《权臣误国》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往日昔伤】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权臣误国》作者:饭山太瘦生 文案: 前朝覆灭之时,列位死皇帝又一次造福百姓,用自己的生平给渔夫樵叟添了不少谈资。 而前朝要是没有愍皇帝,这谈资竟要少上一半: 天底下有一些事在做之前必须慎重,皇帝尤其如此比如生前要不要大声说出来自己喜欢谁这种事,一定要三思,不,九思才可以做出决定。 愍皇帝生前头脑一热,大声说自己喜欢宰相,这句话就十分不幸的被太史令听到,并且记在了史书里成了日后提起他时,人们的谈资。 背锅侠小狼狗皇帝受×扮猪吃老虎右相攻,叙事角度比较神奇~五章狗血小短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光肖,陆方鸿 ┃ 配角:懿皇帝,刘婵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宝髻松挽就 新朝刚刚建立,天下的人却都觉得很惋惜,因为旧朝国都被攻破的时候,那个旧朝的哀皇帝居然一把火烧了皇宫,拉着无数佳人珍宝给自己做了陪葬。 “啊呀呀,你们是不知道,那火足足烧了六天,扑都扑不灭!”秃头武士“啪”一声将茶碗拍在桌上,好像砸的不是桌子,而是在火中灰飞烟灭的哀皇帝,“那些沉香殿柱,描金漆朱的,粗得像我这样魁梧的武士张开胳膊都围不过来,就那样烧化在了大火里,那烧化后的香气呀,熏得国都里整整香了一个月!连绀色琉璃瓦和金粉,都烧化在地上,铺成一层,更别说宫娥太监了,唉渣都不剩、渣都不剩!” 围着秃头武士的一个瘪嘴老头听着张大了嘴,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子也被气得颤抖着,“啧啧啧啧……依我看,旧朝的皇帝死了要下八寒地狱!他怎么、怎么能活活让那么多人给他陪葬,更不要说里面有美得不像人的花蕊妃子!啊……宝髻松松挽就……花蕊妃子,妃子也死了……吗?” “嗤”秃头武士从鼻孔中发出轻蔑的笑声,眯眼打量着眼前衣衫褴褛的老头,“老头儿,你少痴心妄想了,就算花蕊妃子活着,你也见不到。更何况,旧朝的皇宫烧完只剩下了木头渣子和石头。” 瘪嘴老头的嘴角垂了下来,说话怪着腔调没了刚才的恭敬:“啧啧啧,撒谎就是武士大人您的不对了,烧毁的宫殿应该是一座宝藏吧,碎木头底下应该到处都是宫女的发钗耳环、殿阁里的玛瑙玉石,说不定太阳出来照在废墟上,那些宝贝还会闪闪发光呢。” 茶肆外不知何时变了天,木头招牌被细微的风吹得咯吱吱叫着,zhà雷一响,慢慢围过来的鸦色云层中像是有银龙闪过。 秃头武士听见雷声,浑身受惊般抖了一下,他恶狠狠地瞪了瘪嘴老头一眼,责备道:“你知道什么,像你这样的老头,只怕刚瞧见皇宫大火将熄的景象就会被吓死。我们攻入国都的那天,三月三,梨花开得像大雪一样,落下的花瓣厚得遮住了雪谷`道。当第一个冲进去的人的脚踏上雪道的时候,天上忽然开始打雷,雷密得像下雨一样,就像是……” 雷又响了一声,听在秃头武士的耳朵里就像是在催命,他咽了几口唾沫,喉头滚了几下,嘴唇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那……那就像是末法的时候,天裂开了口子,无数的黑云和地上的浓烟连起来,裂开的天被一道道雷撑着压在皇宫上面,才、才不至于掉下来……” 秃头武士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额角却青筋暴起。他的神情就像见了鬼一般,虽然害怕,为了面子却坚持着说了下去:“当我们到了皇宫底下的时候……天、天被皇宫的大火烤得吼叫着,像是受不了一样下起了暴雨。我们这些勇士都站在雨里,谁也没有出声,等大火熄灭的时候,浓雾呛得每个人眼里都通红一片,嗓子嘶哑,像是大哭了一天一夜!然后……不知道哪飞来了无数乌鸦……乌鸦……好多的乌鸦,密密麻麻,啄走了木头渣子里的珠宝玉石。” 秃头武士说完大口喘息着垂下了头,窗外的雷声再也没有响起。众人因秃头武士这短暂的停顿连气也不敢出。秃头武士摸着额头的冷汗,因乌云散开长舒了一口气,他打破了沉默,故作镇定嗤笑一声,“瞧瞧你们村里人的胆子,恐怕在场的话已经被吓死了。我南征北战多年,只有像我这样的武士,才有资格攻打旧朝。不过花蕊妃子一定死了,但是她的死不算什么,为她的死而伤感,实在是太肤浅了。皇宫里最珍贵的是愍皇帝的画,那些画也消失了,这才是最该惋惜的。” 穿堂风掀起竹帘从四面吹来,有雨隐隐yù下。茶肆的老板娘踏着风将烧好的热水提了过来,接话道:“愍皇帝?就是白凤皇帝吧。武士大人,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说不定是你看错了,那天皇宫上面的黑云就是那群乌鸦旧朝的愍皇帝是白凤神转世,整个王朝都被白凤神护佑着呢,那些乌鸦肯定要在旧朝灭亡前啄走白凤神子孙的宝石。” 老板娘的话吸引了茶客的注意,她捋起袖子向茶壶中注着水,热热的水汽腾了起来,拥着她肥腴雪白的小臂,“我外祖母的外祖母的外祖母的外祖母,是白凤皇帝朝的宫娥,后来遇到大赦出了宫。我听我的外祖母讲,愍皇帝长得好看极了,那时的人都知道愍皇帝是白凤神转世,他画画的时候身后有光华流转明灭,样子就像是白凤凰的羽毛。而且他画的枯梨枝到了春天就会开花就是。唉……愍皇帝死得太早了。” 秃头武士的眼神紧跟着滑到老板娘袖中的金镯子,一并向老板娘的袖中看去。他决心要引起老板娘的注意,并且再将众人的注意力夺回来,于是清了清嗓子: “哈哈,诸位,武士我的眼睛像鹰眼一样,肯定不会看错,而且愍皇帝并不是什么白凤神白凤为什么会和乌鸦搅在一起?他也没有早死,我攻打王都的时候,听郊野的人说,他只是和宰相大人一起隐居了,要不然他的皇后为什么那么恨宰相大人呢寡fù的恨可是很可怕的。况且,天底下又有谁有确凿的证据说愍皇帝一定早死了呢?我家祖上为愍皇帝守墓,愍皇帝的陵墓自从合上之后,还没有被盗掘呢,里面到底有没有他的遗体,这是谁都不清楚的事。” “寡fù怎么了?寡fù也能收复中原安定天下。我们的堂堂武士大人,应该也有这样的本事但是如果武士大人你已经胜过寡fù,建功立业,也不会坐在这里喝茶了。”老板娘直起腰肢一挑细眉,眄睨秃头武士,“愍皇帝的妻子文宗成皇帝,可能不是前朝最好的皇帝,但一定是前朝最好的皇后。只不过,有些男人才不是好东西,比如愍皇帝的宰相,愍皇帝要是不遇见他,死了之后也不会被人追着骂咯。” 秃头武士被老板娘一番奚落,头顶似乎都红了起来,“你们女人实在肤浅!愍皇帝治国,差点将旧朝拱手送给西北那群野人,你不知道?这么蠢的皇帝……” “是是是,我们女人不喜欢谈论愍皇帝怎样治国。谁让愍皇帝十八岁就死了呢,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死在十八岁这么好的年纪,他又工于作画,又是皇帝,又是降世的神,我怎么能狠下心来恨他呢?”老板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就连高高在上的天神佛陀,当年因为白凤皇帝,也许诺将梨花的寿命延长了整整十天。为了传说中的白凤皇帝,我想,当年收复国土之战,再打十年也不为过。” 老板娘的话说完,茶客一片哗然,背着孙子的老fù人肯定的点着头,瘪嘴老头和几个年轻人口中连连发出“啧啧”的声响。 秃头武士看着茶杯里映出的自己的秃头,鼻孔中呼呼有声,“老板娘,你又不是十七岁的姑娘,就算见到愍皇帝,他也不会喜欢你更何况……不,哦,对了,他一定不是白凤神吧,而是触怒了神明被神明诅咒,使得佛法衰败生灵涂炭,除非用神明的诅咒来解释,否则我再也想不出,天底下为什么会有比刚死的哀皇帝还不成器的皇帝……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毫不光彩、败坏lún理的,断、袖!” 老板娘听到这句话愣了片刻,茶碗中的水溢了出来,安静的在桌上淌着。当茶水落在地上的时候,茶肆外“哗啦”一声下起了大雨,一根竹杖“哒哒”敲着台阶探了进来。 一个背着掉漆三弦琴的盲眼叟站在檐下,擦干脸上的雨水,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问道:“老板在吗?老头儿我想去隔壁镇庙会上说书,不料遇上了大雨,想在贵地小憩片刻,等候雨停。” “老头儿,”围着老板娘和秃头武士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你会讲旧朝遗事吗?我们要听愍皇帝的。要是会,今天你在这里说书,茶钱我请,我们一起凑钱给你当说书钱。”这人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发出了一片赞同声。 盲眼叟循着声音走了过来,老板娘将那碗倒得过满的热茶水递到了过去。“当然、当然。”盲眼叟喝够了茶水,解下背后的三弦放在了桌上,“今天不唱曲儿,说一段愍皇帝遗事,茶水请奉老板娘,给茶肆捧个场,这故事就算老头儿我微薄的回报。” “各位茶客,老儿我五岁识字、七岁读书、九岁通经典、十岁做诗赋,十一岁,已经名动天子脚下帝王都;四岁腾云、六岁唤雨、八岁观星,十二岁,终于神游三十三天上梵王宫。可谓自幼饱览经义正史,一生广听稗官杂说,天下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而我掐指一算,我上上辈子竟是愍皇帝身边的小黄门,活了十五岁。虽然老头儿我上上辈子是个短命鬼,但这愍皇帝的故事依旧不在话下。众位茶客,请听: “如今是世道恢复的年岁,不论是单衫戍客、远游书生、缝衣慈母,还是草间流匪、白发逐臣、紫微帝王,该死的人已经魂归地府。因此,身处地府的愍皇帝,已经从他们口中,听够了关于自己的传闻。如果鬼差问他怎样看,嘿嘿,老头儿我没去过地府,不知道。不过各位茶客,莫急莫急,老头儿我不猜也知道,愍皇帝一直记得他的右相,就像是……即使星辰坠落、河海枯竭、佛陀末法、世间陨灭,他也是忘不掉这位大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大吉!感谢所有点进来的小甜食~ 第2章 第二章:空水共澄鲜 说来正是巧合,白凤太子遇见太子太傅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十四岁的白凤太子随懿皇帝在行宫避暑,皇后没有跟来。行宫依山而建,山势崔巍,上摩青天,平接白云。山南有竹海,潺潺冷泉穿竹而过,可以依泉湃瓜,大啖凉果,足使盛夏清凉无暑。林下竹枝筛影,照面成碧,翠润侵衣。 盛夏将尽,天倏地多起雨来。那一日,白凤太子在竹海中观摩竹节,竹枝之上多出来的闷雷遮住了马蹄声。待太子回过神来,才发觉有一个陌生人正骑着马上山,白马悠悠的走着,那人垂下的长空初霁色软绸衫也悠悠的摆着。 雨前的风不时吹动来人帷帽上的纱,露出他的下巴,他的下巴上有一道很浅的美人沟。太子收回余光,没有转身,不过抿紧了唇角。 风吹得太子脑后的发不时扫着他的脸颊,他的长相并不像懿皇帝那样仁和,淡眉薄唇,脸上虽然没什么棱角,却显得冷漠,又由于体弱眼下微微发青这放在其他人脸上一定是不好看的,生在白凤太子眼下却合着他的冷漠气,与他添了几分孤傲,显得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孩子。 皇后曾将白凤太子这样的面相归结为他没有福相,也因此坚信,自己会生一个有帝王福相的儿子。皇后说白凤太子长得像背负着某些不可告人的血海深仇,显得刻暴寡恩没有气量,又像在守活丧,就如同他薄命的生母,将来一定受不得大富贵懿皇帝赞美白凤太子没有名分的生母 “梨花为肤樱为唇”,可懿皇帝说的时候大概忘了,这些花都是薄命的花。 狂风压得簇簇竹竿挤在一起,竹涛阵阵如龙摆尾,竹干戛戛相摩。两边修竹似墙,将天地拢成这样细的一条路。马上的人自察觉到白凤太子的目光,便一扯缰绳止了马蹄,直到白凤太子转过身来。 站在竹墙之间,凉风夹着雨点落了下来,白凤太子转过了身。生在这个世间的某些人,自出生起就处在一条如这竹墙之间一般无处可逃的直路上,不管怎么走总会遇见,而白凤太子和马上之人相遇的缘分,在风雨之前。 “听闻白凤神托生的太子在竹海中,我特来瞻拜。”马上的人笑道,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寒冰沉水,凉月流瓦。可他对着太子说话,既没有下马,也不摘帷帽,甚至没有称臣。 白凤太子听来人说完话也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右颊上泛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脸上也再没了冷漠,只显出一片赤诚,正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该有的模样。“你看到我了,我身后的白凤没和我说有人来。”言外之意是,来人在他的眼中,是根本算不得人的。 “因为我与太子的白凤是故友,我前世是一只鸿鸟。仙人遇仙人,自然不以人相称。”马上人回道。风掀起了他的帷纱,白凤太子看清了他的样子。应道是苍天偏爱,琢玉为人,这才使山中雨神倾倒,送风窥容。 白凤太子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像一个他极其讨厌的人。大前年春雷惊榜时,梨花零落如大雪,有个俊朗的探花站在梨树底下,奉命给懿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帝折了一枝梨花,懿皇帝拈着花想起了白凤太子的生母,将花赏给了太子。皇后很讨厌梨花,也很讨厌樱花,但她最讨厌拿着花的白凤太子,白凤太子不能讨厌皇后,于是只好讨厌那个探花。 “你叫什么?” “陆方鸿。‘振鹭于飞,凫跃鸿渐’的鸿。” “振鹭于飞,凫跃鸿渐,乘云颉颃,随波澹淡。”白凤太子闭上眼点了点头。他觉得陆方鸿的名是好名,只是姓不是好姓,皇后也姓陆,外戚陆氏里,没有几个是好东西。白凤太子是太子,陆氏族人应当跪在地上乖乖听他的话,而不是将当朝皇后、将竟陵陆氏视为他的恩人,对他颐指气使。 白凤太子从袖中掏出一把乌骨白面折扇,横手拦在陆方鸿的马前,“骑白马的陆游侠,请你止了步子吧。这是一匹千金骏马,不过是我的骏马。你偷了它。” “不,我带它来接你。”陆方鸿摘下帷帽,左手牵住缰绳,朝白凤太子伸出右手,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带笑,温和而好看。陆方鸿像是在以哥哥的身份哄一个弟弟,而不是面对着贵气逼人的太子,他的指侧有着一层薄茧,应是经常提笔写字的人,“宁可共载否?” 白凤太子将扇子敲在陆方鸿的右手手心里,眼神不避不闪的看着陆方鸿,可眼睛里分明没有陆方鸿这个人,“陆方鸿,我是太子。君臣有别,你应当为我牵马。” 陆方鸿因手心的痛意收了笑,握住折扇,“殿下见谅,我是陛下新擢的太子太傅。师生有别,学生应行在老师之侧。” “哦?”白凤太子斜挑眉梢,摸了摸脸上的雨水,“那先生请先走吧,学生在后。” 陆方鸿见白凤太子服软,心满意足的调转马头,而后松了缰绳。不料白凤太子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趁陆方鸿不注意,猛地扎在了马臀上。陆方鸿胯`下的白马吃痛长咴,前蹄高抬往前冲去。 “老师,可要坐稳了。”白凤太子低头擦着匕首上的血,懒得抬头看陆方鸿的狼狈相。 “不,我可不能坐下,要站稳。”陆方鸿早就松了缰绳,白马一抬蹄他便立刻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捂着肩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袖,脸上没有丝毫生气之色,甚至在看清白凤太子的神情后笑了。陆方鸿安抚一般摸了摸白凤太子的头顶,眯着眼弯下身引诱道:“殿下年纪小小,心思怎么这般坏可是坏得还不够。你以为我没有防备?我不只是一个书生。我出于云间陆氏,与皇后并非同族,是忠于你的臣子,你一个人的只要你叫我一声‘老师’。” 白凤太子捏着匕首,攥着匕首的刃用象牙把戳了戳陆方鸿的头顶,眼睛看着远处,漫不经心的道:“陆方鸿,或许你是跪下说的这句话,我就会叫你一声老师。太子是一个尊贵的身份,生来身负傲骨。这天下,除了天子,没有谁可以欺负他,他的老师也不可以。” 陆方鸿忽然挺直身子,用一只手攥紧白凤太子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压上白凤太子的肩,迎着白凤太子愠怒的眼神一把将他摁了下去。白凤太子被陆方鸿压着跪在地上,陆方鸿也跟着他跪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白凤太子的眼睛,“太子要我跪下,我便跪下同太子说,我是你的臣子,只要你叫我一声‘老师’。” 白凤太子收了收下巴,斜眼瞧着陆方鸿,雨丝绵绵密密,在白凤太子的眼睫上挂了一层水汽,白凤太子开心一笑,好像下一刻就会叫出“老师”,陆方鸿一愣,也不自觉软下眼神笑了。白凤太子见他笑了,自己笑得更加开心,猛地用自己的头撞向陆方鸿,直撞得陆方鸿捂着鼻子倒在雨里。 “老师,”白凤太子站起身子,脸上依旧是一片冷漠,刚才的笑似乎只是妖怪借他的皮囊幻化出的假象,他一脚踩在陆方鸿的肩上,却只为了折辱陆方鸿而未曾使力,“你太笨了,防备人勉勉强强,算计人却算计不好,只有我可怜你,愿意当你的学生。你要记得,我是太子。”他说完收回自己的脚,仔细盯着陆方鸿,生怕错过他脸上丝毫变化。 陆方鸿只一挑眉,也不在意被泥水污了衣裳,径自盘起腿坐起来,“殿下,如你所见,一位良师会是你践祚前最好的垫脚石,他不会出卖你,你可以踏在他的肩上,去够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你要想得到一位良师,首先要恭敬一些,让他认为,你值得他放下傲气、乖乖俯身。” 白凤太子皱皱眉,扔了匕首对着陆方鸿伸出手,难得软了几分语气,“起来吧。” 陆方鸿握着白凤太子冰凉的手一使力,将太子扯得倒在自己的肩上,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抗在肩上站了起来这让白凤太子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而陆方鸿借此完成了白凤太子方才对自己的折辱的复仇。 作者有话要说:  振鹭于飞,凫跃鸿渐,乘云颉颃,随波澹淡。潘岳 《西征赋》 第3章 第三章:日暮拾流萤 盲眼叟慢悠悠的讲起了旧朝遗事,老年男子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雨声中听起来,似是带着几分陈旧的懒意,又被热茶水的水雾缭绕起来,显得和真相若即若离,真假莫辨。 “新朝建立,开始为前朝修史书,而老头儿我有幸见过本朝为前朝做的史书,只写了开头,不过愍皇帝也就是白凤太子,恰好是前朝开头的几个皇帝之一。 “老头儿我看见那史书上,在提及愍皇帝的时候写着‘宫掖之间,或谓帝有隐疾’。这一段写的很恶dú,因为愍皇帝既然有不能生育的隐疾,却有一个后来当了皇帝的女儿史书这样写,简直就像在说,前朝自西北猃狁攻入再复国后,皇室其实已经变成了野种,又像在说愍皇帝的皇后是一个yín`乱的篡国贼。 “但老头儿我已经掐指算出,我前前世是白凤太子身边的小黄门,我知道白凤太子的确没有皇嗣。那位名义上的他的女儿,其实是懿皇帝的女儿、白凤太子的妹妹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宫闱秘辛……只有我。憋了这么久,我都快讲不出来这些故事了。 “懿皇帝当政的时候,外戚干政十分严重,懿皇帝靠着陆氏一族登上了皇位,所以他在年轻时必须忍让好妒的皇后与陆氏。也因为懿皇帝此时的忍让与懦弱,让他在白凤太子出生那天,当着无法生育的皇后的面,赐死了白凤太子的生母。 “求得一位帝王的专情,自古都是一件难事。可皇后像疯了一样喜欢着懿皇帝,她想着独占懿皇帝虽然从面上看,她仗着自己的家世,确实也得到了皇帝独一无二的宠爱。她因懿皇帝高兴自己有了孩子而为懿皇帝高兴,又对这并非出自己身的子嗣恨之入骨。她那纤纤十指,宛如春葱,却是白凤太子的噩梦,白凤太子要吹箫,那双手就会夺走他的萧;白凤太子要弹琴,那双手就摔断白凤太子的琴。而白凤太子只好用只能提笔的手画画,白凤太子说自己的画里住着神仙,所以不可以随便画人,可是他画了皇后的外甥女。 “白凤太子画的是他猜想中年轻的皇后外甥女,正是十六七的好年纪,髻上斜chā了一支颤丝蝴蝶步摇,珍珠流苏很长,穿着水色坦领上襦,再着一件绣了紫藤花的藕荷色坦领半臂,琉璃绀褶裙被风微微吹起,多宝禁步的玉坠撞在一起,正在井栏边扑流萤。白凤太子大概真的是白凤神转世,他的画里也大概真的住着神仙,后来那几点流萤,在夜里就会发光。 “懿皇帝的忍让与懦弱,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孤独的懿皇帝不敢再喜欢其他人,直到皇后的外甥女进宫。那时,皇后廿一岁的外甥女比皇后更像是一位母亲,温柔而大度。她进宫的时候,白凤太子最喜欢枕在她的膝上,数星星、数流萤,从这位母亲般的女人身上,得到一个孩子应有的安慰。而懿皇帝也喜欢这样温柔大度的女人,两人珠胎暗结。 “懿皇帝的懦弱使他无法对皇后说出这件事,他认为皇后再也不会容忍自己的背叛,如果知道这件事,她就会毫不犹豫的逼自己赐死她的外甥女,以及她的外甥女腹中的骨ròu。于是他找来白凤太子,为自己不久前,因知道了白凤太子在东宫里大喊‘我真喜欢陆方鸿’而给白凤太子的那一耳光道歉,并将皇后的外甥女嫁给了他。 “白凤太子需要和陆氏抗衡的外戚,但他不像自己的父亲,他还倚重自己的太傅和亲信,外戚与他的臣子会互相牵绊对方。皇后的外甥女,有一个很好的出身,而且他喜欢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也希望这世上,多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亲人,所以白凤太子在十六岁娶了比他大七岁的太子妃。 “白凤太子会在东宫大喊‘我喜欢陆方鸿’,是因为那日宫宴太傅陆方鸿喝了一杯酒,一直跟着太子并且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走到东宫的时候,太傅陆方鸿对白凤太子说:‘我觉得我一直都对不起你,光肖。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在这世上,你就像一个孤家寡人,我突然不想成亲了,我陪着你,你别生气,对不起。’太傅极少服软,白凤太子以为他喝醉了,而太傅陆方鸿说完就闭上眼睛醉倒在了地上。 “白凤太子只看见宫墙边的梨花,他说:‘无情却被风吹起,黄昏梨花落满台。’而后皱着眉大声的说:“我真喜欢陆方鸿!”太子说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好像是在还债,又像是在试探。而太子什么动作也没做,他没有扶起太傅,甚至没有去碰他的意思,只立在宫殿底下,任凭梨花吹面。是我把太傅扶回去的。 “太傅陆方鸿刚刚说完自己不想娶妻没几个月,白凤太子就迎娶了太子妃。新婚那天晚上,太子躺在太子妃的腿上看了半晚上星星,然后抚着太子妃的肚子说:‘姐姐,我想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北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我希望我和你的孩子一生顺遂,这个孩子和我有一样的血脉,我大概也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我讨厌皇后,连带着讨厌了所有女人除非她是一位母亲。’ “白凤太子的一诺,堪比季布的一诺,从此他对着所有人都承认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孩子,所有人中也包括太傅。白凤太子最希望的事,是灭掉外戚和权臣,集天下之权于自己之手,他自小就不信任任何人,即使那个人他喜欢得不得了。关于孩子的事,让白凤太子与太傅间本就相互试探的裂痕越来越深直到那个孩子出生,懿皇帝晏驾,二人才稍稍缓和。 “壮年的懿皇帝还没来得及清理外戚,就莫名其妙染了病,那病渐渐严重,日日咯血,懿皇帝后来便搬去了温泉行宫,皇后随行。章奏日日由白凤太子看过再送往行宫,而冬月十三那日,行宫突然传令,懿皇帝病好,不日将回宫,章奏不再由太子先阅。 “白凤太子和太傅已经提前预感到了政变的迹象,太子去温泉行宫看望自己的父皇,每次都被陆国舅挡回来,但他只是面上很生气,并不硬要闯进去。太子生气时颊上就像新开的频婆花,有一层淡淡的粉意。陆国舅很满意太子的逆来顺受,而太傅已带着太子妃打了胜仗的父亲暗中驻扎在国都二十里之外。白凤太子静静等待着他的父皇去世,他希望可以由此灭掉陆氏。所以,当陆氏要夺走太子的权力的时候,他便手握大军杀尽了挡路的人,陆氏门客三百零二人,也被当做乱党腰斩弃市。 “那时陆氏真的封锁了懿皇帝的死讯,并且要挟皇后下诏,以太子谋逆为由废掉太子,另从那群眼红耳热的宗室里选择一个傀儡。可皇后像个疯子,在行宫里到处大喊:‘皇帝晏驾了!’喊得人尽皆知,而后吊死在了懿皇帝的床前皇后怕她的哥哥不为懿皇帝发丧,使得懿皇帝像齐桓公和秦始皇一样死后臭彻里外;她又怕自己死得太晚,懿皇帝的灵柩先进了帝陵封锁地宫,使她死后没法和懿皇帝同穴而葬。皇后毕生的力气和心愿,都与懿皇帝相关。 “白凤太子诛灭陆氏全族后,扶懿皇帝梓宫归帝陵,合葬了皇后和懿皇帝。帝陵阖上的那天,白凤太子在享殿里跪了一晚上。老头儿我那时也不比白凤太子大,守在边上困得直打呵欠。晚上白凤太子的脸色很差,唇无血色,但是跪得很直,就像一根张好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在灯影里,我偷眼看着白凤太子,觉得他的好看简直不像是有血ròu的人,冷得让人发抖。 “夜深的时候,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有这回事,我听见太子说:‘父皇,你算计着你的儿子、防备你的皇后,可笑的是,你的皇后从来不对你设防,你的儿子却算计着你,盼你早点死。一个谋逆的太子,在别人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太子为什么要谋反呢?皇位本来就是他的。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是在谋反,就算你还活着,我也会起兵,你太懦弱了。我觉得,你配不上皇后。虽然你配不上她,可我正好不喜欢她,就让她死了也缠着你吧。不过我死了,谁来缠着我呢?我遇见一些人太早,明白什么叫情窦初开太晚。有的人……他轻飘飘的说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就会在夜里睡不着觉……’后来老头儿我实在太困,断断续续听着,睡了过去。 “再后来白凤太子登基,成了以后的愍皇帝。他将太子妃扶为皇后,将那个叫北辰的女孩封为皇太女,擢太傅陆方鸿为右相,却常常更换左相。愍皇帝允许皇后干政,甚至不怎么看奏章,他改了租庸税法,减了壮丁服役的日子,将皇宫的宫娥放出去一多半。皇后问他,他只说‘朕生下来是皇子,不太知道民间疾苦。朕只会清心寡yù,少建几个宫殿、少纳几位妃子,让天下人少为朕的yín`yùcāo劳。’ “左相一党、右相一党和外戚之间很微妙,经常向愍皇帝互相弹劾。老头儿我一天大着胆子问愍皇帝:‘陛下,前朝因党争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甚,朝政昏暗……’愍皇帝哈哈一笑,他笑起来就算是枯死的老枝看见也要绽出花儿来,他捏了捏我的脸,和逗小狗儿一样说:‘党有君子之党,有小人之党。一者,君子德风,小人德草,风吹草倒。二者,君子有所不为,小人无所不为,有时候,只有任用小人才能成事。三者,他们都怕朕,都争着向朕表示忠心,希望得到帝王的爱。大臣们对朕当兼有爱惧……才不会分寸尽失。’ “老头儿我那时年少,既不识字,也听不懂这些话,只觉得好奇又问了一句:‘那右相……爱陛下吗?’愍皇帝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大概又爱又恨,天底下,唯独他和皇后不怕朕。不过朕不需要他的那种爱。’” “再再后来,国都里突然传言右相陆方鸿将要大婚了。那是秋天,陛下自己满手血,冷着脸亲自磨了几天竹片,做了一把折扇,在白扇面上题了班婕妤的《团扇歌》,让我把扇子给右相,当成他成亲的贺礼。老头儿我不识字,不知道《团扇歌》写的什么。右相笑眯眯的没接扇子,只和我说:‘小黄门,光肖想告诉我,天冷了,我以后会像这把扇子一样,没有用了。我很对不起他,可是是他在成亲上先做错了事。’我不知道愍皇帝在大婚时做错了什么事,不过后来国都里再也没有右相要成亲的传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光肖:我不曾听闻太傅沾酒即醉。 陆方鸿:是有一些话,想借一杯酒说给你听。 第4章 第四章:先我逐孤鸿 “前朝有一次猃狁犯华的动乱,这场动乱是愍皇帝经常被后人追着骂的原因之一。那时候愍皇帝刚刚登基一年,改元中道。愍皇帝害了疟疾,每天都在打摆子,从春三月来小半月都不见好,只好搬到温泉行宫,无事时批奏程不过愍皇帝很多时候身子都不好,难受得紧,能亲自看的奏呈很少。每天愍皇帝打摆子,皇后就抱着他拍他的背,右相一次也没来过直到愍皇帝让皇后回朝替他廷议。皇后走了,右相才来看愍皇帝。 “右相一直不来的那段日子,愍皇帝很不高兴,我是他身边的小黄门,只有我才能察觉出来。不过愍皇帝的面上显不出来,愍皇帝常常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对人情也漠不关心。大概只有拿着画笔的时候,愍皇帝才有几分人气。 “愍皇帝在温泉行宫的时候很怕死,怕自己多想,除了看条呈外画了很多画,我有幸见过那些画上很多风景都是我讲给愍皇帝的。那些画其中有王都十八景图,丹崖飞瀑、龙头佛梅、万壑松风、泉花镜月、僧眼碧湖、佛头青山……他还画了六折镶画香檀屏风,画的是蓼龟出水、乌鲤戏花、槐yīn唤雏、芙蓉锦鸡……一共三十六幅小画。不过在前朝灭亡的时候,这些画都一起在皇宫的大火里化成了灰烬。 “其实愍皇帝的身子骨很弱,看久了奏呈就会头昏眼花。愍皇帝怕自己太久不写字,有时也抄佛经、抄书。老头儿我那时并不识字,也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有一句叫什么‘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老头儿我想起愍皇帝背这句话的神情,只觉得这是一句很伤心的话。那时候我看着愍皇帝,只觉得他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十几岁的伤心小孩儿,又很倔强,不肯认输。 “右相陆方鸿来的时候,愍皇帝很高兴,可他的脸上依旧显着很不高兴。愍皇帝有的时候会扬着下巴看人,不管他看的是谁,都像是在看脏东西、看废物但是他看右相的时候有点不一样,像是在看……有用的废物。愍皇帝也从不肯服软,好像一旦服软,就会失去大臣的敬畏、失去所有东西。 “右相陆方鸿来的时候,愍皇帝很高兴,可他的脸上依旧显着很不高兴。右相请安时跪在地上,愍皇帝没有给任何一位大人剑履上殿、见君不拜的特权,愍皇帝靠着椅背,好像是睡着了,过了很久才让右相起身。那天殿里燃的香是二苏旧局,香气莫名很沉,和外面的天色一样。我侍立在窗下,好像能看见昏沉沉的窗外,大片丁香花浮动的花香。愍皇帝说:‘右相,你已经陪了朕三年了。朕不是一个仁慈的皇帝……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歇,过来陪朕住几天。’ “右相说:‘臣不累,得陛下青眼、为陛下分忧,三生有幸。’愍皇帝听完皱了眉,扭着头像是快哭了,他抖得很厉害,不知是生气还是在打摆子除了在皇后面前,愍皇帝一直很能忍。‘你的傲气呢,右相?你不叫朕一声光肖了吗?你是帝师,朕只愿意在你面前显得像个晚辈。’ “右相回了一句:‘臣是臣,君是君。以前是臣错了。陛下有皇后,什么事都可以和皇后商议。’愍皇帝立刻‘哦’了一声,说:‘右相,你知道,朝廷里有人做得多、有人做得少,因为人有功臣和功狗之分。你当功臣太久了。朕作为一个君主,很爱你。从今天起,你回去摄政,位极人臣,当一个权臣,直到朕病愈。你不体恤朕,从不来看朕。’ “右相顿了半天,笑着叹了一声,‘光肖,我一回去,你就会下诏把我当作逆臣,这些都是我教你的。难受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我不愿单独遇见皇后,我是你的……’右相说得太轻,我没听到‘你的’后面是什么,或者右相只说了‘我是你的’。右相说着走过去,像皇后那样抱住了愍皇帝,把手伸进衣裳里,比皇后更亲昵的拍着愍皇帝的背。愍皇帝的脸通红,没出声却哭得很厉害。 “其实右相只来过那一次,愍皇帝许他大权在握,后来他再没来过。不久就是夏末,愍皇帝病愈,可是猃狁突然从西北边打了过来,这次攻势毫无声息,而猃狁如入无人之境,铁骑一路奔向国都这些都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yīn谋。愍皇帝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仓皇南逃,出奔鹿里郡。一直将臣子们玩弄于股掌间的愍皇帝,被他的臣子们玩弄了。 “无数的难民随着帝驾一起南逃,路上回头便可看见烽火。愍皇帝逃到皇陵附近时驻了军,远隔鹿里郡传召鹿里侯护驾。初秋的晚上,残花梢子指指点点,流萤明明灭灭,愍皇帝为整顿朝务一夜没有睡。天明的时候,愍皇帝从雪片告急的军报里得知,边境的戍军自三月前就开始听从皇令撤军,戍边的将士山呼万岁,已经按原籍放回这不是愍皇帝发的皇令,朝中还藏着一个皇帝。愍皇帝又从军报中得知,他的亲舅父因怀疑诏令不肯撤军,已被就地斩首。 “愍皇帝一路上一直不肯去看皇后。等愍皇帝终于去找皇后时,皇后给了他一耳光,告诉他右相陆方鸿是前朝的皇孙,又说右相禁了她的出入、害死了愍皇帝的舅舅。老头儿我不知道愍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他捂着脸,好像没有惊讶,但是手攥得紧紧的,‘前朝的皇孙……只因为他是前朝的皇孙,前朝的旧臣才肯听朕的话,帮着朕当了皇帝。而朕不知道,姐姐你从不来找朕,是因为你不想见朕、不想见右相,还是因为你被右相禁了出入。’愍皇帝也不嫌凉,坐在了台阶上,看着学步的北辰,一把抱住了她。 “从皇后处回来,愍皇帝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愍皇帝甚至没把右相叫来问几句,老头儿我不知道愍皇帝是因为太相信右相、还是恨透了右相,才没有把右相叫来。愍皇帝只叫来了鼻青脸肿的左相,我在门外守着,听见左相激愤的说:‘……朝纲独断于右相……右相乃前朝皇孙……前朝覆灭时,我朝不肯招安旧贵……放火烧了前朝宫殿,如今已成荒草之原、野兽之居……陆方鸿狼子野心……不想称帝……通敌,要向一起放火的天下人复仇……覆灭中原!陛下已经亲政,当与皇后力同心,搜捕陆方鸿……凌迟示众,恢复山河!’ “愍皇帝一直听着左相说话,最后不知是在讽刺还是在肯定,淡淡的说:‘左相不弹劾皇后了,左相有一腔热血、耿耿忠心。不过右相没有逃跑,朕今日突然想吃火晶橘子,便停右相的权一日,让他去替朕摘橘子了。’愍皇帝说得很对,天蒙蒙亮的时候,右相果然抱着还带霜的橘子回来了。右相一脸疲惫,将橘子放下,不待愍皇帝睡醒就走了。天亮之后,愍皇帝一个橘子也没有吃,都赏给了我。那些橘子很甜,擘开的时候香雾喷溅,橘ròu色红如火,老头儿我自那一世到现在,三辈子只吃过那一次,真是甜到了心坎里。” “又过了几天,愍皇帝写了诏书。老头儿我说了很多次,我并不认字,不知道那诏书上写了什么。愍皇帝换了一身常服,披了正红色大袖披风,披风的衣摆上绣着金蕊万朵梨。他让宫娥用一条红底银鹤发带为自己束了发,惨白的面色也被衣裳映得红润了几分,就像是一个风流的仙人。愍皇帝将那封盖了国印的诏书藏在袖中,骑马去找皇后。那天愍皇帝好像很高兴,眼神也亮亮的,像是映着滟滟水波。” “愍皇帝枕在和皇后的膝上,望着残月把封好的诏书递了过去:‘朕一直在防备别人、算计别人,父皇、先后、权倾朝野的陆氏、门阀世族、左相……’老头儿我守在一旁,愍皇没有说他防备过皇后和右相,可他到底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说,还是真的没有过那样的心思,老头儿我并不知晓。愍皇帝累得连扯扯嘴角装出一个笑都不愿意,‘而他们其实也在利用朕。父皇因为懦弱利用朕、陆氏为了掌权利用朕。所有人里,只有先后,干干净净的恨着朕。’ “愍皇帝想到先后停了很久,而后又接着说:‘不说那些了……明天是朕的生辰,姐姐知道,朕出生的那日,恰好是朕生母的祭日,所以朕向来不怎么喜欢过生辰。今年朕要十八岁了,朕近来有一个想法,希望姐姐替朕完成。明天,明天姐姐拆开这封诏书,按上面说的去做,好不好?朕想当一个好皇帝,朕会处置陆方鸿,只是想慢慢来。姐姐,你说,朕还有机会改错吗?’ “皇后抚着愍皇帝的发,就像在哄北辰,说出的话却没有孩子气:‘我刘婵对天发誓,光肖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想看你笑呢,你都不怎么笑,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我会明天才打开那封诏书,替你完成心愿就算你想让我向陆方鸿道歉,我也会答应,但是只有明天。还有,我的光肖还年轻,怎么会没机会改错?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愍皇帝听完笑了,好看得让高空孤月失色。愍皇帝坐起身,像是要和皇后诀别,‘姐姐,以后你……’愍皇帝的话没有说完,老头我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愍皇帝以后要废掉皇后。愍皇帝摸了摸皇后的脸,yù言又止的和她告了别,他骑在马上回头,眼神哀伤而不舍,‘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愍皇帝和皇后告别之后,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皇陵。愍皇帝没有去拜懿皇帝,也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在老头儿我看来,愍皇帝一定是找到了克复江山的办法,胸有成竹。愍皇帝命为自己修建帝陵的匠人全部退出去,并且下令往后停工,直到恢复山河‘战事日急,朕深感己罪,不以己身为念,愿百姓同心,攘除蛮夷,今特发愿,停陵墓之修建,省物力以备战。’愍皇帝这样说,说完他走近自己的帝陵,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所有帝陵中的人都被遣了出去,禁军查了很多遍,而后在陵外守着。 “墓道尽头大门之上的朱雀鸟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壁而出带人扶摇直上。愍皇帝突然把我拉过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上面画着一个人,一看就是右相陆方鸿,穿着银红圆领衫,拿着一枝梨花。愍皇帝对我说:‘明沙,像吗?’我点点头,‘特别像。’ “愍皇帝收起了画,又问我:‘明沙,朕是不是坏透了。’我还没有回答,愍皇帝又自言自语:‘有回天之力的人不是朕啊……朕的将士都离朕的手远远的,握不到手里。朕守不住国,惰于边政,信错了人。守不住国,是罪人吧。’我一个小黄门,哪知道将士在谁的手里?或许是皇后的父亲大将军……也或许是右相。 “愍皇帝的脸上第一次这么坦诚,坦诚得就像是装出来的。他使劲戳了戳我的眉心,‘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明明你只比朕小两岁。朕有一次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朕刚刚践祚,从没成亲,开了恩科。那个恩科的探花,意气风发的站在枝子都被花压弯的梨树底下,风一吹,梨花落得像一场大雪,于是朕大胆的告诉他,朕喜欢他……是梦啊。朕哪,有些怕黑,怕人笑话只好画一幅画带着一起在黑暗里走。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陆方鸿。其实我……不,等朕出来的时候,你一定告诉朕,去和陆方鸿说,朕喜欢他。这样,他死了,朕也不会觉得遗憾。’ “老头儿我用力的点点头,觉得肩上负担着重逾千钧的秘密,甚至不敢大声喘气:愍皇帝喜欢右相,右相明天可能会死是右相背叛了愍皇帝吗?还是有人想逼死右相……我在那时忽然怕起了命数,愍皇帝住在温泉行宫的时候,有一次托我去一趟佛寺,要我为他求姻缘。老头儿我当年在神佛面前虔诚下跪,摇出来了一根下下签,可是我想愍皇帝是天神眷顾庇护的人,皇帝不会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于是自作主张,躲着阿梨把下下签换成了上上签。愍皇帝得了上上签很高兴,可是他后来渐渐不再信仰神明了我不敢告诉愍皇帝,其实是我骗了他。 “老头儿我一直很愧疚,‘陛下,你怕黑,别让那幅画陪你了,我陪你下去吧。’我拍拍自己说。愍皇帝扫了我一眼,‘你不是要在这等朕出来吗?你不能进去。’说完他就抱着自己的画轴走进了地宫。地宫里黑漆漆的,油膏燃起黯淡的光,好像也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被那种沉重的黑暗吞没。那种黑,一点一点吞没了愍皇帝的身影。” 第5章 第五章:谈笑共渔樵 雨已经停了,茶肆的竹帘外浮动着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被雨打落的花瓣粘在竹帘上,顺着滴落的水滑了下去,在水坑中砸出一个水泡。 老板娘将热水续到茶壶里,热气熏在人脸上,热意仿佛透进了骨头。盲眼叟断了思绪,摸索着端起茶碗吹了吹,大饮一口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声,“啊,热乎乎的啊。” “后来呢?愍皇帝出来了之后呢?”老板娘催着盲眼叟把愍皇帝遗事讲完。 秃头武士在一旁哈哈一笑,“后来的事不是很清楚了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愍皇帝的皇后自己称了帝,收复中原之后赐给自己的父亲大将军一杯金屑酒,坐稳天下杀又了很多知道旧情的人,不许别人再提愍皇帝。史书上说愍皇帝只活了十八岁。武士我早说过了,愍皇帝和右相私奔隐居了。愍皇帝给皇后的诏书上,一定是写了要让位给皇后要不然后来皇后怎么会亲自称了帝?而愍皇帝一定没有从帝陵的正口出来。地宫里一定有一个用于私奔的洞。武士我祖上是守皇陵的,常在大土堆边上看见兔子窝一样的深洞。” 秃头武士说完,掏出几文钱抛了抛,铜钱撞击发出了声响。而后秃头武士把铜钱拍在了盲眼叟的手边,“老头儿,把你的故事讲完吧。就算不是我说的那样,这几文钱我也不会收回去。” 盲眼叟没有动那几文钱,虽然闭着双眼,脸上的神情却显得很痛苦,嘴角也不自觉垂了下来,“唉……老头儿我,上上辈子只活了十五岁啊。愍皇帝进了帝陵一直不出来,老头儿我那时在帝陵外守了一夜,数了那天上三千多个星。天边开始发亮的时候,兵士的衣裳都被雾气浸得软塌塌的。晨雾成白,风吹则动如野马,在带露的草上放蹄狂奔。 “我摸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看见右相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焦急地奔了过来,那匹马被下马碑旁的绊马线绊住,马蹄齐整整的飞了出去,右相就那样摔在了地上,好像连骨头都裂开了。右相死死皱着眉走了过来,问我:‘光肖呢?’ “我指了指黑漆漆的地宫,一夜没有喝水,嗓音喑哑,我扯住右相大着胆子问:‘右相,你想当皇帝吗?你喜欢皇……太女,和、和皇上吗?’右相转过身,长相没有变化,依旧鼻如琢玉,眼里满是焦急。虽然着急,右相说话依旧很稳,他说:‘我不想当皇帝。光肖与我相识太早。他不知道什么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以为他对我的不是喜欢,只是太霸道;可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之后,他立刻有了自己的妻女。如果可以,我希望晚遇见他几年。至于皇太女,如果她不是光肖的女儿,就不会生下来。’ “我看着右相的样子,又想起来愍皇帝,突然很难过愍皇帝那么傲气,他绝不会亲口和右相说一句喜欢。我忍不住,说:‘右相,陛下说等他出来,让我提醒他,他会和你说喜欢你,真的。而且皇……’我还想说很多话,比如皇太女秦北辰才不是愍皇帝的女儿,比如……但是漫天的箭飞了过来,扎得我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我听见兵刃相接的声音,听见有人呼疼……这是列位皇帝安寝的地方,怎么能这个样子呢?我最后好像听见了皇后的声音,我记不得皇后亲口说了什么,只依稀记得皇后的意思是,那张盖了国玺的布上写着让右相第二日来帝陵,如果右相径直进了帝陵,自尽在里面,那就阖上地宫的门,让右相陪着愍皇帝一起上路;如果右相不肯进去,或者不肯来,那只能说右相是个小人,不配陪着愍皇帝,乱箭shè死或者千刀万剐就好了。老头儿我不应该拉住右相,可是右相究竟死没死,死在了地宫里还是死在了外面,我都不知道了。 “老头儿我那一世死了,在去地府的路上一直没有遇见愍皇帝和右相。这世上的路有千千万万条,在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死这条路上,竟不是殊途同归的。去地府也有千万条路的吧。愍皇帝和右相自风雨飘摇之际相逢,我不知道在死亡的路上,他们是否也结伴而行我也不知道,右相对愍皇帝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是忠诚还是背叛。我死了,是我走岔了路,还是他们都还活在世上,我不得而知。 “没准儿在帝陵前的那场动乱里,右相赢了,右相不报复天下人,他和愍皇帝私奔了。后来的事,人人都知道了皇后代皇太女垂帘听政,而后称制,收复中原,再而后赐死了自己的父亲。 “老头儿我曾听说皇后,也就是成皇帝,回到国都改元的那年,亲手在鸿德道上种了一棵梨树为愍皇帝招魂,在第二年春天梨花开的得像雪一样的时候,将带着陆方鸿的‘鸿’字的鸿德道改名雪谷`道。我还曾听说,愍皇帝在梨树第一年开花时也不肯入皇后的梦,皇后在神佛前发愿,希望梨花可以自三月三再多开十天,让那一道的梨花为愍皇帝引路,让她再等一等一直不回来的愍皇帝。” 盲眼叟说完,人群里静了一阵。瘪嘴老头突然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诸位,依我看,愍皇帝死了也不肯原谅皇后,一定是因为皇后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比如,愍皇帝其实从地宫逃出去了,他在某个地方等陆方鸿。再比如,背叛愍皇帝的人其实是皇后和她的大将军父亲兵权应该是在大将军手里吧。可皇后不但要逼死愍皇帝,还要假传圣旨,把痴心的陆方鸿引到了帝陵,shè杀了他。啊,那圣旨说不定是要放陆方鸿一条生路。皇后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啊!女人,这就是女人的野心!一个可以赐死自己父亲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不,才不是!”老板娘眼下揉得发红,将说书钱放在盲眼叟的手边,“愍皇帝,他、他一定是自尽了。一切都是右相的错,你听,他最后是带着兵来的。一定是因为这位旧朝的皇孙要报复天下人,他不但要报复天下人,还要让愍皇帝亲眼看着自己的报复,让愍皇帝知道什么是背叛前朝的无数将领,不就是背叛大前朝吗,还和前朝将士一起烧了大前朝的皇宫。如果说右相为什么会来,大概是因为……他仅剩的良心感到了不安吧。他该死,可是愍皇帝……刚刚十八岁的愍皇帝……” 背着孙子的老fù人已经将孙子抱在了怀里,红着眼眶拍着自己的小孙孙,就像在哄一个美梦,“愍皇帝以为自己是一个昏君,而正是他,亲手杀死了这个昏君。愍皇帝应该是自尽了吧。” 老fù人说完,人群中又有人接了话。愍皇帝的叛徒是谁,圣旨上写了什么,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 “不不,愍皇帝一定是被皇后逼死的!”人群里有人喊道。 “才不是,他一定是还活着!以父皇的死来夺得天下的人,才不会轻易就去死!” “呸呸呸,愍皇帝怎么喜欢男人,真恶心!这种因色误国的断袖,活该早死!死了最好别投胎……” “嘁这都不是真相,真相一定是愍皇帝就是个不学无术亡国的废物!” “要我说……” “依我看……” “老头儿!”秃头武士突然觉出不对来盲眼叟说自己已经活了三辈子,可他为什么在刚开始讲故事的时候说自己没去过地府?这个老头儿是怎么转的世…… 秃头武士想扭住说书的盲眼叟,而盲眼叟早已经把铜钱搂在怀里,趁乱走了。 “,又是一个编故事骗钱的。”秃头武士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继续色眯眯的盯着老板娘雪白的手腕看了起来,“谁想知道愍皇帝到底怎么死的,死皇帝哪有老板娘有意思。” 他看着老板娘,恍惚中想起了自己早死的糟糠之妻,想起了以前那个破破烂烂的茅屋,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茅屋旁的帝陵。 从前朝开国至覆灭,再没有比愍皇帝死得早的皇帝,也再没有比他享国日短的皇帝。 几百年风云,地底的人再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秃头武士想起自己参军的前一天,破茅屋中瓶无储粟,架无悬衣,卧床的妻子也已经入土。 他走到村口,回望远处的大坟丘和破败的村落。黄昏风寒,撞击着破钟悲鸣,孤鸦立在华表上趾高气昂地张望,帝陵前的石像生被雨水雕琢打磨得面目全非,像极了正被他们揣测的愍皇帝。 武士那时不知道,生死明明只隔了一层黄土,善恶是非却已不能再被看清楚。他那时恨极了旧朝,想着愍皇帝或许是个荒唐的皇帝,至于是否yín逸无道,后人哪能知道。 那时候,立在华表上的孤鸦叫着飞走了。 连乌鸦都不愿意陪着愍皇帝,愍皇帝的确是个荒唐的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说书老头儿是一个不太可靠的叙述者。 全文完结,每个小甜食应该都会找到或者想出来自己想要的结局吧~ ------------------------------------------------------- 访问小说分享者(往日昔伤)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7138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