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出生》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曦心云绯】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我从未出生》作者:阿真 编辑推荐 我是个从未出生的人,被丢弃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杀人如麻,都不曾引来你们的目光。 诡秘邮件,来信者是人是鬼?血腥自传,故事中孰真孰假?连环命案,举屠刀为恨为怨? 《我从未出生》是最富女xìng才情特质的惊悚悬疑小说,勾起你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悲伤与恐惧。 诡秘邮件,来信者是人是鬼?血腥 自传,故事中孰真孰假?连环命案,举屠刀为恨为怨? 最富女xìng才情特质的惊悚悬疑小说,勾起你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悲伤与恐惧。 内容简介 报社编辑陆雪的丈夫吴建三年前突然离奇失踪。在杳无音信三年后,却又突然出现,给陆雪发来神秘邮件,在邮件中讲述了一段骇人听闻的血腥过往。自此,接二连三的离奇命案不断发生,与吴建失踪一案有关的人一个个死去。吴建究竟是死是活,是人是鬼?藏在黑暗里的恶魔又到底是谁?带着这些疑问,陆雪决定以那些邮件中的故事为引导,毅然踏上了那片藏着隐藏着真相的焦土。 第一章 唯一的嫌疑人 手机铃声响起时,白云市刑侦大队的警官马森正睡得迷迷糊糊。他从枕边摸过手机,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便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声音:“马……马警官,我……我是陆雪。” 听到这个名字,马森猛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问道:“陆雪?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在锅饼胡同遇到一个人……” “锅饼胡同?你怎么会在锅饼胡同?” “哦,我现在在白云市。” 陆雪来了白云市?马森脑子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还是问道:“你在锅饼胡同遇到谁了?” 陆雪却又回避了问题:“只不过是遇到一个熟人而已,没事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我丈夫吴建的案子。他失踪已经超过三年的期限了,你们还会继续调查吗?” 她这是演的哪一出?马森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当然会。” “最近有什么新进展吗?” “在电话里说不清,约个时间面谈!” “好的!请你尽早安排,越快越好。我的手机号码没变,随时等你电话。就这样吧,打扰了,再见!”陆雪倏地中止了通话。 马森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再也无法入睡。 三年来,陆雪给马森的印象一直是有些神经质,但她那个失魂落魄的开场白也太故弄玄虚了吧?作为吴建失踪案唯一的嫌疑人,这个女人突然来到白云市,凌晨两点半打来电话,难道仅仅是为了试探警方是否会继续调查这个案件? 马森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苦苦地思索着。蓦地,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凌晨两点多,在锅饼胡同,这种时间地点,她能遇到什么熟人?会不会是失踪了三年的吴建? 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三年前八月的一天,与陆雪刚结婚两年的吴建在工作假期独自驾车从他居住的A市去了白云市,此后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音讯。 负责这个案子的正是马森和他的搭档刘凯。他们对失踪案最常出现的遇害、自杀和私奔等可能xìng进行了调查分析。 首先,遇害的可能xìng不大。吴建在白云市除了一个老同学外,并无异xìng朋友,情杀的可能xìng极小;他与客户关系融洽,既没宿怨又无新仇,仇杀也找不到合理的对象;谋财害命的说法就更难成立了,他的信用卡账户上的大笔存款三年来分文未动,他失踪前开的车也消失至今,未见有人出手倒卖。 但要说他自杀却也缺少动机。作为一间跨国集团中方的部门经理,吴建的事业如日中天,有什么理由轻生? 那么,最大的可能xìng就是私奔了。这个假设也让人轻松一些,至少吴建还活在世上,也许正和另一个女人在安享人生。 对于这几种可能xìng,陆雪的看法却有故弄玄虚的嫌疑:“人xìng从来都很复杂,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番说辞,让马森更加坚定地将陆雪列为第一嫌疑人。当然,这也是因为陆雪身上的疑点太多。 陆雪是在吴建失踪一星期后,才通过电话向白云市警方报案的。她在电话里的叙述有条不紊,丝毫不像是个丢了丈夫的女人。 接到报案后,马森和刘凯到A市登门造访。启程前晚,马森就与陆雪在电话中约定好了,早晨下火车后又给她发了短信,让她务必在家等候。但他们匆匆赶到陆雪家,却吃了闭门羹。两人在门口等了整整二十分钟,才看到一个明显没有打扮,甚至有些狼狈的年轻女人匆匆从电梯里走出来。 “对不起,警官,我临时有急事,出去了一趟。”陆雪对风尘仆仆的二人给出了这样的解释,然后打开家门,请两人进去。 面对眼前这个颇有姿色却头发蓬乱、睡眼惺忪、脚上甚至还趿着一双浅粉色缎面拖鞋的女人,马森的心里冒起莫名的怀疑:她哪里像是去处理急事的样子? 站在摆设考究的客厅里,两名经验丰富的警察有一种感觉:这里像是好久没人住过了。 刘凯和马森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之后,陆雪便去厨房倒茶。可他们等来的不是城市家庭普遍用的饮水机烧的方便快捷的热茶,而是分外响亮的抽油烟机大开的声音。 在继续耐心地等候了十多分钟后,陆雪才端着一个四周雕着花卉、具有俄罗斯民族风格的彩色木制茶盘走过来。 三人开始边喝边聊。 马森先介绍了目前掌握的基本情况:“据我们调查,你丈夫吴建在八月八日中午登记入住了四星级饭店‘夏之梦’。可是,据前台服务员说,他自八月十日晚上驾车外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因预定的住宿时间已超过,饭店方曾设法与他联系,可是却无法拨通他的手机。我们打开了他所住的1016房间,房间内的各种私人物品都井井有条地摆放着,没有任何动过或是躺过的痕迹,他也没有在房间配制的记事册和日历牌上留下只言片语。” 陆雪坐在他们对面,神情淡然地听着,仿佛这些与她毫不相干。利用刚才烧茶的工夫,她已经简单地为自己化了淡妆。这实在是一张漂亮的脸,可是从这张脸上,却丝毫看不到焦虑和悲伤。她喝了一口茶,用极其淡漠的语调说:“哦,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他入住的饭店。” “对。你能详细讲讲你丈夫离家时的情形吗?”马森边问边摊开了笔记本。 “他是一家外企的部门经理,眼下正在休假。八月八日上午,他开车去了白云市。他没告诉我此行的目的,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结婚后,他一直是这样国内国外到处跑,而作为出版社编辑,我对他的工作毫无兴趣,很少过问。所以,他去白云市后,我们一直没有通电话。直到第四天晚上,他的一个同事将电话打到家里,说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联系不上。我当时并不着急,因为他忙工作时忘了开机是常有的事。第二天我才打了他的手机,仍然是关机,我这才慌了神,一遍遍地打,可始终没有联系到他。但我还是说服自己再等等,生怕闹得满城风雨,让他难为情……” “你丈夫离家时,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刘凯问。 “没有,和前几次去白云市没什么两样。” “他走时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一只手提箱,里面除了洗涮用具,就是几件衫衣和两条领带。” 马森停止记录,抬头看着陆雪:“钱呢?你知道他身上带了多少钱吗?” 陆雪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警官,我们婚后一直是各花各的工资,从不谈钱。” “你和你丈夫的感情怎样?”刘凯又问。 陆雪长叹一声,说:“我们在一家舞厅偶遇,三个月后就闪婚了。吴建的父母早已过世,我的父母离异后又各自成家,因此,我们没有举行婚礼。吴建因工作常年飞来飞去,我们一直是聚少离多,感情谈不上有多深,但xìng格还算合得来。” 在谈到夫妻感情时,陆雪直率得毫无忌讳,但正是她的过于坦诚,让两个警察对她产生了信任危机。等喝完一杯早已凉透的茶,陆雪站起身,再次走进厨房续水时,刘凯禁不住悄声问马森:“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马森轻轻摇头:“我怀疑这里面有虚假的成分。作为失踪者的妻子,她过于理智,对我们提的每一个问题都能应付自如,神情里居然没有半点儿痛苦。” “也许她压根儿就不相信她丈夫失踪了。”刘凯说。 “这也是接下来我想问她的。”马森朝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 陆雪端着茶盘款款而来。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我家的饮水机坏了,一直没心思请人维修,只能给你们烧水喝。”陆雪说着,将茶盘放到茶几上。 她的话让马森和刘凯暗暗吃惊。她这个解释真是恰逢其时,既不唐突,又能解除两位警察的疑惑。 “没关系。”刘凯礼节xìng地应和着。 马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后,接上了刚才他和刘凯私下里议论的话题:“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抬头看着陆雪,“你如何看待你丈夫失踪这件事?” 这一次,陆雪没有像马森期待的那样即刻作出回答。她垂下眼帘,两手摆弄着手里的杯子,显得顾虑重重。 马森轻轻翻动着笔记本,显得很有耐心。 陆雪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始终不相信他真的失踪了。” “可你还是向公安局报案了。”刘凯说。 陆雪慢慢将目光投向窗外,淡然说:“这么多天,没人能联系到他,不是失踪又是什么呢?”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有时……我又不敢确定,担心他发生了意外……” 陆雪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马森只好将话题岔开:“现在我们来谈谈细节。你能为我们提供更详细的线索吗?比如他在白云市的主要客户,以及他的朋友。” “他频繁去白云市是近一年的事,应该是发展了新的客户吧。至于他的朋友……”陆雪摇头说道,“他的事情我从不过问。我只知道他在白云市有个同学……” 马森和刘凯对视了一眼,刘凯问:“吴建的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在白云市什么单位工作,这你总该知道吧?” 陆雪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才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叫胡业新,在23中教书。” 从陆雪家里出来,刘凯和马森并没急于返回白云市,而是去了吴建工作的公司。据吴建的同事透露,吴建每次去白云市出差,都要去鲜花舞厅坐一坐。这引起了马森的注意。 巧合的是,回到白云市后,吴建的同学胡业新对马森再次提到了鲜花舞厅。 听说吴建突然失踪,这位物理老师说:“吴建每次来白云市,都带我去鲜花舞厅,却从不下舞池跳舞,总是看着舞池发呆,仿佛有很多心事。” 马森问:“他带你去过鲜花舞厅几次?” 胡业新想了想,答道:“三次。去年六月中旬是第一次去,八月初又去了一次,这两次他都是出差过来的。第三次是入冬后的一个周末,这一次他却不是出差,好像是专门为了去鲜花舞厅。真奇怪,也没见他和谁认识啊!” 马森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你一直没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去鲜花舞厅?” “有一次我比较随意地问了一句,他只是淡淡一笑,没做任何解释。” 刘凯和马森便将下一个调查目标锁定为鲜花舞厅突然失踪的吴建此前为什么三番五次地去鲜花舞厅?为什么仅仅为了做一个看客去支付如此昂贵的费用?他的一次次神秘之旅的真实目的何在? 马森第一次去鲜花舞厅,收效甚微。神情高傲的服务生一问三不知,舞厅的伴舞女郎则像是接到了封口令,一概摇头,连停车场的保安也说从不留意车主的长相。马森想调取停车场的录像,可保安的答复却是那天晚上电子摄像头出了故障,不能正常工作…… 倒是刘凯第二次去鲜花舞厅,稍有斩获。 这一次,他走的是民间路线。当他拿出吴建的照片,请一个正在宿舍门口晒衣服的伴舞女郎辨认时,女孩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不是吴建哥哥吗?” 刘凯暗忖她可能是漏网之鱼。马森来问话时,她应该离开舞厅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这个名叫阿丽的女孩热情地对刘凯说:“我算是舞厅姐妹里跟他最熟的了。他长得很帅,我很想跟他跳舞,可他总是笑着摆手。” “还记得他最后一次来这儿是哪天吗?” 阿丽想都没想就说:“当然记得,是八月十日,星期天。我还记得那天他穿着一件湖蓝色的衬衣,深蓝色的西裤,身材修长。”阿丽只顾对吴建赞不绝口,始终没问这位便衣警察请她看吴建照片的原由。 “那天他是什么时候离开舞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 阿丽摇了摇头,说:“我不太清楚。不过十一点左右我外出时,还特地又看了他几眼,他还坐在老地方,一个人喝着酒。” “此后,你再也没有见过他?” 刘凯过于严肃的表情让阿丽感觉到了不对头,疑惑地问:“叔叔,你问这些干吗?” 刘凯轻声说:“吴建失踪了。” “他失踪了?怎么会……我一直在等他来……”阿丽像是被吓住了,紧咬着嘴唇,低着头,直到刘凯离开,再没说一句话。 鲜花舞厅的调查至此,再无进展。刘凯和马森不得不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陆雪身上。 如果说在吴建失踪一案上,警方对某人的行为产生过怀疑的话,这人就是陆雪。对此,陆雪本人应该也有所察觉,但她似乎并不想漂白自己,倒甘愿浑水摸鱼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她顶着嫌疑人的帽子,与四百公里之外的白云市警方迢迢对峙。除在丈夫失踪之初充当过一回报案人外,她从不像其他失踪者家属那样痛哭流涕地不断四处打听消息,倒更像是一个局外人在隔岸观火,只有警方电询时,才不得不开口说点什么。 陆雪的种种反常行为,越发让警方yù罢不能。然而,刘凯和马森对远在A市的陆雪虽然耿耿于怀,却是鞭长莫及。异地办案和有限的警力让他们无法随时监视跟踪她,而为数不多的几次jiāo锋,虽然总能发现疑点,却就是抓不到真正的把柄。毕竟,吴建失踪时,陆雪正在居住城市的一家大出版社上班,她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六个月过去了。吴建失踪被正式立案侦查多日后,陆雪到白云市刑侦大队认领吴建留在夏之梦饭店的物品。 那天傍晚,刘凯一走进刑侦大队办公室,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等候他的陆雪。 斜斜的冬阳下,陆雪戴着羊皮黑手套的两手jiāo叉放在腰间,一只小巧而精致的黑手袋挂在右手腕上,过膝的黑色紧身薄呢长大衣,使她看上去纤细而又孱弱。烫过的长发朝脑后草草地梳成一束马尾,憔悴的前额和深陷的细长眼睛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惨淡的夕阳余晖中。她看上去纤细孱弱,脸上完全是一副因为丈夫失踪而心力jiāo瘁的模样,与之前的冷漠、倦怠判若两人。 这样巨大的变化,更让刘凯觉得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反常。 当刘凯试探着要和陆雪谈谈吴建失踪案的最新进展时,她却又心不在焉地说:“你们并没有找到他,不是吗?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谈的。我还急着赶今晚的火车回去……” 不久,在《白云晚报》的社会万象栏目,一则悬赏五万元的“寻人启事”占据了十分显着的位置,发出启事的正是陆雪。 这以后的两年多来,陆雪很少主动与警方联系,更别提在白云市露面了。所以,她突然打来电话,才让马森格外诧异。 接到陆雪电话的第二天,马森没有急于安排跟她见面,而是和刘凯一起去了一趟锅饼胡同。 地处城市西北的锅饼胡同四年前被列入旧城改造规划,居民早已搬迁一空。可出于种种原因,开发商的队伍迟迟没有动工,锅饼胡同就成了没人管、无人烟的“墓地”,一片死样的寂静。锅饼胡同狭窄幽深,小路坑洼弯曲,汽车根本无法通行。 陆雪这么一个独身女人,凌晨两点来这里干什么? 刘凯和马森在胡同口揣摩了许久,一无所获。回到刑侦大队,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份《城市生活报》却让他们有了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想在社会新闻栏的右上角,“版面编辑陆雪”几个小字清晰可见。 “她调来白云市工作了?”马森翻着报纸说。 “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刘凯半信半疑。 “应该不会错。她本来就是干编辑这一行的。” 刘凯想了想,给《城市生活报》的田记者打了个电话,核实陆雪的身份。 田记者是马森和刘凯的老熟人,常为他们办案提供信息。对刘凯的疑问,他说:“陆雪一直上夜班,我与她没什么接触,不太了解。听说她是上个月从A市一家出版社调来的。” “上个月调入,为什么她的名字今天才出现在报纸上?”刘凯不禁提出疑问。 “外行了吧!”田记者笑了,“报社有规定,新来的编辑记者至少要有一个月的见习期,这段时间只能做无名英雄。” 放下电话,刘凯一拍脑门说:“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锅饼胡同了。田记者说她一直上夜班,她会不会是住在翠微花园?” 马森紧锁的眉头一下舒展开了:“这就对了!锅饼胡同是去翠微花园的必经之路。前几天报上还登了有关消息,说那里的业主为了这条不通汽车的死胡同,一直在和开发商打嘴仗……只是,她遇到的熟人会是谁呢?” “凌晨两点在锅饼胡同能碰到熟人?简直是故弄玄虚!” “她给我打电话时似乎很紧张。放下电话,我琢磨了半天,还以为她碰上了吴建呢!” “也许是产生了幻觉。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地独自穿行在那样的胡同里,不胡思乱想才怪呢!” “嗯,有这种可能!” 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一推断,刘凯还是去翠微花园做了一番调查,结果与他们的推测分毫不差。 “她为何而来?”马森一脸茫然地翻着面前那厚厚的吴建失踪案的卷宗。 “不是跟她约好了要面谈吗?”刘凯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向下午两点,“就现在吧。” 马森当即拨通了陆雪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陆雪像是还没睡醒,极不耐烦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居然把自己主动出击的事儿给忘了!马森不得不提醒道:“上次不是你打来电话约定面谈的吗?” 陆雪这才像记起来了,说:“哦……对不起,我这几天忙得一塌糊涂,没有时间。” 马森不禁皱起了眉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雪已挂断了电话。 第二章 来自失踪者的邮件 陆雪搬来白云市,起初并不打算与马森联系。只是,在搬到翠微花园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不得不在夜半惊魂之际仓皇地给马森打了电话。 这事说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相信有鬼?可那天凌晨两点,陆雪还真是遇见了“鬼”。 朦胧的月色中,下了夜班的陆雪刚走进锅饼胡同,背后突然响起“吱扭”的开门声。她猛地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细长的人影一闪,迅速地靠在朱红门扇上,无论她如何喊叫,都一动不动…… 这诡谲的一幕,不仅让陆雪乱了方寸,慌乱中拨了马森的电话,还让她对自己搬来白云市的初衷产生了动摇。 没人知道她放弃A市国家级出版社优厚的待遇,调入白云市《城市生活报》的真正用意。亲友都以为她是为了寻找失踪三年的丈夫才走出这一步的按法律规定,失踪案件超过三年仍无头绪,就有可能被打成死案。因此,为了督促警方继续调查,深爱着丈夫的陆雪迁入白云市在情理之中。同时还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她甚至开始对搬迁白云市的初衷产生了怀疑。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她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拯救自己日渐沉沦的情感世界。 然而,锅饼胡同的遭遇,却像冬天里迎面泼来的一盆冰水,让她从头凉到脚跟。她当然不相信有鬼,可那究竟是谁呢?既不拦路抢劫也不追上来,似乎只是想吓她一身冷汗…… 被各种诡异的猜测折磨得实在难受,陆雪终于把这件事告诉了艾思琳她在《城市生活报》的同事,在白云市唯一的朋友。 陆雪在夜班室初次见到这位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同事时,便对她着迷了。艾思琳简直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她有高挑的个子,纤细的腰肢,玲珑的身段和乌黑的秀发,五官更是完美得如同上帝精雕细刻的杰作。 这位热情似火的姑娘也是新调到报社来的夜班编辑,与陆雪一见如故 “你的大样看完了吗?”那个在夜班室里初次见面的夜晚,艾思琳就以这样的开场白,大大方方地朝她走来,“夜班室就剩我们两人了。” 生xìng矜持的陆雪先是一怔,然后才说:“啊,刚校完。” “要我帮你送到总编室吗?” 陆雪这才发现站在自己电脑桌前的这张脸虽然陌生,却是这样的美丽高贵。两人就这样攀谈起来。 “对了,我请你吃夜宵怎么样?咱们边吃边聊。”艾思琳热情地发出邀请。 “今晚恐怕不行……我想早点回家。”说这话时,陆雪显得心事重重。 “没关系,那就改日吧!”艾思琳半点没有勉强她的意思,“一会儿你怎么回家?是自己开车还是爱人来接?” 艾思琳的话一下将陆雪的心绪搞乱了:“啊……不,我是一个人……打车回去!” “你住哪儿?” “翠微花园。” “好远啊,快到郊区了。今晚我送你回去吧!” 这个建议让陆雪有些意外:“这……太麻烦你了。” “别客气。就算是搭我的顺风车。” 等陆雪把大样送到值班总编辑那里,匆匆走下楼时,艾思琳已经开着一辆米黄色的甲壳虫轿车在楼下的停车场等她了。 自那以后,艾思琳只要有空,就开车送陆雪回家。渐渐地,陆雪不由自主地向艾思琳敞开了心扉,向她诉说丈夫的失踪给自己带来的迷茫和单身女人生活的艰辛。这样的时刻,艾思琳便像长者般劝慰她,帮她排解,并慷慨地向她伸出援手。 为了打消陆雪内心的恐惧,艾思琳不辞劳苦地陪她去锅饼胡同查看了两次,甚至勇敢地打开了朱红色大门。 “根本没有什么鬼影,这完全是你的幻觉。”艾思琳很肯定地说。 虽然某些地方仍存有疑点,但陆雪还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艾思琳“幻觉”的结论,就像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如释重负地再不去想它。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不得不承认,那不过是整台演出的一个序幕,一部小说的引子 失踪三年的吴建居然现身了,而且就藏在白云市某处,正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接连不断地给陆雪发来邮件。 陆雪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收到吴建第一封邮件的。 这天上班时,百无聊赖的陆雪点开自己的电子邮箱,一封邮件让她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封邮件的落款赫然是“吴建”! 亲爱的小雪: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并没有失踪,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可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更不值得你爱。因为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唉,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已经三年了,求你别再找我了!就让警察把有关我的一切全部抹掉。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法院申请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 这三年来,淹没在人海中,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如果你还爱着我,请按我说的去做,让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吧。 我还有一个请求,请你务必答应:千万别把我“现身”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锅饼胡同的那一幕(我只是想见见你,并无恶意)。 作为对你“沉默”的奖励,从今天开始,我会将我的过去梳理成文,发送给你,让你了解一个真实的我。但你不能把这些邮件给别人看,否则,我会严厉地惩罚你! 你曾经的丈夫:吴建 看完邮件,一股寒意霎时涌遍陆雪的全身。她木木地坐在电脑前,大脑里重叠着各种各样的问号。 吴建真的出现了吗?他在失踪三年后发来这封邮件,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陆雪绞尽脑汁地猜测时,第二封邮件不期而至,确切地说,这是一部用第一人称写的自传体小说《我从未出生》的开篇。 小说的主人公“我”自称名叫“证据”,出生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这一点和吴建确实是一样的,可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什么共同点呢?陆雪完全无法把作者与吴建划等号。 不等陆雪搞明白,第三封邮件发来了。它仍然继续着第二封邮件的故事和叙事风格:扑朔迷离的情节中有着真实的情感;飘忽不定的人物却折shè着现实生活的影子。在作者笔下,主人公证据、外公、母亲、外婆、恶少父亲等人物塑造得栩栩如生,他出生的县城古老得死气沉沉,他成长的秀梅岭却像少女一样清秀美丽生机勃勃。 作为一名编辑,陆雪对文学作品是很挑剔的,但她不得不在作者的才华面前臣服。 就在陆雪被这半部小说深深吸引,难以自拔时,姗姗来迟的第四部分却像是碧波dàng漾的湖面突然冒出的一股浊流,华丽词藻下掩盖的血腥场面惊得她张口结舌。那情形就像川剧中的变脸,本来在为爱大唱赞歌的作者笔锋一转,挥起匕首,竟然大开杀戒父亲、母亲、舅舅、舅妈和他的小哥哥,无不惨死在他的屠刀下。更让陆雪震惊的是,作者视人命如草芥,扼杀一个生命犹如捏死一只蝼蚁般,没有任何负罪感,甚至还为自己血淋淋的双手贴上了“正义和复仇”的标签。 “太可怕了!但愿这只是一部小说。”陆雪战战兢兢地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从这一部分开始,这些不断发来的疑似小说的邮件,再也不能给陆雪带来半点儿艺术享受,反倒像利器一样,每一个字都深深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想把邮件删除,可又像中了魔咒一样被情节深深吸引,想知道故事最终的结局。 藏在屏幕后面的作者似乎也摸透了她的心思,居然像评书演员吊观众的胃口那样玩起了噱头,当故事快要接近终点时,邮件却戛然而止。这让陆雪越发yù罢不能,每天一下班,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子邮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但邮箱里显示的总是“没有新邮件”。 难道对方搁笔了不成?要不就是黔驴技穷,不好意思再发给她看了? 当陆雪只是把《我从未出生》当成一部小说来读时,作者就变得单纯而又明了了。她执拗地不再去想吴建与他有什么关联,倒情愿是另有其人一个病态的文学狂人。有时她甚至会无端地猜测作者是否发生了意外。总之,在这段春去夏来的日子里,陆雪在不知不觉间,像对待一个老友那样惦念起作者来。 这天午后,陆雪突发奇想,决定给作者回一封信。此前,她从没想过要与他jiāo流,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读过邮件。但为了最后的“结局”,无论对方是谁,用意何在,她都想试一试。 于是,她斟词酌句地写了下面的内容: 不管你是谁,我读了你的全部邮件。文笔很不错,故事构思相当巧妙(当然,那些杀人情节除外)。我期待着能尽快读到小说的结尾。如果你同意,等作品全部完成后,我想把它推荐给大型文学刊物发表。 邮件发出后,只过了一个小时,邮箱里就出现了“新邮件”的字样。 陆雪大喜过望,点开新邮件,映入眼帘的却是措辞严厉的谩骂: 你真是个蠢女人,居然要把我个人的隐私拿出去刊登!你疯了吗? 这不是小说!一开始我就明确地告诉过你,它是我的经历,我的生活!你以为我是在编故事?你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真让我生气! 我再重复一遍:你不能把这些邮件给任何人看,不能把我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作为承诺的一部分,我把对你有用的片断附在附件中发给你。如果读完这些,你仍然怀疑故事的真实xìng,那就去南方我出生的小县城和我童年、少年时代生活过的秀梅岭求证吧!说不定在那里的某个地方,我正等着和你团聚! 来不及多想,陆雪便急急地打开了附件。 类似尾声这部分的语言十分简洁,几乎没有什么细节描写。快速读完后,陆雪倒抽了一口冷气。 故事与她了解的吴建的经历酷似:南方边陲的小县城、研究生毕业、出国留学、父母在大火中丧生……如果吴建真的是小说中的“证据”,一个命运的弃儿,怎么可能风光地出国留学,后来又过上了体面的白领生活?如果不是,两人的经历为什么这么相似?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难道我与一个杀人狂魔结了婚?”惊恐之余,陆雪不敢相信地连连摇头。的确,她对吴建的身世知之甚少,可这又该怨谁呢?谁让她忍受不了一束红玫瑰的诱惑? 当初,怀着虚荣和浪漫的情愫,陆雪与吴建jiāo往仅三个月就“闪婚”了。因为吴建的优秀,在这场闪婚中,一开始她就表现得极不自信,毅然放弃了了解对方身世的权利。 在开头的日子里,沉浸在美梦中难以自拔的陆雪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上天的旨意。可渐渐地,她发现吴建那英俊的面孔和深沉的双眼将她拒于千里之外。她不敢亲近他,更不敢刨根问底,尤其与秦方童有了一夜情之后,她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事实上,吴建完全没有把陆雪的出轨当一回事,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修筑心灵的防护堤上,他用堂堂仪表和脉脉温情把陆雪骗到手,让她像一块招牌似的对世人昭示着他是正常人,可在家庭这座私人的城堡里,他却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对陆雪不理不睬,用冷暴力蹂躏她。 为了能把她长久地困在城堡里与他厮守,在某一个清晨或是黄昏,伫立在窗前的他会突然回过头,用一种爱怜的目光望着她。这柔情转瞬即逝,却让她回味无穷……他还时常用昂贵的礼物来打动她,让她始终处在一种断断续续的感动中。但真正让陆雪离开他的,是她那可怜的虚荣心。打她和吴建jiāo往的第一天起,为了能把这个男人紧紧地握在手心,也为了打消潜在竞争者的歪念头,她在人前人后显摆着自己的“幸福”。此,事到如今,她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也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可怕处境。向世人袒露真相,还不如让她去死。 可吴建为什么要玩失踪呢?为什么又突然想起报复她?这不是他的作风啊!吴建为人认真刻板,而这更像一个藏在幕后一心想cāo纵她的人玩的游戏。也许,此人对吴建的身世有一星半点儿的了解,便捕风捉影地编起了故事,从而将她的思维搅得乱七八糟……只是,这个隐身人会是谁呢?秦方童? 这三个字一跳出来,陆雪不由得猛吃一惊。由于陆雪迟迟不肯申请结束同吴建的婚姻关系,几年来一直躲躲闪闪,丝毫没有嫁给秦方童的迹象,却无端地拖累着他,这让他心存怨恨,这种方法捉弄陆雪是有可能的。 转念一想,陆雪又有些不确定。吴建失踪后,她从未对秦方童有过任何要求,但他却利用电视台记者的身份不遗余力地调查着情敌的下落。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其中有利于她的成分还是相当明显的。秦方童怎么可能装神弄鬼地折磨她呢? 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陆雪困窘地蹙着眉尖。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手面前是一个败将。她缺乏起码的洞察力。无论对吴建还是秦方童,她都没有看透,为了一束玫瑰为了一点温情,为了可怜的虚荣心,便盲目地投入了对方的怀抱…… 初夏的傍晚,天气还有些许凉意。一抹淡淡的斜阳照在窗上,室内的光线渐渐暗下来。这使电脑屏幕上的字一下子变得像跳动的火焰一样刺眼。陆雪蓦然发现自己已在桌前坐了一下午。 一个个无法确定的推断让她头昏脑胀、心烦意乱。她生气地关上电脑,站起身踱到窗前。 望着窗外正在坠落的夕阳,浑然不觉间流逝的时光让她越发焦躁不安。她必须查明对方是谁,只是,她应该从哪儿着手?她得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绝不能像锅饼胡同那次一样,贸然惊动警察。 这时,电话响了,是艾思琳打来的。 “嗨,陆雪,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搞到两张维塔斯演唱会的票。” 陆雪的精神立刻一振,她早就想去看这场演唱会了,无奈又得时刻保持丢了老公的怨fù形象,所以,除了艾思琳,没人知道她还有这份追星的狂热。她高兴地说:“太棒了,艾思琳!真是太谢谢你了!快告诉我是哪天的票!” “你还要耐心等上半个月。十八号晚上六点半,我开车来接你。” 陆雪的烦恼一扫而尽,她笑着问:“你的工作假还没休完吗?” “怎么,你想我了?” “有点儿。每晚上夜班时,看到你的座位空着,心里就不自在。” “瞧你说的,好感人啊!还有两天我就该上班了。” “太好了!” 放下电话,陆雪的心头依然dàng漾着一股快乐。艾思琳那像三月阳光一样绚丽灿烂的笑容犹如春风一样扑面而来。 也许应该把这些困扰自己的事告诉艾思琳?有好几次,陆雪都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她倒不担心艾思琳走漏风声,也不是迫于发件人的威胁。真正让陆雪犹豫再三的是,将如此私密、yīn暗的东西告人是否妥当?尤其把秦方童推到前台,把自己的婚外情拿出来晾晒,让艾思琳看到自己并不高尚的灵魂和有违道德lún理的爱情观,这是万万不行的。她害怕自己心灵丑陋的一部分会吓到艾思琳。她自认对朋友是胸无城府的,但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块黑暗的角落,你必须用谎言和欺骗将它包裹起来,别无选择地与它厮守终生。 熬过了一个星期,陆雪才战战兢兢地再次打开邮箱。还好,没有新邮件。这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面对电脑屏幕,她似乎看到了隐藏在后面的那张丑陋的脸,甚至能听到一阵狂笑。 就像无端地挨了一闷棍,愤怒的陆雪一时找不到发泄口,她干脆拿起电话,冲动地拨通了秦方童的手机。 “你现在哪儿?我们见个面吧!”她气急败坏地嚷着。 秦方童在电话那头应着:“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就在你家楼下,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听秦方童这样说,陆雪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正经点儿好不好?” “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啊!” 陆雪一愣,不由降低了嗓门:“发生了什么事吗?” “等我上去再说吧!” 不待陆雪回过神来,可视对讲机的铃声便响了。她凑到近前一看,秦方童果然站在门外。该死!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秦方童的不请自来让她恼火透顶,她看着对讲机的屏幕,好半天没有按下开门键。 “对不起,我去鲜花舞厅采访,正好开车路过这儿,所以,没给你打电话预约,就直接来了。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想进去跟你说件事。”门外的秦方童像是窥见了她的心思,一反往常的幽默风趣,改用商量的口吻说。 秦方童的解释反而让陆雪更加怒气冲冲了:他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到家里来不可!这里不是A市,到处都是警察的眼睛!为这,她曾与秦方童约法三章,不许他越雷池半步。 尽管一百个不高兴,陆雪还是按下了开门键。 不多时,秦方童便上来了。陆雪满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先把她揽在怀里来一个热吻。孰料,秦方童一脸严肃地走进来,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顷刻间,浓浓的烟雾便在一尘不染的小客厅上方缭绕着。看了秦方童脸上的表情,陆雪努力压抑着不满情绪,没喊出“把烟灭掉”的禁令。 秦方童对陆雪的反感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微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绵绵思绪里。 “你……怎么回事?”陆雪忍不住问道。 秦方童这才猛吸一口烟,抬起头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边说边忧思忡忡地用手摸着下巴。 陆雪坐到靠窗放着的一把藤椅上,看着他。 像是在梳理思绪,半晌,秦方童才接着说了下去:“我在鲜花舞厅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事隔三年之久,居然有个女孩凑到我跟前悄悄说,她和吴建是好朋友。” 陆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详细说说。” “昨晚,在鲜花舞厅的休息席,我很随意地跟一个舞伴谈起吴建的失踪案。舞伴走开后,旁边一个叫阿云的女孩趴在我耳边低声说她和吴建跳过舞,两人比较熟悉。我问她别的,她又说不知道,但从她yù言又止的样子看,她应该是想趁机捞一笔钱。我就跟她约好,星期三她轮休时,在星巴克见面,如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可以付她钱。” “这么说,她是鲜花舞厅的伴舞女郎?” “没错。” “她叫什么名字?” “阿云。” “你约她单独见面?” “没错。” 陆雪冷笑一声:“吴建失踪后,警察都快把鲜花舞厅的门槛踏破了,怎么会把这个阿云漏掉?寻人启事她没看到吗?她这分明是亲近你的手段。” “你不能否认,有些知情者,害怕跟警察打jiāo道,却喜欢和记者jiāo谈。”秦方童争辩着。 陆雪立刻讥讽道:“记者这么神圣啊!你以为你是谁?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福尔摩斯了……”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导火索,陆雪一发而不可收。 “我只是想尽快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免得你成天受那钝刀子割ròu般的折磨。”秦方童被这一顿呛白弄得措手不及,“也许三年来她一直在等待机会,想利用手中的‘料’赚一笔钱。因此,她更愿意把线索卖给我,而不是空手套白狼的警察。” “是嘛!那个叫阿云的女孩真是慧眼识珠,一眼就发现你是大款。” 秦方童终于沉不住气了:“你这是干吗呀!难道我这样做有什么不良企图吗?我明明是为了你……” 陆雪用冷冷的目光直视着他:“谢谢你的好心好意!可你这样帮我,只会越帮越乱。你的调查也太轻率了。她不过是想在男人面前卖弄,像一个娼妓钓到嫖客那样坑你一回,而你却把她的话当真了。”陆雪说罢,生气地扭过头去。 秦方童只得尴尴尬尬地站起身:“你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是真心为你好。” “为我好……”她很想厉声告诉他:“为我好就离这个案子远点!去他妈的吴建吧,我的生活已经让他搅得支离破碎了。”但理智却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那我走了!”看她情绪不佳,秦方童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直到听见房门“咚”的一声响,陆雪才回过头来。但她既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将目光投向窗外,去追寻秦方童走向汽车的背影。她想,也许她应该亲自去鲜花舞厅,看看这个阿云究竟是不是真的认识吴建。 第三章 无形的黑手 然而,陆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夜访鲜花舞厅,不料却因为那晚舞厅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差点儿将自己送进拘留所,这也使得马森和刘凯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会晤”她的机会。 当然,这次“会晤”,刘凯和马森是有备而请,陆雪则是“盛情难却”。 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陆雪走进刑侦大队的一间办公室时,刘凯和马森正站在窗前讨论着什么。 “对不起,让你们等急了。我在路上出了点小麻烦。”陆雪站在两位警察面前,显得紧张而又拘谨。 为了稳定她的情绪,刘凯让她坐到靠墙放着的一张长沙发上,并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是一个人来的?”马森问。 “不,是朋友送我来的。我刚下夜班,走在路上,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这么晚让你来,是因为有件事得马上弄清楚。也许你已经听说了鲜花舞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员工宿舍失火的事?” 陆雪一怔,点了点头。 “《城市生活报》有记者在现场采访,我想明天消息就该见报了。”刘凯拿起桌上的一个塑料袋,递到她面前,“你见过这个吗?” 透明塑料袋里装的是一枚一元硬币大小、翠绿光滑的玉石挂件。玉石的正面雕有一对麒麟,背面刻着一个“吴”字,中间有一个窄窄的小孔。 陆雪一惊,疑惑地问:“它怎么会在这儿?你们……是从哪儿找到的?” “这么说,你见过?”刘凯紧盯着陆雪的眼睛问。 “是的,这是吴建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吴建一直将它戴在脖子上。” “这是在鲜花舞厅员工宿舍的火灾现场发现的。”刘凯盯着陆雪说。 陆雪眉头紧蹙:“又是火灾现场?它真是不祥之物!” “你这么说是指什么?”马森问。 陆雪说:“吴建的双亲多年前死于一场大火,当时,勘查现场的警官在废墟上找到了它;如今,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它又在现场……” 一丝惊讶从马森的眼里一闪而过,他与刘凯对视了一眼,转头问陆雪:“依你看,这个挂件为什么会出现在鲜花舞厅?” “你怎么忘了,警官,他是从鲜花舞厅失踪的。”陆雪说。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个挂件总不会从他的脖子上脱落,在鲜花舞厅的某间宿舍里沉睡了三年才突然出现吧!”马森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场大火有些蹊跷啊。” “是的,像是故意纵火。”陆雪直言不讳。 “你认为这会是谁干的?”态度平和的刘凯也开始穷追不舍了。 陆雪摇摇头:“我想不出谁会这么残忍。你们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也许。当然目前还是取证阶段,不能完全确定。”刘凯的目光陡然变得严厉而又冰冷,这让陆雪不由打了个寒噤。 “你好像在发抖?”马森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猛地问道。 “是的,我有点害怕。”陆雪马上承认了。 “你害怕什么呢?”从马森讲话的语气里听不到半点关心,更多的却是火yào味。 “你们是在怀疑我吗?”陆雪气愤地瞪着面前的两个警察。 “我们怀疑每一个当晚到过鲜花舞厅的人。”陆雪的愤怒反让刘凯变得不急不躁。 “你们怎么知道我去过鲜花舞厅?”陆雪一下子败下阵来。 “要查到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很容易,不是吗?”马森说。 陆雪不吭声了。 马森穷追不舍:“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天晚上,你去了舞厅,却并没跳舞你,是另有企图的,对吗?” “没错!”陆雪说,“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我对自己曾经的婚姻状况发生了怀疑……” 马森打断她的话:“一系列的变故?你是说除了你丈夫失踪,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当然发生过!”陆雪嚷了起来,“我失去了喜爱的工作,离开了喜欢的城市,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人。难道这还不算是一系列吗?” “可这与你的婚姻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切都是在我丈夫失踪后发生的。三年来,我始终觉得他就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这也正是我去鲜花舞厅的原因。他失踪前曾多次在那里出现。我觉得鲜花舞厅的伴舞小姐中可能有人是他的情人,我只是去碰碰运气,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说到这儿,言辞激烈的陆雪突然打住了话头。 “你在说谎,陆女士!你去鲜花舞厅,向人打听过阿云的情况。你知道吗?阿云就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 “我没有撒谎!”陆雪自嘲地一笑,“我是有一点小小的隐瞒……” “不是小小的隐瞒,而是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细节。”马森纠正道。 “好吧,既然你们认为这很重要,我就全部讲出来。”陆雪叹了口气,索xìng坦白了,“不错,我的确是为了了解阿云的情况。我的一个朋友在鲜花舞厅遇到阿云,他断定阿云可能知道一些关于吴建的消息,便跟她约好星期三见面详谈……我等不到星期三了,就自己去了鲜花舞厅,可是我却没有与阿云接触到,还恰好遇上了火灾!” 马森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请把你朋友的名字及联系方式告诉我!”他用笔尖轻点着桌上的记事簿。 陆雪断然拒绝道:“无可奉告!他完全是个局外人,我不想让他平白无故地受到牵连。” “你多虑了,陆女士……” 不等马森讲完,陆雪就打断了他:“他不过是向我传递了一个信息。该说的我全说了,你们不必去打扰他!” 马森没有再问。 陆雪松了一口气。 “那天你见到阿云了吗?”刘凯将话题拉回来。 “没有。她不在舞厅里。” “那你在鲜花舞厅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刘凯又问。 陆雪丧气地摇摇头,说:“我在那里一直呆到凌晨四点半,连个适合谈话的对象也没找到。我是怀着既失望又庆幸的心情离开鲜花舞厅的,我离开时,还没发生火灾。” 刘凯问:“你说你是凌晨四点半离开鲜花舞厅的?” “是的。” “那场大火也是在四点钟半开始着起来的。” 刘凯讲话的语气仍然是缓慢而温和的,但陆雪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就是你们无端怀疑我的理由?” “你有作案的动机,不是吗?发现丈夫有情人,往往会令一个女人丧失理智。”马森的话不留半点儿余地,几乎把陆雪逼进死胡同。 然而,陆雪却并不反驳,她顺着马森的思路说了下去:“你说的没错。婚姻中的第三者常常让女人们绝望得采取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那天晚上在鲜花舞厅真的查访到了我丈夫的情人,我大概也会一反常态地弄出一个‘案件’来,比如抓破对方的脸或是揪着对方的头发狠狠地揍她一顿。遗憾的是我什么也没找到,警官,所以,我不会毫无来由地去作案,去滥杀无辜。即使我真的发现了丈夫的情人,也不至于去点燃熊熊大火,以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作为惩罚第三者的代价,这太血腥了。” “嗯,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刘凯赞同地说,“我们还是回到这个挂件上来。我突然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挂件会不会是吴建以前送给你的?” 陆雪冷笑一声:“你绕了个大弯子,其实就是想说,是我将这个挂件掉在了火灾现场,对吗?” “这只是假设。” “那也只能是假设了,警官,我甚至没有摸过这个挂件。我丈夫很忌讳别人接触这个挂件。他之所以详细地给我讲了挂件的故事,就是不允许我碰它。” 刘凯“唔”了一声。 “那你认为这个挂件是由谁戴到鲜花舞厅员工宿舍,从而失落在火灾现场的?”马森问,“会不会是你丈夫将它送给了他的情人?” 陆雪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苦笑道:“我丈夫将挂件视为生命,连我都不可以摸一下,他会将它送给情人吗?” 陆雪的断言让两个警官不禁面面相觑。还好,他们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很快用冷面将失色的神态掩饰过去。 刘凯蓦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陆雪,用犀利的目光盯住她,问道:“请你坦白地告诉我们,有关你丈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来白云市后,一定发现了什么!” 陆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两手一摊,说:“如果我知道些什么,就不会鲁莽地撞进鲜花舞厅,为自己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了。” “这么说,你认为挂件是吴建掉在火灾现场的?”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陆雪果断而又坚决的口吻再次让两个警官惊诧不已。同时,她也把自己推向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刘凯和马森几乎同时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肯定地认为出现在火灾现场的是自己的丈夫?如果真的是这样,吴建无疑就成了杀人凶手。她是因为怨恨才栽赃陷害,还是想借此洗清自己?抑或她说的就是实话,凶手真的就是吴建?可动机呢?吴建有什么理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死一个伴舞女郎…… “从挂件失落在鲜花舞厅员工宿舍来推断你丈夫就在火灾现场,应该说有一定的逻辑xìng。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吴建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女孩?”刘凯索xìng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他希望通过这种直白的对话,挖出陆雪内心深藏的东西。 “你理解错了,警官。我没有说我丈夫就是凶手。和你想的一样,我也认为我丈夫没有杀死阿云的动机。” “那他在现场干什么呢?” “这你应该去问他。” 陆雪这个颇具幽默的回答,让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两位警官不禁哑然失笑。 刘凯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又扭过头,望着窗外已泛白的天空,对陆雪说:“谢谢你的协助,陆女士,很抱歉耽误了你的休息时间。”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陆雪问。 “是的,你可以走了。” 陆雪这才将进门后一直紧攥在手里的手袋拎到肩上,连“再见”也没说,快步走出门去。 “就这么把她放走了?”马森不甘心地问。 “有什么办法?我们没有拘留她的理由啊!”刘凯踱到窗前,打开窗子,一阵清凉的晨风吹进来,他深吸一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那天夜里,她仅仅是去了鲜花舞厅而已,没人看见她和阿云之间有过接触,而阿云本人已经无法开口了。我们仅凭她去过舞厅就拘留她,也太牵强了。毕竟,小挂件上刻着的是‘吴’字而不是‘陆’字。更何况,她把小挂件的来历讲得真实生动,对鲜花舞厅之行也解释得天衣无缝。” 马森坐在桌前,翻看着记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的笔录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可我们就是抓不到把柄。她简直像个泥鳅,在我们的指间游来游去,最终逃脱。” “也许她真的是无辜的。”刘凯慢条斯理地说。 “不是她,那会是谁呢?”许久,马森没头没脑地甩出一句。 “至少有三个人值得怀疑。”刘凯说。 马森抬头看着刘凯:“除陆雪之外,吴建应该算一个。如果真像陆雪所说,挂件只有吴建本人才有可能带到现场。” “不错。”刘凯点点头,“还有陆雪口中那个在鲜花舞厅偶遇阿云的朋友。这个人始终都在穿针引线,是他告诉陆雪有阿云这么一个人,从而把陆雪引到了鲜花舞厅。” “你相信真有这么个人吗?陆雪是个编辑,她可是很会编故事的。” “这我知道。但我觉得在这件事上陆雪似乎讲了真话。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偶遇’,陆雪无端地在吴建失踪三年后才上门找阿云,就毫无道理了。” 马森想了想又说:“那这人杀害阿云的动机呢?” “我也很费解。还有,如果出现在现场的人是吴建,他失踪三年之后,突然出现,并有意丢下随身佩戴的小挂件。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 马森默默听着,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三角形,又在三条边上分别写上“陆雪”、“吴建”、“无名氏”,在三角形的中间,画了一个大问号。 “倘若无名氏确实存在,那么,他与陆雪、吴建又是什么关系呢?”马森看着纸上的三角形问。 “无名氏会不会是陆雪的情人?” 马森的眼前一亮,将纸上的陆雪和无名氏用线连在了一起:“这就给了无名氏一个作案的动机。” “他故意把吴建的挂件留在犯罪现场,目的是栽赃陷害,把我们的目光引向吴建。只是,吴建的挂件又怎么会落到无名氏的手里?” “他有帮凶。如此想来,案件就变得清晰明了了。”马森用笔将陆雪与无名氏之间的连线加粗,“吴建的挂件是陆雪提供的。这起纵火案是他们二人精心策划的。” “你的依据是,阿云跟吴建是情人关系,无名氏和陆雪为了报复吴建,合伙杀害了阿云。为了逃脱罪责,他们又设计将罪名强加给吴建。”刘凯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按说这个推理是成立的,可一联系到吴建的失踪,案情又变得更为复杂了。吴建到底在哪儿?是死是活?如果确实是无名氏和陆雪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谋杀了阿云,那么,吴建还有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听着刘凯的分析,马森的脸上霎时yīn云密布。的确,看似明朗的纵火案,一旦与吴建失踪案合而为一,就又变得扑朔迷离了。一想到无名氏和陆雪有可能是连环作案的凶手,他就变得紧张起来。就在刚才,这个两手沾满鲜血的女人还在他们面前振振有词,他们甚至还相信了她的某些辩解,可转瞬之间,她已是十恶不赦的凶手了。这可能吗? 沉默了一会儿,马森问:“下一步,我们该从哪儿入手?” “严密监视陆雪。三个嫌疑人当中,只有她在明处。如果无名氏和陆雪是同伙,他迟早会露面的。” 马森点点头:“另外,我去找《城市生活报》的田记者,侧面了解一下陆雪在单位都和什么人来往。” “好的。顺便查清陆雪在翠微花园的具体住址。”刘凯说,“我想再去鲜花舞厅暗访,说不定能从那个叫阿丽的女孩嘴里掏出点儿什么。三年前,我去鲜花舞厅初查时,这个小姑娘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她喜欢吴建。” “对了,火灾发生时,阿丽在哪儿?”马森猛然想起来。 “她的宿舍与阿云相隔两个门。听说当晚她住在本市的干妈家里。” “你说这个阿云会不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三年前,我去鲜花舞厅调查时,谈过话的女孩全说不认识吴建,这些女孩中应该就有阿云。对了,让我查查原始记录。”马森起身打开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墙放着的档案柜,从中抱出一摞卷宗,放在桌上。 刘凯也凑了过去。 “找到了,就是这本!”马森从中抽出一本封皮上写着“鲜花舞厅”四个字的卷宗,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阿云的名字出现在一张原始记录的第六行:我不认识吴建,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短短的一行字,让刘凯和马森都懵怔了。刘凯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又把那行字读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阿云、陆雪,她们两人中谁说了谎?” “阿云应该是认识吴建的,否则她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马森肯定地说。 “可三年前阿云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谎?阿丽就很坦率地承认自己喜欢吴建,这对她没有丝毫的伤害啊!” “只有一种可能阿云的确是吴建的情人。所以在吴建失踪之后,她很害怕与吴建有什么瓜葛。” 刘凯的目光再次落在原始记录上:“还有一点我不明白,阿云既然想撇清与吴建的关系,为什么三年之后,又主动向一个陌生人承认她认识吴建呢?” 刘凯的问题把马森也难住了,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刘凯再次去鲜花舞厅的暗访并不顺利。他隐瞒了警察身份,自称是阿丽的一个远房叔叔,可并没有找到阿丽。 听说是阿丽的亲戚,同宿舍的女孩阿蓉话便多了起来。 “阿丽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住了。”圆脸大眼睛的阿蓉绞着手指,一脸担忧地对刘凯说,“打她手机也联系不上。” “手机关机还是没人接?”刘凯问。 “有时是关机,有时是无人接听。” “你能把她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 阿蓉没有犹豫,把阿丽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小纸条上,jiāo给刘凯:“叔叔,你要是联系上阿丽,让她尽快给我打个电话。我都担心死了。” 刘凯马上答应下来。 “你能记起阿丽是哪天离开宿舍的吗?”他又问。 “你让我想想。哦,对了,是阿云宿舍起火的头一天下午走的。那天她刚好轮休,说是去看她干妈,第二天就回来。谁知,竟一去不返。” “你知道阿丽干妈的住址吗?” “不知道。” 听阿蓉这样说,刘凯心里不由一沉:难道阿丽也失踪了不成? “这事你向舞厅负责人报告了没有?” 阿蓉摇摇头:“说倒是说了,可说了也没用。干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挺自由的,哪里给钱多,就往哪里奔。老板也不会太在意,还对我说没准阿丽去了别家。可是,阿丽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跟我说一声也好啊!” 谢过阿蓉之后,刘凯直奔鲜花舞厅领班的办公室。 领班是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年轻貌美的女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职业女xìng的孤傲和干练。 刘凯向她表明身份后,才说明来意。 “对不起,阿丽五天前已辞职了。”女领班的脸上带着僵硬的笑。 “辞职?五天前她回来过?” “不,她是打电话辞职的。” “你这里有通话记录吗?” “没有。” “那么,你怎么能证明某个员工是辞职还是失踪了呢?” “这应该是你们警察的事,我们不需要证明这些,警官。”女领班冷冷地说,“她们既不是白领,也不是政府公务员。一群靠脸蛋和身材吃饭的打工妹,还总是挑三拣四不停地跳槽。她们从不顾及雇主的感受,那么,我们又有什么义务去关注她们离开这里以后去了什么地方?” 刘凯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说:“刚才我去了阿丽的宿舍,她的行李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 “等她找到新的地方,会回来取走的。”女领班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好的,如果阿丽回来了,请转告她与我联系,你能通知我一声最好。这是我的名片。”刘凯将名片递到领班手里。 “我会的。”女领班接过名片,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扔进了抽屉。 像阿蓉一样,刘凯多次拨打阿丽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而舞厅领班那儿也一直没有消息。 看来,阿云之死是阿丽突然离开鲜花舞厅的直接原因:要么是她嗅到了危险在朝自己逼近,所以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她也惨遭杀害了。 如果真是这样,阿云知道什么秘密?阿丽呢?吴建像一根纽带把这两个女孩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只是,吴建失踪三年来,她们都平安无事,为什么偏偏在时隔三年后,吴建失踪案将被打入死档之时,一团死水猛然间被搅得沸反盈天?幕后黑手是谁?原因又是什么? 眼下最关键的是找到阿丽,可她又在哪里呢? 刘凯正苦思着解决办法,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着马森的名字。刘凯赶紧接听,急不可耐地问:“陆雪那边有动静吗?” “这些天,我们的警员猫在面包车里昼夜监视。陆雪的生活很有规律,无任何异常。” “没发现她和什么人来往?” “除了一个保姆模样的粗老笨壮的中年女人进进出出地买菜、倒垃圾,没见有人去过她家。” “你从田记者那儿了解的情况如何?” “田记者说,这大半年来,陆雪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怨fù,喜欢独处,很少跟人来往。只跟一个一起上夜班的女同事艾思琳稍微友好一些。” “无名氏没在报社出现过?” “没有。” 刘凯自嘲地一笑:“看来我们真是出师不利呀!” “别着急,老兄,耐心点儿,说不定我们会逮着一条大鱼呢!”马森安慰道。 “好的,老兄。祝我们好运!”刘凯沮丧地挂了手机。 外面yīn云密布,雨幕低垂,远远有闷雷声不时滚过。一场大雷雨眼看在即。 越过刑侦大队办公楼的矮墙,刘凯可以看到大街上人车匆匆赶路的情形。刘凯正感叹着天气的变化无常,他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阿丽”他只看了一眼来电的手机号码,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喊了一声。 第四章 鲜花殒落 刘凯用力地关上了窗子。雷声、风声和人车的噪杂声被关在窗外之后,办公室里倏地安静下来。他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叔叔,是我!阿丽!”手机里响起一个女孩颤抖抽泣的声音。 “阿丽!”刘凯的神经绷紧了,“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手机那边的阿丽开始抽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阿丽,你先别哭,告诉我,怎么了?” “也许……也许你早知道了,阿云……阿云她给烧死了。都怨我……都怨我……她本不该死的,那个该死的人……是……我……”阿丽泣不成声。 刘凯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xìng,不由提高了嗓音,连声叫着:“阿丽,阿丽,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后街干妈家。” 阿丽说到“后街”这个地方,刘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片脏乱差的城市贫民窟。那里既是旧城的缩影,亦是新城的一个陪衬,与富丽堂皇的广华大街形成了鲜明的比照。近些年,刘凯经常出入后街,在那些老居民搬迁后被腾空的火柴盒一样密密麻麻的出租屋里,恶xìng案件不断发生,杀人、强jiān、抢劫……想不到阿丽会躲藏在这样一个地方,这让刘凯捏了一把汗。 “你怎么会躲到后街去了?”刘凯问。 “我是火灾那天夜里从舞厅逃出来的。当时,有个年轻女人鬼鬼祟祟地到处打听谁是阿云,我就知道要出事了。也怨阿云太贪财,她听说提供吴建失踪案的线索可以得到一笔钱,就动心了。那个秦记者来舞厅暗访时,阿云就凑了上去,极力炫耀自己曾经和吴建哥哥怎样要好,想趁机捞一笔。谁知钱还没来得及捞到,那女人就抢先一步灭口了……唉,都怪我,她知道的那点儿事情,还不都是从我这里听去的。三年前,吴建哥哥托我帮着寻找水水,我真不该忍不住对阿云透露一星半点儿。” “吴建托你找水水?谁是水水?”刘凯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产生了疑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水水对吴建哥哥很重要,他说水水就像一个巨大的yīn影罩在他心里很多年,如果找不到水水,他的下半生会不得安宁……” “这些你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刘凯问道,“你的吴建哥哥已经失踪了,你居然还在隐瞒事实!” “我……我……”也许是刘凯的语气过于严厉,阿丽嘟嘟囔囔了半天,不敢吭声了。 心急如焚的刘凯只得耐着xìng子,改用和缓的语气说:“别害怕,阿丽。我会保护你的。快把住址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阿丽忙说:“叔叔,你千万别来。我干妈最恨警察了。前几天夜里,她开三轮车拉货时闯了红灯,让警察给罚了二百块钱,现在看到警察就发火,会骂死我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刘凯望着窗外yīn暗的天色,不由轻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啊,都大祸临头了,还在担心被干妈骂。 阿丽说:“要不,我们找一家喝咖啡的地方见面吧?广华大街上的‘船’行吗?从我干妈家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好,那就‘船’吧!你现在就去那儿等我。”刘凯又补充道,“路上要多加小心!” 阿丽没有回答便挂了电话。 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雷阵雨浇向暮色苍茫的城市。 刘凯在广华大街的路边停好车,一路小跑着冲向“船”咖啡馆。 此时的“船”咖啡馆比白天要热闹了许多,幽暗的灯光下,悠扬的小夜曲声中,穿着熨烫得十分挺括的白色衬衣的男服务员在咖啡机前忙碌着,腰间系着白色小围裙的女服务员手里端着托盘,穿梭与咖啡馆内。 刘凯在靠窗的小茶桌前坐下,为自己点了一杯咖啡,边喝着边打开了下午出版的《城市生活报》。 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的连续报道依然占据着头版头条,记者拍摄的火灾现场下方,叠印着遇难女孩阿云的多幅照片。刘凯久久地端详着这个已经走向天堂的花季少女,心像被火灼了一样难受。 表面上看,这场大火是由于电线短路引起的。倘若没捡到那块玉石挂件,也许警方会以上述原由结案。而凶手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法,应该也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不是吗?一个卑微的女孩儿被烧死了,死因是她在一根细电线上chā了太多的家用电器,甚至还用一千多瓦功率的电炉做饭,由此引发了短路。这只能怨她不小心……事情倘若果真如此,无论报纸用多大的篇幅报道,记者把文章写得多么悲惨,这个花季少女还是会很快就被人遗忘,无论警方还是媒体,也不过是提醒广大市民要注意安全使用电器。 然而,一个小小的玉石挂件却昭示着火灾的发生决不是那么简单。阿丽和阿云知道了一些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情,有人为了灭口,便采取了这种惨绝人寰的手段…… 恶魔!只有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才能干下这罪恶的勾当。 一声zhà雷从窗外滚过,倏地将刘凯从沉思中惊醒。他看了看手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后街到广华大街只隔着一条马路,按理说,阿丽早该来了。刘凯赶紧给她打电话。 手机很快拨通了,可一直无人接听,再打,竟然关机了。不祥的预感在刘凯的心头蔓延开来。他太大意了,他就应该亲自去接阿丽,而不是约在咖啡馆见面!他怎么忘了,危险就在阿丽身边! 他来不及多想,放下手里的杯子,给马森发了一条短信:“你马上到后街派出所来。”然后奔出咖啡馆,驾车朝后街派出所飞驰而去。 接到刘凯的短信后,马森立刻意识到又有了新情况,于是,他穿上雨衣,十万火急地驾着摩托车开上路。 黄昏时分,道路因为突如其来的雷雨而异常拥挤。马森驶向广华大街路口,在离“船”咖啡馆不远的十字路口拐角处时,他看见了从另一个方向开来的一辆120救护车,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故。 马森感叹了一声,脚下未停,还是向着后街派出所赶去。 当马森到达后街派出所时,刘凯刚刚神情严肃地挂上电话。他抬起头对马森说:“阿丽出了车祸,被送去了医院。我们马上过去!” 马森这才意识到,刚才120救护车,去急救的,也许就是阿丽。 阿丽遭遇车祸对刘凯的打击很大,他在医院急救室外焦躁地踱来踱去,仿佛躺在急救室里的阿丽是他最亲近的人。痛苦和懊悔难以掩饰地写在他脸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太大意了。” “也许只是个意外?”马森安慰道。但他心里明白,这决非偶然。先是鲜花舞厅员工宿舍起火,接着又是车祸,这样的偶然怎么可能接连不断地发生?毫无疑问,这应该是一场无情的追杀。恶魔般的凶手开着车,在黑暗中朝阿丽一路追来…… “眼下,找到肇事的车辆是重中之重,但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啊!”刘凯说。 马森说:“我去jiāo通大队打个招呼。”见刘凯无力地点点头,他拍拍刘凯的肩膀,离开了医院。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流逝。刘凯心情郁闷地作着各种猜测:阿丽手中的“料”究竟是什么?就有那么重要的价值吗?秦记者是谁?他为什么会对阿丽手中的“料”如此感兴趣?他会不会就是陆雪的朋友“无名氏”?水水又是谁?跟吴建是什么关系?吴建究竟是死是活?…… 这一连串的问题,也许阿丽可以给出答案。可万一阿丽不再醒来……刘凯看了看急救室门上亮着的那盏灯,心里一阵急躁。 眼下,首当其冲的是找到车祸的制造者。吴建、陆雪和无名氏似乎都有嫌疑。还有那个姓秦的记者也得尽快“挖”出来……眼下,其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仍是只见作恶不见其人的影子,唯有陆雪在警方的视线中…… 焦灼中,刘凯拨通了负责监视陆雪的同事的手机,得知陆雪家的保姆前天上午提着个大包袱走了,至今没有回来,可能出了远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刘凯又叮嘱了几句,沮丧地挂了电话。 这时,急救室的门轻轻打开又合上了,一个一脸疲惫的女护士走了出来。 “她怎么样?醒过来了没有?”刘凯急切地迎上去问。 “还没有。”女护士说着就往前走。 刘凯失望地看着女护士消失在走廊尽头,忍不住又追了上去:“护士,她有生命危险吗?” 护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是的,很危险。” 刘凯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然很沉闷,乌黑的天空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雨。 正如刘凯所料,马森在jiāo警大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在夜幕和雷雨的掩护下,车祸的始作俑者逃得无影无踪,大雨冲洗掉了有可能留下线索的一切蛛丝马迹。 刘凯和马森的侦查重点只能又一次聚焦到陆雪身上,可陆雪根本不会开车,没有驾照。因此,他们也将那个至今没有露面的秦记者列入嫌疑人的名单,并着手寻找他的下落。 就在一筹莫展时,一个自称秦记者的人竟然给马森打来了电话,首先自报了家门:“我叫秦方童,是白云市电视台的记者。我是从陆雪那里得到你的手机号码的。” 他的自投罗网让刘凯和马森都吃惊不小。 此时,马森正开车着,和刘凯一起在驶往陆雪住的翠微花园的路上。马森朝刘凯使了个眼色,刘凯接过了他的手机,说:“我们正想找你谈谈。”。 对方似乎根本没听刘凯在讲什么,急切地说:“我有急事请求你们的帮助。陆雪失踪了!” 刘凯一惊,问:“怎么回事儿?” “今晚6点多,我们还通过电话,她说一会儿就要去上夜班。可刚才,我采访回来经过她们报社,给她打电话却打不通。我又到传达室,请传达员打她办公室的座机,仍是没人接。传达员又问了其他值班人员,得知陆雪居然请假了。我只好开车去了她家,她却不在家……”电话那头,嗓音洪亮的秦方童语气中透着焦急。“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去了哪儿?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为什么不接电话?难道她也像她的丈夫一样玩失踪……” 陆雪逃之夭夭了?这是刘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翠微花园的停车场。” “你等在那儿。我们马上过去。” “好的。” 合上手机,刘凯不禁怒火中烧。陆雪真是有能耐,竟然在监视她的警员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开快点,那个秦记者在翠微花园等我们。”刘凯说。 马森立刻加快了车速。 这当儿,刘凯把秦方童在电话里讲的内容对马森复述了一遍,马森听完,说:“我想,他应该就是我们寻找的那个无名氏、陆雪的朋友。” “绝不是一般的朋友!很有可能是情人!”刘凯说,“陆雪很害怕我们对他刨根问底。原因很简单,吴建生死不明,她把自己的情人公开化,哪一天吴建突然现身了,她将如何面对?另一方面,倘若吴建发生了意外,她和她的情人又怎么能逃脱干系?” 马森没有吭声。 刘凯接着说:“如果秦方童真是陆雪的情人,那他去鲜花舞厅寻找吴建失踪案的线索,即使不是yù盖弥彰,至少也有作秀之嫌。毕竟,他和吴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应该是水火不相容的情敌才对!” “他会不会是真心实意地帮陆雪?当然,也不排除他想把吴建失踪案弄个水落石出,一旦有证据表明吴建不在人世,他就可以结束这种见不得光的情人身份。” “你在为这个秦方童做无罪分析。倘若他去鲜花舞厅查访别有用心,那么,他就有可能是杀死情敌吴建的凶手,那对阿云和阿丽下dú手就是为了灭口。” “可他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报案呢?” 刘凯愣怔了片刻,突然惊叫一声:“天哪,陆雪该不会发生了意外吧?” “你是说他杀死了自己的情人?” “就像他杀害阿云和阿丽的理由一样,也许陆雪无意中发现了他犯罪的证据。他当然会把现场弄得一干二净,就像阿丽遭遇车祸的现场一样,让我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马森把目光望向路灯闪烁的窗外,叹了口气说:“老兄,现在猜测什么也没用,先去会会这个秦记者吧!” 刘凯淡然一笑:“可能他正举着屠刀迎接我们呢!” 没过多久,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到了锅饼胡同。 刘凯说:“把车停下,给那个秦记者打电话,让他过来。我们不能毫无准备地去赴约。” 马森把车子停在路边,让前车的大灯将前方照得明晃晃的,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说马上过来。”挂了电话,马森对刘凯说。 不一会儿,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银灰色轿车慢慢驶向锅饼胡同的路口,停了下来。刘凯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迅速地将车身扫视了一遍,车体没有刮擦的痕迹,车灯和车窗玻璃完好无损。 车门打开后,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下车来。 出现在刘凯和马森面前的秦方童三十多岁,长相一般,面庞黝黑,身材算得上魁梧。他身穿一件灰色圆领短袖衫,黑色长裤,两手空空,既没持刀,更没拿qiāng。相反,他站在车灯前,一副身心疲惫、心神不定的样子。 三个男人凑在车灯下,各自怀着心事,警惕地查看了彼此的证件,才切入正题。 “你跟陆雪是什么关系?”刘凯问。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一直保持着紧密联系。” “你觉得她可能会去哪儿?” 秦方童皱着眉头说:“我不知道。她搬来白云市还不到一年,在这里既没亲戚也没什么朋友。” “最近,她有什么麻烦吗?”马森chā话说。 “这几年,她一直受吴建失踪一事的困扰。至于最近,没听她说有什么麻烦。” “你跟她丈夫熟悉吗?”马森问。 秦方童神情淡定地答道:“坦白说,我不认识吴建。据说他是个高傲而又冷漠的人,所以我也没打算去结识他。” “可你对他的失踪却很关心。”马森步步紧逼。 “我的确很关心。但这与吴建本人毫无关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雪。我同情她,当然,其中也包含着一个单身男人对这个准单身女人的倾慕。” 秦方童的直言不讳让马森有些意外。 “请问,你认识阿丽吗?”借着车灯从一侧shè在秦方童脸上的光亮,刘凯发现,他的问题一问完,就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愕从秦方童的脸上掠过。 “不认识。”秦方童很干脆地答道,“她是谁?” “鲜花舞厅的伴舞小姐。” “你为什么向我问起她?” “她刚刚遇到了一场车祸。”刘凯直视着秦方童的眼睛说道。 秦方童迎着他的目光:“太不幸了。还有救吗?” 刘凯撒了个谎:“医生说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哦,真是太好了。肇事车辆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们正在寻找目击证人。今天傍晚你在哪儿?” 听刘凯这样问,秦方童突然乐了:“你怀疑我是肇事者?警官,四点到六点我正在单位开中层干部会。这你可以去调查。” “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方童脸色陡变,不满地说:“你们绕的弯太大了。我是来求你们帮助寻找陆雪的,可你们却向我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可不认为这不着边际。”刘凯说,“秦记者,阿丽遭遇车祸的前一个小时,曾打来电话向我求助,在电话里,她谈到了你,还提到了陆雪。” “阿丽谈到了我?可我真的不认识她。”秦方童一脸茫然地说。 “这么说,你在鲜花舞厅的暗访一无所获?”刘凯问。 秦方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目前是这样。” “你不够诚实,秦记者。”刘凯板起了面孔,“你也许真的不认识阿丽,但你总该认识阿云吧?你不是已经答应出钱买阿云手里的‘料’吗?” 秦方童的脸上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阿云?是被大火烧死的那个女孩吗?我的确见过她,但也是在她去世之后的火灾现场。不瞒你说,为了调查吴建失踪案,我在鲜花舞厅向多名女孩问过话,却没记下她们任何人的名字。至于买‘料’什么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一个小女孩,手里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新闻!” “秦记者,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鲜花舞厅员工宿舍起火那晚,陆雪去了那里,还向人四处打听阿云……” “陆雪可以去任何地方打听任何人,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事后,陆雪在刑侦大队坦承,她是从你这里得到消息才去找阿云的。”刘凯干脆向他摊牌。 秦方童冷笑了一声:“你也在说假话,警官。我不相信陆雪会信口雌黄。” 刘凯将语气缓和下来:“没关系的,在这件事上我们俩谁说谎,找到陆雪就会一清二楚。现在,还是静下心来谈谈陆雪的事。” “刚才我在想,她有没有可能就在家里,在家中发生了意外?”马森在一旁说。 刘凯一言不发地看着秦方童。 “这不大可能。除非有人撬门破锁,可她家的房门没有丁点儿破损。要不,你们再去楼上看看。”秦方童说。 刘凯这才说道:“对了,你问过大门口的保安吗?他们应该知道陆雪是否在家。” “问了,那个保安说他不认识陆雪。傍晚下着大雨,大门口来往的人连男女都很难分清。” “她熟悉的人你全问遍了?包括她部门的领导?”刘凯又说。 “她单位的领导我没敢惊动。万一只是个误会,像她那样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女人,在同事面前会很没面子。” “为了弄清陆雪的情况,我们必须向她的单位领导调查。”刘凯用商量的口吻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以读者的身份跟她的部门主任取得联系,探探情况。” 秦方童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拨通了报社总机电话,又转到夜班主任那里,以读者的名义找陆雪,被告知陆雪请假回兰州了。 “她请假回兰州老家了。”合上手机盖,秦方童说,“据我所知,陆雪跟她离异并分别再婚的父母关系并不融洽,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回过兰州。所以我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而且,即使有一万个理由,她也应该跟我打声招呼,更没必要关掉手机!”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期间,刘凯接了一个由医院值班室打来的电话,告知他阿丽经抢救无效死亡。由于暂时还摸不清秦方童的底细,他强忍着内心深深的愧疚和悲痛,不露声色地继续与秦方童讨论陆雪的去向。 “你的意思是说她并没有回老家?”马森问。 “她肯定有什么秘密的事情去做,才这么神秘地悄悄出行。” 刘凯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去找大门口的保安问问。陆雪如果出了远门,肯定会带行李。这样她就有别于其他人,保安应该能记起来。” 和秦方童藏头掖尾的询问不一样的是,当刘凯向一脸世故的中年保安出示了证件之后,对方立刻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他说他不记得傍晚有带行李的年轻女人出去,但有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手拿皮包的年轻女人却让他印象深刻,就像电视上那些一身盛装要去出席晚宴的明星一样。 保安的话让秦方童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还能想起她长什么样吗?” “我没太注意她的脸。只记得她个头挺高的。脑后盘了个发髻……” “是陆雪!”不等保安说完,秦方童就脱口而出。 刘凯递给中年保安一张名片,jiāo待他如发现该女士回来,请及时电话联系。 中年保安喏喏称是。 “看样子她没有出远门。”秦方童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一身盛装,不带行李。她应该没有走远。” 刘凯心想,这也许是畏罪潜逃的陆雪抛出的烟雾弹,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 马森倒是配合默契:“当务之急是分头打电话给机场和火车站,先确定她有没有离开白云市。”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查到,陆雪乘坐当晚7点50分的火车去了南方一个小县城。 “那个小县城是吴建的老家。”秦方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两个警察,“她去那儿干什么?” “眼下我们跟你一样找不到答案。”马森说。 “那……该怎么办?”秦方童问。 “还能怎么办?我们得马上追过去!”马森回答。 到这一刻,秦方童的嫌疑身份已基本解除。刘凯说:“今晚辛苦你了。如果有陆雪的消息,还请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你们这就上路吗?”秦方童问。 “等明天坐直达车就太晚了。为了赶时间,我们得绕一个大圈子。” “我会继续跟她联系。但愿她能快点开机。”秦方童不安地说。 第五章 寻找恶魔的足迹 这真是个异想天开的行动连陆雪自己都不相信,一天两夜过后,她居然看到了南方的晴空。 火车在一座小县城停了下来。陆雪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火车。简陋的站台上十分冷清,靠近出站口的地方停放着几辆卖食品的手推车,有几个头上包着蓝布头巾的老年fù女在车旁招徕生意。 陆雪刚走下火车,她们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被这个风姿绰约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异乡女人吸引住了这简直就是一位逃跑新娘呢!黑色的丝织面料浅领连衣裙,下摆竟长及酒红色高跟鞋的鞋面。围绕着颈部的是一圈闪闪发光的碎钻,胸前盛开着一朵手绣的红玫瑰,很是美丽动人。 于是,不解、猜忌神情毫不掩饰地出现在老女人们的脸上。她们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意,只是久久地打量着这个手里仅仅提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包的不速之客。 陆雪不是故意要以这样的打扮来到这里的。她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仓促出行,没同任何人打招呼,就匆匆跳上了南去的列车。 深夜在刑侦大队的那一番问话,让陆雪在惊恐和羞辱中,把锅饼胡同的鬼影、鲜花舞厅员工宿舍的大火和诡谲的邮件串连在一起,仔细地回味了一遍又一遍,隐约地感到它们是有联系的,甚至都是冲着她来的。只不过前者是恐吓,后者则是为了陷害。 陆雪自信做事一贯谨慎。陆雪自信做事一贯谨慎,这些年来,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悬崖的边缘,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但经过补救,到目前为止,还没给警方留下什么把柄。她去鲜花舞厅之前,没有对提供线索的秦方童漏半点儿口风,只在婉拒艾思琳开车送她回家时,向她说了阿丽的事情。艾思琳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不好意思对她说假话。 然而,事后她才发现,自己简直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警方的眼睛。 还好,警方最终没有以纵火嫌犯的名义将她拘留,可这丝毫也不能改变她越来越忧虑的心情,整个事件的发生和发展就像头顶的一片乌云让她望尘莫及地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她去鲜花舞厅的这一夜员工宿舍发生大火?为什么随同吴建一起失踪了三年的挂件会遗落在火灾的现场? 冥冥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cāo控着一切,恐吓、栽赃、陷害,一步一步地把她推向深渊。这双黑手隐藏在哪儿?自打她搬来白云市之后,他就躲在暗处窥探她,骚扰她。这个人到底是想把她赶出白云市,还是为了报复,抑或只是拿她寻开心?陆雪在白云市无亲无故,也没有任何仇人,除了秦方童……不对,还有吴建,倘若他还活着……也许他真的还活在世上,否则…… 从鬼影到大火,再联系到暗藏杀机的邮件,陆雪不止一次想过去南方吴建的老家查访。只有邮件里描写的画面和吴建老家的真实场景相吻合时,她才能相信那些邮件所述不仅仅是故事,才能确定恶魔就在自己身边。但她始终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宁愿将那些邮件当成是恶作剧。 直到前天傍晚,当她坐在梳妆镜前,正为去看维塔斯的演唱会而盛装打扮时,猛然间响起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幻境中惊醒。 她还以为是艾思琳打来的,高兴地拿起话筒:“嗨,我的天使,你可到了!”她冲着话筒欢快地喊着。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艾思琳那热情生动的笑脸。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秦方童沉闷的声音:“是我。” 这真是大煞风景:“怎么是你?”她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快。 “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前几天,鲜花舞厅一个叫阿丽的女孩给我打电话,约我见面……” 秦方童的话让她更加生气,不由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阿云吗?怎么又多了一个阿丽?阿云死于火灾,已经给我带领够多的麻烦了!你就不能不要再以为了我的名义去做这些无谓的事情吗?” 秦方童颓丧地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就在刚才,这个叫阿丽的女孩在‘船’咖啡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被车撞了……”秦方童并没有理会陆雪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本来,我想尽快和她见面,可她好像不太信任我,一拖再拖,没想到……” 仿佛当头一棒,被人从高峰击落谷底,一阵短暂的昏厥之后,陆雪才颤声问:“她死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可她被抬上120救护车时,跟死人一样……” “天哪!”她惊叫了一声,“那,肇事的司机呢?” “跑了。” “跑了?怎么会让他跑了?”陆雪几近绝望,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了一句,“总该有目击者吧?” 秦方童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外面正在下雨,光线很暗,人们步履匆匆,大多都打着雨伞,再加上这个路口本来行人就少……” “也许路口的电子眼能把肇事车辆照下来。” “那一片今天下午刚好停电。警方说如果不是停电造成红绿灯无法工作,也许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听着秦方童的话,她突然感到全身冰冷,手脚像失血过多一样无法动弹。警方当然会这么想。可她不这么认为。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恶魔的疯狂举动。恶魔的确很聪明,有着超人的谋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停电、雨天、行人稀少的路口……他也许一直开车跟踪阿丽,一直在寻找着下手的最佳时机…… 她很想把所思所想告诉秦方童,但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了回去。她不能说,因为哪怕仅仅说出自己的疑虑,也会引起秦方童的穷追不舍。在这样的时刻,陆雪宁肯相信恶魔是真实存在的,宁肯将他的威胁当成真实的警告,也不敢掉以轻心。让她决定守口如瓶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害怕自己主动出击,会引火烧身。警方将她视为嫌疑人,她心知肚明,稍有闪失,被再次叫到刑侦大队那个鬼地方问话是轻的,找个由头给关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想起污渍黑斑样令人厌倦的往事,她不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这些天来持续的好心情就此dàng涤殆尽。演唱会、艾思琳和淡妆浓妆都像风卷残云般从大脑的兴奋区域给吹到了爪洼国,再也无处找寻。 “……我真的很为你担心。如果你允许的话,下夜班后我开车去接你。”末了,秦方童吞吞吐吐地说。 “你疯了!死了个伴舞女郎,与我有什么相干?”陆雪嘴上这样说,心却慢慢地被软化了。 “你呀”秦方童叹了口气。 陆雪没有答应,匆匆说了声“再见”,便放下了电话。 雨仍在下着。房间里光线暗淡。 陆雪没有开灯,只在黑夜中默默地伫立着。良久,她又抓起话筒,拨了车站问询处的电话。得知再过一个小时会有一班去南方边陲的火车后,她来不及换衣服,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鳄鱼皮包和轻便的折叠雨伞,就匆匆出了门。 当出租车风驰电掣地驶向火车站时,坐在车里的陆雪才长舒一口气。她庆幸保姆刚好请假回老家,她无须向保姆扯谎。不过,在出租车里,谎称母亲病重,要连夜赶回兰州。 主任立刻就答应了,这她万分感动。在当今社会,这样的好上司真是太少了。主任还让她放心回去,需要多久就在家里呆多久。只是末了,对方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让她有点张口结舌。主任建议她等明天乘最早班的飞机回兰州,那样更快。 还好,在愣了几秒钟后,陆雪以害怕一个人坐飞机的借口蒙混了过去。说完这一连串的谎言之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一个好上司撒花,这让她觉得十分惭愧。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实名制的乘机法让她不得不退避三舍。一旦走漏了风声,至少负责侦破吴建失踪案的警官刘凯和马森会闻风而动,她实在不想让一群警察陪着旅行。两位警官的锲而不舍让她敬佩,但侦破中的剑走偏锋又让她不敢恭维。 当然,这一点,她自己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为了保护难以启齿的隐私,她常常逼着自己在警察面前作戏,还不断地向警方传递着假信息,不知不觉间,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绕了进去,变成了吴建失踪案的嫌疑人之一……多少次,当她与两位警官那狐疑的目光对视时,都想大声地喊出来:你们无端地怀疑我是错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每一次她都打消了挑明的念头。她害怕讲出真相,因为“陆雪有情人”这个zhà弹会彻底毁掉她和秦方童的前途。 在接到秦方童打来的电话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义无返顾地踏上南去的旅途。曾几何时,苟且偷生成了她生活中的主宰。是阿丽的死唤醒了她的良知,使她不再犹豫。无论在那个南方的小县城里,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从源头开始查访,将一切弄个究竟。 在火车上的长长白天和漫漫夜晚,她一直难以入睡,脑海里充斥着有关吴建的回忆。往事纷至沓来,倏忽间,气度轩昂的他就站在她面前,身穿双排扣花呢大衣,手捧一束红玫瑰,用几乎让她融化的温情脉脉凝视着她。真奇怪呀,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多,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只是感到了他对自己的冷漠和疏远,却从未发现他在精神方面有什么异常。 自己的丈夫,真的会是一个嗜血的恶魔吗? 天亮前,她终于睡了一小会儿。但在睡梦中,她仍梦见自己和吴建在一起,内心觉得很甜蜜,甚至不愿醒来。这应该是那些恋爱的时光。到后来,一切都变了,家庭冷暴力让她再也找不到渴望的温情。在丈夫日渐冰冷的目光中,以泪洗面的她终于走出了危险的一步,不得不从大学同学秦方童那里寻找精神的慰藉…… 天空湛蓝,云朵雪白,空气清新透明。这些都是在夏季的北方城市难以寻觅的。 站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陆雪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一直萦绕于心头的梦魇顷刻间烟消雾散。倏忽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此行的初衷,仿佛真的是为旅行而来。 陆雪好奇地巡视着四周。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与手推车前一个老女人异样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对这样的眼神,她并不在意,倒是手推车旁竖着的“白糖糯米粽”让她立刻感到肚子饿了。 陆雪迈着轻盈的步子,径直朝一辆手推车走过去,问了价钱,要了两只粽子,递给老女人五元钱,告诉她不用找了。 在老女人连声说着“谢谢”的当儿,她才开口向她打听去县城图书馆的路。 她在这座小县城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图书馆。 可这老女人竟然不知道图书馆为何物。陆雪只好转到了火车站的问讯处。坐在小窗口前的年轻女人用手朝着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指了指。 陆雪在公jiāo车站牌下没等几分钟,一辆淡黄色、很破旧的大盒子公共汽车便开了过来。车上的人很少,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身前背着黄票兜的售票员走过来,问清了她的目的地后,卖给她一张五角钱的票,告诉她坐六站路就到了。 陆雪侧过头,望向窗外。 火车站周边很荒凉。高低不平的土路两旁除零星可见几棵刚刚长出新叶的小树和几座破败的小房子外,便是堆积成山的垃圾和泛着腥臭的污水沟。 眼前的一切,让陆雪感到说不出的凄楚。她看着窗外仿佛定格般千篇一律的景物,不由联想到那个曾让她爱得神魂颠倒的吴建,那个失踪前作为她的丈夫真真切切有血有ròu的吴建。想到他在外省读书时,最后一次坐着这辆大盒子,回家为父母奔丧……陆雪的心不由紧缩了一下。 一场无情的大火夺去了至爱双亲的生命,当时坐在大盒子里的吴建会是多么悲伤啊!但他从未讲过那些细节,那些本该锥骨钻心的细节。只是笼统地告诉她,父母早已过世,是在一场火灾中丧生,那语调就像读报纸的简讯一般苍白、干巴。 作为女人,她更想知道丈夫的情感路程他的眼泪、悲痛、无助和绝望。但吴建说完这句话后,便眉头紧蹙,脸上的神情让她颇费思量。他对发生的一切似乎不敢相信,或者说是迷惑不解。至今,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是在他们相识不久后的一个下午,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书店里走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大塑料袋新书的吴建突然回过头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没有父母。几年前,我的双亲在一场火灾中丧生。” 仿佛遭了雷击般,她倏地站住了脚。而吴建却继续往前走着,就像随便讲了与己无关的故事片断。天哪,他竟在这样一个场合,谈起如此惨痛的家事。 在停留了片刻之后,陆雪还是快步赶上了他。此时已走到停车场的吴建像是早把说过的话忘了。他只是彬彬有礼地为她打开车门,请她上车。她在副驾驶座上坐定之后,依然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猛然间让她感到陌生的男人,那情形就像有一扇铁门挡在了他们中间。她想知道下文,可吴建紧闭的双唇就像上了锁一般。 “后来呢?”她忍不住轻声问。他没有回答,那双将她带入爱的漩涡的眼睛里流露出深奥难测的神情。她不由得懊恼起来。也许自己真的应该什么都不问吧…… 这难堪的局面,无论何时想起,陆雪都会感到茫然。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勇气问起他的双亲……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第一次“伤害”。是的,的确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伤害。在恋爱期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如此冷落对方,对爱情来说都是致命的。其实,当时她就该果断地离他而去,一个心里藏着秘密的男人,是不应该跟他结婚的。遗憾的是,沉浸在梦幻之中的陆雪已无法自拔,可悲的她不仅在心里原谅了他的所有缺点,还迫不及待地嫁给了他。 两年的婚姻生活,是由一个谜连着另一个谜串起来的。不能否认还有爱的存在,但这个男人却一直在苦苦挣扎着,在本该亲密无间的二人世界里垒起一座碉堡,把自己深藏其中,并在四周安装了刺目的霜剑。直到有一天,他失踪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三年过去,已被法律判了“死”刑的吴建却“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了,以“证据”的名义,又一次开始了他制造“谜”的生涯……她绞尽脑汁去破译谜底,最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在他的伎俩面前败下阵来。她只能像一个建筑工匠那样放弃建筑主体,而去做一砖一瓦的细微工作,只能从《我从未出生》中描写的场景入手,搜寻其与吴建经历的契和点。 只是,那部几万字的作品中,压根儿找不到有关大盒子公jiāo车只言片语的描写。亲手杀害了父母的“证据”,大概从未坐过这辆破旧的公jiāo车,更不会有什么伤感的愁绪。像他这样的冷血杀手,即使站在父母的遗体旁,恐怕心中还在冷笑不止呢! 陆雪打了个寒噤,强迫自己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在泥土路上爬行了好半天的大盒子车,终于驶向一条宽阔的街道。一座古老沧桑的小县城呈现在眼前。 陆雪紧张得一下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注视着车窗外的街景,生怕漏掉某个重要的细节。她想验证小说中的每一个场景 一条狭窄的坑坑洼洼的街道泥泞不堪,路面上印着大货车轮胎倾轧过后留下的粗重的辙痕。街道两旁有一些穿着色彩土旧的衣裤、有着赤红色脸庞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或站或坐,黑压压的飞虫围绕在他们的四周。他们大都神情落寞,几乎是机械地用手挥赶着飞虫或是摆弄着面前筐子里的水果。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些暗灰色的脏兮兮的高矮不一的老房子,大多是平房,所有的窗子和房门都大开着,繁杂地连在一起,没有门楼,只在各自的门楣上用红白蓝黑颜料写着不同的名称。诸如修车铺、杂货店、农具店、饭馆……门口不断有人进出,他们穿戴得体,手里大都拎着提包,面皮白净,脸上有一份莫名的傲气…… 仿佛时光倒流,如果小说中的年代没有弄错的话,那么,这里的一切就像复制品一样被再现。 看着车窗外这真实的一幕,陆雪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她为此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她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她更想验证的,是小说中所有场景都是虚构的。 不待她缓和过来,又一个画面的出现,让她瞠目结舌 一个女人站在街角她是我出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她身材窈窕,衣着鲜亮,敞开的领口处可见雪白的rǔ房在半遮半隐中探头探脑。她的头发烫成了蜂窝的样式,染成了金黄色,泛着火一样的光泽。她的眉毛画得细长而又轻盈,像一根鸟的羽毛挥洒着灵xìng。她站在那儿,白得透明且挺直的两腿jiāo叉着,悠然自得地朝着我微笑,她那明亮的眼睛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魔力,眼圈是湖蓝色的,如果说她的眼睛就像两池湖水,那么,眼圈便是湖畔的小岛了。最让我难忘的是她的嘴唇,那厚嘟嘟的猩红色的xìng感而又丰润的嘴唇,会使任何一个男人在她的亲吻下失去分寸…… 陆雪在心里背诵着小说中的片断。她不得不承认,“证据”的神来之笔是对这个街角女人的最完美写照。即使是摄影师,也很难捕捉到如此传神的画面。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就像在梦中,又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陆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两手用力地按住了胸口。 接下来,上演的又该是哪一幕呢? 陆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再往外看了,她必须给自己制造一个喘息的机会,否则,在图书馆前,她会怯步不前的。 公共汽车在一个站牌前停了下来。 售票员以为陆雪睡着了,忙走过来提醒她到站了。 “是图书馆那一站吗?”陆雪睁开眼睛问。 “没错。图书馆就在这排店铺后面的一个小胡同里。” 陆雪谢过售票员,提着行李下车。 循着售票员指引的路线,陆雪没费什么周折,就接近了目标。当她站在图书馆门口时,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证据”对它的描述 这可能是县城最古老的房子了。它的主体建筑是19世纪的青砖青瓦。木格子窗棂还是纸糊的那种,透着一股古老衰败的气息。在两扇油漆斑驳的沉重木门的左侧,挂着一个长方形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图书馆”三个字。 果然,门没有上锁。 陆雪一脚踏进幽暗的门里,便看到了那个戴着老花镜的正在看报纸的老男人。 “按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接下来,老男人该对我说点儿什么了。”陆雪暗自思忖着,静静地等待。 老男人推开面前的报纸,摘下老花镜,抬起头,问:“姑娘,你找谁?” 在老男人疑惑的目光下,陆雪很快记起了小说中的“台词”,照本宣科地说:“我是本地一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临近毕业,想来查些资料以备写论文之用。”说完,她不禁感到有些滑稽。瞧瞧自己这身装束,离大学生根本相去甚远嘛!这真能骗过老男人的眼睛吗? 就在她对自己的拙劣表演表示怀疑时,老男人已站起身,顺手打开墙上的两个电灯开关。室内顿时大亮。 她恍惚记起,这也是小说中的描写过的动作。 “查吧!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这里好久没有人来查资料了。”老男人说着小说中出现过的语言。 陆雪像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任由老男人牢骚满腹地唠叨个没完。我并不搭话,便钻进尘埃中,沿着一排排报纸架子翻阅起来”。 陆雪将一沓十几年前的报纸放到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飞扬的尘土呛得她大声咳嗽起来。但她没有取出纸巾擦拭桌椅,她在规定情景中原汁原味地坐在了尘埃中。 她坐在那儿,却没急于去查找资料。她偷眼看着仍在阅读报纸的老男人,又一次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自走进图书馆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演员,正亦步亦趋地扮演着小说中的角色,惟妙惟肖地演绎着十几年前的故事。她实在佩服“证据”的功力,那恰如其分的描写让人无法更改任何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甚至连语调都是雷同的。似乎有一根粗硬的绳索在牵引着你循规蹈矩地往前走,不能越雷池半步。 陆雪看着给自己当配角,与自己一起演戏的老男人,在心里计算着他的年龄多年前,他就是“证据”笔下的老男人。那时,他该多大年纪?六十岁还是七十岁?即使他当时六十多岁,如今也该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可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小说中描写的那个样子。 陆雪使劲揉了揉眼睛。他难道是个幽灵? 一股无法遏制的胆怯在陆雪心头蔓延开来。她不由偷偷去看因为潮湿生着霉点的墙壁和因为年代久远而泛着灰白的木质窗棂。最后,她的目光又一次移到了老男人的脸上,她惊愕地发现,老男人的面皮,就像是一块被搓揉得满是皱褶的糙纸,没有血色,没有表情,甚至没有生命的脉络…… 陆雪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一种即刻就会被魔鬼扼死的危机感,让她决定不去翻阅“证据”翻阅过的这些报纸了。她已确信小说中所讲述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忽地推开面前的报纸,慌忙站了起来。 她只想马上逃离图书馆,越快越好。 老男人抬起头问:“怎么,不想查了?” 陆雪盯着虚掩的房门,情不自禁地朝着门口挪动,低声说:“嗯,突然记起今天该jiāo作业。我改天再来行吗?”她支支吾吾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脱离了脚本,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行!行!你随时可以来。我每天都在。”老男人摘下老花镜,慢吞吞地站起身说。 听着这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苍老沙哑的声音,恐惧再次朝着陆雪凶猛地袭来。“我每天都在”,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人吗?人怎么能一辈子固守一个地方寸步不离…… 她一步步撤向门口,离大门仅一步之遥时,她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陆雪停住脚步,用手抓住门扇,目光落在老男人的脸上,大着胆子问道:“请问,老师,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嘛,多大年纪,还真说不上来。八十、九十……不瞒你说,我天天在这里工作,什么都不去想,早忘了自己多少岁了。你问这干什么?” “我很想知道您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我是这个县城里的活字典。从建国初期我就在这里工作了。‘文革’时这里关门了,我去了农村改造。‘文革’结束,我就又回到这里。” “那您应该知道本地发生的许多事情吧?” “一些重大事件,我记得一些吧。” “好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强jiān案……” 老男人打断了陆雪的话:“你说的是陈姓男子强jiān李姓女子的案件?” 陆雪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从报纸上查到的?”老男人颇为好奇地问。 陆雪随口答道:“我听人讲的,有些好奇。” 老男人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感兴趣。我想你应该是学心理学的。” “您猜对了。”陆雪信口胡诌,又问,“您听说过没有,那个李姓女子后来还生了一个孩子?” “我一般不关心这类事情。” “那孩子出生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因为他是作为打官司的‘证据’出生的。我很想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我记不得了。我只熟记国家大事,对街头巷尾发生的俗人俗事从来不去打听,即使是登了报的,也是过目就忘。我之所以关注过那起强jiān案,是因为在此之前,县城的小报从不刊登这类伤风败俗的事。世风日下啊,打那以后,这类丑闻就成了香饽饽,被记者炒来炒去。” 陆雪想了想,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问吧!” “据说县城里还发生过一对吴姓夫fù被活活烧死的事。这您知道吗?” “嗯,这事也过去好多年了,当年报上登过。是灶间的柴草被燃引起的火灾。吴姓夫fù死得很惨。”老男人又盯着陆雪,“你怎么想起问这事?” “吴姓夫fù的儿子是我的朋友。” “哦?这么说他们还留下了一条根?” “您从没听说过吴姓夫fù有儿子?” “我不喜欢打听这样的消息。” “哦,这就对了。”陆雪在心里说。也许吴姓夫fù根本没有孩子,而他们所谓的儿子吴建,应该是李姓女子被陈姓男子强jiān后生下的那个“证据”。唉,这现实与小说中的人物关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把人弄昏了头。 仿佛被打开了一个心结,陆雪对《我从未出生》中的某些不解的情节,突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无奈,“证据”在讲述自己的身世时,铺陈了多条线索,人物关系显得很乱。有时,你甚至无法确定“证据”的xìng别。当然,主要原因是陆雪的先入为主。因为她在读小说时,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把吴建与“证据”划上等号。 为了“不冤枉一个好人”,陆雪又换了一个角度问:“火灾发生后,我朋友回来处理过他父母的丧事。这些报上也许登过?” “那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当时登过,我恐怕也不会太在意。”老男人说。 陆雪这才谢过老男人,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走出yīn暗的小胡同,来到街市上。 街市依然很沉闷,丝毫也没有随着清晨的逝去而活跃起来。蓝天白云下,鸟儿成群结队地从树梢掠过,人却庸懒而又懈怠,行人缓缓而行,没有一张脸上能看到生机勃勃的神情。就连路边招徕生意的叫卖声听上去也像是一种有气无力的呻吟。 不知是受了小城气氛的感染,还是本来就心无所依,眼前的一切让陆雪有了一种浮萍飘零般的悲怆。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dàng着,那情形就像一个在婚礼上被新郎抛弃的新娘。身上穿着礼服,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幸福感。 来到一个僻静处,她打开手袋,从中取出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自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就把手机关掉了,她不能接任何人的电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但好奇心还是让她忍不住想看看这一天两夜都有谁跟自己联系过。 屏幕显示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除了秦方童打来的以外,还有两个是艾思琳打来的。直到这时,陆雪才发现自己的匆匆出逃,实际上是对艾思琳的爽约。这真让她手足无措。想到艾思琳在雷雨中驱车赶往翠微花园,却吃了闭门羹,她越发不能原谅自己。 在经历了这样的“背叛”之后,她和艾思琳的友谊还能持续下去吗?事后的种种解释,恐怕都难以摆平“不信任”这三个致命的字眼。 只是,不这样做,她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吗?如果将出逃的事告诉艾思琳,又需要加上多少不可告人的注解? 对不起,艾思琳!陆雪在心里轻轻说着,还是决绝地关掉了手机。 第六章 走向死山 太阳已升到了天中央,阳光变得强烈起来,一条条火蛇样的光束直shè到大地上,空气中蒸腾着的一股股热浪,肆无忌惮地袭向街市的店铺和摊贩。炎热让人们变得更加百无聊赖,男人们脱掉了上衣,光着脊梁聚在一起打荤chā科;女人们看着买主稀少的萧索市面,干脆敛起叫卖声,席地而坐,脑袋一歪,打起了瞌睡。只有苍蝇们在热浪中变得越发嚣张起来,它们一群一簇地结成阵团,嗡嗡叫着,黑压压地蜂拥着向人群和山货发起攻势。这些飞虫的入侵虽然让人心烦意乱,却也平添了些许生气。 陆雪复又走在了充斥着慵懒的大街上。她的出现并没将昏昏yù睡中的摊贩们唤醒,这更加剧了她内心的落寞和孤单。她步履迟缓地在街市上慢慢走着,思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常常被困乏打断,要不是还保持着身在异乡的警觉,差一点就要融入摊贩们的倦怠中去了。头昏脑胀让她很想躲在某个角落饱饱地睡上一觉。 有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淌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这身打扮在南方夏日的强烈阳光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于是,她走进街南一家卖服装的小店,为自己买了一套白色半袖T恤和黑色七分裤,并在小店年轻的女老板为她拉起的一块布帘子后面匆匆地穿到了身上。 “大姐的鞋子与这套衣裤不般配呢!”女老板上下打量着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的陆雪,不适时机地将一双鞋口有着淡粉色条纹的旅游鞋递给她。与此同时送上来的还有一个蓝花蜡染布制作的桶形旅行袋,“不值钱的,20块钱,图个方便。要不,大姐换下的衣服鞋子就没地方放了。”女老板的脸上绽放着花一般的笑容,也不管陆雪是否同意,就将衣物殷勤地纳入袋中。 脱掉盔甲般的衣裙和皮鞋,陆雪霎时感到清爽了许多,思绪也跟着活跃起来。她坐在木椅上系鞋带的当儿,不知不觉间,脑海里又浮现出《我从未出生》中有关县城描写的章节。 “证据”应该没有在县城买过衣服。这倒是很符合吴建的xìng格。像他那么讲究品位的男人,决不会在县城临街简陋的店铺里购物。 系鞋带的双手滞在那里不动了,陆雪凝神思索着。 当小说中有关县城的场景在这里得到验证后,陆雪对“证据”曾出生在这里,已深信不疑了。只是,小说中的“证据”与她的丈夫吴建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她链接得仍很勉强。有可能是虚构的成份使她总是在半信半疑中找不着方向。 无论如何,她来到了这里,并完成了对小说中一些主要内容的核对。剩下的便是小说中的最后一站秀梅岭了。小说中将所有谜底都留给了秀梅岭,那里既是“证据”童年的摇篮,也是他生活成长的地方,更是他走向犯罪的第一步……这是作者“证据”杜撰的地名,还是确实存在?陆雪有点拿不准。 想到秀梅岭,紧迫感骤然降临。陆雪匆匆地系好鞋带,便从椅子上站起身。 女老板早就笑盈盈地闪在一侧,做好了送客的准备。 陆雪却没有就走的意思,她把旅行袋提在手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女老板:“请问,这附近有个叫秀梅岭的山峰吗?” 听到“秀梅岭”三个字,女老板脸上的笑意倏地退去:“大姐问它干什么,这多不吉利啊!” “怎么……”陆雪不由暗暗吃惊。 “那是座死山。” “死山?” “它已死去好多年了。” “山怎么会死呢?” 女老板朝她摆摆手:“你别再问了,我可不愿在店里说死山的事儿,沾了霉气不得了哇!” “那……去秀梅岭远吗?”陆雪问。 “远。在大山里面。不通长途车,搭出租的话,开得快也要走大半天。” 陆雪思忖了片刻,说:“大半天的路程,不算太远。我现在搭上车,傍晚应该能到吧?” “怎么,你真要去看?”女老板听了陆雪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就像听见了丧钟一般,呲牙咧嘴地嚷起来,“大姐,秀梅岭可不是好玩的。你们外乡人总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也要有个界限啊!去死山是会被鬼魂缠上的,听说那里死了不少人。还有树啊、小兽啊、鸟啊、花儿啊……都死了。鬼魂就在山上游dàng,正到处找替身呢……” 女老板绘声绘声地说着,那份诡异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但陆雪不想打退堂鼓。只要秀梅岭存在,不管它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必须亲自跑一趟,去那里弄个究竟。否则,这趟南方之行就不会有什么结果。至少,她依然无法确定吴建就是“证据”,“证据”就是恶魔。只有小说中所写一一对上号之后,她才能把“证据”的“罪证”jiāo给警方。到那时,她再也无须害怕什么,担心什么,隐瞒什么。她可以坦坦dàngdàng地讲出自己独自南行的初衷,并请求警方的保护,而警方也不会再把她当作嫌疑人。本来嘛,一个女人在丈夫失踪三年后,突然拿出一篇小说jiāo给警方,并声称是她丈夫的“自传”,有谁会相信呢? “谢谢你的忠告。可我还是得跑一趟。”陆雪说着,就急急地朝着店门走去。 女老板先是喊了她一声,紧接着就追了上来,并伸出胳膊挡住她的去路:“大姐,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啊?” 陆雪看着一脸愠怒的女老板,赶紧摇摇头:“不,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话呢?” “因为……因为我必须去那儿……”一时间,陆雪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仿佛做了愧心事似的,她只是小声嗫嚅着。 “唉,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就是有天大的事,非去那儿不可,也不该是你一个女人的活儿啊!”女老板悲天悯人地连连叹气,无奈地退向一边。 陆雪满是歉意地朝着女老板浅浅一笑,大步走出店门。 租车很顺利,只是,开出租的中年男人太精明,听说要去秀梅岭,向陆雪多要了一百块钱。他说去秀梅岭不吉利,人和车都会染上秽气,这一百块钱是准备回来请神婆消灾的费用。陆雪明知这是宰客,但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实在懒得同他计较,只得答应。 顺利得到一百元意外之财的中年司机由此心情大爽。他手握方向盘,嘴里哼着山歌,就像中了彩票般,一脸的喜气洋洋,很快便将出租车驶离了县城。 县城近郊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且都不很高,看上去简直是五颜六色,有的满目青翠,绿郁葱葱;有的怪石林立,一片灰暗;有的绿黄相间,植被和荒芜各半;更有大面积的山体luǒ露着,粘土和树根、碎石组成的创面触目惊心地竖在那儿,就像一个瘦骨嶙峋、无衣遮体的老女人那样令人感到羞耻、难堪。 正如小说中所写,这一路除了颠簸还是颠簸。车在崎岖险峻、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行进,不像是在跑,而像是贴着地面翻跟头。车体被滚滚的尘土紧紧地包裹着,这烟雾般的尘土不仅阻挡了视线,还冲破车窗的密封条挤进来,塞进眼睛、鼻孔和喉咙。陆雪一手抓着自己的旅行袋,一手蒙住脸。但还是被尘土呛得不时发出一阵咳声。 “也许我不该问你。可我心里一直纳闷,你去秀梅岭干什么?多年前,那儿山青水秀的,还有个看头,如今成了死山,怪吓人的,你不是来找罪遭吗?”出租车驶上一段相对平坦的路面时,司机边开车边说。 陆雪没有回答司机提出的问题,却讲了另一番话:“听说那是座死山,所以想来看看。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山还会死。” “世界上万物都有生命。一座山上的树木被砍光了,山体被掏空了,草根被挖尽了,水源被污染了,它就寿终正寝了。就像人的头发被拔光了,手脚被砍去了,皮肤给剥下了,五脏给摘走了,他还能活吗?” “你形容得真可怕。” “我年轻时是搞贩运的,一年到头,开着大货车满世界讨生活,见过的死山可真不少。南方、北方都有,各种原因吧。过度开采砍伐,天灾虫灾、环境污染……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一年前,山还是绿的,可一年后,变得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了……”司机不无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秀梅岭是怎么死的呢?”陆雪试探着问。 “据说是起了一场天火。” “天火?” “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大火。你找不出原因,但整座山被点着了。” “有人遇难吗?” “有。大火过后,警察从废墟里找到一具残骸,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像根碳棒似的,连男女都无法辨认了。还是秀梅岭原来的老住户一对吴姓夫fù认出她是他们的一个远房外甥女。据说女孩当时才十几岁,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把她一个人扔在山上,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司机慢慢悠悠地说着。 对于烧死“女孩”的事陆雪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从未出生》中的确有这样的记载,只不过司机所说的女孩身份有误,她根本不是什么女孩,而是“证据”的母亲。 让陆雪大惊失色的是“吴姓夫fù”四个字。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找到了吴姓夫fù与秀梅岭,以及“证据”之间的关系。 “师傅,请停下车。”她焦急地说。 司机把车子停在路边,打开驾驶室门,跳了下来:“还有好远的路呢!”他站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 “我想休息一小会儿。”陆雪随后也下了车,她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尘土边问,“对了,你刚才说的吴姓夫fù,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说是县城一中的特级老师!” 陆雪莫名地紧张起来,浑身瑟瑟发抖。她简直不敢再往下问了这和小说中所写的一模一样! 倒是司机先开口了:“怎么,你认识吴姓夫fù?” “哦,是这样,我有一个姓吴的同学家住县城,不过,他父母都是工人。”陆雪随口说着。 “当然不会是你同学的父母。我说的这对当教员的吴姓夫fù早过世了。” “哦!”陆雪应了一声。 “说来真是蹊跷。吴姓夫fù也是被大火烧死的。是在秀梅岭失火后不几日。虽说警方下的结论是灶间柴草引起的大火,可县城里没人肯信,都说是他们把天火从秀梅岭引下了山。要不,我说秀梅岭那地方不能去嘛,死山真是不吉利呀!他们要是不上山去认尸,怎么会葬身天火……” 陆雪听着司机的话,上下牙齿也无法遏止地打起架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骇然,她率先坐进了车里:“师傅,请开车吧!” 出租车重新上路,爬的全是盘山道。司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再也无暇聊天。而陆雪则闭上眼睛,把头仰在靠背上,开始一点一点地咀嚼着司机刚才的话。 吴姓夫fù的死居然与另一场“天火”有关,可在《我从未出生》中,“证据”压根儿就对此避而不谈,只说多年后从图书馆里查到了他们的死讯。 而陆雪得知吴姓夫fù死于一场大火的消息,则是吴建亲口所讲,决非来自小说。这里有一点无法解释:如果小说的作者“证据”真是吴建,那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个陆雪早已听说过的事实呢?他处心积虑地想证实自己就是吴建,为什么不用事实说话?将自己对妻子讲过的“故事”写进“自传”,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这就出现了另一种可能,即“证据”不是吴建。那他又会是谁?为什么他对吴建这么熟悉?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陆雪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她霍地坐直身子,用手使劲拍拍脑门,好让自己从这混沌的推断中清醒过来。 黄昏时分,出租车在盘山公路的弯道处慢慢停下来。 司机回过头说:“到了。” 陆雪将手袋也塞进刚买的旅行袋里,紧了紧旅行袋口,拎在手里,打开车门,走下车来。 眼前的景物对她来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车轮右侧不到半米的地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白蒙蒙的水气从下面冒上来,给山涧罩上一层轻薄的纱幔,让人想起世外的某个仙境。只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却看不到它的真面目。 没错,这就是“证据”笔下的大山。 陆雪双脚并拢,紧贴山根这边站着:“师傅,这是哪儿?”她胆怯地问。此刻,她与“证据”的母亲问着相同的话,也一样被这险要的地形吓得两腿抖得像筛糠。 “山水镇。” “山水镇?可这儿连座房屋也没有。”陆雪像“证据”母亲那样,“垂下她细长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正蹲在地上抽烟的司机”。 “你往下看嘛!”司机把手中的烟头扔到脚下踩灭,顺手朝山涧指着。 陆雪循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移动着自己的视线。果然在缭绕的雾霭中,一座座屋顶时隐时现。 “秀梅岭在哪儿?”陆雪迷惑地问。 司机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拿眼斜视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如果你坚持要去秀梅岭,就往上走吧!它藏在山坳里。” “你的意思是说,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不是步行,是爬行,小姐。上山的路是天梯,现代工具无能为力。” “还有多远?” “远倒是不远。你爬得快的话,大概半个钟头吧!” 陆雪抬头望着夕阳下黧黑色的群山,内心不由一阵踌躇。在大自然面前,她从来不是胆小鬼,可站在这崇山峻岭中,被黑压压的林木包围着,她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孱弱,那么微不足道,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畏惧在心头蔓延开来。 已走向汽车,准备返回的司机大概看透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这……不行!我不是为了来玩的。”陆雪脱口说道。这话她既是讲给司机听的,又是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她不想留退路,尤其在这一路走下来,事事都得到验证的情形下,她决不能打退堂鼓。 “你不是来玩,那是来干什么?不会是去秀梅岭上挖宝贝吧!”司机的语调里充满着奚落的味道。明摆着,他对陆雪的行为感到可笑,感到不可思议。他误以为陆雪和那些在城里闷得无聊的女孩一样,是去秀梅岭寻开心、找乐子的。如今不少城里人喜欢这样的玩法,在冒险中寻找刺激,从而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佐料。 陆雪本想反唇相讥,但说出来的却是:“就算是去挖宝贝吧!” 司机听她这样说,便生气地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请等一等!”见司机要走,陆雪突然一阵慌乱,她冲上前,抓住车门把手,“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如果你能陪我上山,我会再付你一百元钱。” “这绝对不行!我可不想沾一身的秽气。你知道我是个开车的,让鬼魂缠上了,会是什么结果?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靠我养活呢!”司机扯起来就是一大套。但他并不像是开玩笑,语调里反倒含着隐隐的不快,仿佛陆雪是让他当pào盔,上山送死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只需在这等我一两个小时,我去去就来。我只是想证明……” “你想证明自己的胆量,是不是?那你就上去吧,小姐,我绝对相信你是那种女侠式的人物,别说在死山过夜,就是安家落户也毫无问题。”司机大声笑了起来。 看着对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陆雪恼怒地松开车门把手,嘴里忿忿地说着:“这没什么好笑的。你请便吧!”扭头朝着山上走去。 “今晚我在山水镇住宿。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身后喊着。 “不必了。再见!”陆雪头也不回地朝着天梯一样的山路走去。 天哪,这就是秀梅岭吗?陆雪一边在心里狂喊,一边用手抚着喉咙。 这当然不是“证据”笔下的秀梅岭,也不是陆雪想像中的秀梅岭。 死山是的,这样的比喻十分贴切。她死了,死去很多年了,《我从未出生》中描述过的那些树木、花草、小兽,甚至飞翔的小鸟和“证据”深爱的那些美丽的花蝴蝶,还有清澈的溪流和在水中起舞的鱼儿……它们通通都死了!即使那无处不在的风也不会光顾这片死神的领地。一切都静止在多年前的那个时刻,就像一架机器坏掉了的老座钟,指针永远停留在某个时辰。 仿佛一下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在猝不及防的情势下,陆雪手中的旅行袋滑落在地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山:满目疮痍、黑乎乎的焦土上,覆盖着一层野草过火后的灰烬,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烧成木炭的树木残骸。有几根粗壮的树桩怪模怪样地竖着,就像是从坟场里钻出的魔鬼的爪子,漆黑的躯体在痛苦地扭曲着,有的甚至像麻花一样绞在了一起。陆雪用痛楚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它们,耳边似乎听到了它们在火海中向苍穹呼喊、求助的声音,听到树木们绝望的哭泣和呻吟…… 死山,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死山,万劫不复的死山!生命在这里彻底消失了,焦土无法繁衍生命,亦失去了养育生命的能力。充满死亡的气息让所有生命望而却步。 这一刻,陆雪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巨大的恐惧。骇然、颤栗、惊悚,就像一个噩梦,不,噩梦还有醒来的时候,而真实却像一条粗壮的巨蟒紧紧地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摆脱,吓得魂飞魄散。她想喊,想逃走,可嗓子里就是发不出声音,脚下的焦土也像下陷般,让她的两腿好似踩在了棉花垛上,半公分也无法挪动,整个人似乎随时会瘫软在地上。 “怎么会是一座死山……怎么会是一座死山……”她在心里绝望地呐喊着。小说中,“证据”笔下的秀梅岭是多么美丽而生机盎然啊!他怎么舍得下此dú手灭绝所有的生灵,这是一种怎样的凶狠和冷酷啊! 也许“证据”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残酷和恐惧,为此,在他重返故土时,并没有回访秀梅岭。当然,他也有可能回来过,只是不想把这一切在小说中描写出来,他想为记忆中的秀梅岭保留“完美”的形象。他不可能与之擦肩而过。秀梅岭是他新生的地方,也是他走向毁灭的地方。如果放弃欣赏自己的杰作,那么,他的回望就毫无意义了。是的,他肯定来过这里! 这样的猜想仿佛给四肢无力的陆雪注shè了一针强心剂,一股弄清真相的力量将占据她身心的恐惧都击退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她倏地站起身,义无返顾地走向暮色中死山的心脏。 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寻找到“证据”在此生活过的蛛丝马迹诸如茅屋、溪水和山道,还有那座“证据”用来杀死父亲的“长着小红果的百丈崖”。茅屋、小溪、山道和小红果当然不复存在了,可百丈崖是不会消失的。找到它,总该能证明一些什么。然后,她就可以为此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陆雪仔细地回想着小说中所描述的百丈崖的大致方位。山道已经不复存在了,百丈崖的位置更加无法判断,但陆雪还是在心里为它设计了一个地点。 出发之前,她不由抬起头,朝天边眺望着。已变成球状的太阳十分圆润、柔媚,淡淡的余晖泛着桔红,就像一幅静物画作般挂在山巅,丝毫看不出有移动的迹象,但它分明正做着沉没的准备,在人们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形下,蓦地从世界的尽头消失。尽管如此,陆雪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在找到百丈崖以后再下山。一切都来得及,从秀梅岭到山水镇的路途并不遥远,而寻找百丈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她甚至还想着,这一路也许还能发现一些“证据”后来到过死山的证据。 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在松软的焦土上,陆雪捡了一根未完全烧透的树枝充作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走着,弯着腰,瞪大眼睛在周围寻觅。在她的前方是一片平坦的焦黑与恐怖的死寂,而她的身后却留下一串有着生命印痕的足迹。 “没有,还是没有。”陆雪弯着腰,瞪大眼睛在焦土上寻觅着。但沉默着的死山却用无言回答她:这里从未有人涉足。 夜晚仿佛是在眨眼间就降临了。不等陆雪明白过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一头猛兽张开的大口将她吞没了。这下,她慌了手脚,禁不住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不迭。前方已遥不可及,下山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身心。她不再往前走了,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滚爬着,想找到返回的路。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陆雪忽然一脚踩空,身体急剧地下滑,在向着深渊跌落的一瞬间,她的血液凝固了,思维停止了。 不待滑到谷底,她便昏了过去。 陆雪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她躺在地上,伸了伸腿脚,又拍拍脸,确定自己还活着,并且毫发未损。原来,是死山特有的松软土质救了她,使她在滚下山崖时,就像跌在一块海绵上。 她不知道山崖有多高,但下降时的那种深不可测却让她记忆犹新。这使她霍然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百丈崖,可悲的是,在找到它的同时,自己也掉进了死神的囊中。如果说在崖上,她不过是要同黑暗带来的恐惧感作战,那么,在这谷底,她面临的则是死亡她的处境太险恶了,跌进了死山的谷底,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地方,无论她有怎样坚强的意志,如何强烈的求生yù望,都是枉然。死山终于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开始施展着魔法,将她囚禁在这人间地狱之中。 就在这里等死吗?不,决不!可谁又能在暗夜中赶来救她呢?她想起了那个准备在山水镇住宿的司机。遗憾的是她意气用事,拒绝记下对方的手机号码。即使记下了手机号码也无济于事,愚蠢的她竟将手机放在手袋里,而装着手袋的旅行袋早已不知遗落在了死山的何处了。 “该死的!”陆雪大声咒骂着,忍不住向着高远的天空发出了绝望的哭喊,“谁来救救我我要出去” 求生的本能让她一遍又一遍竭尽全力地喊着。尽管她心里明白这只是徒劳的,可她还是要喊,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在无望之际,她有些想念起秦方童来,这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想念。她想起他的温存、抚慰和亲吻,想起他的殷勤、幽默和风趣。此前,虽然她是如此地依赖他,却并不把他的一片真情当回事儿。她从没想过向法院申请结束与吴建的婚姻关系后嫁给他,也没想过永远做他的情人。扪心自问,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利用秦方童的痴情来填补吴建亏欠她的东西。因此,她半点儿也不珍惜他的爱,相反,常常嘲弄他、训斥他,甚至还曾经无端地怀疑他…… 悔恨像山洪般排山倒海地涌向陆雪的心头。假如她能以真诚去对待这个男人,假如她能看重他,信任他,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子。至少,她不会独自一人被囚禁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死山牢狱之中。哪怕在县城时,给他回一个电话也好啊,告知他自己此行的路线,也就有可能多一条生路了。可她却对秦方童留给自己打来的数十个电话熟视无睹。 还有艾思琳。她本来想过给艾思琳回一个电话,但死神却揿住她的手,生生逼她重新将手机关上。 陆雪,你可真愚蠢啊!你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没人能救得了你!秦方童、艾思琳,还有那两个警察,他们都在遥远的北方,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更加不可能赶来救你! 面对眼前的处境,陆雪几乎要发疯了,边哭边狂乱地喊着秦方童和艾思琳的名字:“秦方童你在哪儿艾思琳快来救我” 蓦地,上天有了回音,那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陆雪听来,它就像天使的歌声一样悦耳:“陆雪” 是艾思琳的声音! 陆雪知道这是在梦中,但还是想努力抓住这美梦不放,她想和艾思琳在一起,有个人陪伴,她至少不会太害怕。如果不是她疑心太重,如果她能早一点儿对艾思琳敞开心扉,这样的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算了,不想这些了,想也没用。 陆雪用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将额前的长发理到脑后,纷乱的思绪这才戛然而止。她还能拿什么拯救自己呢?这根本就只是一个梦境啊! 可是,她还是高声叫喊着艾思琳的名字,不敢让自己有一分一秒的停顿。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坐以待毙,对她来说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折磨。 但是,一个声音却将她的喊叫打断了。在她用舌尖舔着干咧的嘴唇的间歇,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陆雪仍然有些怀疑这是幻觉,是梦境,但她还是停止了喊叫,集中所有的精力去捕捉这听起来并不真实的细微的声音。 “陆雪,你在下面吗?”这一声清晰地传到了陆雪的耳朵里,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喊道:“艾思琳!是你吗?” “是我。陆雪,我在这儿!” 声音越来越清晰。循着声音望去,陆雪看见上方有一束微弱的亮光,那应该是手电筒的光。 “天哪,艾思琳,艾思琳,这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陆雪惊喜万分。她在黑暗中张开手臂,想去拥抱自己的好朋友,却扑了个空。 “你这是在做梦!”她自嘲地嘟囔着。这是梦,所以应该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艾思琳才会来到她的面前;因为梦有时表现的是某种强烈的愿望,所以艾思琳才会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陆雪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该死的幻觉,太捉弄人了。 然而,奇怪的是,上方那束光亮仍然跳跃着,像星星般闪烁着光芒。难道它是磷火?也只能是磷火了,它应该是死山上唯一能发出亮光的东西。 陆雪执拗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理会这百般挑逗她的鬼火。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陆雪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当希望不在时,她才感到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至少,在这里被困一夜,她不会有生命之虞,兴许天亮以后,她就能找到一条上去的路。 恐惧消退后,接踵而来的便是难以抗拒的困倦。陆雪深知在这种时刻睡过去,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可上下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无论她怎样挣扎,就是睁不开。她显得束手无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睡意,她不得不缴械投降,像猫一样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陆雪,你还好吗?” 朦胧中,陆雪的耳边又响起了艾思琳的声音。 “哦,我还好!”她回答道。她闭着眼睛,舒服地打着呵欠。她想,自己刚才还是睡着了。原来,睡着一点都不可怕,要比醒着强一百倍。睡着就不会感到死亡的恐惧,睡着就会有艾思琳的陪伴。在这样的自我劝慰下,陆雪的意志又一点点溃败下来,她不再与困倦搏斗,意识渐渐模糊,忽忽悠悠地进入了梦境。 但就在这时,一束光亮猝不及防地直shè着她的脸。 “滚开!讨厌的鬼火!”陆雪生气地嚷着,用双手蒙住了眼睛。 “是我,艾思琳!”一个声音亲切地说。 这该死的幻觉!陆雪苦笑了一下:“别逗了。我要睡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着!”艾思琳的语调变了,变得生硬而又强悍,就像是在命令她。 陆雪这才慌不迭地坐了起来。 光亮熄灭了,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霎时,陆雪感觉到了人的体温,她赶紧伸过手去,抓住了那只手。这只手像玉一般光滑,带着微微的凉意,是的,这是艾思琳的手!陆雪惊喜地喊道:“艾思琳,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 “可你怎么会在这儿?”一阵难以言表的狂喜在陆雪的心头dàng漾着,她用力握着艾思琳的手,“艾思琳,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是我!是我!当然是我!陆雪,你还要我讲多少遍啊!”艾思琳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有点儿不高兴。“你扔下我一个人跑来这里,现在居然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陆雪内疚地说:“对不起,艾思琳。在县城我开手机时看到你的来电,本想给你回电话的,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xìng转了话题,“前天晚上,你去翠微花园,却没有接到我,一定非常生气。” “你多虑了。前天晚上我并没有去接你。” “你没去接我?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听演唱会吗?” “因为你违约了!” “对不起,我是突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改变主意的。可你事先并不知道呀!” 艾思琳没有回答,只是讳莫如深地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很想去听演唱会,前天傍晚,我妆都化好了,在家里等你来接我。可是……” “可是你最终没有去。” “对不起。”陆雪迟疑了一下,“艾思琳,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艾思琳用的是诘问的口气。 陆雪便直说了:“我……我是因为‘证据’而来。” “我也是。” 陆雪不由坐直了身子:“这不可能。你是在开玩笑吧?” “天哪,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陆雪这才试探着问:“你……你也读过那部小说《我从未出生》?” “我读得应该比你还早。” 陆雪又是一惊,半信半疑地说:“我还以为他只发给了我一个人。” “但我知道他发给了你。” “这怎么可能?你们认识吗?” “我知道这部小说,也只是作者发给了你,这就是事实。”艾思琳没有直接回答。 谈话进行得疙疙瘩瘩。陆雪以为艾思琳仍在为她爽约一事耿耿于怀,便放弃了追究,换了话题:“你能来这儿太好了!艾思琳!我做梦也不敢想你会来!”她真诚而又感激地说。 “可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这儿。陆雪,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可你竟然背着我行动,这让我很伤心。” “请原谅,艾思琳,我只是不愿把你牵扯进来。我调查的事很危险。” “的确很危险。你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 “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怎么会和你同一时间赶到秀梅岭?还跑到悬崖下来找你?” “是的。因为小说中并没有写大火后的秀梅岭,秀梅岭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只剩下死山。”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冥冥中我有一种感觉,‘证据’很可能来过秀梅岭。” “所以,你不顾一切地上山寻找证据?” “是的。” “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 “哼,像‘证据’那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给你留下把柄呢?他小小年纪,从秀梅岭一路走来,不断地清除各种隐患,连警察都对他无可奈何,你又怎么能跟他较量?” “你说得对。我的确太不自量力了。” “女人有时真的很蠢!” “我承认!你从来没做过傻事吗,艾思琳?” “好像没有。”艾思琳笑了起来,“至少,在悬崖下过夜,我不会像你这么紧张,既不会哭鼻子,也不会喊救命。真的,我一点都不害怕。反之,黑暗让我觉得自己很强大。” 陆雪这才想起她们目前的处境:“艾思琳,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而我一直是生活的懦夫,从来不敢面对现实,就在刚才,为了逃避,我还差点睡过去。只是……只是,如果能走出谷底的话,我还是愿意去山水镇过夜,而不是待在这儿。” 艾思琳依偎着陆雪坐下来,轻声说:“上山比下山困难,今夜我们不可能走出谷底,只能等天亮了。”她轻声一笑,“别害怕,陆雪。我们正好利用这清静的机会,继续讨论那部小说。说不定在‘证据’的福地,我们真的能发现点儿什么。” “好吧!艾思琳,就按你说的做。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轻松多了。” 艾思琳搂住陆雪:“我也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找到你。” 偎在艾思琳温暖的怀里,睡意又开始向陆雪发起进攻,弄得她疲惫不堪。她强迫自己和睡意对抗着,说:“艾思琳,你知道吗?我常常想,你一点儿也不像那种娇生惯养、头脑简单、绣花枕头一般的女孩儿。你是我见过的最有主见、最善解人意、最乐于助人的女孩,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热情的女孩。你就像我的亲妹妹,可惜,我不太配做你的姐姐。”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 “为什么不配?” “因为你哪方面都比我强。而且你一直像我的保护神一样护佑着我,帮助我,替我分担忧愁,可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 “陆雪,你这样说,真让我感动。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用这么夸奖过我。” “怎么会呢?” “我不骗你!” “那是因为别人没有说出口罢了。我相信每一个跟你jiāo往过的人,都会深切地感受到你的善良热情。” “谢谢你这样说。真的很感谢你。”艾思琳的声音颤抖着。 有两颗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陆雪的脖子上。陆雪倏地清醒过来,她伸出手,摸着陆雪的脸:“艾思琳,你哭了?” “你的话让我觉得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 “为那些逝去的往事,也为今夜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陆雪,如果你是我的亲姐姐,该多好啊!那样一来,我的命运就会改写了,还有你的命运……可惜你不是。” “艾思琳,别这样说。难道我们之间的友谊还胜不过亲姐妹?”一阵疲惫向陆雪袭来,她已经没有精神思考艾思琳身上的那些解释不通的疑点,以及她的言语中奇怪高深的细节了。 “我不知道……” “艾思琳……” “瞧,陆雪,你的赞美让我感动得差点昏了头。好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讨论那部小说吧。天亮之前,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搞清楚。” “可我的脑袋就像浆糊般,转不动了。”陆雪咕哝了一声,从艾思琳的怀里挣脱出来,仰头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谷底上方,“天空一定积着厚厚的yīn云,否则,我们应该能看到星星,哪怕一两颗……” “看不见星星也没关系。你忘了,我带了手电筒。是那种探险用的手电筒,亮度很高。”艾思琳说着,从身边摸过手电筒,按下开关。霎时,一束强光将前方照得雪亮。 陆雪见状,忙说:“快关上吧,我们得节省能源。” 艾思琳立刻关了手电筒。 黑暗复又主宰了一切。 “现在几点了?”陆雪问。 “你没带手机?” “带是带了,但放在旅行袋里,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真糟糕,我的手机也没电了。不过,根据气温判断,应该是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陆雪用双臂抱着肩头:“艾思琳,你真了不起。” “你指哪方面?” “所有的一切。比如你能根据气温判断时间。” 艾思琳又笑了:“这很简单。夜里气温会逐渐下降,这是一般人都懂得的常识。” “可我就不行。” “你总是想法设法地表扬我。这真让我受不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所有赞美。”艾思琳将一只手伸过去,握着她的手,“你冷吗?你好像在发抖?” “是的,我觉得又冷又饿。” 艾思琳轻声说:“坚持一下吧。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来吧,我们靠在一起,这会让你暖和一些。” 陆雪顺从地凑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中,陆雪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在艾思琳温暖的怀抱里,很快睡着了。 第七章 幽谷鬼魅 梦境,很甜美的梦境似乎是在一个舞会上,吴建轻挽着她的腰肢,她紧紧地依偎在吴建的肩头,二人在优美的音乐声中频频起舞…… 听着耳畔响起的呼唤声,陆雪却执意不肯醒来。她得抓住这美丽的梦境,紧紧地抓住,决不让它轻易溜走。 “喂,快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在一阵剧烈的摇动下,陆雪才不得不睁开眼睛:“吴建” “这里没有吴建,这里只有艾思琳。” 艾思琳不快的声音让陆雪感到了羞愧:“天哪,艾思琳,真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还梦见了吴建,在这样的时候……” “是呀,这的确像是痴人说梦。” “对不起,刚才你好像说过要和我一起讨论‘证据’的小说,我却做起了美梦……”陆雪揉着惺忪的睡眼说。 艾思琳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她的话头:“你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好啦,现在我们总该能谈正事了吧!”艾思琳有些不耐烦了,“打起精神来!” “哦……”陆雪只好伸伸懒腰,强打精神。 “在讨论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艾思琳的语气十分严肃,“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这部小说的作者,你相信吗?” 陆雪笑着说:“艾思琳,别开玩笑了。” “我没必要骗你!小说的作者和我打从童年时代就是最好的朋友。不然我怎么可能也读到《我从未出生》?”艾思琳一字一顿地说。 陆雪这才认起真来,她像是有点被吓住了,情不自禁地朝一边挪动着身子,同艾思琳隔开了一段距离,说:“艾思琳,你在说胡话吧!你怎么会认识小说的作者?你怎么可能和那个恶魔是朋友?” “我怎么就不会、不可能与小说的作者是朋友?” “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是幸运儿,你一直生活在社会的上层,过着优雅高贵的生活,你不可能有‘证据’那样恶魔一般的朋友!” “小说创作的素材来源于想象和虚构,真实的生活只不过是故事的影子!” “问题是《我从未出生》中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原型。我一路走来,小说中的情节也一幕幕地上演着,它的真实xìng让我瞠目结舌。” “那你觉得‘证据’的原型是谁呢?” “眼下还不太确定,但他很有可能就是我失踪三年的丈夫吴建。” “吴建?” “你说除了吴建,还会是谁呢?秀梅岭、县城、葬身火海的父母、图书馆里陈旧的档案……这些都与吴建的身世有关。” “唉……陆雪,你对你丈夫究竟了解多少呢?你为什么固执地认为他还活着,甚至还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小说,然后装神弄鬼地发给你看?其实,在小说的结尾,吴建已经死了,你必须将他排除在外。” “小说的结尾?艾思琳,我们看到的小说是两个版本吗?” “也许吧。在我看到的结尾中,吴建的确死了,死于‘证据’之手。” 陆雪沉思了半晌才问:“照这样说,‘证据’真的不是吴建,那你认为他是谁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艾思琳没有直接解答她的疑问,而是反问道:“陆雪,你听到吴建被害的消息,似乎半点儿也不难过?” “我让你搞糊涂了,艾思琳。你一下跟我说小说的这部分是虚构的,一下又告诉我那部分是真实的……还有,如果‘证据’真的是你的朋友,小说的结尾也是真实的,那你的朋友真的是个杀人犯吗?” 艾思琳像是被她问住了,没有吭声。 许久,沉默的黑暗中才再次响起艾思琳甜美的声音:“嗨,陆雪,你在哪儿?干吗离我这么远?” 这声音让陆雪感到熟悉而亲切,唤起了她对艾思琳的许多美好的记忆。真的,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想疏远艾思琳?从心底涌上的歉意盖过了陆雪心中的疑惑和对艾思琳莫名的恐惧,她又悄悄地蹭回到了原地。此时,她依然看不清艾思琳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离自己很近。 “陆雪,我们暂时抛开小说不谈,我要问的是,你爱你丈夫吴建吗?” “为什么要问这些?”陆雪诧异地问。 “我想知道。” “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但这也关乎到你的生命安危!” “你在说什么呀?干吗吓唬我?” “有些事情必须在你敞开内心世界的大门后,才能一锤定音。” “即使‘证据’真的杀害了吴建,他也没有理由加害于我呀!” “唉,你越来越糊涂了……” 自作聪明是女人的专利,被艾思琳扣上“糊涂”的帽子,让陆雪感到耻辱:“我当然明白你问的是什么。如果你这么感兴趣,我就告诉你。我爱过吴建,至少曾经爱过他。”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严重地破坏了我对他的感情。” “他有了外遇?” “不,有外遇的人是我。” “你有了情人?可你从没对我讲起过。” “是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担心你会瞧不起我。”陆雪叹了口气,“他叫秦方童。我和他jiāo往也是不得已的。一个女人,婚后不久就被丈夫冷落,这种滋味真比死还要难受。我太渴望异xìng给予的爱,就忍不住去找了大学时代曾追求过我的秦方童,很轻易地就和他发生了一夜情。” “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 “你爱他吗?” “也说不清楚。” “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越详细越好。” “这……” “讲吧,这对你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再说,婚外情的故事会让这漫长的黑夜过得快一些。” “那……好吧!” 说完这句话,陆雪却一直没有开口。艾思琳并没有催促她,而是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陆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艾思琳,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那你被人爱过吗?” “没有。” “你在说谎,艾思琳,像你这样完美的女孩怎么会没人爱呢?” “那就算是曾经被人爱过吧!我要听的是你的婚外情,而你却追着我不放……”艾思琳用揶揄道。 陆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转入正题:“吴建对我的冷血,让我被秦方童的柔情深深吸引。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很会对女人献殷勤,一切都恰到好处,看似随意却并非漫不经心。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吴建失踪后,我偷偷和他同居了。但当秦方童流露出他想娶我时,我却断然拒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了。因为他的条件不如吴建,达不到我的要求。秦方童很伤心,申请调到白云市工作,要和我断绝来往。这一切都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形下秘密进行的。直到一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床边空了,电话机下面压着秦方童留给我的字条:因工作调动,要赶火车前往白云市电视台报道。我这才如梦方醒。” “然后呢?” “知道他要弃我而去,仿佛有一只大手拽住了我的五脏六腑,那种无法割舍的痛苦促使我一跃而起,趿着拖鞋,衣衫不整地冲上街头,搭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那天早上,我本来约了白云市的警官刘凯和马森见面,可我将这件事忘得精光。我最终没追上秦方童。没有吴建的日子,我感到迷茫,但没有秦方童,我却像失去露水滋润的禾苗,几近枯萎。无法承受的折磨让我终于下了决心,追随秦方童来到白云市。我们和好如初了。” “那吴建呢?”艾思琳问。 也许是这幽谷和黑暗给了她勇气,陆雪索xìng全盘托出:“对你,我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来白云市,是为了把即将打入死档的吴建失踪案重新激活,我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怨fù,假装对有关吴建失踪的所有细节都感兴趣,在报上登寻人启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我更愿意将吴建忘掉,让这个名字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可冥冥中,像是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拉硬拽地把我推向吴建失踪案的调查中,那混乱的、盘根错节的是是非非让我难以脱身,有时我是局外人,有时甚至成了警方怀疑的对象,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警方竟认为我是元凶……” “警察把你找去问话,我也很为你抱不平。不过,现在想来,那件事也不能全怪警察,你也有责任。你既然对吴建失踪的事毫无兴趣,为什么还要偷偷跑到鲜花舞厅调查呢?” “是秦方童硬把我拖进去的。也许是为了我,他一直在独自调查这件事,甚至找到了那个后来被大火烧死的女孩阿云……” “就是你跟我提到过的,有可能知道吴建消息的阿云?”艾思琳问。 “是的,我当时只告诉你,鲜花舞厅一个叫阿云的伴舞女郎可能知道吴建的一些消息,却没告诉你阿云是秦方童发现的。” “从她那里,秦方童知道了什么吗?我记得你后来还提到了一个叫阿丽的女孩。” “没有,阿云什么也不知道,手里真正有‘料’的是阿丽。阿云葬身火海后,阿丽才浮出水面。大概是担心遭到阿云一样的不幸,她迟迟不肯露面。结果,就在前天傍晚,秦方童打来电话说,阿丽遭遇了车祸,生命岌岌可危。” “哦……不过,她很有可能活下来,她还这么年轻。” “但愿吧!”陆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艾思琳的嗓音却越来越高:“你确定秦方童没有跟阿丽见过面吗?” “绝对没有。毕竟,秦方童是为我才涉足调查吴建失踪案的。” “他会不会另有目的?” 陆雪莞尔一笑:“你高看他了。” “你在袒护他?” “也许有点儿。就在今晚,我发现自己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难怪!女人坠入爱河时往往会失去理智。你冷静地想一想,秦方童有没有跟阿丽偷偷见面的可能?” 这重复的追问让陆雪感到有点儿不对劲:“这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为了‘证据’。” “我不明白。” “那就别问了。有些事情你也许这辈子都糊涂着。” “艾思琳” “我让你别问了”艾思琳说,很显然,她又生气了。 陆雪开始觉得莫名不安起来,仿佛某种东西隔在她与艾思琳之间。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霎时,谷底变得像墓场一样静寂。两个女人仿佛都已死去,彼此除了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再感觉不到半点儿活着的气息。千头万绪涌上陆雪的心头,各种疑问和不解纷至沓来 “艾思琳,这是真的吗?”经过一阵沉默的煎熬,陆雪还是忍不住问,“‘证据’亲手杀害了吴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这会不会是吴建布下的迷魂阵……他是个让人看不懂的男人,从我们结婚到他失踪,我用了几年的工夫想去读懂他,但越是往深里去想,在谜团里陷得就越深……” “你为他的死感到难过吗,陆雪?”艾思琳问。 “如果这是真的,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只是,这样的结尾简直是漏洞百出。也许吴建是为了让我不再寻找他,才虚构了自己遇害的情节。” “那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 “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而是‘证据’的。你说过《我从未出生》的作者‘证据’是你的朋友……”陆雪理直气壮地辩解着。 “你倒是学会拿我的话来反驳我了。可你最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呀。刚才你还说,一路走来,‘证据’那部小说中的场景全都得到了验证。” 陆雪一下方寸大乱,她明明知道艾思琳是强辞夺理,却不知该如何回击:“好吧,就算结尾是真实的,就算‘证据’杀死了吴建,可理由呢?‘证据’为什么要杀死吴建?”憋了半天,她才在后退一步之后,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还能有什么理由?为了爱呗!” “天哪,艾思琳,你该不会是说,‘证据’和吴建是同xìng恋吧!”陆雪反问道。她十分确信自己的丈夫不属于那个群体,此时认定艾思琳为了自圆其说,已经开始前后矛盾了。 “我没说他们是同xìng恋。”艾思琳淡淡地说,“‘证据’本来就是女人,你连这个都没读懂?你也太笨了,居然连小说中那么多隐喻都看不出来!你也不想想,‘证据’为什么喜欢她的小哥哥?还有她的眼泪,她对花儿的迷恋,对蝴蝶的爱……” “这只是作者的喜好!”陆雪固执地说。 “陆雪,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证据’就是个女人!她跟我是连体姐妹!”艾思琳愤怒地说,“你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你都快要把我逼疯了!” “艾思琳,你在捉弄人!”陆雪仍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口气。 艾思琳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冲她大声嚷着:“谁捉弄你啦!这一晚上,你总是错误地领会我的意思!” 艾思琳突如其来的暴烈把陆雪吓了一跳。虽然她看不清对方的手势,但能想象出艾思琳正忿忿地挥舞着拳头,恨不能把她揍扁的怒发冲冠的模样。 “艾思琳,你怎么啦?”她胆怯地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时间紧迫,担心天快亮了。” “天亮了有什么不好?天亮了我们不是就可以爬出百丈崖了吗?” “你又来了!干吗想那些没用的。我们不是在在讨论小说吗?” 陆雪依然不明白艾思琳为什么如此恼火:“可你的态度让我有点害怕。” “对不起!”艾思琳讲这话时,没有任何道歉的成分,更多的却是敷衍。 出于本能,陆雪轻轻从地上站起身,接连朝后退了几步。这是今晚她第二次想与艾思琳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直到觉得安全了,陆雪才站在那儿,大胆地沿着自己的思绪说下去:“也许你是对的。可小说中的‘证据’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男人……” 这下,她又冒犯了艾思琳。 “不是伪装!”艾思琳忍无可忍了,“你用词要恰当。伪装,这是对‘证据’的侮辱!你要设身处地地为‘证据’想想,她有她的难处,假如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身份暴露,这部小说还能完成吗?作为吴建的妻子,你能对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不闻不问吗?” “于是,‘证据’就来个乾坤颠倒、yīn阳jiāo换,搞乱我们的思维?” “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的思维。这样,你就会被‘证据’牵着鼻子走,你就会不假思索地把种种罪名强加到吴建的头上。你终于变得聪明起来了。”黑暗中,艾思琳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这笑声让陆雪不寒而栗。眼前的艾思琳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善解人意、活泼、阳光、天使般的艾思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狂躁、yīn郁、凶狠的陌生人。她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一刻,陆雪才开始琢磨起“连体姐妹”这个词来连体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两人共用一个身体或大脑吗?难道……这不可能!艾思琳怎么会是制造了一系列惨案的恶魔“证据”? 在艾思琳为此已作了太多的注解、炫耀和标榜之后,再她的种种反常和怪异面前,陆雪还是执拗地不肯将她和“证据”联系在一起。 然而,也许是午夜山谷中这浸yín骨髓的寒冷和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警示,让她不停地颤抖着。她远远地站着,一点点儿地回想着自己与艾思琳在谷底的所有谈话,试图将其完整地串联在一起。 突然,一束光亮直shè过来,那强烈的光束像无数根钢针直刺着陆雪的脸,让她不得不用手蒙住眼睛。 “过来,陆雪,到我身边来!”艾思琳边晃动着手电筒,边拖长语调命令着,声音听上去粗暴蛮横。 这更加剧了陆雪的紧张情绪。“不”她战战兢兢地说。 “为什么?” “我想独自呆一会儿。” “为什么?” “有些事,我需要认真想一想。” “为什么?” 艾思琳接连问了三个“为什么”,语速一个比一个快,语调一次比一次高。在强光照耀下紧闭双眼的陆雪,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怒不可遏。 “她神经错乱了。”陆雪悄悄在心里说。于是,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招惹到艾思琳。 “我……艾思琳,我很感谢你到谷底来救我。”她本想说,“艾思琳,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掉进谷底的?”这样的问话分明是在怀疑对方。因此,话到嘴边,她又强迫自己咽了回去,她急中生智地说了一句废话。 艾思琳并不拿她的感激当回事儿,仍用嘶哑的嗓音命令着她:“陆雪,我要你到我这边来!快点!” 可陆雪不但没有向前,反而机械地一步步后退。 手电筒的光亮开始在陆雪的身上胡乱地晃动着,艾思琳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听话是吧?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总是背着我一意孤行。瞧瞧你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了?”她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开始大声咆哮起来,嗓音尖利得犹如刀锋一样,似乎要把陆雪撕成碎片。 手电筒的光亮倏地熄灭了,艾思琳却在步步靠近。虽然听不到任何声响,陆雪却能感觉到她那咄咄逼人的气息正向她压迫过来。 “对不起,艾思琳,对不起……”陆雪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手脚像是被捆绑住了,无法挪动半步。她想,艾思琳是真的疯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艾思琳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朝自己逼来。陆雪有些害怕了,她只好不断说着“对不起”,希望用温柔的话语来滋润艾思琳狂暴的心,唤醒艾思琳的神智。 但艾思琳却没就此罢手。她把手电筒狠狠地扔在地上,在陆雪猝不及防的当儿猛地扑过去,将陆雪死死地压在身下。然后,她从衣袋里取出一根像是早已备好的细绳,狠狠地勒住陆雪的脖子,嘴里恶狠狠地叫着“叫你背叛小哥哥……” 手电筒的光照着她狰狞扭曲的面孔。 直到陆雪不再作无谓的挣扎,艾思琳才松开手,慢慢站起身,弯腰捡起一直照着她行凶的手电筒,移动着光束,让它shè向陆雪纸一样苍白的脸。她久久地站着,眼睛望向别处,目光涣散,神情恍惚。陡地,她跪在了地上,把已经奄奄一息的陆雪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失声地痛哭起来。 泪水雨点般地落到陆雪的脸上。她知道这是艾思琳的眼泪。她很想劝艾思琳别哭,很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不等这最后的一个问号在她的脑海中画完,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刘凯和马森一路追踪陆雪而来,可由于他们动身本来就晚,坐的又不是直达车,且在县城又耽搁了半天时间,最终还是被陆雪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们到达小县城后,追踪的过程就远非陆雪那么顺利了。陆雪寻找“证据”的足迹有《我从未出生》作指引,而刘凯和马森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里却举步维艰。他们只好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在其协助下找到了卖给陆雪衣服的女老板。就这样,直到陆雪离开县城的那天午夜,他们才搭乘了一辆县公安局的公务车,赶往秀梅岭。 爬上高高的秀梅岭,让两位警官震惊的,不是满目焦土和疮痍,亦不是那令人惊悚的死亡气息,而是一个漂亮女人她穿了一件白色真丝上衣,大红长裙,楚楚动人地坐在焦土上,一手拿着化妆镜,一手沾着粉饼抹脸。她为自己梳了好看的发髻,别了一朵精致的玫瑰色绢丝凤尾花。她的额头白皙,黑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她的脚边是一只打开的皮箱,里面堆放着衣物和化妆品。 眼前的情景让刘凯和马森面面相觑。 “小姐,请问山上只有你一个人吗?”诧异之余,刘凯急急地问。 听到有人讲话,女人很快将手里的化妆镜放进箱子里,然后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看着女人这一反常的举动,刘凯不由得皱了皱眉。 “小姐,问你话呢!”马森紧接着说。 女人微笑着摇摇头。 “这么说,还有别人?” 女人依然微笑着:“你们是在找陆雪,对吗?” “没错。你认识她?你看见她了吗?” “是的,我看见她了。不过,亲爱的警官,你们来晚了,我杀死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女人缓缓放下高举的双手,抬起下巴,一脸得意地望着他们。 马森和刘凯半信半疑地对望一眼,马森焦躁地问:“快说,她在哪儿?” 女人瞟了马森一眼,然后扭过头去,用手指着不远处的百丈崖,若无其事地说:“她在谷底。” 马森恼火地问:“你说的是真话吗?” 女人不屑地冷笑道:“我干吗要骗你!” 刘凯犹豫了一下,才用和缓的语气问:“请问,你是谁?” “哦,警官,你是问我吗?”女人歪着脑袋,眨动着黑亮的眼睛,表情生动惹人爱怜,“我是谁?我是水水呀!” “水水?”一个大大的的疑问号在刘凯的脑海里转来转去,他霍地想起阿丽出事前在电话里说起过这个名字。但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追根问底。 “水水?你还有其他名字吗?小姐!”马森问。 “可我真的叫水水呀。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艾思琳。” “艾思琳?”马森和刘凯同时想到了陆雪的那个同事。 “其实,我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实质上是不存在的。这就像老鼠捉弄猫的游戏。老鼠是不存在的,所以猫只能跺脚叹气……”女人眉飞色舞地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刘凯耐着xìng子打断了这个脑子似乎有毛病的女人。马森更是被这番疯话搞得晕头转向。 但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好像听不懂我的话……算了,我讨厌和愚蠢的人论战。艾思琳捉弄警察的小把戏到此结束。打起精神来,警官,现在该轮到你上场了!”女人把双手朝刘凯伸了过去,“请给我铐上手铐吧。我在攀上崖时摔伤了右腿,再也逃不掉了……” 刘凯仍然无法确定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疯子还是嫌犯。但迟疑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取出手铐,铐到了她的手腕上。与此同时,马森跑向了谷底。 女人饶有兴趣地盯着手铐看了半天,又轻轻地晃动着双手,竟是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情。她眉眼上挑,笑着望向刘凯,说:“你不去谷底吗?其实你没必要看着我,我的右腿真的不能动,否则我早就走了,不会等着你们来抓。” 刘凯没有理睬她。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秦方童打来的。几天几夜的煎熬,让他的嗓音变得干涩嘶哑:“刘警官,你们找到陆雪了吗?” 刘凯迟疑了一下,说:“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线索,很快就能找到她。” “谢谢你们!找到她后请马上通知我。” “好的。” 刘凯本以为通话到此结束了,不料,停顿了一下,秦方童又说:“我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阿丽没有救过来。” 刘凯叹了口气,“哦”了一声。 秦方童接着说:“对不起,前天晚上我对你们隐瞒了一件事。我是知道阿丽的,阿云死后,她曾主动跟我联系过。可约她见面,她却屡屡爽约。” “你始终没有与她见上一面?” “没有。在车祸现场我是第一次见到她,但那时她已无法开口。” “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为了得到她手里有关吴建的‘料’。我担心你们得到消息后,会捷足先登。” “警方得到线索,不是可以早一点儿破案吗?” 秦方童沉吟了一下,说:“反正阿丽已经死了,无论她手中握有多么重要的线索,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跟你讲实话吧,刘警官,我调查吴建失踪案,既不是为陆雪,也不是为吴建,而是为我自己。” “为你自己?” “为了满足一种yù望。如果说刚开始调查是为了陆雪,那么后来,就是我自己难以自拔了。我发现这个案件非同寻常,就想深入到案件的心脏,得到第一手材料,利用吴建失踪案写一本小说。我爱好文学,可努力多年,如今仍是个业余作者……” “你想借此出名?” “我承认。我有野心。” 刘凯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啊,太晚了。”秦方童也长叹了一声,“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刘警官。” “但愿吧!”刘凯含糊地答道,挂了电话。 “如果我没猜错,是秦方童打来的吧。”等刘凯关上手机后,女人自信地望着他问。 “没错,是秦方童打来的。怎么,你还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他是陆雪的情人,所以我对他比较关注罢了。” 刘凯决定放弃这个索然无味的话题,想了想,说:“对了,你刚才说你是水水?” “你不相信?”女人娇嗔地撅起嘴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当然相信。只是……”刘凯刚想追问下去,远处传来马森的喊声:“我找到陆雪了。” “她死了是不是?”女人抢着说,“瞧,我没骗你们,对吧?” 刘凯没有理会她的话,大声问马森:“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她的确在谷底,已经死了。快打电话联系山下的司机,我们得把她弄上来。” 刘凯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愤怒地瞪了女人一眼,然后拨通了司机的手机。 女人依然一脸笑意地望着他,就像舞台下的观众在等待最后一幕的美好结局。 第八章 我叫“证据” 数日后,一个yīn雨连绵的下午,刘凯独自驱车去大仓监狱看艾思琳。在对她执行死刑之前,刘凯想和她谈谈。 大仓监狱位于白云市市的郊外,路途并不遥远,如果不堵车的话,也就一个多小时。刘凯对这里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了。多少年来,他常常为了某个案件中的疑点,奔波于刑侦大队与监狱之间。 通向监狱的路车辆稀少,人迹杳无,在乌云低垂的yīn雨天驾车行驶在这条路上,让人感到沉闷单调,而此时刘凯的心情尤其沉重。虽然监狱也有着使人重生的作用,然而,又有多少人进入高墙后,便一去不返。比如艾思琳…… 让人心悸的系列杀人案的凶手终于落入法网。然而,刘凯却丝毫也轻松不起来。他崇尚那种思维慎密、逻辑清晰的侦破风格,从不允许自己草率从事。可在艾思琳一案中,需要破解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他不明白是什么让美女变成了野兽,又是什么让野兽变得如此残忍! 在审讯中,艾思琳对自己犯下的数起罪行供认不讳,却对某些细节讳莫如深。刘凯心里最大的疑问是,艾思琳究竟是谁。他查遍了所有资料,都无法弄清她的真实身份。想知道她到底是谁,除非她自己开口。 他必须赶在艾思琳走向刑场之前弄清一切。 汽车驶过一座掩在树林中的小村庄后,刘凯便放慢了车速。监狱的入口在大路岔道两华里左右的深处,路上看不见任何有关“监狱”字样的标识。上了岔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暗灰色金属大门,高大、厚重、威严,门内站着挎长qiāng的警卫。在警卫的四周,是一座布满了电网的高墙。 刘凯走进接见室时,艾思琳已坐在木桌前等着。她穿着肥大臃肿的深蓝色囚服,戴着手铐的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腰像虾米一样弓着,上身前倾,头稍稍仰起,那双曾神采飞扬的眼睛如今没有了神采,瞪得大大的,久久地望着铁窗外发呆。 听到刘凯的脚步声,艾思琳才缓缓地收回目光,扭过头来。在目光与刘凯相遇的一刹那间,她立刻挺直了腰,继而,浮肿而肮脏的脸上露出强装的带着嘲弄的笑容。 看着眼前这个遢得不堪入目的女人,刘凯不由想起死山上那个曾让他和马森震惊不已的鬼魅狐仙般的艾思琳…… 刘凯知道她不服输。从死山下来之后,她就不再驯服,潜藏在她身上的狂傲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一直试图同警方较量,努力想证明她是多么聪明,而警察是多么愚蠢。这嘲弄中,既有她想努力掩饰的自卑自怜的一面,也有她想占上风的一面。她不想让刘凯看出她是多么狼狈沮丧。 “艾思琳,你还好吗?”刘凯走到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艾思琳伸长了脖梗儿,做出好斗公鸡般的姿态:“我很好。警官,你呢?” “我嘛,不太好。”刘凯索xìng实话实说。 艾思琳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随即狡诘地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的原因,也早就猜到你会来看我。你发现我的名字是假的,身份证也是假的,可又无法查到我的真实身份,对吗?” “是的,我想让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刘凯早已做好了“示弱”的准备。当正常的审讯无法撬开艾思琳的嘴巴时,他决定换个方式,与这位“强者”斗智斗勇。 有那么一会儿,艾思琳似乎被刘凯的坦率打动了。艾思琳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们,是你们不想听。你们关心的是我作案的过程,却不想去追踪我的心路历程。” “请原谅,艾思琳,我向你道歉。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倾听你的全部心路历程。” 一抹得意的神色从艾思琳的眉梢掠过。刘凯暗自思忖,“示弱”的方式看来奏效了。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警官。只是,我仍无法确定你是否真的想听。”艾思琳这么说,明显是想从刘凯那儿感受到更多的迫不及待,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刘凯当然明白,他故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朝前探了探身子,严肃认真地说:“艾思琳,我当然想听。我早就发现你的文学造诣很深,如果你肯走创作这条路,我想,当今文坛那些无论用大脑写作还是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在你面前都得败下阵来。”刘凯暗暗观察着艾思琳的表情,顿了顿,又说,“讲吧,艾思琳,我相信你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艾思琳轻轻咳嗽了一声。听着刘凯这番几近ròu麻的恭维话,她就像一个自负的小女孩那样抿了抿嘴唇,高傲地说:“谢谢,警官,你对我的评价十分准确。我一向认为自己是真正的天才作家。虽然我并没有出版过一部作品,但天才终归是天才。对吗?”她望着刘凯,想再次获得他的肯定。 刘凯不失时机地点点头。 艾思琳满意地笑了,接着说了下去:“在讲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信不信由你。警官,我艾思琳,是一个从未出生的人,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像所有喜欢卖弄的人一样,她做了这样一个故弄玄虚的开场白。 “我不明白。”刘凯摇摇头,他说的是真话,“我很笨,听不懂。”他再次向这位“强者”示弱。 刘凯的臣服让艾思琳非常开心,她耐心地换了另一种表达方式:“警官,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出生证明,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没有真实的名字,也没有在任何机构有过关于个人身份资料的登记,你会吃惊吗?” 刘凯从艾思琳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恶作剧的迹象。沉吟了片刻之后,他说:“是的,我很吃惊。”虽然他想说的是“我并不吃惊”,但他强忍着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在艾思琳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明”,他希望把这种“敌强我弱”的状态维持下去。 艾思琳先是傲慢地一笑,紧接着,脸色陡然变得如霜似雪样的冰冷。 “警官,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人听,可就是找不到值得倾诉的对象。此前,我误以为陆雪是合格的听众,可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根本就不相信我讲的是真实的经历。谢谢你给了我倾诉的机会,不致将我的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带进坟墓。” 刘凯不动声色地默默望着她,任她讲了下去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因为,自母亲孕育我的那一刻起,这个小小的胎儿就被赋予了另一种非人的印记我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证据”出生的。这在那个南方的小县城引起了一场轰动。所以,我降临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是受了无数双心怀鬼胎的眼睛和记者的闪光灯的惊吓而发出的呼救。 这是多么滑稽可笑的事情! 我出生在六月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县城的fù产科医院条件本来非常简陋,但由于我特殊的身份,由于我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已经被当地数家媒体曝光了多次,于是,县医院为我的出生准备了最豪华的产房。他们深知,这间产房一定登上报刊,弄得好,对医院是巨大的宣传。遗憾的是,当年那个小县城还没有电视,否则,那间产房的芳容也许会在经过无数次拷贝后变成永久的文物。 没有谁的生产会像我母亲那样场面宏大,万人注目。那完全是一场生育公开课,几乎整个县城都为之沸腾了,小小的产房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我的母亲并没有表现出她在这辉煌而又隆重的仪式下应有的文雅和庄重,相反,当时只有十六岁零四个月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似地哭号着,挣扎着,被汗水粘湿的头发蓬乱地遮住她的半边脸,肮脏、蜡黄的脸又因为剧痛而扭曲着,使她看上去丑陋不堪。直到一位男医生粗暴地将我从她的两腿间拉出来,她才收敛起难看的嘴脸,头一歪,昏死过去。 作为“证据”的我,就这样在李小影的大哭小叫中,在各家小报的关注中,在缺少聊资的人们的翘首以待中,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一刻,记者们也不知是不是感到于心不忍,纷纷把对准我母亲的镜头移开去。我外公见状,扯去他这段时间以来在媒体面前伪装出来的慈父的温情面纱,像一条疯狗般朝着产床上已经半死不活的我母亲一阵疯咬。 这当然怨不得他,为了保全这个“证据”,他处心积虑了十个月,如今,真相就要大白了,如此多的镜头聚焦于我母亲,她本当体面地出现在镜头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展现她的楚楚可怜、娇弱动人、清白无辜,从而引起社会舆论的同情,在“证据”之战未打响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就占领先机。对于我外公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民来说,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我的母亲再不好好抓住,也许就会前功尽弃。火烧眉毛之际,我外公能不狗急跳墙吗? 但我外公的“狂吠”并没唤醒我的母亲,这个女人早已忘记了她孕育“证据”的使命,只是虚弱地昏迷着,飘忽在yīn阳之间。 稍顷,记者们才从我外公的狂吠和我母亲的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们开始将杆杆长qiāng似的镜头对准了我这个刚刚出生的“证据”。尽管我像我的母亲一样困倦,但为了自尊,我还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恐惧地望着那些长qiāng,发出了孱弱的求救信号。 我感到了莫大的耻辱!我多么希望能得到一块遮羞布,将我这尚未开垦的处女地裹起来。 没人理睬我。人们关注的是一个证据。就像排练戏剧一样,记者们让我外公把全luǒ的“证据”托在手里,面对镜头,说着他的感想。 第一个开口的,是一位情绪激动得有些歇斯底理的女记者,她将短pào抵着我外公的下巴,有些语无lún次地问道:“李先生,你现在终于拿到了证据,面对这个证据,此时此刻,你有何感想?” 我外公咳了一声,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得你们难以想象。不错,她是一个证据,可她还是一个生命,是那个混蛋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认下这个外孙女……”说到这里,我外公装模作样地挤下了两滴虚伪的眼泪。 这时,另一个壮得像笨熊似的男记者拿着短pào钻到我外公面前,追问着:“如果通过血液鉴定,确定陈新潮就是这孩子的父亲,你还准备把他告上法庭吗?” 我外公就像刚刚吸了大麻的瘾君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当然要告他!去年我女儿还不足十六岁,他这是强jiān少女,他必须拿出巨额赔偿,否则,就得蹲监狱……” 又一个长相甜美的女记者凑了上来,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压低声音问我外公:“李先生,你……你不觉得让你女儿生下这个孩子,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吗?你让这孩子以后怎样去面对社会,面对生活?还有,你的女儿连抚养她的能力都没有……” 我外公猛地将我扔到床上,抬起头,火冒三丈地打断了女记者的话:“这正是我想告诉世人的。作为父亲,我让我女儿生下这个孩子,的确很残忍。众所周知,这个孩子是作为证据出生的,她只能是个证据,否则,她的出生不仅毫无价值,而且还是个灾难。可她必须出生,因为她是我打赢这场官司的唯一筹码。除此之外,我已无路可走。我女儿出事这一年多以来,我辞去了售货员的工作,四处奔走,只是想讨个说法,可没人拿我们当回事儿。他们几乎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话:‘陈新潮不就是跟你女儿睡过觉吗,年轻人你情我愿,睡就睡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你女儿怀了陈新潮的孩子?这很简单,去医院流产嘛。’‘你怎么能证明孩子就是陈新潮的?我们问过陈家人,他们说压根儿就不认识你女儿。’……这些人没有一个站在我们的立场说话,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让女儿生下这个‘证据’,以还我们的清白,让陈新潮赔偿我们的所有损失。” “可是,李先生,我还是想知道,等这个证据的作用发挥完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呢?”还是那位漂亮的女记者在追问。 “把她送走!反正我没钱养她,我女儿也没这个能力。” 听着我外公掷地有声的话,记者们又将长qiāng对准缩在床上的我。 闪光灯把我的脸照得一片惨白,那情形真像一只挨了qiāng子的没毛小老鼠。 这时,我死气沉沉的母亲的眼角淌出一滴混浊的泪来。 全场一片肃静。所有人都被我外公的“豪言壮语”惊得瞠目结舌。 “可怜的孩子!”许久,我才听到漂亮女记者发出的一声轻微的叹息。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听到的最有人xìng的话。 我之所以会被当作“证据”出生,据说是因为我所谓的父亲的一次yín乱行为。我用“据说”这个字眼,是因为至今没有哪个权威部门给出同样的说法。 我的母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李小影。但我外公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却另有含义,即女儿是不真实的,来到这个家庭的只是个影子。因为外公希望三十四岁才好容易怀了孕的妻子生的是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这位念过八九年书、能说会道的老售货员,却跟封建闭塞的小县城里的那些目不识丁的愚昧老男人没什么两样,结婚生子延续香火是他一生的奋斗目标。 李小影十五岁时,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后,最终死于癌症。为了偿还母亲欠下的巨额医yào费,刚读高中不久的李小影只得中途辍学,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到县城的一家酒店当服务员。 十五岁的李小影长得像花朵一样甜美,人见人爱。但在我来到人世后第一眼看到的她,却像一只干瘪得几近腐烂的苹果,连发出的味道都是酸臭的。 那个冬天的夜晚,天很黑,夜很沉,县城的大街上灯光昏暗,寒风袭人。酒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群“富二代”夹带着一股熏天的酒气拥进来,张口就要进包间请漂亮小妞陪酒。于是,李小影被老板派去了。 成箱的酒下肚之后,“富二代”们开始对李小影动手动脚。没见过世面的李小影躲闪着闹出了声响,这让“富二代”们很恼火。他们关上包间的房门,拿毛巾堵住李小影的嘴,众人嘻嘻哈哈地剥光了她的衣服。 李小影在一阵拼死的挣扎之后,吓昏了过去。 “没劲,真没劲!走,去白牡丹酒吧玩个痛快。那个叫蜜蜜的小妞才够味呢……”几个人扫兴地走出了包间。 有一个人却留了下来。 “我就喜欢她!”那人关好房门,脱光衣服,躺到李小影身边,一把将她搂紧了。 李小影醒来时,发现自己赤luǒ着身体,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她刚“啊”了一声,就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你敢再喊一声,我就掐死你!”说着,少年就把一双铁爪子按在她的脖子上。 于是,这只小母鸡便展现出她乖巧的天xìng来,她听话而柔顺地任人摆布着。直到兴致全无了,少年才起身穿好衣服,坐在一旁,瞪着散乱在地毯上的已破碎的“布娃娃”说:“这事你对谁都不能说,你要是说了,我和我的哥们儿会杀你全家!” 李小影浑身抖得像一片风中的一片叶子。 等少年走出包间之后,她便穿上被撕烂了的衣服去见老板。老板正在跟人打电话,只拿眼角瞥了她一下,什么也没问,用手指指沙发上早已备好的一套整洁的衣裤,让她换上。接完电话后,这个对员工极其苛刻的家伙又破例地准她休一天病假。 李小影对所受的屈辱没有半点声张,不仅没有向父亲哭诉,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流露。她从来就不是父亲的宠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小影像往常一样上下班。她几乎不跟我外公说话,这个家就像坟墓一样yīn森而又冷漠,两个活死人犹如幽灵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我外公无意中发现一直如麻杆般的女儿的肚子突然胖了起来。外公的眼前不由一阵发黑。他不打算跟女儿费什么口舌,他压根儿就没有对女儿说话的yù望。 这天傍晚,从商店回来,我外公一脚踢开了李小影的房门,将这个因怀孕不适而躺在床上的“小母鸡”一手提了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是谁?”我外公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在兜售商品时他常常口若悬河,在家人面前却是言语短缺,惜字如金。 李小影害怕地看着父亲,嘴巴却像是被焊住了,紧紧地抿着。 “说!是谁?”我外公从厨房里找来一把菜刀,朝李小影挥动着。 胆小的李小影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于是,她屈服了:“一个男孩。”她说。 “名字!” “陈新潮。” “陈新潮?你胡说!他是我徒弟的儿子,前些年我徒弟辞职当了矿山老板……”我外公愣怔了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仿佛冬天里的火苗、夏天里的花朵,使这张yīn沉的脸上顷刻间温柔灿烂起来。他扔下手里的刀子,一把将女儿扶起,变得和颜悦色:“你能肯定他是陈新潮吗?” 李小影并没有因为父亲突然的温情而受宠若惊,而是瑟瑟发抖地闭上了眼睛。 我外公没有再问,抬腿走出门去。 李小影淡漠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复又爬到床上躺下了。她猜想父亲是去找陈新潮算账了。她心里很清楚,陈新潮是不会认账的,说不定会真的杀了父亲再杀了她。可她并不为此担忧。死就死吧,反正父亲都知道了,让谁杀了都一样……她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就睡着了。 我外公是半夜时分回来的,当然,是活着回来的,进门后还大喊大叫。从他因气愤而词不达意的诅咒中,李小影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是找陈新潮要钱去了。 我外公并不在乎女儿被谁强jiān了,他在乎的是钱,他想从陈新潮那里敲到一大笔私了的赔偿金。这恶少家里有的是钱,给个零头,他就可以把讨债鬼妻子欠下的巨额债务还清,从此扔掉套在脖子上的沉重枷锁。弄得好,他还可以重新组织家庭。 我外公在走出家门时,几乎是青春焕发、踌躇满志、洋洋自得的,就像中了头彩一样昏昏然、飘飘然。他在约定的茶馆里与陈新潮见面时,遣词造句颇费了一翻心思。他首先叙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与陈新潮的父亲之间的师徒情谊。接着,他很客气地说陈新潮对女儿所做的,是青少年青春萌动期的一场理智无法控制的冲动。他无意指责陈新潮的不理智,更不会对陈新潮兴师问罪,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嘛!如果不是李小影怀了陈新潮的孩子,他连说都不想说这件事。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找陈新潮谈谈,完全是因为那个尚在孕育中的孩子,他想知道陈新潮是想留下孩子还是将他打掉。这事只有孩子的父亲才能说了算。 遗憾的是,恶少并不领情,他压根儿就不承认有那么一回事。陈新潮把脖子扭成三道麻花辫,斜眼瞅着我外公,就像看一个老怪物,用世上最肮脏最恶dú的字眼辱骂着他和他的女儿,末了,还把一杯热茶泼到了我外公的脸上,高声骂着:“老家伙,你去死吧!”说罢,扬长而去。 我外公被激怒了。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了!我外公本来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能拿个零头,就带小影去医院把孩子做掉。可这无赖根本就不承认这壶酒钱! 第二天,我外公便去县法院递jiāo了一纸诉状,状告陈新潮强jiān自己的女儿。谁知几天之后,诉状被法院驳回,理由是:证据不足。 我外公这才回过头来找一直被遗忘在一边的李小影要证据。可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她到哪儿去找证据? 就在我外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远房亲戚想出了一个主意:要证据,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外公茅塞顿开。事到如今,我外公决定孤注一掷,让女儿把孩子生下来。 我外公为了打赢这场官司,简直利令智昏。他把自己和女儿的工作都辞去了,还把李小影送到乡下亲戚家去养胎。他认为只要赢得这场官司,他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有钱人。到那时,几百块工作的破工作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他早就听够了愚蠢的同事们的所谓规劝,那些人异口同声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兴师动众弄得大家都没有脸面,应该马上带女儿去医院做流产,让陈新潮赔偿的事以后再慢慢商谈。有一个女同事还流着眼泪让他为女儿的将来想一想。他不想听,不要听!他决心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哪怕拼上血本、倾家dàng产。他坚信自己能赢,几个月之后,“证据”出世,他将带着它走上法庭,像利剑一样刺向对方,一举拿到大笔的赔偿金。 在我母亲怀胎十月期间,我外公并未消极地等待。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他深知舆论的作用。每日靠着几个馒头一包咸菜裹腹的他,白天奔走在县里的报纸、电台,四处找关系托熟人;夜晚坐在灯下奋笔疾书,满怀悲愤地写着诉状和控告信。 可是在这样一个小县城,从未有哪个父母不知廉耻地把这类丑闻宣扬出去。因此,一开始,我外公的举动只是让县城媒体所不齿。我在母腹中七个月时,我外公的一个在城里工作的远亲帮上了大忙,由远亲穿针引线,一家名为《人间》的杂志社派来两名编辑采访了他。半个月后,“李小影事件”以纪实文学的形式上了该杂志的头题。 这是还未出生的我第一次被媒体关注,也是我今天讲的这个故事唯一的最完整的版本和依据。尽管其内容的真实xìng在我看来十分可疑。 这种伤风败俗的新闻、离奇的故事引得山里山外的小报记者纷至沓来。于是,尚在母腹中的我霎时成了当地的新闻人物。在我出生前的最后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作为热点出现在媒体的头条,甚至有位小报编辑还别出心裁地为我的出生设置了“倒记时”。虽然我只是一个符号,一团血ròu,却强烈地吸引着读者的眼球。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我是个有碍道德人lún的、不该出生的人。人们争相阅读有关我的消息,翘首以待我的出世。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我这个证据在李小影的肚子里也健康茁壮地成长起来。李小影临产的前几天,我外公将她接回县城。 这场轰轰烈烈的舆论大战一直延续到李小影带着我这个“证据”离开医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闪光灯一直伴随我走进外公家那座活人的坟墓。 曲尽人散。我外公蹲在厨房里闷声吃着馒头咸菜,我母亲李小影躺在闷热的房间里,像死人一样没有知觉,任由臭汗在脸上、头上流淌。我则像一张废报纸一样被丢在房间的角落里,饿得嗷嗷直叫。 李小影懒得理我,她甚至不想多看我一眼。 我外公听见我的哭声,就像听到不吉利的猫头鹰在歌唱,他放下手里的馒头、咸菜,火冒三丈地冲进房间。 “你死了吗?你没听见她在嚎丧!”我外公冲李小影大声吼着。 李小影躺在那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外公朝她挥着拳头:“你要是让她死了,哼哼……” 李小影困乏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外公:“她饿了。” “你为什么不给她喂nǎi?” “我没nǎi水。”李小影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混蛋!混蛋!混蛋!连nǎi水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给她买nǎi粉,嗯?”我外公气急败坏地骂着。 “在医院里,有人捐过钱。”李小影两眼瞪着窗外,不紧不慢地说。 “那钱是用来打官司的。” “那是记者捐给孩子买nǎi粉的。” 半个小时后,我外公手里拿着一袋劣质nǎi粉扔到李小影脸上:“你给她喂nǎi!她要是死了,我们就全完了。” 由于“证据”的存在,外公家的大门不时被持有“长qiāng短pào”的记者敲响。外公将他们挡在门外谈话,他们死乞百赖地请求外公允许拍下“证据”目前的生活现状。 我外公拒绝了,只说等法庭上见。外公担心有陈新潮派来的人鱼目混珠地钻进屋里来加害我。为了我的安全,外公变得小心谨慎且又敏感。用外公自己的话说,“我拼上老脸皮保全了证据,决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外公出门时,总将钥匙chā进锁眼转三圈。他其实是把我和李小影囚禁在了家里。外公内外jiāo困,他不仅要防犯坏人入侵,还要提防沉默的李小影做出什么“非凡之举”。 作为证据,我活了下来。但我的存在让外公厌恶,让母亲痛苦。外公从不走近我,他只关心我是否还活着,李小影则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每每把nǎi瓶塞到我嘴里时,她总是微眯着眼睛,扭过头去。 可我并不自卑,我甚至满怀激情地等待着出庭的那一天,等待着闪光灯下的再次辉煌。我发现退掉rǔ毛的我开始出落得像公主一样美丽高贵,虽然喝的是劣质nǎi粉,我却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力争如乌鸦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一般令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让整个法庭为我震撼,为我惊叹,同时为外公赢得官司,挣来大把金钱。想到终有一天我会成为“要人”,躺在角落里的我就忍不住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起来。 那些日子,我的外公就像得了癔症一样,一会儿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会儿又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我躺在角落里,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只关心自己哪天才能出庭。我很想知道确切日期,无奈有口难言。 我只能在沉默中耐心等待着。 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在朋友开的小卖部打工的外公突然一脸晦气地回到家里。 李小影还是躺在床上昏睡着不去理他。 猛地,外公开始咆哮起来,那嗓音大得惊天动地,李小影终于睁开了眼睛,将目光投向他。 “那个孽种跑了。” 李小影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表情,一丝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的表情。 我外公不等李小影开口,就瘫坐在地上大声哭诉起来。 听完他的哭诉,我也感到了万念俱灰,那时真的有点不想活了。我喝下去的那些劣质nǎi粉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地冲撞着,愤怒地声讨我欺骗了它们,开始对我不依不饶。我被折磨得和我外公一起号哭起来。 陈新潮跑了,跑到一个连警察都找不到的地方。可自我这个证据出生后,我的外公一直在做着发财的美梦,想着有一天通过血液鉴定,证明陈新潮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小子就赖不掉了,就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jiāo出一笔将我养到十八岁的抚养费,外加一笔不菲的精神赔偿,那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外公的美梦被打碎了。我也从重温辉煌的憧憬中挨了当头一棒。既然陈新潮没了踪影,留着我这个证据还有什么用?我甚至不如一张废报纸,至少废报纸还可以糊墙、挡住破碎的窗子、包食物、做燃料,甚至还能卖了换钱。可我除了张着大嘴不停地吸吮劣质nǎi粉外,只能给我母亲和外公带来耻辱。 我想死。我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很配合我的想法,我半点儿也不想吃东西,我安静地躺在那儿,一想到那些劣质nǎi粉,就想呕吐。 陈新潮逃掉之后,媒体大战也偃旗息鼓了。只有我外公还在作垂死挣扎。他跑到公安局要求寻人,人家回复说:“你又不是陈新潮的亲属,根本就没有资格提起申请。”我外公便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他岳父。”公安局的警员听了他的话后咧开嘴笑个不停:“这老头是疯了,真的疯了!陈新潮还不到十八岁,离法定结婚年龄差着一大截,你怎么就成了他的岳父呢?” 我外公不屈不挠地又托人四处打听陈新潮的下落。但结果仍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有人指点我外公说:“别找了,别找了,你不可能找到他。这年头科学发达技术进步,什么东西都可以造假,就连人也不例外,男的变成女的,女的变成男的,美的变成丑的,丑的变成靓女。你找的是陈新潮,他可能早摇身变成了‘李大海’,怀里揣着一个‘李大海’的假身份证,甚至还造了一摞假学历。” 我外公这才大梦方醒。 在陈新潮有可能变成“李大海”“王大山”的同时,我外公也实实在在地由暴君秦始皇变成了软弱可欺的阿斗。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家小报编辑部,跪在一个他熟悉的记者面前,哀求他拍下“证据”的生活现状,哪怕登到报纸的末尾,只是提醒读者“证据”还活着。 记者断然拒绝了外公的哀求。他说:“‘证据’已经没有任何新闻价值了,陈新潮的失踪让本可以精彩纷呈的一场好戏没了结尾。这真的很遗憾,对我们来说也是百般无奈。你想一想,一年来我们报纸浪费了多少版面为‘证据’作噱头,现在本该抖包袱了,里面却是空的,你让我们怎么向读者jiāo待?我们新闻媒体简直有欺骗大众之嫌……” 我外公被驳得张口结舌。 陈新潮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财迷心窍的外公仍梦想着他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县城的大街上。为此,外公拼上老命在外面打工养着我这个“证据”和他那半死不活的女儿。 这一年里,李小影和我就像犯人一样被反锁在家里。其实,即使我外公敞开大门请我们出去,恐怕李小影也没这个胆量。李小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把“证据”生下来从来就不是她的初衷,抱着“证据”站在大街上让人围观,还不如让她去死。因此,我外公囚禁我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而让李小影对我外公的怨恨越来越深。 李小影一开始就知道我外公在利用她。这世上有不少女孩子在那样的遭遇后都会选择默不作声,宾馆老板边接电话边让她换上干净衣服的态度就是在暗示李小影不要哭哭啼啼,更不要声张,在宾馆里做服务员,碰到这种事是司空见惯的。假如当时我外公悄无声息地带李小影去医院做流产,李小影的生活就会不会有任何改变。她会照常上班,照常结jiāo男朋友,照常谈婚论嫁。而我外公的做法却改变了她的命运,“证据”别有用心的出生就像刻在她脸上的“耻辱”两个字,让她终生难以解脱。 面对媒体时,我外公最喜欢重复的一句话就是“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这个虚伪的骗子明明知道,那个年代,那样的小县城里,在金钱与权力面前,根本是没有法律可言的,金钱轻而易举就能将白的变成黑的,恶的变成善的。普通老百姓的女儿遭到有钱“富二代”的强jiān之后,明智之举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除此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外公自作聪明的做法,最终只会是让李小影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娼妓、dàngfù。 至于“证据”的前景就更悲惨了。打一生下来,她就是一个没有出生证明也上不了户口的黑人,不能享受公民的合法权利,甚至不能去读书。作为单身母亲的李小影又能拿这个黑孩子怎么办呢?永远把她关在家里吗?所有这一切,李小影在“证据”出生之前都想过多遍。她并不是无知少女,当她知道自己怀孕后,首先想到的就是也是去医院做人流。只是她太懦弱又天生腼腆,没有胆量独自面对医生的质询和带有斥责的目光,她希望自己能像其他遭此不幸的女孩一样有母亲陪着,这样就会省去很多麻烦,即使父亲能把她送进手术室门口也行。但这些对她来说只能是妄想。她的父亲不仅不陪她去做人流,竟然荒唐地要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外公的做法让李小影十分绝望。看着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她索xìng自暴自弃放任自流了。如今对眼前的状况,她更是无能为力,只能躺在床上日积月累地蓄存着怨恨。我外公对她和“证据”的漠视,无疑让这种怨恨像惊涛骇浪般淹没了她心底曾经对父亲有过的那一点点依恋。 家庭成员之间强势一方对弱势一方的漠视其实是很冷酷的,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名称叫“冷暴力”。自我这个证据失去作用之后,我和李小影就在我外公的冷暴力下备受折磨。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对我们视而不见,仿佛我们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可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和李小影却每时每刻都期待着他闯进我们的房间,即使对我们横加指责骂声连天也行,这至少可以证明他还能记起我们,证明我们在他心里还是两个活物。这样的期待让我们每每听到大门钥匙chā进锁孔的声音时就激动不已,那样的时刻,李小影竟能莫名地从沉睡中苏醒,将她那双像被胶水糊住了似的眼睛努力瞪大,并抬起千斤重的头颅侧起耳朵聆听着。受了李小影情绪的感染,我也兴奋地忽闪着黑而明亮的双眸,小嘴微微地张开着,嘴角甚至处心积虑地堆起一朵微笑,朝着房间的门口开放。无论我亲爱的外公闯进来时带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还是和风细雨阳光灿烂,我都会送给他最美的含笑的花蕾。 可是,大门被“砰”的关上了,紧接着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另一个房间。李小影的脖子像是被人猛地砍了一刀,支撑着千斤头颅的那根主筋脉被斩断了似的,无力地垂到枕头上,她犹如死人一样继续沉睡。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被人漠视更加可怕的刑罚了。冷暴力给受惩者的心灵留下的创伤,远比棍棒下的皮ròu之苦要深刻永久得多。 我和李小影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我的外公遗忘在另一个房间里。这种故意的带着挑衅xìng的遗忘开启了我婴孩时代的仇恨之门。我对我外公心生的已不仅仅是怨恨,而是杀意。如果我是个强壮而血xìng十足的男人,我相信我会用脚踢开他的房门,把他从床上提起来,毫不怜惜地扔到楼下…… 熬过冬夏,又一个秋天来临。很不幸,自杀未遂的我还得活下去。可能是因了年幼的缘故,那时的我既敏感又脆弱半点也不勇敢。我到底成了饥饿的俘虏,即使是劣质nǎi粉也贪得无厌地喝个不停。 屋子里不再闷热,我偎在一块民国元年的破毛巾里,常常因了窗缝里袭来的冷空气而打着寒战。 傍晚时分,很美丽的晚霞从灰蒙蒙的窗玻璃透进来,在我可爱的小脸上跳跃着、嬉戏着,我感到温暖而又惬意,我想象这就是妈妈的手在抚摸我的面颊,我贪心地将藏在破毛巾里的脑袋整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恨不能将阳光的温柔全部珍藏起来。 李小影仍在睡着。她一直在周而复始地睡着,从夜晚睡到黄昏,从夏天睡到秋天,奢侈地浪费着生命。而我却恰恰相反,由于想到自己在世的时日已不多,所以,我很珍惜这有限的每一寸光yīn,轻易不愿入睡。我原以为自己会有轰轰烈烈的前程据以往的经验,一个在母腹中就被媒体关注的孩子,通常会有辉煌的人生。即使像外公对媒体说的那样,做完证据后就把我送到孤儿院,我想我仍然不是凡人庸人甚至不会是普通人。无论我是作为证据还是废物垃圾出生的,即使我身上留有耻辱印记散发着世俗的恶臭,只要能在法庭上亮相,再经过媒体的热炒,长qiāng短pàoshè下的光环就会笼罩我的一生,因此,我一直在努力塑造自己,一心想做到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然而,陈新潮的潜逃一下将我推进了黑暗的深渊,我不仅痛失在法庭上一展芳容的机会,而且永远地被剥夺了作为证据的权利。一想到这些我就气愤不已且悲伤yù绝,就在别的孩子人生刚刚开始来日方长之际,我作为证据的生命却要结束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角涌出两滴晶莹的泪珠。我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将我出生这一年来所遭受的冷遇所忍受的屈辱还有所吃的那些劣质nǎi粉带给我的痛疼一古脑哭出来。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张开小嘴时,一个瘦长委琐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我不由得将嘴巴闭紧了。 我外公蹑手蹑脚地走进我们的房间。他站在地中央,嘴里喷着酒气,两眼怔怔地看着我。这是我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倏地,我从悲哀和绝望中惊醒过来。我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因为我从外公看我的眼神中窥到了痴迷癫狂和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气腾腾。 我用尽吃nǎi的力气瞪大眼睛与我外公对视着。我知道杀死一个直视着你的人并不容易,即使对真正的杀手也是如此,即使我还是个口不能语、手无敷鸡之力且手寸铁的婴孩。 外公慢慢地将视线挪开,他朝着李小影的温床瞥了一眼,而后,开始一步步地向我靠拢,并情不自禁地向着角落伸出了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 我知道我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外公要掐死我。他终于明白了“证据”无论对他还是对他的女儿原来都是一个天大的累赘。在这紧要关头,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想活下去,多么地留恋生命。这一刻,有许多话涌向我的喉咙,我想如果我能把这些话讲出来,外公也许会被打动,就此罢手。令人惋惜的是,尽管我思绪万千心潮澎湃有千言万语想对外公说,却只能空张着没有语言功能的小嘴…… 那就让我去死吧!随着我外公的魔爪的逼近,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只冰冷的大手落在我犹如透明的塑料nǎi管一样纤细的脖子上。完全是出于本能这决非我的本意,一声尖利得足以穿透李小影百年沉沉的噩梦的哭声冲出了我的喉咙。 我外公并没有因此而将他的魔爪挪开。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 与此同时,我听见李小影夹杂着哭音的质问像滔滔江水一样无法遏止地奔涌而出。 “你想杀死她吗?你凭什么杀死她?她不是你的证据,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 我大胆地睁开眼睛。我看见李小影我如此美丽的母亲穿着一件破旧的紫色睡袍,脏乱的头发披散到腰际,细长的脖颈上青筋突起。由于愤怒,她的脸色很白很白,圆眼睛里的瞳仁却又亮又黑。她像是从来就没有昏睡过,也许是这百年的沉睡让她骤然清醒,她看上去是如此激动激烈而又果敢坚定。 虽然我处境险恶满腔悲愤,但我还是禁不住咧开小嘴,对李小影施以赞美的微笑哦,母亲,我的可爱、勇敢的小母亲。我在心里呼喊着,咏叹着。 李小影也将温柔的笑容献给了我。我们俩已无视我外公的存在,仿佛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了彼此,母女俩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时刻相认了,我母亲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我们忘情地哭着,一直哭到晚霞消逝月上柳梢头。 我外公仍在一旁站着,他像一段枯干的老朽木一般站在那儿。我母亲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始料不及的,让他愣愣怔怔地不知所措。他原以为百依百顺同他一样厌恶“证据”不希望“证据”存在的女儿会做他的同谋,不料她竟反戈一击,站在了“证据”一边。这让他很害怕,担心我母亲会去告发他杀人未遂。于是,从癫狂中冷静下来的他开始嗫嚅着请求我母亲的原谅。 “你知道我喝醉了,我是一时冲动。当然也是为你好。其实,我并不真的想杀死她,我想刚才我是疯了该进精神病院了……如今想要孩子的家庭有的是,刚才我看见了,她长得有模有样,把她送给那些没孩子的人家,说不定人家还能给点钱……” 我们顾不上理睬他。我们有太多的委屈和悲伤需要宣泄,我们嘶哑着嗓音争先恐后地号啕着,恨不能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我们这一对不幸母子的悲惨遭遇。 第九章 逃亡幸福之乡 在我婴孩时代的模糊记忆中,有些东西则十分清晰,尽管它们仿佛一个个图象一样在我脑海中排列,尚无法连成有名称的某个物体,但它们常常列队而来,就像我也许应该有的古老家族中的亲戚们,我不知道该对他们如何称呼,却让我感到陌生而又亲切。 这些,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我出生的县城街景清晨的街景:一条狭窄的坑坑洼洼的街道泥泞不堪,路面上印着大货车轮胎倾轧过后留下的粗重的辙痕。街道两旁有一些穿着色彩土旧的衣裤、有着赤红色脸庞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或站或坐,黑压压的飞虫不即不离地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形成一个黑色的圆圈。男人和女人大都神情落寞,几乎是机械地用手挥赶着飞虫或是摆弄着面前筐子里的水果;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些暗灰色的脏兮兮的密密麻麻如火柴盒般的高矮不一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大多是平房,但也有三四层高的楼房。楼房人家的门窗紧闭着,但平房所有的窗子和房门却都大开着,它们成群结队繁杂地连在一起,没有门楼,只在各自的门楣上用红白蓝黑颜料写着不同的店名。诸如修车铺、杂货铺、农具店、常家小吃、李家米粉……门口不断有人进出,想是县城的市民,他们穿戴得体,手里大都拎着提包,面皮白净,脸上有着一份莫名的傲气。 一个女人站在街角她是我出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女人身材窈窕,衣着鲜亮,敞开的领口处可见雪白的rǔ房在半遮半隐中探头探脑。她的头发烫成了蜂窝的样式,染成了金黄色,泛着火一样的光泽。她的眉毛画得细长而又轻盈,像一根鸟的羽毛挥洒着灵xìng。她站在那儿,白得透明且挺直的两腿富有柔xìng地jiāo叉着,悠然自得地朝着我微笑,她那明亮的眼睛像放电一样四shè着勾人魂魄的魔力,眼圈是湖蓝色的,如果说她的眼睛就像两池湖水,那么眼圈便是湖畔的小岛了。最让我难忘的是她的嘴唇,那厚嘟嘟的猩红色的xìng感而又丰润的嘴唇,会使任何一个男人在她的亲吻下失去cāo守。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也像遇到了知音般用极其暧昧的眼神同我jiāo流。 我母亲自从外公手心死里逃生的那一刻,我开始在心里称呼李小影为母亲。很快发现了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妒忌中挟持着某种贞节烈女的观念,她粗暴地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和母亲坐在一辆紫红色的出租车的后排座上。我躺在母亲的怀里,在另一个座位上,放着母亲匆匆收拾起的一个黑色旅行袋。 很奇怪,母亲并没有告诉我要去哪儿,我也没法开口问她,可我心里明白,我们这叫逃亡,永远离开那座活人的坟墓,正奔向一个幸福美好的地方。 大街上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惊奇而又新鲜,我多希望出租车能在某个路段停留片刻,让我细细地观看,并将这份记忆永留心底。但母亲却无从知道我的心意,她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司机快开,再快点。我明白她是担心我外公追上来,于是,我沉默着顺应着母亲的意图。 出租车飞快地驶离县城。路面变成了土黄色,扬起的尘土不时将出租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弥漫成一片黄色的烟雾。但透过车窗,我还是能看到有一方澄蓝的天空跟随着我们移动,而路两旁泛着绿色的树木则像是受了惊吓般一排排倒退着。有一只小鸟从我面前掠过,我追逐着它的影子,但这一切只是一瞬即逝,小鸟早没了踪影,这让我失望至极。 在那一路上,我还看见过田野里一片片待收的秋庄稼。当然,在我的记忆中,玉米秆只是一根根直立着,梢头像纸箭一样刺向天空;拖着长蔓的红薯地里有农人卷着裤腿挥舞着镢头在收获果实,给我留下的也只是动画般的一个个小人儿手里不知舞得什么兵器。 将记忆连成一片,并为所有的事物注上名称涂抹上色彩,则是chéng rén之后我再次返回出生地的结晶。 出租车驶向盘山公路之后,我便什么都不曾记的了。那可怕的颠簸,将我和母亲像气球一样在车厢里抛起跌落,跌落抛起地弹来弹去。 就在我们自顾不遐之时,出租车突然停下了。 “怎么不往前开了?”母亲边害怕地朝车窗外看着边问。 “前面道路塌方了,正在抢修。”司机闷声回答。 “天哪,可千万别……”母亲使劲搂紧我,只把话说了半截,但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 我无法安慰母亲,只是像她一样惶恐地朝车窗外看着。我看到一座大山像要压过来似的直冲着我们。 我闭上了眼睛。后来,我便睡着了。 黄昏时,出租车在大山半腰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下车吧!”司机说。 母亲一手抱着我一手拎着旅行袋走下出租车,小心翼翼地站在盘山公路的弯道处。在她细瘦的小脚前方不到半米的地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白蒙蒙的水气从下面冒上来,给山涧罩上一层轻薄的纱幔,它让我想起人世外的某个仙景。我们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却看不到它的真面目。 “大叔,这是哪儿?”母亲胆怯地问。 “山水镇。” “山水镇?可这儿连座房屋也没有?”母亲垂下她圆圆的杏眼,不无忧虑地看着正蹲在地上抽烟的那个她喊作大叔的司机。 “你往下看嘛!”司机不耐烦地用手朝山下指着。 果然,雾霭中有一座座屋顶时隐时现。 “那秀梅岭在哪儿?”母亲又问。 “不远的山坳里。车上不去,你自己往上爬吧!” 母亲张了张嘴还想问点什么,但司机大叔并不理会她。清晨在县城时,他从母亲手里拿到二百元钱,答应把我们送到目的地。至此,算是完成了任务,再不想多管份外的事。于是,他坐到驾驶座上,“哐”地关上车门,一溜烟把车开跑了。 走到了我们这一步,是没有退路的。母亲还算是聪明之人,她没有哭泣没有抱怨,就那么紧紧地抱着我,一步一挪地朝着秀梅岭挺进。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母亲成功策划这一逃亡行动的许多细节。 母亲是在外公对我谋杀未遂转而要把我卖掉时才下决心带我出走的。感谢上苍让她在宾馆做服务员时多长了一个心眼偷偷存了一点钱。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费竟让她斗胆包天毅然逃出了家门。在狗急跳墙的关键时刻,她居然记起我外婆在世时曾讲过离县城数百里路的深山秀梅岭有一个远亲,甚至还记起远亲的名字叫梅花香。仍是在宾馆做服务员时学到的生活经验,她在准备出走之前,偷偷给秀梅岭的远亲发了一封电报。 其实,母亲在出走之前,是做了一些准备的。比如,她利用外公出门打工的机会,戴着一顶在小县城曾经时髦过一阵的用藤草编织的能遮住她半个面孔的大草帽去一家地处偏僻的工商银行取出了所有的存款,顺路又去一家新建的商店为我买了漂亮的婴儿装、nǎi粉和足够两天吃的面包和水。 很庆幸,不知是人们也像我外公一样将她遗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是“证据”的出生让她的容貌发生了质的改变,竟然没人认出她来。我母亲只是收拾自己的衣物时比较匆忙。她一直不敢去外公的房间打开衣柜取出自己的所有家当,生怕被外公发现破绽。那时节,心灰意冷的外公正一边在百货店打工一边丧心病狂地寻着卖掉我的人家。他早出晚归,就像一个老鳏夫一样独来独往。母亲在外公出门后,便活跃起来。她把外公带回来的烂菜、剩饭重新加工,烹饪得口味绝佳,精心地喂养我,以期我健康成长。在那一个个漫长的白日里,母亲再也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沉睡上,她有足够时间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好。但她还是害怕cāo之过急会全盘皆输。因此,一直耐心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机会的到来。 世界上的事你细想时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来不及去想它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时却会变得如此简单。 我们就这样坐着一辆出租车来到了秀梅岭我外婆的表姐家。 经过半个小时艰难的跋涉,远远地,躺在母亲背上的我就看到了一座奇奇怪怪的悬挂在半山坡的茅草房。 一位七十多岁、面容慈祥的老女人,穿着一件过膝的粗布蓝上衣,晃着一头被风吹得像跳动的蒲公英一样的灰白头发,带着一群母鸡在孤零零的茅草房前迎接我们。仿佛久别的亲人那样,她张开宽大的怀抱,把我和母亲一起揽在了怀里。 她说她收到了我母亲发来的电报,是她在山水镇教书的儿子亲自送上山来的。 “小家伙,这是外婆!”母亲情绪激动地颤抖着嗓音说。 我从没见过这个老女人,从没听说我还有一个外婆,可我发自内心地想清清脆脆地喊一声外婆。这一伟大称谓在我的喉咙里滚来滚去,却就是发不出声音。 我被外婆放进一只竹编的箩筐里,箩筐的四周垫着棉被,柔软而又舒适。她一边轻摇着我,一边和我母亲jiāo谈。 母亲开始叙说我们的遭遇,还不时会用手掩着嘴巴轻声抽泣。 我没有心情去听母亲对外婆讲了些什么,我的身心都被这世外桃源般的场景吸引着。我静静地躺在箩筐里,骨碌骨碌地转动着黑漆漆的眸子观赏着这座破败的庭院。这时我才发现,房屋不是悬挂在山体而是建在山坡的一块狭窄的平地上。屋檐低矮,由碎石块摞起的外墙石块与石块之间露出很大的缝隙,透过这些缝隙,我可以看见屋里竹椅的一条腿。几根长长的竹竿搭在外墙的上方,泛白的茅草覆盖在上面,这就算是一间茅舍了。 屋檐下有几只体态玲珑娇美的小鸟在啁啾,它们黑亮的羽毛被晚霞染成紫红色;北来的大雁成群结队地在茅舍的四周盘旋,边寻找着自己的旧巢边愉快地歌唱。 小小的庭院里摆满了盆盆罐罐。几片泛黄的不知名的落叶在风中漫卷,墙角有一簇簇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黄花在悄悄地开放。 我知道这里很贫穷,比我外公家还要贫穷,但我还是喜欢这个地方。 外婆给我和母亲做了美味的山珍。 当浓浓的饮烟从茅舍的屋顶、墙缝、门口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时,我贪婪地吸吮着它,我觉得它的味道就像我前世闻过多次一样,那么久违、熟悉、亲切,有一股家的温暖朝我扑过来,我的眼角在莫名中变得潮乎乎的,眼泪突如其来如江水般在我的脸上流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这是喜悦的泪水感恩的泪水。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屋里正在灶前忙碌的外婆的身影,我依然无法将思想变成语言,我只能无限感激地望着她。 山乡的秋夜就这样从容不迫地走进我的梦中。我依偎在大山的羽翼下,高远的天空中如织的繁星像天灯一样为我照亮山的轮廓。清凉如水的秋风抚慰着我细如丝黑如墨的秀发。四野里此起彼伏的秋虫的歌吟伴着我渐渐地走进梦乡。 我梦见了鲜花,五颜六色的鲜花在山坡上开成一片无边的花的海洋。那红的、绿的、白的、紫的色彩迷乱了我的眼睛。我在奔跑、跳跃,在花丛中穿行着,追逐一只绿色翅膀上长着黄色斑点的粉蝶。霍地,我停了下来,开始呆望着自己的双腿。这是我的腿吗?我居然能走路了,这是真的吗?我是躺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人教我走路,我对有关一个孩子到了特定的年龄就应该天经地义地开始走路的常识一无所知。除了思想随着四季的更迭愈加成熟外,我的语言功能和身体机能始终是缺失的。它们一直沉睡在母亲房间的角落里,就像一扇丢了钥匙的大门无人为我开启。可在梦中奇迹出现了我蹲下身子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双腿,我仔细地端详着它们,就像母亲看着初生婴儿一般内心充满惊讶和喜悦。我看见我的两条小腿细而白嫩,却像树干一样挺拔结实;我的两只小小的赤脚红扑扑的,仿佛画家笔下的两只弯弯的小红船,随时准备启航,我想去哪里它们就会驶向那里。跟我捉迷藏的粉蝶又飞回来了,它在我的前面飞啊、飞啊,一忽儿上一忽儿下,一忽儿落在花瓣上,一会儿又翩翩起舞。我瞪大眼睛追逐着那在阳光下透着银光的美丽翅翼,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忘情地飞了起来,随着粉蝶一起徜徉在花的海洋中…… 一缕清新而又透明的阳光柔柔地亲吻着我娇嫩的面颊。我醒了。 我看见外婆坐在摇篮旁,她那张菊花一般绽开的脸上挥洒着温暖如春的笑意,昏浊的老眼里流露出天使般的慈祥。 她看上去比昨天晚上留在我记忆中的外婆还要衰老,稀疏的头发枯干得像一撮冬天的茅草一样颤巍巍地飘动着,灰黑色的脸庞上积聚的皱纹犹如大山那数不清的河沟涧溪横横竖竖地jiāo叉在一起。让我无比惊讶无比新奇的是外婆的那双大手,手背上luǒ露着一条条青筋,手掌结满一层坚硬无比可与蚌类的贝壳媲美的厚厚的硬痂,手指就像一根根韧xìng十足的木棍,彰显着岁月的魔力和意志。我想,正是外婆的这双奇特的大手掩盖了她的风烛残年,让我和母亲从惶惶不安的汪洋漂泊中像是找到了僻静的港湾一般心神气定。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不是依偎在外婆的怀抱,而是停靠在她坚实无比的手掌中,这让我们感到安全稳妥。 清晨的大山宁静而又肃穆。树枝和草叶上顶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秋霜,炊烟和着秋庄稼的芬芳在空气中dàng漾。 外婆那缺牙少齿的嘴巴一张一合着,她那被咳嗽折磨得有些粗哑的嗓音听上去古老而又亲切。 “孩子,你知道吗,这座山叫秀梅岭。外婆生在这岭上长在这岭上,一生一世从没离开过秀梅岭一步。” 我咧嘴笑着。我真羡慕外婆能把自己的思想用语言表达出来。别看她松弛的嘴巴和残存的牙齿都已衰败得让人目不忍睹,而我的牙齿齐整得就像两排闪闪发光的白珍珠,嘴巴也小巧精致得妙不可言,可我不会讲话。按常理到了我这个年龄的孩子是该咿呀学语的时候,至少应该会喊爸爸和妈妈。我却是个例外。没人跟我讲话,在我有限生命的相当长时日里,我都是一堆垃圾,因此,我唯一的jiāo流对像就是我自己。语言的缺失让我有太多的时间思考,使我小小的年纪便像思想家一样成熟。但有时候我仍然会感到自卑感到焦虑。尤其在初次见面的外婆跟前,我多想将我对她的感激之情掏心挖肺地倾吐出来,多想用世上最美妙的词汇吞金吐玉般地跟她jiāo谈。 我想讲话!这yù望是如此强烈地撞击着我心房,让我急不可耐。 我拿眼朝四周望着,去搜寻母亲的影子。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母亲一个让我陌生而又诧异不已的母亲。她抱着一簇野菊花从高高的岭上连蹦带跳地走过来。她银铃似的笑声在山野里经久不息地回dàng,悦耳的歌声让小鸟儿们惊羡得愣头愣脑地望着她发呆。是的,这通体都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孩将沉睡的大山唤醒了,用她的笑声和歌声打破了大山多年的沉寂。 母亲一步步朝我走来。山风将她那长长的秀发吹到脑后,犹如一缕黑色的瀑布与她背后黛色山峦融为一体。她那身天蓝色风衣襟亦被山风撩起,衣角成三角形朝两侧张开着,使她看上去就像展翅的大鸟一样充满神奇的魅力。她在飞翔着,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张开了她那曾经被折断留下伤痕累累的双翼。她那饱满的额头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像我一样美的黑眼睛里释放着快乐的光芒。多少年之后,我坐在一家电影院里,突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觉得那一刻的母亲就像电影中的一个画面,细长而结实的双腿在镜头前优美而又富有活力地移动着,移动着,永远定格在一个孩子记忆的深处,给我带来无穷的遐想。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生动的母亲。我曾幼稚地祝愿那一刻在母亲的生命中永驻。可惜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法复制的。 我这才发现我的母亲竟然还是个孩子。一个漂亮而浪漫的大女孩。仅一夜的工夫,大山便熨平了她心头的创伤,抚去了她眉宇间积聚已久的忧愁和苦闷。让在我心中已是衰老不堪的母亲焕发出美丽的容颜。 “妈妈”我张了张嘴。我多想让整个秀梅岭都能听到我喊“妈妈”的声音。 “小影,宝宝她还不会说话吗?”古老的外婆真的像仙人一般能看穿我的心思。 母亲摇摇头。一抹yīn云在她的脸上扩散着,很快便将所有的欢笑和快乐淹没了。 我呆望着她。为了你的快乐和欢笑,妈妈,我多想开口讲话啊! 母亲听不到我的声音。我那禁不住张开的嘴巴让她更加伤心。 “放心吧,孩子,宝宝和我在一起,很快就能学会说话。”外婆安慰母亲说。 我朝外婆笑着,算是立下了攻守同盟的军令状。 母亲让外婆给我起个名字,于是“水水”两个字就像丝绸般从外婆的嘴里滑出来。我喜欢这个名字,它让我想起透明、纯净和柔软,想起自由、欢快和浪漫。 从此我不再是“证据”,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水水。 秋意愈来愈浓,我们初来时尚存绿色的山野变得一片金黄。 正午的阳光依然强烈,明晃晃地照着山川万物,秀梅岭像是在燃烧一般,升腾着一股淡淡的薄雾。 外婆和母亲弯腰在一块不足四平米的土地里收获玉米。山岭上到处都是巴掌大的庄稼地。外婆说这是死去的外公给她留下的家业。 死去的外公是个勤劳无比的男人。他在山坡上建起了自家的新房,并在石缝中开垦了数也数不清的一小块一小块的荒地。 外公和外婆靠着这些垦荒的土地,养活了两个儿女。他们的女儿长大后,凭着不俗的学业走出了大山,走出国门,消失在异国他乡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中。她说她恨这个七峰八峦一面坡的深山僻壤,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她说到做到,即使慈父的离世也没让她回过头再看秀梅岭一眼。他们的儿子对姐姐的做法深为不齿。他像姐姐一样走出大山在大都市读完了大学,但却拒绝了都市的诱惑,回到山水镇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如今,他和他的妻儿住在山水镇中学的教工宿舍里。他是外婆的骄傲,也是外婆的至爱。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外婆死也不肯搬下山去同儿孙住在一起。无论儿孙如何劝说,外婆只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这里是我的家。我和我老头子在这里过了一辈子,我哪儿也不去。” 后来有一天,外婆神神秘秘地悄悄告诉我,外公就住在秀梅岭的向阳坡上,白天阎王爷看得紧,他不能出门;到了晚上,阎王爷睡了他就会偷偷跑回家看她。如果她搬到山下,外公晚上回来找不到她,会伤心地哭鼻子。 外婆和外公的故事曾让我兴奋不已。有好几个晚上,我躺在外婆身边久久不能入睡,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从阎王爷的眼皮底下偷跑回来看外婆的外公。我甚至在梦中见过从未谋面的外公,他是个身材高大壮实的有着黑红脸膛的男人。他浑身上下充满着力量,那双长长的手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举过头顶。 这是我和外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外婆对我说的一席私房话。她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其他家庭成员知道。这些带有浪漫色彩和神秘主义的“故事”,外婆是羞于跟她的儿孙们提起的,包括我母亲听了也会觉得荒诞而又可笑。只有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在我童年时,外婆不至一次带我去过向阳坡的外公家走亲戚。 外公的家被外婆装饰得很美丽,长满青藤的坟冢上摆满了外婆亲手编织的花环,色彩斑斓的花环上一朵朵野花密密匝匝地排列着,生机勃勃而又妩媚动人,那模样就像一张张俊秀的讨人喜爱的女孩的脸。外婆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她说这一朵朵野花都是外公的女儿,外公这一辈子最心爱的就是他们的女儿。如今,女儿远在天涯海角,外公再也看不到她了。外婆就不间断地为外公编织花环,让花环和外公作伴。 坐在外公家洁净庭院里的外婆和外公有拉不完的家常,诸如家里一只春天时养的小母鸡下蛋了、院墙外的黄瓜长得像茭瓜一般大、茄子不知为什么生了瓢虫等。当然,我和母亲的到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外婆与外公谈论的主要话题。外婆告诉外公我是个多么懂事而又可爱的孩子,外婆还让我坐得离外公的坟冢近一些,好让老眼昏花的外公看清我的脸…… 我从没怀疑过外婆神话般传奇故事中蕴含的真实xìng。我相信在爱人之间有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量存在。即使生死相隔,至爱仍会变成幽灵守护在我们身边,就像外公和外婆那样。至今回忆起这些童年往事,我仍然对此深信不疑,并会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魔力。因为,秀梅岭是一座神奇的大山,只要你贴近它,便会有奇迹发生。 我的母亲仅在大山的怀抱睡了一夜就恢复了青春少女的朝气蓬勃和纯真美丽。我来到秀梅岭后超乎寻常的女大十八变也曾让外婆和母亲惊喜得合不拢嘴。 是的,我是个语言功能和身体机能发育完全滞后的孩子。当母亲和外婆挥汗如雨地在田野里收获玉米时,我只能躺在田头的摇篮里百无聊赖地仰望着天空一缕缕棉絮般悠悠的白云市。 就在这时,一只花蝴蝶开始在我的摇篮四周飞来飞去地引诱我,逃逗我。它就像我在县城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漂亮得令人神魂颠倒。我用眼睛追逐着它,朝它张开两手表示欢迎,嘴里喃喃自语着许多情话。但它像是故意装着听不懂看不懂我正在对它示以爱意,仍自顾自地玩着一些小女人的把戏和伎俩,在我摇篮边上停留片刻,不等我细看却又蓦地飞走了。而当我微眯双眼决定不再理睬它时,它却又姗姗地飞回来了,姿态优美地在我面前蹁跹起舞、俯冲滑翔。当有人向你抛出诱饵又总是放在你够不到的地方时,你会怎样呢?由爱生恨,事物的逻辑往往会朝着这一轨道偏离。尽管这很危险,悲剧的发生却是不可避免的。此时,我对这只花蝴蝶的情愫就是如此,正在慢慢由喜欢变成怨怼。 起先,我只是生气地又无能为力地瞪着它。后来,仿佛有一双手在怂恿我推动我,我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从摇篮里跳了起来。花蝴蝶见状惊呆了,它用那双狭小的眼睛与我对视着,愣怔了片刻之后,像是终于明白发生了多么不寻常的事情,它抖动着翅膀狼狈地踏上了逃窜的路程。但我不想就此放过它,我凭什么要无端地被它捉弄? 一股无名火在我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一瞬间,就像发shè火箭一般我的双腿有力地蹬开脚下的摇篮竟然腾空而起。转而我便惊讶地发现自己已像一根汉白玉的立柱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地上。我并没就此罢休,几乎是在几秒钟内我便做出了一个残酷却是胆大无比的决定。我真的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边飞边频频回头惶恐地朝我张望的花蝴蝶。我的双腿像chā上了翅膀般呼呼生风,我在山坡上奔跑着,就像我梦中见到的自己那样几乎飞了起来。花蝴蝶已近在咫尺,我猛地朝它扑过去,狠狠地将它摁在我的手掌之下。它艰难地扇动着翅膀,企图逃出我的掌心。为了它对一个身体机能发育欠缺的孩子犯下的罪行,我不想饶恕它。我用手指捏着它的脊背将它翻转过来能够用眼睛瞧见我。我看着它仍在挣扎的哆嗦个不停的双翅突然冷笑不止。我莫名地想起了把我当作证据的外公。 于是,我的手指一用力,毫不怜惜地结束了它的生命…… 我杀死了一只花蝴蝶,是在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 外婆和母亲一路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水水,跑了过来。两个女人只是懵懂地看着赤脚站在草丛中的我,却忽略了我手中的死者。 母亲几乎是尖叫着把我搂在怀里,大喊着:“姨妈,她会走路了,她一个人走了这么远,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母亲激动地哭着像个老太婆那样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外婆蹒跚着走过来,俯下身像老鸡啄米般地亲吻着我的面颊。 我被浓浓的爱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包裹着。 我偷偷地将仍攥在手里的死者放开,看着它曾是美丽的身体软绵绵地朝着草丛里坠落。想到它将在草丛中化为尘埃,我突然感到很内疚。外婆说杀死一条生命是万劫不复的罪孽。我躲在母亲的怀里,在心里默默地请求死者的原谅。 那天晚上我难过得没有吃任何东西。外婆和母亲把这归结为我因自己会走路导致得兴奋过度。我无法表达内心的懊悔。即使我能够用语言讲出这一切,也不打算将心灵深处的yīn影描述出来。 不久后的一天,舅舅和舅妈带着他们的儿子来看外婆。 天底下幸福的家庭的确都是很相似的。人到中年的舅舅文质彬彬,风韵犹存的舅妈温良贤慧。那个外婆让我喊他小哥哥的男孩,是个十三岁的初中生,他知书达礼且腼腆文静。但他对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仿佛前世我们就已相识且结下了生死兰谱。 我坐在外婆破旧的摇椅上,用带有玫瑰色彩的目光与小哥哥做着心有灵犀的jiāo流。小哥哥搬过一个小凳子坐在我身旁,饶有兴趣地握住我的一只手,就像握着我的命脉一般让我心跳加快两腮绯红。 外婆见状咂着瘪瘪的嘴唇说:“俗话说得好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这俩孩子好得跟亲兄妹一般。” 大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我禁不住从摇椅上跳起来,拉着小哥哥的手跑向屋外的山峦。 我们在野地里时而奔跑时而停下来采野菊花。小哥哥亲切地喊我“小妹妹”。这让我既感动又自卑。我多想喊他一声“小哥哥”啊。有好几次我偷偷地张大嘴巴却就是无法满足自己的心愿。好在小哥哥对我的所思所想全都料如指掌配合默契。我甚至什么都不用表示他就心领神会。 我和小哥哥在一起最美好最让我难忘的时光是我们坐在乌青的大山石上,小哥哥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抚弄着我的发辫,一声声地教我喊他“小哥哥”:“来,水水,看我的嘴,这样张开,叫小哥哥!”那一刻我觉得他就像我的恋人一样让我爱心飞扬。一个人不能向自己挚爱的人表达感情总是遗憾的。傍晚小哥哥将要随父母下山时,我终于抓住他的手用积蓄了平生的力量和勇气唱出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最响亮的音符小哥哥! 这一强音带给所有的人的不是惊喜而是奇怪。我母亲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祥的神情。惟有小哥哥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必然。他心照不宣地朝我微笑着,然后弯下腰亲了我的额头。 在舅舅一家看来,教会孩子读书识字是比教会孩子吃饭穿衣更重要的事。我母亲对此却不以为然。她认为一个黑孩子即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毫无前途可言。母亲的话让舅舅很生气,他一反常态地将母亲教训了一顿,并在接下来的探访时为我带来了小学课本和各种儿童读物。 暑假里小哥哥成了外婆家的常住客人,也成了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那些日子整个大山都成了我的课堂。小哥哥模仿着他的父母在课堂上讲课的姿势,折一根树枝作教鞭,右手挥舞着,一会儿指向野花一会儿指向溪水一会儿又指向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他就是用这些生动活泼的实物教会了我汉语拼音和简单的算术。 我的学业突飞猛进。当有一天我在舅舅舅妈面前大声地背诵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时,舅舅禁不出脱口而出说水水是个天才,她用几个月的时间掌握了其他孩子三年才能学会的东西。 舅舅的夸奖让母亲也喜上眉梢。 暑假将要开学时,小哥哥缠着他的父母要把我带到山下读书。舅舅和舅妈即刻就答应了。就在我高兴得两眼放光心花怒放时,母亲却成了我的拦路虎。她不说什么只是哭丧着脸慢慢地不停地摇头。 “阿姨,为什么不行?”小哥哥缠着我母亲问。 “她不能到山下去!因为山下没有她的位置。报名入学必须有包括户口在内的各种证明,可水水她是黑人……”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 舅舅仍想说服母亲:“孩子读书是当务之急。我可以请校长帮忙,允许她在没有各类证明的情况下进入三年级学习。” “不!不行!”母亲急切地说,“我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一个黑孩子,这太丢脸了。再说,这对她也没好处。早晚她的身份会暴露,你想想一旦有人知道她就是当年的那个‘证据’,将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可你总不能把她藏在秀梅岭一辈子呀!”舅舅显得很激动,“小影,孩子是无辜的,你既然生下了她,就要为她负责。” “可你知道我并不想生下她!生下她不是我的错!”母亲尖声嚷着,情绪明显开始失控。 没有人理会我的情绪。舅舅对我母亲的做法耿耿于怀。他第一次冲着她发火了,他说她自私的决定会毁了我的一生。但我母亲仍坚持认为眼前的生活才是我最需要的,“证据”只有藏在深山才能不受侵犯,才能长成真正的人。 舅妈见舅舅和我母亲争论不休,一把将惴惴不安的我揽在怀里,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一遍又一遍地说:“可怜的孩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舅舅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我紧咬嘴唇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是我童年记忆中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但这丝毫没有损伤我对知识的渴求。我喜欢学习就像喜欢秀梅岭一样,没有什么东西能剥夺我的这一权利。更何况我从小哥哥那里已找到了汲取知识的钥匙。 真正让我感到悲伤的是小哥哥的离去。同他的每一次分手让我感受的都是恋人间的分别,是一种失魂落魄的痛。 没人知道一个早熟的小女孩的心事,包括小哥哥对此也毫无察觉。当我利用树木作屏障偷偷追随小哥哥一行消失在山下时,我的心也被掏空了。我颓然坐在山坡上,呆望着黑黝黝的大山,心中的落寞和凄凉真是难以言表。 我把小哥哥上山的日子定为“欢乐日”,把他下山的日子定为“追思日”。 在秀梅岭欢乐的生活中,亦有一份沉重的苦涩,那就是艰难的生计。无论母亲和外婆如何辛苦劳作,都难以从巴掌大的土地里讨来三人赖以糊口的粮食。 这年春节过后,母亲不得不走下秀梅岭,怀里揣着舅舅接济的路费背井离乡去遥远的广州打工。 自此我开始了与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 白天里外婆忙碌得就像一只在鞭子抽动下不停旋转的陀螺。她颠着一双因衰老和辛劳脚弓已变得弯曲的残脚山上山下地一瘸一拐地走着,她不仅要春种秋收侍弄猪啊、鸡啊的一群张口兽,而且还要缝补浆洗打扫庭院烧火做饭……活计多得简直像天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云,层上加层摞上加摞。但外婆从不抱怨什么,她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永远也做不完的话计,仿佛这一切都是上天赐予她的幸福。我真想帮外婆一把,无奈我还太小,只能像外婆的一条小尾巴那样紧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只有做晚饭时,为了不让烟灰熏黑我粉嫩的小脸,外婆才舍得割掉我这条“小尾巴”。 这样的时刻我难免心情惆怅。我来到通往山下的崎岖山路口,眺望着西天七彩的晚霞,不由会想起小哥哥,想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想起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充满温情的话语。 “水水,你在哪儿吃饭罗!”仿佛我已走得很远很远,外婆那苍老的却是无比亲切的声音在大山间回dàng着,霍地将我从淡淡的哀愁中唤醒。 “外婆我在这儿!”我模仿着外婆的声音故意将嗓音拉得又高又长。我们祖孙俩的一唱一合乐得林中的小鸟纷纷驻足聆听。 我踏着夕阳蹦跳着走进小院。 外婆正站在屋门口等我。就像久别重逢般我撒娇地扑进外婆的怀里,外婆用她那沐浴着霞光的手爱抚地摩挲着我的头,暖暖的涩涩的,我突然哭了起来。 外婆吓慌了:“怎么啦水水?想你妈啦?” 我使劲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那是一种感动,一种无法描述的感动。 长大后我总是对夜晚深恶痛绝。但和外婆在一起的夜晚却是美妙绝lún的让我终生怀恋。 因为,只有夜晚外婆才实实在在地属于我。我和她躺在这亘古千年的大山上,伴着星空和野地鸟啼和林啸,外婆开始给我讲那些由神仙鬼怪狐狸精和美女蛇为主人公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或美好或恐怖、凄凉、残忍,但大都贯穿着一个主题即因果报应。外婆说即使你无意中伤害了一只小蚂蚁的生命它也会找上门复仇的;反之,哪怕你很随意地救下一只青蛙的xìng命,它也会千方百计地报答你的恩情。这让我想起自己曾杀死一只蝴蝶的可恶行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看见蝴蝶飞来就吓得连连躲闪,有时在梦中见到蝴蝶还会喃喃地向它道歉。 随着季节的更替岁月的轮回,外婆的身体越来越衰弱,她走起路来开始颤颤巍巍的脚底时常打滑,往常只有冬天才犯的咳嗽病也在春天时骤然加重了。夜里,我听着外婆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声心里也一阵紧似一阵地发痛。我用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睁开眼睛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山峦不由感到自己是如此地孤独无助。 我不能没有外婆,即使这天底下的人都离我而去,我也不能没有外婆。但我心里清楚外婆终将会撒手人寰的。 我很害怕,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用力搂紧外婆,不让她在我睡梦中溜走。 熬过一夜之后,青山绿水明媚的阳光让我感受到了外婆生命的存在。她咳着起不了床,但神情淡定目光坚韧。 我在外婆的指导下学会了烧火做饭洗衣。凭着最后的一点气力,外婆还教会我春种秋收伺弄猪羊。 “水水,有一天要是外婆不在了,你要替外婆守着秀梅岭。”躺在床上的外婆用昏花的老眼恋恋地望着窗外如画的山水草木。 “外婆,你要去哪儿?”我惊慌地问。 “出远门啊!” “要去几天回来?” “这事只有阎王爷能说了算。” 我懵懂地看着她:“秀梅岭这么大,我一个人怎么能守得住。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外婆。” “要是外婆回不来,水水就一个人守住秀梅岭……她像水水一样,是外婆最疼爱的孩子。”外婆的眼里涌出泪来,她无力地握住我的手,“你要答应我,水水,替我好好守住秀梅岭。” 我哭着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天,舅舅回到山上,费尽口舌想说服外婆去山下就医。可外婆死也不肯。外婆说生死有命。外婆说她从来不相信医生能把在阎王爷那里挂号的人拉回来。外婆还说她让外公一个人在那边等得太久了,也许她应该去那边照料他的生活。 再一个星期天,外婆开始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舅妈请假回到山上侍奉外婆。 舅妈的到来更加重了我内心的恐惧。我分明已看到死神在老屋的门口走来走去黑日白天地游dàng。 外婆就像一只走乏了的老座钟那样停止了活动。她像一段枯木那样缩在大床的一角,不停地咳着,舅妈将止咳的木瓜片放到她的手上,她却吃力地抬起胳膊将木瓜片塞进我的嘴里。 外婆在死亡线上煎熬着,她生命气息微弱惟有一声声苍咳提醒我她还活着。 那些日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去山涧的溪水里洗舅妈为外婆擦脸擦鼻涕用的手卷。可是这一天,当我用小手在还稍有凉意的溪水中用力搓洗着由白变灰的手卷时,不经意间手卷却被水流冲走了。我追着手卷朝溪水的下游跑了好远就像追着即将远行的外婆的生命。末了我还是没有追上手卷。我坐在溪边禁不住放声恸哭…… 我神差鬼使地来到外公的墓地。坟前的野花早已变得枯萎有些甚至已凋零成粉末,干瘪的枝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向我昭示着不幸的预兆。 为了讨好外公我为他采来了一大束野花恭敬地献到他的墓前。我坐在他的脚下,对他娓娓细语,我说亲爱的外公我想您在你的家里已经见过我多次了。虽然我从没和您jiāo谈,但我非常非常爱您。我也知道您也非常非常爱我。我今天来只求您一件事,求您别把我的外婆带走。您知道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一个证据,我至今还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只有和外婆一起呆在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上我才能感到活着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因此,我求您把外婆留给我,我愿意一辈子替您照顾外婆,一辈子留守在秀梅岭…… 说完这些话后我便将耳朵贴在坟头上倾听着,我渴望能得到外公的恩准。然而,墓地却是静悄悄的。外公不说话,外公不肯答应我的请求。 我哭了,试图用孩子的眼泪打动一个老者。 外公紧闭着双唇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 我绝望地踏上回家的路。 在小院的门口,舅妈红着眼睛告诉我外婆已经离我而去。我这才明白外公不回答的原由是因为他已无能为力。 外婆走了,秀梅岭霍地静了下来,风儿止住了它曾是欢快的脚步,鸟雀们亦停止了歌唱。而我的世界则陷入了一片暗无天日之中。 我摸索着坐到外婆身边,仿佛一道电光闪过。我看见外婆睁开眼睛幸福地冲我笑着水水,我要去找你外公了! 外婆的脸就像喝醉酒的新娘一样笑成了一朵野菊花。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死亡。 没有了外婆,我该何去何从?我为外婆的去世悲伤,更为自己的命运恐慌。 我还能呆在秀梅岭吗?真的能为外婆守住秀梅岭吗?至少孕育我童年的茅舍不再属于我。舅舅也许会把外婆留下的茅舍卖给某个有钱人当作休闲的“别墅”。母亲说别看茅舍破旧,山下的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们说不定会出大价钱。因为谁拥有了这座茅舍就等于拥有了整个秀梅岭。为了保护环境,政府不允许在山上乱伐乱建。因此,茅舍也就成了秀梅岭最后的也是永久的“文物”。 从墓地回来,我便开始动手打点我寒酸的行装。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去向,我就像害怕去碰一个流血的伤口那样不愿靠近它。记得小哥哥送我的文学读物中有这样一行诗句: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任风儿把我吹到南北西东……” 可我毕竟不是蒲公英的种子,风儿是不会把我吹走的。我又多想做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让风把我带到海角天涯。外婆一走,我分明又成了“证据”成了多余的人。 小哥哥因为中考,没有上山来参加外婆的葬礼,这使我失去了一个可以商谈的至友。 李小影去广州后便如石沉大海没了音信。自李小影下山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视她为母亲了。本来,她是打着挣钱养活我的幌子走的,但几年来,她不仅没寄来一分钱,我们甚至连她的片语只言也没得到,我这才明白李小影是把我当做一个累赘扔给外婆的。我甚至能想象出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广州妙龄少女李小影将活得多么轻松自在,多么如鱼得水。难怪她走下秀梅岭时会是那么兴奋那么决绝,在我的一路哭喊的追赶中不停下脚步更不曾回过头来。 我不想去茫茫人海的广州投奔李小影,即使舅舅打听到她的下落,我也不愿去给她丢脸。一想到我的出现会使妙龄少女李小影顷刻间变成未婚的母亲,我就觉得面赤耳热无地自容。 但我还是要走,我不能抒李小影的丢弃当作赖在秀梅岭由头。 就在我提着李小影来时用的那个现已破旧的旅行袋准备下山时,按当地风俗在山坳里焚烧外婆衣物的舅舅舅妈从外面走进来。 舅舅和舅妈在院子里进行了一阵短暂的对话,从而让我的命运有了根本xìng的转折。 “水水,你要去哪儿?”舅舅问。 “下山。”我凄然地回答。 “下山?那这个家不要了?” 我无言以对。 “你外婆生前亲口对我讲要把这个家送给你。” “什么?把家送给我?这可是整个秀梅岭啊!”由于惊愕,旅行袋从我的手中滑落。的确,这馈赠太丰厚了,丰厚得让我不敢接受。在经过了片刻的呆愣之后,我才嗫嚅着说,“舅舅,即使外婆要把这个家送给我,我也不能接受……听我妈说如果把它卖掉会值很多钱……” “钱固然重要,可我怎么能卖掉你外婆的遗愿呢?你外婆之所以要把这个家留给你,是希望你能把秀梅岭照看好。这些年,她教会了你许多照看秀梅岭的本领。秀梅岭对你外婆来说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最担心的是自己死后,外人上山把秀梅岭糟蹋了。” “可我还是不能……” “这是外婆送给你的。你和我都无权剥夺这赠予和受赠。”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拎起旅行袋,默默地走回屋里。 作为外婆的赠予人,我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对舅舅说。我只是在心里向外婆作着保证: 外婆,我要为你守护好秀梅岭,就像守护我的生命! 第十章 孤独的秀梅岭 外婆去世后不久,舅舅一家便决定搬到县城去住。原来作为中学特级教师,舅舅夫妻俩早就受到县城第一中学的青睐,只是为了照顾外婆他们才留在了山水镇。还有一个原因是考上一中的小哥哥必须住校。他们只有迁到县城,一家人才能经常团聚在一起。 搬去县城的前夕,舅舅一家到山上与我告别,这使我有机会再次见到我的小哥哥他长高了,长成了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同时,也变得更加文雅、脱俗。 感谢舅舅、舅妈给了我们一个单独告别的机会。 小哥哥拉着我的手来到清清的小溪旁。清清的溪水映着一对金童玉女。 “水水,跟我们一起走吧!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呆在山上多孤单啊!”小哥哥情真意切地说。 小哥哥的话让我怦然心动。这也是我想说而无法说出口的心事啊!没人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迷恋小哥哥,多么多么地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永不松开。可我心里清楚迷恋的结果只是无边无涯的痛苦,我必须把手松开。我不能跟他走。 我的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摇头。 “不行吗?是因为舍不得离开秀梅岭?水水你可真傻,秀梅岭又跑不了,等你在山下完成了学业长大chéng rén,照样可以回来做她的主人。” 我用双手蒙住眼睛一任泪水滂沱。 “水水,你为什么哭啊?”快乐的也是单纯的小哥哥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心事。因为我什么也没对他说过。我羞于开口是因为我还太小远不到谈情说爱的年龄。可悲的是命运过早地催生了爱情种子的萌芽。 “小哥哥,我会想你的……”我不由放声大哭。 小哥哥不知所措地用手替我拭去泪水:“别哭,水水,别哭嘛!”他想了想,一下有了主意,“对了,水水,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小挂件吗?我要把它送给你。” 小哥哥不由分说,就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串着红绳的晶莹剔透的玉麒麟。 “水水,快摸摸玉石,它会给你带来好运。我妈妈送给我时就是这么说的。” 透过泪眼,我凝视着带着小哥哥生命体征的玉石它只有一元硬币大小,圆圆的,翠绿翠绿,一对麒麟栩栩如生地雕在正面,翻面则刻着代表小哥哥姓氏的“吴”字。顶端是一个光滑的细细的小孔。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记不清有多少回,我坐在小哥哥的膝上,贪婪地把玩着吊在他脖子上的这个精致奇特的小挂件。 小哥哥亲手给我系到脖子上。 我很想对小哥哥说声谢谢,可我仍然说不出话,只是哭个不停。在与我前生今世唯一的爱分别之际,我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自那以后,我没有为任何事情这样伤心过。 后来,小哥哥像是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他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便牵着我的手,朝家的方向跑去。 “爸爸,我们带水水一起走吧!”他把我拉到舅舅面前,恳求着。 舅舅用悲天悯人的目光望着我:“按说我是应该把你带走,水水,但这必须得到你母亲的同意。在不知你母亲人在何处的情形下,你只能留在秀梅岭,等待她回来找你。” 这时,舅妈也chā话说:“水水,这事我和你舅舅商量过多次。我们不能带你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旦你回到出生的县城读书,身份很容易泄露,多年前的老账被翻出来,你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让媒体炒来炒去,你和我们都将家无宁日,到那时,局面将是不可收拾的……” 我一口一口地吞咽着泪水,亦吞咽着这无望的苦果。 舅舅从沉重的背囊里取出全套小学到中学课本和一部崭新的现代汉语字典及所有小哥哥读过的文学书籍,放到桌上:“水水,凭着你的聪慧和毅力,我相信无论在哪儿,你都能完成学业。” “来,笑一笑,水水。你看这套课本多棒,还带着墨香呢!”小哥哥把一本书放进我沾满泪水的手里,拿眼瞧着我,期待着我还给他一个笑脸。 于是,我边吸吮着泪水边咧嘴笑了。 舅舅一家终于要走了。就像有人用快刀斩断了一条维系着我生命的绳索,我绝望地拽着绳子的这一头。天哪,我是多么多么地希望他们能把我带下山去。我是多么多么地想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是的,我爱秀梅岭,可我更爱小哥哥,更爱亲人们的怀抱。没有人群的地方即使再美丽也只能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图画啊! 舅妈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着只有亲人才会叮咛的话。 我哽咽着不停地哀告着:“你们要来看我啊!你们要来看我啊!”我的心却告诉我他们不会来了。将要读高中的小哥哥本来学习任务就繁重。而舅舅和舅妈早就厌倦了攀崖爬坡。 我没有送舅舅一家出门,那会儿我一直在哭。就在他们走出小院时,我莫名地赤脚追了上去。我追着他们的背影来到了山下这也是我第一次走下秀梅岭,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山水镇窄窄的泥泞的街道上。在这个太阳如火球般燃烧地面蒸腾着滚烫的水汽的午后,我眼睁睁看着舅舅一家有说有笑地走向一座有着雪白的外墙、像鱼鳞般青瓦屋顶的小平房。 屋门在我面前打开了。 此时此刻,我还在妄想着小哥哥会突然回过头来,像我们在秀梅岭捉迷藏时那样一把抱住我:“嗨,水水,你这个小鬼头,我早就看见你在我们身后。”说着,便把我拥进门里。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屋门在我面前关上了,永远地关上了。 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却没有人看见我。我就像一个幽灵一个鬼魅般被人视而不见。 我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我霍然明白我从来也没融入过这个家庭,从来都是个局外人。所有的情意不过是假惺惺的怜悯。 我用最恶dú的字眼嘲弄着自己的幼稚可笑和异想天开。 在那个充斥着燃烧和滚烫的午后,我的心深深地被灼痛了,这还算不了什么,我想让它痛上加痛,我必须刻骨铭心地在上面留下疤痕。我紧咬牙关将锋利匕首刺向心脏,我看见鲜血在肮脏的街道上流淌,散发着恶dú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把褐黄的泥土染成紫黑色。 我觉得浑身发冷,内心感到无比悲愤。奇怪的是我没有哭泣,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屋门紧闭的小平房,便毅然地转过身去。 后来,为了用山货换一点油盐酱醋,期间,我又到过山水镇几次,但除了跟小店老板以物换物外,我从未接触过别的什么人。小镇对我依然是陌生的,没人知道我是谁。 山下的世界的确不属于我,因此,我只能守住这片安睡着外公和外婆的熟悉的山峦。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我只想一个人留在秀梅岭,让曾经的日子继续下去。 秀梅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当那种难以言表的孤独像磨牙的老鼠不分昼夜地啃噬着我的身心时,唯一能填补这旷世寂寥的便是那套课本了。读书,读书,除了伺弄那些我不至被饿死的庄稼和牲畜外,我无时无刻不在发狂地读书,一部现代汉语字典被翻烂了、嚼碎了,我倒背如流地将其化为营养在我的血液中循环不止。 天晴的日子,有时我会跑到外婆和外公的墓地坐上一会儿,跟他们聊聊天。我学着外婆那样采一束野花放在坟前,然后开始问候他们,讲山上万物在这个季节里发生的变化。接下来我会背书给他们听。毕竟,我还是个孩子,我需要与人jiāo流、得到长辈的肯定和赏识。我兴趣盎然地高声地背诵着课文,我仿佛看到外公和外婆像小学生一样坐在坟头上,正又惊又喜地望着我。我想像着他们一迭连声的赞叹,不由羞红了脸。这时,我的正逐渐变得坚硬的心开始软化,就像冰雪沐浴着阳光,在外公外婆的褒奖声中融成一池清澈柔顺的水。 除此之外,在我孤寂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的还是李小影。外婆死了,不可能复生。尽管我很想自欺欺人,但即使我对着坟墓说得口干舌燥背得喉咙肿痛,空dàngdàng的坟地里也只能回响着我自己的声音。而李小影还活着,活在遥远的他乡亦活在我的心里。毕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生我养我带我逃出牢笼的妈妈。 诚然,我和李小影之间有些疏远,由外婆亲手带大的我,更像是外婆的孩子。在我长大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没有养成一般女孩同母亲那样的亲昵情感,不会去亲吻她的脸赖在她怀里撒娇,甚至不再充满爱地喊一声“妈妈”。在我的记忆里,她也从未把我揽在怀里像一个母亲那样连声叫着“宝贝”。相反,她更像我的一个不苟言笑的上级,常常板着面孔简短地向我发出指令。 但无论留在记忆中的往事是苦是甜是酸是涩,在我的心底李小影这个比我大十五岁的母亲仍像我的连体姐妹一样与我密不可分。随着岁月的流逝,有时我甚至记不起她的模样,不过,随至变得模糊的还有我对她的怨恨。为了让可怜的心灵得到慰藉,我会把她塑造成一个慈母、圣母,我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爱我,从没有抛弃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我,总有一天会回到秀梅岭回到我身边…… 一天夜里我梦见李小影回来了。她穿着那件永驻我童年记忆的天蓝色风衣,漂亮得让人眩目。 远远地,她从山下走来:“水水,水水!”她站在陡坡上挥着手臂呼唤我。 “妈妈,妈妈!”狂喜漫过我的脑际,我听见自己的喊声震天动地,我朝山下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我醒了,没有妈妈,只有夜的黑暗在床前徘徊。 神差鬼使般我跳下床朝着通往山下的路口跑去。我傻里傻气地认为梦中的一切会在现实中再现李小影回来了。她穿着那件标志xìng的风衣正风尘仆仆地走上高高的秀梅岭。 月光,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我的影子。 “妈妈!”对着空旷的山峦我失声哭喊着,哭喊着。 所有栖息的动物都被我惊醒了。整个秀梅岭都被一个孩子想妈妈的悲情打动了,从而发出呜呜的悲鸣。只是,李小影又在哪儿呢? 她把你忘了,水水。我对自己说。一会儿我又对自己说,她不会忘记你的,水水,妈妈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她只是离你太远,听不见你的喊声,更无法了解你的心事。 就这样,我在上天为我铺设好的人生轨道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我力求在李小影和我自己之间保持一种相对平衡,即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衡。这样我就不会莫名地对她因爱生恨了。 原来孤独也是可以慢慢适应的。在熬过了最初难耐的寂寞和痛苦的思念之后,我渐渐地习惯了眼下的生活。当我做完活计一人独坐在庭院之中,望着门外的大山时,那颗曾经纷乱的心竟变得止水般宁静。 我已很久不去想我的小哥哥了。自那次我跟踪舅舅一家下山之后,他在我的心中便死去了。偶尔能让我记起他的便是胸前的玉石小挂件。但我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死者馈赠的吉祥物系在脖子上,再不会让那残酷而又无望的爱去折磨我千疮百孔的心灵了。 据说亲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这天当我从半开的屋门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院墙边,朝着屋内张望时,我的心立刻怦怦跳得仿佛要飞出胸口。我竟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我的父亲、“证据”的父亲陈新潮。 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八成新的皮夹克,拉链大敞着,从中露出质地考究的棕白相间的细格子衬衣。下身的石磨蓝牛仔裤看上去很破旧,膝盖磨得发亮,裤角全是毛边,看上去邋邋遢遢的。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一种最时髦的穿法,那时候有品味的男人都喜欢穿破损的牛仔裤。 我的父亲其实是很有魅力的男人。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幕场景,就像一幅涂了浓厚颜料的油画凝结在我记忆深处经久不曾褪色 在夕阳淡淡的余晖下,一个细高个男人后背倚在矮墙上,两手半chā在夹克衫的斜兜里,用那双狼一样迷人的眼睛注视着茅屋。他的肤色像刚出炉的烤饼一样呈浅褐色且柔滑而又光亮。下巴上一撮小胡子透着青春的滑稽。鬓角则刮得净光,luǒ露着一片深秋天空样的灰青。他的鼻梁像剑锋一样高峭挺直,嘴角微咧着,一缕发自内心的笑意挂在上边。 我几乎是在瞥见他的那一瞬间就喜欢上他了。我迫不及待地走到屋外,歪起脑袋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位异xìng老友那样心旷神怡。 “哇,我看到了什么呀?是仙女吗?瞧瞧,你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美人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证据’!”他cāo着一口很地道的普通话,用夸张的语调大声说。他的嗓音十分好听,是那种优美的男中音。 我被他赞美得如醉如痴几近疯癫。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夸我漂亮,但我的父亲却一眼就认识庐山真面目,喊我“小美人”。 我即刻被他打动了。我不无羞涩地告诉他我叫“水水”。 他哧地一声笑了:“水水?这应该是你后来的名字。你出生时的名字轰动了整个县城。至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们提起有关你的往事,仍喊你‘证据’。”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悲凉,自出生以来我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就被人当作了一段“往事”给废了。也就是说,在我出生的县城,我已经陈旧得像外婆那口紫黑色木箱里的一块祖传的家织老粗布,泛着灰冷和土黄。 我摇摇头佯装不解。我不想如此痛快地在他面前承认我就是“证据”。 他认起真来。看样子他是个心无城府的单纯男人,竟识别不了我这小小的花招:“怎么,你对自己的身世半点也不晓得?”他笑着,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都像是个上等人,都与我和母亲所处的阶层格格不入。 我不吱声。 “你妈妈叫李小影,对不对?我不会看错的,你浑身上下都有她的影子。不过,你比李小影更漂亮。” 我仍然双唇紧闭,我觉得此时选择沉默是最佳的明哲保身的武器。 “我想你可能很讨厌‘证据’这个名字,那我就叫你小美人行吗?反正我不愿喊你水水,这名字太苍白,太轻浮,太没质地。” 我无言以对。 “那么,小美人,你猜猜我是谁呢?”他转了话题,继续爽朗地笑着,那样子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我暗忖自己并没继承他多少基因,因为我很少像他那样快活过。 “一个过路人。”我说。 “猜对了一半。还有呢?” “没有了。” 他几步上前亲切地搂住了我的肩膀。仿佛有一股电流迅即袭向我的脑际,我的全身不由一阵颤栗。于是,他更紧地搂住我:“我是爸爸!小美人的爸爸!难道你妈妈从没告诉你,你有一个既帅气又可亲的父亲?” 天哪,我还在娘胎里就知道你是个流氓、无赖、强jiān犯,你是多么的可恨可憎! 在这样的时刻,我真该毫不迟疑地将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谁知我那上了愤怒子弹的qiāng膛却哑火了。我实在舍不得破坏这开心的一刻。我被人类遗弃得太久太久,我渴望得到亲情的滋润,只想尽情地享受这久违的父爱。我的整个身心都恣意徜徉在他的怀抱里,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地瘫软成一堆蜜糖。 他就这样紧紧地搂了我好一会儿,像是要借此将亏欠我的父爱全补回来。直到我那仿佛喝了迷魂汤一般的灵魂在一阵山风吹来后渐渐苏醒时,我才猛地挣脱开来。我想我得表现出一些恨意,否则就太对不起我和李小影所遭受的那些苦难。于是,我跑到门里,用力关上了屋门。 我的有些拙劣的表演丝毫也没有激怒他,反让他觉得十分可笑。他站在屋外,用保养得如女人般细致的指尖很有节奏感地轻轻击打着门扇:“小美人,你这是干吗呀!你要跟爸爸捉迷藏吗?” “我没有爸爸!”我装作气鼓鼓地说。尽管这显得很幼稚很勉强,可为了他欠下的那些孽债我不得不当一回蹩足演员。 “呵,你没有爸爸?那我是谁呢?别闹了,小美人,开门吧!天快黑了,你就忍心把你远道而来的爸爸关在门外?”他用央求的口气说,但我能想象到他的脸上依然是阳光灿烂。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门闩。我真恨不得一下子把门打开。我太想看到他,太想和他在一起了。但与我自己僵持了片刻之后,我还是慢慢地把手从门闩上挪开了。 “你再不开门,我就走啦!” 他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在耐心等待,又像是真的走开了。 趁此间隙,我抬头看了一眼西窗口,最后的一抹夕阳就像命悬一丝般顷刻间滑落得无影无踪。本来就黑洞洞的老屋暗得更加惨不忍睹。 我把眼睛趴在门缝里朝着外面张望。我当然希望他还站在那里。他的缄默让我害怕,担心他会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大山里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让我揪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他已不在门外,我的目光所及之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天哪,他走了!他走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干吗要追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什么怨恨啊孽债啊,重要的是今天是现在,我的爸爸找上门来了,我要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我十万火急地拉开了门闩。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从矮墙下冒出头来。 虽然苍茫的暮色已隐去了我脸上的焦灼神情,但他还是淋漓尽致地感觉出来了。他信心十足毫不迟疑地冲过来,将我抓在手里高高地托起。在我充满愉悦的惊呼声中他的爽朗笑声像天簌般在寂静的山峦间回dàng。 “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爱我,小美人!”他轻轻把我放到地上,甚至还亲了亲我的脸,“叫我爸爸!”他说。 “爸爸!”我生涩地却是一千个情愿地叫着这生疏的称谓。 他回转身,从矮墙外提来一个足有几十斤重的大箱子,就这样,他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相拥着走进屋里。 “我的小美人,我可爱的小美人!往后我既不叫你‘证据’也不叫你水水,我就叫你小美人,因为你是我的,我有权给你起我最喜欢的名字。”他坐在外婆曾坐过的那张老旧的摇椅上边晃动着身子边说。 我依偎在他脚旁,脑袋点得像捣蒜,仿佛一只听话的哈叭狗那样摇着尾巴讨他的欢心。 “好啦,小美人,我肚子饿了。也许你应该给爸爸做点吃的。”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这才颇为不舍地站起身。 在灯花跳跃的光亮中,我倾其所有地为他做了蒸杂米饭和青豆氽笋片、腊ròu尖椒炒丝瓜。 我手忙脚乱地做着这一切时,他就四腿八叉地躺在摇椅上和我聊天。在白色的炊烟中,他用动听的嗓音讲着大山外的奇闻逸事,bào炒菜肴的声音很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但我还是不时地扭头去看他,向他抱以心领神会的微笑。 我把饭菜端到木桌上,像小学生站在老师身边等待批改作业一样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生怕饭菜不合他的口味。毕竟他是花过大钱享过大福开过大眼界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喜欢我做的饭菜,他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是饿极了,吃相变得十分不雅,犹如饿狼扑食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一扫而空。 他没有喊我一起进餐,我也没有凑过来,只是手拿炊把站在灶间远远地欣赏着他的好胃口。 他生吞活剥了饭桌上对我来说足够丰盛的饭菜,甚至用舌头舔尽了盘碗上残留的一点汤汁。待我来到饭桌前时,所有盘碗都像用清水洗了一百遍那样锃光瓦亮。 我只好将一小块干硬的玉米饼子放在冷水里泡开,当作晚饭。 可我没有半点怨言。我就是在这短暂而又朦胧的时速里被我的父亲给征服了,彻底地征服了。他的潇脱他的衣着他的个xìng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像偶像一样让我崇拜。我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之中就像一个深度酒精中dú的醉汉一样失去了理智。我不仅不记前嫌前仇尽释,而且对他的来龙去脉也是一概不究,甚至没有追问他是如何找到这大山里来的。我心里只想着我爱他喜欢他很愿意拥有他;想着自己有了父亲陪伴,从此不再孤单;想着从明天开始生活里便充满了父爱的脉脉温情与刚柔相济的阳光。 夜晚对我突然变得如此美妙。我从未发现秋夜竟是清凉如水明净如雪,门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听上去如梦如幻,就像一支超级乐队的演奏,一会儿悠扬婉转,一会儿凄绝哀怨,一会儿又热烈欢快似万马奔腾般雄壮。 我被这浓浓的诗情画意的夜紧紧地包裹着,就像一只浑身淌着蜜汁的蚂蚁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 我让父亲睡里间我和外婆用过的那张大木床,自己则龟缩在屋角一隅窄窄的竹筏样的长椅上。 他睡得很香。我想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一定十分疲惫劳乏,否则,他就不会在这陌生的山乡睡得像蠢猪一样,发出惊天动地的鼾声。请原谅我的不敬,但除了拿他和蠢猪作比喻,我好像找不到更恰切的词语。不知为什么,我对父亲的鼾声并不排斥,甚至有点喜欢,它就像外婆的摇篮曲般让我神安气定。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在父亲的鼾声中我心无设防睡得像个婴儿。 李小影回来了。她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 几年不见,这位当年的少女妈妈不仅出落得年轻貌美,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她变了,变得我差点没有认出来。或者说完全不是我梦中见到的李小影。她没有穿那件标志xìng的风衣,在这深秋时节,她竟然衣不裹体,除了一件腥红色的露着rǔ沟的无袖小褂外,就是两片搭在腰上刚好能遮羞的黑布。后来我才知道,她穿的是吊带衫和超短裙。 她还有一个显着的变化是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的,屁股一翘一翘的,讲话时嘴巴夸张地闭闭合合,眉梢高高地挑起,眉来眼去地,可以说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散发着风骚和挑逗的气味。 李小影的出现让我感到唐突而又生疏。我没有喊她“妈妈”,她也没有叫我“水水”,我们只是彼此看了一眼之后,便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我父亲。 李小影见到我父亲并不吃惊这让我十分纳闷。一开始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相互对视着,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但我却从他们的眼神中窥见了心照不宣,发现了默契和某种约定。毫无疑问他们早就见过面,甚至还在一起鬼混了一段时间。也就是说,是李小影指点我父亲来到秀梅岭的。难怪这个男人来到这儿的几天里,从没跟我谈起过李小影,他只是忘我般地处心积虑地逗我开心,只是挖空心思地要做一个好父亲。我还以为他是专程来找我的,他只为他的宝贝女儿而来……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境变了。 果然,李小影一走进门,父亲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陈新潮。既然他不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喊他陈新潮也变得理所当然。 “怎么样,住这儿你还习惯吧!”李小影用娇滴滴的声音问陈新潮。她的眼里洋溢着愉悦的神采,娇嫩的面庞甚至泛起一片红云。 陈新潮上前搂住她,说:“能住进仙女的闺房该是本人莫大的荣幸。” 李小影在陈新潮的怀里幸福地依偎了半天,才脱身放下肩上的挎包。她居然从挎包中取出了一瓶葡萄酒和两包火腿肠,外加两听梅林牌的凤尾鱼罐头和几包高级饼干。这些是舅舅一家来看外婆时常带的食品,但李小影从没给我买过。我也从没像别的孩子那样跟她要过想吃的东西。 “这是给你买的。”李小影在把食物放到柜子里的同时,对陈新潮说。 听着她的话,我的脊背一阵冰凉。 陈新潮温柔地将她抱上昨晚他睡过的大床。她在他的怀里嬉戏着,一会儿用手摆弄他下巴上的小胡子,一会儿用手抚摸他的眉毛,就像一个对挑情颇有心得的娼妓。 我不知道该站在那儿观赏还是躲到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这可憎的场面让我发窘让我恶心让我无地自容。我再不想认这样的狗男女做我的父母,更懊悔喊过陈新潮爸爸。 就像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我从自造的温柔之乡中彻底清醒过来。我发现我被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该是我最亲近最可依赖的人耍了。早在一年前或是一月前他们就密谋好了,两人串通一起,完全将我当成了傻子当成了证据。什么都不需要对我解释,更无须跟我商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甚至霸占了我的床。可这是我的家呀,是外婆留给我的遗产。我不能容许任何入侵者进入我的领地。 没人顾忌我的情绪。他们完全沉浸在男欢女爱之中。 我不由怒火中烧。“我外婆去世了!”我冲李小影大声喊着,借以发泄心中的怨气。 李小影装作没听见,像白痴一样嬉笑着讨陈新潮欢心。 “你外公也死了。”陈新潮一边用手抚弄着李小影的rǔ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做梦都想发大财的老头见发财无望就跳进了池塘。” 我这才明白陈新潮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窜回原籍,是因为那个锲而不舍地追踪他的老财迷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就像听到一只老鼠掉进了陷阱般我毫不动情。但我不能容忍李小影对外婆之死的漠视。那一刻我真想冲进里屋,把她从床上拖下来,狠揍一顿。 幸好这些年我已学会了压抑和克制。生活还教会我不露声色。于是,我使劲咽下一口唾液,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悠悠地走出门去。 我盘腿坐在百丈崖的边缘望着眼前那一大片紫红色的熟透了的小甜果,这鸟蛋一般大小的果实鲜亮而又妩媚,它黑葡萄一样的形状就像一双少女的黑眼睛有着摄人心魄的诱惑力,而成熟果实飘散在空气中的香甜味简直让人垂涎yù滴。 然而,这一切都是为那些山外入侵者准备的。此时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这深秋的夕阳里,小甜果的果实密密匝匝地拥挤在一起,就像一片暗红色的血液凝固在悬崖之上,将百丈崖渲染得一片血腥,让我不由想到死亡这个字眼。这看似无来由的字眼其实来自于这不知名的小甜果。外婆给它取名为dú妹子。至于它的学名我至今也没弄清楚。 外婆叫它“妹子”是因了它的外形就像一个面容姣好的山里妹子。在妹子前面贯以“dú”字,却是因了它蛇蝎般的坏心肠。它以自己的美貌勾引食客上钩,只要你将它吞进肚里,几分钟的工夫就会让你命断悬崖。 带我走遍秀梅岭的山山水水的外婆就站在这片dú妹子跟前对我谆谆告诫:千万别让这些dú妹子勾起你的馋虫,它的dúxìng比砒霜还要厉害呢! 虽然我不想以身试dú,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仍无法抵御它们的魅力。我喜欢叫它们小甜果,看着那一颗颗美丽的果实,我甚至怀疑外婆给它下的结论是否具有科学xìng。首先,外婆没有拿出小甜果dú死人的真凭实据,比如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一个山外来的游客因吃下小甜果当场毙命;其次,我认为这其中也许有张冠李戴之嫌。假使百丈崖曾发生过游客中dú死亡事件,应该也有另一种可能,即游客是在吃了砒霜之类的劣xìngdúyào之后来百丈崖自杀的。当施救者发现他倒在小甜果旁,就误以为小甜果是罪魁祸首。 猜想终归是猜想,但我到底没有勇气摘一颗小甜果放进嘴里,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它。 也许有一天我会毫不犹豫地一连吞下几颗小甜果。此前,当我从百丈崖经过时,偶尔会这样去想。 我原以为这一天将是遥不可及的将来,也许只会是一种荒诞的想头。但此时此刻,我望着百丈崖壁上的这片成熟的小甜果时,立刻就产生了品尝的yù望。小甜果仿佛一个知xìng的灵魂在向我频频招手,我心神迷乱地站起身,像猴子一样两手抓住攀附在崖上的荆蔓,dàng向小甜果丛…… 我把五六个小甜果紧紧地攥在手里,它那浓浓的浆汁立时被挤出来,把我的手掌染得一片血红,紧接着,连绵不绝的香甜扑鼻而来。 我使劲咽着涌向嘴角的口水。 这也许会是一场我生命中最浩大的“盛宴”,是一种告别亦是一种新生。因此我不能草率从事。 我攥着小甜果来到外婆和外公的墓地。 两位老人笑吟吟地坐在自家温暖的房间里欢迎我。外婆嗔怪地说我把他们忘了,我这才记起自陈新潮来后,我再也没有光顾外婆的家。 我告诉两位老人李小影回来了,先她一步上山的还有她的男人陈新潮。 不等我讲完,外公和外婆就一齐说:这回水水才算真正有个家了。水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们就放心啦!你们一家三口守护着秀梅岭,过快乐的日子,我们老两口也该走啦! 不待我回过神来,外公和外婆已相互搀扶着离开墓地,仿佛坐在无型的飞机上,慢慢地升上天空,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末了,化作一缕白云市,向着天边飘去…… 再见了,水水!和你的爸爸、妈妈一起守护好秀梅岭,孩子! 从天边传来外婆和外公依依不舍的声音。 泪水遮住了我的视线。 哦,天哪,我多想让外公、外婆的心愿变成现实。 我转身飞跑着奔向小溪边。我把已变成浆汁的小甜果扔进溪水里,又把那只攥着小甜果的手在溪水里洗了上百遍。 我冲进家门,对躺在床上的李小影说:“外婆和外公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了。”她居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淡漠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仅这一眼就把我从幻梦中拉回到现实我妈妈已经死了,眼前的李小影不过是陈新潮勾来的娼妓。 就像一对正处于发情期的公狗母狗,陈新潮和李小影始终紧紧地粘在一起。白天,他们手拉着手在野地里散步;晚上,他们理所当然地睡在我的大床上,我弄不清他们在干些什么,只听见陈新潮呼哧呼哧喘息着,李小影则像被火灼的猫一样不停地尖叫着。这刺耳的声音让我彻夜难眠。 天气晴朗时,这一对狗男女还会在院子里开舞会。他们换上怪里怪气的紧身衣,陈新潮把从山下带来的录放机开得雷响。他们随着震耳yù聋的音乐边唱边跳,一会儿两人的身子像蛇那样死死地绞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紧接着就是李小影投入陈新潮的怀抱,双手搂紧他的脖子,死去活来地亲吻。 这丑态百出的场景连鸟雀们都恶心地退避三舍,宁静的秀梅岭也被搅得不得安生。 风在上空怒吼,野地里的树木和草棵都支棱起枝叶,怒视着他们,一副要刺破苍天的气愤模样。大自然的确是有灵xìng的,我越来越觉得外婆将秀梅岭视为自己的女儿不是一厢情愿,更不是天方夜谭。你只有尊重万物的存在,诚心诚意地爱它们,它们才会与你和平相处,否则,你对万物的摧残只会换来恨和毁灭。当你彻底将大自然激怒时,万物就会像洪水猛兽般汹涌而至,在你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将你吞噬。 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由忧心忡忡。 在这个家里,我像一个隐形人一样让他们视而不见,像一个死去很久的人那样被人遗忘。即使在三人围坐的饭桌上,他们吃着我用辛勤劳动换来的饭菜,也不肯将话题转到我的身上。 我惊异地发现,这两个无耻的男女竟能愉快地谈论着我出生的县城里的种种趣闻逸事,谈论着共同的熟人,相互抛着眉眼,放肆地大笑不止,完全忘记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强jiān与被强jiān,忘记了本应牢记的丑恶和仇恨,更让我无法容忍的是他们彻底地忽视了那一切带给我的伤害这只会让我重新记起在岁月和宁静中渐渐淡忘的身份,记起出生以来所遭受的苦难和耻辱。我本想忘却这一切,当我把小甜果的浆汁扔到溪水之中时,心里只想着能像外婆的祝福那样和爸爸妈妈一起在秀梅岭度过甜蜜的时光,然而…… 怨恨让我夜不能寐。但躺在窄窄的竹椅上的我,仍在心里试着原谅他们。我把他们对我的冷淡看成是热恋中情侣的排他xìng。我甚至臆想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深深地相爱着,所谓的强jiān与被强jiān之说只是我生活在县城的那个见钱眼开的外公的胡言乱语、污蔑诽谤。也许是外公生生地拆散了这一对鸳鸯,从而让他们苦苦相思了十几年。也许我真的是他们爱的结晶,我并不是什么证据,我的出生并不是外公的逼迫,母亲执意生下我的初衷完全是为了爱情…… 我希望这一切假设都是真的。只有假设成真我这颗狂乱的心才能归于安宁。我怀着这样的情愫入睡。在噩梦连连中,我仍寄希望于陈新潮和李小影在热恋之后能把父爱母爱还给我。 然而,一切都无从改变。当新的一天开始时,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李小影和陈新潮那丑陋的身体叠在一起横卧床上…… 真该死! 无情的现实让我不得不放弃幻梦,开始重新审视李小影真的,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反之,在她的骨子里有着跟陈新潮一样的放dàng不羁。我不得不相信当年发生在他俩中间的丑闻真的不是强jiān和被强jiān,而是一种极其无耻的媾和。李小影是在我外公和媒体的步步紧逼下才不得不洗清自己。 如今,本该甜蜜的生活变成了熬煎和折磨。我无时无刻不在巴望着他们永远地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听他们哼yín晦的下流小曲,不想看他们的“群魔乱舞”。可事与愿违,李小影和陈新潮竟在秀梅岭安居下来,他们理直气壮地霸占着我的床,把我当成佣人一样地使来唤去。更让我气恼的是不仅没人喊我“小美人”,他们甚至连“水水”也不叫了,只是对我“嗨”“喂”地吆喝着。我简直连圈里的猪羊和院子里的鸡群都不如。毕竟我还要细心地照料着这群牲畜们,我自己则成了家人和牲畜们奴役的对象。 除此之外,还有更让我伤脑筋的事情。我一个人的口粮如今要养活三个人,我不知道这样坐吃山空的日子还能支撑多久。看着这几年我积攒起来的食物在不断地减少,我真想把李小影从陈新潮怀里拖进灶间,大声告诉她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很快就没食物可吃,你和你的男人必须离开这儿,否则,我们就得像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一样忍饥挨饿。遗憾的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如胶似漆的粘合简直让我恶心。 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无边无涯的愁绪。无论他们愿不愿意,维持生计也应该是父母的责任。当我以一个孩子的身份来面对眼前的困境时,霍然发现就在我为如何填饱肚子忧心忡忡时,那两个人却依然快乐地生活着。他们像是早就成竹在胸了,根本就没拿这微不足道的吃饭问题当回事,相反,他们似乎正在耐心地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等我们耗尽所有的食物时,老天爷就会大发慈悲地为我们从天降下细米白面。 他们的不急不躁就像一剂良yào般让我不再愁肠百结。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和那两个人都进入了一个等待的阶段。我们各司其职地等待着这漫长的日子过去,等待着某种奇迹的发生。 的确,后来发生的事充分验证了我的判断奇迹真的发生了。 初春的一天傍晚,我扛着镢头从地里回来时,看到院子里堆满了米面、菜籽油和蔬菜。屋里的柜子上则像砌砖墙一样码着数不清的饼干筒和铁皮罐头。里屋的大床上属于李小影的时装堆放得像一座小山…… 看着这一切,我只觉得这是在做梦。 早晨我出门时听他们说要去山下,却没想到会带回这么多东西。我打量着院子里成袋的细米白面,再看看娇弱的李小影和她公子哥儿样的男人,心里直纳闷这些货物是怎么给搬上山的。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发了慈悲? 没人告诉我货物的来源,我也懒得去问。即使我问了得到的回答也只能是谎言。 突然有了如此多的食品,尽够三个人食用半年。这应该是我一直等待出现的奇迹。但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忐忑不安。我不想欺骗自己,天上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馅饼。李小影和陈新潮都不是富翁,他们穷得连手机都买不起,上山后便与外界失去联系,这我心知肚明。那么,采购如此多的货物,他们又是从哪儿弄来的钱呢? 急于弄清事情真相让我变得像盖世太保的密探一样鬼鬼祟祟。毕竟这个家是我的,我知道哪个角落可以躲藏,哪个墙缝、树洞更适合偷听。我充分利用所有同他们相处屋檐下的机会仔细地观察他们的些微变化,偷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如果说从山下回来之后他们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讲话时不再高声大嗓而是常常相互咬耳朵。这使我更加疑窦重重,不得不像机警的老鼠一样竖起耳朵去捕捉那些断断续续的字眼。 这天下午,从地里回来,我没有进屋,直接提着一篮猪草去了屋后的猪圈。 远远地,我听到猪圈后的树林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讲话声。我立刻警觉起来,轻轻放下手里的猪草筐,蹑手蹑脚地朝着讲话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凭借密密匝匝的树木枝杈的遮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树林,并很容易地发现了我要找的目标当时,陈新潮正斜倚在一棵高大的红杉树树干上,一脸坏笑地用手机与某人通话。 我以前摆弄过舅舅的手机,但从没看见陈新潮玩过手机。毫无疑问手机也是他们前几天下山的一大斩获。 我屏住呼吸钻进离陈新潮很近的一个老树洞里。树洞很宽敞,我站在里面根本就不用弯腰。外婆在世时,我常常躲在里面跟她捉迷藏。“旧地重游”让我感到既温暖又心酸。 通话声开始很清晰地传过来她的确长得不错你见过她母亲不,不,她并不是我老婆,真的不是怎么跟你说呢?我在她还小的时候玩过她怎么,你对她也感兴趣嗨,姐姐,你说的是真心话吗?你真的想要她,两万块就成jiāo小的不行,我敢保证她还是个雏儿,她自小到大都生活在深山里,几乎没接触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男人,当然我除外。你把她训化训化,可挂头牌五万怎么样?凑个整数,加上这座茅草屋,它可是块风水宝地呀!你总共付我五十万什么?你要先看货再定价钱。这可不行,你不能到山上来,那天你和左老板来山上看茅草屋我已冒了很大的风险。你知道她很敏感要不我带她到山下去见你吧后天?行,你去左老板那儿等我…… 接下来他和通话的女人又说了几句很下流的笑话,就关机了。 他像凯旋的将军那样哼着一支欢快的小曲脚步铿锵地挺胸从我身边走过。我从树洞里探出头,用欣赏的目光目送他走出树林。仅从仪表看他的确算得上标准的帅哥。也难怪李小影会被他迷得上蹿下跳。 我在树洞里坐下来,舒心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伸展开双腿,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切都按陈新潮的计划进行。我对他要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十分配合,就差对他说“我也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了。 头天晚上,我就被空前地重视起来。我可敬的父亲亲切地喊我:“小美人,过来!” 我立刻变得欢天喜地眉飞色舞。为什么不呢?我终于又一次被父亲宠爱有加了。 陈新潮四腿八叉地坐在外婆的摇椅上,朝我伸出双臂。不等我走到近前,他就像猫捉老鼠般急不可待地将我揽在怀里。 “小美人,告诉我你想不想去山下玩玩?” “当然想啦!”我像李小影那样嗲声嗲气地说。 “明天爸爸带你去山下玩好不好?” “是真的吗?”我瞪着一双傻气十足的大眼睛问。 “当然是真的!” “太棒啦!”这一句我是跟着录放机里那个做壮阳yào品广告的男人学的。 “这些天我的小美人天天下地太累了,爸爸要奖励你。” “谢谢爸爸!”我及时而又恰如其分地说。 陈新潮一脸得意地冲我笑着。 这时,李小影一手拿着化妆的小圆镜一手拿着眉笔从里屋走出来。我猜想她在县城的大酒店作服务员时,就是以这种特有的方式勾引陈新潮的。她的眉毛弯弯地向上挑着,眼圈变成深绿色,嘴唇红得像涂血的馒头。她像是冲着镜子又像是冲着陈新潮浪笑着,染成深紫色的指甲挑逗地指向陈新潮,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女人的手指甲比眼波更具xìng感,那变幻莫测的油光甚至能翻滚出一股刺鼻的骚气。假如我是男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按倒在地上…… 还好,陈新潮对她的作派已习以为常,也许真的像他对山下那个女人说得那样,我比李小影更有魅力。总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那神情就像一个刚刚得到朝思暮想的新玩具的孩子。 天哪,我真有这么可爱,可爱得让他爱不释手吗? 李小影大概是有点吃醋了。她捏着鼻子,声音像小羊羔一般:“我也一起去吗?” 看样子李小影对陈新潮的宏伟计划还一无所知。我强捺紧张情绪偷偷察看着陈新潮的动静。明天我只想跟父亲单独呆在一起。我在心里大声说。这话只能在心里说,否则就显得太直白,使我看上去缺乏含蓄和诗意。而有心计的女孩是决不做蠢事说蠢话的。 听李小影这样问,陈新潮连头也没抬,只是心不在焉地说:“不!” “可我想一起去!”李小影扭动着腰肢撒起娇来。 “那就等后天吧!明天我只想和我的小美人单独在一起玩一整天。”陈新潮轻慢的语调分明让李小影感觉出了男人的威严。她不敢吱声了,只是心有不甘地瞥了陈新潮一眼,收起了老套的挑逗把戏,一脸晦气地缓缓走向里屋。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我打心眼里感激我血脉相连的父亲,我坚信我传承他的某些基因在此刻起了决定xìng的作用,就像鬼魂附体的第六感一样,他居然如此知晓我的心事,对着李小影说出了我的心声。 就在我沉湎于种种臆想中不能自拔时,陈新潮又冲着里屋的李小影说:“行行好吧。瞧我们的小美人脏成了什么样子?你得把我们的小美人洗干净。” 于是,李小影让我脱光衣服,将十三岁的我像婴孩一般放进大木盆的清水中,很认真地搓洗着。李小影那纤纤十指轻柔地亲吻着我的肌肤,在我的脊背上下滑动,我的全身不由一阵颤栗。这样的母爱柔情只有在我童年记忆的页面上才能找到只言片语。我多想一辈子都呆在这木盆中让母亲温柔地抚摸着。 下山的一天终于到来。昨晚为了这庄严的时刻我激动得一夜未眠。 里屋的陈新潮和李小影仍在窃窃私语。但我没有偷听,我认为陈新潮对李小影说的不会比我知道得更多。 不过,早晨起床时,李小影看上去已变得坦然而又平静。陈新潮对她咬耳朵的甜言蜜语彻底降服了她,让她心悦诚服地接受了留守的决定。 这天早晨所发生的事情让我记忆犹新。有生以来我第一回被李小影如此精心打扮起来。她为我穿上花蝴蝶一样的美丽春装一件粉底小紫花袖口和领口都镶有缕空花边的紧身衬衣和一条纯白色的百褶短裙。这些少女装是什么时间从哪儿买来的我都一无所知。李小影还以理发师般的技巧为我剪短了我一直是蓬乱不堪的头发。我得承认她是个很有审美情趣的女人,她把我的头发修理成三十年代女学生的模样,还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只心形的发夹别在我并不柔顺的头发上。 遗憾的是她不舍得让我使用她的化妆镜。但从陈新潮故弄玄虚的惊乍声中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该有多美。 “天哪,瞧瞧这是谁呀?不会是仙女下凡了吧?”陈新潮那五官移位的夸张表情让我难以言表。 李小影为我梳妆这段时间,陈新潮一直不知去向。就像在排练独幕剧,他把自己安排在最后出场。他从院子里走进门时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其实正被火烧火燎的yù望煎熬着。不用问,刚才他又去屋后的林子里跟山下的女人通了话。即将到手的大把钞票的诱惑令他像垂钓者急于将上钩的大鱼弄到手一般心急如焚。只要在山上多停留片刻,我便像鱼儿呆在水里,随时都有脱钩的危险。这难以掌控的变数让他紧张得坐立不安。 在陈新潮用yù望点燃的热辣辣的氛围里,李小影似乎也被感染了,或者是她已嗅出了什么。她也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我是她准备买回家的牲口。这样的眼神让我犹如芒刺在背般的不自在。 “我们该动身了吧?爸爸。”我甜甜地叫着,似乎自己真的成了集父母之娇宠溺爱于一身的仙女或是公主。 “好的。小美人,我们这就走。”陈新潮应该一直在等待这关键时刻的到来。他喜出望外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直到此时,他还在担心我会突然逃离他的视线跑向大山,永远消失在崇山峻岭中。 但我没有那样做。我很乖巧地蹦蹦跳跳地走着,幸福蔓延在我的脸上就像花苞迎着阳光初绽。假如他能把轻巧的我驮在背上或是扛在肩上,我会很愿意消受并会感动得放开喉咙吼一嗓子外婆教我唱的山歌。但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父亲,他是特别惜力而又讲究节制感情的男人。我只能委屈求全。 我依偎着陈新潮的臂腕走向山路时,他让我回头跟李小影说声“再见!”我猜他肯定在想我走的将是一条不归路,因此,我至将消失其行也可怜。出于人之常情,他让我同生了我却并没养育我的李小影告别。无论李小影是否知道陈新潮带我下山的秘密,我都不想对李小影表示出半点留恋。但我还是听话地回过头朝着空dàngdàng的院落招了招手。李小影已转回屋里,留在我回头一瞥的眸子里的是我深爱着的茅草屋。 “你也应该跟妈妈说声再见!”而后,我突发奇想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对陈新潮说。 “哦,我也说再见!”利令智昏的陈新潮为了讨我喜欢,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说。 这应该是他留给李小影最后的声音。 第十一章 甜甜的“dú妹子” 三个警察走进小院时,穿着一条短及屁股的粉红睡裙的李小影正懒洋洋地躺在外婆的摇椅上神经质地晃来晃去,她用两手蒙住眼睛,那自屁股以下部分全部luǒ露着,在暮春的强烈阳光照shè下就像一堆被曝晒的白ròu般没有羞耻感。 自三天前她的男人潇洒地丢下她消失后,她就像失恋的少女一样变得魂不守舍。秀梅岭从此安静下来,收录机早已不再打开,妖魔狂舞的情形业已成为昨天的风景,就连夜晚她那yíndàng的尖叫亦变成了时断时续的叹息,清晨对着小圆镜描龙画凤也让蓬头垢面所代替。 三个警察看着眼前这个半luǒ的女人不知该如何确定她的身份。为了不惹麻烦,他们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了几句,只选出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警察作为代表走上前来,另两位则在不远处像游客般悠闲地漫步。 “我们是警察!”小个子警察轻声说,并朝她亮出了证件。 “唔!”李小影并不惊慌,倒像是来了几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她的小憩,她慢慢地坐起来,两眼瞪得像是被一根又粗又硬的草棍给撑得超出了它力所能及的范围。 李小影就用这样一双狼逮小羊时才有的黑幽幽、亮晶晶的眼神瞄着小个子警察。这一来倒是把小个子警察吓得不轻。他在街头巷尾经常碰到有着这种特殊眼神的女人,她们一见到男人就会如此这般地瞪着你,让你心慌意乱,难以脱身。 小个子警察收起证件,躲开她的目光,仍然温声细语地说。“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小个子警察彬彬有礼的态度就像一针镇静剂,让李小影恢复了常态。 “我叫李小影。”她懒洋洋地回答。 “是这么回事,李女士,我们在百丈崖发现了一具男xìng尸体。”小个子警察勇敢地抬起头看着李小影的眼睛。 李小影扬起右手将遮住她半边脸的乱发撩向脑后。突然冷笑一声,嗓音霎时变得如刀锋般尖利:“你们发现尸体为什么要来找我?” 面对李小影的来势汹汹,小个子警察终于恍然此女士一惊一乍的,是块难啃的骨头,必须认真对待。 “他就死在离你家不到两公里的百丈崖。” “他就是死在我的家门口又怎样?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警官,难不成你怀疑我是凶手?” “这倒不是。法医解剖了他的尸体,死因已查明,是因为误食了dú果子。不过,我们想弄清死者的身份。你认识他吗?或者他死前是否来过这儿?” 李小影几乎没有迟疑就拼命地摇头。 这时,在不远处闲dàng的两个警察似乎从中发现了端倪。他们迅速走过来,用不冷不热的腔调问:“这里只你一个人住?” “有时是。” “‘有时是’是什么意思?” “我还有一个女儿。” “她在哪儿?” “去广州打工了。” “去广州打工?她今年多大?” “十三岁,要不就是十五岁。” 三个警察不约而同地一齐打量着李小影。的确,按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像她这般年纪应该还是个新婚的少fù,决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女儿。更何况李小影天生丽质,即使一脸污垢满头乱发也难掩她的青春美貌。 终于,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小个子警察开口问了:“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怎么会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李小影本可以编个体面点的理由,比如那女孩是她收养的或是亲戚养在她这儿的,但她却蛮不在乎地实话实说了:“是私生女。警察先生,我十五岁时就做母亲了。” “她的父亲是谁?” “她没有父亲。不过她应该有父亲,只是没人愿意承认是她的父亲。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是个黑人,没有户口的黑人。” 李小影的身份这才被确定下来。三个警察面面相觑。那暧昧的眼神分明在说:这女人原来是只“鸡”呀!既然她是从事色情行业的,身份自然就很低下。而对于身份低下的人是用不着“温良恭俭让”的。 “你真的有一个女儿吗?”小个子警察不相信地问。 李小影哧地笑了:“我也许还不止一个女儿呢?我生过好多私孩子。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活着,有的在外面打工,有的让好心人收养,也有的沿街流浪……” “你让女儿这么小就出去打工是违法的。”小个子警察打断她的话,像是终于抓住了她的软肋,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李小影却并不示弱,她索xìng破罐子破摔了:“我有什么办法啊?她们不出去打工又能怎样?警察先生,我再说一遍,她们是一些私孩子,是没有户口的黑人,既没有幼儿园接收她们又没有任何学校容许她们入学。是我教会了她们识字。但我的文化程度有限,这也限制了她们的文化水平。这年头连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像她们这样的黑人,除了打工出苦力,还有第二条可走吗?如果她们不出去打工最后就得饿死……” 李小影竟然也能滔滔不绝。她的自辩能力让三个警察既不胜其烦又难以招架。 “你刚才说只有一个女儿。这会儿又一口一个‘她们她们’的。你到底有几个孩子?” “很多个。警察先生。”她用手拍着脑袋,“我真的记不清具体数字了。” 李小影的表演让三个警察很泄气:“好吧。你就说那个曾经和你一起住过的女儿,她走了多长时间?” “几个月?也许是半年。” “到底是多久?” “我也记不清了。我患了慢xìng失忆症,常常今天想不起昨天的事情。就为这,我失去了那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你们最好什么都不要问我,如果你们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味地问下去,只会越问越糊涂。我很想明明白白地讲清楚我女儿是哪一天离家的,可我实在是记不清了,警察先生……” 三个警察强忍住愤怒听李小影无休止地胡扯。 “我们可以看一下你的住宅吗?”为主的小个子警察又一次打断她的话说。 李小影立刻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但我们说好,是我请你们进去的,而不是搜查!” 三个警察一齐点头。然后,便跟在李小影身后走进屋里。 我是在三个警察走下秀梅岭之后才回到家里的。 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李小影依然坐在院里的摇椅上晃个不停。她像是没看见我走进门,我也像是没看到她坐在那儿。牲畜们饥饿的嚎叫让我心疼得一头扎进了放饲料的草棚。 我在猪圈旁弯着腰边搅拌猪食边跟猪们拉呱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过头,见李小影一手揪着睡衣角一手打着眼罩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朝我走来。 也许我该主动和李小影搭讪。因为我觉得她在警察到来之后那套精彩绝lún的台词很值得我高声叫好,更值得我学习传承。可以说,李小影在警察面前的种种表演,让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测她在广州这些年一直从事色情业,并不断地被警察抓抓放放,早就寡廉鲜耻地练就了满口胡言的功夫。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秀中藏着的很多让我无法破解的玄机,比如在听到自己的男人陈尸百丈崖时她的无动于衷镇定自若;比如她甘心情愿地承认自己是卖yín女还生下一群私孩子;比如她在提到我和自己的失忆症时的信口雌黄;比如她请警察进屋搜查时的胸有成竹,要知道哪怕警察在屋里找到陈新潮的一根头发丝,她都难逃嫌疑犯的厄运;再比如她为什么否认死者是自己孩子的父亲三个警察走进小院时,我就躲在对面的大树上。凭借茂密的树叶作掩护,我可以看清、听清院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却很难发现我。当时,我被李小影所走的一步步违反常理的怪棋惊得有好几次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不等我想好如何提问,李小影反倒先开口了。 “是你dú死了他!”她用肯定的却又是极其平静的语调问,似乎死者真的与她毫不相干。 我假装没听懂她的话,仍在跟猪们唠叨着。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前天下午他没回来我就猜着是出事了。我在山上四处找他,结果在百丈崖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嘴角有血迹,手里还握着两个dú妹子……” 我仍然不说话。 “是你带他去了百丈崖,又骗他吃下了‘dú妹子’,是不是?” 我这才回过头说:“你在说什么呀?你说谁死了?” “你别装糊涂了。”她不依不饶地瞪着我,“除了你,没人知道‘dú妹子’的dúxìng有多大。” 我也拿眼瞪着她:“说实话,我在百丈崖也看到了他的尸体,我还以为是你干的。除了你,没人知道‘dú妹子’的dúxìng有多大。”我学着她的口气说。 “你是怎么骗他吃下那东西的?”她的口气缓和了些。 “这得问你自己。” “问我?” “你想想我有什么理由dú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是那么喜欢我,爱我,三天前,我穿着漂亮的衣服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去山下玩,但半路上他说忘记带钱包了,让我在原地等着,他一个人转身往家赶。他说好半个钟头就回来,可我在山石上足足坐了一上午。下午,我回家了一趟,见家里根本没人。我到处寻找你们,寻到百丈崖,远远地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你……你胡说!我怎么会……我爱他……”我的话让李小影吓得面无颜色、语无lún次。 “你爱他?你真的爱他吗?那你发现他中dú之后为什么不报警?在警察面前你为什么绝口否认他是你同居的男人?你为了逃脱罪责连他留在这里的箱子、衣物都销毁了,是不是?”我步步紧逼。 果然,李小影感到了理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因为……” “你是因为妒忌!”我一针见血地扎着她的痛处,“你想让他带你一起去,被他拒绝了,你就怀恨在心……” 听我这样说,李小影没有像我预期得那样委屈得大喊大叫,反倒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不说话了。 但只停顿了片刻,她便大笑起来,笑得如痴如醉:“你说我忌妒你?我怎么会忌妒你?我忌妒他对你有多么喜欢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带你下山是要把你卖给黄姐……” 我被李小影彻底打败了,只一瞬间,我的四肢便像瘫痪了似的无法动弹,我已走向崩溃的边缘。但很快地我又以强硬的恨意抵挡住这沮丧情绪的蔓延。我朝着李小影猛扑过去,用我有力的双手拧住了她的脖子:“这不可能!你骗人!”我本来想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机智地变了调。 “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真话。”李小影边扭动着脖子边楚楚可怜地说,“其实,那天他刚把你带走我就后悔了。我们母女活到现在多不容易,我怎么会舍得把你卖到那种地方……我甚至不敢目送你们下山。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怕他,我斗不过他……” 我慢慢地松开手。 李小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嘤嘤地哭泣:“你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帮凶是不是?你一直都在误解我是不是?我那是害怕他啊!你不知道我在百丈崖看到他的尸体时该有多高兴。我一下就明白你已经得救了。我……我天天都在盼望着你回家……我一直担心你会被警察抓到……我这一辈子都没说过谎,可为了你,我对警察胡言乱语了好半天……”边哭边诉的李小影因了被她的女儿误解而委屈得大放悲声、伤心yù绝。“水水,其实我在警察面前说谎全是为了你呀!” 自她回到山上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这丝丝缕缕的温情顺着血管流向我的大脑,就像一碗迷魂汤一样差点儿让我失去理智。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真的是你骗他吃下了dú果子?”我低头看着她说。 “不,不是我……”李小影一下子又变得惊慌起来,“我在百丈崖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那就是他自己误食了dú果子!”我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真的不是你吗?”李小影抹一把鼻涕,抬起头,用迷离的泪眼疑惑地打量着我。 “当然不是我!我怎么会dú死自己的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生父亲啊!是我的唯一的父亲。我跟他的关系应该比你要近一百倍。你想像不出你没回来之前,他对我有多亲多爱。他总是喊我‘小美人’,声音就像收音机里的一样好听。他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丈夫,可我就永远地没有父亲了。”我被自己的话感动得几度语音凝噎。 我边说边偷偷窥视着李小影的神情。她已停止了哭泣,但眼里仍是泪水涔涔。因被泪水遮住的眸子就像细雨中的秀梅岭一般朦胧,让我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有诚服。我只是从她那微微仰起的下巴上可以看出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于是,我继续着自己的演讲:“……我猜他是回家取钱包时走迷了路,对了,那天上午秀梅岭一直被大雾笼罩着,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东西呢!他迷路后大概稀里糊涂地就去了百丈崖。你也知道他的嘴馋,见了百丈崖壁上那片透红的果子他能不摘着吃吗?”我像会说谎的李小影一样一任自己说下去。我甚至还很形象地描述了大雾中的秀梅岭的模样,而实际上三天前秀梅岭根本就没有雾,是个要多晴朗有多晴朗的艳阳天。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李小影仿佛真的相信了我的话。“警察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我立刻缄口不语了。即使说谎也要适可而止,否则是会露出马脚的。 “你这几天去了哪儿?”李小影这才问我,“我一直为你担惊受怕。生怕你被警察抓到。” “警察抓我干什么,我又没做坏事。再说,我并没走远,一直在山上转悠。看到他的尸体我很难过,他是那么爱我,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要把我卖掉,我知道这是你为了气我编出的瞎话,是不是……” 李小影不置可否地听着。 “还有,我也担心警察来时说不清楚……我一直以为是你dú死了他,我……我也不愿意把你jiāo给警察。”我哽咽着,说得情真意切。 李小影像是真的被我的话感动了。她慢慢走到我身边,伸出双臂无力地搂住了我,与此同时,我也颇为动情地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 我和李小影正亲热得难解难分的当儿,一阵催命般的手机铃声让我们刚刚衔接起来的尽管虚假却惟妙惟肖的亲情演绎不得不中断。李小影倏地抽开手,很不自然地看着我,我也定定地看着她。数秒钟后,从慌乱中镇静下来的李小影才转身,飞快地往屋里跑去。 有那么一会儿,李小影大概在跟对方通话。她的嗓音压得很低,简直就像蚊子的叫声,我站在院子里什么也听不见。虽然我无法得知她在跟谁通话以及通话的内容,但我的神经却因了这只手机的突然出现而再次绷紧了。 胆大包天的李小影从她的男人的尸体上取回了这只手机,并用这只手机一直同山下的某个人保持着联系。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木木地站在院子里,脑海里一片混乱,思绪就像杂草般横七竖八地jiāo错在一起让我难以理清。李小影居然敢接听死者的手机,她就不担心对方追问死者人在哪儿为什么接电话的会是她?很显然,这事早在我回家之前甚至早在李小影从尸体上取回手机的那一刻就摆平了。她不仅告知对方陈新潮已经死亡,而且还夫业妻承地前仆后继地同对方做着陈新潮未竟的jiāo易。那么,山下这个与她通话的人会不会就是要出大价钱买我的黄姐呢?只有这些做人ròu生意的家伙不会把陈新潮的死当回事,更不会愚蠢到为同伙的死去报警。他们自己本身就是一群躲在yīn暗角落里的罪犯,又怎么敢自投落网?而李小影正是看准了这一着棋才明目张胆地拿着死者的手机招摇过市。 我这才明白自己又一次站在了悬崖的边上。无论我是否愿意承认,我都必须面对现实李小影继承的夫业就是继续和黄姐谈判如何把我和秀梅岭绑在一起卖个好价钱…… 我正咬牙切齿地想着,李小影从屋里走出来。 “是那个黄姐来的电话。她问我你父亲在哪儿?”李小影一脸无辜地说。 我装作不相信的样子:“你骗人!哪来的黄姐呀!” “他是想卖掉你。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我才不信呢。除非他亲口对我说。” “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三天了,不过……”李小影yù言又止。 “你是说可以让那个黄姐直接跟我通电话?”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从他身上找到手机后就关了机,直到你回家时才打开。你知道我必须找回这个手机,它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我们就会有大麻烦。警察根据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很快就会发现黄姐她们藏身的地方,接下来,黄姐就会供出我和你跟他的关系……”李小影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地为自己辩解着。 “这么说真的有一个黄姐?”我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要不,谁会给我们来电话。”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意在将我和她拴在一起。 “你告诉她你男人死了?” “我说他误食了dú果子。” “她相信了?” “她当然相信。连警察都相信我们没有dú死他的理由。” “这倒是真的。我们为什么要dú死自己的亲人!”我随声附和着,“她还说了什么?” “她只问了你父亲的情况。” “她不是想买我吗?” “她没说。我想她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本来我们也不欠她什么。要卖你的人是你父亲,跟我没关系。” 我不想就此罢休,一心想戳穿她的西洋镜:“我们真的不欠她什么吗?那家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 对我的追问李小影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躲闪着我的目光说:“是用你父亲的存款买的。他来秀梅岭之前在一家煤矿当过监工。” “这么说他同山下黄姐的jiāo易全结束了?” “全结束了。包括他的死,警察也不会再来打搅我们了。我们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安慰地过活了。” “我们以后靠什么过活?那些食物支撑不了多久。”我只是随便说说。 李小影却被我再次问住了:“这……总会有办法的……过些日子我到山下找活干。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并不领她的情:“外婆留下的土地长出的庄稼足够我填饱肚子。但眼下我没法养活你。” “我有办法养活自己。”李小影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后,也语中带刺地说。 我不由分说就占领了外婆留给我的这张古老却是十分惬意的大床。没有了男人的李小影变得很乖,老老实实地躺在外屋那张窄窄的长竹椅上。 天刚刚黑尽我们就各自就寝了。一番虚假的表演之后我们母女呆在一起又变得无话可谈。也许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李小影嘴里嚷着这几天真给累坏了,率先睡下。 仿佛经过长途跋涉克服种种艰难险阻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我呆坐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窗外熟悉的一切,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山里的春夜局外人难以想象该有多美。镰刀形的弯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上,银白色的月光像一缕轻纱,装饰得秀梅岭如仙似幻。奔跑了一天的小兽们钻进了自己的洞穴,歌唱了一天的鸟雀们亦闭上喉咙在巢窠里享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着夜晚的祥和。风儿屏声敛气地从岭上掠过,花草树木在风儿慈母纤手般的抚慰下无忧无虑地安睡。 我的朋友们都在夜的怀抱中沉醉了。而我却毫无睡意,眼睛越瞪越大,目光穿透轻纱笼罩下的朦胧夜色,停留在百丈崖不动了…… 这些天来,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了这应该算作“罪恶”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一切都进行得过于简单,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有一星半点的波折他就不会死得如此顺利,或许,或许他现在仍然活在世上。我猜应该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向我伸出了援手,否则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能够得逞? 我乖巧地依偎着他,快活地走在山花烂漫的陡峭山路上。他嘴里哼着“虽然一去百花开,路边的野花莫要采不采白不采不采白不采” 我禁不住抬头看着他说:“爸爸,我知道一条下山的近路。” “唔,真的吗?”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又哼起了小曲“不采白不采……”。 “在那边,是外婆告诉我的。要比这条路近两华里呢。”我用手指给他看,并拉着他的手走向百丈崖。 我猜那会儿他心里大概正在盘算着这一趟能拿到多么钱。纸醉金迷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我的带领下拐到了另一个山路口一条死亡之路。 来到百丈崖时,我让他停下来。我说我的鞋底好像让荆棘扎破了,我得把荆针拔出来。 他肯定也走累了,二话没说就放下空空如野的牛仔背包,顺势坐到了百丈崖边那块我常坐的山石上。 我在他不远的地方脱下鞋子佯装拔荆针。我承认我开始有些紧张。 “那崖壁上是什么果子,可以吃吗?”他两眼贪馋地盯着dú妹子先问了。“我有点口渴。” “是小甜果。很甜很甜。你要吃吗?”我忙讨好地说。天哪,我还没下好鱼饵,想不到鱼这么快就上钩了。 “悬崖太陡了,恐怕不太好摘吧!”他不无遗憾地说。 听着他的话,我似乎看到他嘴里正流淌着涎水。 “我有办法。别说崖半腰,就是崖底我也能找到dàng下去的路。”我说,“我在地里干活口渴了,常来摘甜果子吃。它的水分可多啦!就像、就像你从山下带回的芒果汁。”其实那些芒果汁他们根本就没舍得给我喝,但我能想象出它是甜的。 我的比喻十分奏效,他咂咂嘴不停地咽着口水。 “你真的不怕滚到崖下?”他上下打量着我问。 我赶紧穿上鞋子,边朝崖下走边说:“没事。崖壁的草丛下有一条小路,再说,那些藤蔓结实得很,恐怕能拴住一头牛呢!” 他点点头,用赞同的目光望着我:“别弄脏衣服。” “我知道。”我嘴里应着,便用两脚蹬住崖壁像猿猴般抓起一根青绿的藤蔓就朝下dàng去。 “小心点,别把衣服刮破了。”他再次朝我喊着,看来他很在意我的形象。从这一刻起,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所以,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有半点犹豫,必须是一鼓作气一气呵成。 我尽其所能地摘了足足六只“dú妹子”。外婆说只要吃一只人就没救了,它的功效几乎可以同砒霜媲美。可我没试验过,因此还是多多宜善! 我把dú妹子放到他伸过来的贪婪的女人般娇嫩的大手里。他的确是个很自私的男人,居然不肯和我一起分享我的劳动成果。 我没看见他是怎样把dú妹子放进嘴里的。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吃相,我必须找个借口离开现场,因为我拿不准眼睁睁看着他将dú妹子塞进嘴里时自己会不会突然变得心软。 我说:“爸爸,我要到草丛中采几朵小红花。” 他只顾得上点点头。也许他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这样他独享圣果时,会更加心安理得。 于是,我两腿生风地走开了。 我在一棵大树的背面坐下来,舒舒服服地伸直黎黑色的结实的双腿,微眯着眼睛,静静地等待这一刻过去。 我也记不清过了有多长时间,似乎很长其实很短。因为我急切地想知道外婆的话是否灵验。于是,我站起身,开始慢慢地像侦察兵一样躲躲闪闪地向敌人的阵地移动。 他已倒在山石边,手里攥着剩下的三个“dú妹子”,嘴角有鲜血涌出…… 我愕然地远远端详着他,端详着这个混世魔王般的男人。他死得并不狼狈,他的死相亦不难看。除了脸色变得灰白之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那些行走江湖的神雕侠侣一般,他躺在大石头旁边,你很难判断他是在酣睡还是真的死了。 睡意渐渐地袭来,很快就要淹没我尚存的一点清醒。但我深知今夜我不该这么快就入睡,陈新潮和李小影之间还有一个更大的yīn谋没有揭露出来陈新潮将茅屋卖给了黄姐和左老板。这件事李小影究竟参予了没有,她又知道多少?李小影对此讳莫如深,我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她,那样一来我就把自己给出卖了,李小影势必会追问消息的来源,一旦我承认偷听过陈新潮与黄姐的通话,也就等于承认我dú死了他…… 我强忍着睡意的侵袭,不停地眨动着纠缠不清的上下眼皮,调动着每一个脑细胞,试图在这纷乱的事件中找到一条通往真相的途径:对卖掉茅屋的事如果李小影压根儿被蒙在鼓里,我兴许就逃过了一劫,从此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假如李小影一直是陈新潮的同谋,那么接下来她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我又该对她的行动做出怎样的回击?我已经迈出了危险的一步,对陈新潮来说那是罪有应得,他的灭绝人xìng灭绝天lún的行为应该遭到天谴,他打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欠下孽债累累,我只是以恰当的方式同他结算了债务。但对既保护过我又伤害过我的李小影我又该如何处置呢?我发现在我的骨子里还残存着些许对李小影的爱。只是,她爱我吗…… 我是在梦中被某种轻微的响声惊醒的。我浑身一激灵不由竖起了耳朵。 响声来自外屋,极其细弱,像是蛇或是老鼠从家具上爬过留下的那种悉率的声音。但我还是翻身下床,赤着双脚像笨笨的企鹅那样踮起脚尖缓缓地向外屋游走。 眼前的情景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李小影像是急于去做一件与救火一样迫在眉睫的事情,竟将竹椅上的薄被撩在了地上。竹椅旁边整齐地放着她的两只鞋。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娇气十足的李小影竟也成了赤脚大仙。 屋门虚掩着,也许昨晚李小影根本就没关严。 我缩了缩身子,不露半点声响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我屏住呼吸站在院门口朝四下里张望着。我的目光越过草棚、鸡栏、羊圈以及院墙的角角落落,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之际,一声叮咚从东墙外隐约地传过来,我很快就判断出是打开手机的声音。 李小影不是傻瓜,她之所以选择东墙外作为据点大概是担心在其他地方会惊扰了家畜们。一旦响动将这一大群张口兽吵醒,它们会齐心合力组织一台大合唱…… 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飘了过去。我站在墙内,寻找到一个较大的缝隙把眼睛贴了上去,蓦地,我看见了李小影的脸,如果不是一墙之隔,我们几乎是面对面地站着。感谢外公当年垒院墙时没有将石块之间留下的缝隙抹上水泥,从而让我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李小影的真面目,阻止了一场新的犯罪,从而在死神跟前救下了我自己。 月夜像录像机一样拍摄下李小影犯罪的点点滴滴一开始她的确有点犹豫不决。因为她手里拿着翻开盖的手机,瞅着晶亮的屏幕足足有五分钟。而后,她咬了咬嘴唇,把手机往眼前移了移,右手指便弹钢琴似的在键盘上按下了三个阿拉伯数字。110在屏幕上闪烁着,就像狼的眼睛一样泛着幽森的绿光。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喂,你……你是警……察吗……这里发……生了一……一起案件……凶手就在……” 李小影那罪恶的声音颤颤兢兢而又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鼓。歹dú,这个女人真是太歹dú了!正是知女莫如母啊!其实她早就料到无处可去的我一直在家门口附近游dàng,难怪她要对那三个找上门来的警察信口雌黄,原来她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她担心警察抓不到我,反连累了自己,弄不好还会遭到我的报复,因此,便守株待兔地等我回来,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束手就擒。 我万万没有想到李小影会将睡梦中的女儿献上祭坛。我真恨不能扑上去摔烂她的手机紧接着就扭断她的喉咙……但时间是如此地紧迫,就像火烧眉毛一样容不得我有些许怠慢。毕竟我与她是一墙相隔,待我冲到墙外时,她有足够的时间说完她要报警的内容。至少她有时间说出凶手的所在地……我该怎样去阻止她?又该如何拯救自己? 爱,用爱去征服一切感谢外婆的在天之灵,是她教会我爱亲人爱大自然爱这个世界。也是她在最危急最千钧一发的时刻指引我喊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壮美最动听最神圣的音符:妈妈! “妈妈,妈妈!”我用尽平生的力气大声喊着。这夹杂着无限痛楚、惊慌、绝望和爱恨jiāo加的喊声惊天动地,像滚滚zhà雷般在秀梅岭的山野间经久不息地回响。它惊醒了小兽、小鸟和树木花草,亦搅乱了鸡羊猪们的好梦。为保卫我的生命,大自然毫不吝啬地给予我莫大的声援,万物都加入了我呐喊的行列,一时间,秀梅岭上空风在怒吼野兽在咆哮家畜在嚎叫,就连小鸟也扑楞着翅膀站在枝头嘎嘎嘁喳地声讨着这一兽行…… 在这突如其来的震耳yù聋的爱的合奏声中,李小影的手机跌落到石板上,摔得稀烂……她的报警电话打到说出“凶手就在”这四个字为止。 我这才趁机跃过院墙,朝着她飞奔过去,边哭边扑进她的怀里。 “我做了可怕的梦……梦见你死……死了……后来……后来我吓醒了……我跑到外屋……我到处找你……”我惊魂未定地说个不停。 李小影没有紧紧地搂住我这个深爱着她的女儿。她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像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傻了,竟置我的温情于不顾,木桩样地毫无反应地钉在那里。 第十二章 爱的挽歌 转眼间我走下秀梅岭已经十个春秋了。尽管在暗夜里它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但我依然没有勇气重新走近它。外婆的秀梅岭已成往事,如今让我去面对那大火过后的满目焦土,简直就是让我自己用尖刀去刺自己的心。我愧对外婆的馈赠,愧对秀梅岭曾给予我的幸福童年。 在山下混迹的这些年里,我吃尽了人间的苦头。毕竟我是一个没有户口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社会阅历更没有融入过社会主流的黑人。我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样赤条条地两手空空地走向了山下的世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李小影放在挎包里的通讯录中找到了一个名叫陶姐的女人的电话号码。我用李小影和陈新潮留给我的唯一遗产,这很可能是黄姐买我的订金五百多块钱中的五元钱在公用电话上试着与陶姐取得了联系。说来发窘,仅为了打这个公用电话,我就在电话亭旁边观察学习了一整天。 我告诉陶姐我是个父母双亡的流浪女孩,不过,我长得并不难看,迫切希望能与她见面,从她那里得到一份工作。 陶姐并没追问我是从哪里得到她的电话号码的,更没有刨根问底地查三代九族。这个善良的女人只是关心我去她所在的北方城市的路费够不够。 听着电话那头陶姐慈爱的声音,我的眼角几次湿润。 去北方之前,我在县城多呆了几天,处理完了所有“后事”。保护自己的本能让我变得精明强干,胆大妄为。 找到陶姐,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这个秀外慧中的女人不仅给了我生存的权力,而且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 在陶姐的精心培养教育下,我由陈新潮的“小美人”出落成了“大美女”,我长得纤巧精致,有着非凡的东方美人的特殊魅力。很快我就成了一名特殊行业里的优秀人才至今我不知道我应该给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如何定xìng,从新编的字典、词典里我亦找不到合适的解释。不错,我们是靠“美”吃饭的一类人,但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xìng服务工作者。对我们这个队伍中任何轻浮行为陶姐都是零容忍。 “素质,请务必记住高素质是你们从业的生命。轻浮和挑逗只会让人看不起,被人玩弄。而内在的美和自信却能让人折服,高傲更是你们征服上帝的强有力的工具。让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而不是像街头的卖春女那样低三下四地招揽生意。”陶姐经常强调说。陶姐称我们为“员工,白领员工”,这让我们从内心感到平实而又非同一般。陶姐还给我起了一个非常动听的外国名字:爱琳娜。 凭借天生丽质、天才聪颖和我生命里特有的忧郁和桀骜不驯,在我所从业的最后几年里我甚至差点成为一个上等人一个年轻的富豪和一个女贵族。熟悉的客户们踏上陶姐的战舰后,都喜欢要爱琳娜作陪。不熟悉的客户也闻名而来,争相领略爱琳娜的风采。但我却一直被陶姐雪藏着,只有重量级的大人物莅临时,我才隆重出场。 遗憾的是,我半点也快乐不起来,外面的世界无论多么风光无限也无法把我从内心故有的黑暗地狱中拯救出来。我不苟言笑,心事重重,敏感多疑。这些是我难以克服的痼疾,偏偏客户们就为着我的痼疾着迷。还有,我对自己没有像陶姐那样的响当当的学历而无比自卑。虽然我靠刻苦自学才达到初中文化程度,但在这个有钱就可以念大学的时代简直就算是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文盲,这让我自卑得想去跳楼。 不过,我很快发现那些因为迷恋我而难以自拔的官员和成功人士肚里也并没多少墨水。当他们在醉生梦死中浸泡得两眼迷瞪神志不清时,便原形毕露,开始对我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如何由一个清纯少年堕落为贪官污吏和骗子金钱真是万恶之源啊!他们感叹着!可不设法捞钱就不能得到提拔不能买来学历不能过上流社会的生活,将永远被人看不起。今天的社会就病到了这种程度,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你简直是寸步难行,即使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像外星人一样具有天下无敌的聪明才智也是枉然。整个权力机构就像一只只饿狼一样张开了血贫大口等待着你拿金钱喂饱他,即使一个小小的幼儿园阿姨在教师节那天如果得不到你的贿赂也会拿你的孩子出气…… 这样的时刻,我的客人们会变得可爱而又真实。因为回头去看走过的路,让他们发现了曾经的自己。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得意和自负。我竟然可以居高临下地鄙视这一群败类! 对于我所从事的职业我一直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就像鱼在水鸟在林一样仿佛天生我材就是干这一行的。我在陶姐庞大的产业链里占据着重要位置。陶姐经常教导我们不要妄自菲薄,她说如果没有我们的非凡工作,她置下的房地产、餐饮娱乐、洗浴美容等诸多产业就失去了发展的根基,好比一个人有着健全的四肢还不够,他必须拥有强大的造血功能,否则,四肢不能及时得到血液就会瘫软、乏力、苍白,很快枯萎、死亡,而我们这些美女就是为陶姐庞大产业链的供血者。 陶姐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佩服的几个人之一。她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大学的心理学研究生。她对驾驭人有着独特的崭新的理念。没有哪个权力者会贬低自己的能力,反之将他的下属放到缺你不可的地位,不断地告诉员工们如果不是靠着你们的努力我会一事无成。但陶姐做到了。凭着自己的另类哲学陶姐打造了一艘令人可望而不可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舰。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里,不少权威人物都是陶姐的朋友亦是陶姐的秘密客户。陶姐免费把美女介绍给他们,由美女陪他们参观陶姐辉煌建筑新开楼盘、陪他们在陶姐的大酒店、游乐场吃喝玩乐,最后,还会在洗浴中心的游泳池上演鸳鸯戏水…… 权威人物连同权威人物的情人来陶姐这里休闲所有的开销都是免费的,即使做昂贵的美容手术陶姐也从不让他们掏一分钱。陶姐说这些人都是贵客,一般人想请还请不到的。向高贵的客人收费、当着客人的面点钱这该有多俗气呀! 但陶姐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事实也充分证明陶姐的事业蒸蒸日上,产业链在不停运转着,大笔的金钱几乎是日夜不停地传送进来。由于我们这些特殊职业工作者是产业链中的重要棋子,而我又是棋子中的皇后。因此,陶姐从不亏待我,她总是为我置办最时尚的服装做最先锋的发型。陶姐不断地为我加薪,当然这些钱并不发到我的手中而是存在我的名下。因为陶姐为我提供了所有的生活用品,我根本用不着花一分钱。 为了彰显我在陶姐战舰上的非凡地位,一年前,我很荣幸地收到了陶姐送给我的特殊礼物一座四面被林子包围的rǔ白色欧式花园别墅。这座深藏万绿丛中一枝独秀的建筑,是上世纪末经济过热时官商利用大开发圈钱的产物。据说当年房子的主人买下别墅才花了几十万块钱,而它转到陶姐名下时已变成了数百万。 那天陶姐开车带我来看房子,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它了。我在心里喊着“这是我内心的地狱在人世间的表象”,我需要有一座真正的地狱来安放我万劫不复的灵魂。陶姐说,这座别墅吸引过不少客户,但大多害怕孤独又担心偏僻的环境没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没有成jiāo。而我们这个群体则是犯罪分子们最容易盯上的猎物。我们不仅有色而且有钱,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个社会里最可怜可悲因为我们是没有亲人的人。作为我们这个庞大舰队的总指挥,陶姐也不断地提醒我们要百倍提高警惕。但我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本来就生活在内心的地狱里,我已无所顾忌。 “这要多少钱?”我问陶姐。我担心自己放在她那里的存款买不起这样一座别墅。不是我的存款不够多,而是全中国的房价都像吹气球一样不断上涨。当年的几百万房产,如今应该轻而易举就上升到八位数了。 陶姐莞尔一笑:“我要把它送给你,爱琳娜。”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不行!”我小声说着。 “怎么不行?你值得我相送。你也最配住这座别墅。”陶姐说着,就把一串钥匙放进我的手里,“只要你喜欢,这座别墅就永远地归你所有了。” 从此,我拥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 我原想这一生一世都为陶姐效力。因为这里是一个让我享受人生自由的天地。没人知道我出生的秘密,没人喊我“证据”或是“水水”,没人打听我的过去这是我们从业的纪律。对别人的过去飞短流长的行为是坚决不允许的,更没有人知道我可怕的经历。 遗憾的是美梦难成真 这天,一个熟悉的人出现了,他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不得不悲伤地离开我生命赖以栖息的家园。 小哥哥是陪着一家名闻遐迩的外企大老板从A市来陶姐的度假村休闲的。那天晚上,陶姐在鲜花舞厅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派对,而我则荣幸地成了重量级人物的舞伴。 像所有电影、电视中诠释的那样,金碧辉煌的歌舞厅里舞曲曼妙、长袖飘飘。yín意写在权贵们的脸上,风骚在美女们的眼波里dàng漾。像以往的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半倚在大老板的怀里舞步轻盈地随着他旋转。几乎是在昏昏然的不经意间,我霍然发现舞池旁的休息席上有一双眼睛在偷窥我。 当时,也许小哥哥并没完全认出我,他只是觉得美丽非凡的爱琳娜疑似“水水”,毕竟别离时我还是个rǔ臭未干的小丫头。但我却认出了他。虽然当年的小哥哥已由一脸稚气的小男孩长成文质彬彬、风度优雅的男子汉,但我特有的敏锐嗅觉却绕过觥筹jiāo错的人群拨开一道道岁月的年轮辨出了他。无论陶姐为我建造的家园该有多么平安,在我的内心深处仍有一根弦紧绷着那就是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走近我想了解我的过去的人。 我两腿机械地挪动着,目光却穿过旋转shè灯投下的一缕缕光影,悄悄落在了小哥哥的脸上他手里端着一杯红葡萄酒,细长的手指机械地弹着杯壁,嘴唇紧抿眉头紧锁,神情困顿地沉浸在某个难解之谜中不能自拔。 我忘情地注视着他,仿佛时光倒流,我看见一个名叫吴建的英俊少年在秀梅岭的山路上奔跑,在他的身后一个小女孩步履蹒跚着追赶着他的影子。“水水,快跑啊,水水!”少年边跑边喊。“小哥哥,等等我!”小女孩朝着少年张开小手,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倏地,山间出现了一扇大门,少年跑进门里,咚地把大门关上了。小女孩站在门外,沸腾的血液霎时冻成了冰点…… 阳光,夏日里炙热的阳光照着皲裂的泥土,紫黑色的血流涌过来,渐渐地将土路洇成褐红…… 爱和恨在我的心田相互冲撞着。有多少记忆曾经忘却,又有多少记忆刻骨铭心。抹去岁月的浮尘,我不得不承认那张英俊的面孔让我爱得几乎心碎。只是,命中注定这永远不会成为可能。 我想知道大门后面他的所有故事。但我又是那么害怕追上他,倒在他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一阵阵头晕目眩。但为了陶姐的事业我仍硬撑着跳完了一支舞曲。待音乐停止时,我向大老板敷衍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正在与来宾应酬的陶姐向她告假,而后便像一条鱼游向大海般消失在宾客中间。 我自以为已逃过小哥哥的眼睛,亦逃过了又一劫难,更逃过了再次犯罪的机会。但命运之神却死死地将我抓在手心,不肯放过我。 六月里的一天,小哥哥再次出现在鲜花舞厅的休息席上。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他神情落寞地独自坐在角落里,目光却朝着舞池里寻寻觅觅。 我立刻明白他是为我而来的。为了证实爱琳娜就是水水,他不惜驱车狂奔数百公里来另一个城市寻找水水。 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大门早在多年前就关上了。尽管我深深地爱着他,也只能永远地把他藏在心底。如今他应该早已结婚成家也许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事过多年之后,我们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地非要把我从地狱里挖掘出来? 对他我真是无计可施了。我是靠美貌吃饭的。我没有理由不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又是两个月过去。这期间,小哥哥利用周末,不断地光顾鲜花舞厅,有时还会和朋友一起来。凭着我警犬一样的嗅觉,我已察觉他在愚蠢地跟阿丽做jiāo易。这当然是徒劳的,我坚信没人能打听到我的身世,除非我自己开口。所以,那些时日我们几乎是相安无事。我跳我的舞,他当他的看客。除两人心照不宣之外,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 然而,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上天为我设定了再次犯罪的机会,亦为小哥哥设定了一条不归之路。 八月初,准确地说是八月十日的午夜。当我从鲜花舞厅抽身离去时,我的小哥哥竟从休息席上站了起来。 这真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千方百计想甩掉他。我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着来到地下停车场,手忙脚乱地发动了车子。 还好,他应该没有跟上来。我不敢走环城高速,凭着对周围环境的谂熟,开着车子在一片漆黑尚未正式开通的新修一级公路上绕了两圈,才回到我的城堡。 我用遥控打开地下车库的电动门,匆匆停好车子。当我手忙脚乱地从有着双重保险的防盗锁孔里拔出钥匙将要走进房间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空dàngdàng的来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有人跟踪我,我进门后即锁上了房门。我全身瘫软地靠在门板上,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是的,我并不害怕什么,可我又怕得要死。那是因为爱,因为深深地无边无际直到终老的爱。我不想不愿不能伤害他,如果命运逼迫我不得不亲手杀死我的小哥哥,也就等于毁灭了我心中爱的偶像,我在地狱里饱受煎熬的灵魂从此再无依托…… “咚咚咚”敲门声是斯文而又谨慎的。一如我熟悉的那个英俊少年天哪,他还是来了!我在心里惊叫着。上帝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就因为我是一个罪人…… 敲门声在继续。这是死神撞击丧钟的声音! 我不能再犹豫,我必须对着爱人下手了,否则,遭遇毁灭的就是我自己。虽然住在高尚社区的人都比较冷漠,没有谁愿去管别人的闲事,但万一那位隔着我有数百米之遥的邻居突然有事路过呢?那样的话,我的再次犯罪就有了一个证人…… 我已来不及多想。我听见死神在耳边不断催促着:事不宜迟!赶快下手!于是,我从手袋里取出那把防身的尖刀,嗖地打开门,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势下将他拖进屋里,同时,尖刀亦分毫不差地chā进了他的心脏部位…… 小哥哥慢慢地倒在我的怀里。他没来得及喊,也许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用极其温柔的目光深情地望着我:“水水真的是你吗?”他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就像我躺在摇篮里第一次同他见面时的笑容,纯真而又圣洁。 “我是水水,小哥哥,我是水水……”我不停地说着,生怕失去这最后的机会。 “哦,水水,他们说……说你已经烧死……了……在秀梅岭那场山火中……可我想知道……为什么……水水……小挂件掉……掉在了我父母惨死的现场?”他的眼睛陡然间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住我,回光返照让他的话越说越流利,“那一刻,我坚信你还活着,我开始找你,到处找你……” 的确,这是我犯下的终生不可饶恕的错误也许是上天的旨意,慌乱中,小哥哥送我的小挂件居然从脖子上滑落下来,掉在了火灾现场……从而留下祸患,让他开始追踪我。 我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我想说:不错,我没逃过你的眼睛,可你也没逃过我的手心。但我强忍着没有把这么恶dú的话说出来。在这个我挚爱的男人面前,我说不出口,恨不起来。更何况,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把我当成烧死他父母的凶手。在他的心目中,我仍然是秀梅岭上那个百般依恋他的小女孩。 他的眼里再次流露出无辜的神情:“水水,你好像很生气?” 这样的目光让我霎时没了锐气:“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想……想把小挂件还给你!”小哥哥的目光逐渐变得散淡,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它在哪儿?”我赶紧问。 “在我脖子上……” 说完这些,像是终于完成了前来的使命,小哥哥脖子一歪,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恶魔的爪子给撕碎了。 我把浑身是血的小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心痛yù裂地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看着他英俊的面庞慢慢变得惨白。 我一遍又一遍吻着他已没有血色的嘴唇,哽咽着问他“你为什么要认出我?为什么要追上来啊……”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脖子上取下了不祥的小挂件,在手里把玩着。我不知道该把它怎么办?是销毁还是永久地保存下来?我对它真是爱恨jiāo加啊,就像我对小哥哥的那份复杂的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最终,我还是把它放进了保险柜。 我含泪把小哥哥连同他永远关机的手机埋在门前的小花园里。我在他的身体上方移栽了一棵白杨树。我悄声对小哥哥说,小白杨就是水水,她长在你的身体里,将永远陪伴你。 当天夜里,我做的另一件事是从小哥哥的车子里取出他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把车子开进我偌大的车库里,用废旧家具作屏障,封存一隅。 一个星期的病假之后,我照常去陶姐的舰队上班。 我有条不紊地做着老本行。有时想起小哥哥会一阵心痛,但我的自控能力很快就让我镇定自如。 陶姐简单地给我讲了刑侦人员来舞厅调查小哥哥失踪的事。 “其实,警察真没必要兴师动众地问话。那个叫吴建的男人跟我们舞厅没有任何关系。像许许多多的客人一样,他来了他又走了,仅此而已。”末了,陶姐轻描淡写地说。 我为之浅浅一笑。 最终,小哥哥的死亡是作为失踪处理的。据说像小哥哥这种情况,只要找不到尸体,就算是失踪人员一直作为悬案放在公安局那成千上万份卷宗之中。 那些天,我一直关注着本市的报纸,小哥哥失踪的消息是在他死后近一个月才出现在报端。除此以外,再就没了下文。由于陶姐的影响力,可怜的记者连“鲜花舞厅”四个字都不敢写。这样的消息登出来能起什么作用?不过,它对我还算是福音。毕竟,把某舞厅换成“鲜花舞厅”,会让无数读者的眼睛聚焦成一点,影响舞厅的生意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我将时时感到芒刺在背。 陶姐严格的治军条令限定我们不能谈论工作以外的事情,这让我除了从报端找到凤毛麟角之外,无从打听吴建失踪案的任何后续消息。 我悬着的心渐渐落地。的确用不着担忧。人海茫茫,一个人失踪了,对他的家人是大事,对不相干的人来说,那只是报纸上的一段可以不屑一顾的干瘪文字。 不过,多日之后登在白云市晚报上的一则“寻人启事”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吴建,男,三十多岁。两月前从本市一家歌舞厅走失。身高一米八一,长方脸,皮肤白皙,头发黑而浓密。失踪时开一辆黑色轿车,上身着金利来白色衬衣、下身是爵士牌黑蓝色长裤,脚上穿一双鳄鱼牌黑皮鞋。吴建家人悬赏五万元人民币寻找他的下落。如发现此人行踪,请与陆雪女士联系,电话136XXXXXXXX。 这则“寻人启事”虽然没有让我过于紧张,但陆雪的名字还是像一颗钉子般深深地扎进我的心肺,痛得我呻吟不止。 又过去了两个月,我辞去了陶姐舰队的特殊工作。我告诉陶姐我想去念大学。年龄不饶人,青春总有一天会耗尽再美丽的花朵也终将凋残。因此我更向往那种“腹有诗书品自华”的人生。 陶姐感谢我在为她的舰队服务的这些年里所做的一切。但她又十分支持我的选择,并热心地为我推荐了一所南方的名牌大学。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去外地读书,我只想近距离地守护着睡在白杨树下的小哥哥。因此,吞吞吞吐吐了半天,我说出了想在本市就读的愿望。 “也许你该像那些歌星影星那样,直接去读研究生。”陶姐建议说,“这应该比念大学容易得多。只要你能付得起昂贵的学费就行。” “这……可以吗?”我不无忧虑地问。 “当然可以。他们中有很多人连中学还没毕业。而你的文化程度至少也能达到大专水平。” 的确,这仅仅是个钱的问题。当然,对我来说,更有诱惑力的不是一张文凭,重要的是学习知识。因此我接受了陶姐的建议。 “还有,在读学位之前,你需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陶姐又说。 我莫名地望着她。 “去整容,爱琳娜。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无人能认出你的全新的人。” “陶姐……” “照我的话去做,爱琳娜,干我们这一行的,如果想重新走向社会,整容是唯一的途径。至于费用,全部由我承担。”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数月后的一个夜晚,我以一张酷似混血女孩的新面孔去陶姐选定的地点同她告别。 在一间对我来说十分陌生的房子里,陶姐把一张写着艾思林的身份证jiāo给我,出生年月日是随便填的,我整容后的照片赫然其上。这让我又一次分享了陶姐的通天本领,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陶姐办不到的。 “好了,现在你变成另一个人了,变成了艾思琳。”陶姐上下打量着我,“但这还很不够,你必须忘掉你的过去,塑造一个全新的你。” 我认真地听着。 “还有,艾思琳,不要轻易用你的身份证,以免给自己惹麻烦。我把你应得的报酬全部存在这张银行卡上,你只需记住我贴在背面封条里的密码,随时可从取款机提取。”陶姐边说边将银行卡塞进我手里。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 “对了,我差点忘了。”陶姐拉开抽屉,从一本书中抽出一个印着舰队地址的信封,“也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把这也带上吧,艾思琳。这里面是一封我写给你就读大学负责人的亲笔信。” 热泪顺着我的面颊淌下来。 “陶姐,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来看你的。等学校那边一安排好,我就来看你。”泪水流进我的嘴里,苦涩而又甜蜜。 “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艾思琳!”陶姐突然站起身,走向我,依依不舍地握住我的手。 我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个至善至美的女人:“你要去哪儿?” “国外。我要移居国外。” “你的舰队怎么办?” 她微笑着:“全部留给我的后任。我准备净身而退,艾思琳,这些年我打拼得太累了,我需要休息。需要找一个宁静的港湾停靠在那里修身养xìng。”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艾思琳,你认为我的事业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认为我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可事实上,我内心里很苦。有些事你并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出身卑微,几乎是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陶叶这个名字是孤儿院的一个阿姨给我起的。由于我的伶俐乖巧,她很喜欢我,甚至想收我为养女,遗憾的是她的丈夫不同意。我像一棵无根的浮萍在茫茫人海中漂浮着,无着无落。你能想象到一个孤儿要想混跻于社会有多艰难,可我就是不甘沉沦,为了能有今天,我付出了比之一般人成千上万倍的努力。然而,这也叫事业吗?钱究竟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还是那个孤儿陶叶。退去金钱镶就的浮华,夜晚躺在宽大的镶着金边的床上,那种孤独和无望就像一条粗大的蟒蛇一样将我缠绕得透不过气来。”陶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我眼中的超级女强人顷刻间变得那么柔弱、颓然、忧伤,“艾思琳,尽管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也没有窥探你身世的yù望,但我从你的身上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美丽、倔强、自强,把所有的苦难都深藏在心底……” “陶姐,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在这同病相怜的真情面前,我突然有了一种诉说的冲动。 “哦,不,艾思琳,别说!无论你做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想知道。甚至不要轻易去回忆,这会让人平添痛苦和愁烦。往前看吧,我希望你有一个比我美好的未来!”陶姐紧紧地拥抱了我。 我顺利地成了陶姐推荐的那所大学的一名中文系研究生班的学生。 寒假到来时,我重访了我出生的坐落南方一隅的偏僻小县城。 那是一个yīn云密布的早晨,我把自己打扮成纯情女大学生的模样,背着双肩带背包,走在县城异常清冷的街道上。 我是为了寻找始终困扰着我的某些问题的答案而来。 我在大街上没有停留多久。尽管肮脏的街道两旁依然有衣衫破旧的山民拉着我的胳膊向我兜售农产品,但看着那一筐筐山货我毫无兴趣可言。这只能让我想起秀梅岭,想起那些苦乐参半的往事。 我来到一座破旧的老房子前,它可能是县城里最古老的房子,主体建筑是十九世纪的青砖青瓦。木格子窗棂还是纸糊的那种,通体都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在两扇油漆斑驳的沉重大门的左侧挂着一个长方型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图书馆”三个字。 门没有上锁,我顺手推开走了进去。 幽暗的电灯光下,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男人从报纸上抬起头问我:“姑娘,你找谁?” 我连忙解释说,我是当地一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临近毕业,想来此查些资料以备写论文之用。 老男人起身打开墙上的两个开关。室内大亮。 “查吧!查吧!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这里好久没有人来查资料了。幸亏房子太破旧,要不早被那些有钱有权的人给占用啦……” 老男人牢骚满腹地唠叨起没个完。我懒得搭话,只是一头钻进尘埃中,沿着一排排报纸架子翻阅起来。 县城之行大有收获。在那些堆满故纸的报架子上,我不仅看到了我出生时的许多报道,知道了李小影以我的名义死于秀梅岭大火,还查到了有关小挂件的记载胡警官把从现场拣到的一个刻着“吴”字的玉石挂件让死者唯一的儿子辨认,他立刻认出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事到如今,我已无法知道小哥哥认下小挂件的初衷。但他的缄默,无疑让我躲过一劫。的确,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后怕得了。 研究生即将毕业的前夕,我还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搭出租车去了鲜花舞厅。尽管此行充满了风险,万一那里有人认出我,这些年我所做出的种种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但我还是要去。这是我走上社会融入人群的第一关,过了这一关,从此我便可随心所yù地过新我的生活。 感谢陶姐的忠告,整容和塑造新我让我变成了唯一的艾思琳,鲜花舞厅里那么多我曾经的同事,竟没有一人认出我。 我的小哥哥吴建失踪已经三年了。根据法律规定,失踪案三年之内查不出结果,就会被警方打入死档。也就是说,随着那些有关吴建的卷宗逐渐被尘埃掩埋,我手上的鲜血也将会被岁月漂得洁净纯白。 在白云市警方对吴建失踪案的侦破毫无头绪的三年中,我除了在多个长假中不断整容,就是龟缩在位于郊区的校园里苦读圣贤书。为了更好地隐藏下来,我还租了一间狭小的农舍,课余时间,大多独居在里面。在导师的眼里,我是最聪明最勤奋的学生;在同学们的眼里,我是冷美人、高傲的公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渴望重新走进人群,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我不敢,我担心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会将自己毁于一旦。 我一天天地计算着小哥哥失踪的日子。三年期满的那天刚好是我研究生考试答辩获得通过的日子。我兴奋地从蜗居的出租屋里钻出来,背上行囊,在夜幕的掩护下,回了我三年不曾涉足的家。 踏上通往别墅的单车道,老远我就看到了我的城堡。在初升的圆月下,它那rǔ白色的楼体显得苍白而又冷峻,仿佛一座新修的庙堂,远离尘世不食人间烟火,孤傲而又孤寂地矗立在那里。 站在我的家园门口,我真是百感jiāo集热泪滚滚。我的四周围着浅蓝色栏杆的大花园里,绿茵茵的草坪因无人养护已变得黄绿混杂,看上去有些荒芜;园中央花坛里的几株蔷薇也因了水肥不足而藤蔓干枯;惟有花坛东侧的那株白杨树显得枝干强壮颇显突兀地站在那里。那是我的小哥哥的血ròu之躯。 我用藏在背囊里的钥匙打开了别墅东侧的电动门车库,黑暗中,我的米黄色爱车安然无恙地卧在那里。我感情冲动地朝它扑过去,趴在车体上久久不起。 之后,我才偎进我的小巢别墅二层的一个足足有五十平米的宽大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将月光挡在了窗外。但这并不影响我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间或还会停下来用力地跺脚。几年来,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将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像一头野象那样撞来撞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心头日日剧增的焦虑。 但今夜,整容后的艾思琳已成为一个新人,研究生顺利毕业的艾思琳从此将要过另一种生活。这个对我来说是非凡的也是重生的夜晚,我例外地没有扮演野象的角色,而是轻轻地拉开了经久不动的窗帘。 月华似水的夜晚是如此美丽,本是肮脏不堪的世界在一片银白中陡然变得圣洁起来,所有的罪恶都被月光覆盖着,隐藏于见不得人的地方。皓月当空的夜晚又是如此宁静,宁静得可以听到落叶坠地的声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目光由远及近,先是无边无际的红松林,黛黑色的密密匝匝的枝叶挡住了我远眺的视线。我只好将目光折回来,于是,白杨树定格在突然注满泪水的眸子里。 “你还好吗?亲爱的,你不知道我该有多么想念你……”我喃喃自语着,“从今往后,我们又可以相伴在一起了。” 许久,我才怀着一缕淡淡的忧伤坐到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荧屏上,一群手拿长qiāng短pào的记者正围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警察在问着什么。就像遭了电击般,我立刻瞪大了眼睛,刚刚松弛的神经霎时绷得就像弦上的箭。 这也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之一。我关注所有警察的动向,哪怕走在路上碰到一个普普通通的jiāo通警,也会让我把心提到嗓子眼。 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记者围着警察问东问西的画面电视里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只不过这三年里为了让惶恐的心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静下来,我不曾看过电视罢了。然而,这样的安慰对我来说无济于事。看着年轻警察那张熟悉的脸,我猛然记起他就是调查吴建失踪案的警官马森。虽然我从未跟他正面jiāo锋,但背地里我偷窥过他多次,这张脸对我来说,印象是极其深刻的。 这太不吉利了,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晚上偏偏在我三年来第一次打开电视的当儿,他就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一种暗示还是一种警告…… 犹如五雷轰顶般,我预感我的厄运要来临了…… 第十三章 牵着羔羊的鼻子走 一个二十七八岁、容貌姣好、全身被名牌包装、散发着淡淡香奈儿味道的年轻女人坐在电脑桌旁,她的面前摊着一张大样,按着大样一角的细嫩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硕大的钻石戒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追求时髦、贪图享受、养尊处优的女人。她让我内心不由滋生出一股很不好的情绪:妒忌而又怨恨。 我立刻认出她就是小哥哥的妻子陆雪。虽然我们从未谋面,但她却像一个jiāo往密切的朋友让我没齿难忘。 自看到报上那则启事起,陆雪这个小哥哥唯一还活在世上的至爱常常让我寝食难安。为了自己能更好地活着,我不得不瞪大眼睛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虽然陆雪居住在远离白云市的A市,但我仍然不敢对这颗定时zhà弹掉以轻心。此前,那些罪有应得或是受罪有应得者牵连的人死于我的双手之后警方都用“事故”作结论,从而让我一次次从地狱的门口逃脱。但小哥哥的失踪却作为悬案放在白云市刑侦大队的档案柜里悬而未决。如果不是我金蝉脱壳如迅雷不及掩耳,可能早已身陷囹圄。 当吴建失踪案在我天复一天的艰难计算中接近死档的终点时,这对我来说,就像摘掉负重多年枷锁的囚徒一般上帝保佑,我得救了或是马上就要得救了。然而,不等我暗自窃喜的心境维持二十四小时,可怕的幽灵便开始在我周围徘徊了马森在电视上露面不久,陆雪的名字便出现在《城市生活报》的责编栏上。不过,陆雪两个字半点也不显眼,挤挤巴巴地和网址连在一起,一般读者根本就不会留意,更不会去想她与吴建失踪案有着怎样的关联。这个世界人头挤挤,重名重姓者多如牛毛,上网查询陆雪两个字恐怕会有成千上万个陆雪冒出来。但我却神差鬼使地发现了这个名字,就像在睡梦中被惊醒突然发现小偷正在自家行窃一样,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您的大样看完了吗?”我朝年轻女人走过去,“夜编室就剩我们两人了。” 陆雪一惊,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她本能地把大样往自己的眼前移了移。然后目光才从大样上挪开,抬头看着我说:“啊,刚校完。” “要我帮您送到总编室吗?” “谢谢!不麻烦您了!”也许陆雪发现站在自己电脑桌前的这张脸虽然陌生,却是美丽而又热情的。因此,她被深深地打动了。于是,对人并不谦恭的她一反常态地站起身问:“您是新来的?” “是的。调到报社才一个月,今晚第一天上夜班。”我亦彬彬有礼地回答。我坚信我给陆雪种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 我们很合拍,居然像老朋友那样攀谈起来。我想我那像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已让陆雪痴迷,她禁不住开始仰视起我来。 怎么说呢?有时一张漂亮而又生动的面孔很容易让素昧平生者产生好感。陆雪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和我走近了。我俩简直是一见如故。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彼此用‘你’来称呼好吗?”陆雪说。 “我当然不介意。很高兴我们成为朋友。”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想,此时恐怕连陆雪自己都奇怪怎么一下子会变得爱说话了。据我了解,她调来报社后从没对某位同事讲过这么多话。大家背地里谈论起她来,都认为她是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冰女人。一个人同异xìng相处时,努力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大多是因为爱;与同xìng相处时也如此这般,则是为了得到友谊!眼前的陆雪就像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一样想博得我的赏识,自然是期望着成为我的知音。 我俩正聊着,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大作。 “不好意思!”陆雪朝我抱歉地一笑,赶紧拿起桌上的手机,并且压低了声音。 在这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的人会是谁呢?一个男人?她的情人?我边知趣地从邻桌拿起一张旧报翻着,边警觉地支楞起耳朵。 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好半天,陆雪才冷冷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还行!”接下来,对方似乎提出了什么要求或是建议,惹得陆雪忙压低嗓音连声说:“什么?你在楼下?不,不要上来……我觉得这样很好!”与此同时,她还拿眼睛的余光觑着我。 我见状赶紧踱出夜编室。我不想让她产生丁点儿反感。 我站在门外,窃听着夜编室内陆雪时断时续的话音,莫名地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悲哀。是为小哥哥!这个以失踪者爱妻面目出现的女人,不惜用五万元赏金寻找她的丈夫,背地里却跟别的男人偷情…… 我回到夜编室时,陆雪已接完电话。就像被人窥到了深藏的隐私,她窘迫地望着我。这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给她打电话的人,与她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按常规,校完的大样送到值班总编辑那里之后,我们就该去报社餐厅吃夜宵了。但为了快些接近猎物,我先是对报社餐厅的饭菜质量抱怨了几句,接着就提出请陆雪吃夜宵:“广华大街拐角有一家叫‘好再来’的通宵小吃店,别看名字不怎么样,那里的苏州蟹黄小笼包可是棒极了,还有鸡丝小馄饨和黑芝麻桂花馅的汤圆也很是美味可口。管保你吃一回终生不忘。”我夸大其辞地说。 “今晚恐怕不行……我想早点回家。”说这话时,她显得心事重重,也许是因了那个电话的缘故。 “没关系,那就改日吧!”我半点没有勉强她的意思。但我接着又说,“一会儿你怎么回家?是自己开车还是爱人来接?” 我的话一下把陆雪的心绪搞乱了,她不知所措地盯着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还以为我是看到了这一婚姻的标志才问的:“啊……不,我是一个人……打车回去!” “你住哪儿?” “翠微花园。” “好远的路啊,今晚我送你回去吧!”我觉得自己热情得就像一团火。 这是一个让陆雪始料不及的建议:“这……太麻烦你了。”她大概觉得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会让人觉得不近情理。于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一回我没有让步:“别客气。就算是搭我的顺风车。”我说着便回到自己的电脑桌上拎起手袋,朝门口走去。“我去发动车子。” 她没有拒绝。我心里暗暗窃喜。 等陆雪把大样送到值班总编辑那里,匆匆走下三楼时,我已将我的米黄色进口甲壳虫轿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在楼下的停车场等她。 陆雪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随手把肩上的一条淡绿色披巾扔到后座。 “你的车子真漂亮!”她用赞叹的口吻说。到目前为止。我在她的心目中应该是青春亮丽的。人、服饰和车子,一切的一切都是美不胜收的。 “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信口开河。我发现对付这样的女人我可以以一当十。 “色彩也是你爸爸为你选的?” “嗯,爸爸认为米黄色是我的幸运色。” “的确,这种颜色与你的服饰搭配显得很协调。你爸爸可真有眼力!” 我骄傲地笑着:“那是自然得啦!我和妈妈都称他这位银行家为艺术大师呢!” 陆雪的脸上再次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边把车子驶向马路边说:“我已有四年的驾龄了。你可以放心地坐我的车。” “这么说你在大学时就会开车了?” “大二的暑假拿到驾照。其实,我是跟爸爸学会开车的,那些所谓的驾校教练根本没有教会我什么。”我试图将每一句话都化作利箭去击中陆雪的软肋。 “你真幸运!”她不由感慨万千地说。 “你呢?你的驾龄应该比我还长!”我把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侧过头问。 陆雪脸上的神情不由黯淡下来:“我想过学开车,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念大学时,口袋里的钱寥寥无几,根本就支付不起上驾校的费用;毕业后经济不是问题了,时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这么说我算是幸运儿啦!” 陆雪真诚地补上了一句:“你本来就是幸运儿嘛!” “好,借你吉言,我就做个幸运儿。”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我加速朝着翠微花园的方向驰去。 凌晨两点。半个月亮清冷地挂在像是被画笔涂成了烟灰色的天幕上,洒向大地的月光犹如蒙上了一层薄雾,yīn郁而又朦胧。此时喧闹了一天的城市,终于进入了酣睡之中。像翠微花园这片新开发的住宅区,本来就地处偏僻的市郊,因此,马路上车辆稀少,行人更是难觅踪迹。 这时,陆雪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翠微花园的周边环境来。 我默默地听着,始终没有chā话。随着她的讲述,我心里开始盘算着别的事情。 汽车沉闷地驶过坎坷不平的一段路面后,不得不在一条狭窄的胡同口缓缓地停下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面该是你诅咒的锅饼胡同了?”我看着正沉浸在怨怼中难以自拔的陆雪问。 “是它。你都看见了,艾思琳,这也叫人走的路吗?”陆雪欠起身,边说边做着下车的准备。 她的话让我产生了共鸣。这真的是一个拍摄恐怖影片的最佳外景地。 我跳下车子,站在胡同口认真地查看着寻找着导演一幕好戏的方位和道具。 “你请回吧!艾思琳,谢谢你开车送我回家!”陆雪提着她的LV手袋走过来。 “天哪,陆雪,你真的有勇气独自穿过这条胡同吗?”我站着没动,故意大惊小怪地嚷着。 她悻悻一笑:“的确有点害怕,可我知道出租车司机是不会发善心送我回家的。” “为什么不让你丈夫来接你?这太危险了,胡同两边全是空房子。白云市城郊的治安一直很差。要不,现在给他打电话!” 陆雪张了张嘴:“哦,他在外地出差。” 她的说谎表明她对我还保持着戒心。 “那……这样吧,我等你走出胡同再离开。” 不待陆雪说什么,我便善解人意地打开车大灯,立时,昏暗幽深的锅饼胡同口被照得一片通明。 “那……我是安全了,可你不怕吗?”陆雪感动地说。 我乐呵呵地朝她摆摆手:“我不是有车吗?鬼怪一来,我就上车逃跑。” “艾思琳,你可真逗!”她说着就加快脚步走向胡同深处。 就像一场充满悬念的戏剧陡然落幕。看着陆雪消失在胡同尽头的背影,我感到一阵无来由的空虚。 “艾思琳,你请回吧!”远远地,前方传来陆雪细微的声音。 我这才发动车子,倒回来路,往前开了两百米左右,停在那儿,并关掉了车前灯。 我微眯着双眼,坐在幽暗的驾驶室里,回忆着这一晚上接近陆雪的点点滴滴。可以想象到她也很孤独,如果抛开各自的身份,仅从目前的处境来看,我们俩应该是惺惺惜惺惺、同病相怜的。可我们又是那样的不同,陆雪对丈夫既不爱又不忠,她居然有情人 一想到这个暧昧的字眼,我就呼吸急促血往上涌…… 凌晨三点半,我走进别墅二层那个属于我的城堡,怒气冲冲地扑向窗口,一把拉开窗帘。对着窗外一无所知的白杨树,我禁不住在心里嚷了起来:“小哥哥,知道今晚我和谁在一起吗?你的妻子陆雪!其实,她并不配做你的妻子,因为无论外貌还是心灵她与艾思琳都相差甚远。更令人痛心的是她并不爱你,她甚至有婚外情这个没有廉耻的女人居然背叛了你……” 我忿忿地说不下去了,仇恨像一只大手般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心跳气短。 我骤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这个自私、虚伪而又胆大妄为的女人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谜呢?关于她以及她的情人,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必须采取行动,一系列的行动,不仅仅像虫子那样钻进她的心脏,而且要不停地折磨她的神经。 这样的念头让我满怀的激愤逐渐趋于平静。于是,我拉上窗帘,坐回到床上,一脸坏笑地从手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今夜早些时候陆雪留给我的手机号码。听着手机接通的嘀嘀声,我聪明的脑瓜便转动起来,想象着这来自外星人的电话会让那个刚刚进入梦乡的女人怎样得失魂丧胆。 果然,过了好半天,电话那头的陆雪才胆怯地问:“喂,你是哪位……” “打扰你了,陆雪!”我的声音听上去真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呢! “你吓了我一跳,艾思琳!”她的语调里明显带着埋怨的成分。 我装着很自责:“对不起!我刚回家。发现你把披巾拉在车上,担心你着急……”她的确把披巾拉在了车子里,不过,这并不是十万火急必须告知的事情。 “是嘛!我回来冲了个澡就上床了,压根儿就不知道披巾掉了。” “如果知道披巾丢了,你就不会睡得这么安慰了!那可是一条来自“巴黎春天”的名牌货!” “没错。是我丈夫从国外带回来的。” “爱人的馈赠,就更得保存好。要是弄丢了,我那位未见面的姐夫还不得跟你大吵一架!”我再次把话题引向小哥哥。 她沉默着,并不接我的话茬。 “继续你的好梦吧,明天我给你带到办公室。”我想结束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话。 那边的陆雪却是意犹未尽:“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从她的话音中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关心。 我随口胡诌起来:“送你回来的路上,一个高中时代的同学让我去串场子,车子便拐弯了。” “你这么好玩啊!深更半夜的,你父母不骂你才怪呢!” “没事的,我爸妈很新潮,对年轻人特别体谅。” 我咯咯地笑着。那笑声就像雨过天晴后的彩虹一般明媚鲜亮。笑过之后,我才向她道了“晚安”。 几天后的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得活灵活现的梦。 我看见陆雪在杳无人迹的锅饼胡同深一脚浅一脚地踽踽前行。她缩着肩膀,头几乎佝到胸前,两眼则像作贼一般慌乱地朝四周瞟着。 “吱扭哐哐”,猛地,在她的背后响起一阵开门的声音。吱扭声比较小,哐哐声震耳yù聋。就像一个人先是轻轻将门打开一道缝,然后,又用力将门推到极限。 陆雪蓦地回过头来离她有三十米左右的一座待拆房屋的院门前,一个细长的模糊不清的人影一闪,便靠近了朱红色院门。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陆雪变声变调地大声喊道。 人影粘在了大门上,一动不动。 但陆雪刚刚来得及转过身去,大门又“吱扭哐哐”地响起来,而且就像玩童的恶作剧一样响得急促而又激烈。 这一回陆雪连喊的胆量都有了。她再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一路朝着胡同尽头狂奔…… 我从梦中醒来时,手机也铃声大作。此刻,我正坐在离锅饼胡同不远处的熄了火的车子里。 “艾思琳,是我……我陆雪……请……请原谅我这么晚给……给你打电话。”她像是口吃似的语不成句地说着。 “陆雪,你好像很紧张,发生什么事了?”我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若无其事地问。 电话那边她深吸一口气:“刚才在锅饼胡同发……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有人站在一扇朱红门前……” 我笑着:“这有什么可怕?他愿站那儿就站着呗!”我佯装不懂。 “你知道锅饼胡同全是要拆迁的房子,门都上了锁,深更半夜,不可能也不应该有人站那儿……” “照这样说,那就是你产生了幻觉!人在神经极度紧张时,往往会把想象当成真实的场景。你不是一直害怕锅饼胡同两边紧闭的门窗中会钻出怪物吗?” “那不是怪物,是人。艾思琳,我看得真真切切!”她的话说得流利起来。 我这才郑重其事地:“人的影子?他袭击你了吗?” “没有。” “这么说他只是想吓唬你?” “我不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我又问:“你打算怎么办?要报警吗?” “我还是不知道。” 我想了想才说:“这样吧。等明天我陪你去锅饼胡同弄个究竟。” “谢谢你,艾思琳。我知道这会儿给你打电话很不礼貌。可我真的很害怕……” “没关系的。很高兴你在危难时能首先想到我。我也很愿意帮助你。好在你已经安全了。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我明天上午九点钟准时赶到。” 我挂断电话。 车窗外路灯还亮着,但映在窗玻璃上的光线已变成浅浅的烟灰色。我毫无睡意。和陆雪的通话让我情绪亢奋。我成功地导演了一场好戏,从而让这个初来乍到原不想在新单位同任何人jiāo往的女人,成了我这个无私地给予她友谊和温暖的新朋友的俘虏。 陆雪可能以为我对吴建失踪的事一无所知。在这一点上她的判断并非没有道理。三年之前发生的事,对一个在校的大学生来说,即使当时从报上读过这条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试想,除了办案警察及她和吴建共同的熟人外,如今还有谁会记得吴建这个名字呢?而我不断深化的“家、丈夫”一类的话题,越发让她以为我是个局外人。我想此时此刻的她应该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吴建失踪的前前后后对我和盘托出。如果她想和我成为朋友,就无法对我隐瞒实情。因为,对我说谎,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会让她的良心感到不安。 我在锅饼胡同口泊好车子,便小心翼翼地穿过胡同。来到翠微花园楼下,我拨通了陆雪的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陆雪就像听到了救星的福音,她极为殷切地邀请我上楼坐坐,但我谢绝了。我想现在还不是登堂入室的最佳时机。 我把系在脖子上的鹅黄丝围巾撩到肩头,两手chā在黑色长风衣的口袋里,缓缓地在楼下徘徊。 秋阳当头,秋风飒飒。这是个风和日丽温暖如春的好天气。远处山色浓重,季节已为树木换上了金黄色的外衣;林yīn道上不时有一片一片的落叶掉下来,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翠微花园住户不算多,但草坪那边仍可见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和她们幸福的笑脸。有几个滑旱冰的孩子从我身边一闪而过,他们欢快地追逐着,嬉戏着,无忧无虑天真活泼……这样的生活场景让我的心绪霎时变得更为yīn冷、凄凉。 好在陆雪很快就飞也似的从一幢高层住宅的楼道内跑过来。 “让你久等了,艾思琳!”她气喘吁吁地说。 我禁不住拿眼瞟着她。 她像是刚刚起床,又像是一夜未眠。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眼圈乌青,肤色憔悴,目光悒郁。她上身穿一件肥大的皱皱巴巴的索菲亚黑色薄羊绒开衫,下身是一条脏兮兮的苹果仔裤。脚上那双来自意大利的高跟漆皮鞋上甚至还沾着锅饼胡同的泥土。幸亏我对名牌货很内行,而在普通人的眼里,她这身衣装简直跟地摊货没什么两样。 可以说她是个崇尚名牌服饰到了穷凶极恶地步的女人,她把丈夫辛苦挣来的外汇全变成名牌糊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奢侈让我十分反感,好在昨晚的噩梦已让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我朝她走过去。 “都是我不好。如果昨晚我开车送你回家,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对了,你丈夫出差还没回来?”我满怀歉意地说。 她摇摇头。 “他哪天回来?”我步步紧逼。 “哦,也许……快了!”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的确,我问得有些唐突。在这样的时候让她回答这样的问题实在有点残酷。 凭着记忆,陆雪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昨晚发出响声的那两扇朱红门,整个锅饼胡同也只这两扇门是朱红色的。与朱红门相配的是一座高大的房屋,和周围的棚屋相比,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虽然门面上的油漆在岁月的蚕蚀下已剥落了许多,不少地方露出了原木的本色,但从宽大的门楣和灰瓦门楼上依稀可见当年的显赫。这应该是旧时代某个发迹了的打工仔留下的遗产。解放后,不是做了保健院就是做了幼儿园。 我和陆雪站在门前,像两个远道而来的游客那样兴趣盎然地自上到下仔细地审视着门上的斑斑点点,试图从中找到它被打开过的痕迹。然而,很快陆雪的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原来屋门的两个生铁门扣是被一把环形锁套住的,锁头已生锈,锁圈上亦落满了灰尘,看上去至少有几个月没人打开过。 我扭头四顾,见胡同没有行人,便出奇不意地抬手推门。“轰”的一声,两扇屋门陡然洞开。这让站在一旁的陆雪吓得连连倒退。 “艾思琳,你可真够大胆的。”她嗔怪地嚷着。 “怕什么,大白天的,还能撞见鬼么?”我不以为然地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吊在门扣上的环形锁。“陆雪,你瞧,锁心并未打开,而是环形塑料圈经不住风吹日晒在外力作用下自然断裂。由此可以推断,昨晚两扇屋门是锁着的,它们始终纹丝不动地矗立在这里。你所见到的一切完全是幻觉。” 听我这样说,陆雪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凑,目光谨小慎微地探向院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空空dàngdàng的院落。正屋门窗紧闭,除了东墙角一棵有些年头的杨树在微风中唰唰作响外,院内所有东西都已搬空。 “我们进去看看吧!”我说。 在迟疑了片刻之后,陆雪还是尾随我而来。就在我抬高双腿,准备迈过足有两尺高的木门槛时,陆雪发现了破绽:“艾思琳,门槛下面有个大洞。” 不错,门槛下面的确是个能容得一人爬进爬出的大洞。 我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跨了过去。 大概陆雪并不十分明了自己走进院内的目的。但她还是寻寻觅觅踩着落叶一路来到杨树下。嘎嘎,头顶突如其来的两声怪叫吓得她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一把扶住她:“别紧张。是我们的脚步声把栖息在树枝上的老鸦给惊动了。” 果然,一只老鸦腾空而起,忽闪着乌黑的翅膀在院子的上空绕了一圈,飞向院外。 想找到鸦巢的陆雪不禁抬头望向杨树的枝杈。 “艾思琳,快来看!”她一惊一乍地喊着。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分杈树干中间一块有别于灰白色树皮的深黑色醒目地嵌在上面。 “脚印,这分明是一只带有泥土的鞋底留下的痕迹。”陆雪边肯定地说着边抬脚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底,“瞧,我的鞋底也被这积满尘埃的院子给染成了黑色。” 我不置可否地继续随着她查看现场。 这意外的发现让陆雪简直yù罢不能了。她的目光继续在树干与院墙之间搜索着。而后,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昨晚那人很可能是翻过两米多的外墙进入,又顺着杨树爬到院内,一直藏在里面。直到我经过时,才从门洞爬出去……” “那门是怎么打开的?” “可能门根本就没有打开,他只是弄出了些声响。” “看上去是这么回事。”我说。并在心里暗暗为自己的精巧设计叫好。 我围着杨树转着圈子,寻找着子虚乌有。毕竟,我是自愿来帮人查看的,总得摆出一副大侦探的架势来。 陆雪复又踅回到门口,她站在门里,再次端详着断裂的门锁,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屋门哐当一声合上了。陆雪浑身一激灵,不顾一切地扑向屋门,用力打开,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艾思琳,快出来!”她火烧火燎地喊着,仿佛真的有鬼会把我吃掉。 我赶紧跑出院子,把身体靠到外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太恐怖了!真是太恐怖了!” 胡同那边,一对中年夫fù走过来。他们看着我俩惊魂未定的模样,便好奇地站住了脚:“出什么事了?”男人边朝敞开的门里看着边问。 “啊,没什么,是一只鸟儿。”陆雪随口说道。 “刚才这门好像是关着的?”女人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陆雪勉强笑着:“啊,是的。门锁让风给刮断了。” 男人往门口走了几步,大概想弄清门锁断裂的真正原因。女人也跟了上去。陆雪见状,便拉着我朝胡同口走去。 来到我泊车的地方,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 陆雪一脸的迷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话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的。 “你说的‘他’指谁?”我问。 她愣了一下:“那个黑影儿。” “的确有点莫名其妙。既不想抢劫也不想侵犯,只是为了吓唬你……” “该死的!”她骂了一句。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后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甩了一下长发:“那就让他来吧!” “今晚怎么办?要我送你回家吗?”我这才说道。 “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准备一把水果刀……”她的眼里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如果他再敢装神弄鬼,我非杀了他不可!”她的这通发狠显然已有了明确的目标。 “想不到你会这么勇敢,陆雪!”我钦佩地说。 她苦笑着:“有一句外国谚语说,羔羊被逼急了也能变成狮子。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形。” “你真的很了不起!不过,我还是希望在你丈夫回来之前,你能一切顺利!”临上车时,我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跟随部主任去本省的一个中等城市参加金鸡、百花电影节。节日期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陆雪,却又无计可施。我只是礼节xìng地给她打了两次电话,东扯西拉地谈些编辑部的风花雪月。仅仅几百公里的距离却似乎把我和陆雪的心隔开了,电话里的她变得冷淡而又寡言少语,无论我多么想把话题拉回到从前,拉回到锅饼胡同和她的丈夫身上,她都有意无意地绕开了。我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抑或是我的某个小小的失误让她对我产生了反感。 电影节上美女如云,佳片叠出。但短暂的艺术享受过后我眼前浮现的仍是陆雪的影子。我就像一个初尝禁果的青涩少年那样沉湎于对她的怀想中。 到了电影节最后的几天,采访任务基本完成,与会的记者、编辑心情放松了,纷纷组团去旅游景点参观。而我却如坐针毡般惶惶不可终日地,只盼着早点“回家”回到陆雪身边。 我终于回到了陆雪身边。中午刚下火车我就急不可耐地给她打了电话,询问她晚上是否上夜班。听说我回来了,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悦,还是那样懒懒的、无精搭采地提不起精神。这越发激起了我想马上见到她的yù望。但我克制着没有直接搭车去翠微花园。在不了解对方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形下,我决不贸然行动。 本来,刚刚出差归来的我是不需上夜班的。但为了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朋友,我还是在夜半时分驱车来到报社。我把车子停在楼下一侧的暗影里,关了车灯,坐在驾驶室里静观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我熟悉的夜班编辑们陆续从大楼里走出来,我才带着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影节举办城市的名产一串紫水晶项链走向夜编室。 此时,夜编室里只剩下陆雪一个人。通常,为了避免和人jiāo谈,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我回来啦!”像是会见久违的老朋友,一走进门,我就兴奋得大呼小叫起来。 陆雪正在收拾办公用具,关闭电脑,做回家的准备。看见我,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还以为你要明晚来上班呢!” “今晚是路过这儿。刚好给你带的礼物放在了车上,就想让你先睹为快。” 我把包装精美的水晶项链递给她:“但愿你喜欢!” “谢谢艾思琳。”她甚至没有打开包装看一眼就把水晶项链放进了手袋里。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啊!与她相识的这些天来,她让我感触最深的就是知道“感恩”。 “你今晚好像很不开心?”我往前挪了一步,满怀同情地看着她忧郁的眼睛问。 “是的。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我关切目光的注视下,陆雪立刻承认自己心情的确不佳。 “是工作上的事吗?”她曾告诉我她对报纸校对很不适应,那些枯燥的人名和新闻术语常常搞得她头晕眼花。对上夜班这种颠倒黑白的工作更是恶心透了。 “不。还有更糟糕的事。” “能告诉我吗?”我靠近她,将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慰着,“和你丈夫吵架了?” 陆雪没有回答。感受着我纤纤素手的体温和芬芳的兰蔻香水的气味,她似乎要哭出来了,眼泪是那么不争气地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在一个还算不上知心朋友且比她年轻的女人面前流泪让她很窘。于是,她极力地躲避着我的目光,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前。 “如果你不急于回家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好好聊聊,行吗?”我又说。 她连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 广华大街位于城市东部,是白云市二十世纪末崛起的一条最具规模的新兴商业街。比之市中心,这里不仅街道宽阔、霓虹闪烁、写字楼林立,而且商场、超市、快餐店、咖啡屋等不少是舶来品,沃尔玛、星巴克、巴黎春天、佳世客、肯德鸡、必胜客等外国商家星罗棋布地汇集合在这条大街上。 我把车子停在一家名叫“船”的咖啡屋门口。 “这家店环境很优雅,通宵营业,后半夜客人比较少,我们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而且聊天时还不会受到干扰。”我边为陆雪打开车门边说。 “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她由衷地说。 推开店门,除一个留着披肩长发、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吉他手忘情地站在吧台外边弹边唱外,咖啡厅里再无他人。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请陆雪先坐下,自己则朝吧台里正在摆弄咖啡机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你要哪种咖啡?”我问陆雪。 她抢着说:“今晚我请客!艾思琳,我欠你的太多了。” “不就是一杯咖啡吗,这我还请得起。你就别客气了!” “我喝哪种都行!” “蓝山的可以吗?” “蓝山?这太破费了!” “没关系,我第一次请你喝咖啡,总不能喝那种泔水一样的劣等品吧!” 陆雪没有再坚持,但能看出来她很过意不去。 咖啡送上来后,我又点了杏仁曲奇饼、果酱小面包和放着多种干果的拼盘。 “艾思琳,今晚还是由我来付账吧!”陆雪越发感到难为情了。 我佯装不快地把茶点推到她面前:“陆雪,你干吗这么见外呀!如果这能让你心情好起来,我会很欣慰的。” “谢谢艾思琳!” “瞧你又来了。”我不无嗔怪地说。 忙完这些,我们开始专心致志地喝咖啡。但我能想象出陆雪的心里肯定是一片纷乱。很显然,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想成为人们的谈资,这样的心态使她既害怕与人jiāo往却又渴望真诚的友谊,因此,她一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对我敞开心扉。其实,她和我相识还不到两个月。一方面她认为对我了解太少,没有理由这么快就把我视为知己;另一方面我非凡的吸引力又让她yù罢不能。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深深打动了她的心。我的善解人意、周到体贴,更让她感激涕零,而我开朗活泼的个xìng更同她的寡言少语形成了互补。这一切都强化了她想对我倾吐心中积压已久的艾怨、隐秘和疑虑的yù望。 于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的陆雪用手里的杯子作掩护,开始偷偷地窥视我前方镶在棱柱上的玻璃镜恰到好处地画出我的影像。此时的我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深沉的回忆中,又像是陶醉于吉他手的演奏。我柳眉紧蹙双目凝神,脑袋稍稍倾向右侧,脸上露出一种让陆雪觉得匪夷所思的神情。因为,那既不是痴迷,又不是愉悦,更不是畅想。那样的表情对陆雪来说是陌生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但这无法界定的表情却让她对我有了新的评价:即艾思琳决非浅薄女孩,尽管年纪轻轻,但她肯定有着不凡的人生经历,有过大喜大悲的爱情波折。否则,自己对她的感觉便无以匹配。 这使偷眼端详着我的陆雪有了一种灵犀相通的感触:“艾思琳!”她冲动地轻唤了我一声。 “唔!”我从遥远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如梦方醒地望着她。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而后仍用柔和的鼓励的目光望着她。 “我丈夫失踪了。他失踪快三年了。” “你在开玩笑?”我一脸的懵懂,“这当然不是真的。” “是真的。三年前的一天,我丈夫吴建来白云市度假,深夜,他从鲜花舞厅驾车离去,从此没了音信……” “这……怎么可能?报上常刊登未成年人失踪的消息,一个大男人也能失踪,太难以置信了!”我把脸朝向棱柱,我看见自己黑黑的眼睛里闪着惊恐万状的光。 “可它发生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可能忘记了。当时,白云市晚报发过消息。我还在上面刊登过悬赏五万的寻人启事。” “我的确不记得从报上读过这样的消息。对了,三年前的那段时间,我应该正在外地实习。” “这样的事情,除了失踪者的亲人,一般读者会很快丢到脑后的。”陆雪替我排解说。 “至今仍没有消息吗?”稍顷,我问。 “没有。” “警方怎么说?” “他们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是怀疑他有可能去了国外。因为他有逃往国外的种种便利条件。” “那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我觉得可能xìng很小。” “你认为他有可能去哪儿?” “暂时我还不能确定……” “也许我不该问你。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们的感情好吗?” “我们……很相爱。”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大言不惭地说出了这句世界上最廉价的话。 听她这样说,我不由抬起头,不等她的目光与我对接,我便将游移的目光落在咖啡杯上:“你觉得他还会回到你身边吗?” “这……我没有把握。”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我只是很不甘心。我要找到他,我越来越相信我能够找到他。” “你能找到他?这想法太奇怪了。” 陆雪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这是因为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我抬眼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怎么说呢?有时,我怀疑吴建就生活在这座城市,暗地里他一直在跟踪我。” 我将我那漂亮的嘴巴顿时张成了“O”型:“天哪,这太离谱了!” 我夸张的表情给了陆雪讲下去的勇气。这使她感到我们心灵的相通简直达到了双簧演员一般的默契。我仿佛用钥匙打开了她的心理防线之门锁,让她不再瞻前顾后、藏头掖尾。 “艾思琳,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们在白杨树上发现的那个黑脚印吗?我敢保证那是我丈夫的。第二天下午,我一个人又去了那座院子,是带着我丈夫留下的耐克运动鞋去的。我请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帮忙,攀上树干,把两个鞋印做了比对,结果一般大小,一模一样。还有一点很重要,树干上鞋印的后跟模糊不清,我丈夫吴建也有一双后跟磨得没了印痕的耐克鞋。通常,他把它放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只有雨雪天才穿。” “这不可能!”我断然否认。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想想吧,艾思琳,凌晨两点出现在那种地方的人,除了想进行抢劫或是强jiān,还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可此人既没有拦住我也没有追上来……他只能是吴建!由于无法对人言说的原因,一直藏在白云市某处的吴建从报上看到我的名字,但又不知道我的现状,于是,一贯处事谨慎小心的他便跟踪起我来……还有,吴建是在南方山区长大的,山区的孩子翻过两米高墙踩着树干行走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陆雪讲完这些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人都静静地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这当儿,吉他手的弹奏已停止,人也不知去向。有一对情侣走进来,径直去了咖啡厅东区的角落。恋人们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破坏这静谧的氛围。 许久,像是魔法被驱除了,我俩几乎是同时抬手用小勺搅动杯中已变凉的咖啡,脸上也同时露出释然的神情。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认为你丈夫吴建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样制造了失踪事件。”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说。 陆雪点点头:“我很担心我的想法变为可能。因为,倘若我的感觉是真的,也就是说吴建还活着,那么,我曾经深爱的人便成了一个可怕的危险人物。他必定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才选择了逃避、失踪。” “这样的推测是不是太主观了?你丈夫为什么要去做违法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去做违法的事情?作为妻子你应该是了解他的?”不知不觉间我以反诘的方式为吴建作着辩解。 “艾思琳,跟你说实话,虽然我很爱我的丈夫,可我觉得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他,我一直为很多事情困惑着。” “可你爱他。你不是无知小少女,陆雪,你是一个思想成熟的女xìng。因此,你决不会无缘无故去爱一个人,更不会去爱一个罪犯。由你及他,我想你丈夫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一个值得你付出爱的男人。” 陆雪专注地听着,后来她说:“艾思琳,你这样分析让我感动。其实,我也很想把锅饼胡同那可怕的一幕当成幻觉,只是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因为,我无法解释耐克鞋的事。” “这的确有点蹊跷!”我说,“不过,鞋印磨损程度相同的概率绝不会像指纹那样为零。所以,这其中有多种可能。” “谁知道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她已把我视为知己。但为了稳妥起见,末了,她还是说了下面这番话:“艾思琳,有一句话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请你别怪我: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守秘密,千万不要把我俩的谈话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再惹麻烦,你知道警方……”她yù言又止。 “我理解。”我坦诚地望着她,“如果你是我的倾诉对象,我也会叮嘱一番的。请你相信我,今晚你讲的一切,都将永远成为我俩之间的共同秘密。” 陆雪一下子激动起来。她朝着咖啡桌的另一端伸过手来:“谢谢艾思琳。我很高兴找到了一个你这样的好朋友。” 我亦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我也是。” 第二天下午,我很意外地接听了一个陆雪的电话。电话里的她简直是大喜过望了。 “艾思琳,刚才我和保姆又去了那座院子。”她的语调听上去神清气爽。 “哦。”我应着。 “这件事蹊跷得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卖起了关子,“当我去找树干上耐克鞋留下的印痕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那上面的脚印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多个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脚印重叠着,就像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 “这么说常有人爬上去玩?” “可不是嘛!保姆说她曾看到一个孩子的父亲踩着梯子从外墙攀上杨树,取下挂在上面的风筝。” “这就是反向思维的结果。”我用了一个哲学术语。 电话那边的陆雪在笑。我也在笑,我笑她高兴得太早了。 第十四章 魂归地狱的尤物 这个初夏的暴风雨之夜,让人心情郁闷而又忧伤。风在林子的上空怒吼,一泻千里的河水张牙舞爪地奔腾着,发出阵阵轰鸣。雨点像bào竹般打得窗玻璃砰啪作响。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一样,别墅犹似被一只巨大的怪兽包围了,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电视机箱下边的组合音响开着,一个女孩反复唱着同一句歌词: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她自艾自恋的婉转低回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我躺在宽大的床上,像猫一样蜷缩着双腿,两眼死死地盯着漆黑的窗外,全身仿佛得了寒热病一样瑟瑟发抖。 如此猛烈的暴风雨,对我真的不是好兆头,可我必须行动,必须击退那个女人,否则,让她一意孤行得步进尺,遭受灭顶之灾的就是我。可是…… 你好像很害怕,艾思琳?不,还有无助和绝望。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你要坚强!因为你是超人,你是最棒的,你是无敌的。我喜欢看见你骄傲地举着滴血的匕首那勇敢无畏的模样。你不能气馁,艾思琳,更不能心软,对你来说,没有血腥,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因为只有杀戮能证明你活着的意义,证明你的尊严和无畏、聪明和才智……可今晚的你像个松包软蛋,瞧你哆哆嗦嗦那副懦夫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你这简直就是自毁形象!快行动起来吧,艾思琳,拿起屠刀,像超人一样去战斗……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呐喊着,就像士兵听见了征战的号角,我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声霹雳在别墅的上空zhà响。我不由打了个寒噤。但为了不让自己改变主意,我还是飞快地跳下床,走向墙壁的一扇暗门。 每一次出征之前,我都要求得外婆的鼓励和祝福。自从走下秀梅岭的那一天起,外婆就成了我复仇的同盟军。虽然外婆再也无法开口,虽然外婆一贯崇尚仁慈和爱甚至告诫我不能杀死一只蚂蚁,可为了安抚我孤苦无助的心灵,我还是把她变成了复仇女神!否则,单qiāng独马的我又该去向谁求援呢? 我熟练地用手掌左右推了几下,暗门便开了,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半截蜡烛忽忽悠悠地照着这间不足八平米的暗室。里面所有一切都是原始的模样,与别墅里其它装修豪华的房间相比,它就像一个洞穴一样简陋、深遂、yīn冷:凹凸的水泥墙壁,高低不平的泥泞地面,一张木桌,一只矮木凳。桌上放着食物,几个苹果和几块干得裂口的糕点。 “外婆,对不起,我有好几天没来看你了。你还好吗?”我跪到木桌前,嘴里呢喃着。 藏在桌下的外婆点了点头很遗憾,外婆一生没有照过像,我只能凭着记忆,为她画了一张素描。但因我没有半点美术功底,这张镶在镜框里的素描很不像样子,大有丑化外婆之嫌。我只好把她藏起来,免得让外婆在桌上感到不自在。 其实,无论外婆在哪儿,她都活在我的心里。 “你一定生我气了?嫌我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也没干!”我说着,又探头去看桌下。 外婆没有回答。 “别不理我,外婆,请跟我讲话吧,就像在秀梅岭时一样,我需要你的指点。”我眼泪汪汪地小声央求着。 外婆颤巍巍地从桌下走了出来,用慈爱的目光久久地望着我。 “水水,我没生气。只是对你有点失望。”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打不起精神。” “难道你害怕了?” “不,我一点都不害怕!为了秀梅岭,我无所畏惧。” “那就去吧,水水,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等你消灭了所有的敌人,你的王子就会带你回宫殿……” “好的!外婆,你能把那个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吗?” “当然可以。水水,来,到外婆这儿坐下。” 我立刻破涕为笑了。我站起身,坐到了木凳上,就像儿时偎在外婆怀里一样,仰着小脸,将身体团成受宠爱小宝贝的模样。 外婆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外婆的声音像小溪般在洞穴里缓缓地流淌:“从前有个小女娃,爹妈死得早,打小她就跟着哥嫂过日子。嫂子是个心肠dú辣的女人,女娃才七八岁,就逼她上山砍柴。有一天,女娃背着柴禾下山时摔倒了,她坐在地上难过地哭起来。这时候一个英俊的王子来到她身边,掏出丝手帕给她擦眼泪,然后,王子用利剑杀死了狠dú的嫂子,把女娃带回宫殿……” 我深深地陶醉在外婆的故事里,随着耳熟能详的一幕幕场景,我看见自己头戴王冠身穿霞披成了宫殿的女主人…… 一阵刺骨的寒冷朝我袭来。 我睁开眼睛,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暗室里一片漆黑。 没有外婆。这巨大的反差让我陡地清醒过来,一下子记起了自己前来的使命。我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只放着“行头”的塑料袋。 我熟门熟路地解开扎塑料袋口的绳子。然后,就是取出里面的“行头”,很快地穿戴整齐,退出暗室,随手关上了暗门。 由于我一直不喜欢看自己的“新身份”。因此,迄今为止的无数次穿穿脱脱,全是在黑暗中进行。 我冲进yín威大发的暴风雨夜,手里高举着匕首,像一个勇士般昂起头,任风雨迎面扑打着我戴了面具的脸。我狂傲地笑着。我看见自己同风雨融为一体,幻化为魔鬼的帮凶。 “祝我好运,外婆!”我在心里喊着。 随后,我发动了车子。 第二天晚上。 我走进夜编室时,室内已是灯火通明。几个先到的编辑正围在政法部的版面主编赵恩辉的电脑桌前,颇为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离群索居的陆雪竟也站在他们中间。 我悄悄躲在一个男编辑的身后,躲在一个不至于让陆雪立刻看到我,我却能窥见她的地方。 “今天清晨我去了现场。警方说大火是黎明前着起来的,那间女员工宿舍烧得面目全非,睡在里面的一个伴舞女郎丧生……” 随着赵恩辉的讲述,陆雪紧绷着脸,神经质地绞着手指,显得异常紧张。 “太可怕了。” “听说鲜花舞厅的伴舞女郎是白云市最漂亮的。” “这个被烧死的女孩曾被选为伴舞皇后。” “警方没说大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是有人纵火吗?” “现在还不清楚。具体原因警方正在调查。” “该不是电线短路吧?近几年常发生这样的事故。一些从僻远地区出来打工的年轻人,根本不会使用家电,常常把几件电器同时连接在一根细电线上……” “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否则,谁会对一个伴舞女孩下这样的dú手!”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直到照排车间的小李送来排好的大样,夜编们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我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当儿溜走的。因此,陆雪始终不知道我的存在。相反,直到人群散尽之后,她才满脸惊慌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坐回到夜编室南侧的属于我的电脑桌前,拿起已放在桌上的大样心不在焉地看着。但触目惊心的大标题《鲜花舞厅宿舍失火一名女孩丧生》还是像一支支利箭般shè进我的眼底。倒霉的娱乐版,偏偏让我摊上了。 我倒了半杯水,慢慢喝着,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将全文校对了一遍。还好,记者只是采写了着火过后现场的概况,并无惨状细节描写。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夜编室里很静,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工作,除了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几乎没人走动。 我悄然扭过头去,用眼睛的余光盯着陆雪。她的确被吓得不轻,眼前放着大样,两眼却直愣愣地望着别处,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我复又把目光聚焦在触目惊心的大标题上《鲜花舞厅宿舍失火一名女孩丧生》。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不啻是致命一击。 她逃脱不了干系,因为昨晚作为不速之客的她就在现场。 “艾思琳!你校完了吗?” 终于,陆雪找上门来了。 我故意把手里的大样放到她目光所及的位置:“大概你已经听说了,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烧死了一名女孩。” 她把目光移向窗外:“是的,赵老师去过现场,他说场面惨不忍睹。” “警方怎么说?” “赵老师说警方正在调查,目前还没做结论。刚才大家在一起议论了半天,有人怀疑失火的原因是电线短路引起的。” “电线短路?” “我也不太懂。我对这方面的名词几乎是一窍不通。” “她们也太大意了。” “是啊,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完了。很年青很美丽的一个女孩。”陆雪的眼里闪着泪光。她羞赧地垂下眼帘。 “她今年多大?” “上月刚满十七岁。” “天哪,她还这么小。是本市人吗?” “是南方人。赵老师说鲜花舞厅的第一任老板立下了一条规矩,决不招聘本地女孩作伴舞女郎。”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商业秘密吧!” “那,这些女孩都是从哪儿来的?” “听赵老师说她们的家大多在南方贫穷的山区。她们的命运都很悲惨。出生在连公路都不通的大山里,要出山就得走几天几夜。她们或者念过几年书或是从没见过书本是什么样。除了徒长一张漂亮脸蛋、曼妙身材,幸福几乎跟她们不沾边儿。其实……其实,她们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也就斩断了亲情和回家的路。我想,这也许就是鲜花舞厅老板愿意招聘她们的原因。即使在一场事故中丧生,也无须告知她们的父母,因为没人知道她们家在何处,父母是谁……她们就这样走了。像凋零的鲜花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陆雪的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不想让这种诗人才有的悲伤情绪蔓延开来,于是,我说了下面的这段话:“是呀,悲惨故然是悲惨。可仔细想想,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未必是最坏的。鲜花盛开的时候,倏然凋谢,会给世人留下深深的怀恋。因为她美丽过,芬芳过。如果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她被赶出舞厅,流落街头,处境不是更悲惨吗?” “我还是无法释然。艾思琳,如果你亲眼看到她,也许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你见过她?”我随口问道。 陆雪浑身一震:“啊……没有。我只是听说。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我也是。我对那种场所一无所知,我对伴舞女孩的了解只限于从电视或电影中看到她们鲜亮的外表。仅此而已。” 我话中有话,只想“引蛇出洞”。但陆雪却双唇紧闭,守口如瓶。 马森警官的电话是凌晨三点半打过来的。那时,陆雪正坐在我车子副驾驶的座位上。可能害怕死者前来索命,很意外地,她提出搭我的车回家。 手机铃声响起,她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又莫名地忿忿不平。她赌气般一任代替铃声的乐曲《好一朵茉莉花》唱了一遍又一遍,迟迟不肯从手袋里掏出手机。 我边开车边观察着她的动静:“你睡着了吗?你的手机响了!”见她不理不睬,我忍不住提醒她说。 “唔,我不想接。”陆雪微眯着眼睛索xìng把头倚在靠背上。 “为什么?” “肯定是打错了。” “那也应该接听。万一对方是熟人有急事呢?” 陆雪没有吱声,却情不自禁地将手袋打开,但就在她伸手取手机时,铃声停了。她缩回手,又合上了手袋。 “半夜有急事?”陆雪用嘲讽的口吻说。 这话听上去很含糊,但分明是有所指的,分明是在嘲弄那个她深藏不露的情人。只是,她为什么要嘲弄对方?她似乎对这个过于殷勤的情人并不珍惜呢!对一般女人来说,情人深更半夜还惦记着上夜班的你,肯定会幸福得一塌糊涂,可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不等我理清思绪,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瞧,又来了。这人就这么难缠。”陆雪边说边从手袋里掏出了手机,按下接听键,极不耐烦地冲着对方“喂”了一声,“对不起,请你大声点,我听不见。”她没好气地说。 我机警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并微微侧过头去。于是,我捕捉到了全部通话内容。 “请问,你是陆雪吗?”一个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传过来。 陆雪立刻坐直了身子:“我是陆雪。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马森。” “哦,对不起,马警官。”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回家的路上。” “你能来刑侦大队一趟吗?” “现在?” “是的。马上。” “这……太晚了。明天不行吗?” “你必须现在就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是关于你丈夫的。” “好吧。我这就去!” 互道了“一会儿见”之后,陆雪合上了手机盖。 我赶忙扭头用双手抓住了方向盘。 “对不起,艾思琳,你得送我去刑侦大队。”她一脸的慌张。 马森警官的电话带给她的既不是惊喜也不是期待,这点我感受得真真切切。她甚至不想把马森的来电内容告诉我,不是有什么顾虑,而是紧张使然。 我什么都没问。这就是艾思琳善解人意,此刻被我体现得淋漓尽致。我只是全神贯注地开车,仿佛我是陆雪花钱雇来的司机。 我耐心等待着。 “电话是负责调查吴建失踪案的马警官打来的。他们这么急着和我见面,说要谈吴建的事。”后来,陆雪还是说了出来。 “哦!”我只是简短地恰如其分地应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害怕。” “你怕什么?也许他们发现了吴建的行踪?” “没你想象得那么好。他们在电话里不是说找到了吴建,而是说与吴建有关……” “那就是找到了一些线索。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 “可是……” “别胡思乱想。等到了刑侦大队,就什么都清楚了。”我说着,不由加快了车速。 汽车在凌晨仿佛变得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陆雪侧脸望着窗外路灯光下忽明忽暗的一幢幢建筑物,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凝重。随着刑侦大队的临近,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就像突发哮喘病似的,喘息声大得惊人。 “艾思琳,对不起,请……停……下车子。我觉得透不过气。”她用手摸着喉咙,艰难地说。 “你怎么啦?不舒服?”我赶紧把车子开到路边的隔离带旁,熄了火。 我为陆雪打开车门,她吃力地走下车子,软软地瘫坐在草地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她形同白纸的脸。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浑身哆嗦个不停,上下牙齿碰得“得得”响,样子十分痛苦。 我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来,深呼吸!再来一次……” 她乖乖地按我的话做了。 等她的呼吸渐趋平稳之后,我才柔声细语地宽慰她说:“你别紧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 “你不明白……” “事情明摆着,如果你丈夫发生了意外,警察会直说的。但警察只是说与你丈夫有关,那就是有了线索,也许他们发现了你丈夫的行踪。你不一直认为他就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吗?” “但愿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我加重了语气,信心十足地说。 陆雪的呼吸这才渐渐顺畅起来。 “谢谢你,艾思琳,现在,我们可以走了。要不,警察会等急了。”她轻轻地说。 我关切地望着她:“你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 我重新发动了车子。 “刚才你真吓了我一跳!”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可不想用我的车子送她赴黄泉路。 “艾思琳,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上车后,陆雪感激地说。 我没有吭声,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 陆雪走进刑侦大队的院子后,我便呆在大门外的车子里等待。尽管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个时辰,犹如一团死水般没了流动感,但我仍毫无睡意且神经亢奋地望着刑侦大队那间窗口亮着灯光的办公室。 那里没有人影晃动,也听不到有审讯、喝斥一类的声音。问话似乎进行得相当顺利。这让我不禁有些失望。我渴望的是另一种情形,一种让陆雪噤若寒蝉的情形,一种让她有口难辩有理说不清的情形。在这之间应该穿chā着警官的怒吼、咆哮和陆雪的哭泣、哀告。然而,随着夜昼角色的互换,一切都归于常态。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陆雪被急召到刑侦大队,只是一个误会,或是警方为了向她问个平安什么的。 陆雪回到车子上时,我正仰躺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看着我睡眼朦胧的样子,她十分抱歉:“让你久等了,艾思琳,没想到会耽搁这么长时间。早知这样,就该让你先回家休息。”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走后我一直在打瞌睡。” 我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天已大亮,在灰白的晨曦里,路灯像迷瞪的醉汉一样闪着倦怠的、惨淡的光。马路上的汽车多了起来,不时有车子鸣着喇叭从我们的车旁呼啸而过。街道两边的高楼里随着房门的开关,可见三三两两出门晨练的居民。与此同时,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也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城市便从沉睡中醒来了,又开始了她一天的喧嚣和忙碌。 但我身边的陆雪却像是睡熟了似的一声不吭。 我有意放慢车速,不时瞟一眼这个倒霉的女人。此时,她盘起来的发髻已全部散开,深密的长发像帷幕般把她的表情隐入幕后。不过,我还是发现了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她在哭泣,无声地哭泣!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把车子驶向路边的一块空地,停了下来。 “陆雪!”我用心碎的声音轻唤着她,“你怎么啦?” 她没有吱声。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顺势倒在了我的怀里,哭声变得响亮起来。 我紧紧地搂抱着她,就像搂抱着我遭遇不幸的亲姐姐那样情真意切:“别哭了,好吗?都过去了,没事了。”我不停地安慰着她。 她仍然哭个不停。 “是警察向你传达了不好的信息?”我斟词酌句地问。 她边哭边摇头。 “那……” “艾思琳……他们……警察……怀疑我是那场大火的元凶……” “怎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焦急地问。 她这才慢慢地抬起头,用写满屈辱的泪眼望着我。 看样子她很想把两位警官的谈话内容完整地给我复述一遍,而过于凌乱的头绪和难以遏止的激愤又让她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如果这对你很难,今天就别讲了!”我边用纸巾为她拭泪边说。 “玉石……他们在鲜花舞厅失火宿舍捡到了一个玉石挂件,这个玉石挂件原本属于吴建。”她使劲咽下一口唾液后,没头没脑地说。 “它怎么会在火灾现场?” “鬼才知道!我都快要气疯了。”她说这话时,忿忿不平已代替了艾怨。 “小挂件是你丈夫吴建的,他们为什么要怀疑你?”我显得颇为激动,“你没为自己辩解吗?” “我当然要辩解。你知道我去鲜花舞厅只想碰碰运气,我连目标都没有,怎么会凭空去报复一个伴舞女郎?” “怎么,你去过鲜花舞厅?”我花容顿失。 “是的。对不起,艾思琳,原谅我事先没有告诉你。就在出事的当天晚上,我神差鬼使地去了鲜花舞厅。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因为冲动和妒忌。我去那儿并不是为了我失踪的丈夫,我的真实目的是想寻找吴建的情人。这样的动机让我觉得很丢脸,因此,我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唉如果我不胡思乱想,那天晚上下夜班后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警察也就不可能怀疑我了。”陆雪懊悔地低下了头,“艾思琳,其实,我跟我丈夫的感情没我告诉你的那么好。我只是……” 我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她:“我理解。处在你这样的境地,你完全有理由对自己的婚姻状况做些粉饰,否则,来自方方面面的非议及警方的无端怀疑会让你心力jiāo瘁,难以招架。” “我一直怀疑吴建有情人。”陆雪想了想又说。 “你把这些想法对警察讲了?” “我全说了。否则,他们会把我当成纵火嫌犯关起来。” “这么说,最终他们相信了你的话?” “我不知道。但他们还是决定让我回家。” “我觉得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去鲜花舞厅太过冒险了。万一那里真有个你丈夫的情人,你在明处,她在暗处,为了灭口,她对你下了dú手呢?” “是的,我现在想想也很后怕。可女人处在妒火中烧的那一刻,根本顾不上考虑后果。” “你为什么会认准了吴建的情人是鲜花舞厅的某个女孩呢?” “我的一个朋友去那里调查过,结果,真的有个女孩说她认识吴建。” “就这些?” “这还少吗?自从吴建失踪后,这是我听到的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而事实证明,鲜花舞厅被烧死的这个女孩,的确与吴建很熟。否则,她也不会葬身火海。” “陆雪,你越说越离奇。” “这听上去是有点不合逻辑。假如没有那个玉石挂件,我也不会这么想。但偏偏它就掉在了现场它可是我丈夫的心爱之物啊!” 我紧蹙着眉头:“我听不懂。” 陆雪思忖了半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艾思琳,如果我说凶手是吴建,你会觉得荒唐吗?” “天哪” “是他干的。我敢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将那个挂件带到现场。” “陆雪,你这是在说疯话!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丈夫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情人?” “为了不暴露他自己。” “这也算是杀人的理由吗?我知道你恨吴建,可也不能陷害他呀!” “我不恨他……艾思琳,你错了。在警察面前,我的话说得十分含糊。但那个挂件是不祥之物,几年前,佩戴它的吴建母亲和她的丈夫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几年后,在伴舞女孩被烧死的现场,它又出现了……我不能不把这两起大火联系起来。我试着往深里去想时,才发现我对吴建的过去了解甚少,对于他童年的生活环境,少年时代是怎样度过的?他是否有过精神方面的疾病?他与父母的感情如何?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吴建的沉默寡言将许多我本该知道的事情掩盖了。” 我禁不住惊叫起来:“陆雪,你讲得越来越离谱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艾思琳?”陆雪变得更加冲动了,“两起大火、三条人命竟然都同一个小挂件连在一起。如果不是吴建,难道还会有另一个人……这不可能!” “这真让人难以置信。”我连连摇头。 “请你相信我,艾思琳。本来,锅饼胡同发生的事,就应该引起我的警惕,可我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判断。我很后悔。假如当时我报了警,鲜花舞厅的伴舞女孩就不会死……” “也许你是对的。那你打算怎么办?把所有的疑点都告诉警察吗?” “刚才在警局我已说了很多。不过,他们未必会相信我的话。说起来很可悲,他们一直把我当嫌疑人。对吴建的失踪是这样,对鲜花舞厅宿舍的大火还是这样。三年前,他们去A市找我调查吴建失踪前前后后的一些情况时,就疑神疑鬼地对我旁敲侧击。好在我没有让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否则,处境会更加艰难。” “什么?警察一开始就怀疑你?” “是的,自他们开始着手调查吴建失踪案的第一天,我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是你太多疑了吧?” “是真的。艾思琳,由于种种原因,我对警察隐瞒了一些事情,这就使吴建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警察把我当成嫌犯也是有道理的。” “你在我眼里也变成了一个谜,陆雪。” “对不起,艾思琳。我的确对你也有保留。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总有一天我会对你合盘托出的。” “没关系。你不必抱歉。再说,那毕竟是你的事情,或者说是你的故事,我听不听都无所谓。真的!” 听我这样说,陆雪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轻松。 我笑了。我已经像蛀虫一样钻进这个女人的心脏,她信任我,依赖我,时刻和我相伴。她甚至傻乎乎地把阿云和阿丽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说实话,我很担心警方会把陆雪从疑犯名单中删除。所以我不得不处心积虑地制造一系列麻烦,把水搅浑,往她身上栽赃,从而让她一直牢牢地吸引着警方的眼球……现在看来,我做得多么成功! 艾思琳打住了话头,她缓缓地仰起脸,将有些飘忽的目光转向刘凯。 刘凯亦用莫名的目光望向她。 “警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知道那天夜里陆雪去刑侦大队后,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不,我想知道所有我不在场时陆雪的故事。因为,我对发生在你们之间的事情知之甚少。而我偏偏又是个完美主义者,我不想让一些颇为精彩的情节因了自己不在现场的缘故而变得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为了说服刘凯,她又情不自禁地自我吹嘘起来。 “可是……”刘凯面呈难色。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凶犯已落入法网,一切都大白于天下。这应该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不是吗,警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不肯讲出全部,那就太不公平了,警官。因为我对你没有半点保留。” 刘凯思忖了片刻才说:“好吧。” 仿佛听到了上课的铃声,艾思琳吃力地挪动着戴着镣铐的双脚,将两腿紧紧地并拢起来,两手平放在桌面上,眼睛直视前方,端坐得像刚刚入学的小女孩,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要我从头至尾给你讲述一遍吗?从我和马森警官第一次见到陆雪讲起,这有三年的跨度。”刘凯用他那惯常的稳重语调说。 “全部,警官,越完整越好!” “我用第三人称来叙述行吗?” “为什么不用第一人称呢?那样听起来更真实可信。” “请原谅,艾思琳。你用第一人称讲述你自己的故事简直是文采飞扬,而我,拙嘴笨唇,天生缺乏讲故事的才能,脑袋里又没装多少词汇。但我又想在聪明女人面前保持一点自尊,所以,我不想在和你比较时过于相形见绌。请允许我用记录的方式把三年里发生的一切传达出来。当然,这很干巴,毫无文学色彩。希望你能硬着头皮听完。” 刘凯的这一大段开场白让艾思琳昏昏然飘飘然。她干咧的嘴角难以掩饰地露出了笑容:“那就随你便吧。不管你用哪种方式讲述,我都会认真听完的。” 于是,刘凯用一个个蒙太奇般的画面简洁而又精确地将警方同陆雪的多次“jiāo锋”,及陆雪给他们留下的种种疑问和困惑回放了一遍。 刘凯的话音刚落,艾思琳便按捺不住地跃跃yù试了。看得出来,在刘凯讲述时,要不是出于礼貌,有好几次她想打断他,从而chā入她编辑的精彩片断。 “这就是全部?”艾思琳像是终于听完了一个冗长乏味的报告那样如释重负。 由于时间过长,她戴着铁镣的双腿显然并列得很不舒服,于是,接下来,她微微欠起身,调整了一下坐姿。经过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她的两腿弯曲着,上身前倾,腰像是被抽掉钢筋的楼体訇然瘫塌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下子由小学生变成了老太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脸上那份病态的高傲和不屑。这让她无论身在何处都显得自信满满。 “是的。全部。”刘凯说。他能看出来她很不喜欢他的“白描”,也许她在心里正调谴着各种辛辣的词汇嘲讽着他文学细胞的贫乏。 “我觉得,我觉得事件的脉络很不清晰。”她尖刻地说。 在这个死刑犯面前,刘凯分明感到了一种压迫感:“也许我讲得不够全面,甚至漏掉了一些关键xìng的情节。”他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不足,是想向她传递一种公平和公正。即此时此刻没有警察和犯人的身份差别。在回溯吴建失踪案的前前后后人事纠葛中,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一抹狡黠的笑意从她的脸上掠过。 “倒不是你的讲述有什么问题。我指的是警方对陆雪的看法。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把她视为吴建失踪案的嫌疑人之一。要知道,她是吴建的妻子,是受害者呀!”她的嗓音干涩而又沙哑,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着发问的节奏,努力使语调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起落有致。 “客观地评价这件事,陆雪和警方都有责任。我们之所以一开始就将她列为嫌疑人之一,是因为她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东西。比如她有情人,比如她的种种反常行为……对陆雪的做法,至今仍有很多地方难以解释清楚。我想,也许你能帮我把谜底揭开,艾思琳,自陆雪搬来白云市后,你一直是她最知心的朋友。”说这话时,刘凯不由自主地也想揶揄几句。 艾思琳微笑着谦虚起来:“也不尽然。警官,把陆雪当成傻女人,应该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现在回想起来,她和我一样有着多面人生。我能感觉到她始终在同自己内心的魔鬼作斗争,她并不轻易相信我,表面上把我当知心朋友,背地里却鬼鬼祟祟地做事,她只身去鲜花舞厅,独自踏上南行的死亡之路,对神秘邮件秘而不宣。包括她一开始对我讲的来白云市的真实目的,都是一派谎言。我和她唯一不同的是,我最终钻进了她的心脏,洞彻了她的全部心思;而她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不管怎么说,在你和陆雪的博弈中,最后的胜者是你,艾思琳。毕竟,陆雪已无法开口,而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做她的代言人。” “这倒是真的!”她眨着眼睛,颇有几分得意,“好吧,我尽其所能地为你解疑释惑吧,警官。” 终于有了再次表演的机会,她自然而然地伸长脖颈,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将额前的一缕头发理到耳边,甚至还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而后,在开讲之前,她让自己的脸上保持着恬淡的微笑。 “我们就从陆雪去夏之梦酒店开始吧!至今你对她在吴建房间所做的一切都很茫然,是不是?”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刘凯问。就像一个好脾气的老师在启发头脑愚笨的学生。 “的确。这事已让我困惑很久。” “陆雪是在‘秀’给你看呢!”她轻蔑地抿了一下嘴唇,“想想吧,她等了那么久才去夏之梦酒店。她哪里把吴建的失踪放在心上!” “可当时的陆雪很憔悴,也很忧郁。” 她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可怜的警官!有时,我只注重了你的身份,却忘记了你的xìng别。你们男人真的很容易被女人欺骗,即使是火眼金睛的警察也不例外。你说陆雪变得忧郁、憔悴,这我都相信。但她的这份痛苦失落并不是因了吴建的失踪造成的,而是由于情人秦方童突兀地离她而去……” “那她在吴建住过的房间乱翻一起又摔又砸的行为该如何解释呢?”刘凯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 “表演!警官,她想利用一系列的肢体语言向你表明她很在乎吴建,由此与你冰释前嫌,将她从疑犯的名单上画掉。你知道被人误解尤其被警察误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陆雪不遗余力地穷其所能地在你面前充当了一回怨fù的角色。但她的演出是杂乱无章的,简直就是一个女人率xìng的luǒ露,也就是说,陆雪并无演出的脚本。” 刘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番宏论。 “不过,正是这种无目的xìng达到了真正的目的你被她感动了……” “不是感动,是迷惑了。” “好吧。就算是迷惑了。自那以后,她疑犯的身份在你的心目中开始动摇,对吧?” “我承认。我一直认为陆雪在夏之梦酒店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真情的流露。” “这是因为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她的一次拙劣表演就让你的思维陷入混乱。”她竟奚落起他来。 刘凯沉默不语。 “说实话,我很担心你会把陆雪从疑犯名单中删除。所以,在她移居白云市后,我不得不处心积虑地制造一系列麻烦,把水搅混,往她身上栽赃。从而让她一直牢牢地吸引着你们的眼球。” “你很聪明,艾思琳。”刘凯用手指摸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的确,你恰到好处地利用了陆雪嫌疑人的身份。既陷害了她,也扰乱了警方侦破的视线。” “这倒是真的。谁让我大脑这么发达呢?”她先是轻轻哼了一声,紧接着便狂妄地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想到她对陆雪的种种捉弄,想到她一再让刘凯、马森的侦破误入歧途,她的狂笑越发肆无忌惮了。 刘凯不想让她失控的情绪持续太久,于是,稍加思索之后,他说了下面这番让人琢磨不透的话:“不过,聪明人并不等于智者,对吗,艾思琳?” 她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由两眼聚焦,瞪着他看了半天。 刘凯紧闭双唇,两眼望着别处,似乎在暗示她:我并不想对这句话做任何解释,你怎样理解都行。 她在愣怔了片刻之后,决定换下一个话题。她先是让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然后,慢慢地将聚焦的目光变得散淡。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陆雪的那个情人我见过。”她说这话时,很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 “你见过?” “确切地说是我跟踪过秦方童。他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跟吴建没法比。警官,即使跟你比也差着一大截。” 她的类比让刘凯很不自在:“你扯得太远了,艾思琳。” 她马上还给他一个“请原谅”的微笑。 “我所以提到秦方童,是因为他在吴建失踪案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跟陆雪的关系也很微妙。在百丈崖下,陆雪零零碎碎地给我讲了一些,期间,我对他也进行过一番调查。总之,我认为陆雪选秦方童做情人,真是一大败笔。这个丑男人老是做蠢事、帮倒忙。他去鲜花舞厅调查,让陆雪深陷‘纵火门’;他在用钱钓阿丽上钩的当儿,又使陆雪误入‘车祸门’……你瞧,警官,正是秦方童的愚蠢行为让陆雪在浑然不觉间滑下了百丈崖……” 艾思琳抬头看着刘凯,意犹未尽。 刘凯用铁青的面孔和冰冷的沉默回答了她。 刘凯怠慢的态度让艾思琳十分扫兴。因此,她转换了话题:“你喜欢玩电脑游戏吗,警官?” “你又来了,艾思琳!”刘凯记起在死山时,艾思琳曾讲过“游戏”一类的话,这让他很反感。 她却不买他的账:“这个游戏太好玩了。一个大活人同时扮演着死者的角色,而死者又时不时地代表活人讲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笑的是被捉弄的人却浑然不觉。”艾思琳说着便仰起头,自娱自乐地笑起来。 “够了,艾思琳!”刘凯忍不住一声断喝,“你不觉得这游戏太残忍吗?你认为狡猾多端、嗜血成xìng是超人所为,真是大错特错!只有懦弱的糊涂虫才会铤而走险。真正的强者既尊重他人的生命,更尊重自己的生命。” 艾思琳这才收敛起狂傲,嗔怪地鼓着嘴巴说:“你不该替她讲话。” “我是在替一个被你剥夺了生存权利的女人发言。”刘凯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义正词严地说。 艾思琳却并不示弱,甚至还梗了一下脖子,嘴角挂着冷酷的笑,冷冷地说:“可又有谁能替我发言呢?警官,你忘了,我比任何死者都更可悲更可怜,因为我是个从未出生的人啊……我被丢弃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杀人如麻,都不曾引来你们的目光……”仿佛站在辩论台上的辩手,艾思琳说得理直气壮。 刘凯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他霍然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病入膏肓。于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艾思琳这才打住话头,不满地望着他,说:“怎么,你要走吗?可我还没讲完。” “我不想再听了,艾思琳!”刘凯冲她作了个告别的手势。 “你真没礼貌!” 就像一场好戏戛然而止,艾思琳不情愿地眨着眼睛,恼怒地扭过头去。 尾声 刘凯和马森最后一次见到艾思琳,是在半年后,警方从白杨树下挖掘吴建尸体的那天上午。 这是艾思琳犯下的所有罪行中最后的一个证据。早在半年前,此案被移jiāo检察院后,警方就打开了艾思琳尘封已久的车库,开走了吴建的轿车。从车身依稀可见的斑斑血迹来看,艾思琳就是开着这辆车撞死了阿丽。 由于地处偏僻,挖掘现场并没有人驻足围观。但为了预防万一,警方在别墅的四周还是拉了一条黄色警戒线。 刘凯和马森跨过警戒线,一起走向别墅的院子,一抬头,就看到了艾思琳。她站在窗下,被两名女警夹在中间,双手戴着手铐,穿着浅灰色犯人服,头发剪得像男生一样短。她目光专注地望着挖掘现场,在她那浮肿的脸上,已找不到胜利者的趾高气扬,取而代之的是萎靡、焦虑和绝望。 “看到艾思琳了吗?”刘凯悄悄问马森。 马森驻足张望了片刻,深有感触地说:“她变了很多,在死山第一次见到她时,简直惊为天人,我从未见过像她那么漂亮的女人!可现在,我真认不出她了。” “她不是天人,是地狱里的尤物。”刘凯纠正道,“是个狡猾多端的罪犯。” “是她那‘不存在’的身份为她作了掩护,而仇视全世界的怨气又更加促使她去犯罪。” 两人正低声jiāo谈着,白杨树那边响起一阵嘈杂声。 “大概是找到了吴建的尸骨。”刘凯说。 “可惜陆雪看不到了。” “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实际上,她对吴建的感情早已消失殆尽。”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悲情女人。” “这倒是。不过,她也是个多面的女人。施尽了手段,自始至终不肯与我们配合。”想到陆雪为警方破案设下的重重障碍,刘凯仍然难以释怀。 “是啊,正是她的一意孤行,断送了自己的xìng命。她为什么不信任我们?仅仅是为了保护秦方童的名誉不受侵害吗?” “也就是说,她在保护她的婚外情?” “可从某些层面看,陆雪似乎是在极力保护她和吴建的婚姻。” “保护她和吴建的婚姻?这讲不通吧?” “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如今,陆雪留下的诸多谜题都无法解答了,我们所下的一切结论都只能是猜测,包括秦方童说的,也让人无法全信。比如他和陆雪的关系,他从没正式承认他是陆雪的情人。” “你一直没有问他?” “没有。上次在陆雪的葬礼上见过他,本来,我有过约谈的想法。但他好像很不愿和我碰面,甚至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相识。因此,我也装着素昧平生的样子,只是心照不宣地同他点了点头。后来我发现,他在陆雪的亲友面前的身份,只是陆雪的大学同学,仅此而已。我这才明白,他是多么希望能将自己与陆雪生前的是是非非随着陆雪的死一起埋葬,再不想与她扯上什么瓜葛。正是基于这些原因,我打消了约谈的念头。” “是啊,死者长已矣,生者的生活却还要继续。再说,他和陆雪之间维系的那种关系虽然情有可原,却也摆不到台面上去。” 刘凯轻叹了一口气:“在吴建失踪案的侦破中,我们走了太多的弯路,教训深刻。” 两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刘凯岔开了话题:“要不要去跟艾思琳打个招呼。毕竟,她是我们的老熟人。” 马森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就在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艾思琳望去的一瞬间,艾思琳也看见了他们。她的嘴角微微地蠕动着,最终挤出了一丝笑意。 刘凯还给她一个微笑。 艾思琳戴着手铐的双手不由动了一下,似乎想向他招手。不过,两个女警立刻按住了她的胳膊。但她依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肯低下头去,双眼仍在执着地寻找着刘凯的目光,仿佛那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抓住,就能得救。 刘凯不无惋惜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便拉着马森,很快地钻进人群,躲开了艾思琳的视线。 (全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访问小说分享者(曦心云绯)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156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