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缘》 正文 第1章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尽管是很久c很久以前发生的,但是人们却认为它如同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最末一年——我们不必去述说那个年月的“文化”方面的事情,因为对那些事还怀着真切感受或者说还在耿耿于怀的那些人都已经退出社会生活的主流,总之,这些感受和情绪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年的十一月份,大约是十九日或者二十日的早上,在首都北京东郊的一个火车货站上,停着一列待发的货运火车。这列货车在不明底细的人看来多少是有些异常的。它的整串的货车车厢中间挂了两节客车车厢,而且在它的站台和另一边的车道上散布着约半个班的荷枪的军人,他们保卫着这列列车。当然,站上管事的人很明白,这是一列“军列”。 天阴沉c阴沉的,也比较冷。有一个负责发车的人在站台上来来回回的走着,时不时地朝供车辆出入的大门方向望一望。人与人之间绝对没有交谈,很明显,大家都在等待乘坐那节客车车厢的人员。到了上午十点多时,有两辆美式道奇牌栏板货运汽车载着三十来个年轻人和几个领队的中年人开进了货站的大门。它沿着站里的砂石路,向那列“军列”停靠的站台驶去。发车人看到了,精神一振,朝道奇货车频频招手,道奇车一声呜号,他们之间算是联络上了。道奇车驶上站台,在发车人的指引下,停在了其中一节客车车厢的门前。领队下车与发车人交接,车上的年轻人纷纷从每辆车的三面栏板上攀缘而下。有些人直接从栏板上一跃而下,尽显年轻人的活力。这些年轻人注定是那个年代里发生的那些事里的角色。实际上,他们是北京东郊某学院(现在应该称为“大学”了)的一个班级的学生。领队中,一名是“指导员”(相当于中学里的班主任),另二名是“系”这个级别的“思想解放军宣传工作队”队员。还有一名是系“思想工人阶级宣传工作队”队员。当时,在某项国家最高级别的命令的指挥下,这个学院的全部学生c教职员工已经在二周前被迁往内地了。所有教职员工的生活用品和学院可搬移的资产被装上了眼前这列“军列”。这些从道奇车上下来的年轻人,则是学院派出的随车押运员。这些押运员学生的这个班级,是全院唯一没有女生的“和尚班”,而这一点正是选中这个班级担任押运工作的主要原因。 车厢里显得空空荡荡的,行李被安放在车厢的一端。有百多个座位的车厢里只安排乘员三十多名,不要说坐着,就算躺着也绰绰有余了。按计划,这趟车的行期在二十天左右,因此每个人都奉命准备了够吃一个月的干粮。军人领导考虑事理的仔细c周密也就显露无遗了。 列车静静地停着,在等待发车的讯号。这些年轻人与他们的领导者正准备驶向他们未卜的前程。面对同样未卜的前程,这些年轻人与他们的领导者的反应是迥异的。这些年轻人在快乐地交谈,甚至可以说是热情高涨;那一边,领导者们在沉思,甚至可以说是严肃的沉默。这次远行,在这些年轻人看来是一次难得的奇遇,一次心驰神往的旅行;在领导者们心里,意味着一生中一次重大的工作地点c生活境况的改变,也许还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列车似乎离出发还有段时间,这些年轻人在得到领导同意后,下车到站台上走动走动。“同学们,不要走远了。”在领导的叮咛声中,他们鱼贯而下,来到站台上。车厢总是会给人逼仄的感觉,站台上就不一样了。大家的心情更好了。 正所谓各人有各人的“小圈子”,他们三三两两扎堆交谈着。“吴韵琛,我前几天到高中同学的大学图书馆查了好几本书,”其中的一个学生在对着另外一个高挑清秀c典型学生模样的同学说着,“我们去的汉中,正是一个古迹非常多的地方。刘邦,韩信,张良,后来还有诸葛亮,曹操,赵云都和汉中有关。”“是的,”吴韵琛接过话,“汉中号称小江南,物产丰富,沃野千里;我们的火车要由电气机车牵引才能翻上秦岭。秦岭铁路是苏联专家设计的。据说是山洞连着桥,过了桥又进山洞。火车盘山而上,在车里可以看到下面刚才上来的路基。”他们就这样在站台上想象着他们的此行和此行的目的地——陕西省的汉中。吴韵琛和他的同学们迫切地希望立刻开始行程,火车却丝毫没有开动的迹象。交谈渐渐归于沉寂。站外仅仅远远地散布着依稀的村落,也没有什么可供远望的。同学们终于感觉到要离开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学院和首都北京了,而且在以后的人生中,大部分人再回北京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了。按常理,人生的这类际遇离合是令人倍觉伤感的,但是奈何他们是青春如火的年轻人呢。只要有一个同学开了个头,交谈又会像火堆重燃一样,热烈地重启。 列车还是在等待。中午的时候,他们和押运的军人(军人乘坐另一节客车厢,隔着他们很多节车厢)用了站上提供的餐食,因而没有动用自己备的干粮。他们已经可以随便上车下车了。领导对同学们已进行过旅途注意事项的教育。大家越来越显得无所事事。有个情况发生了变化,就是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关系慢慢地演变为类似普通旅客之间的关系。 下午三时许,列车接到了发车的命令。在一片欢呼声中,列车徐徐开动了。列车沿着整个北京的南部,向西出发了。列车经过著名的卢沟桥c长辛店后,就进入了它真正的旅途。随着旅途的展开,列车的本色——它是一列“军列”,就处处展现出来了。它停靠的车站都不是客站,它总是停在站的边缘,而一旦停下来,站上总是有人担着茶水直送这二节车厢,在用餐的时刻还会送上主c付食品。很明显,沿途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精心地安排着这一切“小事”。所以“军列”乘客们自备的干粮很少能派上用处。列车上随车的军人有时也会下车警戒。列车有时也会停下几个小时,或大半天,开停车是没有规律的。列车的这些不正常的特点,对乘客而言,不失为很好的调节剂,毕竟,列车的行程总时间是很漫长的。华北平原,黄河大铁桥,豫陕交界处的黄土沟叉和沟叉里的“窑洞”,都是这些学生押运员平生第一次见识到的。列车在电气机车的牵引下,进入秦岭山区,正好是深夜,大家只是感觉到隧道c桥梁确实很多。列车飞驰在秦岭深处,在寂静的山林里,在这样的夜半更深的时刻,电气机车与众不同的清亮的呜号,使人产生刻骨铭心的感觉。列车又一次停靠车站了,只是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停靠。列车八天八夜的旅途结束了。列车停在秦岭深处的“阳平关”车站,停在了传说里当年赵子龙镇守过的关隘下。 夜色里,周围黑黝黝的,星光暗淡c群山矗立。阳平关火车站是秦岭深处一个极普通的小站,在那些年月,它突然担当了重要的角色,因为要进入当时作为军事战略后方的汉中地区,它是主要的中转点。吴韵琛他们透过车窗看到这样的场景,便印证了这一点。在他们的“军列”到达时,站上已经停了一列“军列”,大批大批的军人在下车c整队c离站。站外的盘山公路上,亮着车灯的军用卡车长蛇阵望不到头。 第二天下午,吴韵琛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汉中,与系里的同学们会合了。几年前开始,为了满足某项国家需求,国家在汉中的许多合适的地区开始大量建设各种类型的重型工厂。这些同学的这个学院被安置于散布在方圆十几里范围内的几个在建的工厂里。吴韵琛他们同一个系的二百多名学生集体住宿在一间已经建成的仓库里。同学们恢复了学院生活,暂时充任建设工厂的土建杂务工。他们一边慷慨地贡献年轻人的体力,努力劳动,一边等待着国家对他们进行“毕业生工作派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也许是应了一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就在吴韵琛他们准备离开北京的那些日子差不多同时,在中国地理上的中心区域的一个地方,陕西汉中,也有故事发生。 以前多少有点文化的中国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有关汉中的故事,这都受赐于《三国演义》。汉中在行政上隶属于陕西省,但是无论从气候c物产,还是人们的生活习性来说,汉中属于南方型的地方。汉中的北面是连绵c高峻c黑压压的秦岭,南面,隔着汉江,是逶迤c温婉c青淡淡的米仓山(米仓山是大巴山的最西部分)。汉江从两座山脉间东流,冲积出不大但很秀美c富饶的汉中平原。历史上,诸葛亮在茅庐里与刘备进行战略谈话时说的“张鲁在北,沃野千里”,就是指的这个地方。汉中更像是四川省的一个地区。 汉中城的北边,有一个叫“文市”的乡镇。文市和汉中城大约有二三十华里的路程。文市的政府——文市公社就设置在文市镇上。文市镇北依黑压压拔地而起c东西方向连绵不断的秦岭山脉。不过,这是在汉江谷地向北看到的秦岭而不是在陕西关中渭河谷地向南看到的秦岭。大凡高山终了的边缘地带,都发育有一些地理学上称为丘陵c台地一类的地貌。这个普普通通的文市镇就坐落在秦岭脚下的一块台地上。文市镇和汉中城之间由一条较为宽阔的柏油公路相连。文市的东南西三面都是秦岭的儿女——丘陵。有人如果从东往西,或者从西往东,行走在这片丘陵地带,便会发觉有如行走在土地的波涛之上。这儿的先民和现代人就劳作c生息在它的怀抱里。 徐家岭村造化于文市的西南方。这天黎明前,村里的一户人家的煤油灯点亮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老徐在煮早餐用的粥。清早煮粥这种事在其他地方当然是极普通的,但在这一带却是不寻常的。这儿的农家,一般清晨不用餐就下地干活,到了上午九c十点钟用这一天的第一餐,下午四c五点钟吃第二餐,也就是这天的最后一餐。安排中午用餐是有的,那是这户人家因有要事而在宴请亲友了。因此,天未亮就煮粥,也说明家里有人要出门办事,在家用了餐免得在外花钱买吃的,这原本是村民的一种生活方式。老徐家的确有事要办。每每想到此事,老徐便不由自主地脸上挂笑。老徐高大英俊,清洁整齐。自从十来年前爱人去世以来,独自一人抚育一女一儿至今。令人心生敬意的是,老徐是大多数村民敬重的生产队长。在那个年月,一个生产队长受到大多数村民的敬重是不容易的。老徐是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复员军人。老徐拜托了一个一起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友——文市公社的陈主任(相当于现今的乡长),为女儿解决工作问题。今天,正是陈主任让老徐女儿去公社和领导班子其他成员谈一谈话,见一见面。老徐女儿在汉中一中上的高中。文化大革命那一年她在上高中三年级。她辍学后在村里务农好几年了。现在女儿的工作有望解决,老徐他自然是喜不自禁。老徐趁着照看灶火的空歇,走到另外一间卧室的门口,推开房门,深情地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其实老徐这样照看孩子已不下几千几百次了,只是今天觉得特别幸福。虽然碰上了“文化大革命”这样的事,耽误了女儿的前程,但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而且今天将要迈出她参加工作,特别是在公社里工作的第一步,老徐幸福地笑了。老徐虽是沉浸在幸福里,但还是想到要为女儿出门办事准备一下。老徐觉得至少得有一个包包。 天已经亮了,老徐转过身来,此时堂屋的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不等老徐回应,一个明显是被压低了的c可还是比较大的嗓门响起来了:“毓蓉,毓蓉!”老徐又笑了,他知道是村东头莫家的德英来了。莫德英是老徐女儿最相好的小姐妹,今天是来陪伴老徐女儿去公社的。德英来得这么早,老徐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村民们都知道,德英是快人快语的急性子人。 莫德英和徐毓蓉在堂屋里吃粥。汉中的生活方式,餐桌的形式也是一种反映。同样是农村,中国的北方,人们是把低矮的小桌放在坑上用餐的;而南方富饶的地区,比如杭嘉湖地区,大家是以高大的“八仙桌”为餐桌的。在本地,老乡是用不高不矮的“小台子”来就餐的。今天佐餐的小菜是自家磨的重盐的辣子浆和炒土豆丝。她们和其它地方的农村姑娘是一样的:从食量和进餐的速度上看,不比男孩子差多少,但从夹菜的方式上看,却是小心翼翼的,每每用筷子头挑上一点。今天用餐和往时不同的是,餐桌上和她们的脸上多了一份喜气。老徐时常到桌边来,往德英的碗里送土豆丝。德英不断的避让,甚至站起来。“德英,在我家里你还让,我在你家里是不会客套的。”毓蓉说。“不会客套?有回你和我妈客气,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呢!”德英话音刚落,“哈”,堂屋里爆发出久违的笑声。 又一刻,父女俩说到了今天要去公社的事。老徐嘱咐女儿对陈主任要恭敬,少说话,多恳求。徐毓蓉不断地点头,表示会按爸爸说的去做,同时想到自己确实是头一遭去办这种事情,见了陈主任还真不知道怎么行事呢。好在陈主任毕竟和爸是战友,又来过自己家好几次,也见过自己几回,陈主任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想到这些,徐毓蓉又有了几分底气。徐毓蓉很明白,这件事是自己的头等大事,不应当选择的,而是应当紧紧地抓住它的。莫德英在灶间里干灶上的活,一面听着父女俩的说话,一面真心替小姐妹高兴;想想毓蓉真是有出息,竟然能够一直读到汉中城里的高中,现在又要去公社里工作,要去做吃公粮的人了(真诚的德英真是这样认为的)。“毓蓉,准备准备,该去了。”天已经大亮了,德英的嗓门也毫无顾忌了。 徐毓蓉接过爸爸手中的包包(实际上是个布口袋),习惯性的去看了熟睡中的弟弟。徐毓蓉和莫德英手拉着手,跨出了家门,又同时回头招呼了老徐,上路了。老徐看着她们,她们刚走出场院,拐了个弯就被场院边上的芭茅遮住了。芭茅断断续续的地方,又能看见她们,接着她们又被连蔽的芭茅遮住了。 村子到文市镇上的路大约有十华里,这对她们来说不是难事。浅山区乡间的路,在不要绕大弯的情况下,一般尽量保持在同一等高线上,有时为了避免绕大弯,就要先下坡(上坡)再上坡(下坡)。时间还早,她们不必着急赶路。两位姑娘相互之间说着悄悄话,行走在清早的乡间小路上。她们走到了一处路的弯凸部,徐毓蓉停下了。这儿显得很开阔。她一只手牵着德英,另一只手拢了一下头发。她向山外望去。远处的平原上,村落密布;村落笼罩在轻轻的晨霾里,那里是她的许多小姐妹嫁过去的地方。她往近处看,坡上c坡下,都是层层叠叠的梯田。这些梯田都是她和村民们一起在这几年内修筑的。国家兴建了东干渠,有了水,就可以修田,就可以种水稻,生活也改善了。眼下的时节,田里只剩下禾根,一种绿肥草——红花草把田亩抹得一片葱绿。莫德英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毓蓉,你在公社里工作了,以后我到镇上时,也有个地方可以歇歇人c喝口水了。”莫德英边走边说。 “是的,那是肯定的。”毓蓉回答她。 “毓蓉,村里人都说我俩的婚事会是最顺利的,可是我们却快要是最末的两个了,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莫德英终于第一次向小姐妹摆出了心中的大疑问。徐毓蓉本来想打趣她,比如可以说:“怎么样,想男人了吧!”但是眼前的问题真是太严肃,太认真了,太不合适进行打趣了。 “德英,我也经常这样问我自己的。我想,主要是我们有意无意间总觉得不甘心,总觉得前头会更好一些,再坚持一下。这才造成了这样的结局。”徐毓蓉仿佛觉得在向周围的空间,向大自然说话。 “毓蓉,我文化浅,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我总认为他们来提亲,不是真心爱我,而是在当地没办法了,才到我们这样的山村找对像的。” “德英,不能这么看他们,人家也是认真地在讨生活,他们那儿的姑娘都往汉中那边去了。”也许是因为今天徐毓蓉去解决工作问题这样严肃的事情,引发了两位姑娘关于人生的思考。不多久,山路上飘出了姑娘特有的银铃般的笑声。她们可能真的在相互打趣了。山路十八弯,还有上坡,也有下坡。两位姑娘在往前走。渐渐地,文市镇在望了。 文市镇不大,一条高爽干净的土街,东西向横贯全镇,街道不过百多米,街的中间有条小点的街是往北去的,被称为北街。北边秦岭脚下和山里的乡民都是从这条北街进镇,其余三面的乡民都是从东西两头进镇。通往汉中的柏油公路在镇的西头。徐毓蓉c德英她们就是先跨过公路,再进镇的。公社机关大院在往山里去的北街上,座西向东。大院显然是新中国建立前建造的。大院当街的是一面高墙,高墙与街之间留有适当的空地。高墙上有大院的门洞。门洞是那种上部成拱形的,高度完全与高墙相匹配。整个建筑给人庄严c威武的视觉冲击。两位姑娘虽说在田地里干活能够不让须眉,但在此刻却不免显的嫩嫩的。她们怯生生地向公社大院里张望。院子里边大门两侧各有四c五米的空地,其余地段和院落的另外三面都是一间间相连外表相同的房子,房子是带风雨廊的。她们站在门口,不见有人来招呼她们,她们在门洞里磨蹭了一会,于是就走进院子里去了。 今天的事比她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其实陈主任已为徐毓蓉安排好了。其它领导也只是说了一些欢迎来工作,希望好好工作之类的话。所以两位姑娘几乎是笑着蹦着走出公社大院的。尽管她们在陈主任的关怀之下,在公社食堂吃了午饭(是不用付钱的“客饭”),但她们还是一致地走进了镇上的饮食店,一人要了一碗“面皮”,发泄了起来。 “毓蓉,是不是让你做会计?”莫德英迫不及待的要知道。 “哪里是做这个,陈主任说了,让我写写公社的宣传材料,主要工作是在食堂里帮厨,如果公社里的代课老师万一补不齐缺课,我还要做小学的代课老师。”徐毓蓉复述着陈主任的话。 “另外,陈主任要我好好工作,要有耐心,等待转正的名额。我现在还是转队分配的。”徐毓蓉对小姐妹说着自己也不太理解的话。对于“转正名额”c“转队分配”这种连毓蓉也不太理解的名词,莫德英更是如在云里雾里了。好在两位姑娘都被极度的愉快统治着,对这些与徐毓蓉今后的人生休戚相关的名词,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吃了面皮,说完了高兴的话,两位姑娘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不愿意站起来离店回家。在这种特殊的时间段上,有文化知识的人的长处就显露出了。徐毓蓉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对德英提议;“我们俩,今天不要下半天的工分了,干脆去一个地方。”莫德英本是个急性子人,哪里经得起徐毓蓉如此。不过,她自有她行事的方法。德英一下子站起来,拧住徐毓蓉的嘴(当然是轻轻地拧的),命令道,“快说,去哪儿?” “好妹妹,放了手,我说,我说,我们去郭家湾看那里的大工厂。”徐毓蓉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从文市出发,去郭家湾后再回家,与直接回家相比要绕一段弯路,所以要多走六七里路。郭家湾与文市的路程比徐家岭要远些。郭家湾虽说是属于文市公社的,但它处于与另外一个公社相接的边界上。郭家湾的村民平时一般都不上文市赶集,而是上姜营镇采办生活用品和出售自家自留地的农产品。尽管要多走六七里山路,又要损失半天的工分(农民的“工分”等于城里人的“工资”),两位姑娘还是张着美好心情之帆,怀着对工业化的无限憧憬,轻松地朝郭家湾走去。 去郭家湾的路,前一段不太需要上下坡,越接近郭家湾,路也越“有形”。这后半段路,就是穿行在大地波浪的波谷和波峰间。我们用物理学的语言来说,就是路的空间分布犹如一条垂直平面里的正弦曲线。两位姑娘又一次爬到一脉丘陵的顶上,忽然见到前面较低的一座丘陵被削去了上半部分,在削去上半部后形成的平地上,造了一个很大的正圆形的水泥建筑。及至到了近前,她们绕着这个圆形建筑转了一圈,当然她们还是不明白它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看看坡下,工厂(实际上是“工地”)就在谷地里。她们顺着附在圆形建筑上的踏步,上到了它的顶部。工厂看得更加分明了。很显然,工厂还刚开始建造。只是位于厂区边缘地带的一些不太高的房子造了起来。在厂区的中心部位,极有规律的分布着一列列与地面齐平的中间带四方形凹洞的水泥墩子。在这些墩子之间的空地上,用木板围成的型腔里,浇筑了水泥。在整个厂区的范围内,不时地从这里c那里闪出大白天里也很清晰的强光。人们在忙碌着。较远处,几台推土机在轰鸣,同时制造着平地。俩姑娘被眼前的人力改天换地的能力折服了。她们当然不会想到自己也可以有这种强大的力量,却隐隐约约的感到这些工厂也许会给自己带来些许好处。她们走下圆形建筑,从被机器开辟出的长条形平地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虽然什么也看不懂,但她们似乎是在极尽全力地把看到的一切放进自己的心里。她俩有时又紧紧地靠在一起,都斜着身子,互为支撑;她们的眼神又像在看,又像在想。太阳一边笼罩着两位姑娘一边西移。 日渐西沉的太阳提示两位姑娘,该回家了。她们在经历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爸爸也许正在着急,毓蓉于是就加快了脚步;她想像着爸爸听了她述说今天的“经历”后开心的样子,她意会到脚下一阵轻灵。她们走着走着就消失在暮霭里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作品简介 《二重缘》是一篇小说。它的故事的时间跨度为1969一1973c74年,假想地是陕西省的汉中,当时的三线建设的重点地区。小说描写了那时的人们令人感动的三线建设生活,也借力这种描写来演绎两对青年男女幸福的爱情。当然,也可以这样说,小说演绎了两对青年男女幸福的爱情,也借力这种演绎来描写那时的人们令人感动的三线建设生活。 爱情故事中的这一对。男主人公是北京某学院的大学生,他所在的学校搬迁到了汉中,毕业后被分配在汉中的一个工厂。女主人公是工厂附近村子里的一位高三毕业前夕辍学务农的农民。男主人公由于机缘,被派到工厂所在地的文市公社支农,搞技术革新,而女主人公此前已在公社陈主任的安排下进入公社做事;此时她被指派协助男主人公搞技术革新。他们满怀热情,勤勉工作。他们又一起被陈主任支援给战友——地区供销社主任,到南边米仓山里参与完成鸡蛋收购任务。他们还一起经历了许多那个年代特有的事情。他们郎才女貌,又加女才郎貌,要想不产生爱真的很难。 爱情故事中的另一对。男主人公是国家建委五局四公司属下的一个工程队的职工。他进工程队后没几个月就被三线建设大潮裹挟着随工程队从瓦房店来到汉中。女主人公是上述女主人公同村最相好的小姐妹,是队上的民工。高强度的劳动,艰辛的工地生活,每天每日,工作中,工余c假日,互相间的关怀,一点一滴,汇合成爱。 公社的一对和工程队的一对,由于女主人公的缘故小说中常有交集。 汉中人文荟萃,风光秀丽。高峻挺拔的北山——秦岭,逶迤温婉的南山——米仓山,汉江从两山间东流,冲积出富饶的汉中谷地,对这些小说中多有涉及。另外,汉中的鸟儿实在太多,也太漂亮太可爱,小说中不得不写到它们。小说还记述了一件实际有过的事件:1970年春夏之交的一段日子,我国西北地区上空于下半夜出现过一颗特别大特别明亮的彗星。 小说的结局不出大家的预料,公社的一对回江南的老家结婚。工程队的一对,在汉中结婚,后来随着三线建设的停止,与工程队一起回到了瓦房店。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时间过得真快。从吴韵琛到达汉中至今已有一年多了。他在到达汉中那一年的来年的七月中旬接受了国家对大学毕业生的工作派遣。吴韵琛是南方人,所以还是在几个可供选择的工作地:兰州c沈阳c陕西汉中之间选定留在汉中,具体地说,是留在尚未毕业时就被安置下的那个厂子里。按当时的习惯,该厂被命名为陕西省xxx信箱。在那个特定年代里发生的事有时不免带上有趣的特征。比如,留校工作的学生应该是不用“走人”的,此刻却走人了;而吴韵琛被派往某厂工作,却留在了原地。不单是留在原地,甚至在进厂工作后的头几个月里睡的还是做学生时的那只床(双层床,上层不睡人了)。又比如,明明是进了工厂,却天天在建筑工程队里工作。对工程队里的作业如放模板大样c构建砼模c放线等等很快熟练了,和队里的工人c工程技术c管理人员倒是比同一厂的人员更为熟悉。 今天是星期天,厂休日。吴韵琛起床后与平时一样进行了早煅练。到了按平时的规律应该是上班的时候,他没有选择窝在宿舍里,而是出发去厂外山野间到处走走。吴韵琛能选择到厂外散步就说明他今天有了好心情。是的,吴韵琛今天兴致很高。原来,昨天下午他被传唤到厂部,厂长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厂长谈话的主旨是要把他派到文市公社去“支农”。支农的任务厂长也约略地介绍了一下:帮助文市公社搞技术革新。厂长主要是说明,这次支农时间是比较长的,农村里也比厂里要艰苦许多。厂长要他吃得了苦,经受住组织上对他的考验。最后厂长特别说了下星期一上午就由他以工会主席的身份送他去公社报到(厂里的干部还没配齐,工会主席由厂长兼任)。吴韵琛走在山路上,想想自己昨天正襟危坐在厂长的面前,虔诚地听厂长说话,并且不时地附和厂长要他吃得起苦之类的话,真是有点忍俊不禁。其实,当时他内心早就乐开了花,正巴不得有这么一次特别的“经历”呢。这一年多来,像今天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厂外的乡间散步,吴韵琛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所以他信马由缰地走到了徐家岭水库的大坝上。他停了下来,打量着这个分布于坝前和坝两侧的村庄。他知道这村叫徐家岭村。村里正升腾起缕缕炊烟,村民们这一窝c那一伙地在地里干活。吴韵琛回身向坝后望去,水库正处在枯水期,整个水库也不大,绕一圈大约有七c八里路,来水方向是一面大慢坡,几头耕牛被放牧于坡上,他们正低着头啃着黄黄的枯草。突然吴韵琛听到一声中年妇女尖利的喊声,似乎在呼唤他:“喂,小伙子,来喝口水吧。”吴韵琛转过身来,看到一位中年妇女正夸张地挺起了上半身作喊话状。没等吴韵琛回过神来,“哈”,正在干活的那些村妇集体发出整齐的大笑。吴韵琛立刻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村妇们的乐子了。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恼。他自小虽然生长在一个县城里,但由于母亲身出农家,所以他和农村的接触还是很丰富的。他知道村民们是善意的,而且农民从来是不会与不被自己喜欢几分的人笑闹的。吴韵琛面带笑容,向村民们招了招手,插曲算是结束了。吴韵琛不加选择地继续沿着水库边上几条路中的一条路往前走。徐家岭村里树木很多,但此时是冬末春未到的时节,所以为数不多的常绿树遮不住村落。透过树梢的秃枝可以清楚地看到村里的农家。村民的居所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墙上的窗子大多只是在土坯墙上留出的一个洞充作的。只有不多的窗洞里支着木框,木框上糊着纸张。而且这种窗洞比城里人住房的窗户要小去很多。吴韵琛边走边看,有时脸上不免露出悲悯的表情。这倒不是说他在以救世主自居,或觉得自己高村民们一等。事实上任何一个不是农民身份c有血有肉的人,面对着那时的农村c农民,都会生出几分同情之情的。有意无意间吴韵琛还是悟到了明天开始的“支农”不仅仅是自己的一次愉快的“经历”,它还是一项多少带有一些神圣意义的事业。吴韵琛的思路越伸越远,他甚至推测到过些日子,自己所在的工厂投产后很可能会招用当地农民到厂里做工,这样有些农民的日子就会好一点。 吴韵琛在为农民设想,可他不可能知道农民自己在想什么。他更不知道此时就在眼前的这个徐家岭村的一户人家的灶间里,有位正当妙龄c知识水准与他不相上下的农家姑娘,一边忙着灶上灶里的事,一边心中不住地在翻腾。读者能猜到,述者说的就是徐毓蓉姑娘。按往常例,间或在家,此时她应当是在地里干活争工分的,可是,现在由于她已经在公社里工作了,虽说人的身份还是农民,而且不能在公社里领工资,还得每年年终回到生产队里参加分配(分配依据的是公社转到生产队里c生产队再“提留”一部分后的钱款),因此她已经不被允许参与生产队的农活。换一种说法,就是徐毓蓉即便在生产队里干了活,那也是不能计到工分的。灶前的徐毓蓉脸红红的,不知是灶火烤的还是心里翻腾的。今天虽然是每周的休息日,但像徐毓蓉这种身份的人是没有休假的。如果要休假一天,就要得到领导的批准。今天徐毓蓉得以在家里帮助此刻还在地里干活的爸爸料理灶上的事,是公社领导主动给了她一天假。几天以前,陈主任给她增加了一项工作内容,要她协助工厂派来帮助公社搞技术革新的一个大学生的工作,并给了她一天假,让她回家准备准备。一个农村姑酿,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呢?按徐毓蓉理解,陈主任的言外之意是要她回家拿一些光鲜点的衣物,使她在人前可以合适些。徐毓蓉又一次体会到陈主任真像爸爸一般好。徐毓蓉料理完了灶上的事,估计爸爸c弟弟也快回家吃饭了。 堂屋的门大开着,徐毓蓉一个人座在堂屋里。她虽然已经多次模模糊糊地设想过那位即将来到的大学生,但此刻她还是又一次想到了这位抽像意义上的大学生。除了学校里的老师,徐毓蓉至今还真没有见过任何一位现实中的大学生呢,更不用说是一个会进行技术革新的大学生了。她想,他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公社大院里有什么技术要进行革新呢?他需要别人协助他些什么呢?她怎样做才算是协助他了呢?这些题目更像是一种思维过程,说起来本来就无所谓是问题或是别的什么的。徐毓蓉还有几分害怕,怕这位大学生的年龄与自己般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公社机关大院里的人们将怎样咀嚼自己和这位大学生,自己还真心里没底呢,尽管这种咀嚼是善意的,而且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徐毓蓉感到脸上滚烫滚烫的,她用双手捂住自己整个的脸,渐渐地,徐毓蓉的头低埋下去了。这几天徐毓蓉一直在责怪自己,认为自己真差劲。自从陈主任找自己谈话布置工作后,自己就变得做事不能集中注意力,常常无故地焦燥不安。徐毓蓉毕竟是有文化知识的,她清晰地意识到,所有这些都不是无缘无故的,重要的是,自己心儿深处的那根生命之弦c热血之弦c情爱之弦被拨动了。徐毓蓉站了起来,走到堂屋外的场院上,这样可以平静一下她的情绪。徐毓蓉知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一生中定会有几个关口需要认真地c勇敢地去面对的。一阵风吹来,场院尽头冬日里变得枯黄的芭茅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芭茅的空隙处出现了爸爸和弟弟的身影。 徐家岭村这一带的农村里,这一天的第一餐到再次下地干活之间间隔的时间是比较长的,一般约有二个小时。到了需要再次下地干活时,生产队长是会发出某种讯息的,比如吹哨或用嘴喊话或其它约定俗成的响声。可是这并不说明村民二次下地间要歇息这么长的时间。事实是村民用完餐后仅仅休息一c二根烟的时间就又下地了,只是他们不是到“大田”(生产队的土地)里去而是到由每家每户分别耕种的“自留地”里干活。村民们在这种自留地里干活真是又快又好,因为从这些土地上获得的收成是全部归自家的。有些比较开明的人可能对此不宵一顾,可是村民们却是每年c每月c每日里都是这么认真地在劳动的。 时间大约到正午了,爸爸c弟弟又到队上下地去了。徐毓蓉独自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干农活。今天她还要收获一些蔬菜,明天带到公社食堂去,公社里是会给钱的。这样也可以减少爸爸到文市c姜营镇上卖菜的次数。当然,这种珍贵的机会并不是徐毓蓉独占的,她只是获得大家依据感觉分配的次数。既然说到了这种庸俗的话题,那么可以附带说明一下,徐毓蓉自从到公社里工作后,每月能够从公社里领取3~5元现金的“菜金补帖”款。您千万别小看了这点收入,把它和在地里打拼的纯农民的收入相比虽不能说是天壤之别,但还是不小的。徐毓蓉做第一餐时已经准备好了够第二餐用的食品了,所以她一个心思地埋头干活。 她正低头弯腰地干着,突然一粒土块打在她的后腰上。她没有回头去看,她知道一定是德英来了。莫德英对毓蓉家就像自己家一样熟悉。她已经进屋拿了农具来帮毓蓉干活。莫德英现今的身份也不比往昔了。她半年多前去了国家建委五局四公司所属的一个工程队打工(当时叫作“做小工”)。这个工程队就是建造吴韵琛所在的工厂的那个工程队。莫德英得以进工程队打工徐毓蓉是出了大力的。从知道公社有进工程队打工的名额起,徐毓蓉就缠上陈主任。虽然没少挨陈主任的批评,最终还是使德英获得了这个珍贵的名额。两个人一起干活与一个人单独干就是不一样。两个人有说有话,干活立刻轻松起来。两人自徐毓蓉到公社工作起,相互的接触就比以前少了。后来莫德英进了建厂工程队,两人就更少能在一起了。所以今天倍觉亲密无比。 “毓蓉,队上有个电焊工班长喜欢上我了。”德英心里是存不住秘密的。 “老实说,是你喜欢上他了,还是他喜欢上你了?”毓蓉一面替小姐妹高兴一面调侃德英。 “我是喜欢他,可他也喜欢我。” “怎么说。”毓蓉寸步不让。 “我本来是干小工活的,现在队上让我学电焊工了,”毓蓉等待她说下去,“他说他是东北人,家乡在瓦房店。你说东北在哪儿c瓦房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徐毓蓉尽量用通俗的话给德英说明东北在什么地方,可是对瓦房店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不去管什么瓦房店c草房店,她对你是不是真心还是能看出来的。”徐毓蓉认真地指导小姐妹,可是对自己心中的大九九却是严丝密缝c滴水不漏。两个小姐妹一边干农活,一边在认真地探究崭新的人事和环境。有些方面一时半会儿她们弄不清,你是不能责怪她们的。在这种穷乡辟壤,原本既不通电又不通水的丘陵地带,说开工就开工,建造如此庞大c现代化的工厂,还不是一座c二座工厂,而是几十座上百座工厂同时在秦岭c巴山之间开工,这在古今中外工业化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国家是在举全国之力建设战备工程。平心而论,要二位姑娘立时理解这一切也真是难为她们的,她们能感觉到的仅仅是这种国家行为对她们生活的触动。 自留地里萝卜和弥陀芥菜郁郁葱葱。二位姑娘收获劳动成果的快乐和对自己目前境遇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她们似乎周身洋溢着青春的力量,有使不完的劲。她们一起把挖铲下的菜蔬搬进家里,又在空出的土地上翻种,劳作是安排得妥贴而周到的。她们继承了上一辈人吃苦耐劳的品质,并且比上一辈更有知识c更多地经历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她们属于和新中国一起成长的一代,是第一代带过红领巾的“人民”。等到她们把农活差不多干完,也快到用餐的时候了。 老徐和他儿子就着一天中最后一段光亮在收拾明天要带到公社去的蔬菜。二位姑娘一起去莫德英家。莫德英家里父母和二个哥哥都是好劳力,所以她的家境比毓蓉家是要好些的。她们去取几件德英的衣服让毓蓉使用。后来她们又一起回到毓蓉家,她们要同眠一宵,好好说说话,她们都知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一个人从差的生活条件转为好的条件极易适应,若相反,就不能满足。现在每次回家过夜,二位姑娘就有这样的感觉。昏暗的煤油灯下,与公社大院里和工地上的明亮的电灯下相比,二者真是二重天。煤油灯把她俩的身影投射在侧墙上,使她们觉得怪怪的。德英的工地生活是毓蓉觉得新奇的。德英告诉毓蓉如果是她去学电焊工,就会比自己更快更好;钢铁可以做成大门,以后车间造好了,就可以把她们班制作的大门安装上去;在南面平川上的地里打了机井,将来由六座井向厂里供水,到那时这个厂该有多少工人啊。徐毓蓉侧过脸看看德英,发现德英完全变了,变得自强c自信并且容光焕发,说话停顿的时候似乎沉浸在暇想与憧景之中。两相对比,毓蓉的公社大院生活倒没什么大可述说的了。可是,面对胜过亲姐妹的小姐妹,关于“一个大学生的到来”这档子事,毓蓉还是不透露半句话。夜深了,二位姑娘睡着了。但是,明日清晨她们就不能再像做农民时那样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行为了,德英往西,到工厂工地上班,毓蓉往东,到公社里工作。 天亮的时候,徐毓蓉和弟弟已经走在去公社的路上。毓蓉手弯里挽着一个包袱,有时走在弟弟的前面,有时走在弟弟的后面。弟弟挑着一小担蔬菜,随着姐姐的脚步赶路。毓蓉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多的弟弟,心里涌起无限的欣慰之情,弟弟长大了。刚才上路时,弟弟要徐毓蓉到了镇上买五个饼子给他吃,徐毓蓉一口就答应了。现在徐毓蓉在公社里工作了,她已经有能力这样做了。走了有一里多路,徐毓蓉把包袱让弟弟拿着,自己接过弟弟的担子。姐弟俩就这样一会儿弟弟挑担,一会儿姐姐挑担,互相空着身走路,从而调节体力。山野间和路上只有赶路的姐弟二人。上苍注视着凡界,上苍满意自己造就了一幅美好的人间天伦图。东方正是姐弟赶路的方向。此刻东方越来越畅亮,云朵也层次分明起来。不多会儿,那些云朵被镶贴上五颜六色,接着,毓蓉和弟弟及周围的一切就沐浴在朝霞的斜照里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陕西xxx信箱,是吴韵琛所在的厂子。当时都是这么来命名这类工厂的。这个工厂分布在一条老乡称为“石子河”(或狮子河)的河流的两岸。所以沿河的两边规划建造两条厂道,这样一来,石子河也就被约束在两条厂道之间。河东岸的一条厂道贯通整个生产区,河西岸的一条串联起厂内的办公c后勤区及厂外的生活区。石子河自北边的秦岭山里流出。它只是一条涓涓细流,可是遇到天降大雨它即刻就会变成一条奔腾咆哮的河流。厂子位于秦岭的脚下。你最好能来到此地,你就会明白——秦岭,它是深黛色的,高大c峻峭的。站在厂里往北偏东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秦岭山体上的一座悬崖,按远近比例推测,它有一c二百米的高度,它正对着日出的方向。如果是晴天,当厂子还在晨霾的阴影里时,这座悬崖就已被朝阳的光线染得金光灿灿。和其它有这一类特殊景观的地方一样,关于这座悬崖,当地也流传有一则粗俗的故事:一个“哑姑”由于某种原因而从这座悬崖的顶上跳了下去故事始创者的意图现在已无从知道,听故事的人也是听听罢了。 星期一上班后,吴韵琛先是去了工程队,和一起工作多时的人们话别。接着他就去厂部办公室报到。当时和现今的行事方式是不一样的。当时建造新厂奉行的是“先生产c后生活”方针,所以厂长办公室c厂部办公室c各科各室都在几排红砖平房里。另外那时是按照各工厂的“级别”来定它的非生产设施配置的。这个工厂和其它一些同类的工厂被定为“县c团级”,所以厂里配有当时几乎千篇一律的“北京牌中型军用吉普车”。吴韵琛到达厂办的时候,厂长已经派车去接文市公社的陈主任来厂。陈主任到厂后,厂领导班子成员与陈主任c吴韵琛一起设想c研究了有关“支农”的事,厂长也有让陈主任和吴韵琛先互相熟悉一下的意图。在厂长的陪同陈主任参观厂子的时候,吴韵琛用车子去取了行李和生活用品。大约在上午十时的时候,陈主任准备上路了。厂长一帮人与陈主任一起走出厂长办公室。北京中吉普已经准备好了。吴韵琛钻进车子的后座里。车子缓缓开动起来,其他人在车子后面跟着,一边在热烈地交谈。车子和它身后的人们往厂大门方向行进。他们来到厂大门外面,陈主任跨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许多只手握在一起,厂长最后对陈主任说:“公社里不管有多少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厂里都应该帮助解决。”“谢谢c谢谢。”陈主任真诚地表达谢意。厂长他们还在后面挥手,车子往前越开越快。厂长没有按先前的设想亲自送吴韵琛去公社。 中吉普开出厂外约二百米后,往右打了个近乎一百二十度的折弯,拐上一条和工厂差不多同时开工建造的简易公路。公路是土路,路面上洒有一些小石子。雨天车子在它上面通行肯定是很困难的,但路面干透后,还是很管用的。它顺着北边高山的山脚,划出一条大弧线向东通达文市。公路在处女地上肆意前展。驾驶员小张操着方向盘,专注地开车。车窗的左边是直接与高山相连的坡地,另一边是不断降低下去的梯田。汉中的冬天本来就不冷,此时晚冬的暖阳直照下来,更加使车子里的人添了几分喜悦。东干渠相伴在公路的一边,有时又跑到公路的另一边。陈主任看到渠里的水眼下尽管不是很丰沛,但还是在往前奔流,很是满足。陈主任在车上多次谈到技术革新的事。他嘱咐吴韵琛,工作不是很困难的,主要是农村比工厂艰苦许多,希望他有思想准备。同时陈主任也说了,公社里会尽力安排好他的生活,公社里派有专人协助他的工作。吴韵琛面对这如此真诚的农村领导,反倒生出几分不安,生怕自己工作做不好有负公社c工厂的期望。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在这儿干一番。车子行驶的范围基本上在文市公社的地界内,从右侧车窗看去,在由梯田组成的丘陵地带里,分布有大大小小的村落,也有散居的单户人家。吴韵琛的工作有助于改善村民们的生活,他产生了一种责任感,并且希望能胜任这种责任。 北京中吉普开进了文市镇。今天是文市镇赶集的日子,村民们肩挑身背,来来往往。车子在人堆里“步行”。村民们好奇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中吉普,有些大胆的村民纷纷用手拍拍车身。车子里的人也体会到村民的友谊,因而格外显得高兴。中吉普终于停在了公社大院前面的空地上。车子周围的村民们忽然像有人指挥的那样集体往后让,大家都和中吉普保持一段距离。陈主任下了车,吴韵琛跟在身后。此时一个角落的人丛里有人叫了一声“陈主任!”陈主任趁时回身,隔着车子向村民们挥手。“大家好。”陈主任很得体地回报村民们的热情。陈主任招呼吴韵琛,一起走进公社大院。公社里的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迎了上来。陈主任吩咐有关人员去搬车上吴韵琛的东西,接着宣布下午一点正,公社全体人员在会议室开会,欢迎吴同志。吴韵琛站在人丛里边,被大家的热情弄得有点不太适应。此刻他当然不会注意到在人丛的最外围,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也不会理解,能够在公社里工作的人,都是本地见多识广c有身份的人,他们主要是第一次与被他们敬重的大工厂里来的人打交道,所以显示出不同往常的热情。公社的工作人员一般是比较识趣的,表达了热情后,大部分人员回各自的办公室去了。几个应该留下来帮助陈主任招待吴韵琛的干部,随着陈主任c吴韵琛进入了陈主任的办公室。 陈主任的办公室在大门的右方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的中间。陈主任本人单独一间办公室。办公设施朴素c大方。办公桌是自制的,比较大,表面涂刷了农村里常见的土制红漆;几只木质靠背椅子是白坯的,还没有上漆;一条面特宽c长度特长的条凳,倒是显得与众不同,看上去是有不少年头了,可能是“土改”的“胜利果实”。大家坐定后,陈主任亲自给吴韵琛递上茶。吴韵琛忙不迭地起身双手接过杯子。“小吴同志,有你们工厂的大力支持,我们文市公社试制新农机的任务就能够很好地完成。”陈主任说到了吴韵琛这次“支农”的主题。“是的,我们农村的同志真要好好谢谢工厂的同志。”其他一些干部也表达了对工厂的赞许。吴韵琛确实说不上什么,只有听陈主任他们介绍具体情况。陈主任接着告诉大家,试制新农机的任务,地区行署非常重视,行署把这个任务交给文市公社,是公社的光荣。对于陈主任想又快又好完成这个任务,吴韵琛获得了深刻的印像。 陈主任安排吴会计陪同他用在文市公社的第一餐。陈主任还特意在“老吴”与“小吴”这样的巧合上开了点小玩笑。吴韵琛融合在公社的工作人员里,与老吴会计一起在食堂里用餐。吴韵琛就这样开始了在文市公社里暂时性质的工作c生活。午休的时候,吴会计引导吴韵琛先是在文市镇上走马观花地走了一圈,接着他们回到机关里,吴会计让吴韵琛熟悉一下机关大院的环境。吴韵琛发现,公社的办公用房的布局是很巧妙的。它总的特点是,从外表看是一间一间独立的布局,可是内部却可以随意组合空间,即可以二间房合为一间房,也可以更多间房合为一间房。就算是每间单独的办公室,可以从里面互相相通,或里面隔断而由外面相联系。会议室在坐西朝东的那排房子的中间,亦即正对着大院的大门的位置。它是由四间房合而为一的,所以是很宽大的。最后,吴韵琛随吴会计走进会计室。吴会计对工厂目前的情况非常在意,他仔细地向吴韵琛了解这一切。在得知工厂还没有开始招用工人后,他显得很高兴。他们正说着,陈主任派人来招呼他们过去。吴会计和吴韵琛都知道,该准备下午欢迎会的事了。 会议室所在的这排房子,与陈主任办公室那排房子是成直角相交的。往会议室方向,挨着陈主任办公室的是其它领导的几间办公室和一间小会议室,另一方向是公社书记的办公室。相交点上就是会计室。会计室内部还有隔墙,通过隔墙上的门才能进入会计室。隔墙外面与屋墙间是从室内通往会议室方向的过道。会计室与会议室之间还隔着两间接待室和两间乒乓室。会议室的那一边是公社里其它各科室。总之,从书记办公室出发,经由陈主任办公室,一直到达会议室,是可以不用在室外通过的。 今天的会议组织得很准时。就在陈主任第二次抬手看时间时,内门口上有人向陈主任示意可以了。陈主任c吴会计c吴韵琛一起向会议室走去。在另外几间办公室,他们汇合了其他几位公社领导。陈主任一干人出现在了会议室。不知平日里公社机关内部开会是不是像今天这样的,今天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吴韵琛。陈主任指示大家坐定后,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陈主任果断地站了起来,开始他的讲话:“同志们!”吴韵琛此时被震慑了一下,他没想到和和善善的陈主任此时声若洪钟。陈主任继续他的讲话:“我们公社今天开一个特别重要的会议,我们欢迎工厂里派来的吴工程师来指挥我们办一件大事。在吴工程师的领导下,我们公社要造一批新式农业机械:人力脱粒机。”陈主任毕竟是久经锻炼的干部,在他的安排里,这些机械实际上是要利用工厂的材料c设备c人力来制造,所以他说吴韵琛是“指挥”c“领导”是有的放矢的。可怜的是吴韵琛,他一直以来连小组长这样的“官职”都没有担任过,被陈主任这么一“抬举”,真真是使他如坐针毡,但也没办法,只好硬挺着。“大家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来欢迎吴工程师!”随着陈主任的话音,会场上响起最最热烈的掌声。可以看出,大家是发自内心地认真地在鼓掌。公社里的人比吴韵琛清楚,每有这样的“工程”,大家是会有很多益处的。接着陈主任转达了在地委开会的汪书记的祝贺,陈主任还把地区行署特别重视这次“技术革新”并且给公社拨有专款这些情况向大家作了详细介绍,说得大家喜滋滋的。公社机关召开这种会议与召开其它会议不同,是不用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的,大家已经够积极主动的了。但是为了把会议推向更高潮,陈主任在讲话快结束时面带笑容地说道:“可是,我们有个别参与此项工作的同志,一直低着头,在看地面,这样不好嘛。”“哈”大家发出的笑声就差把屋顶给震飞了。与发出笑声的同时,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一位坐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上的年轻姑娘——徐毓蓉。 今天上午,当陈主任引着吴韵琛跨进公社大院时,各科各室的人员纷纷围向他们两人。当时,徐毓蓉正在伙房里与徐师傅一起忙着,她根本没有察觉到大院里的响动,是徐师傅的叫声:“陈主任回来了!”才使她意识到这几天大家在闲谈中纷纷把她牵扯进去的那个事件的主角——一位大学生真的来到了。由于伙房的工作不是随意可以中断的,所以徐毓蓉在决定自己的行动时明显表现出左右不是的样子。热情的徐师傅连连的叫她快去,她才解下身上的“饭单”,加入到欢迎的人群中去。徐毓蓉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见了吴韵琛。他就在她的目光里。此一刻,几天来发生的所有的设想c假设c猜测都显得很无奈。真真切切的人,比设想中的人更加“要命”,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庞,学生的分头,真诚的目光,他分分明明地与陈主任肩并肩地站着。幸亏大家很快就各自回办公室了,一时间里徐毓蓉真是感到自己快要丧失行为能力了。 徐毓蓉怀着此种心情,捱到了开会的时刻。进入会议室后,她找了一个该自己坐的不起眼的位置。在同事们纷落坐到陈主任他们到来这段时间里,同事们并没有放过无辜的姑娘。开始是这个一句那个一语地把她和吴韵琛往一起扯。到后来有人甚至装着要动手的样子,把她往为陈主任他们空着的位置对面的位置上拉。所以会议开始前,徐毓蓉已经很不安生了。会议开始后,徐毓蓉一直低着头,这本来是情理之中的事。现在她被陈主任开了这么一个轻度的玩笑,她只有更低地低下自己的头。除此之外,当时的徐毓蓉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吴韵琛初来乍到,未明就里,看到在陈主任这么一说后,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一位姑娘,也就跟随大家的目光,看着这位姑娘。姑娘的头埋得很低,所以吴韵琛只能清楚地看到姑娘的脑后扎着两只当时流行全国(或者是整个南方)的短小的“刷帚辫”,那些似乎应该被称为“刘海”的头发遮住了姑娘的脸。陈主任不愧是会议的高手。他看着众人堕入自己的术中,脸上漾出会心的微笑。在恰到好处的时刻,他重咳一声,把大家拉回到会议的氛围中来。接着他宣布,由吴会计详细谈一谈整个技术革新项目的安排。解铃还是系铃人,陈主任终于为毓蓉解了围。 随着陈主任讲话的结束,会议的基调也轻松起来。吴会计首先介绍了大家最关心的拨款情况。他肯定了,上面的第一笔款项已经到帐。接着吴会计宣布公社决定到今年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制造的新式农机要投入使用,届时,会有很多方面的人来参观学习。吴会计是与数字打交道的专业人员,所以即时计算了一下,整个试制工期尚有九十天上下。吴会计斯斯文文的样子,很明显是方圆一周里数得着的肚里有墨水的人物,也很健谈。吴会计正说着,公社大院外传来了卡车高音喇叭的鸣号声。陈主任立刻派人去联系。一会儿工夫,前去联系的人回来说,工厂里派车运来了吴工程师的办公桌椅。此人即时又换了一种比较低的似乎专门说给陈主任听,但其他人也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说,工厂还运来了吴工程师的口粮和一大筐子的猪肉香肠,还有二片半只猪身的咸肉。陈主任不动声色,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吴会计讲话的主要部分已经讲了,实际上只剩下吴韵琛的发言与宣布徐毓蓉协助吴工程师的工作二项内容了。工厂里意外地送来了食品,加以春耕工作也即将全面展开。陈主任站起来以快刀斩麻的方式指挥众人行事:吴会计c吴韵琛c徐毓蓉到他办公室等候指派工作,一部分人去安排吴工程师的办公设施和住处,另外指派二人把粮食c香肠c咸肉搬到食堂库房。最后陈主任宣布,今晚公社办一个聚餐会,为吴工程师接风,吴工程师在会上给我们作指导发言。陈主任做完这一切就宣布会议结束。陈主任走出会议室,其他员工按照他的安排各忙各的事。陈主任走到卡车边上,与驾驶员商量了一阵,在得到驾驶员的同意后,他指派他去地区行署接汪书记回家赴会,他还给他配了一个领路的员工。陈主任返回公社大院,看到大家有条有理地在工作,很是满意。陈主任今天心情很好。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他首先打发吴会计去找几个人,一方面再采办一些食品,另一方面在节约的前提下尽量把聚餐会操办得热闹c丰盛一些。接着他向吴韵琛介绍了徐毓蓉本人和她的使命,交待他们接下来的工作怎样开展。按陈主任的安排,明天吴韵琛休息一天,后天由徐毓蓉带路,他们俩去县农技站联系工作。他们要取回设计图纸和把一台样机运回公社来,运输工具由吴韵琛直接与厂里联系解决。以后就要由吴韵琛与厂里联络具体制造事项。陈主任告诉吴韵琛,他与厂长谈妥了,厂里会全力帮公社完成本次项目。陈主任特别要求徐毓蓉一心配合好吴韵琛的工作,至于食堂工作暂时放下(已安排有另外的人)。今天剩余的时间里,徐毓蓉的任务是帮吴韵琛收拾好住处。吴韵琛和徐毓蓉听了陈主任的安排,也心中有底了,对做好工作c完成任务充满了信心。 吴韵琛接受了徐毓蓉的道别,目送徐毓蓉离开自己的住所。刚才与徐毓蓉一起铺排杂什时,他没有在意自己的这个将要生活一段时光的临时住处。他的这间住房原本应当是多人合住的,现在供他一人居住,所以还是很宽敞的。地面上铺了建筑用的青砖,四壁和天面刚刚用石灰浆刷过,很是洁白。床是比一人床大,比二人床小的那种,全新的。他带来的卧具是供单身汉用的,所以铺在床上显得不伦不类,当然这并不影响使用。另有一桌二椅,靠床尾的墙角有一付新制的木搁架,上面铺了一方可以活动的拼木板,它是供他放衣箱的。床前放了一块大约有四尺长一尺宽二寸厚的木板,它是专供上下床时垫脚用的。房内脸盆架子,挂毛巾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公社给他安排的住处是典型的农村俭朴风格,但主人的一片盛情,吴韵琛还是深深地体会到了。 屋外是一个天井,也可以说是一个小院。他的这间住所是最里边的一间,与它并排的还有五六间相同的房屋。屋外小院的两侧各有一道门。这边的门经过一条过道后是通向外面办公用房的;另一扇门是刚才徐毓蓉走进去的门。看起来这道门里边还有一个内院,是供女性员工使用的。正对着住处房门的是办公用房的后墙。难得的是墙角有一丛天竺,分枝已经很多并且有将近人的高度,显然是很有些年头了,长得清清爽爽的。院子的地面上,用长短不一的残砖侧起来铺的人行道。人行道贯穿院子和通向各个房间。整个环境给人亲切c乡土的感受。 今天,吴韵琛一直处在迎接新的环境和人事之中。离晚上的聚会还有些时间,此时他得以有机会一个人独自待在刚刚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像今天这种有新又异的生活方式,倒是正合吴韵琛这种年轻人的意。公社里陈主任和其他成员对他的热情款待,使他一方面真想好好地谢谢他们,另一方面他也深感幸福。一直以来,除了他的父母c亲人外,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的厚待。他想到生活很好地照应了自己。任职的工厂和眼下的文市公社正处在开创或要进行技术创新的时期,确是需要人才之时,自己正逢其时,可以做很多事情,学到很多知识。 渐渐地吴韵琛下意识地两手不停地摩挲起被他坐在身下的床单,他念叨起徐毓蓉了。对于徐毓蓉的出现,吴韵琛不能像对待其它突然出现的事情那样从容应对。产生爱是不需要时间的。吴韵琛在潜意识里设想,难道上苍有意安排“她”来“协助”我?吴韵琛打开正对着门的窗子,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去。他不是在看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是要以此来镇定他的思绪。他调整自己的情绪后,几乎是哑然失笑。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仅仅是遇到又一位工作中的同事罢了,自己没有预见到的事发生了,自己预想会发生的事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他想道。他走出思索,采取行动。他准备到外面大院里和各个办公室里走动走动。立刻,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设想徐毓蓉届时可能会叫上自己一起去参加聚会,所以他还是继续留在自己的住所。他已经很盼望能和她在一起了。 徐毓蓉帮助吴韵琛铺排完住所后,与他道了别,走进专供女性员工使用的内院,阖上身后的门。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背靠在院门上,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她庆幸自己刚刚度过差点使人失态的时间,刚才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像正常人一般做完了该做的事。徐毓蓉在内心里自己对自己说,今天明白了书本上的“白马王子”的含义。她认为,骑不骑白马是无关紧要的,她心中的“王子”,就是他这样的人。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属于她的“高考”被停止了,稀里糊涂的,在秋收开始时,她已经在争工分了。靠在门上的毓蓉流下了泪水。辍学务农以来已经许多年了,虽说生活一年比一年好,而且进公社工作后更是又好了一大截,可是她一直觉得生活不鲜亮。此时的徐毓蓉似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认识。她想道,也许我不是个农村户口的人,而且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终身伴侣,那么,人生就幸福圆满了。徐毓蓉背靠着院门,她渴望生活中真有扇通向幸福圆满的门。徐毓蓉很清楚,院门的那一边就是他的住所。她只要打开门,到他那儿去,就可以和他说说话。她没有勇气这样做。对于她想那样做而没有那样做,我们是不能说什么的。因为这不是她的性格使然的。从前一代代身背“农村户口”的姑娘,应该是有几亿到十几亿个的。她们中的那些有机会选择“城市户口”的人作为“对像”的姑娘,一旦当她们真的面临机会时,在她们的思维里第一位出现的,不会是“那人的人品怎样,家庭怎样”这些应该有的想法,而是“我是农村户口”这样不该有的念头。也就是俗话说的,人未上阵,先是已经怯了。徐毓蓉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中。院落了无声息,更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一诉衷情。 她走进自己的宿舍。与她同屋的是一位公社副书记,姓郭,她和汪书记一起去地区开会了。她打开自己的棕板衣箱,在一个箱角上掀开衣服,露出了下面的书籍。她拿掉几本上面的教科书,拿起一本小说,这本小说封面上印着:《德伯家的苔丝》。她的另一只手刚要翻动它,又停下了。她把书放回原处,合上衣箱。她来到床尾,取下挂在床架上的布袋,从中取出几个纱筒。她熟练地往摇车上按纱筒,引出纱头,又把纱头沾到摇轮的木档上。她端坐在小凳子上,摇动起摇车,屋内顿时发出了轻轻的车声。 毓蓉是最后一代需要为自己准备“匹布”作嫁妆的女性。随着时代的变迁,她们这一代姑娘为自己未来的家人准备的布匹大多没有能派上用处,最后它们都被压在了箱底。但是这些姑娘当年准备它们时是很认真c很辛苦的。徐毓蓉是在把筒子上的纱整理成一绞一绞的纱,以便后来的染整。这种工作是很机械的,不需要心c脑c手的高度配合,所以她一边摇着车,一边可以计算着后天的汉中城之行。徐毓蓉自从离开学校,实际上也就等于离开了汉中。至今她只去过汉中二c三回。首先她一定要去看一看她度过了六年青春年华的汉中一中。另外,吴韵琛是外乡人,汉中的很多古迹,尽管在她看来是极普通的,比如刘邦的“饮马池”,刘邦拜韩信为大将的“拜将台”c刘邦作为汉中王时的办公地“古汉台”,是要引领他去参观的。他们的目的地——县农技站,其实也是个不亚于公园的地方。徐毓蓉甚至想到要让他去尝尝汉中的“葫芦头泡馍”,并且给他多放些辣子,她想到这个主意时,小声地“乞”地笑了。 几个筒子摇完了,她又摇了一些筒子。她把从车上取下的纱整理好,放入另外一个布袋。平时她都是晚上压缩睡眠时间做这些活的,今天能在白天上班时间里摇这么多纱是很难得的。徐毓蓉产生了一丝快慰之意。这样也多少抚慰了一下她因他的出现而凸现的缘于她的户口的痛楚。在参加聚餐前,她的心情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徐毓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明白,她不是那种可以等到大家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去入席的角色。她离开她的宿舍,走出内院,到了他住处的门前。她没有犹豫。她试探地轻轻地叫了声:“吴韵琛。”屋里立刻有了答话。她即刻对屋里说道:“我该去了,你去吗?”徐毓蓉自己也不明白,她怎么会具有这般亲切的声气。比她预感的要急切一些,屋里回应道:“请等等我,我们一起去。”徐毓蓉看着他关门c落锁。她们两人通过另一边的院门,经由过道,向外面走去。他们是去向即将要举行聚餐会的场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像往日的大多数早上一样,徐毓蓉是被一阵阵鸟的鸣声唤醒的。由于刚刚醒来,这时她的意识尚不是太清晰,但她还是肯定地认为自己不是在梦中,而是淫浸在多少年来鲜有经历过的欢愉的海洋里。她仿佛觉得醒来时嘴角上是凝固着笑意的。说穿了,她实际上还停留在昨晚聚餐会的场景里,而不是遇到了其它特别使人开心的事。多少世代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从总体上来说是一天比一天好的。但演进至当时,人们还是处在对物质渴求的时代。城市户口的人,每人每月有七两(或一斤)肉的供应额,农村户口的人是没有供应额的。当然,一旦动用了“组织”的力量,各种各样的漏洞和渠道还是有的。像昨晚聚餐会上公社成员他们大块c整段享用的咸肉和香场就是厂里派出的采购人员跑遍大江南北c长城内外“搞”来的。聚餐会上大家真是很开心,每个有意愿的人都喝了不少的酒。经过聚餐会这种形式,人们渴求的欲望得到了释放,人们立即焕发出整装待发般的精神貌。这是一种饮食文化,古人项羽的一道“旦日饷士卒”的命令,就说明它是必要的c源远流长的。 徐毓蓉一方面因为是女性,另一方面她很乖巧,她只是向领导和同事们敬酒,自己几乎没有饮酒。她知道,饮酒的人,当时是很爽快,但过后大部份人的下场是很惨的。想到这一层,她尽管知道天时尚早,还是起床了。昨晚的聚餐会上,她看到吴韵琛一付书生气的样子,被她的同事们灌了不少的酒,而且他根本是个不善于推辞c不太能喝的人。所以她早知道今天早上或者整个上午他会很虚弱的。她要为他在食堂里保留一碗热粥,这也算是她的新工作的内容之一吧。 徐毓蓉进公社工作这么多时日了,而且她还有为公社写书面材料的任务,但她至今没有领受到配置办公设施的待遇。昨天厂里送来了吴韵琛的办公桌,所以原先公社为他置办的办公设施就成为多余的了。公社领导们经过研究,决定这付“多余”的办公设施暂时交由她使用,而且顺理成章地让她与吴韵琛共用一个临时组建的办公室。徐毓蓉把食堂里的一个土制保暖箱搬到她们的办公室里,又把一大碗热粥盖上一个小锅盖安置在保暖箱里。这个土制的保暖箱是为公社领导有时要熬夜而备下的,否则深更半夜时现做太费柴火,而且食堂工作人员也太辛苦。新的办公室还没有配备暖水瓶,所以徐毓蓉用自己宿舍里的暖水瓶灌了开水放在办公室里备用。 公社工作是有它的特殊性的。比如,工作的地域是比较广大的,工作的对像是很分散的,工作的内容是形形色色的,因而公社机关的工作人员的作息方式是很多种多样的。有些成员可以整天甚至一段时日不在机关里露面也是正常的。所以原本今天吴韵琛迟一些起床是无妨的,更何况他昨晚还是聚餐会上的主角。可是徐毓蓉考虑到今天是他第一天开始在公社里上班;而且尽管他的工作是临时性质的,但现在他已经成为机关大院里众人关注的人物;另外他昨晚吐空了肚子,今天起床迟对他的身体也是不利的。所以她还是去把他唤醒,并且告诉他早餐在办公室里吃。 她们的新办公室安排在一间乒乓室里,它与会计室相邻。徐毓蓉回到办公室里,等候他来用早餐。她知道他还要有段时间才能过来呢。公社里的生活条件还停留在“原始”的阶段,比如洗脸,就要跑到井屋那儿从大缸里打水回宿舍,其它的一些生活中的必要的程序都要来来回回地走一段比较长的路才能办妥的。徐毓蓉等候了一段时间,汪书记和郭付书记来了。他们向她了解吴韵琛昨晚和现在的情况。他们要求她照顾好吴韵琛的生活并衔接好他与各方面的关系,他们又指示了其它一些话后就到地区开会去了。 吴韵琛的到来比她预计的要晚。她看到他正盯着自己,就起身向保暖箱走去。“喔,粥还比较热呢。你快吃把。”她边说边把一只大碗从保暖箱里取出,摆到他的办公桌上。佐餐的小菜是食堂做的泡菜,已经搁在桌上了。吴韵琛落坐后没有立即吃粥,倒是看着徐毓蓉。徐毓蓉轻轻地对他说:“快吃粥,一定很饿了。”只见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埋头吃开了。他一边吃一边说:“谢谢你为我准备得这么周到。” “不要用说话来谢,你吃得多就是对我最好的谢。” “好,我多吃些。”她们像大多数最终发展成情侣关系的人一样,开始相处时只是相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许是真的饿了或是还有其它原因,吴韵琛吃得很快。他正吃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走进了办公室。徐毓蓉立即起身相迎并称呼她徐阿姨。他也跟着叫了她徐阿姨。这位被叫作徐阿姨的农村妇女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边便在室内仅剩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中年妇女说道:“不着急,慢慢吃,吃得惯吗?”徐毓蓉在一旁表示她会把餐具送回食堂,现在倒烦劳徐阿姨来取。徐阿姨就对徐毓蓉说,徐师付一直在看这边,看看差不多了,就叫我过来了。吴韵琛听了她们的说话,倒是真的感觉过意不去了。“你们对待我太好了,不需要这样的,我在厂里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他说道。这时徐阿姨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所以就不言语了。徐毓蓉接过话由:“我们没做什么,就只是准备了一碗粥和收拾餐具。你只要好好地把新农机造出来,我们就完成任务了。”“是啊,是啊。”徐阿姨也一旁帮着说。吴韵琛放下碗,连声说,真好吃,真好吃。“好吃就好。”徐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收拾餐具离开办公室。吴韵琛说泡菜好吃倒不是在说客套话,他真的感到这泡菜做得太好吃。事实上,这种被叫作泡菜的小菜吴韵琛一生中是第一次品尝到。那时还是地域经济的时代,你不进入泡菜的产地是根本不会知道世上有泡菜这东西的。所以吴韵琛就像那些由于进入了出产泡菜的地域而第一次品尝到它的人一样,对它赞不绝口。徐毓蓉看到普通的一种小菜吴韵琛这么喜欢,心里也很高兴。 今天按照陈主任安排,是吴韵琛休息一天的日子。吃完早餐后她们就没什么具体的工作了,要到明天以后才会忙起来。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吴韵琛偶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小声小气地对她说:“毓蓉”,她立即抬起头,用一种混合了震惊c喜欢c微嗔等多重意味的眼神看着他。他感觉到了。他立既改变口吻说:“徐毓蓉,你们公社里的成员吃饭时为什么一部分人打食堂做的米饭,而另一部分人吃用自己的食具蒸的米饭?”徐毓蓉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他有这个疑问。“唉”她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并想道:真是和尚不得知道家。徐毓蓉打起笑脸,也轻声轻气地回答他:“一部分人是‘城市户口’,他们吃的是食堂到粮管所买的粮食做的米饭;另一部分人是‘农村户口’,他们是从自己家里带米到公社,再用食具蒸米饭的。” “那” 徐毓蓉做了一个用手掌对着他的动作,阻止了他继续议论这个话题。“这种事生活里多得很,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 “是的,我们说说其它的。” “听说你是南方人,是哪个地方呢?” “我是嘉善人。” “嘉善在哪儿?” “嘉善在杭州边上。” “喔,那里肯定是个好地方,我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汉中只是号称‘小江南’就已经比其它地方好了,真正的江南一定是非常好的。” “我家乡那儿河流是成网的,河道都是人工开挖而成,河里的水平平缓缓,几乎看不到它在流动。你往东c南c西c北任一方向走上半里c二里路,必有一条河道拦在你的面前。田地平平整整,田沟里的水往两头都可以排入河道,所以丰收的年份比较多,人们的生活也就比较好。” “和我们这儿大修梯田一样,你们那儿历史上肯定有一个大挖河道的时代。”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我小时候经常这样想:这些河流要多少年才能挖成啊。” “鲁讯先生在小说里念念不忘小时侯去外婆家乘船的情景,你小时候到外婆家去玩多半也是乘船去的?” “是的,外婆家在乡下,我家在县城里,上船都不用走出家门” “不走出家门怎么可以上船呢?” “家里靠河的一边有一步一步石板作成的台阶通向水面,这种台阶我们叫它‘水桥’,它的上面还有门,日常的洗菜c淘米c洗衣c担水都在水桥上进行的。” “喔,这真像一个童话故事。” 听了这些话,吴韵琛有点吃惊,认真地看了看她。“我家乡有一段民谣那倒真是有童话的味道” “快唱。”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开门看见一个小宝宝,一只镘头一块糕” “真好,真美。” “徐毓蓉,你上学到什么程度?” “你说呢?” “我觉得你肯定是个高中生,至多没有上完三年罢了。” “何以见得呢?” “一个人的谈吐c气质是学不会c装不出的。” “噢,你是在对我说,你的气质c学识非常好了。” “不是这样,我真心觉得你是优秀的。” “我领会你的好意,如果文化大革命晚一个月进行,我就有幸参加高考了。唉,我是个苦命的人。” “对不起,我的为人c说话经常不注意,惹起你的忧伤了。” “你没错!” “我们说别的,你也说说你的家乡。” “乞”徐毓蓉轻轻地笑出了声。“我的家乡呈现在你的面前,还要我说吗?” “我觉得汉中非常好,真所谓山清水秀。春日或者秋日里,清晨寂静的山村,你看到炊烟从这里升起,又从那里升起。” “乞”徐毓蓉又笑出声来了。“你不应该做个机械工程师,你应该成为一个诗人。不过,最好是个会上灶的诗人,否则炊烟会呛着你的。” “我喜欢你取笑我,不过我觉得汉中真美。” “我的汉中是很美。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常常想这个命题:一个人如果没有诗人情怀,不能感受周围的美那是不完整的;但如果太超脱,不料理人间烟火也是不完整的。最好是个会生火做饭的诗人。” 难得的一天休息的日子,她们说得很投缘。长日无事,如果没有人来中断她们的谈话,她们也许是会说上一整天的。 她们正顾着说话,没注意到有个人推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进入了公社大院。那人来到食堂门口,向里面喊话,找徐毓蓉。徐毓蓉听到那边在找她,就走到办公室门口,朝那边看望。她认出了那人是封家沟小学的封校长。她知道,是有代课的任务了。她把封校长招呼进办公室,递上开水。封校长确实是来请她去学校代一个下午的课的。徐毓蓉把她现在的情况和吴韵琛的身份向封校长作了介绍,她让封校长以后提早一点通知她,免得到时找不到她而误了学生们的课。吴韵琛听说她要去做老师,觉得这事很有趣,便提出一起去学校看看。封校长当即欢迎他也去学校,并且封校长让她们骑他的自行车去学校,他自己走回学校去。她们考虑了一下,觉得除此以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就同意这么办。封校长交待她们饭后马上赶到学校。 她们在允许的限度内,提前用了午餐。她们来到封校长留下的自行车前。开始她没在意,但见他迟迟没有摸车,终于她意识到他可能不会骑车。她一边微笑一边问他:“不会骑车吗?”在得到确认回答后,她忍住自己的笑,温柔地对他说,不会骑车也没什么,说一声就行了。他点了点头。她推起车子,两人一起走出公社往镇的东边走去。走到镇外,徐毓蓉停下来,问他:“坐车会不会?”这回他爽快地回答:“会的,会的。”她跃上自行车,慢慢地往前骑,一边招呼他:“跳上来吧。”她们沿着镇外的机耕路往前骑行。路的两边生长有次生的青冈丛。青冈树是高大的落叶乔木,但由于不断地遭到人们一次又一次的砍伐,所以就演化为灌木丛一样的植株了。吴韵琛稳稳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已经对她的车技充满信心。徐毓蓉不紧不慢地蹬着车。机耕路平平地往前伸展,它暂时还盘垣在镇子所在的台地上。老乡称这种台地为“塬”。她们骑行一段路程后,一座与徐家岭水库差不多大小的水库出现在车的侧前方。对于水库她似乎熟视无睹,但它给他带来一份惊喜。本地人觉得平常的,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 “这座水库叫什么名?”他对她说。 “凤家水库。”她回答。 “真是个充满诗意的好名字。”他在后座上自言自语。 “开头是叫封家沟水库的,后来有个人在护坡上写下‘凤家水库’几个字,以后大家就称它为凤家水库了。” “那倒是无名氏的作品了。”他说道。 当他正淘醉在风景中时,一阵急促的说话灌入他的耳中:“不要再说话了,坐稳,把牢车,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乱动,不要跳车。”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车子在她的操纵下,拐了个几乎九十度的弯,对准一长溜急坡一头驶了下去。开始车速不是很快,他没觉着有什么异常。车速一点点快起来,一会儿工夫,它近乎在“飞驰”了。吴韵琛有些害怕,赶紧叫她捏闸减速,可得到的回答是要他不要乱动,不要跳车。车真的在“飞驰”了,这时他只能听天由命。他牢牢把住身下的后座,一点都不敢乱动,任由自行车在她的掌控下向坡下飞驰。她们平安地到达坡底,车一抬头,靠着惯性再前进一阵,就进入一个自然村。 封家沟小学在这个自然村只有一间教室,有二c三十个年龄相近的少年作为学生组成一个班级。不同的班级分别设置于不同的自然村。每个班级的各种课程都由同一个老师授课。学校的管理机构和员工的生活设施设置在另一个自然村上,所以学生上学和老师授课都是很辛苦的。她们到达的时候,封校长已经等候在那儿,他接过他的自行车回另一个自然村。徐毓蓉与学生不是太生疏,所以比较容易地召集学生开始上课。吴韵琛无所事事,他就在附近走走,以此来消磨时间。 放学后徐毓蓉和部分同路的学生一起走到村外。她和他会合在一起。师生们很有礼貌地互相说了道别的话。她们看着学生们渐渐远去后就上路回公社。为了师生路上的安全,学校放学是比较早的。步行回公社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由着自己的兴致走。 出村不远,她们就来到刚才吴韵琛曾经担惊受怕的大坡前。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坡。吴韵琛要她以后下坡不要这么快,这样太危险。她倒是不以为然,上坡下坡她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她还是自认,这样做是为了吓唬吓唬他。她们来到坡上,来时曾经经过的水库就呈现在面前。她们清楚地看到水库坝体的石条护坡上刷写着四个大大的红字:凤家水库。她们双双小憩在坝上,目光徜徉在好似天地专为她俩造设的山山水水间。她们继续往回走。 徐毓蓉没继续走来时的路,而是引着他从坝上下坡,改走另一条抄近的小道。小道虬曲在疏疏的林地上,上坡c下坡多了而人迹更少。不了解实情的人看到她们,一定会认为她们是一对情侣,可谁知,她们才认识二天。年轻真是神奇。 突然吴韵琛忘情地打了一下她的小臂,一边说:“快看!”她朝他指点的方位看去,她们看到两只一前一后地飞翔的戴胜鸟。这种鸟比八哥似乎还要略长c略大一些。飞翔的时候,黑色翅膀上间隔分布的佛香色c白色的斜格子道和整个佛香色的腹部十分醒目。它飞翔速度比较慢,而且飞行的轨迹与其它鸟不一样,是一条长波形的曲线,给人一种高低浮落c翩翩起舞的美感。它本性不善长距飞行,它们会落地站立一会儿。由于它们是一前一后地飞的,所以就好像这次是它在等候它,另一次是它在等候它,它们仿佛显示出了人性。戴胜鸟头上长有羽冠,站立在地时,头上的羽冠竟然在一下一下地向前后张开c合拢,与人们打开c合上折扇非常形似。真是漫妙的鸟儿,吴韵琛被迷住了。 “它们叫什么名字?应该又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他对她说。 “恰恰不是这样,我说了你也许不会信,我就不说了。”她回答。 “说吧,我肯定信你。”他央求她。 “它有两个名字,一个叫‘臭婆娘’另一个叫‘热烘烘’你喜欢哪一个就挑一个吧。”她没说完就要笑出来了。 “哈”,她们放声大笑起来。吴韵琛笑翻在地,他仰躺在草地上大笑不止。笑完了,它们继续往前走。戴胜鸟也一前一后地往一旁的林间飞去。吴韵琛意犹未尽,他问她,人们为什么给鸟儿起了这样两个名字。她尽她所知,向他道出原委。戴胜鸟的窝一般做在不高的树洞里,它的坏习惯是在窝里“方便”,就弄得它的居住环境臭哄哄的,而它又长得那样美丽,所以一些人叫它臭婆娘。另一个名称是源于它的啼鸣声。越是炎热的日子,它啼叫得越勤。大热天里,人们纷纷在荫凉里歇晌,而它站在树冠荫影里的高枝上,不断地发出“喔c哄,喔c哄”这样颇为顿挫的啼声,自然而然另一些人就给它起了个“热烘烘”的名字。 “噢,倒是很实在。”他发出感慨。 一路上她们有时走得快一点,有时走得慢一点,好在说话c行路是两不误的。凡是两人目光所及的东西都可以成为她们述及的事物。她向他指出路边一种到初夏时能吃的树枝(北方称为“拐枣”,吴韵琛的家乡叫它作“蜜灵筋”,只是他不知道),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并对这种树枝细看了一阵。应当是枯燥c劳累的步行,对她们来说是舒心c畅怀的旅程,蜿蜒的小道承载的也是幸福的脚步。她们爬上一段小坡,就来到公社机关所在的塬上,离“家”不远了。 公社大院内,离下班还有不少时间,人们已经在为这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办公室中间的场地上来来往往的人员比较多。徐毓蓉和吴韵琛回到大院,受到很多同事的热情问候。由于当着他的面,大家还算是一本正经的。可她心里明白,这种过分的热心肠就是同事们打趣她的一种手段,当然他们都是善意的。进入办公室后,她倒了水递给他,也给自己倒了水。吴韵琛体力不错,一个小时的行路他没觉得怎么累,他甚至希望能多走点路。徐毓蓉由于骑车c上课加以与他同样走了这么多路,多少显示出了一些疲惫的样子。他体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和她多说话,而是让她多静息会儿。她的身体在休息,大脑没歇着。她仔细地把明日行程和各个细节想了一遍。她为他设想好了,为了让他今天晚上休息好,放心地睡个安稳觉,她应当告诉他,明日早上她会去叫醒他的。晚餐前,她把她的这些想法对他说后,她觉得已把明日的事安排妥贴,就安心了。 由于昨天晚上喝了酒,吴韵琛对那时及过后发生的事已印像模糊,所以今晚可以看作是他的第一个乡村机关宿舍的晚上。许多公社成员都不在机关里过夜,他们要回家帮助家里干活。男性员工的宿舍里留有六c七个人,平均每间房一个人上下。可是他们互相窜窜门,聊聊天,还比较惬意,时光可以打发过去。今天他们都在他的住处与他说话。他们都是些普通员工,他们关心的倒是“技术”性的事。比如,工厂生产什么c怎么生产。如果吴韵琛说了某种工艺过程,他们还要他详细说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那样。吴韵琛虽说被陈主任称为“吴工程师”,但他工作的工厂还没有生产,所以他尚不具备实践经验;至于说理论上,他也比较缺失。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缘故,停止了一切课程,他的知识仅仅停留在“复课闹革命”时发的几本书上。幸亏他反反复复地把这几本书不知看了多少遍,否则他是经不起这些公社员工刨根问底的。这些员工很敬重吴韵琛。他们以往只见过汉中城里的那些工厂,对建造在自己身边的这类现代化的大工厂都是第一次看到,工厂给与他们的震憾是强烈的。他们早已利用各种各样的时机去看过这些工厂,有些人甚至去看过多次。他们对大规模的工业化和它可能带来的对他们的生活的改善满怀着向往和期待。他们一边吃着家里带来的炒蚕豆c炒黄豆,一边表示着他们的震惊和期待。吴韵琛与他们融恰地相与在一起。 徐毓蓉在女性员工居住的内院里做她的事。她在整理她的棉纱。以后她还要把棉纱染色并织成布。她原来在家务农时可以利用晚上在有织机的邻居家里织布,现在她在公社里工作,织布可能变成一件很难办的事。她只能暂时不去理会它,到时再说了。她摇着摇车,摇车发出轻匀的声响陪伴着她。徐毓蓉看到她的劳动成果,有一种幸福的感觉。生活的压力无处不在,她只怕没有时间干活而不怕干活本身。她正做着,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到她那儿去。她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公社出纳会计小萧的屋里。她被小萧招来指导高中课本上的难题。小萧与她同龄,是一位“插队落户”的“知青”,已经是妈妈了。小萧是六六届的中专生,她高中课程的底子比徐毓蓉是要差一些的。今天的难题徐毓蓉也解决不了。往日遇到这类情况小萧是去徐毓蓉原来的老师那儿就教的。今天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吴韵琛(他的知识水准实际上是与她们差不多的)。徐毓蓉让小萧去请他。小萧领会了其中的玄机,于是小萧请吴韵琛前来指导她们。可能是他上学的学校的教学水准要高些,吴韵琛比较容易地解开了那个课题。他准备离开,却被她们留住了。小萧又向他请教以前积累下来的几个问题,他一一作解答。吴韵琛暗自不解,在这样偏辟的山乡,她们为什么还在孜孜不倦地进行这样的努力呢?依国家的大环境,看起来这种努力是毫无用处的,而且进行这种努力是要具备超常的毅力的。找一个合适的时刻,他向她们提出他的疑问。她们的回答是一致的,而且比较简单。她们认为,如果有朝一日重新需要通过知识的考察来录用人的话,那这将是她们一生中唯一的改变她们“户口”属性c有一份每月领工资的工作的机会;如果将来没有出现这种机会,那她们也将认命,但她们可以因此而不后悔,而且仅仅是闲聊c空玩的时间少了点,她们并没有损失什么。两位女性的话音是轻轻的,可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对此,他没有预料到。早知道话题具有如此严重的涵意,他就不会提出来了。骨子里,吴韵琛是个比较温和c中庸的人。 “喂,二位姑姑,放吴工程师到我们这里来一会儿吧。”她们的男同事找上门来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说起来,莫德英和建厂工程队的电焊工领队小蔡这一对比徐c吴这一对起缘要早一些。徐吴二位刚刚才认识二天,而她们已经有八c九个月了。 莫德英正如熟悉她的人知道的那样,是个秉性外露c敢作敢为的女性。她在最相好的小姐妹徐毓蓉的帮助下进入工程队打工。就在打工之初,她已经拿定主意,要狠狠地爱一场,不管事情的后果。她认为,只要是她爱的人,她就满足了,并且不后悔。莫德英对她进队工作的性质当时是不十分了解的。她不属于工程队的在册员工,她甚至不是“聘用民工”(聘用民工的工作期限是长期的,没有在册员工的相关待遇),她只是被招用的“临时农民工”。可是,正是她的这种“无知”得以使她定下以后日子里的人生目标。如果她知道这一切而成为个瞻前顾后的人,她早已退下阵来,因而不会有她的目标,更不用说达到目标了。 莫c蔡这一对的另一半——小蔡,是辽宁省瓦房店人。他是典型的东北人,长得高高大大的,俊俊的长四方脸人见人叹。他不带安全帽时喜欢带一顶绿军帽,更显英姿勃发。他和当时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工程队里的这份工作不是自己选择的。当他加入劳动力大军时,正好某个工程队按计划在招工,他就被“组织”分配到了这个工程队里。他工作的工程队是当时的国家建设委员会第五局第四建筑工程公司属下的一个数字编号的基层单位,好像是第二或第三建筑工程队。小蔡被分配工作是他具有“城市户口”,“农村户口”的人是不会被分配工作的,他们有工作——种地。小蔡这份工作原来是不错的,他比其它行业岗位上的人每月多拿许多补贴,这些补贴能够占到工资总额的四到五分之一。后来随着国家大政方针的改变,在一声号令之下,他随着他的工程队来到秦岭c巴山之间的汉中盆地进行工程建设。他告别家人,离开了家乡。其它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家乡的那些姑娘再也没谁会看上他这个远在几千里路以外,一年只有二十一天假期(十二天休假合并九天按最长路程计算的路程假)可以回家的人了。一来二去的,小蔡的年龄也不小了。他和莫德英是一个到了谈婚,一个到了论嫁的岁数。小蔡是一个诚实c负责任的年轻人。他的工程队进入汉中地区后,每年都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调动工作回瓦房店。但他一直不能割舍他的工作和工地上日长夜大的工厂。事实上,他作为一个工作者是和工地一起成长的。他大约是六十年代中期到达汉中,现在他已从一个进队不久的小青年成长为一个负责一方面工作的基层骨干。那时,在建筑工程队c工厂c部队里像小蔡这样的男女青年有许许多多。他(她)们的汗水c青春c甚至热血已永远洒在青藏高原外沿这一线的山山水水里了。 大约在八c九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的五月末的一天,莫德英起得特别早,她让二哥c爸爸c妈妈都跟着她起了床。除她以外的人都知道,昨天已准备完毕一切,从家里到工地也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完全没必要这么早就兴师动众地做这做那。可他们已习惯于由着她的想法行事。她是独生女,尽管是山村人家,但她也是二位哥哥c爸爸c妈妈的掌上珠啊。她说了她的去向,安排他们在工地上等待,就到公社去了。她觉得没有徐毓蓉的出力就不会有她的今天,就是走再多的路也要把她已经到工程队上班这件事对她说知的。莫德英非常看重这次机会,尽管此时她还不了解她在工程队里的用工性质。莫德英风风火火地赶到公社里,徐毓蓉刚起床,还没有用早餐。她听莫德英说明来意后,乍见之下产生的惊吓消弥于无形,只剩下为她高兴的份。她们是相好相熟的小姐妹,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胜过她们之间一举手投足或一个眼神的交流。由于工作的纪律,她不能送她到工地去。徐毓蓉嘱咐她,到了队上要认真注意安全,不要经常回家,要以工地为家,努力工作。莫德英是很听徐毓蓉话的,她牢记住她的话。 莫德英到达她报到的工地,迎接她的是妈妈。显然其他人已进入工地。她们来到办理进队手续的地方。与莫德英同批次的报到者共二十几个,其中二位是女性。由于他们的地位太微不足道了,工程队里只派出分配到人员的各个工队的班长出面接洽他们。负责接洽莫德英她们这部份农民工的正是电焊工队的班长小蔡(小蔡现在已是整个工队的领队)。小蔡的热情和关心得到所有参加焊工班工作的人员及他们的家属的一致满意。由于他们的用工性质是临时农民工,因而所谓的进队手续也仅仅是各人报一下各自的姓名c性别c年龄c所属生产队c大队这些必要的资料,而工程队也只是收下介绍信c记录下这些内容。 工程队是建造固定资产的,它自己的用房却是临时性质的。那个时代,这种临时用房都是用油毡c毛竹c竹制品和一些捆绑索材搭建的。一般意义上,它们被叫作“工棚”。工程队在这种工棚里生活c工作。对这些莫德英是经历过的。她在东干渠工地c阳安铁路工地上的工余时间里都是生活在这种工棚里的。工厂工地上的工棚,初看之下它们是杂乱无章的,可是它们的位置都是经过专业人员精心布局的。设计图纸上没有建筑物的地点,就用来搭建工程队的工棚。莫德英她们女性的住房被食堂和一部份办公室用房围住,仅留出一面供人员通行。人们在力所能及的条件内实践他们对女性的尊重和爱护。她们六至八个员工共用一间住房,每人使用一只单人小铁床。在房屋中间拉一根镀锌铁丝,用来晾毛巾和衣物。莫德英的母亲看到女儿将要工作c生活的场所,就心疼女儿了。她把莫德英叫到一旁,反复劝说她放弃这份工作。可是莫德英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从事这份工作。母亲拗不过她,也只能任由她的决定。母女二人整理完了卧具c用具,一起座在床沿上说话。这时小蔡和刚才到食堂去交了家中带来的粮食的一帮人来了。工程队里像莫德英这样自带口粮的人很多,他们的口粮归由食堂集中后统一使用。 莫德英随着大家,由小蔡带领熟悉队里的生活c工作区域。工厂的建设速度很快,它与莫德英c徐毓蓉当初专程来参观时的模样相比,有了质的飞跃。总体上看,工厂已经基本成形,工程已经进入细部施工阶段。工程界有一句行话,叫作“抄场一半”,意思是:到主体工程结束而进行场地整理工作时,尚有一半的工作还有待完成,或者说仅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这剩下的工作的特点是工作点分散c涉及工种多,需要的下手工多。莫德英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招进工程队的。莫德英与大家一起跟随小蔡在工地上到处参观。她心中装着一件事,所以一边参观一边不断地向各个高远的方向寻找。终于她找到它了——一个位于某条小山丘顶上的圆形混凝土建筑物。她立即拉住小蔡,指给她看这个圆形的大家伙。她问小蔡,它是什么建筑,有什么用处。小蔡告诉她,它是工厂的储水池。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忽然有了一个调皮的想像。她对小蔡说:“那它是厂里的一个水缸咯。”小蔡和其他人被她逗笑了。小蔡想了一下,觉得这话也是对的。小蔡一边夸张地点头一边表述他的判断:“从本质上来说,它的确是全厂的一个大水缸。”小蔡c莫德英他们继续往别处走。小蔡注意到这个乡里妹子有些与众不同。他边走边认真地打量眼前的这位姑娘。此时他对她的印像比第一眼看到她时又要好去许多。今天莫德英梳着“刷帚辫”的发型。两只圆刷帚样子的辫梢从耳垂侧下露出一点点。这种发型的特点是只能在额前的刘海上求变化,看得出今天她在这上面是下了功夫的。莫德英长着那样略小一点c长一点的“鹅蛋脸”一双眼睛属于“凤眼”一类但要大一些,优美的鼻子c嘴巴恰到好处地长在她青春c轻红的脸上,精精致致的。徐家岭村的二位姑娘——莫德英和徐毓蓉的美不是仅能使人愉悦的美,而是那种震憾人心的美。莫德英热情地与小蔡说话,小蔡倒是处处顺着她的话由在说,二人的关系似乎有点颠倒了。 他们来到工地大门这儿,伴送的亲人该回去了,只是工地太让他们震惊,他们就又说了一阵才分的手。莫德英看着爸爸c妈妈c二哥越走越远。从背影上她看到妈妈的手臂抬到齐眉的位置,她领悟到妈妈应当是在抹泪。面对亲人的一片厚爱,她心中旋涡般地浮起一阵酸楚。不过,很快她就被喜悦裹围了,毕竟她已经成为梦寐以求的工人簇群中的一员,她是这样认为的。 工人的生活和农民的生活不可比拟。莫德英与亲人话别后,又和小蔡道了再见,回到她栖身的工棚。暂时和其他工友也说不上话,她只能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处着。这对于她来说是极不适应的。农村的人,特别是女性,每天每时总是不停地在干活c做事。捱到午餐的时候,用完午餐,她没回住处,直接抄小道来到一处工地围墙的豁口处。围墙外是她熟悉的农村。她找了一块被丢弃的建材垫在身下,席地而坐,背对着乡村。经历了一个上午的激动,此时她试着静下心来品味她的思绪和情感。一个人不能设想出本人未曾经历过的生活。尽管莫德英很想这样做,但对于未来生活的内容却是一片茫然,她只是认定生活比原先的要好。莫德英也有她可以设想的。小蔡出现在她的生命过程里,她并不否认,他正是她心目中的“那个”那样的人。小蔡的外在元素不用说,他诚实c忠信的秉赋烙印在她心上。令她忐忑不安的事由也是存在的。小蔡是不是已经有家室了,或是正在“谈着”呢。她杂乱无章地想。她能肯定小蔡是外乡人,但不知道他是哪个地方的人。莫德英知道,她不可能立即了解些情况,但她还是在想这些多少带有点庸俗味道的题目。大家切不可对此不以为然,世上有哪个人能超然于庸俗之外呢? 莫德英坐在围墙的豁口里,她无意中注意到这样的豁口在整个墙体上是很多的。她不知道围墙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口子。事实上,这些口子都是附近的村民为了方便地出入工地而拆出来的。工地也修补过多次,但无济于事,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今天像个闲人这样坐着,莫德英的记忆里是极少有的。坐得久了,想得多了,自然而然,在某些时刻她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片断,那是她从下地学着干农活直到今天成为一个工人所经历的。 莫德英在小学毕业c十三c四岁的时候就开始下地学着干农活。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农村都是这样的,除非家里有意,孩子也有能力继续学业。莫德英想起这人生的第一课,心中甜丝丝的。十三c四岁当口,她本是个孩子,她能懂什么呢。对于农活一方面是不会干,另一方面也意识不到它就是她的“工作”,所以把农活看作玩似的。但是你既然干了活,就理应得到人们的评判。地里干活是枯躁的。这个新下地干活的人干的活就是一个很好的谈资。过了些时候,被人们评为不良的话莫德英就知道了。虽然不能说这对她有多大的打击,但她幼嫩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动。一生中她第一次知道她已经在“工作”了,而且每个人干的活是有好坏之分的。生性强悍的她从此付出全付心血于农活上,并且波及到了家务活c女性专攻的活上面。人们是公正的,渐渐地,对莫德英的心灵c手巧c人勤就有口皆碑了。 对于人生的第二课,莫德英心里是酸楚楚的。大约是在她十六c七岁之交的时候,莫德英一生中第一次有人上门提亲了。尽管这种事在当时也是违法的,它还是发生了。十六c七岁上的莫德英,虽说还稚嫩些,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c有模有样。人们甚至在私下里议论,徐家岭村长成几个美人坯子是修了水库c风水变好了的缘故。她至今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位上门提亲的中年妇女的模样。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媒婆这类人物了,来提亲的人是邻村的一位远亲,受人之托,带了不少礼品并且说了许多赞美她的话,热切地要获得这件姻缘。接下来,事情被她简单地了结——对母亲发一通不大不小的脾气。然而在她内心里还是十分地满足,美滋滋的感觉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后来拒绝提亲的事发生得多了,人们渐渐得出了她要求很高这样的结论。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一些被不幸地冠以这种结论的姑娘那样受到人们的冷落。人们前来提亲的热情减少得不多。俗话说当局者迷,莫德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自己也弄不明白她到底在追求什么,人们只是不断地看到她拒绝提亲。一直到她达到公认的应当出嫁的年龄,她的思维方式也成熟些了,她才半明半白,她是在追求自由婚姻,而且要求对像应该具有“城市户口”。有时,夜半更深,她伴着孤盏扪心自问,是不是她真的是要求太高了。结论是摇摇摆摆的,有时候觉得她是太过份了,可有时她会反问自己,高在什么地方呢?什么地方高了呢?青春正斯磨,岁月在蹉跎。莫德英有自知之明,事情并不太严重,只要她在适当的时候把摇头改为点头就行了。 石子河穿流在工地里,把工地分为二个区域。工地上工友们(她已经可以这样称呼他们)正在忙碌。莫德英的生活真真切切是改变了,明天她将与他们一起在工地上上班。新生活刚开头就显示出顺利的征候。她的班长人很好,且不说其它方面,光是工作中也会受惠很多。她许愿未来顺顺利利。有一条她已经认定,农活她可以做得很好,工业上的工作她要把它做得更好。她产生了一种立刻能做点什么的冲动。她又感受到一丝孤独,无论她高兴还是情绪低落都无人可诉。 莫德英晚餐后回到住处,小蔡已经在等候她。这使她又惊又喜。她称呼他:“蔡师付。”小蔡给她送来一只手拎的白铁桶。他替她打算好了,用这只桶打生活用的热水。在陌生的工地上受到他人这样的体贴,莫德英倍感幸福。由于是在女性员工的住处,小蔡不能久留,仅仅是礼貌地说了些关怀的话便向她告辞。莫德英见他走到外面了,于是她趋步走到工棚外。小蔡正在往前走。莫德英刚张了张嘴而后即时打消了叫住他的念头,她刚打消叫住他的念头,转瞬又有了留住小蔡的冲动。“蔡师付!”莫德英终于叫住了小蔡。小蔡似乎也有被她叫住的预感或者盼望。她的语音刚落,小蔡立即回过身来,他微笑着回应:“小莫!”莫德英来到小蔡跟前,她轻轻地对小蔡说:“蔡师付,我们往前走走好吗?”“好,好。”小蔡连声说。她们沿着女性工棚区域的小路拐了几个弯就踏上石子河东岸生产区的主厂道。这条主厂道此时还是三合土作成的路基权充的。她们往北漫步。初夏的太阳落去了西山下面,天空显现出黑暗前的明亮,秦岭黑黝黝的,被明亮的背景映衬着。此刻,天空中独独缺少那面“金黄的圆月”,如果有了它,那真是会凭添几多浪漫的。然而她们好像并不在乎有没有“金黄的圆月”。她们一边斟酌自己的话,一边双双慢慢地朝前走。 石子河上建有二座桥梁,用来连结河两岸的主厂道。她们来到北边这座桥梁的桥头,再往前走就是建造中的锻造车间。她们走上桥,桥梁对准工地大门,也是将来厂区的大门。她们没有往大门方向走,而是拐上河西的主厂道,往石子河下游方向继续她们的漫步。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情感旅程。经由下游那座桥梁,又回到河东的主厂道,她们重复着前一次的路程并且浑然不觉。到底周而复始地走了多少圈她们不知道。虽然是第一天共处,她们觉得互相似曾相识又相见恨晚。 夜有些深了,小蔡把她送回她的住处。莫德英觉得她是走惯夜路的,胆子又大,所以还是她送小蔡回他的住处。到了小蔡的住处,小蔡又说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的,小蔡也把她送回住处。她们就这样在两处住处间来来回回走了多次。最后是莫德英接受了小蔡的相送,小蔡送她回了住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莫德英参加工地工作有段日子了。她们这个电焊工班的班长是小蔡。每天工作开始前必需进行政治学习。这天全班人员学习了语录,接着读报纸上的重要文章,最后大家高声齐颂。随着齐颂结束,今天的工作开始。 今天他们全班集体行动,配合架子队对生产锅炉房进行吊装作业。他们涉及的作业是把混凝土预制构件上的预埋铁在相互配合的结合面线处焊接起来。经过一个月来的历练,莫德英对正规作业前的准备工作已经烂熟于心。这些准备工作正是她们这样的下手工做的。她这个班有四名在册员工,从事电焊这种技术工作,其余是六名下手工,他们与莫德英属于同一种用工性质。技术工在一旁指导,她们把焊机c焊具c焊料和其它一些用品装上几辆人力车。技术工先行出发,下手工在后推着人力车一起前往工作面。锅炉房在石子河上游那座桥梁的北边,介于锻造车间c动力科之间。将来它主要是为锻造车间的蒸汽锤和木模车间的板材烘房提供汽源,也为全厂所有有需求的部门输送蒸汽。它里面将来安装的几台锅炉每小时的汽化能力接近一百吨,设计有检修用的行车,它的建筑高度需要超过二十五米。小蔡身为班长,他有意为莫德英分担一点劳力,所以他在车前拉着莫德英的车。当初他这样做时曾受到其他工友的打趣,现在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莫德英也有体贴小蔡的内容。上班前,她把小蔡的军用水壶灌了开水凉着,往建筑面出外工的日子她总是随身背着它。小蔡出外工时经常登高作业,身上背个水壶多有不便。小蔡和一般人不一样,他出汗多c喝水量比较大。他们的电焊工间在工地的最南边。他们依次经过木模车间c铸造车间c金加工车间c动力科。其间的铸造车间,作为单体专业车间,据说当时不但在全国,甚至在全亚洲是最大的。在经过它的门口时莫德英总要往它里面看,它室内空间的深广远大每次都使人印像深刻。 在建中的锅炉房它只是个工地。它的立柱高高地立起来了。今天开始是安装混凝土预制构件——鱼腹梁c人字架,用它们把立柱从纵c横两个方位固定。鱼腹梁安置于立柱上部凸出的“牛腿”上,人字架则搁焊在立柱的顶部。鱼腹梁另有个用处是将来在它上面铺设起重机械的行走轨道。立柱的外围已经搭建了密匝匝的脚手架。吊装作业是以架子队的人员为主来进行的。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鱼腹梁和二片人字架运入立柱群的内部,剩余的人字架都被运到就近的主厂道上,随着吊装作业展开它们都将被投入吊装工位。技术部门也有人员在现场工作。他们的任务是提供构件准确就位的技术要求。全工地的吊装作业已近结束。以前的作业中使用的是自备的独塔站桩式回转摆杆起重机。它的缺点是安c拼装及转场不方便。今天的作业借用某个部队的履带式起重车来进行,作业车的驾驶员c指挥员是几位军人,工地派了一位员工协助他们。 随着电焊队人员小蔡c莫德英他们进入现场,工作人员各就各位了。他们攀上脚手架,分别到达各自负责的工位,地面上留了二位下手工。莫德英站在小蔡下层脚手架上,这个位子使小蔡蹲下便可拿到莫德英递送的物件。吊装从左右二列立柱的起始位置开始,架子队的人员也与电焊工配成了对。但是大家没有动手干活的迹像。原来,工地的领导层在涉及多工种的吊装作业时,都会派出某位领导到现场指导,只有他发了话,大家方能开始工作。小蔡坐在脚手架的横杆上,下层的莫德英仰着头,两人正忙里偷闲地在说话。莫德英递上水壶,小蔡摇了摇手。莫德英认真地对小蔡说,到时摘钩子要小心。小蔡随口说,没事。她立刻发出个嗔怪的眼神,小蔡心领神会:“我知道,我注意。”两人我我卿卿的,引来许多目光。 小蔡站得高,看得远,他示意站在下层架子上的莫德英,并指点了一下,领导来了。不一会,一位领导模样c五十左右的男子与一位年轻的军人一起来到现场。他们在各个重要位置查看一遍并问了一些情况,又互相交换了各自的判断,然后分别向属下人员发出可以开始的指令。准备工作早已完成,驾驶员启动吊车,吊车发出轰响,几千公斤重的鱼腹梁徐徐升起。架子队的人员利用捆绑在梁上的绳索灵活地操纵它。鱼腹梁被稳稳地置定在两根立柱的牛腿上。技术人员对它的状态进行测量。在他们的指挥下,架子队的人员用楔口铁调整它的高度和水平程度。经过几次反复的过程,鱼腹梁被准确定位。接着,该由小蔡和另一位焊工在它的两端对它实施焊接。小蔡一手操起焊钳,一手举起面罩,莫德英在下层脚手架上提起上端连着小蔡手中焊钳的电缆,小蔡感觉到了,他适时点起电弧,顿时强烈的电弧光发散出来。随着小蔡手中焊钳的移动,鱼腹梁被一分一分地与立柱焊固。小蔡有优秀的技术,一般是一次引弧走完一根焊条。小蔡放下焊钳,移走面罩,莫德英即时递上焊锤,小蔡接过锤子,敲击焊缝,清除药渣,仔细地检查焊缝。确认完好后,他把焊锤递还给她。莫德英接过锤子,递上另一根焊条,与此同时又提起电缆,小蔡的焊钳下又发出电弧光。他们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他们的劳动。一根鱼腹梁被准确地安置到它的位置。这时,在另一列立柱相应的位置上由另一帮人安置另一根鱼腹梁。小蔡他们可以休息一下。他们就着空闲,把地面上的物品提升到工作面上。他们共赴劳作,相濡以沫。 另一列立柱那边的工友发出手势,他们已经安置完毕另一根鱼腹梁。 第一片人字架被提升起。它上面除绑有操纵绳外,还绑了另外两根绳索。人字架位于立柱顶端。找准位置c焊接这些作业与刚才操作鱼腹梁差不多,只是对焊接部位的检查更加仔细,确保万无一失。两列立柱间连结上第一片人字架。地面上的员工把它上面的另外二根绳索拉紧后分别缚在二个着力点上,使人字架的稳定性加强了。这时,所有在场人员的目光都移到小蔡身上。显然,此刻小蔡有重大使命。莫德英给小蔡递上水壶,小蔡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莫德英接还水壶的同时小声说:“小心!”小蔡点了点头。莫德英和其他人一起注视着小蔡,但莫德英好似在送一个战士出征。小蔡翻到上一层脚手架上,他达到了与人字架顶面相同的高速。小蔡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位于空中的吊车大钩,他坚定地迈出右腿,他的一只脚踏在了仅有两掌面宽度的人字架顶面上。人字架的顶面还是往中间方向斜着爬升的。小蔡又迈出左腿,至此,他就完全站到了腾空的人字架上。我们说句轻松话,如果是一位初次涉险的人,此时他害怕了,他还来得及回头,回到安全的脚手架上。小蔡镇定地迈开双腿,一步一步向人字架的中心部位走去。他走到中心位置,站在吊车的大钩下。吊车大钩由钢丝绳与吊杆相连,它是可以晃动的。小蔡轻扶大钩,他站到了大钩的那一边。转过身,小蔡一手掰开大钩的保险,一手举起绳套。他把绳套移到钩外,定了定自己的神,松开握住绳套的手。绳套自由落下。小蔡完成了摘钩的动作,继续摘钩的过程;大钩即时升高一点点,停在他头顶的上方,他没有停留,一步一步地回到莫德英身边的脚手架上。所有的人都长舒口气。莫德英眼里,小蔡面不改色,一会儿他又可以谈笑了。一次摘钩的全过程平安完成。这样的摘钩作业,在那时也是违背安全法规的。操作者不使用安全带,在那样高的空中行走,稍有闪失,必是九死一生之间。但当时就是这么工作的。接下来他们又安装焊固了下一片人字架。这回小蔡没有立即去摘钩。他可以休息一下。其他焊工爬上两片人字架,他们叉开双腿跨座在它上面,下手工把角铁递给他们,他们就用角铁把两片人字架焊固在一起。需要焊很多这样的角铁。他们焊罢一根就移动身体去焊另一根。他们在移动时都是双手撑起自身一寸一寸地往前的,毕竟在这么高的空中行走不是大多数人能做到的。 小蔡又一次摘下钩子上的绳套,这样,本次吊装作业的最艰难的部分完成了。万事开头难。小蔡摘第二次钩子比第一次就要安全一些。第一片人字架尽管有拉绳加固,但轻微的晃动还是免不了的。二片人字架通过角铁联结起来后就安全一些了。接下来的安装工作就随意多了,只要遵循先安装鱼腹梁,再依次挨着前一根,一根一根顺序安装人字架的原则就可以了。尽管比第一次摘钩要安全一些,小蔡总是一次又一次涉险,完成每一趟摘钩作业。 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中后期,可是在内地的建设工地上正在加班加点地进行工作,建设的目标物正日新月异地成长。这种成长都是由参与者的辛勤劳动来浇灌的。普通劳动者被激发出巨大的能力。人们普遍有一种自豪之气。那些正当好年华的建设者顺理成章地在劳动里寄托了他们的爱。时至今日如果这些建设成果还在的话,它倒是留存在世的见证者了。 吊装作业还剩最后几天。这天下班后莫德英来到小蔡的住处。莫德英身上还带着昨天晚上的余韵。昨天晚上他们电焊工队搞了个聚餐会,为小蔡担任队长和原队长调动工作回瓦房店庆祝了一下。虽然场面不大,但大家兴致很高。虽然席间不可避免地触动了部分人的思乡之情,短时期内这部分人产生了不愉快的情绪。但当他们重又回到现实中来时,还是高高兴兴地吃了不少的菜,喝了不少的酒。昨天小蔡被大家灌了不少酒,今天上班时他的精神有些委靡,所以下班后莫德英就来“关心”小蔡。莫德英进屋时,小蔡座在一条低矮的小条凳上,身体俯在一份厂区平面图前,正聚精会神地在看图纸。莫德英落座在小蔡身边小蔡才发觉,小蔡往凳子的一头让了让,莫德英凑过去与小蔡一起看图。小蔡回答莫德英,他是在估算位于厂区外的电缆沟里搁架的工作量。也在考虑把这个工作交给哪个班做。小蔡还兼任原来的班长,肩上的工作压力大多了。小蔡深有感触地对莫德英说,自己当班长时的想法与现在的想法就不一样。那时的许多想法看来是错了,他当班长时误解队长了。他觉得以后应当经常与各位班长沟通交流各自的思想。 按理说莫德英是看不懂图纸的,但他们看的是一份平面布置图,所以方位找到后还是可以理解的。她判断围绕着整张图纸外部的一圈图形应该是将来工厂的围墙,中间的图形就是石子河了。她的目光移到图纸的下方,在她认为的围墙的外面另有一块被一组线条包围的区域,这个区域的中间只有一个图形,而不像其他建筑物的图样是标明名称的,这个图形是一个半圆,半圆的中间有一个长条状深色图形。她理解不出它代表什么建筑。她问小蔡这个区域里建造什么。小蔡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莫德英也笑了,她觉得这有什么的呢,纯粹是被好奇心所驱使罢了。她对小蔡说:“难道这里还有要保密的地方吗。”小蔡真的笑了,他直接说出了这个区域的用途:预留的墓地!莫德英被惊得目瞪口呆。是啊,她们这样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思索到这种用途上呢。当然,就是真实存在的墓地也不会对年轻人产生“打击”,更何况仅仅是图纸上的一个区域罢了。所以莫德英调皮地对小蔡说:“这个图形画得很有道理,外形像个坟包,中间深色的一定代表墓碑了。”小蔡也同意她的这种猜想。他们都认为设计人员考虑问题真周到,墓地都为将来的工厂工作人员准备好了。 她们看罢图纸,小蔡握住她的手,二人站了起来。他们手拉手走到室外,室外是满天星斗。夜空下的散步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今天小蔡告诉了莫德英一个好消息——工程队领导已经同意他们提出的请求,批准她担任电焊工,并且把招用她为聘用民工的报告送到公司里去了。说完这个喜讯,小蔡期待她会又蹦又跳。可是莫德英并没有这样。她站住了,双手一下整个抱住小蔡,把头埋在小蔡胸前,过了一会,小声抽泣起来。小蔡对她的反应没有准备,他只能双手护着她,动情地安慰她。小蔡低头吻了一下莫德英的头发,亲切地说:“小莫,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莫德英也不说话,抽泣得更厉害了。小蔡一手拍拍莫德英的后背,一边说:“小莫,高兴起来,我要看你高兴的样子。”说毕,他一下一下亲吻她的头发。莫德英一手捏成个小拳,锤打着小蔡的胸脯,口中叫着小蔡的名字,喃喃地说:“我是开心啊,我是在高兴啊!”她破涕为笑了,一下,又嘤嘤地继续抽泣。小蔡说:“我知道你是高兴。可泪水就是泪水,不知为什么,看到泪水和抽泣我就心疼。”小蔡继续说:“小莫,我爱你,这个爱只有你接受了才有价值。不管你是什么工我都爱你,你就是被辞了工回了家,我还是爱你。”莫德英止住抽泣等待小蔡说下去,可是小蔡停住了说话。她微微仰起头对小蔡说:“说呀,说呀!”莫德英看到小蔡不理解她的意思,就用小拳锤了他一下,说:“说呀,连说三遍!” 小蔡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一阵惊喜,使大力抱了她一下,连说三声,我爱你!莫德英享受小蔡的力抱和爱语,不由自主地差不多是完全依靠在小蔡身上,小蔡承当了她多一半的体重。她斜贴着小蔡,他们又走动起来。漫天星斗的夜空下,夜色正美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汉中的气候是偏向于大陆性的,再热的日子,一早晚和夜里还是很凉爽的。特别是一天中的傍晚时分给人的感觉最为明显。每当太阳一落到山下去,就好像谁拨动了某个开关一样,吹到身上的风立刻使人惬惬意意。 七月下旬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其间的一个星期天,工地的管理层安排了休假。 “呜”,黎明时分,莫德英被食堂那边传来的声音唤醒了。这声音是食堂的开水锅炉发出的哨音。锅炉的泄气阀被安上了一个哨子,每当水开了,哨子就发出呜c呜的叫声,好像在通知员工可以来打水了。锅炉的操作者是一位被叫作“老刘头”的员工。他六十出头了。工地上进队最早的员工进队工作时老刘头已经在职了。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他姓名的全称。老刘头至今未娶,似乎没有家可回。在大家和他的思维里,工地就是他的家。每天天未亮,差不多同一个时刻,他就会启动锅炉。他为工程队工作,从瓦房店到汉中,已经有几十年了。每天清晨锅炉发出的哨音似乎就是全工地的闹钟铃声。莫德英保持着农村人早起的习惯,她听到这呜呜声就起床了。 莫德英和小蔡在食堂里用了早餐,她们还准备了够吃两餐的馒头c咸菜疙瘩和两壶水。她们早就打算好了,到北边山里的哑姑庙和西边褒河口的“石门”古迹游玩,只是一直忙于工作,因而无法成行。今天她们迫不及待地来实现这个心愿。 这天的天气很遂人愿,天时尚早,一切都被舒舒爽爽的微风罩拂着。今天莫德英穿件浅粉红底子带小碎花的短袖衬衣和白底小碎花图案盖到膝下的裙子。她梳了“刷帚辫”发型。这已经是最好的发型了,另外二种发型——齐耳短发和两根辫子是热恋中的姑娘很少选择的。莫德英的打扮在今天的人看来是比较“土气”的,但在当时,她已经尽其所能,把自己快打扮成一只花蝴蝶了。小蔡白衬衣蓝裤装,是第一次穿的新衣,今天他没有带绿军帽。莫德英发现他不带帽时也很英气,而且更有男人味。她们在河东的主厂道上往北边山里方向走。路上很多同事热情地向她们问候,希望她们旅游愉快。从工友们的神情上能看出,工友们心里在祝福她们姻缘美满c白头到老。她们穿过锻造车间后面的围墙口子来到厂外。 厂外是农村生产队的地界,它属于郭家后湾这个自然村,郭家后湾村隶属于郭家湾生产队。围墙外是一大片缓坡地,它由丘陵延伸坡和石子河的滩地融合而成,足足有二c三十亩上下。坡地上植满桃树,成片果林郁郁葱葱。桃树林里有很多小路,它们是自成之蹊,是人们为了出入工地方便而踩出来的。桃树上青中泛白的果实挂满枝头,它们正等待成熟。她们走在树下,想像着满坡桃花时的景像。树下的空间有时相对开朗,有时感觉遮罩。在空间遮罩的地方,为了避让树枝,小蔡的头碰到了莫德英的头,间或她的头碰到他的肩。也许她们有意为之。偶尔她们会一前一后地走,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们是并对走的。 “小莫,我们明年来看桃花。”小蔡说。 “好啊,可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来了。” “来做什么。” “到我姑妈家吃桃子。我姑妈家就在前面村子里。每年她会给我们送桃子来,今年我们自己上门去吃,再带一点回来。” “我们今天路过姑妈家,应该去拜访一下的。” “谁同意你叫姑妈,她是我的姑妈。” “噢,是的,是的。” “不要在意,和你开玩笑,我正想去呢!” 她们一边旅行一边随性而语,无意间,表露的都是真情。林子里很是荫凉,白脸山雀唧唧喳喳的鸣声一阵一阵的。有时它们一小群就在她们身前飞过。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队列是翻滚着前行的。斑鸠,珠颈斑鸠或者山斑鸠,生性不似白脸山雀这样,它们在不知何处的地方咕c咕c咕——,咕c咕c咕——地叫,此呼彼应,别有一番情调。它们在欢度属于它们的幸福时光。 脚下的小路随意地延伸,她们并不在乎它。小路把她们引出桃林。莫德英认了一下地形,立即知道了她们所在的位置。她们继续顺着小道上到第二层阶地上,一条宽点的路横现在身前,这是进村的道了。她们来到一户普通人家的场院上,户门大开着。莫德英亮起她的嗓子,姑妈!一位中年妇女的应声从屋后的内院传出。德英姑妈迎到门外,看见了穿得飘飘亮亮的德英,很是生出了惊喜的神色。 “哎哟,是德英啊,怎么不捎个信来呢,就这么来了?” 德英姑妈的话没说完,手还拉着德英的手,头却转过一边,看着小蔡。她看小蔡的神情就像她年轻时看自己的郎官的神情。莫德英使劲抖了抖姑妈的手,把姑妈的眼神转回到自己身上。 “姑妈,我们到后山的哑姑庙去玩,他是我的队长c班长c师傅,他叫小蔡。”她回答姑妈的话。德英姑妈终于恢复了常态,高高兴兴地把她们让进屋里。堂屋里虽不能说徒有四壁,但也差不了多少。一只中等高度的方板台位于屋中央,一座锅灶靠在后廊壁上,灶门口黑洞洞的,正对着户门。几只矮小的方凳散落在台子附近。屋梁上随意垂下几付绳钩,钩是用合用的枝叉做的,上面挂着篮子。有一点很明显,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德英姑妈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她的手下意识地一个劲往系在腰里的围裙上搓。她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来到灶前准备烧水。莫德英立即上前阻拦,举着水壶示意姑妈不用忙乎,“姑妈我们说说话就走的,您坐着陪陪我们就行了。”莫德英的话音未落,呼拉一下三个男孩冲进屋里。他们是德英姑妈的孩子,也是莫德英的姑表弟弟。他们在母亲的指示下叫了姐姐。这称呼声提醒了她,使她犯了难。她出发时光顾着高兴了,现在三个表弟都叫她姐,可她手中什么礼物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呢。她有些后悔冒冒失失地闯到姑妈家来。不过转瞬间她又释然了。她很自然地从身背的挎包里掏出大白馒头,每人二个放到三个表弟手中。她姑妈见了发狠上前阻止。德英姑妈知道德英的秉性,在德英坚持之下,她就随德英了。三个表弟谢过姐姐后都把馒头交到母亲手中。表弟们又去玩了。 莫德英知道姑妈刚才是在后院里干活,所以她示意姑妈往后院去,小蔡跟随在后。三人来到后院。莫德英意欲帮姑妈干活,姑妈当然不会答应。小蔡甫进入后院,立刻注意到院里有一棵够大腿粗的桑树,只见树上挂满乌红乌红的桑椹。小蔡脸上立刻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他紧盯着树上。看了有一会儿,小蔡招来莫德英,对她小声说了几句。莫德英笑了,用食指在自己的脸上点刮了一下,同时重重地说了声:“不行!”。莫德英回到姑妈身边,小蔡跟了过来。当着姑妈在场,小蔡竟不管不顾,喜皮笑脸地对她们说,他小时候不知爬过多少回桑树,为了吃桑果经常挨大人揍,他要莫德英给他摘桑果。莫德英不理会他,只是不停地用食指点自己的脸腮。这回姑妈大笑了。姑妈一边笑一边说:“德英不是在姑妈家里才不给你摘桑果的,她在自己家里也不会给你这个好小伙摘的。”“为什么呢?”小蔡问。德英姑妈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笑着说:“不为什么,好小伙,你交运了。”德英姑妈说完,做着醉眼直看德英。莫德英被姑妈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转过身背对着姑妈。小蔡真是被她们搞糊涂了。德英姑妈醒悟过来,扔下手中工具,往外面走,去拿打桑果的竹杆。莫德英也往外面走,小蔡和她来到场院上。不一会儿,姑妈拿着盛满桑椹的撮箕来到她们跟前。德英姑妈往德英挎包里倒果子,一边说:“好小伙,将来要好好待我们德英啊。”小蔡虽然不明白原委,还是连连说:“是的,是的。”莫德英向姑妈道谢后与小蔡离开姑妈家,德英姑妈返身回屋。小蔡随着莫德英走了没几步,突然回身奔向德英姑妈,同时大声称呼她。德英姑妈回过身,小蔡也到了她面前。小蔡笑着要姑妈说明这里边的缘故。姑妈也在笑,但还是用比较认真的话语道出这关于桑椹的故事:原来这一带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姑娘不能给自己的情郎摘桑果吃,情郎如果吃了她摘的桑果是会变心的。桑椹刚长出时是青青的,经过渐红渐黑的成熟期,最后整个全变黑了。当然吃别人摘的果子不碍事。德英不给小蔡摘桑果,说明她把他当作情郎了。小蔡听罢姑妈一番话,不由得喜从衷来。他深深地向姑妈鞠了一躬,直起身大声说:“谢谢姑妈。”说罢他就去追赶莫德英。 郭家后湾不大,出了村子,道路即刻小了,改为沿石子河上行。石子河河床的宽度窄了许多,河床里的石块却越上行越大。河水逐渐演变为溪水,有些存在落差的地方,水跌入其下的小水潭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这可能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泉水叮咚”了。有时,莫德英离开小道,跃上河床里的石头,蹲下身去看下面的水潭,水潭不大,水也不深,可是却有许多几分及寸许长的小鱼在水里轻灵地游动。小蔡跟着跃到莫德英身边,凑过头去,一起看这些游鱼。小蔡是北方人,免不了要发出“这些鱼从哪儿来的呢”这样的感叹,至于答案原本不会有的。 形成石子河的溪流在折了一个大湾后就进入两山夹持的地形中。溪流里成块的石头几乎没有了,溪水直接在山体基岩的侵切槽上流淌。她们所走的路爬升得厉害了。并不是所有的山都可以使人立即感觉出“山里”c“山外”的差别的,但这儿就使人认识了大自然造化的多样性:刚才还是明亮c开阔的“山外”,此刻倒是阴暗c夹隘了许多,给人的感觉明显是来到了“山里”。她们顺着山路往山里走。周围只有极少的人家了。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原有的纪律还在起作用,山上的植被保存得很好。 她们越行越高。莫德英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山包对小蔡说,那就是哑姑山,哑姑庙就在它上面。小蔡望去,身边两侧的山坡在前方汇合在一起,在汇合处的凹窝里突兀而起一座小山包,山包不高,此刻看不清它上面有没有建筑,小山上满是树木。她们加快脚步,到达哑姑山跟前。上哑姑山的道路的第一步就是一级石阶,来时的路直接与石阶相接。这情形是少见的。哑姑山不高,上山的石阶比常见的陡得多,只能看得到二c三十级,余下的石阶隐没于石丛中。阶道能容下两人站立,但不能让两人并排攀蹬。她们一前一后上山,不多时,她们开步奔跑。毕竟是年轻人,两人奔完二百来级石阶简直是“一气呵成”。哑姑庙到了,她们来到在庙前地坪上,一边还在喘息。突然,莫德英大叫一声:“啊,香!”她没有对小蔡说一声,也顾不上喘息,独自一个人经由庙房外面的回廊往庙后寻香去了。小蔡也闻到一阵阵猛烈的花香。小蔡视野里的哑姑庙与它乡野的处所是吻合的,比较小,一座庙房直接面对着庙前的地坪。它的瓦c脊尚是完好,廊檐和歇栅明显陈旧了,特别是当屋的一排廊柱,由于大部分沐于风雨之中,故而已经斑斑驳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朱色了。中间两根柱子上有一付楹联,字迹可以读出。小蔡的右手方位的这根柱子上,也就是楹联的上联位置,写着: 二界非因果铮铮铁马伴西风 下联是:三门常自开纷纷孽众归南声 小蔡转过身朝山下望去,哑姑山的山坡完全被树冠遮被,一丛一丛的绿色互相重叠,一直漫到山脚。有些高大的树木矗立于其间,铸成鹤立鸡群的景像。这时的小蔡其实是在等待莫德英寻罢香回来,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小蔡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和四下的一切,可最终还是归结到莫德英身上。“小莫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自忖。小蔡信步循着莫德英寻香的路去寻找她。小蔡来到庙后,花香更猛烈了。庙后,在哑姑山与后边高山的地形分界处建有一小段院墙,这样院墙和庙之间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后院。院墙外边,七c八棵大松树枝丫招展,护佑着哑姑庙。院墙里面五棵一人多高c树姿呈球形的栀子花树成扇形分布,树上缀满碗口大的纯白色花朵。花树正在盛花期,庙前的浓香正是这些白色花朵发出的。栀子花树拱围的中心是一只圆形的石台,石台周围是六个圆柱形的石凳。莫德英坐在靠里的位置上,正在对小蔡挤眉弄眼做表情。她的挎包和餐食摆放在石台上,她悠然地吃着馒头,喝着水。小蔡依着莫德英坐下。他接过递上的馒头,拣起咸菜疙瘩一起吃起来。她们吃着简单的饭食。在这群山的怀抱里,互相拥有与自己相亲相爱的心上人,更加有浓浓的花香助兴,她们其乐融融。如果她们过几十年后回忆起今天这个日子,一定会感叹这是她们一生中难得的金子般的时日,不过此时她们是想不到这层意义的。她们只是乐在其中,并且是自愿的。 “这些出家人真是很懂享受的。每天傍晚时分,香客散尽了,他们围坐在石台四周,一边品着自采的香茶,一边操演他们的爱好,真是不必再有其它欲求,就是互相闲聊闲聊也是一个人最喜欢的生活了。”小蔡边吃边说。 “那有这么舒服的出家人生活。他们要种庙地c出门化缘,要砍柴c担水c烧水c做饭,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家庭,这是很苦的。”莫德英应对小蔡的话。 “你说的是,悠闲的生活只存在于理想中,实际上做不到。我们一定要珍惜我们的小家庭。” 莫德英听罢,斜睨了一下小蔡说“想的倒美,谁和你组成小家庭啊。” “小莫啊。”小蔡在说的同时伸出他的手,像在有所指点,又像在抓什么东西。莫德英抬起臂膀,好似在抵挡小蔡,可是从效果上看,恰恰让小蔡抓住了她。小蔡顺势使了把力,莫德英跌入他的怀抱。小蔡整个地把她紧紧抱住。小蔡运唇吻她,莫德英调皮地把手中的馒头堵住他的嘴,小蔡咬了一口,咀嚼起来。莫德英抓起石台上的咸菜喂小蔡,小蔡满足地配合着。 莫德英念着小蔡的名说:“我真喜欢你,我和你在一起开心死了。你将来要好好待我,我把我托付给你。” 小蔡又一次抱紧她,把他的脸贴在莫德英的脸上,他誓言:“我一定和小莫相伴终身,我一定好好爱护莫德英。”小蔡看到莫德英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滚落她的眼角。小蔡啜着她的泪水,轻轻地说:“小莫,相信我,我爱你,永远爱你。” “我信,我是高兴了才流泪的。”她伸出双臂勾住小蔡的脖颈,小蔡埋下头,她们拥吻在一起。此时,没有其他人在旁边,只有高山和天空见证了这一幕,两个青年男女在互相托付终身。 她们在庙后消磨了太多的时间,加以送去了一些馒头,餐食已经所剩不多,她们决定不去“石门”古迹了。为了弥补遗憾,莫德英向小蔡口头介绍古迹的内容。她说到褒河河床里像浴缸那样的一块石头——“浴盆”;位于河床里的曹操亲笔题字“衮雪”的石刻;白沫飞溅c像雪一样的褒河水。还说了刘邦采纳张良计谋而烧绝的古栈道遗址和古栈道的一段隧道——石门,还有石门附近崖壁上自汉代以来的历代石刻,其中有被称为拓本始祖的古汉隶《石门颂》。虽然百闻不如一见,但对于石门古迹群的真容只能留待以后再去拜访了。 她们重新来到庙前,她注意到廊柱上的楹联并希望小蔡给她解读。热恋中的她们自然与楹联所表达的“空门”思想格格不入。她们甚至嘲笑它的作者,认为他只是个落魄文人,借这机会发发他的牢骚而已。她们进到庙里,惊讶地发现竟有供品摆放在香案上。仔细看还发现近期内有人来烧过香c敬过神。小蔡拿起供品细看,认出是汉中城里某个食品厂生产的云片糕。旁边伴着二个玉米棒和一个黄皮一个青皮的甜瓜。莫德英认为是附近的村民来做的佛事,是很诚心的。她们不禁感慨,眼下的年月里,老乡还是这么迷信神灵。供奉“哑姑仙子”的神龛正面被蒙上了一块青色粗布,不知道青布后面还有没有神像。神龛两侧悬着佛黄色的布幔,随着山风的频率,布幔在轻轻舞动。看着看着,两人的神情肃穆起来。突然,小蔡上前一步,跪到供桌前的蒲团上,一手上举,食指指向上天,似乎要指天发誓的了。莫德英抢步来到小蔡面前,把小蔡的嘴摁到她的身上,让他无法说话,自己大声说:“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起誓。我爱你是我要爱你,你让我爱就够了。我爱了,我很幸福。”小蔡面对她的真情告白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小蔡在莫德英把持下站了起来。她们各自的一只手握在一起,她们我一下c你一下紧握对方,似乎在宣示什么,好像在告诉他(她):我准备好了,我们共赴人生。 她们手牵手走在回程的路上。不像来时那样只顾着赶路,她们有闲情注意到四旁的绿荫非但不减,反而更加浓烈了,她们涉足在一种“添得黄鹂四五声”的境遇中。她们感觉到一份山遂人愿c水遂人愿c天遂人愿c地遂人愿的满足,总之世界是无限的美好。其实,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只是此时她们的心情太好了。莫德英问了小蔡许多关于瓦房店的山水风貌的事情。小蔡坦承,就“绿色”来说,北方是不能和南方比的。小蔡几次想问问哑姑仙子的事由,可是话都没有吐出口,怕扫了互相的兴致。及至工地快要在望了,小蔡压不下好奇心,终于要她说说哑姑的故事。莫德英却不在意扫兴不扫兴,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个遍。 关于哑姑的故事是很俗套的。很久很久以前,当地有一户殷实人家。这家人家有一个长得天仙一般的美貌姑娘,远近闻名,当然她还是独生女,还有几个哥哥。不幸的是姑娘被选中为那一届的宫女。家人不甘心,买通了当地的官员,谎称姑娘人是长得美貌,可天生是个哑女,以此来逃脱被选中的命运。可是不知怎的,上级的官员知道了内情。一方面撤了当事官员的职,另外就要派人前来抓捕。如果验明原委,姑娘的家人就不是撤职的处罚了,而是会以“欺君之罪”问斩的。姑娘的家里一会儿要集体服毒,一会儿要举家外逃,乱成一气。这时这位美貌的姑娘勇敢地站了出来。她拆散她的头发,像真的哑人一样喊叫着,冲出家门,往北边的秦岭山里奔去。家人情急之下在后紧追。她一路往山上爬,一直爬上那座很远就能看到的悬崖。她回头看了一下家人,挥动手臂,好像是在向家人说再见,又好像在对家人说你们回去吧。姑娘的家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纵身一跃,扑进万丈深渊,了结了她短短的一生。后来家人花去了大半家产,终于平息了此事,官方作了她确实是个哑女的结论。再后来当地渐渐出现一些奇事。有些明显不公平的事,当事作恶一方的家中经常会有神灵显现,使他有所收敛。有时有特别急难的人家家中会出现银钱,供他们度过急难。这位显灵的神灵是位美丽的姑娘。再再后来,人们为这位美貌姑娘立庙供奉,尊她为哑姑仙子,庙也命名为哑姑庙。故事充满一相情愿的传奇色彩,也不足为训,但供作行路时的说话是十分合适的。 她们回到工地,休息了一会儿,就到用晚餐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一辆北京130轻型卡车停在莫德英所在焊工班的工作间门口。制造用的材料c工焊具c焊料c辅料都已装上车。被派随车前往工作地的人员在等待小蔡到来,小蔡去其它工班安排当天的工作了。今天小蔡率领这个班的部分人员出外工。在南边平川上的农地里有向厂里供水的深井泵站。她们去泵站制装供水站的大门及围墙上的安保索栏,一种带刺的铁丝。 卡车出发了。小蔡和莫德英坐在驾驶室里,其余几名工人在后面的车斗里,他们蹲着,双手扶着车厢侧板。卡车来到离工地大门不远的一个丁字路口。往右手方向,也就是往北,是个急弯,通往文市公社。她们的目的地是在左手方向。往左这个弯比较直溜,是柏油路面,通往姜营镇。拐过弯后是一溜下坡。卡车愈开愈快,接着就飞奔起来。卡车行驶了几公里后便经过姜营。姜营在汉中——阳平关的骨干公路上。卡车越过公路,开上专为供水站修建的道路——一种被称为“机耕路”的砂石路。规划人员没有安排路线走直线,而是让它经过几个自然村。这样一来专用道也能为村民提供服务。她们经过其中一个自然村时,有一个同事下了车。他是这个村的村民,他去家里准备同事们的伙食。 卡车驶进供水站。随车人员纷纷下车。一位值守泵站的员工出来迎接他们。也许是平日能接触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位值守员对小蔡他们表露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拉着小蔡和其他人急急地问这问那。小蔡指挥大家先进站休息,过后再卸车。小蔡走到围墙外,站在出入泵站的路上。当下的时令是所谓的“金秋十月”,田野金黄一片,村落好似孤岛。这儿是汉中盆地的中心,是历来被称颂的富饶的田园。地形一马平川,秋色一直伸展到远处的汉江边。农地被耕种到围墙脚下,泵站的用地是生生地从农地中抠出来的。小蔡无意间发现那位值守员站在他身后,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小蔡的鼓励下,值守员说出了他的请求。小蔡有礼貌地允诺了他,使他大喜过望。 车上的物料被一一卸下。笨重的东西,他们用带来的厚木板作成斜面把它们溜下车。泵站由专用的供电线路供电。电路临近的村庄过些日子也能用上电了。国家在建设工厂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地描绘新农村的蓝图。 卡车载着值守员回工地了(对值守员来说是回工厂,他隶属于工厂)。 莫德英现在是合格的焊工了。她们对制作大门这样的简单工作已经非常熟练。她们把铁管子截成一定的长度,有些管子用氧炔焰烤红后弯成直角。这些经过初级整理的材料还要按图纸的要求拼焊起来。她们把带刺的铁丝点焊到已经预埋在围墙顶部的角铁上。在小蔡的指挥下,工作有条不紊地在进行。工作的技术性不高,可工作量很大。她们习惯于每日每时辛勤地劳动,辛勤工作实在是生活的主要部分。 午餐被安排在那位工友家,小蔡c莫德英和工友们顺着田间的机耕道前去。尽管庄稼的成熟c收成和她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沉甸甸的谷子还是带给她们喜悦。成年累月的工地环境换作眼前的田园风光,使她们的身心分外舒展。她们来到工友家,那位工友正和家人在锅台上忙着。汉中产米区的农家,为了招待客人,经常制作一种被叫作“面皮”的吃食。它是用米做的。大米兑水浸泡后磨成浆料,再把这种浆料在浮于开水锅上的圆形平底烫盘里摊烫成为熟皮子。皮子切成一定宽度的条子,佐以调料,拌以伴料(一般是黄豆芽),就是一道美味的主食了。对于面皮,莫德英倒不觉得意外,但小蔡他们几个外乡人就感到十分新奇,特别对它的制作方法专心地看了又看。面皮制作的量远远超出小蔡他们的需要量。原来明天是工地的一个休假日,这位工友邀请了一些同事来他家帮助安装电器线路,他们把明天的餐食一起备下了。莫德英和小蔡也接到了邀请。使用了几千年的油灯将被电灯取代,不是亲历者是很难想像当事者的那份高兴的。表达这种高兴的方式可以有多种多样,但我们的农民总是采用多准备点食品,多向邻里分发一些食品这种方式。 130轻卡把工友们接回工地了。小蔡和莫德英留了下来。头一层用意是明天她们要在这儿帮工友安装电路,另外小蔡答应了那位值守员的请求,帮他看守供水泵站。 用罢晚餐,小蔡和莫德英离开工友家。她们没有回供水站。她们商量好了,一起去看看汉江。莫德英是本地人,可是是山脚边的人;小蔡到汉中多年了,也没有见过汉江啥样子。她们都想看看汉江。经过了多年大规模的规划和施行,农村的田间道路合理了许多,很多都可以直达江边。为了节约土地,道路筑得尽可能的小,这并不影响她俩的“旅行”。她们没有向村民问路,凭着常识,认准了方向,一直往江边走去。十月的日子,日长还长呢,斜阳照在她们身上。她们经过一个小村落。离它还比较远时,唧唧呱呱的鸟叫声就引起了她们的注意。等到比较靠近时,眼前的一幕使她们驻足。村落最外围一户人家的屋后,有一排高大的树木,在树木附近的斜阳里,在一个相对比较小的空间内,一小群大约有十来只的黑色小精灵——一种被老乡称为“铁夹夹”的鸟正在上下左右地翻飞。这种鸟的体形比白头翁要大一廓,全身体,包括鸟嘴是纯黑色的,尾巴和鸟身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一,所以尾巴显得有些长。它的叫声是一种尖利的“夹夹”声,既有些刺耳,又非常悦耳。一时间里,其中某只鸟会从高处俯冲下来,到最低点后,它仰身翻飞,在空中划出一个近乎标准的圆形轨迹,好像战斗机在作特技飞行表演。说这群鸟在开一个空中舞会是一点也不为过的,当然是鸟类的舞会。斜阳照着铁夹夹,偶尔,它们的羽上会闪出金光或者五彩的光芒。她们看了好一会儿,铁夹夹还在不知疲倦地飞舞。她们告别这场舞会,继续往汉江那边走去。 汉江的上游分布在与汉中相邻的勉县(沔县)c宁强和四川甘肃一些地区的重山中,地域宽广c雨量丰沛。汉江流到这儿时,接纳了中上游最大的支流——褒河,已经成为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大流。自汉中以下,汉江流经古称金州的安康地区,大巴山c武当山系,进入江汉平原,在华中重镇汉口注入长江。这个季节汉江过了它的洪水期,日渐显露出它母亲河温顺的一面。 小蔡和莫德英到达汉江边。她们走出田垄,越上江堤。汉江的江堤并不高,可非常宽阔。由于少有行人,堤面成了野草和杂小灌木的乐土。她们站在江边,但哪里看得到“江流”。无尽的江滩一直延伸开去,只能想像在江滩的尽头,江水在流淌。远处有几个小黑点似乎在移动,那是专职或由农民兼职的渔夫。莫德英扯开嗓子向他们喊话,可实在太远了,他们没有丝毫的应行。极目远望,南山低低斜斜往东而去。毕竟离得近了,比在工地上看到的清晰多了。回头望北边的秦岭,虽然还是高高大大的,但少了许多黑压压逼人的气概,较往日平和了许多。 “我没有到过其它地方,但我想不会再有像我们汉中这样的地方,两边的山好像手伸长一点就可以摸到。北边的山像严肃的父亲,南边的山像可亲的母亲,而我们汉中平川就像他们的儿女。”江风阵阵,人情舒畅,面对俊美江山,就是莫德英这样的“村姑”也不免“文采”飞扬起来。其实关于北山像父亲,南山像母亲的喻意,到过汉中的人都会有的。只是它潜藏在个人思维的底层,不被自己发现罢了。小蔡听了她这番话,产生了一种茅塞顿开的领悟。小蔡夸张地揉擦他的眼睛,人也倒退了几步,做出要好好看看莫德英的样子。莫德英知道他在耍调皮。她举起小拳,扑上去要打他。小蔡转身做着逃跑,莫德英扬着手臂,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赶。如果把这幕一追一赶的场景缩小若干倍,就像一对野兔在草丛中嬉跃了。小蔡逃得再快,莫德英追得再慢,终究是要被追上的。小蔡乐受了一顿粉拳后一下把莫德英抱住,她也就不再也确实不能挣扎了。 她们互相挽住,顺着江堤的自然趋势往西边去。不知不觉脚下汉江的大堤在往褒河的堤坝方向汇合,汇合处是一个长大的弯弧。江c河水在这儿汇成一大片清浅的水面。太阳已经落山了,留下的天光还非常敞亮。水面在天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面平镜,泛着眯人的白光。水域中有很多涉禽在行走c觅食。水中出露的石块上也有禽鸟站着。它们有些是双脚同时站着,有些是单脚站立,诚如大自然的天然雕塑。远处的水面上和空中有凫禽在游嬉c飞翔。空中的禽鸟有时俯降水面,一旦降下,它们就用站立的姿态奋力拍打双翅,似乎在做放松运动。她们放慢了行进速度来充分品味“大自然的美景”,尽量不打扰这些“大自然的生灵”。 渐渐地,她们似乎踏上了褒河的堤面。河堤往北延展。河滩地上生长着一种形状像“小植株芦苇”的荻草。越往前去,荻草越来越密,越来越广大,竟至大片的荻草一直绵延到远远的地平线上。荻草有人齐胸高。时节到了,荻草的穗状花序已经充分绽放。单株的荻草花确实并不显眼,只是一穗淡淡的紫色罢了。然而连绵望不到头的淡紫色,也就是荻草花的集合,确是一种优美种震撼了。一抹淡淡的紫色一直漫到天边。荻草花的紫色浮在荻草株杆的枯黄色上,这无论如何是造化的奇思妙想了。她们不必要再走了。她们干脆坐在堤滩相交的坎上。莫德英在前,小蔡在后,前边的斜斜地靠着后边的,她们凝视着这连绵成片的荻草。她们一动也不动,似乎这样看着就够了。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几只先知先觉的禽鸟振翅飞离水面,朝归宿的地方飞去,在一段时间里其它的也纷纷归飞了。月亮见诸于文学作品,多说她从某某方,从某某间升起来。但很多时候,当一个人有幸和心上人共同处在有可能见到她升起的时间段上,却大多不能见到她升起。今天她们注意到天上已经有月亮了时,一钩弯弯的上弦月已经过了中天了。月亮还是有升起的那一刻的,只是那时尚在白天。此刻,月亮高挂着,星星次第出现,夜幕拉上了。夜在往深里去,夜凉浮现开来。莫德英更紧地往小蔡身上靠了靠。小蔡把他的外衣脱下,为莫德英披上。她立刻感到了温暖。莫德英用小蔡的名来称呼他已经有些日子了。此时她叫了他的名,说:“你把外衣给我了,你不冷了吗。” “我不要紧。看着你受冷,比我自己冷还要难受。” “你对我莫德英真是太好了,我真害怕害了你。” “瞎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我呢。” “我是农村户口啊,我是农民。” “农民又怎么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农民有什么不好。” “农民是没有什么不好,可他们没有粮食供应,没有各种各样的‘票’,农民的儿子是农民,儿子的儿子还是农民。农民的孩子读完了书是不分配工作的,只能在村里种地。辛苦一年的分红只有城里人工资的十分之一,最多五分之一。” 小蔡沉默了,莫德英沉默了。半晌,小蔡说话了,他毅然地说“不怕。只要我们互爱互亲就什么都不怕。” “是的,俗话说,夫妻恩爱苦也甜,只是十分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被委屈的是你。” “!你真好!我如果不遇到你这样一个‘好’人,我真不敢想该怎么办。”莫德英说罢,转过身,把脸埋在小蔡胸前,嘤嘤地哭了。小蔡知道她伤心了。他用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用话语安慰她。莫德英需要小蔡的抚慰,抚慰平服了她的伤痛。莫德英渐渐好了起来。她坚定地对小蔡说:“夜里凉,你要着凉的,我们回吧。” 月光不甚明亮,还是可以让她们认清田间的小路。她们看到了突兀在农地里的供水泵站。四周了无人迹,只有秋虫的鸣声响成一片。泵站孤零零地在那儿,似乎 是只为她们而准备的。 泵站的门是小蔡打开的。到了站里边,莫德英完全不像往常的她了。也许是刚才在褒河边或前些时候,她就想定了,她像一个生疏的主妇,操持着似乎该她做的事情。她坚定地迈出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第一步,也是她们两人共同的第一步。 月光清清浅浅,照进了装着铁护栏的窗户,笼罩着她们。莫德英在小蔡的身旁,侧了身,注视着沉睡中的小蔡。她为他掖了一下肩头的被角,她好像在看一件工艺品或者是一件宝贝。她亲了一下小蔡的眼角,幸福地笑了。莫德英不是一个愿意c善于掩饰自己情感的姑娘,此刻她真的感到很幸福,她真情地笑了。又一下,她又笑了,而且轻轻地出了声。她在想,自己百十次地憧憬过与心上人的那一晚,那一处。万万不会想到是南边平川上的一座泵房和几年前还在几千里路之外的一个东北人。她想到,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何止千里,有几千里呢。其实莫德英只是偶尔表露出弱女子那样柔弱的一面,不管将来怎样,她爱小蔡,她爱了,决不后悔。 莫德英下到被窝里,她一只手搂着小蔡。过了一会儿,她也沉睡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文市是一个乡镇,今天不是它有集的日子,街市上十分冷清。徐毓蓉和吴韵琛按照陈主任的安排,往汉中城里“出差”,执行去地区农技站取脱粒机的图纸和运回样机的任务。早晨,她们会合在了一起。吴韵琛今天选用了一件“的卡”面料的新衣。他看到徐毓蓉也为自己换了新装,是一种在浅绿色上复以多色细格子的色调,头发仔仔细细地被整理过。她们双双走出公社机关大院,来到北街上。徐毓蓉还在据理力争,她认为到汉中用早餐是一种浪费,在公社食堂里只要花几分钱就可以解决早餐。吴韵琛要在汉中城里用早餐的主张确实谈不上什么道理。他只能说,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愿望,而且仅仅只是两个人一顿早餐的花用,为了改善一下口味,还是值得的。何尝不是这样呢。俗话说,入乡随俗,吴韵琛自到汉中后,慢慢地“沾”上了一种“不良”习惯——每次有到汉中去的机会,总会冒出该美美地吃一顿的想法和好好玩一玩的冲动。其实这是一种源自农村c属于农民的意识。农民的生活境遇使他们经常会产生这种想法,只是没有付诸行动的能力罢了。她们走出北街,上了主街。徐毓蓉不再争辩了,她正在左顾右盼地忙着和各个商店里的主任c营业员他们打招呼。这本来是一种极平常的社交行为,然而此刻却有了别样的意义,有些门市里的主人脸上别样的的笑就昭示了这一点。吴韵琛感觉到他的存在给她带来了某种“不便”。好在徐毓蓉落落大方c神态自若,多少弥补了这种“后果”。徐毓蓉结束了打招呼,她们也就出镇了。她嗔了他一眼,算是施行了她的报复。然而,在他看来,这使他更有把握认为她是喜爱他的。 一条相对宽阔的柏油路自南边一直延伸过来,过了文市,它演化为一段土路,接着就消失在草丛中了。一根指示车站位置的标杆立在路边,上面挂着站牌,指明这是一趟开往汉中的公交车,当然也是本地唯一的一趟公交车。她们是来赶头班车的。公交车还没有来,她们是最热心的两位乘客,其他乘客都还没有到达。徐毓蓉提起脱粒机的话题,她们就谈开了。他把他家乡的人力脱粒机向她作了介绍。他说明了好几遍,机器虽然使用人力,但脱粒的效率提高了几倍,而且还省力。徐毓蓉觉得这肯定是实情,她同时却无法想像即将看到的样机会是什么样的一付摸样。徐毓蓉对原始的脱粒方式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使用脱粒机能省不少力,还快许多倍,她产生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激情,对尚未见到的样机赞叹不已。她朝来车的方向望去,公交车毫无踪影。过了一会儿,倒是镇上走出几位候乘的男女。实在是地方太小,大家都是认识的。互相问候后,他们散聚在一起,算是一帮有着共同目标的同伴了。乘着候车的空闲他们交谈起来。自然会说到她们两位此行的目的。于是她向他们说明是去地区农技站这样的差事,吴韵琛又要把人力脱粒机给各位作一番描述。好在这样的交谈正好可以打发眼下的时光,她倒不觉得厌烦,反而感到很高兴。听众们对机器的功用都不大以为然,个别直率的人直接表明自己不太认可的想法。不过,听众们都认定,推广新农机这件事是领导认真在做的,肯定错不了,而是自己的看法也许不对,政府在民众中的威望是很高的。时令已接近初春,太阳升起来了,候车的人们站在阳光里,他们都为能上汉中去而显得很高兴。晨霾散了,近处c远处都变得清晰起来。南边,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许多双眼睛看着它一点点放大,终于演变为一辆人们希望的公交车,文市到汉中的头班车来了。 从文市出发,公路一溜下坡,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很快就完成了。在汉中城中心的一个主要十字路口她们下了车。徐毓蓉没有责怪自己很久未来汉中了,而是惊叹汉中的变化太大了。在下车的街口,新的六层百货大楼已经建设起来,道路也都进行了翻建c拓宽,汉中变得她几乎认不出来了。农技站在城西,她们往东边的老街哪儿去,先解决早餐的需要。顺路她们去参观了西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留下的古迹——古汉台与饮马池。吴韵琛还陪伴她特意去了结了看一下母校的心愿。后来,她们来到城西。她们凭吊了位于一处菜地里的刘邦当年拜韩信为大将的拜将台。在一个比较合适的时候,她们来到了农技站。经过了一些必要的手续后,站长接待了她们。站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知识人员,很热情也很诚恳。图纸已经准备好了。站长招来一个技师模样的工作人员,由他带领去验看样机。样机安放在一间大库房里。库房的门被打开了,徐毓蓉敏捷地第一个进屋,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神奇的机器。她们跟随技师师傅来到脱粒机样机的跟前。样机与吴韵琛在家乡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它是用木材制作的,两侧是“墙板”,墙板顶部固定有轴座,一个带轴的长形滚筒安装在两边的轴座上。滚筒约一米多长,直径与常见的脸盆大小差不多。一种制成“u”形的双头钉按一定的间隔钉满整个滚筒。一只底座和一块弧形的挡板与前面说及的几样零件组成一个整体,形成了机器的大模样。一副踏脚板c曲柄c连杆是机器的动力(人力)与传动机构。整个机器显得灵巧c紧凑,显然原创设计者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吴韵琛不必多花时间研究它,可是徐毓蓉认真地从前后左右各个方面在观察它。她围着机器转了几圈,又反方向转了几圈。她感到再转更多的圈c进行更多的观察也是徒劳的。眼前的这台机器可以使脱粒的效率提高许多倍?她是信的,但又想弄明白是否真是这样。她向他们提出一个凡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机器的人都会提出的疑问:它是怎么工作起来的呢?吴韵琛看着她这样认真研究的样子很是感动。他没等那位师傅动手,就开始演示机器的操作过程给她学习。他一手压在滚筒上,漫漫地盘动滚筒,使它转动起来。随着滚筒的转动,踏脚板被带动着升起来,他把踏脚板升到合适的高度时停止了盘动,他让徐毓蓉站到机器操作者的工位,把一只脚搁于踏板上,这时他移开自己的手,大声发出口令,往下踏!徐毓蓉遵令机械地压下自己的脚,真是很神奇,滚筒竟然飞快地转动起来了。徐毓蓉感觉到了机器的惯性力,踏板在滚筒的带动下升了起来,她的脚还在踏板上,还没等她作出下一步的反应(事实上她不可能作出反应),踏板上升的力量把她托了一下,她仰身往后倒去。站在边上的师傅立即扶住了她。她又没有反应过来,她又感到脚下的踏板在往下运动了。徐毓蓉的脚随着踏板上下运动了几次,她终于适应了机器的节奏。在踏板又一次将要下行的时机,她适时施加了脚力,机器被加速了。她随着机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加以脚力,机器被正常地运转起来了。一旁的师傅递给她一个柴禾小捆,她按师傅的指点,把柴禾捆压在滚筒上,同时不断地翻动它。这就是将来真正的脱粒操作了。徐毓蓉很兴奋,不断地用力踩着踏板。飞转的滚筒把柴禾打下许多碎屑,柴屑被抛向前方,飞扬起来,一些柴屑落到了她的头上。徐毓蓉是劳作惯了的人,对这种试验性质的操作倒真做起来。她假想谷粒脱尽了,她把柴禾捆扔到一边,伸手向那位师傅要下一捆柴禾。师傅被逗笑了,笑着说,好了,好了,你已经合格了。徐毓蓉走离工位,吴韵琛上前为她剔除头上的柴屑,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头发,一边说,农民就是这样的,不让他动手。“那里是这样的啊,农民工作时是用布兜头的。”吴韵琛故意与她争辩,她这才顺从地允许他为她剔除头上的柴屑。她们微微有些忘情,没有顾及到那位师傅正在旁边。 她们回到站长的办公室,与站长研究新农机的技术细节。根据站长的分析,他认为脱粒机适合杭嘉湖一带人多地少的地区使用。在汉中推广它的话,要进行一些作业方式的改变。吴韵琛答应站长,接下来他会向公社领导汇报和一起研究这个问题。吴韵琛用站长室的电话与厂里进行了联系。由于电话设施正处于新老系统混合交换的阶段,联系很费了些周折,但还是与厂里联系妥了,厂里将在下午派车来执行支农任务。在站长的盛情之下,她们用了站里提供的工作午餐——“客饭”。 农技站承担着为整个地区提供农作物新品种c良种的种籽和新式农用样机具的任务。它为许多旱c水生作物育种栽培。在吴韵琛与徐毓蓉看来它倒是一个类似于植物公园那样的所在。她们一边等待厂里派出的运输车辆一边到各处参观。大多数的粮食c经济作物的品种这里都有栽培。期间,她们参观了一个供花卉繁育的玻璃大棚后,不禁叹为观止,只可惜知识有限,说不出大部分品种的名称。她们离开花房,不多会儿就进入一片茂密的竹林。徐毓蓉虽是农家姑娘,却也说不上这竹子的名称。走在竹林里,那份情致深深地渗入她们的心田。竹林里的道路被故意作成弯弯曲曲的走向,她们缓缓行进,慢慢品味,仿佛双手捧着泉水,生怕捧得不严密而使泉水漏掉了一样。出了竹林,继续往别处参观。她们来到一个不大的水塘边上。水塘的岸崖上匐满枯黄的细草。水塘是供繁育水生作物的。因了时节的缘由,水塘里的菱c莲c芡c菰一片枯枝败叶的景貌。在水塘的中心,设建者留下了一个小岛,小岛上建有一座檐角灵动企翘的凉亭。几块苏杭一带庭院中常见的太湖石垒立在一旁,组成一尊亭亭而立的假山石,一条曲折了五处的小石桥把她们脚下的草径与小岛联结起来。看来,五曲桥与湖心岛应该是创立者供人们怡情的手笔。这些在公园里才能出现的景物,徐毓蓉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的。她站在塘边品赏着,心情好极了。一忽儿,她有主意了。她按了一下吴韵琛的双臂,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她自己雀跃着颠过五曲桥,来到凉亭的阶前,摆好了姿态。 “吴韵琛,替我拍张照片!”吴韵琛看了她一下,摊了一下他的双手。 “举起手来照啊,照完了快过来。”吴韵琛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他两手的拇指与食指组成一个方框,举到自己的眼前,做一个拍照的架势。按常理,他喊一声“咔嚓”就算完成了任务。然而他并没有出声,保持着这个架势,双眼透过四指组成的取景框,看呆了。吴韵琛指框中的徐毓蓉尽力在保持一种微笑c悦人的表情,她的刷帚辫露出一点辫梢,遮在额前的头发应该是齐整的,现在在自然状态下有一点点乱。一双略为扁c长些的杏眼含着情意,特别是眼角和眼梢有一种说不明c道不尽的秀美神韵;整个眼位略略鼓起,诚如俗话说的“眼饱磊磊”的。如果继续描绘的话,那么“长珑面孔尖下巴”c“樱桃小嘴巴”c“鼻梁高耸耸”就是最恰当不过的赞词了。吴韵琛看着徐毓蓉,不知时间之多少。“乞”徐毓蓉笑了,她恢复了常态。 “过来吧!”一声清脆的呼喊在召唤他。吴韵琛也恢复了常态,经过五曲桥来到她的身边。她邀他一起研究太湖石。太湖石孔洞虬曲,多姿多态,使她格外兴奋。吴韵琛就把苏杭一带历代都把太湖石作为私家庭院的点缀物的情形向她作了介绍,并说明这种石头就产在那一带。她们进入凉亭小憩,往凉亭的槛凳上坐。正坐下,她们同时发现她们竟然手牵着手。她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种怎样的状态下,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更不知道是谁牵了谁,谁被谁牵住了手。徐毓蓉一下子红了脸,她低下头,抽回自己的手。吴韵琛看着徐毓蓉飞红了脸,低头不语,很是爱恋。 “徐毓蓉,刚才我照相水平太低,你要原谅我。”徐毓蓉知道他是为了宽慰自己而在找话说,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看,冬天里的景色也很美,我们甚至可以想见它们在另外的季节里茂盛生长的样子。”吴韵琛深情地说。徐毓蓉抬头看了一下,“是啊。”她回答,“等我们造出了脱粒机,社员们使用它时该多么高兴。”她真诚地向往。吴韵琛把厂里目前的情况向她作了介绍,厂里的木模车间已经在安装设备了,他认为做脱粒机这样的机构是很快的,我们能提前完成公社交给我们的任务。她看了他一下,打心底里觉得他真能干,真好。 “我们造的机器应该不仅能收获庄稼的果实,还应该收获有我们的努力。”吴韵琛提示了一种向往。 “我们的努力。”她自言自语。 厂里派出的车辆于农技站下班后才到达。几个职工把样机装上车。站长在车旁与她们话别,告诉她们等车子出发后他会通知陈主任的。她们坐进驾驶室,车辆载着样机上路了。 车辆到达公社,陈主任和许多人在迎接她们。样机好好地展示了一下自己,镇其它单位的许多人也纷纷前来参观,镇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晚上,陈主任c其他领导与吴韵琛c徐毓蓉一起探讨样机的制造。陈主任已经发现样机不十分适用于本地的作业方式。陈主任认为,样机只能安装在场院上作业,这样就势必要把未脱粒的庄稼棵运到场院上来。像文市这样的半山区,地多人少,这样来作业,运输工作量太大,恐怕不利于新农机的推广。本地都是把脱粒用的禾桶搬到田垄里,然后在禾桶边上往桶里脱粒。脱粒后的柴禾是晒干了再运回村的。在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后,陈主任作出决定,要求吴韵琛想办法把机器和禾桶整合成一体。陈主任指派徐毓蓉带领吴韵琛去生产队看一下本地的禾桶。吴韵琛听陈主任分析了情况后,把农技站站长的观点作了介绍。陈主任和站长的判断竟不谋而合。吴韵琛心里真佩服领导们既有实践经验,又有工作能力。会完了时,夜已经比较深了,大家在食堂里喝了点热粥。 第二天,她们立即去附近的生产队察看了禾桶。接下来的几天,吴韵琛整理了样机的图纸,编订了大略的制作计划。他为回厂制作脱粒机作好了准备。剩下一些制作上的事,他可以回厂后与其他人员继续商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人力脱离机到达公社已经许多天了。机关里上上下下的人们都盼着早点能进入实际的制作阶段。吴韵琛完成了图纸的整理工作,在等待厂里的安排,决定开始制作的日期。昨天下午,厂里通知公社,今天来接运样机,将正式开始帮助公社试制新农机。昨天晚上陈主任住宿在公社里,该谈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她们先去厂里,过几天陈主任会来看望她们,对于徐毓蓉,按公社的设想是作为公社方面派驻工厂的人员。公社要求先制作一台机器,由陈主任和地区的人员看了认可后再制作其它的机器。陈主任扩大了地区下达的任务,他决定每个大队配备1~2台机器,总共需要制作15台左右的脱粒机。 徐毓蓉和吴韵琛在她们的办公室里,她们隔着各自的办公桌面对面坐着,两人的生活用品已经准备妥贴,放在一边。按常理,她们应该是在等待厂里派出的车辆,表面上看,情势确是这样。然而只有她们两人知道,事情并不这么有“条理”。吴韵琛正在搜遍枯肠找词,徐毓蓉心头似有小鹿儿在撞着,难下决心。吴韵琛从昨天某个时候开始,就不断地在说服她,今天一起上她家访玩一下;这在徐毓蓉看来是很大的一件事,怎能轻易地作出决定。她们中,一个不断地在软磨硬泡,另一个只是低头不语,这样过了不少时间。世上的事凡事总会有个了结,就在吴韵琛越说越激动,似乎要站起来,或做出恳求c发誓这样的行为时,徐毓蓉做出了一个可能关乎她一生荣辱毁誉c是甜或苦的手势。徐毓蓉用手掌对着吴韵琛,示意他不必再说了。此刻她却镇定了。她浅浅地一笑,轻轻地说:“按你说的办,今天我请你到我家里去游玩。只是请你不可见笑,多多理解我的贫寒之家。”吴韵琛听言,从座位上蹦起来,大喊一声。不过他的嘴是张大了,声却没有喊出,毕竟是在机关里,太失态了是不可以的。他略略思考了一下,立即夺门而出。一会儿,他回到办公室,兴高采烈地说:“已经向公社里说好了,他们会把行李装车,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时间是八c九点钟光景,徐毓蓉和吴韵琛夹在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在街上。他们买了二瓶水果露酒一瓶酱油和味精c加喱粉之类的调味品,她们就来到镇外上了回徐毓蓉家的路。他们肩比着肩,吴韵琛提着采买的东西。她们在通往汉中的公路上走了一小段,来到一处叉路口。徐毓蓉在示意应叉向小道的同时,停了下来。她漫无目标地回头望了望,又朝前面家宅那儿投去凝视。吴韵琛感知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欢快的神情中夹杂有一丝忐忑。“毓蓉,你有什么话要知会我,尽管说,我一定会好好听的。”吴韵琛主动说了。 徐毓蓉笑了笑,她说“我没有什么想说的,我本想与你说句半开玩笑的话。不过现在我倒有话要说了,刚才你这样亲切地称呼我,我得先说明一下,我同意你以后这样称呼我,我感到很幸福。不过,原本是要先征得我同意后才能这样称呼我的。” “是应该这样的,我是无意识的,发自内心的,脱口而说。你刚才要说什么开玩笑的话?” “我想说,我们再往前走,就走上农村的路了,你要想好了,这对你是一件特别重大的事。” “我是喜爱你这个人,和路有什么干系。再说,农村里到处诗情画意,有什么不好的呢。” “吴韵琛,你不能再以鲁迅先生笔下乘着酒船c在庄外河里驶过的文豪的心态来观察问题了。农民是一群吃着罗卜c青菜,摇着蒲扇c拍着身上蚊子的人。你看是不是这样呢?” 吴韵琛语塞了,他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们不说这些了,允许你慢慢想,我们上路吧。”她们从公路旁下坡,走上去徐家岭的小路。 如果我们忘却生计方面的“烦恼”,可以承认,山村的风景确实是非常美丽的。那些生于农村c长于农村,终于跳出农门而进入大城市的儿女们,多半会有这样的经历,特别是第一次回乡,都感到家乡的景色真是太美了,而且奇怪自己当年生活于斯时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发现。 到徐家岭村的路比较小,大部分路段容不下两人并排着走。这样一来,吴韵琛只得走在徐毓蓉的侧后方,尽量保持并排的状态;有时,徐毓蓉偏向了另一边,他只得挪移到另一边。她们有说有笑的。徐毓蓉指点着村村户户,向他介绍那些张姓c李姓c前的c后的“湾”,那些王姓c赵姓c远的c近的“岭”。吴韵琛看到许多人家场院上,在它的一部分区域,都整齐划一地种着一片树,树的间隔在一米多点,它们的大小在小碗口粗上下。他觉得这可能有某种缘由,他就向她问起。徐毓蓉笑而不答,只是说,你可能以后会明白的。 路越走越小了,意味着快进村了。徐家岭村在这一带是个大村。徐毓蓉的家宅在村的西部分。她们穿过几乎整个村子,村民大多下地去了。推开家门——一般农家不常上锁——徐毓蓉搬过一只凳子,安排他坐下。她去告诉一下父亲,让他看着门户。屋前的场院上也培育着整齐划一的树林,格局与其它人家的差不多。树林中间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一条有些宽的过道,树的外沿栽了一簇一簇排成一排的巴茅。他目送她穿过过道,她修长的身影闪过巴茅的空隙处。她回来时拿着一把芹菜和一棵很大的弥陀芥菜,显然她去过自家的菜地。她把几个土豆和工具交给他,让他干点事,自己又担起水桶出门去挑水。他注视着她在巴茅的空隙里走过。他刮着土豆,同时在想着她。“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不经意间他在自言自语。他进而展开了思意,他产生了一种纯情。他希望诗句里的“白茅”真是巴茅——权当是的——场院边上的巴茅和巴茅空隙里的身影正是再合适不过的“情节”了,他自得其乐地这样想着。好像是故意要演示一下“玉女与巴茅”的情节,徐毓蓉担着水的镜头又出现了。她一手勾住扁担,扭动着腰肢,甩着另一只手。 徐家一字排开三间正屋,中间是堂屋,东屋的后半间是老徐和她弟弟的卧房,前半间用来堆放杂物。西边这间屋也是一分为二的,徐毓蓉的“深闺”在后一半,前半间做了灶间。她率领他在灶间里忙作着,她麻利的动作加上平日里吴韵琛见到的她温婉贤淑的样儿,使她更加显得多姿多彩。徐毓蓉为了他,安排的是中午餐。按习惯,当地农村是一日两餐,第二餐要到下午后傍晚前才用。她的家人会特意回来和他一起用餐。她准备的几个菜是清一色的素菜,她想方设法调理出可口些的味道。炒土豆丝由鲜红的辣椒相伴,加入了糖醋;烧土豆块用了加喱;开水里烫熟的芹菜碧绿生青,淋上熟油,拌少许味精,再佐以刚才买回的瓶装酱油;一碗酱油糖醋烩芥菜;一道泡菜汤盘炒鸡蛋组成“镇桌之宝”。吴韵琛是不会做菜的,只能做她的下手,可是看起来他比她还要忙碌。他要按她的指示调整灶火,又要洗菜c递东西,真难为他了,可他却乐在其中。做菜做饭合用同一个锅,吴韵琛理解了她刚才做菜时为何那么一付急迫的样子。她下地去请父亲,吴韵琛按她的指点看护着灶火。 饭局安排在堂屋里,多少也表明吴韵琛“地位”的“尊贵”。老徐在地头被突然告知有客人来家,而且是女儿的同事,是一位大学生,他心理准备是不足的。此时,在饭桌上面对着他,他还没有从这种不适应中解脱出来。 “吴同志,你们公家人是正午吃饭的,今天上饭晚了,你饿了吧。” “伯父,我到您家拜访,我很愉快,我一点也不饿,毓蓉菜做得很好。” 徐毓蓉给他们两人撙了酒,自己则以茶代酒。他们这一桌人就边说边吃了。 “乡村里没什么东西,又没准备,怠慢你了。” “伯父,您不要客气,我要是讲客气,我也许不来了。您称呼我小吴吧。” 徐毓蓉看着他们这样又想客气,又不会客气的样子,不觉莞而一笑。她给爸爸和他都夹了菜,引得他们分外高兴。菜的味道很好,酒也不烈厉,大家的情绪渐渐放开了 “我平日经常来这儿走走看看的。我觉得汉中农村比较富,生活条件比其它地区都要好。” “我们听外面来的人都这么说,想来是这样的。特别是近几年东干渠来水后种上稻谷,生活好了很多。以前我们这儿是麦子c包谷c红薯为主食的。”老徐说。 “伯父,毓蓉辍学回到家里没有几年,难为她家务c菜做得这么好。” “承蒙你们看得起她,经常夸奖她,她要多多学习c好好待人才好。”吴韵琛与老徐聊聊家常生活倒也不缺话题。老徐惦记着要继续出工,较快地用完餐。他与他话了别,吩咐她好好招待客人,又下地去了。在吴韵琛一再要求之下,她尝了几口酒。她不习惯浅酌慢用,她们很快便结束用餐。一些日子来,她不在家时家务便由老徐承担,现在她尽力为爸爸做些事。他凑在她身边,想帮助她,结果反使她碍手碍脚,因而插不上手。不过,她据此看出他并不厌弃农民。她发现了这一点,内心很高兴。 她做完了家务事,她们都认为不必要这么早回厂,可以在家多待些时光。徐毓蓉的“闺房”在西屋的后半间。农村的贫寒之家,她的卧房里没什么家什,何况卧具等的生活用品都搬到公社里去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们在一起,这个空间就是她们的,原本和其它物质性的东西是不相干的。吴韵琛倒是被墙上贴的画张吸引住了。那是把《大众电影》拆开后一张一张贴在上面的。哪一面朝外供给自己欣赏,取决于主人兴趣。他知道这些是电影《五朵金花》的彩页。在一个主要的位置上,杨丽坤出演的女社长金花一手拿了个草帽,捂住自己下半部的脸,正在含请脉脉地微笑并注视着镜头的特写画面很是动人。从女性的“爱好”出发,阿朋的特写也端端正正地贴在一边。他看到它们,不由得会心地笑了,谁让她们是同一代人呢。 “毓蓉,你胆子真大,竟然把它们堂而皇之地贴在墙上。” “我们这种天高地远的村子,不要紧的。” “你能保存着它们,也是一番心思呢。” “哪里啊,各种各样的书报杂志扔得满地都是,它们是我顺手拣的。” “你有没有拣到过小说。” “有的,有些借给别人看,后来散失了,我现在只保留下几本,有《苔丝》c《巴黎圣母院》。” “巧极了,我也特别喜欢这些小说。” “按理说,有些知识的人都会喜欢这些小说的。” “那你发表一下对《苔丝》的见解,好吗。” “说不上见解,我觉得《苔丝》好在它写了农民的情感和生活。比如,莫泊桑的《一生》要是写了橱娘c船夫c渔人的爱情就有价值了。” “说下去。” “我觉得苔丝的故事不足为训,我倒对她能到处找工作和干农活时带着手套印像深刻。你说呢。” “你有你的道理,所谓‘革命者看到排满,道学家看见’就是这个情形。”她们的这种对话是跑野马式的。当她们转而谈现实中的话题时,感受就不一样了。她对是否能顺顺利利地完成她的“驻厂代表”的任务表示出担忧,她向他说明,这是她到公社工作后第一个比较像样的任务,真希望能好好地完成它。然而,他显得胸有成竹,劝说她不必为此而担心,既然厂里同意开始制作,说明设备安装得差不多了。他说,这种小型木结构机器对于大规模的工厂化生产能力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甚至和她开玩笑,希望她届时看到那些庞大的木工机械时不要吓坏了。结果,他得到应得的惩罚——他的额头被点了一下,同时接听到一句判语:真坏。她们有一刻又回到《苔丝》的故事中。她问他,为什么英国农村几百年前就有公共交通工具了,而我们中国却没有。吴韵琛的思路被拨到“公共交通”上来了。 “是啊,农业生产在还是手工方式的时代,效率应该是差不多的,而且我们国土上的人口密度不会比英国低,需求肯定不比他们少,为什么就没有产生这种商业活动呢。”他思忖道。他实在没想到这位乡村姑娘的思想里会有这种“沉思”。他只能如实地告诉她,他暂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容他日后好好想想。她们找得到各种各样的话题。交谈这些话题通常说来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她们的样机和生活用品也许早已到厂了。 她们踏上去厂里的路。他的工厂在徐家岭村西边略略偏北的方向,速度不太快的话,有近一个小时的行程。丘陵地带的山村就是这样的,她们刚刚出村就要上坡了,坡很缓,总的落差在二十来米。她们来到上面,身后的村子又有模有样了。他有心旁骛,注意到农屋背后有些树爬满攀缘植物,很像一个巨大的灯笼被一根木杆从下面支着。老乡为什么不把这种多余的缠绕者清除掉呢?他问她。 “一般说,这种树是自生的,攀缘着它的是一种野蔷薇,到春夏之交,虽然一朵野蔷薇花微不足道,只是开放着淡淡的白色,然而,一树的花就很使人激动了,就是对花不太当回事的农民也会被打动的,他们便不会主动去清除它们。而且据说这样的群落越多,说明本户人家人丁兴旺。”她告诉他。 “噢,一种平常的植物也可以被赋予人生的味道c寄托和哲理。”他似乎又在照本朗诵了。 行程在往前延伸。徐毓蓉关切地问他,今天路走得不少了,累不累,脚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他告诉她,一点也不必担忧,他还可以与她比一比。吴韵琛说的是实话,他一贯注重体育运动,而且业余时间经常在野外“远足”,走路也可以说是他的又一个强项。她们拐了一个弯,西南方向上的姜营镇就展现在远处了。 “你看,我们徐家岭村正好处在文市到姜营的路线上,如果有英国乡村那种公共马车的话,我们就可以搭一阵车,再在某个地方下车转到厂里,不是很好吗。” 他听了她的说话笑了。“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吧。此刻在我看来我们两个人选择步行比乘马车来得好,我更愿意。”他接她的茬。没有马车,只能步行。虽然隔着几道山丘,看不到工厂,可她们知道离厂子不远了。徐毓蓉说起莫德英,她的同村好朋友。她向他介绍了小蔡。他说他认识小蔡。她觉得有了这层关系,她的驻厂日子会增添许多欢乐。一路走来,从表像上看,吴韵琛很随便,说说笑笑的。然而,他今天是有备而来的,几次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罢了。此时,或许是受到莫德英与小蔡的“事件”的鼓舞,他终于坚定了决心,就在路上说出自己的心事,而不愿等待以后再去找机会。 “毓蓉,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算长,但有件事我坚定了,我想把它说出来。” 她静静地听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想,我们为了将来的收获,现在应当行动,进行播种。” “春种秋收,我们是习惯的。”她说。 “你肯定理解我的意思。我要明白地说出来:徐毓蓉,我爱你!我愿意作你一生的爱侣。”他说出来了。 “我理解你,因为我们都年轻。而且我也很喜欢你。目前,这样相处不是很好么。这不是朝暮之间的事。只要我们爱得越来越深,目前我们又何必去计较,你看,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好像是‘又岂在朝朝暮暮’吧。”她说。 “这么说你是接受我的,你是要继续考验考验我。” “不是要考验你,事情发展到成熟是有过程的。我们不妨各自为他留一次深思的机会。” “你看,工厂都看得见了。德英突然见到我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她看到他还要说什么,就先把话扯开了。吴韵琛随着她的指点望去,工厂到了。 最后这段路是十几分钟的行程。她们的这番捧心的谈话使她们收获了各自的感悟。她觉得他终于求爱了,他是恋着自己的,自己没有看错。一种欣喜的情感是徐毓蓉从未体验过的。此时,她真真觉着了,她是爱他的,很爱的。多年来,她真没有如此地爱过某一个人,清晰地出现了将与自己一起生活c相伴一生的那个“他”。长久以来,她一直生活在艰难之中,当梦寐以求的好事真的来了,她还没有作好准备,不敢大胆地c即时地去拥抱它。她只能一面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自己对爱感到很幸福,一面借口给二人留一次机会。她的这种印记和无奈,理性的人都会洒下他的泪水的。毕竟,和她有相同思维方式的姑娘有几亿c十几亿之众呢。 吴韵琛走在她的边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他倒不是全然不顾及她,而是他太欣喜了,正在品味美滋滋的味道。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不怕说出求爱的话,而是太顾及自己的“面子”,总是担心对方会拒绝,因而不易说出求爱的话。有时异性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无关紧要的眼神,都会使他自作多情起来,翻来覆去地要分析一番,而且总是归结为她是在向自己发出某种良好的信息。当下,她明白无误地说了,对于他的爱语,“我感到很幸福”,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真真是遂了自己的愿了。在一闪而过的意念里,他甚至已经在设想带着她回老家的情景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夜有些深了,尽管总是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没有顾及到,因而在她身边多耽了一段时间,吴韵琛和莫德英c小蔡还是告辞了,各自回他们的住处。房里终究只剩下徐毓蓉一个人了。白天,来厂路上吴韵琛向徐毓蓉表达爱意后,只过了不长的时间她们就进了厂区。接着经历的整个过程对于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也很有趣。实质上是伴随他拜访一些必要的科室。及至被安顿在招待所里了,还是被厂工会主席一帮人探视关怀了一阵。热情地慰问c被慰问,正规地招待c被招待,这些在工厂的活动中显然很平常的,可是她却是从未知道过的,更不用说经历过了。现在她终于可以想一想此前的一段时光和以后的那些日子。自从他到达以来,演绎的事是没有预想到的,却是真实地发生了,这些事真是可以使人腾云驾雾的,所幸有分有寸地挺过来了。幸福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不能全身心地去拥抱。招待所刚投入使用,一切都是全新的,新颖的灯具c无微不至地提供服务的其它配设不由得使她产生了一种被人当作贵宾的感觉。徐毓蓉的心情不错,她微微地展开了笑容。她心生欣慰:对于幸福她按意愿去争取了,而且,看起来他是一片真情呢。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她睡去后的神情,然而,按照一般的逻辑来判断,她肯定是带着笑意的,或许还挂着泪珠。 陕西省xxx信箱分布在一条小河两岸的狭长地带上,正进入全面投产的准备期。它的木模车间作为比较前道比较轻型c简单的车间已经部分具备生产能力。它位于河东岸,和它对应的西岸是规划中的单身宿舍和体育运动场地的区域。目前在这个区域里堆放了大量的原木。原木按品种堆码成一大片高垛,已经开始显示出现代化重型工厂的“威风”。 今天是新农机开工制作的日子,虽说有样机和图纸,为了慎重行事,木模车间召集了技术准备会,吴韵琛和徐毓蓉也接到了会议通知。就着赴会前的一段时间,吴韵琛导着她漫步来到原木库场,他们来看看制作新农机的原料。东北红松c白松c水曲柳c杂木他一一作了指认,一个比较小的由防水布遮绑得严严实实的堆垛是从东南亚进口的柚木,是制作木模上活动件的材料。徐毓蓉像海绵吸水一样,把听到c看到的珍藏起来。新农机变得越来越真实了,一段时间以来,在她的意识里,它只是的陈主任的一些话而已。工厂巨大的生产力已经震撼到她,她已绝对相信,新农机将按计划制造成功。 或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要让她见识一下大型木工机械,技术准备会刚结束,吴韵琛与她径直来到一台龙门式的用来分解原木的带锯机床前。几个工人师傅正在作业。原木的直径一般在半米到一米,原木被辅助设施牢固地就位于机床上,依据操作者的意愿,机床的轮式台车带着加工物徐徐前进。在原木接触锯片的同时,系统发出尖利刺耳的怪叫,然而台车继续前进,一直到完成剖分原木的作业。这时,一片木材轰然倒下,接着被安置到一边。难能可贵,台车在回程时也可进行剖分作业,这样机床的效率就很高了。吴韵琛先前说的要让她吓坏的话只是玩笑话,然而尽管她没有被吓坏,可还是感受到一种提震,她的心怦怦直跳。车间里各处都是新奇的木工机械,各种规格的平刨机,单c双面压刨机,木工平铣c立铣c龙门铣,切断机c截端机,磨光机c磨端机应有尽有。徐毓蓉被折服了。 他们来到一个工位边,这一次徐毓蓉一下就看懂了。这位工人在做“u”型双头钉。工序有不少,截断c磨头c弯形是必不可少的。将来还要往滚筒上钉。她到底发现了她可以胜任的机会。她把她的想法对他说了,她要和这位工人一起来完成双头钉的制作。他很支持她,给车间领导打了招呼,给她配了凳子和手套,。说干就干,她就认真地开始了制钉工作。吴韵琛与她一起做了一会儿,在反复让她不要到其它工位去操作c尽力注意自身安全后,就离开了。在大约一个小时过后,他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个小型工具。原来,受到建筑工地上弯曲钢筋的启发,他刚才去做了一个弯制双头钉的工具。他们立刻就试验起来,工具非常好用。只要截断的钢丝长度保持一致,弯出的双头钉的形状c尺寸竟然统一起来了,又快又省力,钉子的外观又好看。他们一只一只地做起来,心中的甜蜜不断地高涨。他们虽然不在花前,更不在月下,只是在车间的某一只工作台旁,可心中的那份甜蜜是一样的。事实上,甜蜜的产生仅仅和两人是否相爱c相爱的程度相关,其它都是“身外之物”。每一只滚筒需要许多这样的双头钉,全部脱粒机需要的量够她参与制作一阵的。 莫德英是徐毓蓉到达厂里后找到她时才知道她来厂了的。她知道她将在厂里工作一段日子,自是喜不自胜。按理,依她的行事风格,她对这件好事是要立即进行庆祝的,两对人好好地聚一聚c美美地吃一吃。但这次她有她“深远”的打算。她和小蔡商量,要把整修一下小蔡的住房这个一再被拖延的心愿立即完成,好好地来庆祝她们的“重逢”。小蔡的住房就是工棚。他和原来的焊工队队长两人一室,队长调回瓦房店后他就一个人住。工地上绝大部分人是享受不到这种优惠条件的。首先只能是瓦房店来的正式在编职工才能2到4人住一间房。像小蔡这样一人一间的待遇更是特例,这和他正“谈对像”有关。那时,单位对所属职工住房什么的都要管的,像土建工程队这类单位那就更当件事了,领导即如一个父亲,对子女的一切方面都要关注好c安排好的。 工程队本就是建房的,小蔡的住房迅速被装修一新,只是它还是一间工棚。小蔡是东北人,可像大多数北方人一样,认为南方的居室比北方的冷得多。他便在居室里筑了一道火墙,取暖c烧水c做饭都方便了。 徐毓蓉和吴韵琛前往德英c小蔡处聚会。为了不浪费好到极致的心情,他们没有直接去他们那儿,正沿着石子河的流向向厂生活区去。出了生产区大门,他们走过原木垛场。厂道往右转了个直角弯,又起了个坡,他们翻上一条丘陵的低低的末梢。这时他们实际上已经来到厂区背靠的那条丘陵的那一面。推土机正在工作。在已经平整完毕的范围里,土建工程正在赶工。按吴韵琛的介绍,是在加紧建设职工住宅。其时,大批的职工正在上海的某个工厂里待命出发。按当时的说法,他们被称做“支内职工”。建造中的职工住宅还没有封顶,但已经可以让他们看看了。住宅是按标准的图纸建设的。它们是一种外廊c外梯样式的布局,一梯四户,四户合用的卫生间安排在梯道的侧面。这种建筑标准现今是不可接受的,然而,那时它是全国通用的标准规格,是比较先进的。他们看了住宅工地,接着就顺着往姜营的乡间大道往前走了一阵。他们如要尽兴,尽可以一直“溜达”下去,然而他们记着有赴会计划在身,他们折了回来。这样他们又面对黑压压c高峻的秦岭山了。读者诸君敬请谅解,已经多次说到过“黑压压”c“高峻”这样的话,并不是述者故意这样地不厌其烦,实在是“它”确实是无处不在的。 他们到达聚会地时,有些偶然地演义了一段非常凑巧的情景:徐毓蓉敲门的手刚刚举起,工棚的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这个巧合对门里门外的双方都是一个意外,那一刻,她们都凝固在那儿了。接下来的场景是这样“出演”的:门外的这位浅浅地c文雅地一笑,门里那位爆发出惊人的惊叹, “啊,吓死我了!怎么不先敲一下门呢!” 徐毓蓉轻轻地抬动了一下手臂,“我正在准备敲门。”她说。 “快进屋,进屋吧。”小蔡出现了。“哈”大家都笑了。于是,他们四位c两对就在同一个工棚屋顶下了。 小蔡的新居有十六c七平米大,一应日用什物都是利用工地上的材料自制的。一只三门大橱是钢质的,涂装是防锈漆,铁锈红颜色;床由63号角铁作成,粗粗苯苯的,然而十分结实。床是双人型c黄色的,略为缩窄了点。 用餐场所安排在床与门所在的那面墙之间。长方形的台子上摆上七盆六碗精心准备的菜肴。主人这一对双双坐在床沿上,对面条凳上坐着另一对,非常合适c合理的安排。 其他人忙不迭地在说话,吴韵琛拿起面前的瓶装酒来端祥,“金奖白兰地”,烫金的酒标得体而又气派。他酒瓶在手,把玩起来,他是被酒瓶的外形吸引住了。这种酒的瓶子的颈脖部位特别夸张地显得那么地长,使人不能不多看它几眼,而且印像深刻。这是种享誉全国产自青岛的白葡萄酒。在那时,这种酒就是在最正规的婚宴上也绝对是上规格的。莫德英与小蔡特意到汉中选它来参与今天的庆祝会,并不是一种炫耀和奢侈,而是合情合理的。也许他俩只是在直觉的层面上领悟,实际说来,庆祝会的主旨中,重逢是极其次要的,或明或暗。或表或里,或许这次庆祝会正是他们双双对对的订婚宴呢。没有见证者,换一种说法,他们正是互为见证的见证者。 小蔡为他斟酒,不容推辞,一直斟到礼仪允许的“满”为止。莫德英自高奋勇,要求为她也倒上酒,小蔡为她斟上一些,一面提醒,小心。轮到徐毓蓉了,她坚决不使用酒,然而在莫德英不容分说的压迫下,也只能客随主便,但只允许来上一点点。于是他们四人两对,二重缘分就起立举杯,为他们自己祝福。 酒宴不断深入。两位男性天南海北的经历,两位女性少不更事的趣事都被摆上桌面,时不时的惊叹c嬉笑是宴会的礼花。他们乐融融地乐到心底里。话题有一次终于指向一个最实质的问题:工程队的项目所剩无几了,它将去向何方呢?这是每一个土建工程队都会遇到的问题,只是长久以来被一般的人忽视了。其他人的目光对准了小蔡,小蔡也觉察到了。倒不是说没有什么内幕可以透露给他们,只是这是个人心悠关的大话题,他不得不在心中拿捏一下分寸。然而,他们都是他最亲密的,他愿意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他们。工程队将回到辽宁省大连市,是成建制的转移,工程队的隶属关系和名称都不改变。两位女性在琢磨他提供的信息,吴韵琛连声惊叹。大连对于他们都是抽像的,不过这种抽像在各自的判断里是不一样的。吴韵琛知道,大连是一个仅次于北京c上海c南京这样的城市的去处,并且从某些方面而言,它也有胜过它们的特长。人人都知道,城市是一个让生活更美好的地方,或者说,城市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为自己的美好生活而备下的地方。 两位女性的差别一点点表露出来,两位男性注意到了。徐毓蓉还是温婉文雅地品味宴会,莫德英不胜酒力了。她不把小蔡的提醒当回事的后果显露无遗。我们不能责怪她。葡萄酒固有的风格是棉里藏针,何况是金奖白兰地。她初尝金奖时还是怀着警惕之心的,及至几口之后,口感上酒和甜品没什么区别,于是就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不把它当酒了。莫德英终于倒下,她横卧在小蔡的床尾,小蔡为她盖上被角。她满面通红,醉了。她尚存最后一丝清醒时,交代了两句话,一是要他们继续尽兴,好好地喝;一是她说明,她只是小歇一下,今晚她还要回自己的宿舍的。这后一句话引得其他三位哄堂大笑。不过,她是否听到或者在意他们的笑声,就没人知道了。 一些日子以来,徐毓蓉一直在车间里工作,在生产现场制作那种钉子。有时,那位做钉子的工人有其它任务,她就一个人做钉子。她习惯于劳作,只怕没有时间干活。她设想好了,如果做钉子的工作完成了,她还可以去协助别人做其它工作。那把供成形用的工具,由于是他亲手做的,因而受到了格外的呵护,她把它修磨光溜,涂上她喜欢的颜色的油漆,使它犹如一件工艺品。她天天使用它,天天在它的情意里工作。吴韵琛也差不多天天与她在一起,各处关心制作事宜。厂方没有按陈主任的设想先制作单件,而是一下子投了二十件的料,准备一次制作完毕。厂方看来,支援农村工作是重要的任务,另一方面,脱粒机的工作量实在算不了什么,权当(实际上就是)是对木模车间的设施进行一次试生产。尽管大批职工还没有到达,人手不太够,进度不是太快,但整个制作的计划仍是在正常推进。零件一个个投入制备流程,外购标准件也进入了采购渠道,按吴韵琛的估算,不需要多少日子了,就可以进行整体安装。 今天,一辆解放牌卡车在汉中往阳平关的骨干公路上飞奔,它从厂里发出,经过姜营,直驰阳平关;它来到河东店镇,驶过褒河大桥,更其毫无顾忌地加速而去。不知不觉间时令进入了万物萌动的春了。徐毓蓉坐在车头里,满面春风,沐浴在穿入车窗的风里。她按照吴韵琛昨天下午电话里的嘱托,此刻正搭车去阳平关与他会合。几天前,他们厂有大批设备集中到达阳平关站,厂驻站人员人手不够,特别是需要专业人员对货物进行点验,他就去了车站。徐毓蓉理解他的好意,他是让她有机会好好玩玩,乐一乐;当然她也乐意听从他的安排。解放牌一直在飞驰,驶过十七公里(地名)c黄沙镇,它就上了山区的盘山公路。司机是个乐观外向的中年上海人,支内职工,南方普通话讲得不错,时不时的与她聊着。徐毓蓉从没有领教过这种“惊险”的驶乘,有时不免提醒司机把车开得慢一点。司机同志不以为意,继续飞着他的车。他操着方向盘,向她介绍开快车的理由:“汉中一大怪,汽车跑得快。”她笑了,身为汉中本地人倒是不知道汉中还有“怪”,她干脆问他还有什么汉中的怪。答案是现成的,他脱口而出:“汉中二大怪,面条赛裤带;汉中三大怪,三个蚊子炒盘菜”徐毓蓉笑喷了。“你们外地人把我们汉中‘嚷酸了’。”徐毓蓉急了,抛出了自己的家乡话。“嚷酸”普通话的意思大约是“打趣得够戗”。司机同志泛起得意的神色,把车开得更快了。正正规规地说,车是被广大的司机同志开得太快了。自从大规模三线建设开展以来,阳平关这边的盘山公路上,经常发生车毁人亡的车祸。述者把教训记录下来:有时候就是生命的代价也不能使一种陋习得以纠正。 所幸这次旅行是平平安安的。车打了最后一个急弯,她已经见到他在前方的路边朝这儿张望,她把身子探出车窗频频招手,他看见她了。 阳平关镇其实就是一个火车站。从汉中过来的公路一直通到站门口,站门外的一小段公路就是镇的街道。由于工业建设的突然高涨,它的送往迎来的责任变得格外的重了。镇上的旅社增建了许多客房,供销社也建立起一些门市商店。多数工厂都在旅馆里包租了房间,作为驻站人员办公生活的地方。不知谁是始作俑者,大家都把办公用房称为驻阳平关的“大使馆”,(宝鸡c西安也有“大使馆”和“大使”)。徐毓蓉到达的当天随吴韵琛到附近的农家买了些核桃c木耳,晚上便就宿在“大使馆”里。生活有人关心c安排,又不必花钱。然而,她总是适应不了这种“待遇”,越是“待遇”好,她越是惶惶然的。今天的日程定了。他们在回厂的路上顺道游览位于勉县(沔县)的武侯祠。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关心,也是他们乐意进行的项目。 武侯祠坐落在勉县附近的定军山下,供奉c缅怀“大名垂宇宙”的诸葛亮,亮的坟墓也在里边。有人分析推断,诸葛亮正真的安葬地应该是在汉中,具体说,是在定军山下。因为“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他死于阵中时正值暑天,在古代要把死了的他运回cd安葬几乎是不可能的,勉县位于古代宝鸡到cd的驿路上,是唯一的冲要大驿,还是蜀军多年的根据地。要知道武侯祠,各位应当自己去一次。 当然他们不是冲着这些去的,他们只是喜欢去。 武侯祠返回勉县的路不远。路边断断续续的柳树已经青了。徐毓蓉认为这一趟很值得。武侯祠里这么多,这么高大,这么地苍翠繁茂的柏树别处是不一定有的。对这些柏树,吴韵琛把它们与自己在家乡看到的大柏树做了比较,他说,家乡柏树的树皮是枯老摧朽的,而这些柏树的皮是很“细嫩”的,两相对比,正如八十的老者之于二十的青年。他们评价墓前的桂花树,叹为不可思议。桂是生长缓慢的树种,不留心看,一般四五年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墓前桂花树的任一分枝就有近脸盆那么粗,虽然没有细数有几个分枝,但分枝是比较多的。它的主干离地面不高,因而无法判断,但由此及彼,主干之粗是可以想像的,它号称“汉桂”当不是浪得虚名。诸葛的塑像保存完好,在眼下的年月里终至无人去动,他们同样感慨万千。整个祠墓区树木很密,末了给人的感觉是清清朗朗的,这也很神奇。他们最后的结论是,只有属于诸葛的地方才配有这样的景物,而且只有这样的景物才配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们运气不错,搭车回厂很顺利,只是到厂时误了晚餐时间。他们在莫c蔡处解决了餐事,他们一起自己做的。 有山区乡村生活经历的人知道,那里的人对任何一点的娱乐机会是十分珍惜的。厂区的东南方向隔着一条丘陵的那一边,有另外一个三线工厂,它生产用于金属加工的工刃具,是哈尔滨某厂支内的。今天这个厂放映电影,这对于两个厂和建厂工程队的职工及附近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就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吴韵琛从食堂打了饭菜,在往招待所去。徐毓蓉早早回到厂招待所的宿舍,为自己做了准备。她坐在床沿上,在等待吴韵琛到来。自从生活的领域转移到工厂,他们的情感有了质的蜕变。他深爱着她,她心存感激,一往情深。同时,她也感觉到长久以来,甚至在她辍学以前已经有的一种情愫——不安,正在愈发明晰起来,它像霉菌附着在有机体上一样,永远挥之不去,日渐长大,非要缠住她不可。他对她好一分,她的欣喜就增加一分或几分,然而,不安也增加一分或几分。她为自己担心,这种不安会不会发展成什么,如果再发展呢,她无法往后想像。她解剖自己,也许除了家人的情感c呵护外还不能习惯或接受外人的情感c呵护。她曾试图不让他为她做这做那,而是由她来为他做这做那。可是不行,倒不是究竟该谁为谁做这做那,而是她的不安纹丝不动,只见长,不见退。后来,她认为自己是“人生识字糊涂始”了,她从莫德英成天乐呵呵的标本里好像找到了证据。虽然一个人识的字,他的学识c意念是不能删除的,但她可以不去理会她的不安,当它不存在,对于吴韵琛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处处以无牵无挂c快乐享受的心态去拥抱它。然而照着做起来,依然是“该有的都会有的”。何况她懂得,莫德英不是也看不出自己心怀不安么,那么怎么能武断她是那么地心安呢。实际上,莫德英是把不安挂在嘴上的,只是认识小蔡后又过了些日子才成天欢天喜地了。徐毓蓉独自在为自己排忧解难,层层叠叠的思绪没完没了。笃,笃,门上响起了文雅的探询之声,吴韵琛提着晚餐来了。 天色还没有全黑,他们与莫c蔡汇合于一处去看电影。他们在河东生产区的厂道上,双双对对,结伴漫步,回头率奇高。一旁,同是看电影的人们都赶超了他们,投来的目光里附着赞誉,送来的问候里和着祝福。 “刘师傅,好啊,看电影?”小蔡与锅炉工“老刘头”打起问候。 “刘师傅,我们一起走。”莫德英接上话。老刘头笑眯眯的,来到他们左近。 “年轻人,努力啊!”老刘头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示弱。 “嘻嘻。谢谢。刘师傅好。刘师傅您走好。”四人同时送上各自的心声。老刘头肩扛坐椅一耸一耸地往前去了。 他们开始上坡。这是联结两厂的土路。这两个厂如果没有一条丘陵横卧其间,是可以作为一个厂的。在半坡的位置上有一小片简易的建筑群,是厂里的副食品基地,主要是为了养猪c养家禽c生产豆制品而设立的,它的绰号符合当时普遍的一种意识形态:威虎山。他们走过威虎山,继续上坡。他们来到丘陵上,岭上是一片正在被平整的建筑用地。两台推土机静静地停着,显然驾驶员看电影去了。 “这个鬼地方,建什么房子呢?”小蔡觉得奇怪。吴韵琛向他们作了介绍。它也是一块职工住宅工地。它上面建造供一方是城市户口,另一方是农村户口的职工使用的住宅。事情明白了。忽然,莫德英指着河那边说,“喔,那一边是两工的住房,这儿是一工一农的住房。”没有人接这话的茬。过了一会儿,吴韵琛补充说:“能使用这些住宅的‘工’必须是‘支内职工’或国家分配的大学生。其他的‘工’是无权获得的。”这话一说完,再没人接茬说话了。还是乐天的莫德英打破沉默,她让徐毓蓉好好看看,以后她会住在这里。徐毓蓉露了露笑容,“它还只是一块地”,她回应她。大家四处打量了一阵,接着继续往前走。 放映电影的所在是露天的,它选了一个三面有坡中间是开阔地的地点。不用说,开阔地上挤挤挨挨的都是观众,三面坡上也布满热心的男女老少。大范围里人声鼎沸,热情澎湃。如此场景会感染每一个后来者。他们开开心心地一起往开阔地中心挤,那里有小蔡的队友为他们准备的凳子。 有一个日子,陈主任来到厂里。陈主任拜会了各位厂领导,表达了公社和他的谢意。吴韵琛和徐毓蓉引荐他访晤了小蔡。他消息很灵通,已经得知工程队将要返回东北。他拜托小蔡为公社留心着,届时工程队是不是有车辆不便转移,为公社通个气,公社打算买一辆淘汰的轻型卡车。陈主任很亲切,他特地说了,事后他会为莫德英家记工分。小蔡认真地应承了陈主任的嘱托。 陈主任做完所有事,最后察看了徐毓蓉的起居c生活条件。在她的宿舍里他向吴韵琛c徐毓蓉布置了新的工作。南郑县有个方坪公社,方坪供销社的领导是陈主任的战友,前些日子战友要求陈主任支援他几个人手,帮助供销社完成副食品征购计划。当然光是依靠陈主任是远远不够的,陈主任的人手只是一部分。于是陈主任就设想派他们及机关里另一位男性去方坪供销社工作一小段日子。徐毓蓉表示了她的担心,目前新农机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对于她的担心,他们都认为尽可放宽心,不会有什么困难的。吴韵琛从没听说过“副食品征购任务”,引发了好奇心,他要知道什么是“副食品征购任务”;陈主任说,就目前的季节,主要是把鸡蛋收购上来。这时他的书生气又犯了,他进而问,农民为什么不主动上交鸡蛋而要有人把它收上来。陈主任说,有些事只有在实际工作中才能明白的。她丢给他一个眼神,他会意到就不再问了。 最后他们商定,大后天出发。借用工程队的130轻卡把他们和其他一些支援者送到陈主任的战友那里,协助方坪供销社完成副食品征购任务。按陈主任的设想,工程队提供的车辆大约有乘员十名,加上个人的随身物品,北京130差不多满满当当。接着他介绍了方坪的气候特征。他把战友的提醒告诉他们。方坪处在米仓山深处,相比汉中而言属高寒地域,应当带上棉衣。他们尽管将信将疑,但毕竟不敢掉以轻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第二天,吴韵琛陪伴徐毓蓉回了趟家,作了准备。他的核桃c木耳有了用处。尽管在她坚辞之下仅像征性地使用了一点点,还是可以表表心意,大家都很高兴。 他们也与莫德英c小蔡话别,互道珍重,相约很快再见面。 130货车在地区供销社里加装了栏板,供销社也配集了一些人员,组成临时工作队。他们是一大清早出发的。车队驶离城区,过了汉江大桥,就明显地感觉着车是在往山里开了。团队一路迤俪而行,到达一个叫做辛集的大镇,大家下车作进山前的必要的准备。十来个支持工作者,原本分属各个不同的单位,此时俨然是同一单位的同事。大家互相攀谈,自我介绍,每个人喜气洋洋,仿佛是一次野炊游的同伙。离开辛集上路便是正规的进山行程,过不多久,在木知木觉中,大家忽然发觉已经开行在山里了。 汉中的南山地理学上被称为米仓山。米仓山是大巴山的最西一部分,再往西就是青藏高原东边的一个台阶——岷山c龙门山了,这是它的属性。而它的风格依然是典型的“巴山风格”,植物繁茂,雨量丰沛,物产硕饶。当地民情温良c强悍或者强悍c温良,就像哺育他们的山。山里面这个“坪”那个“坝”,大多如此。我们不妨按字面去推测,可以知晓,这些坪坝也许就是一个个盛产谷子的地方,谷子舂成米后就是一个个米仓了。 通达方坪的公路是路网最末端c最原始的公路。它的大部分地段两辆车可以交会,其它的区间只能由一辆车通行。车子进入仅供一辆车通行的道路前,必须停车,用高音喇叭探询前方是否有车相对而来,如果有,对方也会用高音喇叭应答。此时它就在原地等待,以后再通过。 徐毓蓉和吴韵琛乘行在驾驶室里。山里满目青秀,壮阔美丽,可是他们没能充分领略。实在是公路比较险危,只在有些相对和缓的地段才让自己放眼一览。四月里,杜鹃花怒放了,山崖c陡坡上时不时喷出一丛丛红花。杜鹃花真令人惊叹。 “进山”对没有尝试过的人只是个概念。他们进了山了,他们就有了更深入c更多方面的感知。他们越上第一重山,前面又是更高的第二重山。他们下第一重山,登上第二重山。又一次重复下山c上山过程,就攀上第三重山。每过一重山,海拔就增高三c五百米,气候就冷一个阶梯。过了第一重山,杜鹃花就突然消失了,这第一重山里,“杜鹃花开”的花事是在近一个月后了。 方坪是翻过第三重山——大崖山——并下到谷底的平坝里才到达的。当天到达时是下午四c五点钟。方坪供销社拿出它最大的诚意欢迎远道而来的支援者,晚上的“宴会”是必不可少的。安排他们的住宿费了领导不少心思,政府c小学校c镇上唯一的一座小饭店都被利用起来。徐毓蓉和吴韵琛被安排就宿在政府机关大院里。 方坪是“区”这一级政府的所在地,区政府管辖几个公社。方坪区范围广大。东西向包含几十公里的崇山峻岭,往南直达陕川边界。它坐落在一个典型的“坝子”上。西流河(那条河的名字就是这样的)从南边的山里劈斩而来,在方坪这一带绕了一个大弯,转奔西南而去。西流河在两岸冲积出一块块小平地,就是当地人说的坝子。方坪坝子南依群山,北隔西流河,面对巍巍的大崖山。大崖山在地形上成就了汉江和嘉陵江的分水岭,所以西流河的水是流入嘉陵江的。方坪供销社在河边的平坝上,区政府在其后的半山坡上。 现在是一年中收购鸡蛋的黄金时段。由于方坪区地域广大,交通不便,因而交售和收购都有困难。支持工作者的到达提供了充沛的人手,正是收购工作的有力保证。供销社的领导筹划好了,准备了一些“盐票”。交售鸡蛋者可以免费获得一定数量的食盐——多少弥补了交售者“自由出售”和“交售”之间的利益损失。况且,交售的计划数仅仅每丁口二c三斤鸡蛋,所以,只要收购者双脚能够走到,顺利地把鸡蛋收购上来是不成问题的。 实际工作都是基层干部在做的,他们是解决问题的能手。徐毓蓉是女性,不便走村串户,领导就安排她做门市营业员,替换下来的营业员去从事收购工作,两全其事。吴韵琛做收购点上收购员之间的联络c记数工作,也是合理的安排。正所谓各尽所能。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收购计划渐次推行。 这天,方坪没有集事,徐毓蓉早早回到住宿的机关大院。她把她们二人晾晒的衣服收下,来到她的宿舍——与女性职工宿舍相邻的一间杂屋。徐毓蓉有时翻阅小说,有时复习教科书,依着打发闲暇时光的习惯。透过西窗可以看到大部分坝场和西流河对岸往下游方向去的道路。他每天回来是从这条路上走来的。她手里拿着书,但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沉浸在书中,时不时地朝窗外的路看看。她知道,是在思念他。每天盼望看到他出现在归路上成了她固定的“功课”。一刻不见他如隔三秋。她领会到的,她是陷入热恋中了,或者说她与热恋中的人一样了。今天早上,她回想,自己怎么就克制不住,在他与其它职工一起出发时,推开了窗户。他走来了,在窗前停下。由于地形的缘故,自己与他正好有一个“墙头”和“马上”的高差。自己叮咛他的一席话,显然是老生常谈,只能引来同事们一阵起哄。她生发出许些羞涩,不禁双手捂住了她的脸。一次一次的守望,总有一次是不会落空的。终于吴韵琛与同事们出现了。他们每人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是鸡蛋,回来了。他知道她在窗内看着,每当转过最后一片山壁,突然能看到这扇窗户了,他就举起手频频招扬。现在,其它同归者已经发现这个秘密。他招手时,他们也一起招手。是啊!他们也回来了,谁不渴望有人依门而望,谁不稀罕这份幸福呢。 深山里的夜晚格外漫长。白天的单位工作结束了,集也散了。寂静一点点弥散开来,一直弥散到喧嚣也能达到的领域。看书c聊天c扑克牌是职工们全部的业余生活。这儿的工作人员不幸全部是家在汉中c因而一个人住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也好,无论选择什么业余生活方式都不缺少同伴和对手。夜里,照明是头一等的大事。方坪区自建了一座“小水电”,它只有一个千伏安的容量。灯泡的灯丝红红的一根线,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聊胜于无,而且差不多在八点就停止供电了。所以比较需要光亮的个人和场所宁可使用蜡烛。支援者上山时随带了几大箱蜡烛,是有备而来。 徐毓蓉和吴韵琛比较幸运,他们在恋爱中,有说不完的话,而且希望供说话的时间充分地长。经过不懈的寻觅和整修,他们终于在她的宿舍里安排了一只桌子和两只凳子——实现了生活场所的最低配置。 政府工作人员配对收鸡蛋者是全新的组合,所以很合适进行聊天。今天她们参与了一次真正的“龙门阵”。她们来到一间办公室。室内电灯和蜡烛同时亮着,气氛很好。看起来大家已经发挥了一阵了。 “欢迎小吴和小徐到来,”一位政府工作人员接着说, “小吴同志是大学生,这位小徐同志应该是愿意听听小吴喜欢的话题的,”哈其它的人附和着。他说下去, “去年,巧得很,也是这个时候,三c四月间,我们这儿发生了一件大事件。当时我们只在私底下议论一阵就完了。现在差不多一年了,说说也无妨。不过,大家听听罢了,听过也就算了。”他停了一下,喝了口水,走到屋中央的炉火边,拨弄了一下燃料,似乎在调整会场的气氛。大家一点声也没有,竖起耳朵听他往下说。他接着说, “那天午夜过后,我正在熟睡中。一个同宿舍的同事不断地推搡我,我被弄醒了。刚睁开眼就觉得情况不对。同事一手举着蜡烛,毛着脸,一付惊恐万状的样子,说话声有些发抖。他说,‘刚才我出去方便,看到大崖山山顶上有人向天空打手电。’我一听便不当会事。这么高,这么远的地方打个手电能被看到吗?更本不可能。我让他快睡。谁知他反倒进而要把我拉起来。还说,他已经看了好几天了,很准时的,每天这个时候,今天又有了,肯定是人为的。他说得有模有样的,而且他往常的为人是比较谨小慎微的。我意识到是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反正看一下也不费事。我就穿上衣服随他来到屋外。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道略为有些扩展度的光芒从大崖山山顶射向南天。光芒斜斜的,很亮,和天幕背景反差强烈,有一根竹竿那么长,四c五c六米的样子。当时”他停下了说话,喝了口水,点上一支烟,拨弄了一下燃料。呵其它人长吐了一口气。徐毓蓉发现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吴韵琛的小臂。她没有顾这些,她说,快说下去。那位政府工作人员听到她让他说下去,倒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显出更加认真的样子。他接着说, “当时我首先肯定那不是手电筒发出的光。估计是某种天文景像,或别的不知道原因的光芒。我们一直看着它,大约有十分钟的样子,光芒的发光体升出了山顶。它十分明亮,射出一道光芒,略带扩展度,窄窄的。它有一只烧饼那么大,或者说比大碗小,比小碗大,像供碗那样大。小吴同志,你分析一下,它是什么物体。” “你先说说你的判断。”吴韵琛说。 “我们各自把名称写在一张纸上,这样最公平,最有趣。” “好。”办公室内并不缺少纸和笔,他们便写下那个物体的名称。有一位自告奋勇的支援者上前收集了他们的纸张,走到烛光边,就着烛光读了出来,“彗星”c“彗星”,两张纸上都写着“彗星”二字。这时紧张的气氛完全没有了,大家重又轻松愉快起来。大家认定,他们看到的是彗星,就是扫帚星。 “小吴同志,你是知识分子,请详细说一说。”一位听众发出倡议。 他思忖,此刻不是什么郑重c庄严的场合,说说,助助兴也是不错的主意。于是他就说道,“其它的都不太可能,只有可能是彗星,民间说的扫帚星。而且,据我在各种书籍上看到的而言,如果这颗彗星真有他们看到的那么大c那么明亮的话,那它肯定是一c二千年来最大或是最大几颗之一的一颗彗星。很遗憾,我没有眼福,错过了这几千年一遇的天像。”随着话音的落下,说话声c喝水声c点烟时划火柴的声音c轻微的惊叹的声音纷纷响起。作为善后介绍,那位说事者接着述说了后来的事情。这颗彗星实际是每天比前一天要晚出现一点的。后来,他们,几乎是全体政府员工一起连着观察了二十来天,除了天气不允许的日子外,每天都能看到。再后来,它还没升起天就亮了,就看不到它了。 事由都会走向反面。今天的话题比较有趣c比较刺激,所以其它的议论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于是,有人提议打扑克牌,大家就附和了。徐毓蓉和吴韵琛注意到电灯的红光已经熄灭,只剩下一支烛光,时候不早了。 淅淅沥沥的春雨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下的,今天下了一整天。此刻,它仍然在沥沥淅淅地下着。 徐毓蓉的宿舍里无法生火取暖,格外的冷。她披着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紧紧地把自己包裹在里面。棉大衣是吴韵琛出发时向厂里借的,它是供到寒冷地带出差的职工使用的,出差结束后需要归还厂方。黑暗降临。她点上蜡烛,蜡烛昏黄的光线即刻陪伴了她,吴韵琛也不失时机地加入陪伴者的行列。他穿着一样的棉大衣。刚才他钻过雨幕而来,衣上微微有些潮润。 “蓉,”他们不知从何时起就以“蓉”和“韵琛”互相称呼了。 “蓉,今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方坪这个地方是有些小名气的呢。”“是吗?” “早先,大学里我有个同班同学,他是北京的。当时我们已经知道要到汉中来了。他有一次让我看一本空白的日记本里面的一幅彩印,是一张照片。彩印的页脚处的标题是:《黎坪山区有志人》。我清楚记得,照片是一群有志青年的特写镜头,背景是青山。他们和她们二十上下,风华正茂,应该在畅谈他们和她们的深远理想与阔大的抱负,或者在憧憬将来能够实现的宏图。我同学说,他去别的学校的图书馆深入地查过这回事。他说,《人民日报》配发过长篇通讯,题目也是《黎坪山区有志人》,说的是陕南山区的事。陈主任跟我们说要到方坪来,我就想起它了。我一直估计说的是这一带的事。”“这么巧的事?这么巧的事就这么巧碰到你?这么巧!”徐毓蓉忍不住插话。吴韵琛笑了。 “无巧不成书么。是非常巧。今天下雨,窝在家里,我和主任说话。我顺便问了这件事,正问准了。一说起来他就情绪高涨。他十二分肯定,是这儿的事。当年青年们到达前,平整地块,盖茅草棚的任务还是他负责完成的。他说,报上说的黎坪是方坪区的一个公社,在很南边的省界上,离这儿有三十多公里呢。那里只是个下乡青年工作的小点,大部队就在方坪附近,在西流河对岸菜沟的上面,跑马坪。青年们目的是垦地c繁育良种和繁殖优良种畜,所以单位的名称是‘垦殖场’。他还认为,也许是“黎坪”二字音节c字形比较优美,而且它更远离人烟,还在红四方面军的革命根据地范围里,所以就采用了它。” “后来怎么样了?这些青年还在吗?你问过他吗”徐毓蓉很想听。 “我也很想知道。我问主任了。主任说,‘人和事业都在。只是事过境迁,都变成拉家带口的了,大的孩子八c九岁,小的二c三岁。每天垦殖场都会有人来镇上采购东西。他们是具有城市户口的辍学青年。垦殖场是国营单位,他们是争工资的,和供销社职工差不多,二c三十元上下。由于远离领导,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熬不住了就杀养的牛。牛是国家财产,怎么可以随便杀呢。’” “他们随意杀牛吃是不像话。但是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当初他们的热情是真诚的。这样的高寒山区,庄稼是长不好的,饲养种畜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要实现这样两个目标,光靠他们几十双手和茅草棚是不行的。就是只实现其中一个目标也是不可能的。” “是啊。如果让我们两个从事这项工作,我们是不可能乐意的。好在主任说,过些日子垦殖场要撤消编制了。” “你肯定不愿意。但是我觉得每月二c三十元工资,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我就是在半夜的睡梦中也会笑醒的,就是我们郭付书记也会半夜笑醒的”徐毓蓉说。 “又来了,不关户口的事,我在任何条件下都永远爱你的。”吴韵琛打断她的说话。 “韵琛,我们的爱是真诚的。我祈盼它也是恒久的。不会有一天你举起你的” 吴韵琛隔着桌子抓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蓉,不要这样,海可枯,石可烂,大崖山可以崩塌,西流河水可以倒流,我们的爱是恒久的。” “‘海枯石烂’根本是陈词滥调,倒是‘大崖山’c‘西流河’有心意。” “这么说你认可了,你开心了我们说其它的,比如——杜鹃花。” “杜鹃花过一会儿说,你先说为什么英国农村有公共马车。你上次说要思考思考的。”徐毓蓉说。 “你还记着这个话题,难为你这么认真。还好我是想过的,否则就失信了。我想应该是没有需求,因而就没有供应。是封建社会里有权的和有钱的把农民压榨得太干枯,他们就没有了能力消费,公共马车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农民太微不足道的话,上层建筑也不会好到那儿去。” “不会有这么沉重吧。我认为习惯思维也可能是个因素。比如我们再穷,不说皮的,粗布手套还是用得起的,但农村里谁也不用手套。”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一阵山风打着窗户和外墙面,雨点伴着风声洒在窗玻璃上,哔哔啵啵的。蜡烛火摇摇曳曳的样子,一会儿它跳跃起来。徐毓蓉拿起桌上的一个小东西准备处理一下火芯。吴韵琛又有乐子了。他挡住她的手,支使她拿剪刀。徐毓蓉笑了,一边起身去拿剪刀,一边数落他:“哪有你这样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是很美,但那是一种意境,不能像你这样硬凑便可得到的。”吴韵琛不说话,喜欢地看着她剪去多余的蜡烛芯。 他们说到过杜鹃花,并且都认定杜鹃花应该是中国的国花。他们在非常的c平常的话题里绕过来c绕过去,雨暂时歇了,夜也深了。 徐毓蓉披着军绿的棉大衣坐在被窝里靠在床头的墙上,她醒着,睡意朦胧。吴韵琛回他的住处了,但她感觉到他依然陪伴在她身旁,如同他真的在她身旁一样。她有一种切肤的感受。他们是热恋了,可是她的情绪越来越不能被把握。前些日子,他们一见钟情,仅仅是生活在“好感”里,那倒是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如今,她的“原罪”坚定地显示出它的存在,就像混在甜蜜里的苦一样。她想,人们说的谈婚论嫁,就是一个“谈”个“论”,“谈论”就是理清楚,清楚是恋爱的终极目标的附属物,要清楚,还要什么恋爱呢? 徐毓蓉在思绪里理不出一个头绪。她轻轻地锤锤自己,叮咛道,不要太多愁善感,忽视它,当它不存在,热烈地去拥抱他的拥抱。她的睡意越来越朦胧了。 “草苑里悉索,”又一个夜里,他们对坐在西窗下,双双对着烛光。“竹园里马叫,东南方向乒嘭,西北角上灯亮。”吴韵琛说完谜语,让她猜。 “第一个是雨,第三个是雷,第四个是闪电,第二个一下子猜不到。” “再好好想想,应该能的。” “猜不出。竹子都是一丛一丛的,没见过竹园,你揭底吧。” “我们家乡,农村里人家的屋后都有竹园。冬天,风吹竹园,发出呜呜的异响。谜底是风。你也说一个,让我来猜。” “好的,听着。东壁c东壁种葫芦,蔓蔓蔓到南半路,花花开向三面坡,西山顶上结葫芦。” 吴韵琛听罢,惊奇地拍了一下桌子,“世上竟有这种奇事,我们那里也有这样的一个谜语,猜的是同一个谜底,句形c语态几乎与你说的一模一样。”吴韵琛迫不及待地说出他的谜语:“东边c东边种葫芦,爬藤爬到西太湖,开花开在神州县,洞庭山上结葫芦。”二人相视而嘘,不可思议——是他们所下的评语。这两个谜语说出了人们共同的情感;语境的不同,只是反映了地域的不同,人们不同的方言。而且,徐毓蓉的谜语呈现的是一种“小家碧玉”的意境,吴韵琛的谜语表达出“大气磅礴”的精神。谜语让他们感叹了好一阵。他们都设想冥冥之中似乎对他们的爱有一种认可和安排,只是他们都把他们的想法留在了心里。 “韵琛,”她换了一个话题,“今天我遇到一件事,不,是见到一个人,一个女的。她应该是山里来的,二十四c五c六的样子。她生得特别的美丽” “不该是蛊惑我吧,我肯定经得起考验,放弃算了。”吴韵琛打断了她的话。 “哪里。是真的。真是特别的美丽。虽然个子比我矮一点,但也有足够的高度。她搀着个娃儿——不要失望——走进门市部,娃儿有四c五岁。她头上缠了山里人普遍缠绕的白布,你猜缠了有多大——有我们常见的草帽那么大。她上身是一件湖蓝的斜襟士林布衫,下面穿藏青农村样式宽脚的土裤,腰里围条绣满各色各式花样的佑身——佑身是工作时遮挡肮脏的布块,那时她围在身上是用来装饰的——她苗条中带着丰满,浑身干干净净c清清爽爽,她今天上圩场,看上去是有备而来。她摸出两个二分的硬币买三种东西,糖果c红枣c盐,她要了一粒糖果,三颗红枣,其余要了盐。她把一颗红枣给了孩子。我另外给了她五颗枣,她收下枣,嫣然一笑,朝我点了点头。她仔细地参观过许多商品后就搀着娃儿走了。” “真是一个关于美丽和一个营业员的故事,还牵动人心。”他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像,而且我特别想向你诉说它。” “我也说不好。我们中国和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一样,不管在任何的偏远地方总是有许多美丽可以感动我们,而且这位年轻的母亲,虽然身处不富裕的境地,然而对于美的追求她是自然的c执着的。美只是在这种追求之下才是美的,美依附于需要而不从属于炫耀。总之,你经历了,我听你说了,她感动了我们,我们会长久不忘。” “韵琛,这么说来就明朗了,她是‘真’的,‘美’的,应该还是‘善’的,我被感动了。有知识是好,你分析得真好,我真幸运。” “蓉,你这样评价我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我和你差不多,就多念了一年书,其余的日子都在空闲中虚度了。我还幸运呢,要说无价之宝,你才当之无愧。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起因缘中的当事人,原本相隔几千里路,可是让我们碰上了。” “当局者迷,想过吗,也许并不十分完美呢。” “世上没有十分完美,有七分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乞”她小声地笑了出来。“还是有些贪心,七分不够,想要七分半。” “蓉”吴韵琛拉起她的手,绕过桌子,徐毓蓉站起来,被他称为“天造地设的一对”的这一对就拥抱相吻在一起了。 深山里的夜,漫长c温馨c无限幸福。有时候还有雨和雨声陪伴。徐毓蓉惦记着他明天或许有背着鸡蛋翻山越岭的任务。 方坪镇坐落在方坪坝子上,方坪坝子天生就是为方坪镇而存在的。东西向百十米长的一块未经铺面的空地是集镇的圩场和街道。供销社的商店和其它的一些店铺坐北朝南,路南是日用杂货商店c镇上唯一一个饭店和其它几家单位。圩场东边尽头有条南北向的道路。路东是仅有的几户民居,路往南向上,通向政府机关大院;往北有二三十米便是西流河上的木桥,从大崖山上下来的公路与木桥相连,桥梁可以通行汽车。 吴韵琛和徐毓蓉在饭店里喝完醪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恶习”——走过木桥,他们往左拐弯,往位于下游的吴郎坝去。今天他们是“踏青”之旅。 昨天下午,吴韵琛还没有回来,供销社主任找到徐毓蓉,转达了陈主任电话里的话,要求她们二位立即下山回汉中,有人邀请她们赴宴喝喜酒,必须在四月卅日前回去。所以他们的这次吴郎坝之行便是一次关于方坪的最后的驻足和回望的行动。 徐毓蓉怎么也想不出有谁发出了邀请。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她正是忽略了离身边最近的一个人。直到夜里她们“幽会”时,经吴韵琛的点破,她才恍然大悟。是的,是她,是莫德英要举行婚礼了。女人就是这样,女儿和最相好的小姐妹的婚礼总是比自己的婚礼还要使她高兴和激动,自己在婚礼的仪式上总是有几分忐忑和不安的。 去吴郎坝旅程的开步就使她们兴奋和感觉新奇,他们面临一条溪流注入西流河的口子。平日流经这儿的水量不大,可溪床比较宽,有十几米。溪流上没有架桥,而是采用了一种方便实用的工程布局。先民们清理了溪床,在基岩上间隔安置了供通行者步踩的石块,石块有井口和摇篮口大。不知经历了几多岁月,石块已经被踩得异常光滑。 她们顺利越过溪流。好似在博物馆里一样,隔不多远,看到路边有一座水磨房。一位四十开外的农妇正在磨她的苞谷。她们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一股水体被引到合适的位置,跌落到房外水边一只巨大的木结构轮子的某个部位,轮子转动着,通过传动机构带动房内的石质磨盘——磨盘转速比大轮快几倍——磨盘上堆了一堆苞谷,苞谷像一个小小的圆锥形金字塔,那位农妇照看着磨盘上和磨盘下的苞谷。 过了磨房,靠山有几户人家。路依着山势延伸,尽力保持在同一等高线上。路和山之间是一条渠道,一米宽的样子,水潺潺有声,争着往前,去完成它的使命。路另一边的低处是西流河。 近四月底,山外应该是夏始春余c叶嫩花初的时节了。眼下山里虽然冷意还重,总归有了春的气息。转过一面山壁,地形豁然开朗。她俩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心情又好,真是天上还复人间。 吴郎坝渐行渐近。路与西流河的高差大了,离得远了。路和河之间出现了水田。按当地的做法,水田从收割后一直就蓄满水。大部分水田还未苏醒,有几块水田已经在翻耕,农夫驾着牛拉犁一边发出吆喝声,一边赤着脚c趟着水。 吴郎坝到了,它在意料之中,又不尽然。它在方坪的附近,不会很热闹,可是也太不热闹了。一座小而又小的吃食铺在营业中。他们交换了意见,吴韵琛向店家要了四个粽子。营业员破了粽子分装于两个大碗里,在吴韵琛伸手端碗的当儿,徐毓蓉碰了他一下,阻止他。这时营业员舀了一勺子浅黄色的半流质倒入碗里。徐毓蓉抢过他,端了粽子。 “啊!好!”——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恶习”——吴韵琛一尝就赞不绝口。 “少见多怪。”她嗔他。 “我说过,‘任何的偏僻地方都有许多美丽可以感动我们’,蜂蜜调味粽子是汉中的杰出发明”徐毓蓉笑喷了,这一次真的把食品喷到嘴外了。 他们说笑归他们说笑。平心而论,热腾腾c香喷喷的粽子蘸着土野蜂酿造的野花蜜,尝过的同志一般不会忘怀。 吴郎坝除了蜂蜜粽子没给她们多少深刻的印像,但她们毕竟到过了。西流河精精神神地往下游欢奔,路伴随着它一起西去,给有人烟的地方带去方便。她们向前投放了最后的注目。 吴郎坝渐行渐远,刚才看到的几块水地变了摸样,它们反射着光芒,变成了一面面巨大的镜子。那位农夫不在了。她们把视线从一面面水镜子上移开,吴郎坝看不到,只有群山c西流河c小路和淡淡的霾。他们知道,今天有供销社拉货的车到达方坪,明天一大早就要回汉中了。于是,她们的脚步反而更有劲,说说笑笑,心情也更好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山外c山里气候差别很大,真可以说是二重天。早上出发,她们一身上下冬天里的服装;午后到达汉中时,满街的人都穿着衬衫了。她们每越过一重山就脱掉一点衣服,最后只剩下了不合时宜的棉毛内衣,但也只能这样了。 地区供销社的车辆把她们送回公社。两位书记c陈主任和许多工作人员都和她俩道安握手。全部是好消息。新式脱粒机已经全面完工,只是公社里库场不够,暂时存放在厂里;地区上验收过了,非常满意,表扬了公社和领导;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要试用新式脱粒机了,公社和工厂决定吴韵琛再在公社里工作一些日子。喜宴邀请被证实是莫德英c小蔡发出的。公社同意了莫德英c小蔡的要求,破例让徐毓蓉这几天去陪陪莫德英,一直到喝过喜酒后再回公社工作。吴韵琛这段日子将与陈主任一起工作,公社c大队c县和地区有关部门间有许多事务要办。陈主任情绪起飞,主动言声,很久了,趁这次喜酒的机会,一醉方休。 晚上,大家都歇下了。宿舍里徐毓蓉以书为伴,同室的郭书记在做毛线活。徐毓蓉一直把她看作自己的女性“长辈”(郭书记比她大不过十岁),许多心曲都向她吐露,“郭书记,我的事你们不会一点没听说,您觉得” “小徐,莫德英c小蔡来过公社几次,她们很关心你。公社领导和一般群众都为你高兴。小吴人忠厚c有文化c有能力,对你比较钟情,你可以有个态度。” “吴韵琛对我好,我很愿意接受他。可是,我怎么看都对自己没有十足的信心。” “有这种想法,我是十二分理解的。当初我还不和你现在一样,老王是付连级,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刚开始接触倒不是太发憷,越是相处到深了越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您怎么冲过这一关的呢?” “主要是我认定他对我好,我也十分地喜欢他,哪怕后来有变化也值得。要说‘冲过这一关’恐怕永远不可能。就是现在我还没能‘冲过这一关’。” “郭书记,您怎么还没过关,那怎么才过得了呢?” “这些只能在生活中体会,我也说不明白,说了你也不明白。现在我指望着老王能上个营级,随了军,我们我们夫妻就在一起了,一家人就都是城市户口了。” “郭书记,您真不易。” “你还年轻,不要去考虑这个不易c那个不易。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大胆地追求。” “郭书记,我听您的,只怕临到关头还要您的鼓励c帮助。”徐毓蓉手里拿着书,书的内容飘渺而又遥远;摇车静静地在那儿,她很多日子没摸过它了。郭书记关切地叮嘱她,鼓励c帮助一定是少不了的,关键是你自己要把握好自己。在郭书记看来,莫德英就处理得比较好一些。 徐毓蓉和其它与她一样身背户口困惑的姑娘有时是很为难的。以前人们的生活经验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事实上,人的行为准则是一代一代相传c循序渐进的,所以她们在前人无人经历过的“遭遇”面前没了适从。 郭书记赞许莫德英把持这种“一农一工”式婚姻的能力,她还对她当天婚礼过程的安排很感兴趣。她既不是入赘;小蔡工地上的宿舍又不能作为迎娶的“洞房”;农村里,房屋又是个最敏感的“不动产”问题;安排当天仪式的全过程是需要智慧的。所以她与徐毓蓉相约,明日一早由她陪伴,一起上莫德英家,这样吴韵琛也免除了刚把她送到目的地又要立即往回赶——与陈主任一起外出办事——的劳累。 一大早,和他话别。路上徐毓蓉与郭书记继续昨晚的话题,她们轻快地行来。明天是三十日了。 她们只是近了徐家岭村,一股喜气就感觉到了。路上村民比平时多了,她们知道他们都是莫家的亲戚或者“相帮”。尽管并不相识,大家有着共同的心境,有说有话地上莫家而去。莫家在村东头,进了村就离得不远了。渐渐,喧哗的人声,走来去往的乡亲,按照世代约定俗成——事实上也是——的共识,一家有喜事,就是整个村庄有喜事了。 徐毓蓉的爸爸已经在了,父女相见,自是喜欢。堂屋里,莫德英在家人背后探出来,看到了徐毓蓉与郭书记。她跳出门外,迫不及待了,两只手搂抱住她们两人,把自己的头夹在他们的胸间,不住地又摇又抖。郭书记爱怜地拍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不要没脸见人了,这是喜事。”徐毓蓉不忘调侃她,其实莫德英是高兴了才有如此忘情之举的。 家人把她们仨让进内室,端上红塘水。应该是在“洞房”里了:房内重做了粉刷;四c五条锦彩线绨面的被子摞在一只大床上;新床上铺着血芽红的床单;窗洞上新支了漆了红漆木框,,贴上粉红的纸张;所有陪嫁的橱c柜c箱c笼c台c凳一应什物,各处摆着,井井有条,每件物品上都贴了大小不等的双喜红纸。 “准备招婿啊?”徐毓蓉倒真以为是招婿呢,郭书记露了露表情。 莫德英快人快语,家里有了两位哥哥,招婿决不可能;就是家里有这个意,她也不会同意;她声明,她是一定要嫁给小蔡的,她在嫁字上加重了语气。莫德英进而介绍,新房间利用了父母的居室,只是暂时的,父母现时与二哥家住。当地有“先嫁(给)床,后嫁(给)郎”这么一说,所以新婚的大床是小蔡置的。将来,不管小蔡身在哪儿,所有这一切,包括她在内,都要跟着他的。 莫德英一副欢天喜地c自信的神气,她们都为她高兴。 说了一阵,郭书记要回公社了,郭书记担心影响不好。莫德英那里肯依。徐毓蓉要郭书记留下,既然来了,那只能听她的安排。郭书记就与她们在村里转悠了几处,又到了徐毓蓉家,末了还到村外看了庄稼的长势。午饭后她们送走了郭书记。 “德英,”她们终于独自在一起了,找了个安静的去处——徐毓蓉家——说她们的话,“怎么这么突然呢,我和韵琛在厂里时没一点讯,去了方坪不多日子就要举行婚礼了?” “过了‘五·一’节就不行了,也是没办法。原来打算春节时回小蔡家举行仪式,汉中这边后办。” “还有‘十·一’c元旦,怎么就不行了?” 莫德英嗔了她一眼。“怎么啦。”徐毓蓉还在问。 “我迟早会告诉你的,我有了。” “有了什么?”徐毓蓉显然有些迟钝。 “哎呀!怎么说呢,真苯!”经这么一呛白,徐毓蓉悟到了,她一阵惊喜。 “不该是有娃儿了!”莫德英羞了脸,低了头不言语。徐毓蓉一把抱住了她, “祝贺,祝贺!真为你高兴。有多少日子了?” “好多月了,过了五月可能会看出来,所以不单是你,家里也感到很突然。” “小蔡该高兴坏了?” “可把他乐了好久,他待我更体贴c细致了。你开口闭口“韵琛”c“韵琛”的,说说你们的吧,该不是也有了?我倒差点忘了祝贺呢。” “瞎”徐毓蓉闻言,只说了一个字就伸手去拧她的嘴。莫德英不躲也不挡,任由她摆布,她倒没辙了。 “拧归拧,说说你们的情况。”莫德英是真关心。 徐毓蓉正想说。她把他已经表白过,正式求婚了,平日里对她好的点点滴滴的作为一五一十地说了。莫德英还要问,她就把她(他)们还没“在一起”的真实状态说了。莫德英听了很不以为然。她以“过来人”的态度劝说,思想上定了,这些事还是早点好。徐毓蓉敞开了她总感到底气不足,心里七上八下这样的真实情怀。莫德英深有体会,就把她不愿意c也不去多想它,抱定一个主意,自己找到了喜欢的人,把自己交给他,不管后果,也决不后悔这样的准则传授了出来。她坚信,总之,就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只要自己认为它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希望徐毓蓉刚强c果敢些。 两个特别相好c自儿时起就一直分外亲密c不是亲姐妹c胜似亲姐妹的小姐妹在摸索她们的“终身大事”。人们有时候的行为c处置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原先老百姓是没有五·一c十·一这种节日的,可现在已经习惯于使用它来举行一些比较隆重的庆典;而同样是原先没有的农村户口,老百姓就不能习惯。莫德英无惧的心怀使徐毓蓉一时坚定起来,她经常说的“底气”似乎也足了许多。 傍晚,小蔡下了班赶来了;莫德英姑妈那儿宰的肉也送到了(在偏僻的地方这类行为是被默认的)。这个傍晚的晚餐是一种类似于被有些地方称为“上场夜饭”的正餐,“上场”的人们满脸高兴,排开台凳,欢聚一堂。莫家嫁女宴的喜气越来越重了。 明天是婚礼吉日,一干“上场”的事务一件件在进行。由近及远,邻居家的台子c凳子按预定的数量集总起来,物件上都用红色粉笔写了主家的名字;租借的餐具和烧柴火的茶炉子已经由专人运到;自己家和邻家的灶上早已热气腾腾。莫德英家屋前的场院上也成行成列地栽种了许多树,它们主要是主家为婚庆的需要而预备的,它们已经为她的两位哥哥服务过了。相邻四棵树之间正可以摆下一只当地样式的小方台,坐八位赴宴者。现在有人在树林里洒铺了新土,并且被仔细地踩平整了。莫德英和徐毓蓉结伴上汉中城,最后采购一批物品,莫德英还要做头发,修面。 婚礼吉庆日满足人们的愿望,准时到了。清早,莫德英和徐毓蓉在往树上缚红线,他们先在一定的高度缚好线,剪断线,再去缚另一棵树;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们只要从事这种既有情意又轻松简单的事情。她们无意间常常你看看我c我看看你,总是看到她脸上粘着笑意。 小树林里,每棵树在一定的高度缚了红线,台子c凳子布置妥当;因为有公社和工程队领导这样的贵宾,堂屋里安排了八仙桌,八仙桌在当地是稀罕物,费了主家不少心思;一旁,茶炉子早已窜着蒸汽,一只工地上借用的保温桶紧挨着,泡了浓浓的红茶尽大家用,这样喝白开水和茶水就两不误了。 部分帮工有了空闲,来宾陆陆续续到达。男宾们散聚在场院上和周围,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对婚礼的筹办不吝赞词,其中抽烟的人烟也抽得更厉害了;女的们更喜欢扎堆在新房里,对朱光红亮的陪嫁物件和摞得高高的锦彩线绨被慷慨地献上她们的惊叹。 宾客不断来到,占据的范围扩大到邻家的场院上和附近高高低低的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方。这场普通的婚礼通过参与者各自的观察和口口传递的情报,已经着实演变为一场隆重的婚礼,参与者都感到某种荣耀在心里升腾,人们充满期待。 “轰!”西边村头的守望者迎到了他们任务里的贵人,及时点燃了炮仗和鞭炮。最原始的方法总是最可靠的,炮仗声忠实地预报了重要的信息。莫德英爸爸为首的一大家子来到场院主通道的口子上,向西面迎候。大约过了一c二支烟的时间,小蔡陪在两位领导边上,后面是两位伴郎,一行五人,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响起了炮仗和鞭炮声,小蔡行了礼c称呼了。这时,莫德英做出了一个在当时似乎不可以做的动作,她两手抓住小蔡的臂,侧着头靠在了他的肩头,她实在是发自内心的c太开心了。谁也没有预料到,周围上下c前后c左右的人们忽然齐齐地响起他们的掌声。莫德英平日里纵是再任性c再响亮c再硬气,此刻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立即移开了她的头。不想却又导演了下一个场景:哄,人们又爆发出了笑声。这场掌声给亲历者和听人说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许多年以后,他们四位——莫c蔡c徐c吴——说起这回事时,还是感慨万千c记忆犹新;他们讨论过多次,最后认定,掌声是人们对他们美好生活的祝贺,同时也表达了对自己的美好生活的期待,是因为人们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迎宾的最高潮不可避免地来了。在小蔡他们到达后大约二十分钟,东边的炮仗和鞭炮声又响起来了。迎接的队伍里增加了小蔡c二位领导和徐毓蓉。他们到了,公社二位书记和陈主任并排走着,吴会计c吴韵琛在后面。迎接队伍和在场的人都用鼓掌来欢迎公社一行人。三位公社领导显然是被人们自然流露的真情感动了,而且也没有思想准备。他们各自挥着一只手,原地转圈,“谢谢乡亲们!”,“乡亲们好!”他们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话。乡亲们的真情同样使他们印象深刻。同样是许多许多年以后,他们每当说起这回事来,都对听的人说,当时他们真是被感动得热泪盈框,至今不能忘怀。 人们纷纷入席。宴会开始了。 堂屋里,上手位一桌,小蔡c莫德英南面坐,二位哥哥c徐毓蓉c吴韵琛c二位伴郎;下手位一桌,公社汪书记c工程队一位领导南面坐,其余的坐其余位置。主家c重要的长辈和其他的伴郎c伴娘坐另外二桌。 堂屋外的小树林里,由于人多势众,所以热闹的气势远胜于堂屋里,现场人声鼎沸。实际上,小树林才是宴会的主体。为他们服务的台子是当地正规的餐桌,它比八仙桌小去许多,比城市里使用的通常意义上的“小方台”还要矮小一些;与之相匹配,凳子必然也是比较矮小的。用酒菜时,喝酒的宴客喝过一次就要把酒碗回放得比较远;不喝酒的人手里一直端着一个空碗,先把菜夹到碗里再慢慢吃。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是有些不方便,可他们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来实行宴会的,而且并不影响他们享用酒菜和产生热情。 由于当地经济条件制约,席上没有一般说的“炒菜”,只有“菜”。今天的宴会主家采用当地最高的规格,提供了人们称谓的“十二大碗”。菜里面,一碗红烧肉实打实的,每人二大块总共一十六大块;另一道是白水里汆入鱼块的汤,清汤上漂着切了段的香菜和红椒丝,是典型的川菜。这两道菜,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说是几十年没见过的了。其它的菜是各地通行的“扣碗”——切成片或块的荤料在下,经得起久蒸的素菜在上,出笼屉时倒扣到另一个碗里,荤在上c素在下再上桌。 场院上两张长条形的桌子上摆了七c八个酒坛,供应两种酒,烧酒c米酒,都是附近乡镇产的。原本按小蔡的想法,要有金奖白兰地,但是遭到莫德英爸爸和其他长辈一致否决,认为又费钱又不顶事,还不能敞开量提供。喝酒的人使用一种木制的酒提子打酒,场院上打酒的人川流不息,给喜气增添了许多人情气息。 缘于当时的情况,能默认这样的宴请主要是托庇了地方偏僻,所以其他的一些仪式都免了。宴会开始时莫德英爸爸站在堂屋门口向门里门外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各位务必尽兴,好好喝之类的话。紧接着——由于宴请的场面太大——莫德英爸爸c妈妈就带领她和小蔡到席上敬酒。小蔡和莫德英第一次双双合乎礼仪地“叫”各位长辈;有些长辈还给出“被叫”的喜礼钱。 堂屋里同样热闹非丸。下手位这一桌上,领导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常胜者,也可能是太极高手,所以他们是又热闹又有分寸。但是,今天实在是太高兴,所以平心而论,酒还是喝得不少的。由于已经经过小蔡的穿针引线,公社领导和工程队领导对转让车辆——公社今天主要是冲着它来的——的事也谈妥当了,他们又一次碰杯,各自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上手位的主桌上现在只有徐毓蓉和吴韵琛,其他的都敬酒去了。徐毓蓉此刻红着脸,还显示出许些羞涩的样子。酒席开始不一会儿,吴韵琛有感而发,对徐毓蓉说,届时他们也应该这样庆祝一番,因而触动了她。徐毓蓉触景生情,不免羞涩起来。吴韵琛善解人意,总想让她愉快些。 “蓉,场院上的小树林是偶然的还是各家有意而准备的?”他让她一起来到堂屋门口,他换了个话题。徐毓蓉描绘了本地这方面的风俗。习俗里,一对夫妇在孩子几岁时就会在自家的场院上栽下这种样式的小树林,供孩子将来办喜事用(树木成材了也可安排其它用途),因而是有意为之。他们看到场院上c堂屋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在吴韵琛,他真希望明天就举行这样的庆典;在徐毓蓉,好象只是一种“憧憬”,似乎与实现之间的距离还不可捉摸。 席上只有他们两个,正好让他们说说自己的事,他们小声说着。不过,吴韵琛已经发现,近日来她不像前些日子那样从里到外是乐透的,她的快乐里面使人总能感觉到有一丝“不安”,有些忐忐忑忑的样子。他(她也是)不知原因,只是要求自己要更小心,对徐毓蓉要更好。 向酒席敬酒的仪式还在进行。莫妈妈提醒了莫爸爸。莫德英爸爸暂时停顿了仪式。穿行到酒席间向来宾说明,小蔡晚前还要请他们用便饭,他请他们中午酒席过后自便休息一下,到时再来入席。这个信息使场面近乎沸腾起来。人们暂时撇下酒菜,纷纷议论开了。一些酒已经喝到量的人对此猝不及防,只是都是好事,哈哈一笑,大家也就更乐了。 公社领导得知这一消息,几个人紧急商议了一下,决定利用今天的机会把公社的有些情况向村民说一说,鼓鼓大家的劲。陈主任就指派徐毓蓉征求主家的看法,徐毓蓉来到席间,她与莫德英和她爸爸嘀咕了几句。获得了他们认可。 敬酒结束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莫德英爸爸向来宾们通报由公社领导给大家致辞,他请出了陈主任。陈主任站在堂屋门前讲话。 “各位社员,各位来宾,”他说了夏收即将登场,每个大队都有一到二台新式脱离机投入试用,以后所有的生产队都能用上机器进行脱粒作业,大大减轻大家的劳动强度。他动员大家动起手来,用上现有的农具,贡献自己的力气,把乡村里的道路修好c修宽,做到可以在上面跑汽车,我们农民要迎接有汽车的新时代了(他没有说公社马上会有汽车)。陈主任演说能力相当强,完全是即席的发挥。大家听了演说,一个个意气风发c磨拳擦掌。农民是情绪化的,如果不是在酒席上,他们真会立刻拿了工具干起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设置酒坛的长桌上摆上了裁方正的红纸。一部分来宾拿了红纸包了两块红烧肉装入口袋,同时大家明白,午宴结束了。 午宴和晚前的便宴使来宾极大地满足,他们尽兴了。他们一拨一拨地向主家告辞,与主家相互祝愿,说着吉庆日的词汇。日落西山,他们向四面山野间走散,回各自的家。同道的村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兴致勃勃地形成一拨议论,称赞今天的新人c今天的菜水。是有意间还是无意间并不重要,他们都感觉到了身边新出现的工厂给他们带来的好。他们短时沉默一会儿,酝酿下一拨议论。 主家这边,隆重的事c尊贵的当事人渐渐回归为日常的事和生活里的普通人。周围一点点安静下来。莫德英却不想安静。 刚才下午,在两次宴会的间歇,她充任了一个热心的“红娘”。她狠狠地“教育c开导”徐毓蓉;她也认真地“敲打c耳提”了吴韵琛。有一句人们常说的俗语,“幸福的人是一样的,而”。事实上,除了莫德英c小蔡这样“厉害”的“幸福的人”外,大多数“幸福的人”可能都经历过这样的一刻:某一次在姑娘家,在某一个时刻,姑娘的女性长辈会好象比较随便的样子对自己的姑娘(或者直接对未来的姑爷)说,玩得晚了就不要回去了。这句漫不经心的说话,意义重大,“幸福的人”就成为了幸福的人。徐毓蓉心里有好几个伤心的纠结,缺失女性长辈的呵护是其中之一。她和吴韵琛都属于“知书达理”的类型,他们在“在一起”这件事情上就始终“蹉跎”着。 莫德英是最好的小姐妹,此刻莫德英是不想安静,她以自己姑娘(尽管是“有了”的姑娘)的身份,担当“长辈”的行事,使人肃然起敬。她撇下家人,叫上小蔡,圈着徐毓蓉吴韵琛一起来到徐毓蓉家。她逼着徐毓蓉安排卧具什么的。他们两对都磨蹭了一些时候,临了,她牵着小蔡准备离去,她说话了, “怎么样,要不我从外面把门反锁上!?”这时,徐毓蓉倒也放开了。她笑着推她出门,一边说, “好姐姐,好姐姐,再叫一声好姐姐。” “到底叫姐姐了,姐姐好啊?”徐毓蓉闩上了门。 “好。”门里在说。莫德英拉着小蔡嘻嘻哈哈地走了。 徐毓蓉偎依在他怀抱里。 “蓉,可以原谅吗?让你受委屈,我太” “不委屈,委屈你了。我们都该敞开些。你幸福吗,我也幸福。” “总是女孩子受委屈的。蓉,你捧出了最宝贵的,捧出了你的心。我诺言,我永生永世爱你,和你在一起。以后我们在家里挂一根铁棒,铁棒可以时时教育我,使我活在诺言里;我有若负心,你用铁棒打死我。” “韵琛,我认定的,错不了,你不会的;就算那样,我也不舍得那样。” “我要一直这样抱着我们的蓉,睡吧。” “我们都睡吧。” 夜沉沉的,吴韵琛发出轻轻的气息声,睡得沉沉的。徐毓蓉短暂的一阵睡意消逝了。她浅笑一笑,把他松开的手臂放一个合适的姿势,自己也睡得舒服些。往事好象被装载在大大的船上,在历史的河里驶来。 母亲阴阳两隔许多年了。痛已经不太知道有没有了,长久以来,自己狠狠地做活,狠狠地读书,狠狠地帮父亲,那怕是只为了母亲;被疼爱的幸福,长久以来,自己反反复复抚摩着它,不太能自禁。是的,是在小学三c四年级,因为五年级是称“高小”的,换一个学校的。贪睡,没吃东西就上学。在学校的一角,母亲从兜着的佑身里拿出红薯,还是热的。有次,是在初中一,冷天里,姨家来了口信,姨父说,毓蓉初中了,给买了条围巾。一大早,母亲牵着自己上姨家。耳朵冻疼了,因为“憧憬”着,不愿对母亲说。 原因是明显的。读高中c辍学回家,断断续续地,可以说一直是被热心提亲的人包围着。也有直接向自己表达爱慕的。为了继续学业,拒绝一位高中老师是自己的选择,可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向领导报告。老师只是爱自己,本没有坏心,老师不应当受到那种处分的。提亲的带来的对象,有的已经相处了一段日子,都没有进行到底。自己怎么行事的至今搞不明白。总是离得远了点吧,怕一步跨出去,一脚踏空了?也许是的。韵琛发生在身边,第一眼就不再犹豫,是命?是缘?是弄不明白的爱?什么也不是?韵琛不来,难道就终老于闺中?徐毓蓉认真端详熟睡的吴韵琛。她偷偷地亲了他。爱你c爱你。时时处处与北面c南面的山在一起。从儿时起一直到现在,高兴c难受c劳累c休息c村前c地头的凝望,南山几多逶迤c几多迷朦c几多神秘。方坪之行,有他在一起,美丽c因而飞扬。初识南山,被杜鹃花夺去魂魄,记着,回程寻找它,却是另一处的更好看,来时忽略它了。再识南山,西流河时而潺潺,时而奔腾;大崖山巍巍高,白云缭绕;他都指了,有誓言的。裹在军大衣里,那份温暖c幸福。巴山c夜雨c西窗烛c共剪,还要什么呢。终别南山,一山一重天,一重天,她也睡去了。 自从那天后,他们大多住宿在工地上。小蔡俩交付了钥匙,早出晚归,住在莫家。工地宿舍给了急需爱巢的一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汉中的时令比吴韵琛的家乡杭嘉湖一带要早二十好几天,刚交五月中旬,本地开始夏收c割麦子了。今天他们要把脱离机运往公社试用。依照汉中农事方式制作的机器比样机多了个集存脱粒的方斗,机器安装在方斗左右面的斗壁上。解放牌卡车的后栏板打开后,可以装运四台机器。他们运了机器早早地上路了。 公社机关大院里,人们一早就忙开了。木牌楼正在搭建,已经派出采集青树枝的人员。彩旗c大字c标语各样必需品都已备齐,只等现场布置。两位书记去了汉中,迎接地区c县的人员;陈主任在家具体指挥。新农机的试用工作容不得一丝差错。领导们周密的计划里,今天是“自己人”先进行小范围试用c验证。如果小范围试用顺利,明天正式由上级一起进行试用c验证。尽管人力脱离机在有些地方是司空见怪的了,但在这儿它还是“新农机”,就是在公社职工——他们是本地见多识广的一族——里还有许多人持怀疑态度。 装载脱离机的卡车轻车熟路,吴韵琛c徐毓蓉与驾驶员注视着前方,互相在说着车上的机器。国家的发展带动了方方面面。尽管程度上有差别,三人都为这种偏僻的地方能用上机器而高兴。在他们二位,或许多了一份感慨,毕竟从去汉中取样机c图纸到今天,他们参与了全部的工作。徐毓蓉还想好了自己在试验工作中的角色内容和态度。 脱粒机在人们的翘首企盼中到达,按陈主任指挥,车辆直接开到地头。几乎全机关的人员,加上车上下来的二位c大队里选派的十来个精壮劳力,一伙人跟着陈主任朝镇外走去,他们摩拳擦掌,热情高涨。 正式试用脱粒机的田块是经过实地踏看的,选中公社机关所在地镇外文市大队的一块麦地。麦地紧挨着主干道,有两亩地。主事者的意图是在半个小时内一鼓作气完成作业,来显示新农机的威力。今天的“小试”安排在附近另外找的一块地上进行。 他们来到小试的地里。生产队派工的几位妇女正在做准备工作——割麦子。她们见大伙来了,就放下手里的活,打起了招呼。很多人就一涌而上,割的割,捆的捆,替代了她们。因为人太多,看起来像是在做游戏。机器被搬到合适的位置,安排妥当;有人在附近插下一些彩旗——计划里今天不用彩旗。 脱粒机的操作并不复杂,唯一的技巧是启动时要盘动滚轮,带动踏脚板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很快,有意愿的人都学会了。看着捆成捆的麦子有一些了,在陈主任许可后,大家七手八脚就试着操作起来。机器的功效使在场所有的人——吴韵琛也只是在家乡看到过,自己并没有使用过——大感意外。这么多人割,这么多人捆,竟然供不足一台机器的使用量。大伙儿更起劲了,割的拼命割,捆的拼命捆,踩机器的尽力踩(这是不需要的),半个小时不到,一亩大小的一块地竟收了个精光,而且麦秸都堆放妥了。刚才还有一个有趣的镜头,徐毓蓉站在中间,两边两个男性同事,一起奋力地踩脱粒器,乐得像孩子一般。 大伙分散在附近纷纷议论。陈主任十分高兴,他思考了一阵,召集了吴韵琛和几个干部进行分析。他们总结了几条出现的问题。一是明天正式试用的重点要转移到割和捆上面,机器的能力是足够的;二是麦粒飞洒比较严重,要用布进行遮挡;还有要由生产队社员来进行操作,现场秩序要控制好,今天下午对社员进行培训。陈主任指派吴韵琛c徐毓蓉协助大队领导工作,遮挡用的布由公社准备。陈主任的事理很明析,从体制上看技术由吴韵琛负责,而指派徐毓蓉是便于组织妇女收割和捆捆。计划要求他们今天晚上回到厂里,准备明天发运所有的脱离机。 午后,他们来到明日试用机器作业的地块,生产队社员正在收割,四台机器已经转移到了这儿。生产队出动了几乎所有的劳力,大队派有现场调度人员,对公社下达的任务下面都不敢轻慢。 社员里面有徐毓蓉的初中同学,有些人知道她是小学老师,在公社里工作,对她都比较亲热。她操起地头的镰刀,与他们一起干起来。吴韵琛杂在捆麦子的之间,认真地贡献他的力量。这种大呼隆的作业方式当时实行了二十年还不到,作业的人们倒是很坦然,大家一边做活,一边说着荤的c素的段子,一付愉愉快快的情景。徐毓蓉看着没割的麦子剩下不多了,她和大队的调度员商量了一下,于是就决定剩下的地块留着明天机器试用时割。 对社员们的培训跟着进行。一部分人七手八脚盘动机器,社员排了队踩踏板。脚的上下踏动能使滚轮转动,很多人都兴奋极了。他们一高兴,就狠劲踩,滚轮飞速旋转,发出轰c轰的谐音。培训工作的重点是说服他们明天保持有组织的作业秩序。大队调度员刚试着开始讲话就进行不下去了,他一说话他们就笑,你越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们越是哄得起劲,特别是年轻的“媳妇”和姑娘。还是徐毓蓉把他们召集拢来,站在他们中间好好跟他们说话,说明明天是地区和县的人来现场,还有外公社的许多参观者,说明了保持秩序的重要性。尽管看起来“说教”的效果是有限的,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按以往的经验,临到阵上了,社员是比较听话的。村里的人生活安排和公社员工是不同的。他们上午八c九点钟到现在已经比较久了,多少显出疲惫的摸样。徐毓蓉看在眼里。她让他们休息了一阵,与大队调度员统一了看法,就招呼社员们收工。 大队调度员和社员的离开,倒显得公社员工的生活安排与村里人不同了。徐毓蓉与吴韵琛不着急回公社。 太阳虽然偏了西,威力还是不小,天比较热。他们带着草帽,她引路,在成熟待割的田间走着。周围在总体上是丘陵地貌,但从小范围看,呈现出多样的景观。四野里,田亩高高低低c沟叉交错其间。几乎每一个角落社员都洒下他们的汗水,现在终于要收获了。然而,收获是一年两次最辛劳的过程,人们需要把捆头高高举起,重重地砸在禾桶的侧壁上,麦粒掉下来了,才能实现他们的期盼;现在辛劳终于可以部分得到减轻。他们体会到了最近一段日子工作的价值,心里同样漾满收获的情感。 前面稀稀落落的一行树逐渐清晰起来,树干之间衬着树梢,只看到树梢的树长在低些的位置,那是凤家水库的所在了。他们冲着它们而去,水库边树阴下应当阴凉些;而在徐毓蓉的心里是另有她的想法的。 他们在树阴下,手把草帽扇凉,一边说着她们的话。他在他的右手边的水坝上看到“凤家水库”四个大大的红字。清澈的库水有八分满,人们作了准备。夏收一旦结束,村民要栽下一年中的主要期盼,水是必不可少的。 “那一面的背后是什么。”徐毓蓉指着对岸说。吴韵琛一时没顾上说。 “怎么这么快就记不住了,好狠心喔。”“嘻c嘻。”她也感到说的话与自己心里的情感不符,笑出来了。吴韵琛记得十分清楚,何况时间相隔并不远。隔着对岸的,是她骑了车载着他高速冲下去的长坡;从右手边的大坝上下去,是虬曲在林地中的小道,他们在回公社;戴胜鸟舞一样的飞动,好象在你等我c我等你的自然意境。他回答了她的考题,她高兴地打了九十五分。 盘桓了一阵后,他们回公社,向领导汇报下午的工作。他们在公社食堂里用罢晚餐,天光犹在,他们知道徐家岭村里的爸爸和位于工地上的小巢在召唤了。 徐家岭村和工地基本是顺道,自从第一次走过后不知道又走过了多少遍。今天他们又共享起“走着”的快乐。“弟弟去了阳安铁路工地,爸爸应该是更孤单了。空着手不要紧,和爸爸在一起,说说话,让爸爸看到我们双双对对的,比什么都强。”徐毓蓉这样想着,似乎冷落了他一小会儿。她即刻感觉到他有些“安静”。 “韵琛,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他被她的话拨弄了一下,回复到状态。 “那在想什么呢?” “我想,要不了几天,我要回厂了。”她明白了。 “不成在公社里一直工作下去?‘此地乐,不思蜀’了?那哪能行?” “倒也不是。主要是我们不能时时处处在一起了,另外,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傻的哥,我可以早出晚归的,不要为这事担心。这种时候,能走路的乡下姑娘就有优势了,我还高兴呢。”徐毓蓉认为他真有些忧郁,故而尽力使气氛轻松起来。 徐毓蓉说的“早出晚归”拨动了机窍。他想,汽车是天方夜谭;摩托车最好,但不能实现;买一辆自行车吧,她车技又好。他想好了,没说。徐毓蓉问他又在想啥,他就搪塞了几句。 他们到家时爸爸在整理农具,这么多年了,他习惯了。爸爸看到他们来了很是高兴。可末了,还是爸爸让他们快回厂里,别耽误了工作。他们重又上路,星斗满天。天河高挂在中天,似乎拐了个弯。农谚说,“河来掼(天河打弯之意),吃麦饭”,是收麦子的时节了。 第二天早上,吴韵琛押运第二车到达公社,徐毓蓉已经在镇的主街上迎着,她是随第一车先到达的。她上了车,引导他们来到试用和向各大队授于脱离机仪式的会场。会场设在镇外,大部分机关员工都在现场忙着。他们参加到现场工作中去,车辆继续回厂装运机器。 主席台是原有的,它是一个四面砖垛中间填土的土坛,今天它的两侧面c后面插了密集的彩旗作为围护和背景。台上供贵宾使用的台凳利用办公桌椅,正往现场搬运。随后他们来到机关大院,汇合陈主任,听从他的工作安排。此刻陈主任不需要他们做任何其它事情,他只要他们关心好继续运到的机器,余下的时间让他们好好休息。公社机关的大门外,木制牌楼上已经插满青青的柏树枝,柏枝间装饰了五颜六色的纸花。他们看了牌楼横幅上的大字,发现是镇外会场的会标。会场和会标分在两处,是一种变通的办法,也说得过去,对于会场和会议,主办者正是公社。 会议的出席方由三部分组成。地区c县c周围公社的人员;另外是各大队的代表;还有就是执行今天试用操作的生产队社员。大队的代表还负有把授于的脱粒机扛回村庄的任务,所以大队派出了拿得出手的好劳力。 会议的气氛浓烈起来,有大队派出的代表到达公社报到了。陈主任和员工们都有经验,知道很快就会有不少代表到达;再过一会儿,其它代表就会蜂涌而至了。陈主任坐镇机关,由员工分别带领大队的人进入会场。徐毓蓉和吴韵琛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们受命参加到引导的任务里,因而格外兴高采烈。不断有大队代表到达,代表不断地被引导至会场,镇上人来人往,好象是重要的节庆日子一般。 一会儿,会场那边高音喇叭开始试音,气氛高涨了一段。锣鼓队操演的铿锵声波也加入进来。陈主任抬腕看了时间,是时候了。他给徐毓蓉指定新任务,让她从现在起安排好主席台上就座贵宾的茶水事项,并且为他们献茶和续水。接着,他拉上吴韵琛,留下部分员工,与其余员工一起进驻会场。 所有的脱粒机被整齐地排列在主席台前,每台机器都贴上红纸,规定了它所配属的大队。进行今天试用操作的生产队社员也早早来了。会议参加者聚集在现场,很多人围着机器在看,一些人在发表他们的重要的观点。吴韵琛随陈主任在主席台上。他观察到,似乎比较简单的一件事,组织起来竟这么头绪纷繁,而今已被组织得井井有条,一直到此刻只等上级贵宾的到达。他对陈主任他们不由得心生敬意。 文市镇西边,从汉中过来的公路尽头,公社也派了迎接的员工。一辆公交车停下。车门甫一打开,公社人员迎上前去。两位书记带着地区c县c临近公社一行二十来人到了。今天来宾中都是业务部门的有关人员,没有重要官员,所以公社包了公交车;附近公社的参观人员也按体制先到县里报到,再一起前来的。一个员工让驾驶员摁了一阵高音喇叭,把这里的信息通知会场。汪书记他们刚进镇,会场上的锣鼓响起来了,高音喇叭里也送出高分贝的革命歌曲。 会场上站着参加会议的人已经集合在一起,他们保持了一种最低限度的整齐,这对他们来说已是不容易了。 “参加会议的全体同志,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热烈欢迎地区c县领导,各公社的领导!”陈主任对着话筒大声喊话。会议开始了。陈主任主持今天的仪式。 汪书记一行鱼贯上台。二位书记c陈主任c吴韵琛c地区c县的人员在第一排就坐,本公社c附近公社和大队干部坐后面几排。 汪书记首先讲话。依着是地区c县的讲话,附近公社的代表表达学习决心。接着,陈主任请吴韵琛站了起来,吴韵琛还没有理会怎么回事,全会场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在陈主任的发动下,所有的人都在狠劲鼓掌。吴韵琛被弄了个大红脸。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盛情,他认真地向大家鞠躬行礼。幸亏陈主任即刻让他坐了,否则他真不会行下面的事了。不在意识里,他朝旁边寻去。在两面彩旗之间,徐毓蓉一手捂着嘴,正在偷着乐呢。徐毓蓉“过意不去”,上前为他冲了茶。她在盖上盖子时,用杯盖在杯口上轻磕了两下。他轻轻地点c点头,表示领会了她的劝慰。 仪式进入今天的主程序。陈主任代表公社向各大队分配脱粒机。陈主任朝台下一位员工看了一眼,那位员工立即指挥锣鼓队行动,铿锵热闹的锣鼓声即时响彻整个会场。在一片热闹中,陈主任开始报出一个一个大队的名称。他每报出一个大队的名称,会场上就会走出多位壮实高大的小伙子,站到获得的机器四周。他们个个都是喜气c自豪的神情。在陈主任说到后边一些的大队名称时,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锣鼓队翻出了点新花样。他们在报名称时保持肃静,而在小伙子们行动时,则急速奏响手中的“乐器”。他们这种非故意的助推方式,把仪式带到了近乎沸腾的状态。 脱粒机被不断地交到它的所有者手中。机器是无偿提供,获得者不需要支付什么东西。这种获得方式是受惠于地区的项目资金(公社没有动用下拨资金,工厂支援了全部物料c人工)。在往后的推广计划里,就要由生产队提供资金了。 陈主任把全部机器分配完毕。他示意主席台上所有的人起立。他宣布接着进行现场试用演示。仪式结束了。今天被安排进行试用操作的生产队社员明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是主角。他们跑在最前面,其他的与会鉴定人员和参观者在后面随着。工作的重心转移到选定的田块。 和周密计划的结果一模一样,试用圆满成功。尽管参加了昨天“小试”的人员和地区c县的业务人员都有精神准备,他们还是对今天的脱粒效率感到震惊。由于麦棵早先已经捆妥,参与搬运的劳力又多(很多参观者都参加了进去),四台机器一齐开动,二十分钟不到,就满足了两亩多地的脱粒需要。 吴韵琛和徐毓蓉溶在田块上的人群里,分享着美满的结果和公共的喜悦。人们的个人崇拜出现了。尽管在吴韵琛自己看来,他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地区c县的一帮人纷纷围拢到他身边(徐毓蓉在他旁边),一边握手,一边向他表示感谢,有些甚至表示了感激。既然有人带了头,聚集到他们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徐毓蓉看着势头不妙,准备逃离出去,可是已经迟了。到后来人群把他俩围得水泄不通,站在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人,因而也就不可能知道他们在里面经历了些什么。在这种情势下,谁也没有也不能解救他们,只能等待人们的热情自然地慢慢降温。 终于公社几位领导走上田边的主干道。陈主任召集锣鼓队来到道上,接着他宣布了今天最后的安排:用锣鼓欢送“各路英豪”(他的原话)回村。锣鼓重又被敲打起来,人们跟随在后,回到会场。锣鼓声中,各大队的小伙子们扛起他们的脱粒机,一边与领导道别,一边上路,回他们的村庄。 也许是刚才被人们透支了他们的感情或者别的什么,吴韵琛和徐毓蓉在回公社机关的道上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甚至是有些无精打采的。进镇道上,吴韵琛拉住她停留了一阵,他往就近的农田扫描了个大半,又把目光推到远处。他把它们定格在心里。到了这种时候,他知道以后不可能常来这些地方了,尽管那里是他和徐毓蓉起步的地方,是培育了她们的爱恋的地方。不容他多想,陈主任在招呼她们了。 机关食堂和镇上供销社饭店的能力都被动员起来。公社排出的午餐是一种介于份饭和宴席之间的规格。尽管仅仅如此,地区c县方面已经非常满意,附近公社的同行们更是大大地钦佩。大家分桌而坐,畅谈工作,畅叙友谊;尽劲而来,尽兴而归。席上陈主任认真要吴韵琛在公社里好好休息几天,到时再回厂。 午后休息过后,吴韵琛和徐毓蓉悄悄地离开机关,去执行他们的私人计划。徐毓蓉手里替他拿着个小包。他们飘飘渺渺行去,故意绕来转去,但目标是明确的。说了也没什么,在他的几次三番提出后,徐毓蓉眼下陪伴他去凤家水库还游泳的愿。 凤家水库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按最宽的方向游一个来回有两公里。凤家水库在他们溶合过程的最初日子里也担当过一般的角色。他们曾经站在它的坝上,感悟到它与附近的山岭是天地专为他们而设造的。如今,天物仍然而人事已非,他们已经从初识的蠢蛹羽化为恩爱的仙蝶。 关于脱粒机的工作和喧闹已经结束。这段日子在办公事的人的计划里可能只是一部分“日程”,但是在他们的“这辈子”中,是一个“时代”。从明天算起,应该是他们的另一个时代了。他们来游泳是一种放松自己的方式,毕竟无论从工作或者“努力”方面来说是需要调节一下了。 他们席地坐着。这儿位于水库西岸,离大坝很远,比较冷僻。他们不需要故意选择僻远的地点,但既然到了这儿,也没什么坏处。吴韵琛脱了游泳不需要的衣服,在做扩胸c扭腰一类下水前的准备动作。徐毓蓉心头一阵激动,毕竟她还从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近距离地注视过一位青年异性的侗体。但现在不是羞涩的时候,她走上前去,拉住他, “韵琛,行吗?水很冷,水库很深的。”吴韵琛没有把这点水面看得很严重,他安慰了她,踩入水中。水确实有些冷,他捧起水湿润一下身体的正面,纵身一蹦,到了水里。 “小心!不行马上回来!”他身后传来她的高音。他在水里回过身,向她挥手,让她宽心。他做准了蛙泳的姿式,平缓地往水库中间游去。他在蛙泳和一种游泳的人各有千秋的侧泳之间变换泳姿,运动在水里。他经常招手和她沟通,他看到她站起来向他示意,他知道她放心了。水确实有些冷,但游了起来就是一种有些冷又有些不冷的感觉了。他并不熟悉这种感觉,但好象又是体验过的。 如果从离开北京那一年的大夏天算起,大约在两年多前。一天,一位北京本地的同学约吴韵琛与他一起去游泳,当时他略微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一点吴韵琛是事后回想到的。那次的时间,比北京适宜游泳的日子要早不少日子,碍于同学友谊就一同去了。 他们就读的学校在北京东郊,离现在已经有了些名气的朝阳公园很近。那时的朝阳公园只是一个被“称为”公园的公园。它的水面倒是很大,处数也很多,但它的水体是附近一个热电厂的循环水,水面上漂浮有许多黑色的聚集物,水质也不适宜人下水,所以人们一般不选择它作游泳的去处。 朝阳公园的北面,紧挨着它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塘。这些水塘据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说法,是城里皇家和王公贵戚造房取土而自然形成的。水塘水质很好,离城区又比较近,因而,到了季节,是附近人们的天然泳场。这些水塘有一个总的名称叫作王八坑,至于为什么是“王八”坑就不知道了。 吴韵琛与同学一起到王八坑游泳。水塘边上断断续续地滋生着一块一块的芦苇,这些芦苇与通常见到的不一样,特别的粗壮。一看到清粼粼的水面吴韵琛十分兴奋。那位同学并不着急,吴韵琛只能跟着他在附近转悠。他们在一旁看到几个工人在往一辆小卡车上装冰块。同学告诉他,冰块是冬天里在水坑的冰面上凿取的,用稻草保护到夏天供使用,正装的冰块是人民大会堂用的。 “表哥!”他们正看着,同学被一位姑娘甜美地叫了他。他们一齐回头。两位姑娘已经在那边的芦苇丛外面了,正袅袅娜娜地往他们这边走来。一位姑娘个子一般,另一位高高挑挑的,正在向他们挥手,显然这位是同学的表妹。吴韵琛在同学的后背上拧了一下,轻轻说了一个字,“坏!”同学迎上去,他们会合在一块儿。吴韵琛明白了,今天的主题——游泳此刻算是真正开始。 姑娘们是有备而来,除下外衣,已经是泳装了。时令尚未到,水确实有些冷,但游了起来就是一种有些冷又有些不冷的感觉了。同学和另外那位姑娘有说有笑地往一边游去了,把吴韵琛撂给了高挑个姑娘。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水塘的各处荡游,游得累了,就在水里站立一会儿(塘的很多地方水并不深)。姑娘大大方方的,又比较热情。姑娘是京棉一厂的挡车工,住在工厂家属区。她到表哥学校玩过许多次了,今天的游泳项目是她让安排的。姑娘约他去她家玩,要他考虑一下。总之,姑娘只是没说“我看上你了”,意思表达得十分明确。吴韵琛当时的摸样,用那个时代的词语还不容易找到合宜的字眼来演绎;当今的用语里,当时的吴韵琛还是很“青涩”的。他接着她的话,呃c呃地应着;水确实有些冷,有时候他还在微微地抖着。后来相处得熟了,姑娘告诉他,也许在他自己看来他很狼狈,但他当时的一付摸样她越看越喜欢他。上岸时,姑娘伸出手,他拉了她一把。吴韵琛完全不行了,干毛巾也掉到水里去了。姑娘把她的毛巾给他用;冷风一吹,他抖得更厉害了,姑娘把她的浴巾替他披上。他们送她们回家,走了好一会儿,过了红庙了他才缓和下来。 后来他们就谈上了。虽然最后并没有结果,但其间有些际遇还是幸福过的。有一次他们到天津游玩,在海河铁桥上,人们摩肩接踵,他不小心踩掉了前面一位姑娘的后跟,姑娘并没有怎么样,回过头来突然笑了一下,随口说了一句当地话,“彀了”,她却不依起来, “什么‘彀了’,卫嘴子!” “京油子!”对方也不好惹。 “好了,好了,我做‘狗腿子’,结了,结了。”说得两位姑娘都扑刺一声笑了。另外,有很多次,八达岭c颐和园c香山c八大处c潭柘寺c戒台寺轮着游,香山那个红叶,真美(香山赏红叶当时已经时行了);八达岭长城北边,苍茫的塞外风光;潭柘寺三门前高大的银杏树,巍巍乎当盛年。喜欢游玩的都憧憬过,游玩要尽兴,红颜知己是必不可少的。当时正具备了这样的要素。 吴韵琛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姑娘突然就改主意了,托同学带了个口信,从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感受。他们要离别北京了,他才听同学说起,她与一个高校教师结合了 吴韵琛徜徉在凤家水库里,他有些在笑。是的,应该是“曾经沧海能为水”的,特别是得到徐毓蓉的爱后,每当触动这些“往事”时,心中就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惆怅了。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她凭的是什么? 回机关的路上,徐毓蓉几次说,以后不可以再在水库里游泳了,看着他在这么大c这么深的危险中,她实在受不了。吴韵琛一边安慰她,一边答应她,不会再游了,同时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待她。 第二天早上,陈主任就对吴韵琛说了,晚上,在供销社的饭店里,公社领导和一些同事为他饯行。陈主任特别说明,是凑份子的私人行为,要他带上徐毓蓉一起参加。 晚上到了时间,说不上主人和客人,大家在同一个机关大院里,就一起赴宴了。公社的所有领导c几个部门干部c供销社几位领导,设了两席八仙桌。供销社特别提供了加班服务,菜水非常丰盛。真是私人宴会,大家放开了真情,有什么,说什么。在这个盛会上,公社领导着重要吴韵琛回厂后多为公社提供信息,特别是寻找双方合作进行工业项目的机会。公社几位领导特别要徐毓蓉不必拘泥于上下班制度,继续配合吴韵琛,完成好公社发展小工业的任务。公社领导都说了真心话,他们知道,没有工业,农村是永远富裕不起来的。陈主任还为所有在场的人代了言,希望吴韵琛为他们留心着工厂招工的事,他们都想让自己的亲属进入工厂工作。这些都是单位和私人的大事,马虎不得。宴会进行到深更半夜,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和机会,大家真是一醉方休。 吴韵琛是个小人物,主要是靠公社和厂方的联络。但有时成败就在一个小子上。吴韵琛出了很多力,协助公社建立了几个小工厂。机加工产生的铁屑打结实后作为化铁原料项目,生活用蜂窝煤项目,铸造用的钉子等小五金项目,都是很成功的。公社积累了资金,改善了村民的生活。在后来的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文市公社凭借资金的实力占得了先机。陈主任他们都升任县里的职务。当然,这是后话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回厂后不多日子,吴韵琛和徐毓蓉办了登记结婚的法律手续,他们定了计划,春节在他家乡举行他们的结婚仪式,再转回汉中办她家的喜事。 工厂东边偏北方向翻过两道丘陵,就可以斜插到通文市的公路。几个月里,除了天气状况不许可的日子,吴韵琛总是走过这条路,在公路上接到徐毓蓉,再一起骑乘回厂。两人的小日子日复一日。公社有意让她自己安排去厂里联系工作的日子,并且隔几个星期给她一天假,他们就常常在家里陪陪爸爸,为爸爸分担家事。 今天,吴韵琛又去接她。像往常一样,他上个坡,就来到了公路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看到了徐毓蓉。一c二个星期了,他越来越能看出她心情有些不愉快。 徐毓蓉骑了自行车一路行来。最近一些日子,她又烦开了她的心事。上次他们在家时,去看望了莫德英。她告诉她,小蔡参加筹建组去大连有不少日子了。小蔡来信说,新工程定下来了,很顺利;唯有在汉中招工的几个农村户口职工进入当地的事遇到了阻碍,领导正在想变通的办法,但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莫德英的情况使她自己的“身份”被突现了出来,使她不自在起来,似乎又感到被无形的绳索绑住了。好在吴韵琛每天相伴在旁,才使她缓解了一些。 他人好,待自己好,莫非真是前世“修来”的,她骑在车上这样想着。车随着路拐过弯来,她也看到吴韵琛了,一阵欣喜掠过心头。照理说,“蜜月”期早已过去,然而,她对他的爱已经洇入她的骨髓,越来越深,只要见到他的人,她的心就在欣喜里浮动开了,好象形成了通常所说的“条件反射”一样。 晚上,吴韵琛和徐毓蓉准备睡了。他说到了他的担心。 “蓉,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摇了摇头。“这样就让人放心了,有不顺心的事要说出来,我们好共同来分析,共同去化解。”她点了点头。 “今天我有好消息报告”他在话里增加了诙谐的成分。吴韵琛从公社撤回厂里之初,他就及时地向厂长转达了公社领导关于双方联合办小工业的设想。今天厂长指示他与公社方面进行沟通,可以考虑双方合办制造蜂窝煤的小型工厂。大批支内职工即将开始到达,蜂窝煤的用量是很大的。设备已经完成采购和发运,项目已经迫在眉睫。吴韵琛把这些情况说了,她自是喜不自胜。他们决定她明天就向领导报告这个好消息。 工程队的工作基本结束了,除了莫德英她们几个,其余农村户口性质的用工都被辞退了,正式的在编职工都在等待转移到大连新工地的行期,大家都不工作了,工资是照常发给的。 莫德英在堂屋里,她展开小蔡刚到的来信,她拖着待产的身子,母亲陪伴在一旁。“德英,上次信中说的变通办法,现在有进展了。具体是把你们的户口迁移到大连郊区的公社。当地提出了让工程队招用他们社员的要求。工程队招用农民工是很普遍的,所以领导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工程开工后,这些事都能办妥的。所以领导让我们安心,另外还要有耐心,领导会尽力为我们考虑的。我和一位领导很快就要回汉中。工程队计划在春节前完成搬迁任务”。莫德英把信里的意思和母亲聊着。“小蔡真好,真所谓关键时刻见真情,”她们都在她们的心里这样想着,都为有一个好丈夫c好女婿而额手称庆。 不多日,小蔡一人回到汉中的工地,另一位领导没有一起回来。现在工地的搬迁工作由他全面主持。职工们早就欢天喜地地等待着了,各项事务既积极主动,做得也又快又好。诚如说的“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只等一声出发的号令了。 莫家举行家宴,邀请了至亲至友,乘时把莫德英将随小蔡去大连工作的消息让与宴者知道了。宴会的热烈气氛中有一丝心照不宣的伤感,但是,莫德英身上倒看不出一点这样的伤感;而徐毓蓉却一付郁郁寡欢的神情,好象是她处在莫德英的地位上一样。 “毓蓉,我们小姐妹一场,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下午她俩留在德英房里说话,男人们劲头十足,在打他们的牌,“碰巧我们还能相处在一起,按理,出嫁了我们总归是要各奔东西的。不要一付伤心的样子。”徐毓蓉表示不为这个。她坚持要她说。 “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总是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现在连一日三餐也越来越不想吃了,我真恨我自己。” “不会有喜了吧?”徐毓蓉认真地否认了这个可能。“那” “一天到晚尽想着自己的户口;明明好好的,可总感觉要挣脱开什么似的。” “有户口这样疙瘩的人又不是你一人,想得开一点,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吴韵琛待你这么体贴,你是很幸福的了,好好生活才是正经事。” “韵琛是不能再好了,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亏欠他太多,越为委屈了他而深深地责备我自己。” “我们委屈谁了。怎么脑子里有这么多的胡思乱想。真是书读得太多了。往后不准瞎想,好好工作c好好生活c好好吃饭c睡觉。听见了没有!”莫德英以她特有的方式在为她指明行为准则,她还狠狠地往下劈了一下她的手。徐毓蓉似乎被击了一掌,明白了些,她认真地答应了。 回家路上,她把与德英的说话原原本本地倒给了他。吴韵琛为她在情在理地喻解了许多时间,徐毓蓉又似乎明白了些。到家时,爸爸睡下了,他们和爸爸说了些家常,不久就告辞了回工厂。 “德英,前一阵汉中c大连的忙昏了头,该为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了。”小蔡靠坐在床上,她躺在床的里边,在他身旁,这是他们生活里的有一个晚上。 “孩子是你的,你定吧。” “德英,我知道你说话有这样的习惯,总是说什么你这个人是我的,什么c什么是我的,现在又说孩子是我的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尽管这体现了你的某种自我牺牲的美德,但它还是落伍了。你应该大胆说出你的希望。”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是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大胆的。主要是我太满意你了,我打心里要把我的一切c还有现在的这个孩子献给你。换个人你试试,不把他摆布平服了才有鬼呢。” “我们队的木工有句话,叫做‘七楞的木头八楞的刨’,一个人配一个人,可能是有天数的。不过,你还没有说你起的名呢,说吧。” “我乐意做七楞的木头,给你八楞的刨来刨。我想,孩子出生日在十月中旬c下旬之间,十月有国庆日,就先给他起个乳名吧,叫‘庆庆’,男孩c女孩都可以用,孩子的大名等到了大连,见了公公c婆婆再定,你看行不行?” “啊哟,我的媳妇这么贤惠呢,我幸福死了c我好幸福c好好幸福!”莫德英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小蔡夸张地叫了起来。 “庆庆,真好,就这样,大名叫‘庆彪’。”说罢,“朴刺”,他们都笑了出来。 “说正经的。这次到大连算是开了眼界了。我也是第一次到正儿八经的大城市。那才是大城市呢。”她听着。 “大连,真美。无尽的绿色直到天边,就像小学课本上说的,‘蔚蓝的大海’那样的大海。我说不好,你去了自己看吧。”她回味了一阵他说的大连。 “你的家——瓦房店在大连的哪边?” “我们辽宁的省会是沈阳,沈阳在大连的北边,瓦房店在它们两地的中间。瓦房店是地区一级的城市,和汉中差不多,是同一类型的。”她表示还是不太明白。 “说过,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只有亲口尝一尝。你到了那儿就知道了。我在大连买过张地图的,现在油灯下光线太暗,明天白天一起好好看看地图,先在地图上认识一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他们默想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德英,这次转移大连我肯定要一人先出发。绝对要不了半年,你就可以来大连了。现在汉中的搬迁由我全面负责,我相信你会经得起考验的。”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拖男人后腿的人吗!” “不愧是莫德英,真响亮。” 莫德英要随嫁小蔡到东北去这件事,尽管她说得很轻松,而且满怀着希望,可毕竟是件大事。她的爸爸c妈妈心里也不平静。老两口现在暂时与二儿生活在一起。一天的事忙结束了,睡前,他俩还在唠着德英远嫁的事。莫妈妈擦着泪,莫爸爸在一旁劝慰。虽然是农村的人家,德英也是他们的掌上珠。莫妈妈落泪不是一次c二次了。所谓“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农村里的老人,哪经历过这样的事。莫爸爸心里也不好受,他只能说,大连是个大城市,是好地方;小蔡的人品是可以一百个放心的;就是想得急了,还可以到她那儿去住上一阵,想长住也是办得到的。莫爸爸用这些话宽慰自己和莫妈妈。他仔细分析,小两口的经济收入是可以承担他们的路费的。莫妈妈想到这些方面,思想上总是轻松一些。 “唉,就是为了这农村户口,德英才这么犟着的。她谁不能配呢。好容易嫁了小蔡这样的好女婿,没过几天,又要上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心事就是心事,说了一通,莫妈妈又回到“主题”上来了,她又抹起她的眼泪来了。 “菊英(莫妈妈的名),孩子她还是值得的。小蔡和农村的娃儿比,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没得比的。”莫爸爸用这话宽慰自己和莫妈妈。莫妈妈想到这方面,思想上轻松了一些。 “阿贵(指莫爸爸)啊,遭了什么罪。我还不是汉中城里嫁到徐家岭的,农村的姑娘嫁到城里也是很平常的。哪像这样,户口还要分农村和城市;就是分了也罢了,凭什么一在天在地。如今,农村的娃儿只算是棵草了,凭什么城里人是树了,凭什么不准人要城市户口。”莫妈妈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莫爸爸忙着劝说。 “你放宽心,小蔡走以前,我一定让他知道,德英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总会有要求和德英一起住上一阵的时候的,路上的花用我们农村人是没法子的。” “我们拉不下这老脸的。”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老两口慢慢也安歇了。 从正常的观点来看,人们婚姻事的经历大都是这样的,开头人们比较注重事情本身,只是到后来,人们才会关注到婚姻的外延。莫德英初识小蔡时,很多人和她一样,着实只认识到它的美满,而权利c义务c责任c获得c失去c健康c患病这些,现在才开始让人感受到。莫德英和她的家人是这样,徐毓蓉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近日,吴韵琛和徐毓蓉搬离了小蔡的宿舍,安顿在公社c厂方合办的小煤厂里。公社自从获得他们转达的信息后,异常重视。双方领导经过几轮协商后,立即启动了建设工作。公社提供土地和劳力,厂方投入资金。新建生产蜂窝煤的小工厂选址于石子河西岸c厂生活区南边的一块滩地上,位于厂区外。公社由郭副书记现场领导建设工作,徐毓蓉操办具体事务。工厂c公社全力以赴,郭书记c徐毓蓉没日没夜地赶任务。土建c设备安装c试产一帆风顺。一个月里就产出了蜂窝煤,一旦支内职工大批到达,小工厂就可开工达产了。个把月的忙碌倒是让徐毓蓉无暇顾及她的“瞎想”,精神得到了释放,因而体质也有所恢复。 “威虎山”上供家属持农村户口的职工使用的住宅房已经进入内部粉刷,屋前场地铺设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房屋是一字排开三间为一户的平房,屋后是预留的地块。吴韵琛引领着一位支内职工正在一户一户地参观这些尚待完工的住宅。这位职工向吴韵琛自我介绍,他是支内人员中家属是农村户口的职工中的一员。他受其他有共同农村户口的职工(有七到八位)委托,特地从上海来此地踏勘住房实际情况的。如果住房实际情况与“老厂”的“支内组”承诺的基本一致,他们就同意与家属一起支内了。这位职工观察得仔细而又仔细,不厌其烦地一户一户地在看。他说,如果是他一个人的房倒也没什么,现在既然接受了同事们的重托,就千万不能马虎了。 吴韵琛把这位职工送回招待所,这位职工邀请吴韵琛晚上到他这儿说说话,他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回办公室后,他更加明白了,人们已经把他归入那一类人里面了。今天不管厂长是否是特意的,让他接待这位职工就最能说明这一点了。尽管吴韵琛今天是特别清晰地意识到了他与徐毓蓉婚姻的特殊属性,但不少日子以来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件婚姻理所当然会产生的衍生品。他爱徐毓蓉,他是认真的,他认为为了她,值得付出。他在与父母的通信里反复说明他的选择,最终得到了父母的理解。 今天的工作结束后,象往常一样,下班路上吴韵琛急急地走着。徐毓蓉受精神因素的影响,胃口不好。现在小工厂里有条件了,他赶着回去,时间充裕一点,把菜的口味做好些,指望她能多吃些。 晚饭后,他带上她按约拜访了那位职工,打算让她散散心。说话中间,那位职工说到,按规定夫妻双方中只要一方是农村户口,就不享受分配住房的待遇;他们是因为“支内”了,才得到额外照顾,获得今天所看的住房的。吴韵琛不是“支内职工”,所以能不能分得房子还很难说。听了这一席话,他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然而对于徐毓蓉,那无异是“雪上加霜”了。 徐毓蓉已经上床了。吴韵琛做了一小碗藕粉,端给她吃一点。她用手挡了一下,让他先吃,留一点给她就行了。他笑了。 “呵,只想着体贴我,我没事的。蓉,我米饭c馒头的,不用这个,还是吃吧。”她坚持让他吃。他吃了几下。一碗粉来回递了几次,她把最后一点吃了。 “这才好,明天我们为蓉做更好吃的。”她展现了一下笑容。他看到了,笑容明显有些惨淡,他一阵伤心。她看到了他在伤心,向他做出个手势,他凑上前去,她就抱住了他。一会儿,他感觉到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脖子。 “蓉,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大不了就是在村上自己造房子,我们的收入应付建房什么的费用还是可以的,我们可要快快乐乐的,过好我们的日子。” “我明白这些道理,我真恨自己,我是控制不住自己,拖累你吃苦了。” “不分你我,先休息,我去料理一下。”他服持她躺下,就到前半间屋去了。前半间屋里,吴韵琛做上床前的准备。此时他还是认为,她只是缺乏城市人平衡c掌控各种利益得失的历练罢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天,陈主任来厂进行例行拜访。随着小工业项目建立,双方的接触越来越紧密了。他坐在工厂派出的吉普车里,不过,此刻他倒是在思考有关徐毓蓉的事。郭书记向公社领导汇报了徐毓蓉的情况,引起了领导层的重视。他打算,公社与厂方的事结束后,先与吴韵琛谈一谈,再决定怎样和徐毓蓉谈话。 工厂为公社在招待所里设立了办公室。陈主任每次与吴韵琛见面都很高兴。“吴工程师,今天我和厂方谈得非常愉快。下午,我顺便想看看你和小徐。”说开了话,陈主任总是发自内心地要感谢吴韵琛为乡亲们做的“大好事”(陈主任的说法),这次也没例外。吴韵琛自视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每次都让陈主任别这么说。他按陈主任的提示,说了徐毓蓉的近况。他述说,他认为户口越来越成为她的一个心结,她心事太沉重,以至于人被精神压抑了,影响了食欲,进而波及到身体的健康方面。他进一步把他的分析告诉陈主任。她如果一直与都是农村户口的人生活在一起,不至于这样的;现在她突然感受到了她的“失落”——她的文化素养使她容易感受到这种“失落”——她就不能自已了。另外,当年突然不能参加考大学,对她的打击也是很大的;对于辍学回乡她很可能就根本不能接受。 陈主任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先安慰了他。陈主任说,他本有和徐毓蓉谈一谈的打算,他们想到一起去了。两人又深入地谈了一阵。陈主任认同他的分析,放心了不少,让他在这儿等着,等他与徐毓蓉谈完话回来后他们再接着谈。 接着再谈,陈主任的神色凝重了许多。他有顾虑,既然徐毓蓉意识到应当想开些,多进食,为什么她自己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呢?他不便说出他的担心,转而要求吴韵琛多体谅她,说话小心,好好照顾她。陈主任表示,公社可以向小工厂再派一名人员,让徐毓蓉可以多休息。吴韵琛认为空闲对她的精神状态反而不好。陈主任向他敞开了心扉。陈主任和老徐是朝鲜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友。陈主任是看着她长大的,孩子多么招人喜欢,又聪明c又伶俐c读书成绩又好。说着,陈主任眼圈红了。吴韵琛急忙劝说,要陈主任放心,他于她,绝对是不离不弃c相守相爱,徐毓蓉会好起来的。听了他的一番话,陈主任的军人特质上来了。他一下站了起来,他用双手握住吴韵琛的手,吴韵琛要站起来,他按着他坐着,“拜托了!”陈主任说出了他的信任。吴韵琛也激动了,他仿佛看到了陈主任和她爸爸在战场上会有的互换生死的那一幕。临了,陈主任告诉他,有事多找他;如果需要,要考虑积极的医疗措施。 吴韵琛经历了下午回肠荡气的一刻,心中惦记着徐毓蓉。下班路上吴韵琛急急地走着,他赶着回小工厂去。出乎他的意料,徐毓蓉做好了饭菜在房外等着他。她说,她很久没给他做吃的了,下午她聆听了陈主任的开导后心情放宽了。 晚饭时,她提议出去走走。吴韵琛“受宠若惊”,不过,他还是不让内心的欣喜暴露给她。他小心行事,如果他的欣喜表露得太明显,岂不说明他原先很不开心吗,也许这又会让她感受到压力。 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傍晚和晚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十月下旬初期的一天,吴韵琛与徐毓蓉早早在准备了,他们张罗着上汉中看望已经做了母亲的莫德英和她的孩子。从工厂去汉中,需要到姜营,再乘往汉中的公交车。步行到姜营有五c六里,这点路原本算不了什么,现在他认为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他们就按他的主张搭货运车到姜营。 姜营与徐家岭相隔不能算远,可徐毓蓉以前仅来过几次,还是与父亲一起出售蔬菜c鸡蛋什么的。徐家岭人生活里,是以文市为中心的;他们上汉中也是在文市乘车的;姜营这一带的地域用他们山里人的词汇来说是在“平原”上(汉中的方言里有许多古老的书面语,也许我们汉民族的“汉”与它有关联呢)。他们下了车,沿阳平关——汉中的公路往前,公交车站在镇前面。 他们在等待公交车。公路的左面是镇子,另一面分布着清一色的水稻田,谷穗满满的,有些地块上已经开始收割。禾稻平展展地往汉中那边铺开,包围着村落;农舍c树木c农家的辅助建筑,历历在目。徐毓蓉对这一带应该是不陌生的。平日里,村边地头,甚至在自家的场院上她都会望见它;她的大部分小姐妹嫁到“平原”上来了。然而,她真正近距离地看到它了,却还是比较陌生的,而且并没有远望它时那么亲切c美丽了。 公交车不多,又不准时,但终究会到来。 地区医院的产房,孩子睡在莫德英身边,小蔡在一旁陪着母子俩。阳光无私地探入房里,公平地铺在一切它够得到的地方。莫德英的父母看了外孙后回去了,他们不能耽误一年中最主要的收获。莫德英和小蔡琐琐碎碎地说着话。这次小蔡坚持了他的安排,让母子俩在医院里至少呆上一星期。莫德英服从了他的好意,虽然有些心疼住院费用。有时,他们停了说话,一块儿观看他们的孩子。初生的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几乎总是闭着的眼睛,皮皱皱的摸样,和其他床位上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在细节上有些像各自的父母罢了。他们和大多数初为父母的年轻人一样,最初的喜悦过后,是感到孩子的到来非常“神奇”,接着父亲就说孩子像母亲,母亲就说像父亲,他们的笑容里充满了幸福感。莫德英还有一层与一般意义上的高兴不同的高兴。她介绍了她们当地的说法,因为新谷登场了,气候又好,所以这个时节出生的孩子命运是会很好的。小蔡听了,一付深以为然的样子。她的说法应该是有道理的。我们设想,在过去科学并不昌明的年代,农民除了祈盼收成和气候的赐与,其它是没有什么指望的。莫德英让小蔡准备准备,她说,已经过了三天了,今天天气又好,该有亲戚c朋友来探望了。 他们又一次共同观察孩子,他纯净c珍贵,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小生命总是这样,他受到太多来自社会c亲人的干预。小生命睡得正香,他只是在呼吸着;此刻,他因为刚刚吃饱,所以吃的要求暂时还没有;除之而外,他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事实上,他确实不可能也不需要知道什么,因为无论从生物学c社会学c伦理学c甚至法学的道理上说来,所有的孩子是一样的,他们不分性别,不应该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莫德英与小蔡说,她们山里人说话声音很大的,又不懂得城里的规矩,她怕吵了其他产妇和孩子;过一会儿,看望的亲朋来了,她也不能大声说话,而且小蔡又不认识他们;因而她让小蔡在门口转悠,她招手为号,由小蔡来招呼他们小声些。 第一位亲戚来了,小蔡在她离产房有段距离时就看到她了,是德英姑妈,她挎着只中等大小c方形的篮子。姑妈一人由小蔡伴着,小心地来到莫德英床前。由于不能敞着声音说话,她下意识地采用了更多的肢体语言。一阵被控制的热闹后,姑妈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姑妈四下里巡视这间房间,室内阳光充足,一片洁白。末了,她握住小蔡的手,看着他,笑眯了眼睛。她的潜台词分明是:我们德英多亏了你啊,才能有这么好的条件。她从莫德英手中接过孩子,轻轻地亲吻了几下。当她得知是“娃儿家”而非“女娃家”时,并没有投放出实足的热情;这也许是可以理解的,她的热情已经被她的三个“娃儿家”糟蹋得差不多了。姑妈在床沿上坐下,把篮子里的礼物摆到床头柜上。七c八两红糖斤半左右红枣,装在纸袋里。另外是专供产妇补服的药草和几斤鸡蛋,药草用报纸包了一个大包。姑妈转达了姑父的问候后,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准备回去了。莫德英他们很体谅她,路又远,又正值农村里忙的时候。 午饭前,小两口还接待了其他几位亲戚。亲戚们的热情和爱意让他们感受至深。红糖c红枣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花钱还在其次,亲戚们为了弄到它们肯定花了许多精力。他们的情意就留待往后的日子里再还敬了。 徐毓蓉和吴韵琛是在市里用过午餐后来到医院的,因为他们有宽裕的时间。地区医院不小,产科用房偏在一个角上,他们按院里工作人员指点一路行来。小蔡在门口转悠,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他们向小蔡道了喜。二重缘分又聚首了,莫德英自我感觉有一丝难为情;大家尽顾着欣喜,也就没注意到。到了这一步,缘分的奢华部分已经褪尽,人们自然而然更多地关注“生活”了。 “喔,真是个好母亲。”徐毓蓉说,她似乎比其他人更高兴,孩子抱在莫德英怀里。“庆庆,让阿姨抱抱,阿姨学起来正是时候。”她把孩子递给她。徐毓蓉嗔了她一眼,接过孩子,就像捧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她轻轻地摇着孩子;事实上,已经做了母亲的和尚未做母亲的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问了孩子的性别和应当起的名字。他们一一说了。吴韵琛仔细地看了一阵怀抱里的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就和小蔡到门口去了。“毓蓉,过了元旦,工程队转移到大连去了,春节前要结束的。小蔡跟他们一起走。我什么时候去还不知道呢,听说要过半年左右。其他几位和我一样性质的家属都留下来了。”徐毓蓉点点头,莫德英继续说,“还不是为了这户口。队里要把我们的户口迁移到那边的生产队,再在当地办理招工的手续。” “德英,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目前,照料好孩子是最要紧的。”徐毓蓉说。 “是啊,我也这样想;再说,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啊。我听说前一阵你心情不太好,很影响健康。我们都想开些。你刚才的说话就很好。”徐毓蓉点点头,同时轻轻地摇着怀抱里的庆庆。有时候,人们在一成不变的轨迹上按惯性生活着,可能会觉察不到户口性质的不同带来的分配方式的不同,但是在面临结婚c住房c生了孩子后报户口c获得一份工作c迁移工作地和生活地这样的“事件”时,就无论如何会觉察到户口的属性带来的分配方式的不同;而且这种属性按规定是上一代“传给”下一代,再“传给”下下一代的。一代又一代,人们就是这样着生活的。 二位男性回到房里。说话的内容转移到其它的方面。莫德英提议他们经过文市回去,给她家带个口信,农时忙了,让亲戚们不要到医院里来,待她回家后到家里来看望比较好。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了。他们觉得走经过文市这条路线也很好。 医院很有些年头了,通道旁的树木品种繁多c养护良好,许多都很高大了;秋日里的花卉成片c成条地盛开着。然而,优美的环境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徐毓蓉刚离开产房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心中充满了痛苦,而且表露无遗。吴韵琛知道是什么使她这样痛苦的。他伸开他的手臂,她立刻接受并且依靠上去。他们慢慢地向医院外走去。 “蓉,刚才为了他们母子,你是能够表现得坚强的,你是很坚强的。”她搡了他一下,算是回答;他继续说,“在婚姻c后代c工作c迁移这些事情上是绕不开户口的,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调节我们的精神来蔑视它,或者说,减少它的伤害。” “我记着你的话。”她说。他们来到外面,环境和刚才大变样了,街上热热闹闹c人来人往。他们想了想,如果现在就回去,未免早了,毕竟上一趟汉中的机会不是经常有的。除了商店c古迹外,他们事实上的选择并不多。他们决定把农技站作为公园休憩一下(那时汉中还没有公园),而且他们有信心,农技站会满足他们的愿望。 一切都改变了。他们上次到达时看到的欣欣向荣的栽培物已经不复存在;园畦上的果木和作物在实践它们的回报,向人们奉献出累累硕果;就是他们自己也心情改变了,完成了从因缘的一方到婚姻当事人的蜕变;所幸,他们还是恩恩爱爱的。他们参观站里景物和场所时,好似走马观花一般,少了几分向往c几分快意。当然,那些人类固有的情愫和情意仍然是一触即发的。他们走过竹林,勾起了美好的记忆;繁衍水生植物的水塘旁边,他们要留住美好的往事。诚然,他们感到美好的地方正是他们感到惆怅的地方。当初是她走过五曲桥后,呼唤他走过来的;现在是她在他的细心呵护下完成桥上的行程的。水生植物成熟了,似乎要好好招待曾经来看望过它们的客人,他们却没有领略到它们的好意。还是水心岛c亭子c人,只是亭子仅仅被当作小憩的场所了。心病还是要用心药医治,他们坐在亭子里,吴韵琛循循善诱的话语,好说好话的分析,如汨汨的细水在流淌。 “蓉,我在你身边,像这样细细的抽泣对健康是很不利的。周围没什么人,你好好地哭一哭,就会舒服些的。”音未落,徐毓蓉伏到他身上大放悲声,哭了。一阵微风掠过水塘,水生植物的叶子摇摆了一下。你也可以认为它们是听了悲声后忽然地打了一个激楞。吴韵琛搂拍着她,在安慰她。 汉中到文市的沥青面公路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宽的。出了城后,路上不用说车辆,就是人迹也很少。公交车有时候飞驰起来,车上所有的窗都打开着,乘客门有幸沐浴在一年里最良好的田野气息和最舒服的风中。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徐毓蓉坐在他里侧位置。在公交车一再重复下客c上客的业务后,她发现了些什么。她凑到他耳上嘀咕了一下。 “哪里为这个,”他面上露出笑容,凑到她耳上,“看不出你是哭过的,他们不为什么。” “韵琛,他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我和你看呢?” “车上说话不方便,我们看看两面的风景,回村的路上再来探讨吧。” 窗外,高高低低的地块里都是成熟了的禾稻,金黄里透出一色极淡的青绿;两边都看不到稍大些的村落,浓荫掩映着土坯房,大都是单户的人家。村民已经开始一年里主要的收获工作。有一次他们看到地里正在使用他们试制的脱粒机进行作业,这使他们很是开心了一阵,也提示他们,已经进入文市的地界了。 他们与爸爸一起用完了餐,由于地里的收割还要进行,爸爸下地去了。他们在锅里置了些水,做完了洗刷的事。今天,他们从工厂出发,经过姜营c汉中c文市c徐家岭,绕了一个大大的圈,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小段回厂的路了。自从第二次离开公社机关单独开展工作以来,文市到家的那段路,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走过了,她的活动区域局限在自己家和工厂之间。她有搭没搭地应着吴韵琛说的话,她还在继续琢磨刚才到家以前自己的想法。她认为,也许认识他之前,在公社里工作的这段日子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不知为何,如愿地得到了心爱的人,思想上反倒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当然,抛开了压力,日子还是非常幸福的。 “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车上乘客为什么盯住我们看?”他说。 “说说为什么。”她说。 “你是当局者迷,你不知道?你的美丽不是一般的美丽,也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丽,而是一种只有用‘惊为天人’才能形容的风采。要让人少看你几眼是很难做到的。” “哪他们又为什么频频看你呢?” “噢,那是他们在想,看,那只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他在那儿美死了” “真坏!都是夫妻了,还这么不放过我。把我‘嚷酸了’你有什么好处?”吴韵琛等着她说下去, “韵琛,这么些日子了,我也说句心里话。我们女性一般不太注重男人的外貌,在我看来,你才是真正不可多得的呢,并且通情达理c良心好c还是有知有识的。” “蓉,你对我的爱我同样感同身受。我们本来有许多其他的话可以说,难道今晚我们就这样在回厂路上这么互相吹捧自己心爱的人?” 嘻c嘻c嘻地,徐毓蓉止不住笑出来了。 “蓉,高兴比什么都强。” 他们终于到了,围墙上的豁口就在那儿,他们隐没在豁口里了。 这是个极其晴朗的晚上,星斗满天,天河笔直地自东方指向西方。农谚说,“河直西,吃新粞。”是割稻子的时令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