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残梦》 正文 第一章 回乡认祖 民国十一年，四月初，在通往四川广汉双泉乡的路上，一驾驴车吱吱呀呀地驶来，车上有个穿黑长衫，戴博士帽的中年男人正垂目休息。 “爹爹，还没有到吗”从旁边凑过来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揉揉眼睛问道。“快了，就快到了。”男人睁开眼，看见小女儿的头发有些乱了，伸手替她理好。 “再有十里地到了。”车夫薛麦子搭着话又吆喝着甩了几下鞭子。薛麦子，四川广汉双泉乡薛氏族人，这次出门正是来接从成都回乡治丧的文远少爷和他两个女儿。 清明还未至，蜀中已经先暖起来，微风从路旁几百亩绿的，黄的，镶嵌有致的田中吹过，带来一阵透着泥土的清香，薛麦子哼了两句小曲。往前又走了一二里，东边远远现出一片火红的花海，薛麦子想着过几日罂粟成熟了便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薛湘正靠在父亲怀里瞌睡，薛潇坐在车尾荡着腿，薛麦子搭讪道：“四奶奶真是有福气，要说大爷二爷也是人物，可家里十几个小少爷，小小姐，恁是没出一对双生子！” “咦？大爷爷二爷爷家孩子很多吗？”薛潇从车尾靠过来说话。薛潇，薛湘是成都君平街，蓉城药店家的一对双生姐妹。奶奶薛李氏，早些年不晓得因为什么，在薛四爷死后没几年，就领着还在读书的幼子，回到了成都。薛四奶奶本是成都女儿，父亲原是赤脚大夫，劳碌一生给独女留了间不错的房产，薛四奶奶卖掉了爹娘留下的房子，又变卖了亡夫留下的一些财产，东挪西凑，终于在君平街盘下了这家药铺。 要说薛四奶奶，可是个精干厉练的女子，不过三年，就凭着这家药店，为幼子娶了湘南会馆，做点心夫妇的独女玉兰。次年，玉兰就给家里添了对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孩，真把薛四奶奶乐得逢人便讲我家的小孙女如何如何。薛四奶奶认得字，重视学问，文远娶妻时还未大学毕业，薛四奶奶将药店的生意好做歹做，供着儿子念完了大学。文远也争气，毕了业就在成都高等师范学校谋了个差事，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生计不愁。 薛文远将薛潇也拉到身边来坐好。“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大爷爷家有四个，二爷爷家可就多了。”“可我都不认得他们，他们认得我吗？”薛潇问道。薛文远沉默了一会，将薛潇压住的裙摆扯出来理好，说道：“认得的，长大了的孩子都不在家，只剩下还小的，有大爷家原溱，二爷家亭瀚也该在，六哥家的小潼，是小她们一岁吧？”薛文远说着问向薛麦子。 “小小姐是辛亥年生人吧？我记着那年保路保路，闹的厉害，那六少爷家小潼该是刚好小一岁！”薛麦子又瞅瞅两个娇滴滴的女孩，感慨道：“一晃儿好些年都过去了，上回回的时候她们才多大，二奶奶兜在怀里，像个面团捏的似的，现今都成大姑娘了！”薛文远想着第一次带女儿回乡是她们两岁时来入族谱的时候，不由得笑了。驴车颠簸，遇着一块时候，很是颠了一下，薛湘在睡梦里“嗯”了一声，薛文远忙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 双泉薛家的议事厅里，族长薛运之坐在当中的座位上不时呷一口烟袋，抬眼扫着屋里或坐或站的一群人，满堂爷们，大多尽是自己这一支的儿孙，又瞥见大哥那不成器的独子摘掉了孝帽歪在椅子里头瞌睡，而四弟五弟家都是子嗣凋零，现在也还没来人，心中一时嗟叹。 薛家是广汉双泉当地望族，自薛运之中举之后兴盛发达，如今靠着在兵荒马乱的几十年中，取得的三百亩的土地，养活了族里一百多口人。 薛运之兄弟四个，他排行第二，自从二十岁中举后，薛氏家族开始壮大，他被推为族长。大爷薛宁之，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一生勤勉操劳，在前几日夜里过世，此次召集族人正是给薛大爷发丧。三弟四弟本是对双生子，可刚出了牙，老三就夭折了，及至回来四弟平之，五弟令之成了年，又都先后走在了他前头。如今老一辈就只剩下他和几个不闲不淡的远亲。薛运之看着满堂的人，心里却也只觉得寂寞。 “老十还没到吗？”薛运之磕搭着烟袋问。“早上就叫人去接了，这会估计就快到了。”答话的人是薛文庆，薛运之的二子，大家排行老三，前年开始，文庆就代父亲管了族中杂务。薛家兄弟，排的是大家序齿，文字辈老十，说的正是薛文远。 “唔，老十二呢？”薛运之一面说话，一面拿眼扫向门口。“我来了。”一人大踏步进门。薛文良是个高大的青年，现年二十岁正在重庆读书，此番接到薛大爷讣告匆促回乡，还穿着学生制服，才去西屋穿了孝过来。 “二爷，要不别等了，我爹的时辰可快到了！”薛大爷独子薛文忠摆弄着孝帽不耐地催促道。“文忠！”大少爷薛文举高声道。“人没齐全，族长还没发话，我们等着就是，放心，误不了大爷的时辰！”“呿！行，等！听你的，都听你的！”薛文忠不忿地嘟囔着。 坐在堂上的薛运之，嫌恶地瞥了一眼薛文忠，对大哥这个独子，他是恨铁不成钢。清末以来，川蜀鸦 片成灾，官军各级都看中了鸦 片生意的暴利，出 台各项税收政策鼓励种植鸦 片，一时间，本该种作物的田里种的都是大片的罂粟，远远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火红，像是燃烧着的整个蜀中。罂粟花美，罂粟壳制成的鸦 片膏更是令人上瘾。早年薛运之自己也吸一点，但自从两个弟弟吸了大烟，皆是四十岁就英年早逝后，他就发了狠，让人将自己捆了，带头戒烟，甚至于一怒之下，将偷家财换大烟的三儿子打得半死，以至最后丢了性命。薛运之就是用这样的铁腕手段，才戒掉了薛家的大烟瘾。 这薛文忠却是个例外，仗着自己是薛大爷独苗，在薛运之禁烟后，继续偷吸，有一回烟瘾犯了，又找不到鸦 片膏，他甚至去田里拔了罂粟就吃。薛运之勃然大怒，欲惩治他，但碍于兄长性命相胁，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此后就当没这么号人。薛运之自己的三个儿子，大少爷薛文举在金堂县薛记粮号做大掌柜，三少爷薛文庆负责族中具体事务，六少爷薛文康管家，连长孙薛长沐，四孙薛见泗也都派到外边招呼生意，可谓是物尽其才，人尽其用。但对薛文忠，却是一件事都不给他做，只当他是个吃白食的废人。 “到了，到了！”薛文康跑进来传话。“慌什么！四十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毛躁！”薛运之斥责道。从早上天刚亮等到现在日头上来了，众人心里早急了，一个个皆是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外，盼着薛文远和他那对宝贝女儿及早出现。 薛运之心里也急，吧嗒着烟嘴，不时抬头望着门口，面上却不肯露一分。他要端着架子，可不能显得太热络了，他心里想着，一则，薛文远是小辈，祭拜来迟，自己不给他脸色就算是宽厚了，哪里还有起身相迎的道理。二则，当初薛四奶奶与自己决裂，断然带着幼子离开广汉，虽说薛文远年年都回乡祭祖，但生的女儿却只是二岁上族谱时才回来一次，如今断不能先下了台面，让人以为是薛四奶奶得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双泉薛家出美人 大人心里还在盘算着，孩子们却早悄无声地溜到了大门口。薛湘眯瞪着睁开眼，还没等打量清楚门口那对足踏绣球，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就看到两个白色的人影一阵风似的，跑到了自己面前。 “十叔好！”薛亭瀚抢先问好。“十叔好！”后头的薛原溱忙跟着说道。“都比去年高了不少啊！”薛文远下车说道。“人都到了吗？”“就差您了，爷爷在厅里等着呢！”薛亭瀚答道。“那先去祠堂吧！”薛文远看了眼日头，抬腿便走，却又顿住看了一眼两个女儿。薛亭瀚机灵的很，马上明白他是不放心女儿，忙道：“妹妹们可以跟我进去先安顿，屋子早就预备好了。”薛文远看着他点点头对女儿们道：“你们跟着亭瀚进去，等祠堂那边完了再过来。”说罢，跟着薛麦子先行一步，往祠堂去了。 大门口，亭瀚一手一个接过薛潇薛湘手里的行李，笑笑说：“我是二爷爷家的老九，大你们三岁。”薛湘正打量着眼前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少年，肤色略黑，高大秀气，看起来倒也和气，说话条条是道，让人心生信赖。正打量着，便听到薛潇喊“九哥”，忙跟着薛潇也甜甜地喊了声“九哥”。亭瀚咧嘴一笑，抬起下巴介绍道：“他是大爷爷家的原溱，比你们小，原溱，把车上的行李拿完！”亭瀚转头吩咐原溱。 “你又欺负我！”薛原溱嘟囔着转身去拿行李。薛潇回头见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也和自己差不多，略胖些，抱着三个行李有些费力，脚下不稳，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忙伸手去接，拿了一个，待要再拿一个时，他却不肯松手。“给我！我能拿！”原溱说道。“你就让他拿吧！男子汉拿点行李算什么！”亭瀚对薛潇说道，回过头，薛湘正打呵欠，亭瀚对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快到了，前面拐过去就是了。” 刚到屋里放下行李，薛原溱就撒腿跑了出去，惹得薛潇薛湘都只是往外看。“你们先安顿下，祠堂那边我们得赶紧过去，要用什么等下问水兰就好。”薛亭瀚在门口说完也不等人答应，也追着原溱去了。留下薛潇薛湘大眼瞪小眼地一愣，然后摇摇头，打开行李收拾。不过一会工夫，一个乡下打扮的姑娘端着盆水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你们可算来了！我都念叨了一个早上了！”女孩说着跑了进门，一手拉着薛潇，一手拉着薛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打量，笑声却是没断过。 “我叫水兰，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她是二爷家的七小姐小潼。”丫鬟放下东西笑着说。“咦，还真是一模一样啊！”薛潼说道。“水兰，你看她们除了衣裳还有哪里不一样？”水兰笑笑说道：“这我可看不出来，等下让二奶奶去猜吧！”“呀！咱们快去，让二奶奶猜猜哪个是哪个！”薛潼一拍手，拉起两人就要往外去。“哎，先别忙，好歹也等我们收拾一下再过去！”薛湘看着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妹笑道。“是了，七小姐要不在这等一会，我给两位小姐重梳下头发。”水兰说着去拿梳篦。薛潼是个活泼爽快的性子，两人梳头的空当，只听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地，就将家里的人口说完。薛潇薛湘这辈是水字辈，男孩两个字，女孩都是单字，薛家阳盛阴衰，同辈的女孩本就不多，早些年，年长的女孩又都出嫁了，连薛潼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四小姐薛湄去年也嫁人到武汉去了。 “武汉好远好远，写的信要等一个多月才能收到呢！”薛潼说道。“湄姐姐怎么嫁的这么远？”薛湘插嘴问道。“嘻嘻，四姐她考上了师范学校，在学校和武汉来的姐夫认识的。”薛潼趴到薛湘身后说道。“湄姐姐可真厉害。”薛湘由衷敬佩道。“那当然了，湄姐姐临走的时候说了，姐夫是她自己选的，山高水远，到哪儿她都跟他去。”薛潼说这话时一脸神往。几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想着山高水远，追随爱人而去的湄姐姐，一时都有些神往，没人说话。水兰给她们梳好了头发便催着她们去见二奶奶。 三开间的正房里，二奶奶怀里搂着薛湘，又攥着薛潇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真是好不喜欢。文庆媳妇是个能言善辩上得台面的人，见薛潇薛湘这么讨人喜欢，便逗趣道：“难怪外头老说咱们双泉薛家出美人呢！平日离我瞧着自己只当是人家跟我们客气，今天看到这两个小的，我算是知道了。”众人都被逗笑了，一迭声称赞两个女孩。二奶奶笑着摆摆手说：“你这张嘴啊！”“你进门晚，没瞧见老大家的大丫头，也像她们这个时候，能说会唱，就跟九天仙女似的，方圆百里没有不知道的，那以后人才说双泉薛家出美人呢！小渟，过五奶奶这来！”坐在一旁的五奶奶突然向薛湘伸开手说道。二奶奶神色一黯，瞧了一眼这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弟媳妇，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五奶奶还对薛湘伸着手，文庆媳妇见状，拉下五奶奶的手，忙把话岔开，问薛潇道：“你奶奶还好？”“好呢，开春时本有些咳嗽，后来奶奶自己配了药吃，也快好了。”“你奶奶可是个能人，我就知道她好得很，错不了！”二奶奶打趣道。众人闻言又都笑。又拉着薛潇薛湘说了一会话，就到了晌午。送薛大爷出殡的男人们都回来了，二奶奶早让人张罗着在前边摆了几张桌子，上了甜烧白，咸烧白，扣肉，渣肉，墩子等九道主菜正是川内广为流传的“九斗碗”，薛二奶奶怕家里头做的不地道，特意吩咐了文康，从外面请来了厨子做的。口味地道，让大家不住夸赞，一时间吃完撤了席，薛文远让人叫薛潇薛湘过去。 首座上，薛运之对着跟前站着的两个女孩，来回端详了半晌，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道。“哪个是大的？”薛潇薛湘头一次面对这个不苟言笑的二爷爷，机灵劲都不知哪去了，呆站着，谁也不知道答话。“左边是大的，薛潇，二爷爷问你呢，怎么不答应！”薛文远说道。“我是姐姐。”薛潇怯怯地走上前一步小声答道。“嗯。”薛运之从鼻子里含糊地出了一声算是搭理。“你奶奶在城里带大的女娃，也是这么秀气（这里是说她们小家子气）。” 薛文远笑笑，对女儿说道：“二爷爷心里喜欢你们呢，小潇，你的名字还是二爷爷给你起的呢！”薛潇看看父亲，又犹豫着抬头打量着严肃的二爷爷，咽了咽口水，见一旁丫鬟端了茶盘来要上茶，便接过一杯来，恭恭敬敬地举到薛运之面前。长辈们见状都笑，说这小丫头机灵，薛运之那点郁闷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接过来，左手端着茶船，右手揭开茶盖，轻刮了几下茶汤，才抿了一口放下，点点头说道：“既然回来了就不急着走，多住段日子。”说罢摆摆手。 俩人这边退下，一时又被父亲带着，一个个叔叔伯伯的见礼，待终于走完一圈下来，俩人早有些倦了。趁着左右没人，一个靠着柱子打哈欠，一个蹲下休息。“没你们的事了，去二奶奶那转转就回去休息吧。”薛亭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俩人身后说道。“十叔那边，我去帮你们说。二爷爷问起来，我就说你们让二奶奶叫走了。”薛亭瀚眨了眨眼睛说道。 薛潇站起身，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九哥，突然觉得好玩，努起下巴说道：“九哥这都是打哪学来的扯谎本事？怕是没少让二爷爷管教吧。”薛亭瀚看着薛潇一脸挑衅的摸样，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说道：“爷爷最爱管教人，家里除了三哥和四姐，哪个没被管教过，你刚才不是一样吓得哆嗦！”“才没有！”薛潇打掉薛亭瀚的手，红着脸为自己辩白。“好了，九哥，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这就去二奶奶那边了，多谢九哥！”薛湘拉开薛潇，对薛亭瀚甜甜一笑，拉着薛潇走开，薛潇还是不满地回头对他挑了挑眉毛。薛亭瀚看着她们，突然发现了区分俩人的秘诀，不禁得意一笑，自往前边找薛文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五奶奶 四月里的双泉，河水清甜胜晨露，桃花灼灼若云霞，真是山青水秀，好不美丽。说起来广汉地处龙泉山脉西麓，是沱江的冲积平原，而双泉乡更是丘陵低山，水系又多，当地人多爱种桃树。薛家大宅后头，照常有着一片竹林，出去一里多些，便挨着一条溪。这些便为薛潇她们的游玩提供了许多的可能，薛潼他们虽是这里长大的，但每到这时节，都不能不为美景所打动，一行几人今日捉蜻蜓，放风筝，明日踏春游，真个比过年还要热闹。 这一日晨起，薛潼又来找她们。薛湘正梳着头，只听见门推开了，转头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小鬼往向自己扑来。“无常索命来~”“哎哟！”薛湘被她扑了个满怀。“一大早得，也不梳洗就找了过来！”薛湘嗔道。“我是无常来索尔命还不束手就擒？”小鬼继续唱道。“好了，你要是小鬼，我还是阎王呢！阎王喊你回丰都啦！”薛潇戳了下小鬼的脑门。“哎呦！五姐下手也不轻一点！难怪九哥都说你和六姐不一样呢！”薛潼说着抱住薛湘。“还是六姐好！六姐给我也编个辫子吧！” 薛湘笑哂了她一眼，说：“真会躲懒！好大的人了，连个辫子还要别人来梳。”“好姐姐，好姐姐，六姐最好了，帮我梳一个嘛！”薛潼磨着撒娇。薛潇洗完了脸，正拿过手巾擦脸，见状哂道：“哎呀，这么大了还学小孩子磨人，真是羞死人了！”薛潼闻言横了她一个白眼说道：“你昨个和九哥跟在爷爷身后比划的事，小心我回头告诉爷爷去！还看你在日头地下打哆嗦！”“哼，小湘咱们回成都！看谁还敢到成都来告状！”薛潇将梳子重重拍在桌子上也不甘示弱。“这斗得什么气啊！来，我帮你梳个就是了。”薛湘出言缓解矛盾。待到给薛潼梳好了头，水兰正好来叫她们去吃饭。薛湘见两人还斗着气，谁也不动弹，只好一手拉着一个：“走了！今个还说要去踩水，晚了他们该等急了！”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气性来的快，去得也快，待到过了晌午，几个人吃过饭在河边踩水，打了会水仗，关系就又好了起来。“不玩了！不玩了！“薛湘笑得弯了腰，往河滩上边走去。此时薛潇，薛潼，还在水里闹着，没留神看这边，一只黄狗突然“汪汪”地向薛湘冲来，薛湘怕狗，见他冲过来，心里一惊，往后退，脚下就往石头下滑去。“当心！”原溱从旁边伸过来手，想要拉住薛湘，可谁知，一个不防，薛湘没拉到，自己却被绊了个跟头，整个栽进了水里，溅起了好大一朵水花。 薛潇几个连忙去看，还好，薛湘只是扭了下脚，原溱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浑身衣裳都湿透了。薛潇问薛湘：“还能走吗？”薛湘点点头，薛潼打量着落汤鸡一般的原溱说道：“这下让二伯看见了，又该挨骂了！”薛湘看向原溱：“对不起，害你也摔跤。要不回去先找九哥换身衣服，也许二伯不留意也就过了，明个把衣服洗了再给你送过去。”原溱穿着湿衣服，冷得牙齿直打战，抓着薛潇的胳膊颤巍巍还是嘴硬道：“没事！” 几人回去路上正遇到薛亭瀚下学回来，见薛湘崴了脚，走路不便，薛亭瀚执意背了她一段，待回到了屋里，又让原溱去他那边，找了身小点的衣裳换给他穿。薛湘安顿好了就让薛潇来要原溱的湿衣裳去洗，亭瀚闻言笑着摆摆手道：“那用的着这么麻烦，明个我洗衣裳，顺便将这也洗了！”薛潇笑道：“九哥虽是好心，但小湘觉得带累了原溱，不做点什么，恐怕心里过意不去！”亭瀚摇了摇头大声说：“跌一跤怕什么！薛家的男人有的是当兵打仗的，自己站不稳跌进水里，这点事情又算到哪去，你们也不必挂心了，不然你问问原溱自己，肯不肯让小湘帮他洗衣裳？” 原溱脸一红，小声嘟囔道：“谁都不用，衣裳我自己洗！”亭瀚爽朗一笑，又看向薛潇，薛潇也只好笑笑作罢。正巧这工夫，五奶奶来了，听见他们说话，又犯起糊涂来：“老十让你嫂子洗！哪有男人自己洗衣裳的。”说着哂了一眼薛潇，转过头抓住亭瀚的手，又笑了说：“真好，真好，我儿文培都娶了媳妇了，真好。”薛潇听得一头雾水，不敢出声，看像两人，原溱也是一脸懵。亭瀚愣了愣，说到：“五奶奶，我不是九叔，我是二爷爷家的亭瀚啊！”五奶奶一脸茫然地看着亭瀚。亭瀚又重复了两遍，五奶奶惊疑地问：“你不是文培？文培呢？”“九叔出门了，过几天就回来。”亭瀚温柔地哄道。五奶奶突然笑了，拍着手说：“我晓得了，文培是接新媳妇去了！我儿娶媳妇了！”“是，是，九叔是接新媳妇去了。”亭瀚哄道：“五奶奶，咱们先回屋去，一会九叔就回来了。”说着给薛潇递了个眼色，薛潇连忙跟上从另一边扶着五奶奶，将她送了回去。 那边原溱早跑去将伺候五奶奶的丫鬟找回来，哄五奶奶吃了药又睡下了。 薛潇坐在五奶奶屋子外的台阶上，想着刚刚莫名其妙的对话，不解地问亭瀚道：“九哥，五奶奶这是怎么了？”亭瀚抬手揉了揉薛湘的头说道：“刚才没吓到你吧。五奶奶精神不好，有时候会犯糊涂。”“文培是谁？是五奶奶的儿子吗？”薛潇问道。薛亭瀚望了眼五奶奶屋里，见里面没声音，五奶奶该是睡着了。才对薛潇说道：“文培是五奶奶的大儿子，幺叔文良是他亲弟弟。”见薛潇还想不明白他是谁，亭瀚继续说：“文良就是大爷出殡那天，里边是穿着学生服的那个。”薛潇回忆着，才记起他来。“早些年的时候，文培叔因为犯了错，被二爷爷赶了出去，五奶奶受不了刺激，渐渐就成了这样。”“犯了什么错能让二爷爷赶出去？五奶奶这样，他也不回来瞧瞧吗？”薛潇不解道。“小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吧，上一辈的好些事情，二爷爷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别再问了。”亭瀚说道。顿了顿又说道：“其实五奶奶现在这样也好。什么都不记得，也能少难受些。”薛潇正琢磨着亭瀚的话出神。薛潼一阵风似的过来：“咦！原来你们在这儿，可让我好找！快跟我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原溱挨打 薛潼说着过来拉起薛潇的手就要走，薛潇和亭瀚都忙问：“出什么事了？”“刚才水香过来说，原溱去河边掉进水里的事被二伯知道了，二伯恼了发了狠，要打他板子。”“告诉二奶奶去没？”亭瀚打断薛潼的话。“让水香去了。可是刚刚我和小湘姐听了，她也不管脚还肿着，非要过去，我拦不住！”薛潼急道。“她这个性子，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听见原溱挨打，肯定坐不住！”薛潇说着连忙跟着薛潼，几人往大爷爷家去。 “滚开！老子教训儿子！有你什么事！”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边一连串动静。薛湘站在门口，扶着门不敢进去。原溱正跪在地上哭。“不开眼的白眼狼！你爷爷还在丧期，就知道跑出去鬼混！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二少爷薛文忠边骂着边将重重一板子打在原溱身上，疼得原溱哭得呼天抢地。“二伯，别打了！”薛湘又是急又是怕地哭道。“这儿没你说话的分！滚出去！”薛文忠随手向门口甩来一个东西，薛湘从小就没挨过打，此时东西砸过来竟也忘了躲，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嗯”只听身边闷哼一声，东西正砸在刚进门的亭瀚胳膊上。亭瀚刚要进门就见里面有东西砸过来，忙冲上将薛湘护着往一边躲，动作不及被砸在了胳膊上。亭瀚松开薛湘，皱着眉头，一边按着胳膊一边说道：“二伯有气也别往客人身上撒啊，好歹十叔带着两个妹妹回来，也是来送大爷爷的。” “没大没小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我！要是没有你们几个勾着，这个狼崽子也不会这样没王法！”薛文忠痛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要是没我爹，哪有薛家的今天，你们，你们还指不定在哪呢！他老人家死了你们就这么高兴！呸！养不熟的白眼狼！”说罢板子又落在原溱身上，薛湘扶着门框，看着原溱疼也直跟着掉眼泪。薛潇咬着唇不敢做声，见亭瀚还要开口忙拉住他，不让他再说。 “文忠！”二奶奶跟着一群人来到院子里。“你说什么浑话！”二奶奶进到屋子里，看着下身已经打出血来的原溱和一地的狼藉，倒吸了口冷气。“大爷刚走，你就这么闹事，是存心想他不安生吗？”“哼，二奶奶这话说的可不在理，是我让我爹不安生吗？是谁在他刚走就拿走了他的东西？是谁让他们勾着原溱出去鬼混快活的？那可是我爹，他们大爷爷！”薛文忠吼道。 二奶奶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在场的几个小辈，心疼地说：“他们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就算他们玩的过了些，也不至于你下这么重的手！有错处，你做长辈的说就是了，这都是各人家的心头肉，哪有你这样管教起来，各个往死里头弄的！“” 薛文忠哼哼着从鼻孔里说话：“好，既然你老人家开了口，别人家的种我管不了，我管教自己儿子，你也别多管闲事！”说着又举起板子要打。原溱趴在板凳上，支起身来抱住二奶奶哭道：“二奶奶！”二奶奶心疼地一把搂住原溱，斥道：“文忠！你想把他打死吗！”“我管教自己儿子，你别多事！”薛文忠喊道，说着将原溱一把扯住，突然薛孝涟闯了进来，跪下大喊“爹！”薛文忠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大儿子，突然就来了气，板子向着他剧举了起来，可薛孝涟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薛文忠的板子始终都落不下去。 “反了天了！”一番动静终于将薛二爷和一众爷们引了来。薛二爷走进屋里，也不看屋里的一片狼藉，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下。“你起来！大爷的地分给谁是族里的决定，你有气不敢找我说，就在这里指桑骂槐地折腾！”薛二爷也恼了，拐杖敲着地面喝道。待他又要说些什么却想到在场还有许多小辈，忙让人把孩子们带走。 原溱几乎要哭昏过去，被二奶奶她们手忙脚乱地抬走了。只剩下二爷爷和文字辈的几个还有薛孝涟在屋里头，薛文远自觉不便多听，跟着出来，见薛湘发着抖不住地流眼泪，看起来是吓到了，正心疼不已，又见亭瀚捂着胳膊站在一旁，关切道：“亭瀚，胳膊怎样了？”亭瀚揉了揉胳膊，忍着痛说：“不妨事。”薛文远看一眼两个女儿，说道：“亭瀚是替你们挨下的，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以后不要再毛毛躁躁的惹是生非了！”薛湘眼泪汪汪地望向亭瀚，亭瀚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薛文远安慰了两个女儿一会，才让薛湘止住了眼泪，薛湘脚受伤了，薛文远要背她回去，见亭瀚始终捂着胳膊，心里不放心，便嘱托薛潇跟着亭瀚回去找人上药。 薛潇送亭瀚回去，院子里空落落的，三伯母夫妇尚且在外边忙碌，薛潇见没人，便问亭瀚：“家里哪有药？”亭瀚说：“上房里箱子上有几片膏药，你去帮我拿来就好。”薛潇去找了来，亭瀚把衣裳褪下，胳膊淤青处已经紫红一片，还有些擦破了皮，一按到亭瀚就疼得咧嘴。薛潇想帮他贴膏药，可笨手笨脚忙了半天也没将膏药烤热。亭瀚摇了摇头，说“没事，等下你去叫巧云来帮我贴吧。”薛潇无奈，只好点点头，帮他带上门，去叫巧云。 后来也不知道二爷爷他们是怎么商量的，薛文忠向二爷爷认了错，又来二奶奶这里接原溱回去，让二奶奶拦住说等原溱伤好再回去。经过这一番，几个孩子都没了往日的活泛劲，薛湘走路不便，接下来几天，便闷在房里养伤，薛潇她们时常在两个病人之间两边跑，有时还能带来个草编的小玩意，或是讲个原溱最近的笑话给她解闷。 “小潇，咱们出来有半个月了吧，你说妈妈和奶奶是不是该想我们了？”夜里睡前，薛湘在被子里与薛潇聊到。“嗯，我也想妈妈做的白斩椒麻鸡了，总带着家里头的药香。”薛潇迷糊着答道。“要是奶奶和妈妈也来了就好了呢。用了咱们药铺里的药，原溱的伤肯定好的快，虽然二伯有些凶，但大家对咱们都好，连二爷爷每次见我们，脸上的皱纹都化开了呢，要是她们也在就好了！”薛湘还在胡思乱想着，不防在外边跑了一天的薛潇早已见昏沉睡去。薛湘连唤了几声，见她睡熟了，也只好蒙上被子去会周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李姨娘难产 过了几天，薛湘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敢太活动，这日晌午，薛湘照常看着其他人都出去玩了，自己无聊，一边想着成都青羊宫外的花会自己能赶上的日子，一边闷在屋子里头练字。 李姨娘挺着九个多月的肚子走了进来。“小湘！”李姨娘招呼道。“脚好得差不多了吗？”“嗯，已经能走动了，姨娘坐。”薛湘让座。“伤筋动骨，不是小事情，可别大意着，多休息几天，养好了，省得往后落下病根。”李姨娘关切道，一眼瞥见桌子上的字，便拿过来看：“在练字啊，真好，我家小潼什么时候也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都是我一个人无聊，打发玩的，倒是妹妹活泼也是为了哄姨娘开心呢！”薛湘客气道。 “我听小潼说这几天你都是一个人闷着，正巧我这几日闲着，就做了两个布娃娃来给你解解闷！”李姨娘拿出两只花布缝制的娃娃来。“真好看！谢谢姨娘！”薛湘看着两个花布娃娃，十分喜欢，甜笑着道谢。“你喜欢就好，左右我现在闲工夫多，过两天就再做点小玩意给你们姐妹！”李姨娘笑着说道。薛湘连忙道谢。 又在这说了一会话，李姨娘起身欲回，薛湘将她送出门去，李姨娘推说她脚未好，不让她出屋子，她便站在门口送，只见李姨娘刚还笑着说话，突然神色就变了，身子一僵，就向一边栽去，薛湘赶忙跑上前扶住，李姨娘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整个身子重重都压在薛湘身上。薛湘见李姨娘额上汗如豆粒一般出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一时吓坏了，待回过神来，忙唤道：“姨娘！你怎么了？姨娘！”李姨娘嘴唇翕动费力地说：“快快叫人！”薛湘喊了几声，见没人答应，焦急地四下望去，一个人影都没，她勉强扶李姨娘靠着柱子站住，“姨娘，你等一下，我去叫人！”说完连忙跑出院子去找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丫鬟媳妇们都闻讯陆续赶来了，众人将李姨娘抬回她屋里，请稳婆的请稳婆，烧水的烧水，一时间都忙碌起来。早有人传了话，将薛潼喊了回来。薛潼冲进院门，见一帮人围在院子里，屋里传来李姨娘不住的痛呼，薛潼也吓傻了，就要冲进屋里去。被三伯母拦住，不让进去。二奶奶忙将她拉近怀里安慰道。“别进去，你娘在给你生弟弟呢！”薛潼扑在二奶奶怀里，听着屋子里娘亲痛苦的喊叫，哭道：“我不要弟弟，我要我娘！”二奶奶忙说“呸呸呸！说什么疯话呢，快破了！”薛潼一边“呸呸呸！”一边埋在二奶奶怀里仍是呜呜咽咽，哭得厉害。 屋子里声音渐渐没了，稳婆和帮忙的丫鬟媳妇也都忙活的累了，屋子里面一时都没有声音。要说李姨娘这一胎生的着实辛苦，直折腾到日头落了，还没生下来。二奶奶毕竟六十岁的人了，站了这半日，早有了些支撑不住，三伯母见状，便让二奶奶领了孩子们去休息，自己带人留下看顾。等众人都出了院子，薛潇见薛湘还呆立着出神，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走了！” 薛湘回过神来，仍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薛潇，薛潇只当她是被吓到了，揽过她的肩说：“没事的！不怕了！”两人往外走去。“咝！”薛湘脚伤未愈，今天又跑的急了，才想起来，脚踝已经肿了起来。“慢点！别急。”薛潇扶着薛湘向外走去。 薛潼平日跟着娘亲屋里住，今日自是回不去了，二奶奶本想留她，可年岁大了睡得浅，禁不得折腾。薛潇就提出让她跟着两人睡。入夜，薛湘脚上敷过了凉手巾，三人窝在被子里说话。薛潼想起妈妈，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薛湘抱着她安慰了好一会，也不顶用。薛潇干脆起身点了蜡烛来，几人坐起来说话。从小时候的趣事，说道近几日的笑话，直说到了五更天里，几人才相继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天不亮，李姨娘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薛二爷看过孩子，带着孩子的父亲六少爷文康去祠堂上过香，给孩子起名：辰淞。 薛湘让薛潇扶着自己，去李姨娘那看过了好几次，刚出生的辰淞整个人皱巴巴的，小脚丫圆圆的，皮肤摸起来就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嫩生生的，居然也很可爱。李姨娘躺在床上，歇了几天才缓过力气来，看着小辰淞，总是满脸笑容。 转眼就过了清明。薛文远告的假快满了，薛湘的脚也好了，两姐妹又想起家来，薛文远就要告辞回去。凭二奶奶再怎么喜欢，留了几次，两人也决意要走了。这一日早上，二奶奶亲下厨做了最拿手的缠丝兔和金丝面给他们践行。薛湘薛潇走之前特意来看辰淞，李姨娘让薛湘抱抱孩子，说：“这孩子和你有缘，抱抱他，也算是他跟你道别了。”薛潼扯着薛潇的袖子，撒娇不愿让他们走。 薛文远唤道：“小潇小湘，该走了！”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李姨娘母子，出门跟上。原溱已经能下地了，吸着鼻子说道：“你们可要常回来啊！”薛文远笑笑摸摸原溱的头说：“要是我们不回来，你到成都来找我们！” 大门外，亭瀚帮着把行李，土特产都搬上车，也坐了上去。“我去县里上学，顺路送你们一段！”薛文远点点头，吩咐薛潇薛湘上车，走了。 薛亭瀚直送他们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临走时，揉了揉两个妹妹的头说：“走了，好好读书！以后还指着你们出个女先生呢。”又看向薛文远道：“十叔，待我向四奶奶和婶娘问好，我走了！”说着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薛文远父女三人，来时是薛麦子来接的，走时也是薛麦子送的。驴车慢慢悠悠，送他们到了渡口，薛麦子等见他们上了船，才调转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回到成都 成都四月，草木皆春。沿着嶙峋起伏的龙泉山脉一路向西而去，过了葱葱茏茏一座座锦屏秀障，看过一片片金黄烂漫的油菜花田，再往前去，就看到了红柱绿瓦，六角六檐的魁星楼，这就进了成都城了。 院子里那株四季桂已经开了满树，星星点点的银白缀在一团团绿墨般的枝叶里头，看着便觉得清雅，走近了却又闻不到想象中的香味。薛潇绕着它转了一圈，又跑到那棵银杏树下，很是抱着树干摩挲了一圈。院子并不大，一东一西两棵树，一株银杏，一株桂树，是薛文远在女儿出生的第二年春天种下的，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银杏树的树干比薛潇的腰还粗了。 薛四奶奶像是怕委屈了孙女，早预备下一桌子饭菜，都是两人爱吃的。媳妇玉兰在厨房又忙碌了半日，一叠叠色，香，味俱全的川菜就摆上了桌。薛四奶奶将鸡蛋番茄汤又往两人面前推了推说道：“可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大半个月，乡下好吗？”薛潇正吃着酱肉丝说道：“好的很呢！到处都有桃花，有鸟叫，妈妈和奶奶也该去的！二奶奶还让人做好多好吃的给我们呢！”薛文远笑笑，给四奶奶盛了碗汤，说道：“她们两个到了乡下，就跟撒了欢似的玩，都晒黑了！”薛潇瘪瘪嘴，自顾自吃东西。“哪有了！”薛湘嘟着嘴分证说。“我可是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写了几天的字！连二爷爷都夸我呢！”“是啊！二奶奶差点想把你留下给九哥当媳妇呢！”薛潇玩笑道。四奶奶和薛文远闻言却是都是一怔。玉兰忙递了个眼色给女儿，笑着岔开话说道：“你们都这么喜欢乡下啊，那是乡下好，还是成都好？”薛湘会意，给四奶奶夹了肉丝放进碗里，甜甜笑道：“当然是家里好啦！我都想奶奶和妈妈了！”薛四奶奶被逗乐，笑骂道：“小没良心的！”玉兰见丈夫碗里空了，笑着起身去添饭，那边薛潇和薛湘还在讲着在乡下发生的好玩的事，一家人当真是其乐融融。 吃罢了饭，薛文远惦记着到学里去销假，拿过一些乡下带回的土特产，知会了玉兰就出了门。四奶奶想着还要到药铺去看看，也要出门。玉兰欲劝婆婆歇歇，不肯，只好吩咐薛潇陪奶奶去。等一时人都走净了，玉兰看着门口还剩下的东西，想把它们搬到厨房去，搬了几次最重的袋子也没搬动，只好等王嫂回来搬。 玉兰早时生下双生女后，气血有亏，落了些不足之症，以致后来又有身孕却都不足月就小产掉了。薛四奶奶也找了好些方子给媳妇补身，一年到头的中药吃着，可玉兰一面照顾家里，一面帮衬药店，辛劳非常，身子也总不见起色。薛文远体谅娘和妻子，前几年家里好些，便请了四十余岁的一对夫妻俩来帮忙。 薛湘换了衣裳去找母亲，进门看见母亲正在缝衣裳，便凑过去搂着母亲的脖子说：“不年不节，妈妈这是给谁做衣裳呢？”玉兰拉下薛湘的手，让她坐好说：“还不是给你们两个小讨厌鬼！我和你爹商量过了，等过两天就送你们去华美女中读书，给你们准备两套新衣服。”薛湘高兴得扑进母亲怀里撒娇，玉兰推推她说：“也快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出门去也不知道回来，直叫人惦记。”“唔，知道啦。妈妈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薛湘靠在母亲怀里呢喃道。玉兰笑笑，看着自己水灵可爱的宝贝女儿，心里一阵骄傲，这样的女儿，有一个便已经是知足了，偏偏自己却有两个，不知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些黯然，心里也泛起一丝酸楚来。虽说有了这对女儿，可到底进门十三年，自己始终没给家里生下一个男孩，虽然丈夫对两个女儿极好，婆婆也不说些什么，但这些年吃的这些养身补气血的中药汤，还不是暴露了他们对于一个男孩的期盼吗？玉兰心里一苦，想起今日的补药还未喝，起身去厨房煎药。 薛文远回来见门口的东西还放着，便提起袋子往厨房去，刚到门口，就见门里传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听见玉兰在里面咳嗽。进去将东西放下，打开窗户，烟气被气流冲乱，玉兰又吸了两口烟气，呛得眼泪直流。文远拍了拍玉兰的背让她咳出来，见她好些了才又说道：“煎药怎么不知道把窗子打开散散烟气？”玉兰摆了摆手说道：“小湘正在院子里玩呢，开了窗烟气直往那边吹。”文远望了望院子，见薛湘进去屋里了，又转过身拿过玉兰手里的蒲扇说道：“我来看着吧，你歇一会。”玉兰停下手坐在一旁，看文远蹲在炉子旁扇着扇子，心里一暖，拣起些家常聊天。“这回回乡下，家里可还都好？”“还好，老人们身体也就是那样，二伯年纪也大了，事情现在都是文庆他们在做，有时看不惯了，还是爱管教人。”文远说着笑道：“老了倒也有老了的好处，人和气了不少，对小潇小湘都很喜欢，也许再过两年，娘心里的结也能解开，也能回去看看。”文远说道。 “这么些年，你也只有清明和过年才回去，实在也不成样子，这么不走动，亲戚都疏远了。”玉兰说道。“这些年兵荒马乱的，有个家有些人互相帮衬总也是稳妥些，不至于一个人太艰难。”玉兰劝道。文远点点头，明白妻子是想起自己背井离乡的艰难，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慰又说道：“这回回去，我也见着了延泙的遗腹女，都三岁了还不会讲话，怯生生的也真可怜。”“嗳，这些年的仗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打来打去就打出这些个孤儿寡母来。”玉兰叹道。“芾源和启鸿还在重庆，一两个月才有封信来，二伯嘴上犟，可心里还是惦记得不行，他老人家如今也管不了了，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跑出去打战，拦也拦不住，这些年可是眼见的老了。”文远说道。顿了顿又说了句：“那么多男孩还不如生女孩的好，总也是能留在身边，不至于见都见不到。”文远捞起妻子的手，摸到她因操劳家务而粗糙的手掌，怜惜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咱们已经有了两个女儿，有没有男孩其实都无所谓了，你也不用成天喝这些又黑又苦的汤药，直把心里都喝苦了吧。”玉兰闻言很是感动地望着文远，文远握了握玉兰的手，两人不说什么，但夫妻十多年，心意到底是相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广汉水灾 待到玉兰得了今年酿的第一坛桂花酒，已经是六月初了。 这一日文远回来的比平时晚了好些，玉兰用新添置的小酒壶盛了一壶桂花酒摆上桌，文远还是没回来。薛四奶奶吩咐等文远回来再吃饭，正坐在一旁拨弄着算盘。薛潇薛湘见父亲没回来，自回了屋里去玩。一家人正等着，文远匆匆忙忙地进了家门，小跑进屋里。“娘，乡下发了大水，广汉也被淹了！”“啊？”薛四奶奶闻言一惊，站起来带掉了桌上的算盘。“怎么回事？”薛四奶奶急道。“今天的报上登的，广汉等多县水灾，一户人家十死七八。”文远说着将报纸递过来给薛四奶奶瞧，薛四奶奶上过私塾，认得些字，拿过来看过了报道，急切道：“这上头没写双泉的事，文远你打听清楚了没有，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玉兰接过报纸，勉强读了下来，见薛四奶奶着急劝道：“娘，您别着急，也许双泉受灾不严重呢，等文远再打听打听，也许过几日，乡下那边就来信了呢。”“我下了班就跑去报馆问了，他们只说是广汉那边的，没过双泉去，明天我再去打听打听。”文远说道。 自从传来了水灾的消息，薛四奶奶成天担心，一边催促文远打听，一边又盼着乡下那边先传来平安的消息。玉兰这些天忙着准备预备来人或是送回乡下的东西，连才刚学了针线的薛潇薛湘都跟着做起活计来，家里忙做一团。 这一日，薛潇薛湘下了学回来，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外边转悠。薛潇“咦”了一声，正觉得有些眼熟，走近去看，果然是原溱。“原溱！你怎么来了？让我看看，伤是全好了吗？”薛潇笑着绕原溱转了一圈，原溱腼腆一笑，蹭蹭鼻子说：“我跟三叔来的，三叔在里头说话，我看你们不在就出来转转。”薛湘问：“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形？”原溱闻言默了默低下头说道：“家里的地淹了许多，丢了好些东西，李姨娘和三哥三嫂他们都没了，尸体前个在下游已经找到了。”薛湘心里一惊，想着两个月前的光景，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薛潇见原溱说着说着又要掉下眼泪来，忙招呼着大家先进去再说。 三伯文庆正哽咽着暗自垂泪。四奶奶也坐在正当中正叹气，玉兰见女儿回来了，忙叫她们过来见客。又叙起水灾的情况，大家一时都无话。薛文培道：“那天从济和媳妇要回绵竹娘家，没走出几里，到了石亭江边上，洪水突然就来了过了几天，叫人在下游找到了他们，身子都肿得不成形老三还紧紧握着媳妇的手”文庆哽咽着艰难说完，堂上只听见低声哭泣的声音。顿了好一会，文庆才能继续说道：“薛潼的娘也没跑掉，水冲过来，房子倒了小一半，听薛潼说，他娘把辰淞交给她，帮她爬上了房顶，可自己刚出月子身子还没长好，没爬上去，水一到就给冲没影了。”“诶！”薛四奶奶长长叹了口气。“老天爷啊！”薛潇薛湘都想起了李姨娘，她做的布娃娃还摆在自己的床头，可人却已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觉得伤心，原溱本就要哭，被薛潇岔过去，现在见她们哭又引得自己也哭了起来。薛文远不忍心叫他们再听，让他们往后边去了。 到了薛潇薛湘的屋子里，原溱边抽泣边打量着屋里，薛潇擦干了眼泪，让他坐下问道：“薛潼还好吗？”原溱摇摇头：“她是看着李姨娘被冲走的，这些天总是问李姨娘到哪去了，谁都不忍心回答她，可她自己想想也就能明白了。”薛湘想着薛潼活泼好动的样子，又想到辰淞还没断奶就没了娘，又是心疼又是可怜忍不住眼泪又掉下来，想到原溱刚止住眼泪，忙偷偷擦掉继续问道：“辰淞呢？是谁在带？”“大哥从金堂县回来了，他家的成森比辰淞大一岁，也还没断奶，现在薛潼和那两个孩子都是大嫂在看。”薛湘点点头。几人想到上次见面还在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情形，再次见面却是如此都是心情沉重，又不敢开口惹其他人伤心，只好各自想着心事都不说话。 “九哥还好？”薛潇打破沉默问道。原溱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这是什么意思？”薛湘问。“九哥和三哥是一个娘肚子里生的，两人一向亲近，九哥还总以三哥为榜样，可眼下三哥没了，九哥一滴眼泪也没掉，还反过来安慰大家，我也不知道九哥是伤不伤心。”原溱老老实实答道。“九哥是好面子，又总拿大我们几岁便和我们不同，此时三伯三伯母刚没了从济哥，启鸿哥也不在身边，他要是还难过得不行，三伯他们看了岂不是更难受。”薛潇说道。 “原溱，你可还好？”薛湘见原溱脸色有些不对关切道。原溱闻言突然掉下眼泪来，薛湘忙找手帕给他搽，又和薛潇两个围着他安慰了好一会，可原溱却是越哭越厉害，直哭了半晌才哽咽道：“水灾的时候我娘爬到一颗树上，水涨高了，也差点冲了下去，是五哥抱着根木头把我娘拉回来的。”薛潇薛湘想着洪水来的情景，都是心有余悸，也忘了劝原溱。薛潇看着原溱止不住的眼泪，也像是看到了洪水，再顾不得安慰他，三个孩子哭得抱成一团。 第二天早上，文庆就带着原溱回去了，乡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临走时在巷子口，薛四奶奶拉着原溱说：对文庆说道：“要是乡下有什么困难了，别忘了成都还有你们一个家。”文庆含泪点点头，带着原溱告辞离开了。 就是从这一年起，成都的薛四奶奶终于又和双泉的薛家成了一家人。薛潇和薛湘也终于在双泉有了一个家和一群血脉相连的亲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鸡油汤圆 院子里的银杏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桂花开落了十多次，三年的时间过去了。 转眼，时间就到了民国十四年的元宵节。 这一天，春熙路热闹非常，夜幕刚一落下，看灯的，舞龙舞狮的，唱戏的，卖米糕花生瓜子等一群做小生意的有着各色名目的人从各个角落涌来，都聚集到了这条成都最繁华的街上。 春熙路按照方位分成东西南北四段，一楼一底店铺林立整齐划一，是两年前杨森主持成都时下令修建的。四段中央辟有街心花园，立有春熙路建路纪念碑。春熙路自建成以来便成了成都最繁华热闹的所在，金银店，古董行，同仁堂，百货店，服装店，书店，报馆，钟表行，衡兴丝绸，商务印书馆，亨得利，诗婢家，龙抄手，三益公戏院，中国银行，凤祥银楼各式各样新鲜的买卖都做到了春熙路上，引得看稀罕的人民潮水一般涌来购物和开拓眼界。 薛亭瀚跟着薛潇穿梭在看舞龙舞狮的人群中，不时回头去找落在后面的三人。此时的薛亭瀚刚满十八岁，已经长成大人了，此番就是他带着原溱和薛潼来成都拜年。他看着在人群里灵活地穿梭的薛潇，心里颇有些动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就长成了大姑娘了。薛潇不知从哪里买了烟花，过来递在亭瀚面前。“小潼胆子小，咱们不等他们了，先放会花吧！”薛潇笑道。亭瀚点点头，接过花来，先窜进那边放花的人群里，薛潇也忙跟了进去。待到薛湘她们赶上来，那一两点光亮早没入了一片缀满星辰的熙攘夜色中了。 “六姐！”薛潼唤道。“他们到哪去了？也不等等我们。”薛潼埋怨道。“肯定是小潇又贪玩，领着九哥进里面放花去了！”薛湘笑笑，拍了拍薛潼的肩。“那咱们也快过去吧！”原溱听到放花显得有些兴奋。“小心点！里边人多，容易溅上火星子。”薛湘拉住原溱说道。原溱低头看了身上的衣裳，瘪瘪嘴没动步。原溱的娘去年夏天就病故了，临走前拿出给原溱早预备下的两身新衣裳，颤颤巍巍地交到他手里，嘱咐他过年时穿。人死如灯灭，原溱以后再穿不着她给做的新衣裳了，对身上这件自然宝贝。“那边有卖汤圆的，我们去那儿等等吧！”薛湘说道。 卖汤圆的摊主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一身灰短袄，套着一对洗的发黄的袖套，头戴一顶小白帽，也许是皇城坝那边的回民街上过来的。只见他熟练地从簸箕里舀出一勺滚好的汤圆，下进那口装满泛着油花的汤锅，一边支使他的女儿去收拾桌子，一边吆喝着自己随口编的顺子：“鸡油汤圆，又大又圆，吃碗汤圆，团团圆圆呦～” 摊主的生意今天也是格外的好，薛湘他们刚坐下不久，就又先后来了七八个人坐满另外两桌，这些人皆是歪帽子，斜穿衣的打扮，薛湘知道他们八成是哥老会里头的，平时薛四奶奶总叫她们避着点，但今天街上人这么多，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摊主见生意忙不过来，便喊女儿将煮好的汤圆端上去，自己守着油锅忙活。 “喏，您的汤圆！”小姑娘将碗放在薛潼面前。“好香啊！”薛潼赞叹道。小姑娘闻言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点点头转身去别的桌招呼。薛湘看她也就只有十三岁的摸样，梳着双辫子，粉红碎花袄外围了一块粗布围裙，肩上还搭着一条抹布，一边收钱收拾碗筷，照应客人，好机灵的小姑娘，心里颇有几分好感。 原溱见薛潼吃的香，早也馋了，催促道：“老板，我的汤圆好没好？”“好了好了。”老板一面答应着一面盛上两碗汤圆端上来。“汤圆来喽！”说着将汤圆放在原溱和薛湘面前，然后转身跑回油锅继续忙活。原溱将碗往自己面前推推，不等热气晾凉就急急地抓了勺子舀起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啊烫好烫”原溱含糊叫道，那小姑娘正收拾碗筷，闻声看向这桌，见原溱吃了烫嘴跺脚抓耳的模样“噗嗤”一笑，原溱不好意思，一个不防就将汤圆整个咽了下去。薛湘忙将原溱的碗往里推推，问他有没有噎住。原溱摇摇头，只是烫到了舌头，张开嘴抽气。“看你急得，一整个都吞下去了，真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哈哈哈哈！”薛潼笑话道。原溱瞪她一眼，瘪瘪嘴不说话。 待到原溱也快吃完了，那两桌的汤圆还没上完。只听坐的远那桌的有人不耐烦地喝到：“汤圆怎么还没上来！”老板答应道：“马上好！”说着揭开锅盖盛出一碗来让女儿端上。另一桌见他们的汤圆上了，自己的还没上，有些不满地骂道：“咋个他们的上了，我的还没上！娘的他们都快吃完了！”老板一面飞快地滚着汤圆，一面答应道：“马上好！马上好！”那没吃到汤圆的男人不依不饶：“汤圆又不是你下的，咋个半天都上不来嘞！”粗俗的言辞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老板没应声，等了片刻又盛了两碗汤圆送过来，赔罪道：“久等久等！这两碗汤圆大些，您尝尝！” 老板正在这边赔不是，那边的人也恼了，重重拍桌子道：“爷的汤圆呢！等了那么久，拿去喂狗了？”那刚拿起勺子要吃的男人闻言扔下碗站起来与之对骂道：“狗杂种！乱吠啥子！你娘的蛋进了爷肚又里怎样！”被骂的男人不甘示弱，一桌人站起来抄起板凳就欲上前打架，老板见势头不好，连忙上前去劝：“诸位大爷！有话好说！好说！汤圆马上上来！”那抄着搬动的男人将老板往旁边一推：“滚一边去没你的事！”这骂人的男人也早准备好了，将碗往地上一摔，卷起袖子骂道：“狗崽子！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是在谁地盘上蹦哒，五爷的地方也敢嚣张！”“奶奶的哪个五爷，老子今天打到你叫爷爷！”两边说着就动起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斗殴受罚 薛湘他们早吓呆了，躲到墙根地下不敢动弹，两边挨着的摊贩挪了位置，见殃及不到自己，竟也停下来和着街上的闲人围起来看热闹。那小姑娘也早吓傻了，躲在汤圆摊子旁哆哆嗦嗦地发抖。混战中，一个人被撞到薛湘她们之前坐的桌子上，那人顺手抄起板凳向对方砸去，未中，对方逼了上来，那人瞧见薛湘三人躲在一旁，竟向他们处过来。眼见着那人过来拿他们躲打，薛湘脑子清楚身体却动弹不得，惊险之中，突然见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砸中那人的背，让他停了一下，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将锅里的勺子扔了过来。那人一愣看清是那个小姑娘，就要过去报复，这时，薛亭瀚从人群里冲了进来，捡起一条打残了的板凳往向那人照头打去，那人冷不防被砸中，只一下头就打破了，他摸了摸发现出了血，死死瞪着薛亭瀚，随手将沾了血的手向脸上抹了一把，露出极其凶狠狰狞的模样，看来是发了狠要将亭瀚撕碎。这些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见警哨响起，人群被分开，三个警察簇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都闹啥子！”为首的警察喝道。“哪个在这聚众斗殴扰乱秩序？”他继续喝道。打架的人见警察来了都停了手，一个男人揪起衣裳擦了擦嘴角的血说道：“哟，是张二爷啊！”那为首的警察眉毛一耸，定睛打量了下说话的人而后说道：“马武是你啊，咋个回事？”马武瞥了一眼其他人，脸上陪着笑说：“几个娃子不懂事，吃了人家汤圆却赖账，兄弟伙看不过去，教训了一下！”张二爷看了眼一片狼藉的汤圆摊才又低声对他说道：“按理说你们袍哥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这大年节下的，还正巧遇上了我们局长的儿子，你这可是给我找事啊！”马武望了望那几个警察簇拥着的少年，他从一进来眼睛便四处打量着众人，不知在想什么。马武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会意地点点头，大声说道：“不就是几碗汤圆吗，在我马武的地盘上我请了，回去告诉你们九爷，下月皇城坝擂台上我还有好客要请！” 那几人本不是这片袍哥，见此也不再纠缠，扔下手中家伙扶着受伤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马武对围观群众抱个拳说：“让大家受惊啦！都散了吧！”张二爷也挥挥手吆喝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啊！”围观的人渐渐散了，薛潇从人群里跑上前去，刚刚眼见着一板子落在亭瀚背上，也不知打得到底怎样了。薛潼一个腿软就要倒下来，薛湘和原溱连忙扶住她，等她好些了才过来看亭瀚。亭瀚的脸上也挂了彩，颧骨被划破，小麦色的皮肤上也现出几块紫红。“没事，回去养几天就好了。”亭瀚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血迹颇不以为意地说道。“回去先让奶奶瞧瞧，上点药，可不要落下疤。”那边摊主也拉着自己女儿左右确认她没受伤。 马武驱散了人群，转过来对那个小公子拱了拱手客套：“张公子，幸会幸会。”张建豪抬抬手，略点点头算是答应。马武见对方不理睬，有些着恼，张二爷见气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道：“行，那今天事情就算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跟你啰嗦了，你把这边收拾一下！”“公子，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估计戏已经开场了！”张二爷说着话又转向张建豪说道。张建豪看够了热闹，最后视线落在薛潇薛湘身上。“你们俩”张建豪问道。薛潇他们正要离开，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你们俩”张建豪疑惑着重复了一遍。薛亭瀚见他视线在两个妹妹身上来回打转，下意识就将她们往自己身后拉。“你们俩是”张建豪话刚出口，自己却已经得到了答案，转而笑了笑，见两人都是学生打扮便问道：“你们俩在哪读书？”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众人听见均是愣了愣。薛潇先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蓉城女校。”说完便想起自己刚已从那里毕业了，张了张口，却没改正。张建豪得了答案，笑点了点头，转身就向外走去，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回到家，亭瀚的模样可给大家都吓了一跳，薛四奶奶拿出治跌打的药膏，让文远给他涂上。坐在一边看着围观的几个孩子，心里是且忧且气，坐着竟也喘了起来。玉兰倒了杯热茶给薛四奶奶喝下顺顺气。薛四奶奶让几个孩子都跪下，说道：“你们是不是我不会管教你们？在乡下都怕你们二爷爷，到了这个家就没人管你们了是吗？拿板子来！”玉兰刚想求情，瞥见文远给她使眼色，摇摇头，只好转身去拿板子。这是一块有些年头的木戒尺，文远还小的时候，薛四奶奶经常用这把戒尺管教两个不听话的儿子，如今文远成了家有了女儿，薛四奶奶这把戒尺却放在屋子里头落灰，从来没落在两个孙女手上。 薛四奶奶让五个孙辈都伸出手来，从亭瀚开始，每人打三下。“啊！”原溱痛呼。“啪”“啪”“啪”又是三下，薛潇甩着打红了的手掌，咬着嘴唇不说话。“四奶奶，打架的人是我，不管妹妹们的事，您要打就打我。”薛亭瀚说道。薛四奶奶听若不闻，依然打完了薛湘的手板，到了薛潼，身子直往后躲，四奶奶扔下戒尺说道：“你们几个小祖宗啊！”薛湘握了握薛潼的手，让她直起身来跪好。 “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你们还敢出去惹事！”薛四奶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城里的军队驻着，三军共管到处是兵，跑错了地方叫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还敢出去打架！”文远见母亲真动了怒开口说道：“娘，您先去歇歇，我来管教他们。”薛四奶奶摆摆手拒绝了儿子的提议。玉兰又递了碗茶来，薛四奶奶停了停喘匀了气，还是一脸忧怒地说道：“你们都在这跪着，想想明白，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四奶奶，真的不关他们的事，您让他们起来吧。”亭瀚求情道。 “砰”薛四奶奶拍着桌子站起身来。“老九，你可是真长本事啊，还知道讲义气护着他们。今天打架你替他们扛着，明天再出去打架叫人给杀了绑了，你还能替他们扛着？”薛四奶奶怒斥道。亭瀚顿了顿，好一会才又说道：“今天的事确实和他们没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不着连累他们。”薛四奶奶看着这个固执倔强的孙儿，气的咬了咬牙，半晌说不出话来，薛四奶奶望着低下头的亭瀚，恍惚却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大儿子，也是一样的固执倔强，不由得眼里含泪，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以为你讲的是什么义气，那是水泊梁山的匪气，非要喊打喊杀，最后闹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心安了？” 薛文远见母亲这般模样，知道母亲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劝道：“娘，他们年纪还小，一时转不过弯来，您去歇歇吧，让他们自己想想吧。”说着和玉兰一起将薛四奶奶劝回了屋里，留下几人罚跪思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刀子嘴豆腐心 文远见母亲伤心，安慰了好一会才出来。早已过了晚饭的工夫，可一家人还没吃上碗汤圆。玉兰从厨房将饭端进薛四奶奶 房里。文远看着跪在屋里的孩子们，说道：“你们啊，真该好好想想。” 薛潼望了望亭瀚，见九哥的背依然挺得直直的，只是垂下眼看着地面不说话。薛潼推推薛湘，薛湘也是沉默。薛潼叹了口气，见玉兰进来出去，也不看她们一眼，眼看着一向好脾气的婶娘都生了气，知道没人能求情，不由得沮丧起来。 薛四奶奶吃了饭，叫他们几人进来。薛四奶奶坐在床边上说道：“你们几个啊，真不知道命有多金贵！这些年外边的事不说，只说川内，辛亥年闹保路，尹都督和赵屠户打的死去活来，天天抓人杀人，后来好容易尹都督上了台，没多久又让袁世凯抓到了北平，接下来就是反袁护法，再后来入了川的滇军黔军赖着不走，天天是滇军打黔军，黔军打川军，打得大邑出了三军九师十八旅，引以为豪的到处声张，你们可算过这些年死了多少人的命？”薛四奶奶痛心讲道。 几个孩子向来不太关心这些，只有亭瀚一向崇拜参军了的兄长们，听薛四奶奶这样说起，倒也不由得沉默着低下头。薛四奶奶看了亭瀚一眼，叹道“延泙投了川军，年纪轻轻就在重庆丢了性命，扔下一对孤儿寡母的可怜，你们都看不见吗？还要出去惹是非？” 一席话，训得几人都抬不起头来。薛家的孙辈尚武，这些年出去参军的就有三个，亭瀚一向羡慕他们，可想想四奶奶说得也是事实。二哥年纪轻轻就战死，留下二嫂独自拉扯着遗腹女小梓，着实辛苦可怜。 “奶奶，我们知道错了。”薛湘说道。“我还没说你们，女孩家家也跟着爷们上街打架！平时的书都读哪去了！”薛四奶奶犹未消气，决心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没有理会孙女的讨饶。“你们几个今天晚上就跪在那好好想清楚了再吃饭！”薛四奶奶说完让他们出去。 成都虽然有了电力公司，可电力长期供应不足，到了晚上，除了个别政要组织外，到处还是黑的。君平街上的人家大多都灭了灯，准备睡了。玉兰点着灯来看他们。“饿没饿？”“还好，我们晚上吃了鸡油汤圆。”薛潼对这个温柔的婶娘很有好感，总觉得她和自己过世的妈妈很像。“四奶奶还在生气吗？”薛潼问道。玉兰笑了笑：“奶奶也都是为了你们好。”薛潼笑着点了点头。 “妈妈，九哥和小潇晚上还没吃。”薛湘对母亲说道。“婶娘，我不饿。”亭瀚仍是嘴硬道。“我饿了，妈妈，还有什么吃的啊？”薛潇对母亲撒娇说。玉兰戳了一下薛潇的额头，嗔道：“你们啊，真是要给你们些教训才好。好了，差不多就起来吧，奶奶特意让给你们留了汤圆，还在锅里呢，我去给你们热热！”说着起身往厨房去了。薛潼和原溱也跟着起身往厨房跑去，亭瀚好面子，还不肯起来，薛潇薛湘一边一个拉他起来，路过院子里，看到薛四奶奶屋里听到动静才灭了灯。 晚上薛潼和薛潇薛湘一个屋子住，亭瀚和原溱一个屋子住，薛潼因为晚上在街上吃过了汤圆不饿，刚刚便没吃几个，睡到半夜里，肚子却又咕咕叫起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把薛潇也吵醒了。薛潇笑话道：“哪里来的鸡，这么早就开始打鸣了。”薛潼推推她：“别笑话我了，好姐姐，我饿了。”薛湘闭着眼睛笑道：“睡着了就不饿了，梦里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薛潼又转过身来推推薛湘：“六姐，快别说笑了，我怕梦到好吃的会往你身上咬！”薛潇闻言马上挣起身来，将薛湘也扯起来。薛湘笑道：“我倒不怕你咬我，怕是醒来你涂我一脸的口水。”薛潼笑笑，说：“咱们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吧！”薛潇裹紧了被子说道：“要去你们去，晚上这么冷，我可不想出去！”“我一个人不敢嘛！”薛潼说着肚子又叫起来。两人没办法，摸黑起来披上了衣服陪薛潼去厨房。 折腾了一天，大概原溱和亭瀚晚上都饿了，锅里玉兰煮的那些汤圆早吃光了，薛潇放下锅盖摇摇头，说：“汤圆没了。”薛潼气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薛湘忙拉她起来：“地上凉，小心要拉肚子！”薛潇转身看到筐里还有半个萝卜，拿过来问：“只找到了这个。”薛湘薛潼盯着那个萝卜都是一脸尴尬。 不一会，薛潼坐在小凳上啃着萝卜，薛湘见茶水还是温的，拿来给她倒了一杯。几人怕吵醒大家没点灯，四下里漆黑一片，只好开门照着月光，冷风也直往屋子里钻。一个影子忽然从门口拖进来，吓了三人一跳，原来是薛四奶奶披着衣裳提着灯问道：“你们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薛四奶奶晚上起夜，看见厨房的门开着就来瞧瞧，没想到遇到了她们几个。待到看清薛潼在啃萝卜，薛四奶奶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穿上衣裳，开始给她们做吃的。 看着几个孩子抱着碗吃面，薛四奶奶说道：“下次可别再出去惹事了。女孩家家的，可别学得像男孩一样虎头虎脑，还出去和人打架。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你们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就好了。”薛四奶奶说的情真，几个孩子都感受得到，放下碗抱着薛四奶奶认错。 次日清晨，王嫂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多了三副用过的碗筷，心里纳闷，摆饭的时候便问玉兰，薛潇几个听见便在一旁偷笑，原溱不知缘故还问：“难道昨天夜里家里进了贼？”薛潼听见了就笑的更欢。薛四奶奶淡淡地说：“昨天夜里来了三个偷萝卜的老鼠，我给她们做了碗面。”大家看情形都猜了出来，不由得哈哈一笑。只有原溱还不明以问道：“四奶奶真是菩萨心肠，要落在我手里，准把他们都抓了不可。” 大家又是一片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琵琶教习 立春后的一日，玉兰在家收拾屋子，从柜子里翻出一块绸子包着的东西来，玉兰停下手，坐在床边，捧起绸布包，摩挲着光滑的绸子，好一会才打开来看，不知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叫玉兰看着就出了神。 薛湘从外面进来，看到母亲捧着个木盒子出神，凑过来好奇道：“妈妈在看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瞧瞧。”凑近了却见盒子空落落的，只在底下躺着一片牛角拨子。薛湘拿起来问道：“是片琵琶拨子，妈妈你收它做什么？”薛潇听见动静也过来了，从薛湘手里拿过拨子，翻覆看去，也没瞧出这东西有什么特别来，问道：“这拨子哪里稀罕了，还值得妈妈藏起来不给我们瞧。”玉兰笑笑，放下盒子把翻出来的衣裳拿过来叠好说道：“好多年前收的，都收忘了，哪里是我藏起来的。” 文远进房来正瞧见妻女拿着什么东西说的热络，笑着过来问道：“在看什么？”“妈妈的琵琶拨子，还收着不给我们看。”薛潇答道。薛湘从薛潇手里夺过拨子来，安在自己指甲上比量，“大了点，不合适。”薛湘喃喃道。文远看清了拨子，转头望向玉兰，见玉兰正笑吟吟看着两个女儿玩闹，手里还叠着衣服，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不同来。“你还留着呢？”文远问道。玉兰笑笑，拿过件衣服铺平叠好，不在意地说道：“看她们抢着玩，就想起了我那时候，和她们一样爱戴指甲，爱听人家弹琵琶，可到后来也没学完一首曲子。”文远看了看正在争着戴拨子的女儿，笑容有一丝的无奈和苦涩，感叹道：“倒真是像你。”玉兰笑笑，文远又对玉兰说道：“过几天我请人介绍个琵琶先生来教教吧。”“你就知道惯着她们，请一个人来不知道又要添多少开销。”玉兰摇摇头，颇有些埋怨道。薛潇薛湘听了倒高兴的很，抱着父亲的胳膊轻摇着表示欢喜。文远笑笑，揉了揉她们的头说道：“大不了我们紧着些过就是了，总好过让她们以后留下遗憾。”玉兰摇摇头，见丈夫已经决定了也不再阻拦。 三月末的成都玩，草长莺飞，惠风和畅。文远回来时，教琵琶的女先生还没回去，薛潇薛湘一人抱着一把琵琶正跟着她练习。她们的好朋友，薛文远同僚彭新诚的女儿妍锦也在，坐在一旁呆呆地瞧着。文远今天回来带回了两只风筝，是女儿前几日就求他买的，今天回来路上，正好碰到有人从乡下扎了来卖，做的很是精巧，一只凤凰图案的，朱笔彩绘，尾骨上还系了几条长长的彩带做凤尾，文远见了就喜欢，可这风筝只有一只，只好又买了只黄色的燕子风筝，正不知该怎么分，文远招了招手让妍锦过来。 妍锦看到凤凰的风筝自然喜欢。文远说道：“这凤凰风筝只买到一个，你们两个人放，另一个燕子的就一个人自己放。”妍锦点点头，抱着风筝爱不释手。文远交待完就进屋去了。妍锦举着凤凰风筝就在院子里跑了起来，风吹起凤尾的彩带，一闪而过的斑斓美丽。妍锦绕着那棵桂花树跑，早先开了的桂花被风带起，掉落树下一阵细碎的浅白。 屋子里的两人看得也是着急，薛潇手上弹乱了好几个音。教琵琶的女先生叫赵杏仙，是个二十五六的姑娘，在贵州会馆里弹琵琶。长圆脸短眼睛，小鼻子红嘴巴，白白的脸上微微缀了些雀斑，很是招人喜欢的模样。赵杏仙待两个学生极好，见她们的心都跑到了外头，轻咳了咳她那副柔媚甜美的好嗓子说道：“那今天就先学到这儿把，你们平日里还要多加练习，这十指上的功夫，讲究的就是用心加勤练。”两个女孩放下琵琶，说声：“先生辛苦了。”便急急地跑出去了。赵杏仙将拨子收起来。这两个女孩长的很好，天赋也不错，她倒是有心从里面栽培一个传人出来，可她们这样还不错的人家，学琴也不过是玩玩，以后交际起来便利，又怎么会像自己，需要这一技之长来安身立命呢？赵杏仙想着叹了口气。 玉兰过来见她要走说道：“今天有些晚了，不如吃了饭再走？”赵杏仙客气推脱道：“不要麻烦了，有半个时辰我也到了。”玉兰热忱挽留道：“赵先生教小潇他们用心，我心里不拿你当外人，只当是家人留下吃顿便饭吧。”赵杏仙见此，不好再推脱，笑笑说道：“姐姐说哪里的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饭时，天上突然落了小雨，饭后文远叫玉兰拿把伞给赵杏仙，自己先撑了伞将妍锦送回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青羊宫放风筝 成都郊外的青羊宫占地广宏，建筑精致古朴，灵祖楼，八卦亭，三清殿，斗姥殿，一座座飞檐翘角从一片青葱繁茂的绿色中崛起，将视野装扮得格外好看，不远处有溪流潺潺流水，那是浣花溪，信使一般地将沿途的花草采撷，送来阵阵清香。 薛潇她们到时，已经快到中午，远远可以看到青羊宫上许多不同的风筝在飞着，有蜈蚣的，有美人的，有老鹰的，还有蛇的，燕子的，各式新颖别致的风筝在天上争奇斗艳。有首竹枝词这样写道： 春风微微锦官城，柳色青青天色晴。 三较场上好宽敞，儿童逐队斗风筝。 青羊宫接二仙庵，花满芳塍水满津。 一路纸鸢飞不断，年年赛会在城南。 薛潇拿的是黄色的燕子风筝，薛湘和妍锦一起放那只凤凰的，薛潇的燕子摇摇晃晃一下就飞了上去，薛湘和妍锦的凤凰却是怎么都飞不上去，频频落了下来。旁边的小姑娘放的是个方块风筝，刚刚被斗得泄了气，风筝掉了下来，正气恼着，见她们的凤凰飞不上去，便开口嘲笑道：“连枝头都飞不上的凤凰还不如麻雀呢！”妍锦本就是个急性子，听了生起气来，将线轴摔在地上说道：“什么破风筝，总也飞不上去！”薛湘拿着凤凰过来劝道：“何必和她斗气，等咱们的风筝飞上去凤舞九天，看她还说什么！”妍锦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听了薛湘的话捡起线轴，两个人继续放起来。 好风凭借力。不一会，薛湘她们的凤凰终于摇摇摆摆地飞了上去，妍锦不断放着线，凤凰越飞越高，知道线快放完了，凤凰已经飞得最高，两条长长的凤尾拖在空中，像是一道道彩莲，惹得好些人忘了自己的风筝，都看着凤凰。妍锦笑笑得意道：“这下是凤舞九天了，比那些麻雀不知道高了多少。”薛湘笑笑，看着天上，只见飞得最高的除了她们的凤凰，还有一个美人风筝，两只风筝在天上慢慢接近，眼看就要搅在一起，薛湘忙连声催促妍锦收线，可还是晚了一步，凤尾缠住了美人的线，撕扯见将美人的线扯断，美人挂在凤尾上，漂漂荡荡，倒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妍锦不住收着线，一会，美人和凤凰一起掉到了前面的地上。她们连忙跑过去找。 “就是你把我的美人弄坏吗？”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俏丽女孩声音先人而至。妍锦将线轴递给薛湘，薛湘看着那神情骄傲的少女点了点头，说道：“我的风筝和你的搅在了一起，扯断了你的线，真抱歉。”“你的风筝扯坏了我的，你得赔我！”那女孩说道。薛湘见对方骄横有些蛮不讲理，心下反感，正欲出言反驳，却见那女孩身后赶来的两个少年里，有一人颇为眼熟。 “子秀！”那女孩的哥哥开口道。“不就是一个风筝吗，干嘛这么小气！”“我昨个央人做了一晚上，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美人风筝！”那女孩嚷道。“诶！是你！”那有些眼熟的少年打量了薛湘一番后说道。薛湘仔细一打量，猛然想起他就是元宵节那天遇到的张公子，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只听他说道：“我正找你们呢！上次干嘛骗我？”女孩的哥哥笑道：“张大公子这爱搭讪的毛病又犯了！”女孩也笑哂道：“算了算了，我不要她赔了，免得又让他英雄救美！”薛潇刚刚一转头见她们的风筝掉了下来，也收了线才过来。张建豪指着薛潇道：“这下才全了！” 张建豪介绍众人，短发女孩叫杨子秀，那是她的哥哥杨子宁，两人是川省督学杨自忠的一对儿女。张建豪又介绍薛潇薛湘道：“君平街薛家的一对明珠，双流薛家的小美人。”薛潇不领情他的夸赞，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张建豪掩嘴笑道：“怎么，只许你骗我，还不许我去查吗？”薛湘笑着解释道：“我们也不是有意骗你开心，只是上次见面的场合不对，说了只怕会惹麻烦。”张建豪沉吟了下，明白过来笑道：“看来倒是怪我了？”众人都笑笑，薛湘指着妍锦说道：“这是妍锦，我们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张建豪笑点了点头，玩笑道：“也是个小美人，走走走，我们去亭子里说话。”妍锦望着张建豪羞涩一笑，跟着众人往亭子里说话去了。 他们许是提前和观里打好了招呼，不一会，便有人来询问，斋饭可是摆在亭子里。薛潇薛湘都不愿欠人人情，对视一眼，薛潇开口道：“我们早上出来答应了家里回去吃饭，就不多留了，这就告辞。”张建豪笑说：“刚说了要摆饭，你们就要走，到底是不喜欢青羊宫的斋饭还是不肯买我的面子啊？”薛湘笑道：“张公子想到哪里去了，上次还要谢你和几位警察及时出现解决事端，又怎么会不买你的面子，只是和家里约好了不好让长辈们白等。”张建豪见此，也不好再留，由她们离开。薛湘走出亭子时，张建豪忽然问道：“对了，你们在哪上学？这次可不要再搪塞我！”薛湘走在后头，闻言回头一笑，朗声答道：“华美女中！” 楚云昇走过来时正撞见这样一幕，逆光中一个梳双麻花辫的明艳少女回眸一笑，像是什么突然撞进了自己的胸膛，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云昇，云昇！”回过神来，已是张建豪在招呼他。楚云昇进来亭子里，和几人寒暄了几句，最后坐在杨子秀旁边。见杨子宁盯着自己，便看过去，杨子宁装作无事地摘下眼镜擦拭，笑道：“你来晚了，可错过一场好戏！”楚云昇笑问：“哦，什么好戏？”“张公子英雄救美，经久不衰的一出戏！”杨子秀睨着张建豪笑哂道。张建豪摆摆手，起身提起桌上的酒壶，走到楚云昇身边斟满一杯递给他道：“诶，这两兄妹合起伙来嘲笑我！今天你可得帮着我！”杨子宁笑道：“云昇今天来晚了，快该自罚三杯！”楚云昇笑笑，边提起酒壶给自己倒酒边告罪道：“今日头里陪母亲去见了刘主席的三夫人，多喝了几杯，误了时间，抱歉抱歉！” 杨子秀闻言夺下楚云昇的酒杯：“我说今天怎么这样老实，由得他们使唤，人都有些痴痴傻傻了！”杨子宁指着妹妹笑道：“小妹，你夺人家杯子做什么？难道也想学张大少爷，来一出美救英雄？”杨子秀闻言脸一热，放下酒杯撒娇道：“哥哥，你说什么呢！”张建豪拍手笑道：“哈哈！真是好极了！你一来就惹得这两兄妹内讧起来，我看这罚酒就免了吧！”杨子秀显得有些羞赧，看向楚云昇。楚云昇笑笑岔开话题说道：“刚才走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张建豪笑道：“还是你懂我！”然后将元宵节遇着的事情说给几人听，罢了笑道：“我后来到蓉城女校去找，根本没有这两个人，我找人打听，她们俩已经从那毕业了。”“哈哈哈，你还真叫两个小丫头给耍了！”杨子宁指着张建豪笑道。“是啊，你说可气不可气！”张建豪也笑着自饮了一杯。“那刚刚又是怎么遇着的？”楚云昇也笑着问道。“因为子秀的风筝搅到了一起，没想到是她们。”张建豪笑答。“那你还放她们走，怎么知道人家这次不是骗你！”杨子秀问道。“诶，问得好！”张建豪笑着对楚云昇抬了抬下巴说道：“我去女校虽然没找到人，但是一打听有对漂亮的双生子，不光知道她们叫什么，连家住在哪都知道了，还怕她再骗我？哈哈哈”楚云昇也哈哈一笑，瞥见杨子宁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眼神在自己和杨子秀之间转悠，心里有些不悦，举杯对他示意下，两人同饮一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命中注定 这绵州大曲果然好劲头，等到楚云昇回到家中，已是晕澄澄有了几分醉意，问过家中佣人钱妈，得知父亲还没回来，母亲正在楼上补眠，便脱掉外衣直接回到自己房里休息。 楚家原是四川重庆人。民国十三年冬天，“保定系”三人，刘文辉，田颂尧，邓锡侯在刘湘的支持下合力将杨森的二十军赶出成都后，刘湘因要回去主持重庆，成都便由刘文辉的二十四军，田颂尧的二十九军，邓锡侯的二十八军按照进成都时的驻扎部署，开启了成都三军共治的时代。 楚父楚荣信虽是重庆人，但与刘文辉有些故交，遂在刘文辉手下做了成都警备司令，把三位夫人和两个子女都接到了成都。长子楚云飞在武汉读军校，不在家中。次子楚云昇十七岁，正在读高中，幼女楚云笛只有三岁，还沉迷在三姨太的膝上玩耍。 楚云昇倒在床上躺了会，酒意上了头，整个身体越来越昏沉。他只觉得燥热口渴，喊了几声钱妈，也不见有人答应，只好自己下床去倒水喝。服侍他的钱妈是从重庆一起跟过来的，照顾了楚云昇从小到大，可谓是备极周全。桌子上的茶水早在楚云昇回来时就换了热的，楚云昇喝了几口，热汤下肚，只觉得心里更加躁热，懒得再叫人换，脱掉了衣裳倒在一床蜀丝被上凉快，不多时酒意袭来，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地，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白天里混沌掠过的画面。黄包车夫拉着他跑过了一条条的街道，最后停在了玉沙街气派的刘公馆前，宽敞雅致的候客厅里，他们母子久候而主人不至，忽听背后珠帘轻撞，一身鹦鹉绿丝夹旗袍的三姨太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随意地招呼着客人，转身去看他们带来的礼物。三姨太可真是个妖媚的尤物，走起路来从扭动的腰肢极尽风情，旗袍开叉处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大腿，穿着丝袜显得光滑紧致，楚云昇脑中不由得想到一些香艳旖旎的画面正想着，突然胸口一窒，眼前出现下午的那一幕：一个柔媚俏丽的少女背对着阳光对他回眸一笑，清甜的声音回响在脑中,华美女中！华美女中，华美女中像是一道咒语打散脑中那些旖旎春光，只剩下那个少女在对他转头笑着。楚云昇突然注意到少女那身天水碧的衣服领口原来是一个琵琶扣，这让他联想起三姨太旗袍上的盘扣来，是什么样子的来着，想不起来了，想到旗袍下裹着的圆润饱满的身形，他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不行不行， 他赶紧让理智将思绪拉回来，依然回到少女回眸的画面，思绪却不由得沿着记忆描绘起少女的轮廓来，沿着纤细的身材往上，微微隆起的胸脯，竟也读出一种似诉未诉，欲说还休的风情来，楚云昇的越过领口的琵琶扣，沿着她白嫩的脖颈往上描绘，有几根散落的头发从脸颊边垂落到下巴上，摩挲着她瘦削的下巴，手指向脸颊滑去，逆光中有些绒绒的碎发从她扎起的双麻花辫中不受拘束里翘起，被下午的太阳染成了金色，就像是一颗水蜜桃，楚云昇突然这样想到。手指触到了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很薄，逆着光显出一点透明来，耳垂却很饱满，泛着一点粉红，就像是一颗快要成熟的提子。楚云昇突然有些口渴起来，不禁将手去抚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清澈无辜的双眸，让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点愧疚感，小心翼翼地沿着她的眼睛描绘，她笑起来，眼角眉梢却又有些迷离的风情，就像是在邀约楚云昇心跳加速，紧张不已，一阵悸动后猛然惊醒，起身望了望窗外，太阳还未落下，看来不过刚过了一个钟头。酒醒已发了汗，楚云昇面色有些潮红，回想起刚刚那个梦，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定了定心神，极力将那个梦甩出脑海，起身看了眼凌乱的床铺，迟疑了一下，还是叫钱妈来收拾屋子，自己则披衣去洗澡了。 楚云昇自从那个梦后，便时常会想起那天下午的那个少女。找张建豪问自然可以知道她叫什么住在哪里，但他不愿意。想来想去，她留下的线索却只有一条，于是便在华美女中放学的时候路过了几次，希望能遇到，可是都没遇到。 原来两姐妹都参加了华美女中的话剧社，最近放学忙着排演《茶花女》。楚云昇几天后在杨子宁家做客时，听同在话剧社的杨子秀说起才知道。杨子秀见他对话剧社感兴趣便让他帮自己改剧本，末了还说改好了请他一起去看她们的演出。 张建豪悻悻道：“咦，怎么只请他不请我啊？”杨子秀将一本稿子塞进张建豪手里说道：“你帮我改剧本，我一样请你去。”张建豪如临大敌将手里稿子丢开道：“我可看不懂你们这文明戏，我啊还是听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川剧过瘾。”杨子宁将他扔在地上的稿子捡起来笑道：“我看你也该换换口味的好。子秀演出那天，别推辞，都去捧捧场。” 到了正式演出那一天，薛湘穿了母亲新做的鹅黄丝缎上衣来，薛潇被编剧组的同学叫去最后一次调整剧本。薛湘一个人在台下等着排练开始，实在百无聊赖就走出去透口气，自己温习台词。 薛湘(玛格丽娜)说：“去吩咐他们准备夜宵；奥林普和圣戈当就要来了。我刚才在歌剧院遇到他们的。”薛湘（玛格丽娜）按照剧本转头去看等在这里的瓦尔维勒，却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 “难道我不是命中注定总要见到您的吗？”有人说道。 薛湘抬起头见正是张建豪，杨子宁和一个陌生的风流少年。张建豪鼓掌笑着走上前说道：“玛格丽特小姐，我们又见到了！”薛湘望望一脸调笑神色的杨子宁，偏过头对陌生的楚云昇说道：“你刚才说错了。”张建豪显得很是意外，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楚云昇，又瞟了一眼理直气壮的薛湘，看不出这两人有什么瓜葛，于是介绍道：“这位是楚云昇，城防楚司令的二公子。”楚云昇向薛湘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刚刚抢了我的词。”薛湘微微一笑说道。张建豪这才明白薛湘说的是剧本，不禁释然一笑说道：“看来我们楚公子背后下的功夫还不够啊！帮子秀改了那么多次剧本还是记错了词。”楚云昇笑笑，望着一身鹅黄衣裳的薛湘，只觉她比记忆中更多几分娇艳，心生赞赏，对薛湘说道：“上次在青羊宫，我们应该算见过一面的。”薛湘心里记不起来，可仍是点了点头。“说话也不差这一会功夫，你们排练就要开始了。”杨子宁提醒道。薛湘连忙告了别，进去排练了，就要进门，还是转头望了一眼，正撞上楚云昇的灼灼目光，原来两个人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薛湘红了脸，忙关门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大闹戏院 最近几日，薛湘做事总是有点爱出神，好好一首《昭君怨》弹得错乱一片，赵杏仙蹙起了眉头放下琵琶说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只顾着躲懒没练不是？”薛湘心里有愧，低下头不敢说话。“先生，您别生气，前些天学校里再排话剧，小湘她演了主角，事情多呢，所以才没时间练。”薛潇看了薛湘一眼，见她沉默，以为她心情不好，怕先生说得重了忙为她开脱道。“当了回主角就了不起了，琵琶就可以不弹了是吗？”赵杏仙板起脸来教训道。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倒真有些厉害，让薛潇薛湘心里都有些打起鼓来。赵杏仙意识到自己有些严厉了，便平缓了些脸色，对薛潇说道：“刚刚还没有说你，昭君出塞也像你这般高兴？”薛潇抿嘴笑笑，不说话。 赵杏仙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还小，家里又宠着，是难体会昭君那种无奈和愁怨。”说着抱起琵琶拨起弦来。薛潇薛湘听着她的琵琶声时快时慢，如怨如诉，仿佛也看到 漫天黄沙，马蹄叮铃之中，昭君抱着琵琶从马上不住回首望向故国的愁怨神态。 琴声甫断，薛文远鼓着掌走进来赞道：“难怪都说贵州会馆里的琵琶是一绝，今天才知道所闻不虚。”赵杏仙抱着琵琶起身让了一让，笑道：“您过誉了，不过是大家捧着罢了。”文远笑着对两个女儿说道：“今天听到赵先生的琵琶，可知这是位高人了，若弹得不好，定是你们出错，要好好向赵先生求教。”薛潇薛湘都点点头答应。“不过是一点傍身之技罢了，哪里值得您这样夸赞。她们两个倒是很有天分，若让我教个一年半载，我倒想把师传的谱子送她，收个徒弟。”赵杏仙说道。“让你费心了，她们两个有你做师父，是她们的福气。”薛文远拱拱手谢道。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玉兰留下赵杏仙吃饭不提。 楚云昇这几日闲来无事正跟着父亲手下的李副官学打枪。前一天，大哥从武汉来信说自己在军校的射击比赛中拿了个第一，惹得父亲楚荣信连连称赞，连带着二姨娘都因为儿子得意起来。母亲经不住刺激，私下里一个劲地催促他学打枪，让他考军校。乱世之中，投笔从戎，热血报国，方显男儿本色。楚云昇倒是也愿意，只是母亲因为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小事而拿自己前程赌气的做法，还是令他有些反感。 这些年因为二姨太先进门，又先有了大哥，母亲背后不知怄了多少的气。楚云昇并不能理解母亲，他只觉得母亲太小气，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母亲是和楚家门当户对的王家小姐，是父亲三媒六聘娶进门的，这些都不是二姨太一个茶馆女儿能够比较的。母亲处处与她计较，倒显得自己主母不仁，没有容人之量。 这一天打靶归来，李副官说要请他去看戏，楚云昇没有什么戏瘾，但想着回去又要看她们争风吃醋，着实厌烦，便随他一起来到春熙路的三益公戏院。 听说这次川戏名角杨素兰要登台演出，票早就放光了。还好李副官提前打了招呼，请人在二楼的雅座留了位置。两人上了楼来，李副官张罗了一壶酒，又叫了一大桌子菜，招待起楚二公子来。 台上戏开场还早着，两人闲叙着话，李副官为他讲起这杨素兰来。要说这杨素兰可是川剧圈中的一号人物。此人男人女名，长相姣好，是川剧名旦，表演素有“歌喉婉转，有穿云裂帛之奇，舞袖翩翩，俱流风回雪之妙”的盛名，又因在辛亥年间风起云涌的保路运动中，竭尽所能捐田助力而受到各界人士的称赞。今天他来演的戏，也很有来头，是清末举人赵熙根据旧曲目《活捉王魁》改编而来，原戏讲的是名妓焦桂英与秀才王魁私定终身，后王魁中举另娶宰相之女，遗书休妻，桂英愤而自缢于海神庙。今日演出的《情探》是全剧的第四折，是焦桂英鬼魂至宰相府相见质问王魁的一段。 这李副官文化不高，讲起戏来却是头头是道。楚云昇随便听着，一面无聊地往楼下看去。客人很多，位置快要坐满了，可戏台左边靠前的两排位置却没人坐，楚云昇知道那是给弹压队留的位置。这几年政府对戏曲表演管制起来，在这种三教九流易滋生事端的场合，派了弹压队来监管。楚云昇的视线越过那里，往门口扫去。又有几人进了场子，楚云昇心口一窒，那一身鹅黄衣裳，梳着双麻花辫的女孩，可不就是薛湘？只见她和薛潇两人左右扶着一个老妇人进了场找到位置坐下。楚云昇心里暗喜，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叫她们上来坐，只听台上乐声一作，十几个弹压队员黑压压地进了场，戏马上就开场了。 待台上焦桂英梨花带雨，凄凄切切地唱到：“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夜间和露立窗台，到晓来辗转书斋外。纸儿，笔儿，墨儿，砚儿呵！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泪洒空斋，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薛潇看的已是入了神，心也跟着一起往下落，薛湘侧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楚云昇不爱听这些凄凄切切才子佳人，忘恩负义的故事，正往楼下盯着薛湘看，看到她转身偷抹眼泪，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李副官疑惑转头问道：“怎么了？”楚云昇笑着摇头，李副官一头雾水，转过去继续看戏。 众人正看得入迷，忽听台下一片喧闹。一个军官掀翻了桌子对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拔出枪吼道：“烂了你龟儿子的眼！老子的位置也敢抢！”那男人被枪指着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黑绸褂也被踩在脚下。周围人见闹事都退开要往门口涌去，那军官放了个空枪吼道：“老子没开口，今天谁也别想走！”有人认出来他是刘文辉的干儿子，24军独立旅旅长石少武，而那穿着绸褂却仍像乡巴佬的男人，是29军特务团团长晋鸿图家的老太爷。 台上的戏早停了，弹压队见是石少武也不敢出面管。戏院里的理事出来调解，石少武态度傲慢，百般羞辱就是不肯罢休。薛湘她们缩在人群里往这边张望，薛湘早就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抬头去瞧，刚好看见楚云昇正从楼上下来。 楚云昇从楼上下来，满脸微笑地走到石少武身边，一把拉起晋老太爷，对石少武笑道：“石旅长，消消气嘛。”石少武瞥他一眼，随意地招呼道：“哟，楚公子啊，这么巧也来看戏！”楚云昇不在意石少武的敷衍，仍是满面笑容地说道：“是啊，顺便也代家父来看看场子！石大哥走走走，咱们楼上坐去，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扫了兴头！”石少武想了想，卖了楚司令一个面子，搂着自己带来的妓 女转身上楼去了。戏院的理事张罗着将晋老太爷送回去，楚云昇也往楼上去了，感觉到薛湘在盯着自己，楚云昇望向薛湘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船上庆生 薛湘还是没能知道接下来的戏是怎么唱的，就跟着薛四奶奶回了家。曲未终，人先散，总有些不甘心，惹得她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梦到了戏院。 楚云昇自从那天起就再没有出现过，薛湘说不出心里那点滋味是为了什么，明明也只见过两次，可心里就是觉得他和他们其他人不一样。张建豪频频出现在她们面前，今天叫她们去少城公园，明天叫她们去通俗教育馆的体育场，还不时送些胭脂吃食之类的小礼物。今天又请她们来南河坐船。 薛潇扶着张建豪的手先上了船坐下，张建豪又先后接着妍锦和薛湘也上了船，连妍锦没站稳踩脏了他的新皮鞋都只是笑笑而过。妍锦坐在薛潇旁边，扯扯薛潇的衣服小声问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殷勤好脾气？” 薛潇和张建豪这些天已经熟络了，有时谈不到一起去，也敢直接反驳他，嘲笑一句他书读的少，可每每这时，张建豪就会生气要走，然后和事佬薛湘就出面调和，最后哄得他笑笑无奈说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纵然他是个有闲心又有闲情的公子哥，也从来没见他几时像今天这样好 性子来。 薛潇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看。他们坐的是条小船，船篷下坐了四个人已经满得有些逼仄，两边的距离不过一尺。张建豪挨着薛湘，坐在了薛潇对面。薛潇正看着他，他也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薛潇也有些脸红起来，故意说道：“张大公子今天把我们塞进这条小船是要带我们打鱼去吗？”张建豪对薛潇的挑衅，还是极好脾气的忍让道：“要叫你去打鱼，恐怕等我饿死了，也等不到你的鱼。”薛潇瞪他一眼，撇了撇嘴，避开视线。 船已经渐渐离了岸，薛湘笑问道：“今天叫我们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张建豪转头对薛湘说道：“没事就不能叫你们出来玩？”薛湘笑笑不说话。妍锦见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冷了下来，便开口说道：“其实偶尔坐船出来玩也好，哪里也不要去，就这么在水上漂着，嘻嘻，我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坐船呢。”“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是特地推了他们给我摆的酒宴请你们来坐船。”妍锦话音刚落，张建豪就开口说道。“你说真的？”薛潇问道。“我犯不着骗你。”张建豪笑答。“那要祝寿星生日快乐，福寿昌隆了。”薛湘笑着拱手贺道。张建豪突然抓住了薛湘的手笑道：“礼物呢？哪有空着手给人贺寿的！” 薛湘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笑道：“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现下到哪去给你准备礼物，难不成真要我们给你打条鱼上来？”“那你恐怕有得等了。”薛潇笑道。张建豪也笑笑说道：“可惜你们琵琶也没带出来，我还没听过你们弹琵琶呢。”“这好办，下次带出来给你补上便是。”薛潇说道。 张建豪想了会，突然狡黠一笑说道：“我不要等下次，就今天，就现在，我要你们每个人能给我的一样东西，但不准相同。”薛潇笑道：“这算什么礼物，说的不清不楚的，让人犯难。”张建豪却认真起来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有心，没有也能变出有来。我就要这个，不给我就让人把船划到沙河里去，叫你们今天都别想回去了。” 薛潇想了想先说到：“天保尔定，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垣，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说完笑看着张建豪。“完了？”张建豪皱着眉问。“完了。”薛潇点点头答。张建豪嫌弃地说：“你这都说的什么啊，几个如啊如啊的就想打发我，我不要，快换一个。”薛潇瞪起眼道：“你懂什么啊！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意思是说：皇天保佑你，万事无不兴盛。好比山冈广袤，好比丘陵高耸。好比江河奔涌，福禄无不昌隆。犹如上弦之月，犹如东升之日，犹如南山常在，不会崩塌亏损。就如松柏繁茂，永远郁郁葱葱。” 听了薛潇一番解释，张建豪点点头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好吧，就算你过关。你们两个可不准再从哪里找首诗来搪塞我！”薛湘笑笑说：“那我唱首歌吧。”说着清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才刚唱了两句，张建豪就打断她，笑睨着薛湘问道：“你倒是会唱歌，在我的生日唱《送别》给我，是有那么不想见到我？” 今天大家玩笑的放松，薛湘一时忘了他不仅是个和自己交好的少年，还是个难惹的小少爷，忙赔不是，又拉着薛潇一起软言哄劝了好半天，张建豪才笑道：“行了行了，真是服了你们，要唱就快唱吧，可别再唱《送别》了。”薛湘想了想，只好拣了一首不太熟的《春游》来唱：“春风吹面薄於纱，春人妆束淡於画。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梨花淡白菜花黄，柳花委地芥花香。莺啼陌上人归去，花外疏钟送夕阳。”罢了张建豪点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你送什么？”张建豪指着妍锦问道。 妍锦楞了下，盯着张建豪的眼睛看了半晌，脸上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来说道：“诗啊歌啊，她们都送了，我就送你一句话吧。”说着探身过来在张建豪耳边说了什么。薛潇薛湘见她神秘，都转过脸去望向别处。彭妍锦说完温柔地笑了笑。张建豪看着她顿了片刻笑道：“这个礼物送的好。”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张建豪便让船夫靠了岸，叫她们回去，自己去枕江楼赴寿宴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枕江楼赴宴 等到这个夏天都快要过完，楚云昇还是没有再出现。张建豪今日又在枕江楼安排了场小宴，请了一些相熟的公子哥来，因为女孩里只请了杨子秀，怕她去了尴尬，便也顺便请了薛家姐妹和彭妍锦来。 枕江楼就在锦江边上，位于“枇杷巷里闭门居”的薛涛故居边上，在万里桥西侧，是一座出具规模的江南水榭式酒家。趁着人还没到齐，薛湘站在窗边观景，江中流水淙淙，远处桨声涛涛，帆影重重，锦江风景倒是颇为壮观。 楚云昇不知何时站在了薛湘边上，也看着窗外，突然开口问道：“想什么呢？”薛湘一惊，回过神来去看，原来是他！就是眼前这个笑语吟吟的人，不知让薛湘盼了几次又失望了几次，如今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倒让薛湘不知怎样面对了，薛湘转头就欲走。“诶！”楚云昇拉住了薛湘的手腕，薛湘转头看他，不知不觉就红了脸。楚云昇看着薛湘脸上腾起的红云笑道：“看来不像是不记得我了啊，见了我躲什么？”薛湘咬咬唇，将手从他手里抽出说道：“真好笑，平白无故我躲你做什么？不过是看腻了换处风景看罢了。”说着转身换了一扇窗子站。楚云昇偏又跟了过来，薛湘余光瞧见，脸上更红了，有些恼了道：“你这人，怎么我换一扇窗子看，你也跟过来看？”楚云昇爽朗一笑答道：“怎么，只许你看风景不许我看风景？” 薛湘说不过他，将窗子一让，回座位去了。可巧杨子宁杨子秀兄妹俩姗姗来迟，正与众人寒暄。杨子秀与她们几人都是同校，不过比她们高一级，大家不常见到，有时在话剧社碰了面，也只是个点头之交罢了。今天张建豪请她们来相陪，自然把位置安排到了一起。薛湘笑笑与杨子秀寒暄，可见她心思始终不在这上头，眼睛只往张建豪杨子宁他们那堆里瞧，便也不再白费力气，转过身自顾着与薛潇她们说话。 待到缠丝兔，椒麻鸡，熏卤猪耳朵八盘八碟凉菜上了桌，张建豪三杯泸州老窖下肚便有些醉了，端着酒杯走到薛潇薛湘中间非要给她们敬酒。薛潇不领情面不肯喝，张建豪磨道：“好姐姐，好妹妹，就赏我个面子喝一杯嘛。”薛潇笑着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谁是你姐姐，谁是你妹妹，回去找她们喝去。”众人见张建豪吃瘪都哄笑开来。有个薛潇见过几次的少年揶揄道：“张大公子的招数不灵喽，一个小妮子就敢堵他的嘴。”在座的都是川中纨绔，见状都揶揄起张建豪来。张建豪脸上有些挂不住，端着酒杯非要薛潇喝不可，薛潇无法，被灌了一杯，白酒下肚，只觉得五内肠子都要烧了起来，薛湘连忙给她夹菜。 张建豪仍是不依，要薛湘也喝一杯，薛湘正不知如何推脱，只见楚云昇站起身走过来夺了他的酒杯说道：“和她们喝多没意思，不如和我们喝的好。”张建豪呆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笑笑，搭着楚云昇的肩膀回了座位。有好事的少年说道：“还没见过楚二公子替人挡酒，今儿真是巧了，张大公子的客却要楚二公子来招待，有趣啊有趣！”薛湘听了脸上有些发烧，悄悄抬起眼去看他，只见楚云昇摆摆手，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薛湘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低下头来吃饭，突然感觉旁边有人在看自己，偏过头一看，杨子秀对着她淡淡一笑，自己斟了杯酒对她端起，一口饮下。 “子秀，少喝些，你自己什么酒量自己还不清楚吗？”杨子宁关切妹妹道。杨子秀笑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杯酒罢了，哪里就那样矫情。”薛湘听出这话是在说她们，心里颇有些不悦，压下不表。彭妍锦给薛潇搛了块豆腐在碗里，问道：“这是什么豆腐，倒比我吃过的都要香。” “陈麻婆豆腐，传说清末成都一个叫陈麻婆的妇人开了家豆花店，照顾许多榨油卖力的穷人，卖给他们物美价廉的豆花和干饭，那些穷人感激她，就将从碾坊揩来的了主人的油低价卖给她。她有了这些油，不断钻研改进，最后做出了这道麻，辣，烫，鲜，酥，嫩的豆腐。”杨子秀也搛起一块豆腐来放入自己碗里说道。彭妍锦顿了顿，低下头吃饭没说话。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不喜欢这个骄傲的大小姐，或者说是有些怕，怕她会颐指气使，怕她会仗势欺人，怕她会刁难自己其实妍锦也不知道到底怕她什么，总之不愿与她搭话。 “杨小姐懂得果然多。”薛潇又给妍锦搛了块豆腐。“不过是些常识罢了。”杨子秀笑笑说道：“我记得你也是编剧组的，我们写剧本的总要什么都知道些，才不至于写出贻笑大方的东西来。”薛潇笑笑说：“杨小姐说的是。”说着又夹起一块东坡肉，“‘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这东坡居士上可文章辅国，下可与民同乐，孤芳不自赏，真是难得，杨小姐也尝尝。”薛潇说着向杨子秀让了让。杨子秀听出她说自己孤芳自赏，有些不悦，碍于身份还是没说什么。逞一时口舌之快，倒让人觉得斤斤计较，这不是她的性子。 张建豪喝多了酒，就说席上“有酒无乐”，闹着要请个女先儿来助兴。楚云昇等本也是风流人物，但今天碍于几个姑娘在座，都没提起来这话。如今张建豪提起来了，众人都称好。杨子宁开口道：“哪里还用到外面请，我看借把琵琶来就好了。”说着看向薛潇薛湘。众人不明就里，也跟着看向两人。薛潇见他把自己两人当做卖唱的女先儿使唤，就要压不住火发作，薛湘见此正要起身推脱，却听杨子秀说道：“你们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带着我们几个闺阁小姐听曲子不说，难道还连个女先儿都请不起，要我们动手吗？” 杨子宁顿了顿，倒没想到妹妹会出言维护她们。张建豪是今天做东的主人，闻言笑道：“瞧咱们杨大小姐说的，叫人快去请，晚了惹大小姐生气，你们可担待不起！”众人都笑，打发了小二去请。张建豪绕到杨子秀旁边哄道：“今儿是我的不是，冷落了妹妹，我先自罚一杯，再让妹妹看着发落。”杨子秀推开他指着杨子宁说道：“我哥哥在那呢，谁又是你妹妹了。”张建豪喝了一杯后，痴痴地笑笑，还是继续左一句“大小姐”右一句“好妹妹”地哄着，惹得杨子秀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众人继续谈笑，又有人来给几个姑娘劝酒，薛潇觉得头有些热起来，也不顾他们不高兴，一概都拒了。薛湘见姐姐得罪人，想要回转些，架不住劝，正要喝一杯，可抬头看见楚云昇正望着自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小二很快找来了个弹月琴，唱四川清音的女先儿，那姑娘年纪该有二十八九了，比在座的人都大。尽管她也歌喉婉转，琴声悠扬，但在座的公子哥们都显出些兴致缺缺的模样。 妍锦把来敬酒的都喝了，这会头昏沉的很，显然有些醉了。薛潇拉拉薛湘让她看了一眼妍锦，两人心意相通，就打算起身告辞。张建豪挽留道：“饭还没吃完，哪里就要走了？”薛潇答道：“妍锦醉了，再不回去，只怕要醉倒在这了。”张建豪看了晕晕熏熏的彭妍锦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还有人欲开口留下她们，可她们是张建豪的客人，主人都同意了，他们也不再好开口。“我也还有些父亲大人交代的事情要办，就先失陪了。”楚云昇也开口道。众人听是楚司令交代的正事，便都没说什么，放他去了。只有杨子宁注意到妹妹看到楚云昇起身离开时眼神黯了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贵妃醉酒 出了枕江楼，楚云昇说道：“你们住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去。”说着招了招手，两个黄包车夫拉着车跑了过来。薛潇略道了声谢便扶着妍锦上了一辆，薛湘看着剩下的一辆，有些尴尬，犹犹豫豫不肯先上。楚云昇拉过她上来坐下，薛潇跟前面车夫说了地方，黄包车夫答应着就跑了起来。薛湘和楚云昇挨着坐着，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楚云昇看她一眼，噙着笑转过头去。 将妍锦送回家安顿好，薛湘先出了彭家，楚云昇在外面等着并没进去，见她出来问道：“你家在哪儿？”薛湘摆了摆手客气道：“不用了，我们家不远，等下走路就可以了。”楚云昇也不纠缠，付了钱让黄包车离开。薛湘见他还不走诧异道：“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说有事吗？”楚云昇笑笑说：“现在没事了。”薛湘见他两眼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薛潇出来时就看到两个人这么别扭地站在门口，心里有些疑惑，望了薛湘一眼，又望了楚云昇一眼，心里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笑道：“走吧，君平街十七号。”说着率先走了。楚云昇瞄了眼薛湘，偷笑了一下，送两人回去不提。 且说薛潇薛湘两人回去后，薛潇的酒意上来，两边脸上都烧了起来。玉兰打了水来给她搽脸搽手，埋怨了几句“女孩子家家在外面喝什么酒”的话，被薛潇笑着打发过去。薛潇倒在床上，等着薛湘拧了新毛巾过来给自己敷脸。 薛湘正给薛潇换毛巾，薛潇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笑吟吟地问道：“今天的事，不打算给我个解释？”薛湘明白她说的是楚云昇的事，回想起来，脸上微微有些泛红，打开薛潇的手喃喃道：“什么解释？你怕是喝醉了要耍酒疯，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薛潇挑眉痴痴地笑笑，手扶着脸上的毛巾笑道：“是啊，我是有些喝多了，脸上热的很，你倒是没喝，脸又红什么？”薛湘被她抢白，无言以对，脸红红地起身去给她换毛巾。薛潇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在她身后追问道：“说说罢，好了几时了？” 薛湘洗了毛巾来，见她喝醉了酒倒在床上，两眼却不迷蒙，眼神亮亮地盯着自己。见无法回避，想起两人从小一处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彼此了解，恐怕什么心思早晚也瞒不过她。便脸红红地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哪像你说的那样，不过是之前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罢了。”薛潇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虽然害羞委婉但并不像有所隐瞒，便笑笑宽慰道：“那也无妨了。看他今天的样子，对你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薛湘却没她想得那么乐观，将手里的毛巾给她换上，说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得呢？都是今天瞧着有准，明天把着没影的事。” “你心里是怎么想得？”薛潇问道。薛湘闻言动作一顿，低下头将手握成拳抵在胸口，好半天才幽幽地说道：“我不知道，见到他，我心里乱的很。”薛潇见妹妹为情所困，如此纠结，眼中不忍，便也不再多问，抚了抚妹妹的背以示安慰。 薛潇平日里只跟着父亲喝过家里酿的桂花酒，昨天乍被灌了杯老酒，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了。日上三竿仍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文远昨天没有回来，说是和彭新诚在学校聊了一夜。这两位老朋友，也都是三十过五的人了，聊得起劲时，还是废寝忘食地撂不开手。薛湘下厨房把玉兰做的宫保鸡丁和臊子面端出来，薛潇还是觉得头昏沉，不起来。文远端进来两碗银耳羹放在桌上，叫薛潇起来：“听玉兰说你们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再不吃身体要饿坏了，起来喝完银耳羹顺顺。” 薛潇爬起来摇摇头就又要倒下，文远伸手将她拦住，笑道：“怎么越长大越像小时候了，吃饭还要人哄着，来，乖，起来吃饭了，这可是青州银耳做的银耳羹，我就买了两份给你们俩吃。”薛潇靠在父亲怀里，见父亲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自己，痴痴地笑笑，撒娇道：“我要爹爹喂我，不喂我就不吃，继续睡觉。”薛湘在一旁端起银耳羹尝了一口，闻言揶揄道：“真赖皮，日上三竿还不起来，吃饭还要人喂，你倒长着手做什么？”薛潇对薛湘瞪瞪眼，不理会她，坚持要文远喂。文远拿这个顽皮耍赖的女儿无法，捏了捏女儿的脸笑道：“真是我的小祖宗！”说着拿起勺子舀起银耳羹喂她。薛潇得意地对薛湘挑挑眉，气的薛湘放下碗出去找玉兰告状去了。 天气快入秋落了几场雨，院子里的银杏还未变黄，桂花却在一场雨后抖落了一地的斑白。 这几日都没见到妍锦，薛潇薛湘去彭家找她。听说她那天喝多回去后，将家里的床单被单都翻出来，五颜六色，裹了一身，非说自己是嫦娥，下凡去找走失的玉兔。薛潇听她母亲说起，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薛湘忍着笑问道：“仙子，那后来玉兔找到了没有？”妍锦被臊得脸红得快要滴血，推推薛湘嗔道：“小湘，怎么连你这么体贴个人也来取笑我？”薛湘见说笑的火候差不多了，忙忍住笑说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见薛潇仍是笑个不停，忙推推薛潇，薛潇捂着嘴背过身去止笑。 薛湘拉着妍锦的手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提这个了。下个月话剧社要排练一场新戏，你来吗？”妍锦叹气，推开她的手说道：“我又不是你们话剧社的，去做什么？搽桌子还是扫地？”薛湘听出妍锦自轻自怜意，忙劝道：“听说这次剧本要用新的，可能还要找批新的演员来，是吧小潇？” 薛潇点点头说道：“是，现在导演组和编剧组还没选好本子，等到本子定了要找几个新的面孔来演，妍锦你来试试好了！”妍锦转过身去背对着说道：“我不去。我不像你们本就是双生子，长得又好，又会弹琵琶，走到哪里都叫人喊声‘双泉薛家的美人’，惹眼的很！我才不去献丑。”“怎么又自怨自艾起来？小湘也不是场场都演主角，我还从来没上过台呢，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薛潇蹙起了眉头反驳道。薛湘见妍锦钻了牛角尖，看了一眼薛潇叫她别再多说，揽着妍锦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说道：“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本子，适合自己的角色，我看咱们妍锦就适合下一场戏的主角！小潇，你们下一场戏定的就是《贵妃醉酒》吧？”薛潇笑着称是。妍锦见她又拿自己醉酒演嫦娥的事来取笑，刚想生气，自己却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破了功，也笑了出来。几人又是一阵玩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秋风渐起 过了几日，话剧社果然开会讨论排演新剧的事情。高年级的社长力排众议邀请了十一中学的男学生一起公开演出这次话剧。大家都很是重视，召集编导组和十一中学对接人员共同讨论。杨子秀建议用三幕戏的《蝴蝶夫人》，大家都觉得不错，但社长提出三幕戏的排演时间有些紧张。薛潇推荐了胡适之的《终身大事》，这是个独幕剧，讲的是女学生田亚梅不顾父母反对坚持追求婚姻自由的故事。可有人提出来说：“听说这个戏在北平演出之后，演田亚梅的女学生后来真的逃婚了，我们排演这个恐怕不好吧？” 薛潇反驳道：“哪有什么不好？她逃了自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何必怪力乱神把这些往一块儿扯！”大家都有些哑然，薛潇说的有些口渴，舔了舔嘴唇，一个男学生瞧见，就递了杯水过来。杨子秀正在思索着，瞧见有人给薛潇献殷勤，想起之前枕江楼赴宴那次楚云昇对她们两姐妹的袒护，又跟着她们离席回去，不知道私下里还有什么勾当。心里隐隐有些泛酸，便开口笑道：“是啊，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小姐，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矜持，口口声声说着‘终身大事’，也不知想的到底是谁的终身大事？” 薛潇正喝着水，闻言急急想要反驳却被一口水呛了个脸红，这在看好戏的众人眼里却又是落下了口实。薛潇放下杯子擦嘴，瞥见杨子秀身上穿的衣裳正绣着蝴蝶图案，灵机一动也开口笑道：“读了再多书，我也忍不住放下回矜持，为蝴蝶夫人的终身大事着着急了！” 杨子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衣服，看到蝴蝶明白过来。众人却还有些不明就里，有人问薛潇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蝴蝶啊？薛潇笑笑只望着杨子秀不说话。杨子秀拿《终身大事》来嘲笑薛潇不害臊，急着出阁。可没想到薛潇拿自己提的《蝴蝶夫人》来比自己。想到自己一个堂堂川省督学家的女儿居然被她比作一个被人抛弃的日本艺妓，杨子秀心里着实有些恼怒，又想起上次在枕江楼席上，两人就菜品的一番较量，心里却又隐隐有些激动，觉得终于棋逢对手了。见众人仍是不解其意，自己却独独与她心意相通，觉得好气又好笑，也算平生遇到半个知己了。杨子秀心下豁然开朗，笑道：“我原来竟不知道你的嘴这样厉害！” 薛潇话一出口，虽知自己可能就此得罪这位大小姐，但也不觉得后悔，正思量着对策等她反驳，却见她豁然一笑，说出这话来，颇有些冰释前嫌的意味。不由得暗自佩服杨子秀的心胸宽广，倒惭愧起自己的小人之心来了。心里顿时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说道：“我看子秀小姐心胸宽广，思想进步，倒正是咱们田亚梅的好人选！”杨子秀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道：“刚夸你这嘴厉害，倒还顺杆爬了上来！”薛潇笑着躲杨子秀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大家见两人举止亲密，说话默契，都哈哈一笑，心里却仍暗暗纳闷这两人何时交情这样好了。 九月里，巴山夜雨秋池涨，更摧残百花零落，枝头开败碾成泥，唯有香魂不散。院子里的桂花落了，可那株银杏却终于褪去绿色，披上一树金黄，将整个秋天点亮了。 薛四奶奶入秋着了凉，又犯了往年咳疾的老毛病，在家休息。薛潇自从和杨子秀不打不相识后，两人交情越发地好。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都快要让薛湘和妍锦感到嫉妒了。杨子秀参加什么聚会，也常常爱邀上几人。可玉兰在家里药铺两边忙不过来，薛潇薛湘便推了杨子秀的邀约帮家里做事。薛潇跟着玉兰到药铺帮忙去了。留下薛湘在家里看顾奶奶。 薛四奶奶闲不住，嚷道：“都是老毛病了，哪里就把我拘着了，真是大惊小怪。”非要往药铺里看看去。薛湘拦着劝道：“妈妈和小潇去帮忙了，您就歇歇吧。”“她们哪懂那里头的货，不行我的看看去。”薛四奶奶嚷着就要出屋子。薛湘看这两天北风紧，怕奶奶又吹了风，伸手挡在门口拦道：“就算妈妈她们不懂，王伯王婶来家里多少年了，药铺的事交给他们您总该放心的吧。”薛四奶奶不依道：“那不一样。你让我出门走动走动，过几天这病就好了。”薛湘拗不过奶奶，想说些别的来分散薛四奶奶的注意力，拉着薛四奶奶说：“奶奶，我想听你给我讲以前的事，你给我讲讲吧。” 薛四奶奶被缠的无法，只得答应。最后祖孙二人各退一步，达成共识：薛四奶奶到院子里吹吹风，晒太阳，给薛湘讲以前的事。 薛四奶奶绕着院子里的两棵树，转了几圈，呼吸了雨后带着泥土香的空气，感觉整个人清爽多了。手抚着树干说道：“这两棵树还是在你们出生第二年种下的，如今都长这么高了。”薛湘笑笑，比量着自己说道：“奶奶，我也长这么高了呢。”薛四奶奶笑笑说道：“你可没有它长得多，它在这院子里叫太阳晒晒，大雨浇浇，没怎么管它就长了这么高，你呢？”薛四奶奶说着看向薛湘又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从小抱在怀里，捧在手里，大人一口一口追着喂大的，跟它可比不了哩。” 薛湘笑笑，从屋里搬了一张竹摇椅过来，搭上条毯子说道：“奶奶，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嗯。”薛四奶奶靠在摇椅上答应着，想了想说道：“你小时候，大概刚有这么高的时候吧。”薛四奶奶手在胸前比量了一下。“就跟着文远去青羊宫看花会。花会上人真多啊，有卖力耍花刀的，剃头剪头发的，还有更多挑着担子从乡下过来卖货的挤挤压压的全是人。有人卖枣糕的，新做好的枣糕拿来卖，那味道香的很，许多人围在摊子前头买。你也想要，扯扯你爹的衣裳，说：‘爹爹，香香我要。’”薛四奶奶说着白了薛湘一眼，薛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给薛四奶奶捶腿。“你爹一向宠着你们俩，想也没想就一手牵着一个走到摊子前面去买。可这人多啊，就是一松手掏钱拿东西的空当，你在左手边就没了影。”薛四奶奶顿了顿，咽了下口水才继续说道：“文远就一手牵着小潇，一手拿着枣糕去找啊，找啊，可是人太多了，怎么找都没找到你，文远担心又把小潇给弄丢了，赶快抱着小潇先回来放下。我和你娘听到你丢了，都是吓得没边，连忙跑去找，说来也是奇怪，我刚到了买枣糕的地方，远远就见一个小东西朝我跑了过来。”薛四奶奶又顿了顿，薛湘进去给薛四奶奶倒了杯茶出来。 薛四奶奶喝了茶说道：“我问你跑哪去了，你不理我。卖枣糕的人正在收摊子，听见话对我说：‘这个小娃娃在这站了半天了，我问她：要买枣糕啊？她摇摇头说爹爹去买了。我逗她说跟我走吧，有枣糕吃。她就跑到一边去了。’我把你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你再丢了。你爹找过来，手里还捏着那块枣糕，都捏碎了，见了你急得一把扯过你来，问你跑哪去了，你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薛四奶奶陷入了回忆，顿了顿。 “那后来呢，爹爹没因为这打我？”薛湘问道。“你爹哪舍得打你？”薛四奶奶白了一眼薛湘说道。“后来回了家，我和你娘晚上在树底下做活计，你跑过来非要坐在你娘腿上。我问你：‘白天你跑哪去了？’，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薛四奶奶问道。 薛湘想了想，摇了摇头。太小时候的记忆，都是散乱不清的。薛四奶奶笑道：“还不如我这个老人家哩。”薛湘摇摇头笑笑，自认不如。薛四奶奶得意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念了首童谣：‘胖娃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骑白马。白马跳得高，胖娃耍弯刀。弯刀耍的圆，胖娃当状元。’” 薛湘笑了笑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那时候太小了，听见人说这个，还以为说的胖娃是我，心里美着呢，就跟着走了！”薛四奶奶笑笑，陷入回忆里，想起一首童谣来念道：“月奶奶，明亮亮，开开大门洗衣裳，洗的白，浆的白，明天好叫太阳晒” 正说着话，玉兰领着一个小姑娘进了门来说道：“娘，这是王嫂的外甥女，叫黄宝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黄宝儿 且说薛湘看清玉兰领进来的女孩，着实吃了一惊。眼前这个梳双辫子，长着两颗虎牙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年后元宵节上遇到的那个卖汤圆的小姑娘？薛湘吃惊地看着她，大半年没见过，她倒是瘦了许多，越发显得脸小得可怜起来。黄宝儿见到薛湘却显得并不惊讶，来之前就听王嫂讲过了家里的事情。见薛湘直直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黄宝儿是王嫂的外甥女，原也是双流县人，八九岁时就跟着父亲来到成都讨生活了。黄宝儿的父亲黄大年做的一手好汤圆，父女俩置了些家当，在皇城坝上支起个探子来，原本生计也维持的下去。可自从元宵节上，那些人在他的摊子上打架，砸坏了不少桌椅板凳，黄大年不甘心自己的家当被毁，就找上门去索赔，那些人非但不肯赔偿，还将他打了一顿撵了出来。 黄大年又急又怒，身上又受了伤，这就病倒了。黄宝儿一个小姑娘，哪里有钱给父亲看病买药，这就东拼西凑地将汤圆摊子卖了出去。好不容易等到父亲的病好了，父女俩维持生计的摊子也没了，父亲只好带着黄宝儿去茶馆给人家帮忙。两三个月下来，也没攒下什么钱来。在川中，茶馆这种地方，本就是打开门来大家进，正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不仅是邻里街坊来这评理吃讲茶，许多袍哥聚会办事也选在这里碰头。可巧那一天，打了黄大年的马武也来这家茶馆吃茶。黄大年看着马武在人群里抖威风，过得逍遥快活，自己却是落得一无所有这般田地，心里咽不下气，趁着添水上茶的机会，将一壶从炉子上刚取下来的滚水浇到他身上，看着马武被烫得在地上不住打滚，嘴里“吱吱哇哇”地乱叫着，黄大年大骂他活该。这下闯了大祸，他就被马武的手下人抓起来带走了。 这件事惊动了舵把子陈德发，他给马武做主，把黄大年绑在柱子上，一桶滚水兜头浇下去，登时人就烫掉了一层皮，翻出血肉来，没了模样。马武叫人包成了个粽子，吃了许多苦，心里恼恨不肯放过他，不许人放他，也不许人看他给他饭吃。就这么折磨了没几天，黄大年就断了气。 茶馆的老板替黄宝儿给她父亲收了尸，问她还有亲戚能来接她吗。“金温江，银郫县，讨口子出在双流县。”黄宝儿在城中亲戚倒也有些，可都过的艰难，又知道她父亲是得罪了袍哥，很怕因此被连累报复，谁也不愿意来接她，好在茶馆老板心好，又让黄宝儿在茶馆待了几个月。后来有人想起在王嫂也是她的表姨妈，就让她来找。王嫂估量着过了好几个月，事情也算过去了，就想留下她，今天带她到药铺去找了玉兰。 玉兰听了黄宝儿的身世实在觉得可怜，但家里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不少的开销，自己不能擅自做主，就带她先来见薛四奶奶。薛四奶奶全听完，打量着瘦弱的黄宝儿问道：“你多大了？”“十四，啊，明年春天就到十四了。”黄宝儿急急回道。玉兰见她说话颠倒，分明是害怕人不要她，有些心疼，将她甩过去的辫子拨到前面来放好。黄宝儿抬头望着玉兰，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救星一般地看着玉兰，眼睛里都是渴望和请求。 玉兰不忍心再看，望向薛四奶奶。薛四奶奶也见她可怜，不忍心当场赶她走，可瞧着她那么瘦小一只，又比薛潇薛湘还小两岁，着实又不知道留下她能做什么。薛家不过是小康之家，既无当大官的儿子，也无开洋行的女婿，日子过得也精得打算，可突然多了一口子人，境况就要有些不一样起来。薛四奶奶思忖来去，一时对她也不好处置。黄宝儿见薛四奶奶和玉兰都不说话，以为她们不想留她，急道：“我会做汤圆，还会做饭，买菜，洗衣裳。我什么活都能做！”玉兰闻言到底心下不忍，抚了抚她的头表示安慰，看见薛四奶奶蹙起的眉头，对黄宝儿说道：“别着急，你在这先安安心心住几天再说。”黄宝儿见玉兰如此说，又望了望一言不发的薛四奶奶，张了张口，不敢再说什么，行了个礼，跟着玉兰去王嫂的屋子休息。 薛潇从药铺回来，正看见薛湘抱着些衣裳往外走，跑上去问道：“奶奶把她留下了吗？”薛湘见她来，将手里的衣裳塞了一半给她，向薛四奶奶的屋子努了努嘴说道：“爹爹刚回来，他们在屋子里商量呢。妈妈叫我把咱们穿小了的衣裳都找出来，给黄宝儿送去，你正好也拿些。”薛潇接过来，两人边说着话，边往王嫂屋里找黄宝儿去了。 薛四奶奶坐在床沿上，看着儿子媳妇问道：“这件事你们是怎么想的？”玉兰看向文远，文远想了想才沉吟道：“王嫂来家里做事也好多年了，没求过我们什么事情，这次带着外甥女来投奔我们，哪里好意思赶人家走？”薛四奶奶看了一眼文远叹道：“可家里添一个人不是小事，那孩子才十三，又做不了什么，难不成要我们替她父母养到她出阁，再陪送份嫁妆？”玉兰张了张口，没说话低下了头。文远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薛四奶奶咳了咳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心狠，那孩子不容易，我也可怜她。可药铺的进项加上文远的薪资就那么些，一家人要过日子，还要供着小潇小湘她们俩读书，学琵琶，还要给她们以后攒些嫁妆，哪还有闲钱来多养活一个人？” 文远看了玉兰一眼，顿了顿说道：“小潇小湘的琵琶也学了半年多了，眼下家里吃紧，不然就先辞掉教习吧。”玉兰嗔了文远一眼说道：“当初是你主张请人来教，现在人家教的好好的，你又要把人辞掉。”薛四奶奶开口叹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让她们学这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学那个做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可你们请了人，我也不好说什么。”文远叹了口气没说话。玉兰望着丈夫说道：“这事是不是也问问小潇她们。”文远无奈地点了点头。 薛潇薛湘起初听到这件事都不同意，赵杏仙来家里教了她们半年，感情已经很好，赵杏仙还收了两人做徒弟，将师传的一本《华氏谱》送给了她们。要辞掉赵先生，两个女孩都直摇头。但最后她们在玉兰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看着年纪相仿的黄宝儿无家可归，伶仃孤苦，任是谁也会动了恻隐之心。 赵杏仙不再来了，临走嘱托两个学生不要荒废技艺。薛湘很舍不得赵先生，送了她一路，赵杏仙笑笑，带她来到自己贵州会馆的屋子，抱起琵琶教了她最后一曲。 薛潇正帮着黄宝儿收拾间屋子出来住，薛潇心里记挂着元宵节的事，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其实元宵节的事，我们也有错，我记得你还扔了东西去砸他们，后来他们有没有因此为难你？”黄宝儿正在铺床，摇了摇头说道：“我爹过世之后，他们就没再找过我。”薛潇见引她提起伤心事，愧疚道：“对不起，又让你想起这些。”黄宝儿摇了摇头。“其实那天，九哥为了帮我们也打坏了些东西，你后来怎么没找我们赔？”薛潇问道。黄宝儿闻言停下了手笑道：“他是你九哥？”薛潇不理解黄宝儿为什么笑，疑惑道：“你当时没看到我们是一起的，所以后来九哥回去了，你也没来找我们？”黄宝儿笑着坐在床边摇摇头说道：“我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要打我的人拦住，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要你们赔？”薛潇见她小小年纪，便经历了一番生死离别，过后还能这样看得开，颇为感触，拍了拍她的背说：“真是难为你了，从今往后你就在这好好住，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及笄生辰 寒露过去，天气就冷了下来。黄宝儿前些天还光着脚去洗头发，回头就着了凉，发起热来。文远请了大夫来看过，配了副药给她吃下，第二天早上烧就退了，可感冒仍是未好。玉兰让她在家歇着，叫薛潇薛湘下了学轮番去药铺帮忙。 薛湘下了学到药铺里面，正在柜台里边称药，听见有人进来，眼睛抬也没抬就招呼道：“要抓什么药？”楚云昇顿了顿，有些意外，打量着低头称药的薛湘咳了咳。薛湘抬起头来，见是他，先是吃了一惊，反应过来，耳朵便开始红起来，转念想起这人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心里有些凉意，收了心思，一本正经地问道：“是你要抓药？”楚云昇望着薛湘点了点头。薛湘从柜台后伸出手来说道：“方子呢？本店按方抓药。”楚云昇的视线沿着她伸出来的手往上，望向她的眼睛，薛湘褪去了前几次的羞赧，眼神也不躲闪，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等到薛湘看得清他眼中自己的影子，才发现自己直直地盯着他许久，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方子呢？”薛湘还记得管他要。 楚云昇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眼去，见她管自己要方子，笑笑道：“没方子。所以才来找你。”“那你恐怕白跑一趟了，本店按方抓药，没方子就找大夫开了再来。”薛湘转过身去继续往外找药材。“这方子恐怕只有你能开得了。”楚云昇在柜台外说道。薛湘脸闻言灿然一笑，转过身来笑道：“这你可是高看我了，我只会帮忙抓药称药，问诊看病的事可是一窍不通。”“呵呵，我中的是迷魂药，不找你看，还能找谁看？”楚云昇用胳膊撑在柜体上笑看着薛湘说道。薛湘被这话逗弄得终于忍不住红了脸，转过头去不看他。 楚云昇看着薛湘直笑，又从口袋掏出两张电影票来说道：“听说你快过生日了，这是两张二十一号的票，我请你们姐妹俩去蓉城电影院看电影，算是我送的生日礼物。”薛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却没接过来，说道：“不巧，那天已经有约了。”“是张大公子的约？”楚云昇玩笑着问道。薛湘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楚云昇手指叩着柜台上的电影票笑道：“他倒总是先人一步。这票你先收好，要去哪一个你看着决定。”说着放下票，出了药铺。薛湘看着这两张电影票，犹豫了好半天，才将它们收好放进口袋里。 薛湘回去拿出票来给薛潇看，薛潇弹着票上的字念道：“《寻子遇仙记》，听起来倒很好看。”“可是你不是已经和他们说好了吗？”薛湘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票说道。“说好了的就不许反悔吗？”薛潇反问道。薛湘知道姐姐想去听相声，刚才的话不过是她在玩笑罢了，蹙着眉不说话。 薛潇笑道：“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说着指指薛湘手中的票笑道：“你要是不想去，就不会收下它了。”薛湘见自己心思被她说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票翻过去，“他也邀请了你，你去哪一个？”薛湘问道。“当然是去楼外楼了。”薛潇毫不犹豫地说道。“这电影，他怕是只想和你去看。再说我和他也不相熟，倒是张建豪要是见你没来，少不得又要发通脾气，平时都是你来做和事佬，这次就让我替你做一回吧。”薛潇说完见薛湘盯着自己看，半天也不说话，莫名有些脸红起来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薛湘笑摇了摇头说道：“好话都被你说尽了，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叫我说的。”两人就这样决定下来。 到了生日那天，薛潇薛湘早起就见书和新衣裳摆在了床头。两人一阵欣喜，薛潇穿上那件天青色胸口绣着绿菊的衣裳，薛湘穿了另一件浅藕粉色绣暗纹的衣裳。这两件新衣裳的样式，是玉兰问过她们才做的，两人各不相同，倒也省下比较了。 薛潇梳洗打扮好先出门去，正见黄宝儿往这边来。“生日快乐！”黄宝儿对薛潇说道。薛潇早看见黄宝儿身后藏着个红布包，伸手道：“礼物呢？”黄宝儿有些忸怩地将红布包拿出来，薛潇接过来就打开看，里面是两个上了色的小泥人。薛潇拿起一个，捧到眼前叹道：“这是你做的？这是我吗？” 黄宝儿见她喜欢，脸红红地说道：“这个是小湘，另一个是你。”薛潇又拿起另一个细看道：“我的怎么没有她的好看？脸好像圆了一些？”黄宝儿见她细细比较，拿起红布就要将泥人盖住，又羞又急道：“我做的不好，经不得细看。”薛潇笑笑，由着她将泥人包好，拿进来给薛湘看。 等到妍锦来送生日礼物，已经是中午了，薛四奶奶和玉兰，王嫂几个人在厨房忙碌了一早上，准备了好丰盛的一桌子饭菜。几个女孩吃过饭后，就在薛潇薛湘的屋子里说话。 薛潇还是对黄宝儿捏的自己情有独钟，放在桌上，拿过镜子来和黄宝儿比较着自己。薛湘翻开文远送的《红楼梦》，厚厚一本，翻开来漫起一股印刷的油墨味道。妍锦听薛湘说她下午不去楼外楼，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又瞥见自己送的礼物被薛潇拿来垫在泥人地下，心里冒起股火来，起身泥人底下的布包抽出，泥人晃了几下眼看就要从桌子上滚下来，幸好黄宝儿眼疾手快，接住了它。薛潇看着妍锦不满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妍锦见她如此，心里更觉得生气，手里攥着布包说道：“一向知道我比不过你们姐妹俩的感情，可没想到，如今连一个下人也不如，拿我的东西给她垫堆破泥巴。”黄宝儿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泥人，做工确实有些粗糙，要不是她调暗了灯做，也许还会比现在好些。她本就担心自己送的泥人会被嫌弃，妍锦说它们是堆破泥巴，又说自己是下人，句句恰都戳在她心口上，抑制不住，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抓着那个泥人起身就往外跑去。薛潇责备地瞪了妍锦一眼，起身出去追黄宝儿。 妍锦见薛潇只顾维护黄宝儿，还责怪自己，心里委屈不已，赌气就要拿起剪刀将布包绞碎。薛湘拦住她道：“这是做什么？怎么今日这么大火气？”薛湘将布包抢过来，捋平说道：“好好地也不知道缝了几个晚上，就是生气也不能拿它出气啊！”妍锦扔下剪刀，坐在床边，气的直掉眼泪，说道：“剪了又怎样？反正你们也不稀罕。” 薛湘坐过来劝道：“怎么会不喜欢，从小到大你送的哪样东西，我不喜欢？”妍锦还是转过头，继续掉眼泪不肯理她。薛湘拉过她的手来哄道：“刚才是我们不对，忽视了你的礼物，我替她跟你赔不是，你别哭了，一会还要去见人呢，好端端地哭肿了两个眼睛。”妍锦背过去抹着眼泪道：“肿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为我过生日，我不起倒是正好！” 薛湘给她递过手帕来擦眼泪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不过是接着做生日聚到一起玩玩，少了你可还怎么办？”薛湘又拉着妍锦好一阵的劝慰，妍锦才回转心意，肿着两个眼睛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求过你们什么，如果我求你们把今天让给我，你肯吗？” 薛湘看着她的眼睛，明白过来她这是为了张建豪，想起薛潇来，有些疑虑不敢应声。薛潇安慰好黄宝儿，想明白过来给妍锦道歉，走到门口正听见这话，进来，笑笑对妍锦说道：“这有什么不肯的，正好我还懒得给他弹琵琶，不去正好让我躲了这趟差。”薛湘迟疑地看向薛潇，见她故作轻松地笑笑，然后说：“刚才一时开心，顺手拿了你的礼物垫在底下，是我的错，我来给你赔不是，好妍锦，别生我的气。”妍锦看着薛潇薛湘，又想想自己刚刚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小气又好笑，红着脸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赴约邀请 十月十日，国民革命军攻克武昌。 远在西南的成都的《新蜀报》也在次日早晨刊登了这则振奋人心的消息。张建豪今天正和楚云昇一起在祠堂街的竹林小餐吃饭，张建豪正说着话，楚云昇突然站起身来将报纸拍在桌子上，吓得张建豪筷子一抖，到嘴边的舌尾就掉在了桌子上。张建豪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楚云昇玩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提了句薛家姐妹你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楚云昇指着报纸激动地说：“北伐军攻克武昌了！”张建豪闻言伸手将报纸拿过来，看完后笑道：“我早知道会是这样！”说着将报纸放到一边，吩咐伙计拿壶酒来。 伙计很快就温了酒过来，张建豪接过酒壶，给楚云昇斟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举杯相碰，两人饮毕。楚云昇笑道：“你刚才说什么？”张建豪放下酒杯，挑眉不解道：“我说庆祝北伐军攻克武昌啊，怎么了？”楚云昇笑摇了摇头说道：“我听到你说薛家姐妹。”张建豪“呲”地笑了声，又夹起一块红烧舌尾笑道：“亏我还以为你楚大公子心中只怀天下事，刚刚还自我鄙视了一下。”楚云昇笑笑，给自己倒酒，又给张建豪斟满道：“男儿当志向四方，可偶尔也得想些别的疏通疏通脑筋啊。”张建豪闻言用筷子敲着桌面笑道：“你啊，真是心思太重，跟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楚云昇摇着头笑道：“哪像你说的那样。”接着放下筷子正色道：“不过说真的，我前几日从重庆回来，重庆的革命氛围可不像成都这样散漫，到处有人在为北伐军的消息而激动。”“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们都是些小富即安，偏安一隅，没什么高瞻远瞩的人。”张建豪打断他道。 楚云昇笑笑：“我可没这么说。”张建豪笑用筷子拨着盘子里的肉，边说道：“外边闹始终是外边的，不管是孙 中山还是蒋 介石，进了蜀中这块地方，还不是得听地头蛇的。”楚云昇对他的见解，一笑而过，不置可否。张建豪见他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挑着一块红烧帽结子笑道：“不提那些了，还是就说说眼前的事。”楚云昇转过来看着他。张建豪瞥了他一眼，又挑起一块青菜，对他继续说道：“我看如今这有两样摆在你面前，一盘红烧帽结子，吃了他你就更有力气，这盘青菜呢，味道虽美，可吃了它你还得吃别的才有力气，你倒是要哪一盘？” 楚云昇咂摸着他话里的意思，联系到他们早前提起的话，渐渐明白过来，笑道：“我不像那些老头子嚷着要吃素，但青菜味美，我却也舍不下这一盘。”张建豪看桌上那盘青菜，顿了顿，下意识地伸筷去夹，被楚云昇整盘端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张建豪摇着头笑道：“你啊，你啊。”两人继续吃饭，不谈其他。 过几日就是薛潇薛湘满十五周岁的生日了，在以前还有个及笄礼，表示从此就长成了大人。一家人想要好好给她们庆祝下。薛四奶奶打算张罗一桌子她们爱吃的菜。文远最近总往华阳书报流通处跑，看到一套甲戌本的《红楼梦》就买了下来送给女儿。玉兰给两个女儿准备了身新衣裳。连杨子秀听说她们生日也约了她们说要给她们庆生。 张建豪来话剧社找她们时，只有薛潇一个人拎着笤帚在打扫卫生。张建豪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小礼堂，对薛潇说道：“怎么就你一个在这？”薛潇不理他，自顾自打扫着。张建豪说道：“二十一号，你们生日，我带你们去楼外楼听相声和京音大鼓去。”“不去。”薛潇拒绝的直接果断。张建豪有些意外，等着薛潇说下去，可见薛潇说完不去就没了下文，便问道：“不去也不给我个理由？”薛潇低头做事不理。张建豪有些烦闷，挑起眉头呲道：“亏我还想着一个月不见，要给你们准备个惊喜。”薛潇停下来，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答道：“你要什么理由？家里准备了饭要等我们回去吃。子秀也约了我们出去。没空，也不想去。”张建豪见她对自己态度冷淡，话里话外带着刺，又想不出是哪里得罪了她，心里有些着了火，没好气地说道：“好啊，你家里爹爹疼妈妈爱，还有几个好姊妹，用不着我也不必和我来往了。”薛潇瞥了他一眼，赌气道：“一个月不见，也没见你哪天一个人闲着，这不必来往的话倒是真的了。”张建豪听她话中是埋怨自己冷落了她，不怒反喜，挡在薛潇面前道：“这是嫌我冷落了你？”薛潇绕过他去继续打扫。张建豪想了想，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答应了要弹琵琶的，可到今天也没听上。”“琵琶已经不学了，此后我也不弹了。”薛潇应道。张建豪跟着她走过来，笑道：“那以前学的也都忘了，不记得了？”“都忘了，不记得了。”薛潇还在赌气。张建豪抓起薛潇的手，举在她面前，让她看新近练琴磨出的茧子。薛潇无话可说，甩开他的手，到一边去了。张建豪见她吃瘪，得意地笑道：“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到时候带上琵琶，我可是要考的。”薛潇挑眉笑道：“这就奇了，说是给我们过生日，反倒要伺候你听曲子，这是什么道理？”张建豪笑笑，薛潇是嘴上不肯让分的人，他们俩没少因为这些口头上的小事计较，若是再纠缠下去，恐怕又要争执起来，薛湘不在没人调和，难免最后要弄得不欢而散，心下打算让她一步，便不理她，向外走去说道：“告诉小湘，到时候我在楼外楼等着你们。”“我可没说会去。”薛潇在后头说道。张建豪却不知听没听见，已经笑着走了出去。 薛潇回去和薛湘说了这事，薛湘想起在船上给张建豪庆生的情形，心中对妍锦和张建豪始终存了个疑虑，又见薛潇和张建豪素来说话随意，一时又疑心他们之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担心日后因为这事徒生是非，拉住薛潇问道：“从小到大，咱们的心思没有互相隐瞒的，今天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许瞒我。”薛潇见她认真，也坐好答道：“好，你问。”薛湘仔细打量着姐姐，试探着问道：“张建豪和我们认识也不短了，你们两个虽然常常争执，可看得出感情也是不浅的，你对他是”还没等薛湘问完，就被薛潇的笑声打断。薛潇低下头掩着嘴笑道：“我就猜到你要问这个。你有了心上人，便看哪个都有了心上人。”薛湘见她笑的随意，又拿自己的心事取笑，扔开她的手不高兴道：“我可是在认真说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薛潇笑的脸红红的，见妹妹生气，忙止住笑说道：“我看他连哪个是哪个都未必分的清楚，还能有什么呢？”见薛湘还是盯着自己，不满意的样子，薛潇沉默了会，正色道：“有他做朋友当然很开心，他那样的脾气，却能忍我的性子，说一点不喜欢他倒显得奇怪了。”薛潇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哪样的喜欢，与其分个明明白白，我倒觉得还不如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好。”薛湘想起妍锦，她们从小的伙伴，如果日后因为张建豪而让几个人往日情分尽断，着实令人心寒尴尬，忙提醒道：“我看妍锦对他也不是一般的情分。”薛潇点点头说：“我也看出来了。不如等我们生日那天，也叫上妍锦一起去。大家一起总还是像以前一样。”薛湘看着薛潇，虽然不赞同她这样的办法，倒也只能这样走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