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玉人之会当凌绝顶》 正文卷 第一章 晏河城陆府 晏河城位于南北水陆要道的交汇处,此处四方往来人多,鱼龙混杂。 城南闹市间有座大宅,住着陆兰生,他的亲子陆庆云,还有养在他家外甥女,南乡。 陆庆云因儒雅温文至极而得名声,性情仁和,处事持重,有美名,亲近的人唤他庆云,陌生人誉他,公子。 南乡的生母是陆兰生的亲妹,叫兰成。是个为人自由无羁的女子,因素来不喜欢子嗣,生育之后与爱人分离,僻居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女儿则留给了哥哥兰生去养育。南乡每隔三年,逢春天时便启程去探望生母,两人相处数日就回来,母女关系异常疏远。 庆云与南乡自小订亲了,一直住在一处,处得和睦融洽,外人看来正是一对璧人。 陆兰生心宽不管事,生得一副野鹤闲云的心态,早年起,凡家中事务,均由庆云打理。 庆云虽交友广阔,却仅有两个友人被他视为知己。一位是一名游侠,叫顾渚,也不清楚来历,生得一副英武的样子,体貌健硕又有俊朗容颜,行侠江湖的路上途经附近便定会绕道来小住,每一回来,总要同庆云饮酒畅谈,海阔天空。另外一位挚友是来自南方,名叫惠安,是南方贵胄家族的长子,习武,从商,春季总在这城里收购货物,到入夏走,来时也住在庆云处,若是碰上顾渚,便三人一同煮酒,晤言一室。 今年初春,又到南乡去探望生母的年岁,两人皆已长成,陆兰生嘱咐了庆云亲自送南乡回去,见过极少谋面的姑母兰成。 庆云应下了,准备了行装,待迎春花开便启程。 而此时,顾渚与惠安,不谋而合地同时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庆云公子 临行前夕,正是料峭春寒最浓时,庆云备了金器首饰赠予南乡。 平日里,他也时常赠她玩物,而这一回,两人都心知肚明,到商议幼时定亲一事的年纪了。 一日清晨,庆云特地整装,前往南乡住所。 南乡也已晨起了,正在院子里料理盆中草木,见庆云来了,唤人泡茶相迎,自己披上一件薄衫,坐到院中石凳上。 庆云在她对面坐下,递过金器,尽量轻松地说,“过几日,就启程去看望你的生母。” 南乡点了一下头,“你送我去?” “嗯,”庆云应声,饮一口茶,思忖片刻之后开了口,“南乡,婚姻在即。” 她不接话,安静地坐着,听若罔闻。 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庆云问她说,“你愿意同我成婚吗?” 南乡眼眸空放地望着庆云说,“我不知道婚姻是否是好的。” 庆云含笑说,“婚姻是伦常,必然要经历的。好或者不好,并非婚姻本身,而是婚姻中的男女,相处得顺遂与否。” “因此,人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南乡说,“由别人掌控,与早已经注定的人成婚,岂不是无趣。” 庆云微微颔首应承,“想来是很无趣的。” 他停顿了许久继续说,“南乡,你可以想很久,你若是愿意,便同我成婚,若是寻到了爱人,也可以同别人婚配。” 南乡郑重地应下,“我会想的。” 庆云打开带来的匣子,起身将内装的金簪插在她头上。 南乡却说,“表哥怀里的鸳鸯佩还是舍不得送我。” 庆云顿了一下,他虽对南乡有求不应,而那鸳鸯佩是自幼贴身的物件,意义重大,终究还是舍不得相赠。 南乡会意,冲他笑了一下,明媚,嫣然,同徐徐普照大地的日光一样。 庆云说有友人做客要相陪,说完,就走了。 南乡望着他背景,目不转睛。 庆云,那一个永远都涵养有加,进退有度的男子,他时常柔和地笑着,用一双仁慈的明眸注视所有人,从来,都不曾失礼过。 而她,多年来蒙受公子悉心对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庆云,顾渚,惠安 庆云刚行至门口,惠安已等在一旁,见他出来,忙不迭地上前,告诉了一个惊喜的消息。 说是城里来了一队从北疆来的武士,盗取了西北王庭的奇宝要在今夜卖了。四面八方早有人闻风前来,城里已汇聚了许多来客。 庆云心动了一下,“是什么奇珍?” 惠安摇头,“到了晚上方才知晓。” 城中酒肆贴出了告示,入夜后北疆人要在店里展示宝物,等待买主。 顾渚在前厅坐等庆云与惠安。 见了两人,他说此行是为了北疆来的宝物而来。他追踪这一件珍宝已经很久了,据说是从王庭的君侯最喜爱的物件,只有一件,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器物。 “追踪而来,却不知是什么器物?”庆云疑虑了。 “是,”顾渚说,“据说那君侯有无尽的宝贝,却独独珍爱这一件,多年来放在随身的匣子里从不离身,不想被人盗了去。” 庆云说,“传言当真?” 顾渚说,“夜里去了便见分晓。” 庆云兴致高了,“若是当真是稀世珍宝,我愿以千顷良宅去换。” 言语间,惠安的衣袖带到了桌上杯盏,青瓷碎了一地。 顾渚转过头说,“你也是为了此物而来的?” 惠安不屑一顾,“我不看重器物,闻你要来,便提前了几日来。” 世间再是珍贵物件,不过是物件而已,不值得较真。 惠安望了庆云一眼说,“你我已到成婚之年,往后,不知还有几回相遇。” 顾渚忽然站了起来,言辞昂然了起来,“我不为婚姻羁绊,大千世界任我身行,鸿蒙太空任我思游。” 庆云感慨了一句,“还是你率直自在,”忽然话锋有一转,笑说,“也不知这世上,哪家姑娘能治得住你。” 惠安听着和庆云会心一笑,顾渚却说,“多一个姑娘跟在身边多麻烦。” “等你开窍了,说不定乐得居家过日子呢,”惠安暗笑说道。 顾渚知他是调侃,摇摇头起身坐到屋前台阶下,顾自擦拭宝剑去了。 游侠的宝剑,白刃与日光同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北疆珍宝 那天刚入夜,庆云同顾渚,惠安早早地去了酒肆占得好位置。 刚到时,酒肆里已经坐满了为宝物而来的客。 各色的人皆有,商人,武士,官吏,乡绅……身份崇高的人济济一堂,或而饮酒谈笑,或而庄严就坐。 待上华灯,伙计关上门,只待北疆人亮出珍宝。 果然有北疆人出现,出来三个人,身材魁梧,穿皮衣批貂裘,粗犷地坐在最前,同满场来客作揖算是礼数。 席间突然站起两个汉子,大声叫嚣要北疆人亮出珍宝。 北疆人也是性格暴躁的,一言不合,要将叫嚣者赶出酒肆。 又有许多人站了起来,质疑珍宝。 场面瞬时混乱,有人要上去劫掠北疆人的匣子,北疆人也恼了,吼着粗话拔出剑来。 惠安坐在一旁阁间,仍旧泰然,按住要上前去的顾渚说,“与你何干。” 顾渚义愤极了,“中原人欺负北疆人。” “人心趋利,他们要来晏河城寻利,便要忍受对应的不测,”惠安将顾渚持剑的手放到桌下,递给他一杯酒,暖他心神。 庆云一直看着那三个北疆人,突然,北疆人也看到了他,两人四目两对,庆云对他们笑了一下。 酒肆里的伙计拉开众人。 北疆人说中原人借势欺压,迟迟不愿打开装宝物的匣子。 中原人却说北疆人故弄玄虚,欺诈赶来的客人。 两方相持不下,皆不能信任对方。 一场盛会成了一出闹剧。 有人不甘心,要抢夺北疆人带来的匣子。 起初,酒肆伙计还在竭力调停,不多时,两边就开始拔刀械斗起来。 虽然寡众悬殊,然而那三个北疆人却都训练有素,身怀绝技,倒也不见得吃亏。 众目睽睽之下,中原武士也不好明抢,一番混战后,一名北疆人斩下一个中原武士的头颅来,趁着众人慌乱之际,带着宝物迅速撤出酒肆。 庆云,顾渚和惠安当即施展轻功跟了出去。 之后的事,三人再没有提起过,只一句敷衍说北疆人走了。 北疆人走了,成了结局。 而那天夜里,三人很晚才回来,晚得连守夜的人也昏昏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初见南乡 次日一早,庆云又去寻南乡。 南乡照常在院中观水戏鱼,见庆云走来,招呼他坐下。 庆云张口便问,“南乡,将要启程了,你可准备好了?” 南乡问说,“几时走?” 庆云说,“明早晨起。” 南乡顿了顿说,“怎么走得那么急” 庆云侧身坐到她身旁,“南乡,此行,我有无法推诿的事要做,不能陪你同去。” 南乡疑惑地看着他,怔了一下,随即又平和,“不要紧,南乡替你向母亲问安。” 庆云忽然拉住南乡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低着头说,“让顾渚带你回去。” “这是为什么?”南乡愈发疑心。 “顾渚本是游侠,有他相送,我最放心,”庆云说。 南乡不领情,“我不认识他。” 庆云说,“明明自小就见到的人,怎么能说不相识。” 南乡反问,“见面了就算是相识了?” 庆云不应承,转而说,“顾渚是值得信赖的人,会护你平安。” 言语间,顾渚已站在院落门口一株柳树下,正装整洁,佩着剑,对南乡微微笑着。 庆云挪了一下身体唤顾渚进来。 “南乡,好些时日没有见到你了,”顾渚坐到两人对面。 南乡对他屈膝施了礼,“有劳你费心。”大家女子,总有一副永远得体万芳的仪态,不冒失,不唐突,看着,一派凡事怡然的样子有满身的冷漠。 顾渚凑近了南乡,“然而你看着,不高兴。” 南乡低头不言。 顾渚突然更加凑近南乡,几乎就要碰到她面颊,在她耳边幽声说,“我是你表哥的朋友,自然,是你小哥哥了。” 南乡大惊,又竭力保持从容,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庆云温雅地握着顾渚的臂膀说,“此行山水迢迢,我将表妹托付于你。” 顾渚突然神情闪烁了一下,显然是心虚。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庆云,神色紧张而凝重。 南乡回卧室里去,不再出来,庆云和顾渚一同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给你个小玩意 翌日天未明,晨曦刚至,庆云同兰生去接了南乡出来。 兰生握着南乡的手一路到门口,嘱咐了许多。 庆云在旁不说话,默默跟着。 门外大道上,兰生送南乡坐上车撵,亲手放下帘帐,再查看一遍行装,退到一旁目送她远行。 顾渚骑着马,昂首从一旁走来,披风摇曳,一副英姿飒飒,眉眼处露出一分锐利,像身经百战后回来的英雄男儿,张扬而略带轻狂。 他路过南乡身旁时,从身后取出一个鸟笼,从马车的窗户里递给南乡,冲着她笑。 “路上的玩物,免得无趣,”说完,未等南乡言语,他踢一下马,走到了前头。 庆云上前一步,站在顾渚身旁,同他说了几句话。 顾渚不住地点头,然后,同他告别,号令启程。 南乡在车撵里,看着手中鸟笼里白色的雏鸟一双细小的黑眸胆怯地注视她,经不住露出笑靥来。 她心动了一下,就在那一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乐游原上带你玩 正是春光无限时节,刚行至郊外,一阵风起了,漫天落英扑面,甜腻的香气萦绕整片山野。 顾渚闭起双目仰面,任风中繁花沾衣满身。 路旁有放风筝的少女唱着乡间民谣,张开四肢,奔跑在山间。 顾渚缓缓慢行,看了一会儿,策马上前去抓起少女手中将要坠地的风筝,再一把抱起那女孩,借着马蹄疾驰,春风迎面,唤那女孩举起臂膀将风筝放飞。 少女也不惧生,依着他身就盈盈笑了。 南乡正在车撵里拿束草玩弄雏鸟,听闻笑声,撩起布帘看去,看见此般情节,盯着看了一会,突然放下鸟笼,也从车撵里坐了出来,坐在车夫身边,又觉得不尽兴,便跳下去,一脚踩在草地上,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直了身子,踮脚在及膝的绿草中央走了几步。 一旁跟随的老妇惊了,喊出声来。 顾渚回过头来,看见那个素日里端庄斯文的女子,提着衣裙,在草场上似跑似走地玩闹着。她开口笑着,笑得欢畅而快乐,同那山间的少女是一样的简单好看。她时而欠过身,一袭长发就披了下来,挡住半个身,再转过头来,又是大大方方地回眸。 顾渚望着这一幕,看得入神了一下,方才朝她策马奔来。 他的马贴着她身擦过,一瞬间,在她身后拉住牵马的缰绳,再俯下身,凑近她耳畔,露出一抹顽劣的笑意,“敢骑马吗?” 她顺势转过身来,桃红色的裙摆扬了起来,惊艳至极。“敢,”她硬气地一语,已坐上他的马背。 顾渚说,“从前骑过吗?” “没有,”她侧身坐在马背上,两条腿搁在一边,扭着头往前看,一副怪异而典雅的仪容。 他忍不住笑她,“骑马可不是这样的。” 南乡说,“你策马便是了。” 顾渚舒然笑了,蹬了一脚,双手拉着缰绳,恰好将南乡半抱入怀。 马行缓慢,走在车撵旁边缓缓颠簸。 南乡挺直了腰身,僵硬地保持不动的坐姿,明明紧张,又强装不露声色。 顾渚戏谑一句,“照你这样坐一程,可比练一日武艺还要受累。” 南乡说,“我觉得尚且还好。” 顾渚身子略动,驭马行得快了一些。 马背起伏得愈发剧烈了,南乡坐不住了,一下子从顾渚臂膀下滑了出来,落到地上。 顾渚本能地去抓住她,脱了手,再回身,南乡站在原地,一脸显而易见的失落,而又仍然浅浅含笑。 他朝她伸出手去,她低下头推却了,重新坐回车撵里。 长路青山芳草地,又同刚才一样。 顾渚在前头自在悠闲,偶然放歌,神气昂扬。 南乡放下重重帘帐,挂起束之金笼的雏鸟,她望着那鸟,看了许久,放下笼外的布帷,仿佛是不忍再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情窦初开 沿途多山区,时常宿于乡野客栈。 村舍集市里的人,一入了夜便聚在一处赏月吃酒。异乡来客没有去处,每每过黄昏,唯有早早歇下,辗转床榻之上。 正是点灯时,南乡睡意全无,随手翻了几页书,觉得无趣,也就睡下了。 四周群山林立,看不见明月,倒是月光余辉映着天空泛着幽秘的深蓝。 光影稀微,看附近的屋舍,模模糊糊,有几分虚幻。 南乡心里有些许烦躁,开了窗户又闭上,重复了几次,愈发觉得百无聊赖。 金笼里的鸟也不动了,闭了目,昂然挺立着。 门外有脚步靠近,南乡下意识地盖住被褥,转而听见叩门,紧接着,是顾渚在唤她,“起来,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她迟疑了一下,迅速起身披上衣衫,欢欣雀跃像一只放出牢笼的游鱼。 顾渚站在门口,未卸下装束,宽阔的身姿占据了整扇门。他看着南乡一身普通素衫,长发散落,随意束了一条红带,面上妆容已卸,素颜清雅,白肌胜雪,比平时里更显得洁净纯粹,如夜半开启的睡莲,柔和,体香怡人,又有一种天然的明丽至极,在冷夜里无人得以看见。 她满目期待地望着他,抬着头,那一刻,他忽然就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翻覆,心骤然怦动,即使她所期望的是天边的繁星,他也是要去摘来了,而不忍拒绝的。 江湖男儿,侠骨柔情,大抵正是这种感觉。 当顾渚拉着南乡穿过走廊,整座客栈的人都听得见他们的笑声。 “你要带我去哪里?”在小道上走了几步,南乡越发好奇了。 顾渚拉着她走向街的另一端,越走,越荒凉,再走一段,豁然是柳暗花明。 当地村民聚在一处酒肆,有人划拳取乐,有人弹唱助兴,乡野樵夫和半老徐娘开着荤俗的玩笑,粗人和俗人,也是融洽。 忽然间顾渚带着南乡走进来,众人都盯着看,言语的声音都小了许多,看他们坐定在一侧,一座酒肆都安静下来。 村人淳朴,面对来客,多少收敛几分放浪形骸。 顾渚和老客一样,叫了两碗热酒,一份甜糕。 待跑堂的送上点心,白色的糖糕上撒了几粒桂花,南乡尝过面露惊喜,“你竟然知道有这样好的地方。” 顾渚一边饮酒一边在旁看着她吃,“本地妇人做的糕点,格外软糯。”说完,又递给她酒,“此酒醇厚,花气重,适宜春日里饮。” 南乡摇头推开了。 顾渚凑近她身旁说,“不饮酒,可无趣了。” 南乡突然瞪了顾渚一眼,“浪荡子借酒胡作非为,失德,失礼。” 顾渚见她肃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姑娘,一杯酒而已。”说完,大口饮下,恣意自在。 南乡视若无睹,傲气地不屑一顾。 四周喧哗又起了,年轻的男女热情洋溢,不时走到顾渚身旁,同他划拳掷骰取闹,很快便熟络了,也无避讳。 南乡始终在一旁端坐,直至夜深,酒肆里的人散去。 饮过酒的男子,身上总是散发出微醺的气息,丝毫掩藏不住。 顾渚起身后,扶南乡起来,走时,又再要了一碗糕,一壶酒带上。 路上已是夜黑露重,春寒就花阴,连风也沾上暗香清澈。 顾渚一身轻装,腰间长剑佩身,酒气渐而消散,他转过头看南乡,忽然觉得有几分生疏,试着开口说,“你不喜欢热闹?” 南乡当下不应,待顾渚失望了,突然应说,“喜欢。” 顾渚即刻笑了,“那为什么一副不乐的样子。” “不习惯,”南乡每一句话,都说得慢,慢得让人觉得突兀,“觉得他们都高兴。” “那你何不也高兴几分,”顾渚说。 正说时,漏夜起风,迎面而来。顾渚当即解下袍子,替南乡披上。 南乡站在原地低下头,待系好衣带,再缓步走,走出一段,突然望着顾渚说,“走四方的男儿可都是如你这样的。” 顾渚说,“如我哪般?” 南乡说,“自在,快活。” 顾渚轻声笑了,对月仰了一下面,饮一口酒,欲言,又止住了。 “原来,你要自由,”顾渚意味深长地说,“果真与众不同。” 南乡不再出声,就此静默地,在一位侠士身旁,走过一场春寒清夜。 客栈里的人都睡得深,无人发觉夜归的男女各自心怀战兢,小心地穿过回廊,潜入厢房。 南乡要褪下衣袍归还,被拦住了。 顾渚将手中的酒和糕点递给她,转身离开。 那一夜,南乡房中的红烛烧尽了,她解开酒囊,闻了几次,终究尝了一口,尝过,意犹未尽,竟把一壶酒都饮尽了,脸迅速泛起红晕,微醺,一夜合衣而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调戏上南乡了 次日晨起,顾渚不早不晚地骑马出现在院落里,昂首正坐,白袍熠熠。老妇人准备妥当,唤了好几回南乡,她方才出来。 南乡显然是宿醉刚醒,面颊略微臃肿,精神疲乏,一手提着鸟笼缓步走来。 走过顾渚身旁时,顾渚弯下腰轻语,“酒可好喝?” 南乡径直走过,面无表情地置若罔闻。 倒是边上的妇人问说,“姑娘昨夜可睡得好?” “尚好,”南乡简单应声,登上马车。 妇人觉得讨了没趣,怏怏走开,顾渚瞧见了,骑马过来,朝马车里丢进一个枕头。 南乡即刻掀起窗户上竹帘,顾渚正对着她说,“喝酒了,便多躺一会。”说完,不等南乡说话,已经快步走过。 一旁的妇人看着这一幕,尴尬又不知所措,只默不作声。 南乡在车撵里轻喊了一声,“走吧。” 那天路上无事,暖风习习,赶到下一处村镇时,方才日落。 行路本是一件枯燥与趣味并存的事,落脚一处处地方,旁观风土人情,看过几处人世百态,便到了。 顾渚走过半壁江山,每到一处,先看过诸事妥当,再赏民俗,期间各种杂冗事务,亲力作为。 此处原是一座村庄,然而大部分村人离走,现今只剩下半村废墟和仅有的几家老人。日暮西山时,老者进屋去关起门,仅剩下顾渚一行,挑选一处勉强能居住的矮舍,仓促收拾,便备米造饭,准备歇息了。 妇人和家丁在各自忙碌,南乡待坐车上,等安排妥当。 顾渚四下看察数圈之后,自去掀开轿帘。 掀起帘幕的那一瞬,四目相对,南乡明显地讶然,说不出话来,羞怒,又错愕。 顾渚朝她伸出手去,“来,下来。” 南乡也不顾礼仪,搭着顾渚的手走了出来,落落大方,也无矫情。 看一遍夕阳落尽,惜一出曲终人散,南乡叹说,“好冷清的地方,春日里,竟也无丝毫暖气。” “冷暖不在天,而在人心知觉,”顾渚见南乡颔首赞同,逗她一句,“与一人白首,择一地终老,可好?” 南乡心里一惊,正巧妇人来喊用饭,她羞怯地憋不出话来,瞪了顾渚一眼。 顾渚跟在她身后,故意笑出声。 用膳时,顾渚格外热心,亲自走动为众人端上小菜,之后托着一盘清炒鸡肉坐到南乡对面,与她两人同席。 有妇人要上前去阻扰,见南乡无异议,也便作罢。 顾渚夹起一块肉给南乡,“尝尝我做的。” “越发无礼了,”南乡表面上责他一声,咬一口肉食,“不好,柴得很。” “小姐,您昨儿还说走江湖最是自在,今儿就受不得艰苦了,”顾渚管自己继续大口吃肉,今日不饮酒,所以吃得多,他心性无羁,饮食时也不时调侃,“你若是吃不惯,就早些歇息,夜里饿了,用点心也好。” 南乡勉强咽下几口,没了胃口,继续坐着,等顾渚用完。 顾渚吃得特别慢,旁人都撤下了菜席,搭了铺盖准备睡了,顾渚方才起身收拾。 大约了行路辛苦,今夜,众人都早有困意,夜幕初临,都纷纷歇下了。 南乡是宿在马车里的,卸下马,在车撵四周树起帷幕,由几个人守着四周睡得。 顾渚说夜里由他来守,让睡意浓重的婆子自管睡觉。 老妇人谢过他,同大伙一道睡下,很快就睡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下了点迷药 南乡在车里亮起一束灯,见夜色尚早,邀顾渚进来一坐。 她取出昨夜里留下的酒,斟满两杯。 “婆子就是懒惰,这么早,就偷懒睡了。”南乡张望一眼外头,安心地先饮了酒,再将另外一杯酒递给顾渚。 “今夜里,我不想喝酒,”顾渚揣着酒杯在手上。 南乡说,“你竟有约束的时候。” “所以,你是想要引诱我酒后失德?”顾渚又摆出那一副顽劣放荡的样子,靠近南乡身边坐了一点,“我偏要做正人君子了。” 南乡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俗艳的女子似的,喜闻随从睡去,竟然拿出酒来邀一个男子饮酒,更加可气的是,那个昨日里带她闹腾的男子,还拒绝了她诚邀。她有些气恼,又怕当即冷言反倒显得在意,于是放下酒杯,沉默了,不复言语。 顾渚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说,“这就不高兴了?” 车撵外突然野风朔朔,帷幕被吹得鼓了起来,四下骤然清冷下来。 顾渚捧来早先预备好的手炉放到南乡手上。 南乡对他说,“我困了,你出去吧。” 顾渚狡黠一笑,“我等你睡下了再走。” “你休想要放肆,”南乡摸不透他心思,惊觉之下发觉自己说了一句重话,觉得所思的惭愧,又缓和地一问,“可是有缘故?” 顾渚举起酒杯至眼眉,抿了一口,见南乡脸上起了倦容,身体也疲乏下来,故而愈加肆无忌惮起来,“因为我,下了一点儿,迷药。” 南乡听闻诧异,面色瞬间白了,她盯着顾渚那张俊朗而莫测的面孔,明明是觉得胆战,却又没有分毫惧怕的感觉。 她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只睁大了眼睛,一双黑眸无助地望着顾渚,看他站起身,靠过来,扶着自己的身体躺下,拿过手中暖炉放在枕边,再用一条有绸帕盖住她绯红的面,之后,便彻底地,不省人事了。 顾渚确定她睡过去,看了一会,说不出的感觉。世间男女,荒郊山野,同处一室之内,本就是容易暗生情愫的,这一种冲动,无关礼法门第,性格情态,来得直接而热烈,炽热如秘境山火,直白如雪山湖水,通常不经意间,或而成就一生一世的深情,或而是一夜激昂的心潮起伏,动了的情一旦蔓延,即便是分毫的情爱,也教人刻骨铭记。 他觉得她有趣,是一种和闺阁女儿,山野少女都不一样的情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游侠本色 那一夜果然如顾渚所料,早有人在附近暗布埋伏,伺机而动。 从南乡车撵里出来之后,他又四处察看一遍,在一处空地上坐下,眼睛正好斜看到车厢。 夜风浓雾中,他纹丝未动坐到了半夜,方才觉得有动静。 正值月明星稀时候,一片山野和死过去了一样,半点风声都听得真切,慎得人觉得诡秘怖栗。 有四名穿着夜行衣,持长刀,身材魁梧的壮汉,黑暗里摸索着,从四面缓缓包抄过来,离中间越近,脚步越慢,步步谨慎为营。 他们本来是以为众人皆睡去,突然见一束火光亮起,有人影借过光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晃过四人眼前。 四人当即惊恐地退开,只见顾渚布衣垂地,昂首直立,一手持剑,一手持火把,交叉胸前,烈火将剑身烧得通红,也散发烙铁似的红光,火光将他的面孔映得格外冷峻,没有丝毫表情,冰冷的,如冬日霜雪般寒冷,凝重沉着,连目光也透射寒光,杀机重重。 四人中面朝他的人定了神,想着人多势众,便自得安慰了几分,冲他喊,“晏河城,北疆人的宝物,可是在你手里。” 顾渚不应,收声敛气,将宝剑在火炬上划了几下,好让剑身更加灼热。 另有他身后的黑衣人吭声,“说话。” 未等他话音落下,顾渚已经闪身至右侧黑衣人身后,一剑封喉,死去的人竟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倒下。而顾渚,已经朝本来正前方的人飞身而去。 那人明明是看着顾渚朝他刺来,却是直愣愣地看着那剑封喉,想要逃跑,尚未转身就血溅当场。 第三个人已经弃剑逃跑了,顾渚是从他身后跑上前来的,火光从背后亮起的那一刻,宝剑尾随而至,一剑贯穿心脏。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剑从自己的身前穿出,面目狰狞至极,脑中茫然,腿脚已经软了,不知是惊吓的还是疼痛的,整个人缓缓倒在地上,蜷缩成虾一样。 第四个人站在原地,双腿抖得厉害,他眼见了顾渚光电般刺杀三人的一幕,知道逃是无用的,他丢开剑,哀求地望着顾渚,跪了下来,已是泪容满面。 顾渚持火把徐徐走来,在他面前蹲下,无奈地摇头,叹说,“我不需要和死人说话。” 那人磕头,“绕我一命。” 顾渚按住他背,缄默半晌,说,“你来时,不正是要我性命的,现下又何必恳求我饶恕,”说完,迅速挥剑,就此取了他性命。 一杯酒功夫,四人壮汉横倒,均是一剑索命,伤口处因剑速飞快而被烫得焦黑。 顾渚略略整理了尸身,拖至密林深处,洗了手,熄灭火把,重新回到南乡车厢内。 南乡仍然呼吸均匀,睡梦香甜。 他饮下桌案上的余酒,往南乡手炉里添了新炭,便在一旁空地上随意铺一些草垫,面朝星月,合衣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维护顾渚 次日,是家丁最先醒来,相互唤醒了之后有人发觉附近丛林里有四具尸首被草木掩盖。 众人顿时惊惶,唤醒顾渚,南乡也闻声醒来。 婆子替南乡更衣洗漱,对她言明此事。 南乡诧异了一下,立即下了车撵,只见顾渚也刚刚整理好衣冠,在家丁指引下要去察看尸身。 顾渚见了南乡,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借睡意惺忪低头避开了她双眸直视。 婆妇对南乡说,“姑娘别去看,赶紧回车上去。” 南乡不加理会,走向树林边缘,正好有男丁在对顾渚详述那四具尸首的事,说是早起发觉的,分不清来历,不知是否与南乡一行相关,也不知死于谁手。 顾渚露出惊骇表情,提着剑,朝家丁所指的地方走去。 南乡突然对家丁说,“掩埋了吧,不必深究,快些行路要紧”说完,随顾渚往前一步,被老妇拉住了说,“姑娘不能看。” 她迟疑了一下,止步,指明了对顾渚说,“你扶我回去,”见婆子犹豫,当即说,“老妈子去帮着烧些纸,也算是慈心了。”南乡的话语向来很少,然而每说一字,总是言辞振振,大有闺阁风度,容不得人逆她心意。 口快的家丁说,“还是请顾渚少侠看一眼才放心。” 南乡瞪了那人一眼,一语不发,威自慑人。 婆妇见状有怨气也不敢发,顾渚迅速馋起她手,带她往回走去。 “你怕了?”顾渚笑说,“竟要我寸步不离护你。” 南乡微叹一口气,徐徐说,“你若随家丁去了,必要扯谎去胡说一通推说不知情,只是谎言终非正道,说出了口,便是违了本心。” 顾渚一时如电触一般,如若被醍醐灌顶,愈发觉得她非同一般。 南乡又说,“终究是要谢你的。” 顾渚戏谑应声,“倒不怨我下了迷药。” 南乡说,“你自有你的道理。”说完,撑着顾渚手臂登上车撵。顾渚回过身,正要跨上马背时,她又在纱窗里唤他说,“给我一些谷米喂鸟。” 顾渚学着婆子的样子拱手递上,隔着小窗,多窥视她一眼。 隐隐可见南乡在车厢里逗鸟玩乐,他在外情不自禁地呆看着,听她欢快逗趣的嗓音,直到收拾残局的家丁回来,又要启程。 这一程,他想着她方才解围的一幕,再无心行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撇下众人 将要进山去,陆兰成偏居山谷平原地。 进山前道路变得颠簸,南乡的马车踽行在乱石丛生的路上,突然间,车轮磕在路旁尖石上,车夫失误,催马向前,车轮上的木条却被石块撞折了。 车轮从车轴上散开,马车骤然倾倒,一边重重地掉落地上。 顾渚回过头来,众人惊吓不已,早有婆子冲上去,开启车门之后,见南乡端坐如常,斜着身,手里护着那一只白鸟。 顾渚快步前来,见她临危不乱,仪态平和,大有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气概,一副庄重神态,对惊惶的众人徐徐说一句,“我安好。”不禁心生敬佩。 婆子将她搀下马车,撑起伞站在一旁。 家丁去查看破损,看了,来回话说,“车轮坏了,要修怕是要开工具打磨木头,一日功夫。” 婆子继而说,“本来黄昏前可以到,如此,要拖延一日了。” 顾渚在远处给南乡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坐上马背来。 南乡会意地点了头,又示意婆子不肯。 于是顾渚对婆子说,“我带南乡先走,日落前好到。” 婆子闻言一怔,立即驳了,“那可不行。” 顾渚笑说,“老妈妈放心,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能出事不成?”说完,便伸手去拉南乡,要带她走。 婆子见南乡满心欢喜,不好阻挠,又觉得两人单独先行不妥,寻出一个理由来说,“姑娘不会骑马。” “前几日可不是带她骑了一阵子,”顾渚已经下马来,扶着南乡上马,又对婆子说,“保准她平安。” 婆子还在犹豫,南乡已稳坐马上,待顾渚也上马坐她身后,对老妇说,“我想早日见到母亲,”只说这一句,便叫婆子哑口无言,无语劝阻。 顾渚一手握起缰绳,似有若无间将南乡半抱入怀,另一只手策马迅速离开,徒留众人目送他们奔逸绝尘。 南乡一袭橘色长裙,从顾渚的长袍飘在一起,飞速闪过山色空蒙的天地。 马蹄疾行,顾渚的身贴着南乡,鼻息在她耳际起伏,“好香的味道。” 南乡猛然回头,竟然刚好擦过他的面,一寸之间,面颊贴合,四目相对。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面孔刹那嫣红,红得,恰似屏开牡丹。 顾渚也尴尬了一下,他平日里纨绔惯了,竟也羞怯。 一段山路,两人体肤相依,寡言少语,静默地,沉溺于一出心照不宣的暧昧情愫。 将到终点前,顾渚说,“见了母亲,是要谈论婚姻了。” 南乡沉默不答,从马背上下来,在顾渚身后凑近了他,对他说,“母亲是开明的人。” 顾渚仿佛是懂了她的话,懂了,又不确定她是否说的同他想的一样,愣愣地看着她缓步登上石阶,叩响铜门。 他注视她背影步入门栏,一种怅然若失的失落如海潮一般,澎湃高涨,瞬间淹没他身体。 他平复了很久,方才走上台阶,如同小厮一样,丧气地,走进门禁之内。 旁人端上茶水他也无心饮用,只坐在马旁,料理些草料,窥视着南乡一举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南乡要嫁英雄 顾渚礼赠石砚 陆兰成从前是一位美人,早年与一个北地武士相恋,翩然少女义无反顾地同痴爱的男子私奔,之后产下婴孩,后来,时过境迁,人心疏离,那一个武士在情爱与故园面前选择了回去。兰生找寻到兰成后,带走了不足月的女婴,正是南乡,而兰成,自此幽居山林,再不回陆府。 南乡这名是兰成告诉兰生的,大意是以南方为乡的意思,绝了父母之情。 这世上若排行奇绝女子,兰成必在群芳谱上独占鳌头。聪明,激烈,美艳,将俗世的伦常践踏脚下,用以亵渎,这样的美人,纵然迟暮了,也有人传颂她精彩绝伦的往事,记下她所拥有过的旷世非凡。 南乡很少同兰成交谈,即使同住一处时,也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疏冷。 兰成常言,子女,爱侣,亲眷,皆是露水缘分,不必太过亲厚。 今年,当南乡到来时,桃花开满庭院,粉色花瓣盖住满地黄土,小径无路,尽是飞花满目,从山路进院门,恍若世外。 顾渚当即被如此繁华景象怔住了,再见南乡从车撵上下来,置身花海之中,嫣然回眸,白肌黑发沾染桃花,犹如他从未相识过的仙人。他仍旧跨坐马上,看不到众人忙前顾后,唯见南乡一人笑意盈盈,秋波灼灼,鞋履踏幽径,又被花迷离。 兰成从屋舍走了出来。只见她曲眉丰颊,气韵皎洁,她画着两片朱红色的唇,在漫天桃花之间,妩媚得都能闻出香来,顷刻间,仿佛连时光都止于了红唇。 南乡朝兰成行下大礼,恭敬拜了。 兰成执她手说,“进来吧。”仅此一句,言语温和,却又淡漠至极。 两人在一间茜纱高束,摆设精致的透光外室坐下,坐得不近不远,隔了一张坐塌上的桌案。 待丫髻奉上茶果退出之后,兰成先开口说,“你将要同庆云成婚了。” 南乡说,“我不想嫁给庆云。” 兰成未显得惊讶,只问,“为何?” 南乡思忖片刻,“南乡想要嫁令我钟情的男子。” 兰成浅笑盈眉,继而问,“是怎样的男子?” 南乡说,“他须得有趣,要像个英雄,能让南乡觉得安心,值得托付终身。”言之此处,她的脸上分明露出如同春日的娇媚笑靥,靠近了兰成,问她说,“母亲,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兰成怔了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启齿,想着方才南乡所言,只说,“你的父亲是如你所说的男子。”说完这一句,她明显地沉默下来,敷衍地借故离开。 南乡注视她离去,猜不透她对于那一个北地武士至今的情愫,好像还是想念,又似乎是恨了。 窗外依旧是春风吹落一树桃花的艳景,南乡趴在窗台上,橘色的衣袖在风里摇摆,她又是孤独一人。 坐了良久,见顾渚提着锦盒,朝兰成居所走去。 兰成在书斋见顾渚。 她有数不尽的藏书,摆在数个高至房梁的架子上,成了一面墙。 兰成有才气,满身文墨,早就有美名。 顾渚叩门拜见时,侍女开门后,见兰成正坐于书案前写字,写得专注,蝇蝇小字,一丝不苟,未曾招呼来客一声。 顾渚怕惊扰她,踮脚坐在一旁,环顾四下,屋内陈设皆是古朴无华之物,大桌高柜,壁悬字画,摆架上略放几只白瓷瓶,所用器物都选简洁大气,极少有雕饰华丽的装饰,倒是桌上笔砚搁了许多,显得书斋有静穆之气。 婢女给顾渚上完茶,正好兰成也写完一篇文,便搁下笔,到顾渚身旁坐下。 她身上有厚实的香,举止缓慢而仪态万方。 顾渚在她面前,敛声屏气,不敢造次半分,他低头将锦盒上的缎布解开,也不说话,就直接递给兰成。 兰成大致会意,接过礼物,侧脸端望顾渚,轻启朱唇,“你是庆云的挚友,只也当我是姑母好了,不必拘谨。” 顾渚方自然了几分,含羞一笑,想不出旁的话来便说,“随行的人遇阻要明日才到。” 兰成说,“无妨的。” 见顾渚缄默地面露尴尬,兰成打开锦盒,只见盒内放着一方石砚,细看似古砚。 兰成拿起来赏玩,那砚台比手掌略大,黑里透青色,蒙了一层灰土,擦净一角之后可见石胎细腻,触手滑润,起初看着是普通器物,越是玩于掌心,就越发觉得是难得的文玩。她捧在手心用水洗净,尘泥下,显露出水玉一样的石质,气色秀润,通体泛寒。 “稀世珍玩,”兰成赞说,“甚是难得。” 顾渚说,“望姑母笑纳。” 兰成把玩了一阵,又将此物放了回去,悠然说,“古物贵重,我辈凡俗之人,岂能独占了。” 顾渚未曾想到她会推托,只得说,“姑母配得起。” 再推拒便显得尴尬了,兰成将古砚放置一旁,亲自为顾渚斟茶,突然说,“我当南乡与庆云成婚是顺理成章的事,谁知她此行来竟说不愿,你可知是为何?” 顾渚听闻莫名地释然了一下,面上恭敬答说,“大抵南乡要寻令她倾心的男子成婚。” 兰成再问,“怎样的男子能获她芳心?” 顾渚良久不语,他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能启齿,想了片刻说,“是自由不羁的勇士。” “你倒是知晓,”兰成嗔笑一声,“那你可是这样的男子?” 此言出乎意料,顾渚当即哑然,情急之下迅速低了头,思虑过后怔怔地应声说,“是。” 兰成面容舒然,淡淡地说一句,“想来也是的。” 这一幕过后,顾渚回想起来,方才感觉到,兰成,她果然是非同寻常的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忍冬草,太平花和南乡的身世 当日入夜,兰成摆开筵席,请顾渚在庭院用膳。 兰成素来不喜宴客,待菜肴齐备,略坐了一刻,寒暄数语,借故离开了。 南乡同顾渚私语几声,见一旁有外人,也不便多言。 两人食毕,正要起身离席,边上的侍女上前来说,“夫人说,春日里午夜游园不失为雅事,姑娘不妨和少侠同去畅玩。”南乡心知心事已被母亲洞悉,而又诧异兰成竟如此纵她时,婢女又说,“后山建有一座风露台,风露台上长着一棵金银忍冬,一株太平花,若姑娘去,烦请带回些枝芽,好栽种盆中。” 顾渚应下后,婢女对他欠身施礼,继续说,“后山山势险峻,夜里出游,请少侠多护着姑娘。” 南乡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冲着顾渚眨眼,随后默然先行。 黄月高悬,两人信步闲游山中,沿羊肠小路登高。 步道旁,清溪引流过,桃花入河,灯影阑珊处,成一渠花涧。 顾渚走在前,行至险处,伸手来扶南乡,侧着身,握住她掌心,携她手,共攀高处。 南乡问他说,“见过母亲,可说了何事?” 顾渚面上会心一笑说,“姑母心如明镜。” 越过山峰后山可见,下坡不远处果然有一块平地,四周立着几条石柱,中央一树遮蔽半片露台,蔚为壮观。 南乡叹说,“我竟不知山中还有此种地方,不晓得这地方的由来。” 顾渚听着只觉得,南乡与兰成的关系生疏至极,尚不如亲朋邻里,不免同情,更是感慨大凡奇绝的女子,总忍受苦衷。 越往大山深处,地势渐险,木叶潮湿,露重石阶滑。 顾渚走在前,密林从中,冷不防一滑脚,半个身体倾了一下,一只脚踩空,而身旁就是万丈陡坡。 幸而南乡拉住他臂膀,本能间拽他回来,平息一幕惊魂。 顾渚心有余悸之际,平定了一下,回头看一眼泰然立于原地的女子,暗生钦佩,幽然说,“你倒是冷静。” 南乡讽刺他一句,“原来你不会走夜路。” 顾渚讪笑说,“我走你前头,顾着你是否周全,分心了,自然容易摔。”说完,靠近南乡一步,“原来你常走夜路。” 南乡听到瞬时面泛红晕,也不争辩,只低下头,顾自走路。 顾渚快步走到她面前,继续悠悠徐行,不急不驰。 一路陡坡直至风露台才得以落脚歇息。 夜风吹面似行走冬日雪地,冷暖与衣着无关,整个人都透彻地冰凉起来,起初寒颤,一旦习惯,便也自在了。 晓月时,山风莽,忍冬树下平静天,太平花开夜来香。 顾渚对天仰望,苍茫夜空竟被大树遮挡,怆然间,见南乡站于落枝当中,橘色裙衫在夜中分外明眼,她微微抬着头,安宁地立着,不语不笑,含蓄间,淑慎得宜。 他看着她,她望眼天,片刻后,她疑惑说,“母亲若是喜欢此树此花,为何要栽种于这无人来的地方。她若是不喜欢,又何必要我今日来摘取。” 顾渚说,“朝夕相见,再是喜欢,也会成翻腻。” 南乡乍不以为然,略思一刻,又觉得此言此语意味深长到了极点。她望着高山之境的无边夜色,月照寒露,突然附一句,“侠客,都是那么想的吗?” “大抵是吧,”顾渚说,“若不如此想,又怎会舍了命的,也要风雨兼程做游侠。” 南乡意味深长地颔首,懂得了,明了于心。 寒风又骤起,吹冷夜行人。 山野之中,风云莫测是常事,顾渚迅速折下一枝忍冬树枝,又要去取花,被南乡制止了,说了一声,“我来。” 她提起裙衫,踏着黑土,走近花丛旁,俯身将一支太平花连根拔起。 趁着风未莽,两人沉默而默契地踏上归程。 将要转身的一刻,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回眸,望着黑夜里迎风傲立的草木心思留恋,再会心一笑。 月亮直射,无心惹尘瑕。 顾渚淡淡地说一句,“走吧,”说完,扶着南乡手臂离开。 南乡有了困意,顺从无比地随他走,好像熟稔的麦穗,任凭秋风摆布。 那夜,两人双双睡得酣甜,次日恰逢阴天,看不出时辰,起来时,只觉得是晚了的。 桃花遍地的庭院易生风情。 兰成一早就来了,捧着青瓷瓶,内装着黄土,在南乡卧室旁一间暗室里静候。 顾渚先到,一见兰成,猛然醒神,恭肃地行了礼,拘谨入座。 许多人面对兰cd有莫名的敬畏心,她端庄,有天性里的清高,以孤绝的姿态审视众生,她长了一双洞察秋毫的慧眼,丝毫怠慢,在她眼中都成弱点。 兰成唤人催促南乡,之后煮水泡茶,同顾渚闲话。 言及从前事,顾渚含糊其辞地带过他引以为傲的游侠生涯,光荣霎时变为了缺陷,需要隐瞒与粉饰。 兰成听他说,忍不住打断他,莞尔一笑间,轻描淡写地说,“我年少时,也野得很。” 顾渚闻言舒然许多,“只听旁人提及过。” 兰成说,“陆兰生为我操劳不少事,想来也不会说我的好。” 南乡正好进来,坐到兰成身旁,开口问,“母亲为何特地要在后山辟出空地栽种那两样草木?” “是你生父留下的,”兰成说,“西北有习俗,女子生产之后,若得男童,父母为其栽金银忍冬,若是女儿,种太平花。此后如若子嗣迁徙别处,就带着这花或树一同走,再将这习俗传衍后人。西北王庭的武士相信,终有一日,王庭武士的血脉遍布天下,世上满地忍冬树,到处太平花。” 南乡忽然觉得有一丝诡异处,问说,“我是女儿,为何也要种下忍冬树?” 一语毕,兰成哑然缄默,她好像是神思都定住了,应不上一句话来。 任谁都看清了她有不愿言说的苦衷,关于忍冬树,关于子嗣。 兰成子息缘薄,众人皆知。 婢女送上粥米,三人各自饮用,一室寂静。 末时,兰成对南乡说,“回去时,若要与人成婚,也不必专程来同我说了,只将这花木栽种新居,世代流传,便成我愿了。” 南乡说,“成婚时,须请母亲。” “且看吧,”兰成终究没有答应,敷衍过去。 顾渚在旁,发觉她们母女关系淡薄尚不及远亲,不免好奇,又同情。 南乡食用完早膳,将要退出时,兰成突然喊住她,仓促间,竟直截了当说,“不要想着去寻找你的父亲。” 南乡闻言,也未露出惊讶,微微转过身问,“他在哪里?” 兰成正色说,“当他死了,不必深究。” 这一句说得南乡愕然,“母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当他死了,那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不知道,”兰成说,“他或许是死了,或许是活着。” “他叫什么名字?”南乡疑虑问道。 兰成惆怅至极地侧过脸庞,对着空寂的居室闭目,情愫凝重,哀怨又恨恨地说,“我忘记了他的名字。” 南乡站在原地,不知是要留她一人独伤还是安慰一句,停顿许久,说,“母亲想念父亲?” 她还是了解兰成的,本来就有相似的冷漠,自然心意相通。这般女子,若有感伤,必定是普通人不能承受的苦厄,轻易不能宽慰。 兰成轻声冷笑了一下,“时过境迁得久了,记不清从前事,还是忘记来得好。” 南乡颔首应承,“母亲这样想,南乡也当作生父不复存在。”说完,拜辞了兰成,便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叫霖儿的孤儿 往常,南乡来兰成处,小住半月就回去了。 她在这里呆不久,和兰成有关的人事,总有说不出的冰冷,让人觉得寡情。 这里的人都不爱说话,即使婢女老妇,也全部都乖戾地存在着,做完分内的活计,绝不多说一句话,多露一个表情。纵使说话,也用最简明的言语回应,就此营造出了一个压抑得难以呼吸的环境来,而这里的人,又都习惯地遵循着此种生活的规则,独立到了极致,近乎绝望。 顾渚不喜欢这里,逼得人日渐寡言。 南乡看出了端倪,想着近日就回去,正巧有婢女来说,临近城里有雅集,兰成应了邀请,要去小住数日,将要启程走了。 婢女还说,让南乡自便,若是呆不住就早些回晏河城去。 她忽然琢磨不清,兰成是觉察出来顾渚呆不惯,故意找个借口好让他回去,还是当真性情洒脱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 日暮时分,兰成换上新装,走下百步石阶。 风轻云淡,天色灰白的天气。站在高处,望着一行人的背影,南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所适从。 顾渚轻步走到南乡身后,注视这一对缄默得仿佛无关的母女,伫立片刻之后说,“我们,也走吧。” 他不能问,无力宽慰,唯有陪伴。 南乡神痴地直看到兰成的马车转过弯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方才醒过神来,从容地转过身,笃定了主意说,“夜里启程。” 她所想要的,刻不容缓。 顾渚去吩咐仆从要星夜赶路,也向这里主事的老妇人辞别。 主事的妇人听闻南乡连夜要走,也不加挽留,只叫顾渚等候,自己从内室取出当日顾渚来时赠送兰成的石砚交还。 婆妇妇人转达兰成的意思,大意是,物件太过珍贵,有缘赏玩已是幸运,断不可占有。 顾渚觉得难以推脱,想着硬要留下也让婆妇难做,便受了。 此刻,婆妇多问了一句说,“夫人极少对器物有如此美赞,这砚台一定是宝贝,想必得来不易。” 顾渚微微颔首,“花费许多心力得来的。” 婆妇说,“若真如此,少侠应当赠与值得的人。” 顾渚应不出声,接过木匣,施礼辞别。 很快就到华灯初上时,南乡亲手捧着忍冬树与太平花,坐上马车。 顾渚在前,驾马长嘶,徐徐启程。 车队趁夜色缓行,一切都如来时的样子。那只白色的雏鸟,大了一圈,白羽红喙,通体无暇,悬在车厢里,安静了许多。 00 走出城镇不远,天空已是皓月高悬,四下是荒芜平地,绿草过膝,阴风朔朔。 眼见前方进山前恰巧有一片平坦矮坡,背山近水,可供停驻。 顾渚摆手让众人在此过夜,趁着家丁小厮忙碌,他一乘快马疾驰远去,回望驻地帷帐搭起,在一望平原上升起一束火焰。来时有黑衣人郊野欲伏击车队,当时顾渚面上虽不经意,心里着实格外小心,因而归时,察看得更加细致入微,方圆数里都顾及。 婆子请南乡洗漱,一名婢女先上了车撵,帮南乡打理好衣衫扶她下来。 周围荒草丛生,南乡禁步于这一方矮破,放眼,全然没有顾渚的身影。 面朝浩瀚黑幕,天地之间,众生弥足渺小。 有人听到乱草地中有哭泣声,尖利,声音不大,尤为鬼魅。 婆子不由地怖栗起来,说了些怪力乱神的痴语,被南乡止住。 家丁惊于鬼怪之说,也不敢冒然去探究,只在驻地边缘摆动火把,好叫顾渚看见了回来。 果然,视线的尽头,顾渚匹马单枪,迅速折回。临近驻地,他也听到那凄厉至极的哭声,点起火把,寻声而去。 临山谷入口的地方,古树后,当顾渚照亮幽秘的地方,竟是一名男童,崴伤了腿,坐在地上,暂且止住嚎泣,用一双惊恐至极的明眸望着他。 顾渚笑着,放下火把,照明自己的脸,再伸手去抚摸那孩子的脸颊。 他说,“别怕,大哥哥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男童没有拒绝,胆怯地任由顾渚将他抱起,坐上马背。 到驻地之后,顾渚始终抱着男童,而男童也只依着顾渚,不安地注视周围的人。 婆子要给孩子擦脸,男童不让,顾渚接过棉布来给他擦,才愿意。 男孩偶然也偷窥南乡一眼,又畏于她威严,不敢正视。 安顿妥当之后,众人睡去了,南乡也重回车撵里,点起灯,大约是随手把玩些玩物。 顾渚盘腿坐在一旁,将男童抱在膝上,开始细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说。 男童摇头不答。 他接着问,“住哪儿?” 男童又摇头了。 顾渚饶有耐心地继续,“为什么在荒山野岭里?” 男童终于说话了,“我要走四方。” “走四方,”顾渚忍俊不禁,摸他脑袋说,“为什么要走四方呢?” “我要做一个男人,”男童骄傲地诉说,“像游侠那样。”说完这一句,见顾渚倾听,突然问,“大哥哥,你是游侠吗?” 顾渚顿了一下说,“游侠哪里好?” “就是好,”男童说,“你长得就像游侠的样子。” …… 两人玩闹了半晌,男童听顾渚讲述各种奇闻轶事,在他怀里睡去了。 此时,南乡悄然走到顾渚身后,见他未察觉,将一串珠子在他眼前晃过。 顾渚惊觉,尴尬一笑,指着怀中男童说,“你不喜欢孩子吗?” 南乡摇头,“不喜欢,稚子生来只知道索取,哭闹成性,行为无知。” 顾渚觉得没趣,努嘴说,“真是寡情的女人。” 南乡默认他所言,怏怏坐回车撵,临睡前,灭灯望帘帐外顾渚端坐如松的背影,被满面童趣蒙蔽侠士的锐力与冷静,怀有同市井里初为人父的男子同样的绵长柔情。 可有人知,一往情深的至深处,恰好是不容杂念的寡情。 00 顾渚抱了男童半睡半醒了一夜,到天明时,才想起不知要如何处置这名孩子。 他寻思南乡是不会情愿收养的,想要作罢,又觉得于心不忍。 夜色消退,黎明将显。 顾渚身体微微一动,男童敏锐地醒过来,也不惧生,怏怏说,“你们要走了吗?” 顾渚点头。 男童露出一丝慧狡的笑意,惆怅说,“那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顾渚整理着他身上衣衫,抚摸这个孩童略有粗糙的额头。 “霖儿,我叫霖儿,”男童大声说完,又轻声说,“养我的老师傅打小这样叫我。” 顾渚顿了一下,面有疑惑,“养你的老师傅?” “是,”霖儿犹豫着说,“我从小被一位老师傅抱养,他是个奇怪的人,很少和人打交道。他不叫我唤他爹,只让喊师傅。” 顾渚饶有兴趣,“老师傅是做什么的?” 霖儿答说,“城里打铁的,他不比别的铁匠,会铸刀剑。” 顾渚不禁颔首,“所以你也喜欢会用刀剑的人。” 话语间,众人也纷纷醒来,各自忙碌。 南乡醒来的早,大约是在车厢里呆得闷烦了,独自走了下来,踱步到顾渚身后,听他与孩童的对话。 霖儿看见南乡,突然愣住了,神痴地望着眼前不苟言笑的女子,顾渚也觉察到了,也回头看去,冲着南乡发笑。 “有什么有趣的,”南乡冷冷说。 顾渚放下霖儿,站起身,靠进南乡身体说,“多有趣的孩子。” 南乡即刻会意,断然阻止,“南乡未出阁,岂能收养幼童。” 顾渚恍然觉得方才未考虑周全,有失分寸,又不免觉得对男童有歉疚,更加凑近了南乡说,“也是,出阁做了人妻,再养不迟。” 南乡豁然瞪他一眼,退后一步,想了一下,和声说,“遣人送他回去,荒郊野岭的,危险四伏。” 霖儿听到此言,无奈地望了顾渚一眼,知趣地走开。 顾渚上前去,俯身安慰,“大哥哥来日接你可好?” 霖儿恍惚地点头,知道是临别托辞,也只能事故地替他圆场,当作短暂的期许来安抚失望。 待小厮抱起霖儿跨上一匹快马远去,顾渚送别的目光留恋不止。 “你倒是真喜欢孩童,”南乡幽声说。 过了许久,顾渚转过头,认真诉说,“我从前同他一样,有无惧天下的勇敢,很小的时候,就立了志要做侠客。” 南乡感慨,“原来每一个男孩子都做同样的梦。期间,多数人放弃了理想,最终实现者寥寥无几。” 顾渚本能地发出一声微弱至极的叹息,“习武的男人肩负太多,委实辛苦。” “不能承担何以立身,”南乡瞬时面色严肃,“我若生男儿,必让他承常人不能承之重,而后,方能成器。” 顾渚略思片刻,欲言又止,只邪气地勾起嘴角,顽笑一句,“还是同你生女儿的好。” 00 车队继续朝晏河城缓缓前行。 去时是早春,山花遍野,归时过暮春,花事尽了。 南乡较往日寡言许多,也不张望窗外,只静默安坐,端庄一如从前。 走了几日到一处地四面用土墙围城的囚徒营,营地前后数十里无城郭,用来关押罪行恶极,不日处决的案犯。处决罪犯的法场就在营地外,行刑时简易地用麻布围挡,平日空置着,过往商客都看得见那高台上露天架放的屠刀。 今日恰好是处斩日,囚徒营的门开启,走出一队男子押解一名薄衣青年。大约是见只有一列过路车队,也偷懒未加遮帘幕,众人便眼前那名面无表情的青年被推到断头台前。 顾渚见此情景稍加停顿,驾马走上前去,向一旁守卫打听情况。 他折回时,脸上隐隐露出悲怆,明显地,伤感万分。 南乡询问为何要停顿,老婆子觉得不吉祥,遮掩着说,“晦气事,姑娘不要出来。” 她听了觉得心里不畅快,隔着纸窗吩咐说,“叫顾渚来。” 顾渚下马走到车撵旁,想了一下径直进了车厢。 “处决人犯,”顾渚平静说,“一个青年。” 南乡问,“犯了什么事?” “杀了人,”顾渚回答。 “杀人偿命,也是无可厚非的,”南乡面无表情地说话。 顾渚悲悯地叹息,“尚且是青年,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南乡说,“凡事皆有后果,法理公平,哪来的可惜。” 顾渚坐在一旁不言,只是落寞地坐着,垂下头,眼睛里,充满同情。 南乡含笑说,“你竟如此多愁。”说完,侧身取下挂在顶上的鸟笼,逗弄了一下白色雏鸟,递给顾渚说,“去放了吧。” 顾渚诧异地抬头,“你不喜欢了?” “喜欢未必要占有,”南乡说,“它本来就是自由的,你强抓了来供我玩乐,我又岂能长锁它在笼中。” 顾渚木然地点了一下头,又是一声长叹,想要出去,又再看了一眼南乡,重回座位,“让我多呆片刻。”说完,背靠门轴,神态黯然至极。 南乡不问也不语,两个人,那一天,就这样在车厢里,无语对坐。 大约,只有在南乡这样清绝又不沾半分世俗的女子面前,才可以令沉默也自然不拘。 此种女子世上寥寥几人,寻常人终其一生,未必能遇见,即使遇见,大多也难有濡润的情怀去晓畅期间珍贵。 顾渚坐得久了,疲惫得睡过去了,车马摇晃也全然不觉。 今日,他格外地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惊变 公子要娶一个有孕的陌生女人 又过一日,车队距离晏河城愈发近了,大约过正午能到陆府。 矮山树林中立有一座石碑,上有标路的印记,附近村人迎人送客皆以此作为隔断。 顾渚一行刚至此处,见有陆兰生派来的家丁等候,一见车队便上前来直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需对南乡讲。 婆妇引他至南乡车撵旁后,退至一旁。 家丁隔着帐帘禀告说,“兰生老爷特地要告知姑娘,庆云公子带了一个有孕的女子回来,说要同她成婚。请姑娘莫要惊诧,速回商议。” 南乡本来恬然无思,听闻有孕二字,骤然色变,掀起帐帘,急切说,“细说我听。” 家丁躬身低头,继续说,“姑娘走后不久,公子突然有一日没由来地带了那个女子回来,直接见了老爷,说要不日就要迎娶,无人能劝阻,”言至此处,家丁下意识地瞄了南乡一眼,见她未出声,接着说,“问及那女子身份来历,公子只说是他心仪的人,所怀也是他的子嗣。老爷断然不肯应准婚事,无奈公子坚决,只得推说纵然要成婚也等姑娘回了才能办。” 南乡略怔了一下,露出一丝怏怏神色,只应说,“知道了,”别无他话。 家丁犹豫着退开,南乡催促加急行程之后,跌坐在铺垫上。 庆云要成婚了。 众人议论不止,顾渚在前,置若罔闻。 00 当一行人到达陆府大宅前,未等马车停稳,南乡掀起帘帐,跃身而下,双手提着长裙,从半开的门里一路小跑至庭院。 在内宅走廊上,她突然地停住了,两边张望,一时不知是要先见舅父兰生还是先寻表哥庆云。 走廊两端都安静到了极点,她略想了一下,朝庆云的居所走去,愈行愈缓,只觉得这一座大宅里所有的人都失声了,只有一双双世故的明眸张望她的举动。 她感觉怖栗至极,走了很久才到庆云处。 庆云房内的家丁像是终日隔着门缝偷窥,当她走近时恰好开门。 厅室敞开着门,一架陈旧得泛了黄气的白绢屏风上绘满牡丹挡在门后,换去了原来的仙鹤红梅屏风。 家丁朝她示意庆云就在正厅。 南乡在屏风后站了片刻,无论如何迈不出一步。 她知道他们就在后面,在低语不为人知的话语。只要再一步,她就可以看见真相,却在此刻抗拒知晓那有违常理的事实。她下意识地觉得,那定然不是庆云,不可能是庆云,而那样骇人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庆云身上。 从前有颂他的诗文说,谦谦君子,进退可度,德行可象…… 庆云觉察到有人在屏风后久驻,起身问说,“是南乡吗?” 她沉默着走了进去,看见果然有一个女人,素衣整洁,面容苍白,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木簪盘着,双手托着有着隆起的小腹,挺着身,僵硬地坐在庆云身旁。 她们,彼此敌意地相互盯着看了一眼,双双挪开了眼神。 庆云说,“这是聘仪。” 南乡当着庆云面厉声责问说,“表哥不问姑母可好,不问南乡路途可顺吗?” 庆云悦声说一遍,“姑母可好?” 南乡说,“好。” 庆云又问,“路上可好?” 南乡说,“好。” 庆云略略点头,面露安慰,继而说,“舟车劳顿,先去休息,晚些命厨房煮清淡粥菜可好?” 南乡不应,转而又言辞犀利地说一句,“表哥几时来陪南乡说话?” 庆云说,“待你稍事休息,用过晚膳。” 南乡不继续言语,再狠狠地瞪了庆云身旁的女子一眼,阔步离去。 她听到身后,庆云温柔款款地对那女子说,“南乡素来不与生人亲近。” 而那女子,以缄默作答。 00 陆家大宅并没有因为南乡的回来而再现生机。 尤其是入夜之后,众人谨小慎微地行事,时刻警觉地窥察这一座大宅内每一丝风吹草动,唯恐错过庆云和那个名叫聘仪的女子之间任何一点细节。 看客小心揣测,用臆想杜撰出故事,再看各人演绎。 庆云在卧室里对一面铜镜久坐,他双眸痴浊地盯着镜中影像,脱下便服,换一身正装,亲手戴起发冠,再系上腰间环佩,又不自主地摸了摸衣襟。 他心思凝重,更衣完毕后又禅坐了片刻,最后熄灭红烛灯影,默然起身。 夜里,青石幽径,寂静,连晏河城的河水声都听得清楚。 起初一名家仆低着腰为他点灯引路,走了一段,他接过灯盏,秉退仆从,独行家宅。 南乡住处虚掩着门,院中寥寥几处华灯随意摆放,同天边黄月相映,自有清丽风雅之气。 庆云顺手在树枝上挂起提来的花灯,步入内室。 南乡靠在软榻上,修剪案桌上一盆兰花,听见有侍女来说庆云来了,也不抬头,却错手将盆中兰花连枝剪断。 庆云坐到她身旁,取下她手中剪刀,说,“午后可睡过了?” 一旁小厅里围坐耍闹的侍女端上茶果后退下,闭紧门窗,留两人独处。 南乡挪了一下身体,坐正了说,“从来没有听闻过表哥身旁有那样一个女子。” “嗯,”庆云沉静应声,“未曾同你提及过。” “南乡来去不足三月,期间竟横生出一个将要临盆的女人,”她严肃的面孔冷笑了一下,语气暗讽,“世间奇闻再匪夷所思,也奇怪不过此事。” 庆云仍然沉默着,许久之后叹说,“聘仪在这里处境艰难,不要为难她了。” “若当真是令你倾心的女子,怀了你的骨肉,可以纳她为妾,”南乡突然言辞锐利,“才德与身份不相匹配,才招致非议,引众人悠悠之口。” 庆云又是一阵哀默,“别这么想,她不容易的。” “表哥这是怎么了,”南乡继续严厉地说,“如此一意孤行,竟不顾及伦常礼仪。” “婚娶本来就是自然的事,我愿娶她,视她为妻,便明媒正娶了来做妻,不必以妻妾身份来划分,”庆云也不争执,温润柔和一如往常,“我本无所长,无非生在富庶人家,又怎能以此压人,薄待聘仪。” 南乡说,“表哥有公子美誉,她配得上吗?” 庆云轻微一叹,“南乡,其实从生到死,片刻须臾而已,无须太拘泥虚名。” 南乡感慨,“你那么坚决。” 庆云说,“对她好些。” “表哥弄错了,”南乡接话说,“她与南乡,是无关的。” 庆云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头,饮下杯中茶,不复多言。 00 陆兰生见庆云坚决要娶亲,而聘仪也临盆在即,只得暂时妥协,先筹备婚礼,再行决策。 数日之后,陆府定下的家具制作完毕送进了门。 那天,暑气渐至,南乡午睡醒来,忽然听见外间人头移动,弄出许多动静来,忙问是何事。 侍女回话说,“老爷说家里新添家具,给姑娘换上新的用。” 南乡疑问,“不是表哥新婚,所以新添一房家具吗?” 侍女答,“老爷示下,公子成婚,娶的来路不明的女子,并非如意的喜事,无须大费周章,将姑娘用旧的物件给人去用,正是妥当。” 南乡当即觉得不妥,又心里明白是兰生故意羞辱聘仪,不便推却,继而又问,“舅父可还有交代?” 侍女说,“日前,老爷训示公子房中仆从,说公子成婚之后,一切如旧,不许唤新来的女子做夫人而直接唤名,不须给她准备膳食衣物等,不准与她言谈,只当她不存在,日后生出子嗣来,规矩照旧。”说完,侍女声音放轻了继续说,“老爷还交代要同姑娘说,公子成婚当日,老爷不出席大礼,若姑娘想去玩闹只管去,若不去,也好。” 南乡微微颔首,对侍女说,“且去回话,说南乡知道了。” 待外间侍从忙碌完,请南乡挪了地方之后,又入内间要换床。 南乡本意是要阻拦,思忖片刻之后也就默许了。 何必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体面去违逆陆兰生。 她看着一众人忙碌,将内室布置一新,宛若新房,便唤人去采摘些花草来点缀,多点生机。 陆家府宅里,自从出了这一件事,越来越死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顾渚受邀西北王庭 公子善待临盆之妻 接连数日都没有见顾渚。 庆云筹备婚事无暇去看望南乡,南乡不想见着聘仪也便不去寻庆云。 忽然有一天入夜后,顾渚去找庆云,两人共用晚膳之后略饮几杯薄酒。 顾渚说他不日将要远行。 “何事?”庆云一手搭在顾渚肩上,缓缓地,凝重至极,似悲叹,“走得那么急。” 顾渚说他收到西北王庭的重金邀请,请他去走一趟。 庆云迟疑了一下问说,“是去做什么?” “帖子上只说相邀前去,没有提及别的,”顾渚说完又补充一句,“给了很多黄金,下帖时就给了,不好拒绝。” 庆云点了一下头,再饮一杯酒,突然说,“南乡可知道了?” 顾渚摇头,“还来不及告诉。” 庆云说,“不妨喊她过来,今夜一同小聚。”说完,径自起身,示意屋外仆从去请南乡来。重新入座之后,他突然展露笑颜说,“若是喜欢南乡,就来提亲娶了她去。你来娶她,我也放心。” 顾渚尴尬地陪笑说,“陆府今年已有喜了,待来年再议不迟。” “果然有这心思,”庆云把酒举杯,畅快痛饮。 不久,南乡独自前来,进屋后走到庆云身旁,与顾渚相对而坐。 庆云对她说,“顾渚就要走了。” 南乡望着顾渚,悠悠说道,“未听你提起过。” 顾渚点了一下头,略微觉得些许尴尬,另寻了话题说开去了。 南乡坐了片刻觉得无趣,见庆云屋内已放置成婚用的器物,心里有说不清的不悦,勉为其难地应承几句,便说要回去。 庆云喝得多了,身上散出酒气来,怕有失仪态,就让顾渚送南乡回去。 走廊上,两人并肩而行,静默片刻,顾渚说,“此去西北王庭,大约数月,明年开年了回来。” 南乡说一声知道了。 顾渚想着她应当是有怨怒,又不确定,疑声说,“不高兴了?” “不会,”南乡一边端然走着,一边说,“江湖游侠,本来就是飘忽不定的。” 顾渚解释说道,“久闻西北王庭大气磅礴,那里的武士身怀绝技,很想有生之年亲眼见识。”说完之后又说,“你若是想去,与我一同前往,我护你一路平安。” 南乡摇头,“我不去别处,就在晏河城挺好。” 顾渚突然脚步停了,侧身凝视南乡说,“等我回来。” 南乡说,“西北多山路,多加保重。” 顾渚轻笑出了声,“我还怕山路险峻不成。” 南乡嘴角浮动,语带暗讽,“你怕走夜路不是。” 顾渚顿时笑开了,“那以后你带我走夜路。” 正说笑时,南乡突然瞥见聘仪站在转角处,面无表情地注视两人。想来刚才两人的话语被她听到了。 南乡瞬时收敛起笑容,一副傲然姿态从容走过。 顾渚朝她欠身笑了一下,也不见她有反应。 00 那一聚之后,顾渚很快就启程走了。 他走那天清晨,晨光微曦,庆云前去相送,没走多远,送至渡口就回了。 归时仍未日出,早市摊贩渐渐开始营生,小街寥寥几人。庆云步履凝重,心事重重,显得格外压抑,吃了一碗馄饨方才缓过神来,之后又绕道多走了几条街方才走回陆府大宅。 进了府宅,他先去南乡住所。 府内仆从大多还在睡梦里,却见南乡独自一人站在廊檐下,神情静穆,眼眸空放,竟不察觉庆云已走近。 “南乡,”庆云唤了她一声,方才见她回过神,猛然转身,又一时语滞。 庆云走到她身后,望着她注视的苍白天空说,“顾渚走了。” “想来也是的,”南乡幽声说,“你去送他了?” 庆云颔首,从身后拿出一盏玲珑灯,登上木梯,挂到南乡房檐下,端详片刻说,“他走时留的。” 南乡看了一眼便会意了,嘴角隐隐浮笑,见庆云一副晦暗表情,张口问说,“表哥近来可好?” 庆云一时哑然,分明惆怅百般又不想启齿,想要应承又不忍欺骗,停顿片刻后说了句,“随遇而安。” 南乡说,“近来许多事都令南乡生疑,总觉得不对。比方表哥托顾渚送我见母亲,路上又遇袭,回来表哥突然要成婚,而顾渚突然要远行。”她想了一下继续说,“聘仪也是古怪的女人,一副心思深重又孤僻的样子,不知道藏着怎样的秘密。” 庆云听完一席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说,“她刚来,不习惯,怯生。” “那表哥和顾渚呢。表哥谦谦君子,要冒然成婚,顾渚与你多年至交,却要在你成婚前远行,”南乡说,“实在匪夷所思,令南乡不安。” 庆云沉默半晌,淡淡说,“别想了。” 他又伫立片刻,待日出东方,才想要离开。 南乡突然说,“表哥成婚是哪一日,南乡竟还不知道。” 庆云说,“就是明日。” 南乡说,“表哥想南乡去观礼吗?”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恰好戳中庆云软肋,道破他怯于直面的心结。 他整个人都顿住了,随即是一声苦笑,终究是说,“别去了。” 南乡望着庆云略显落寞的背影,不知道是该去同情还是探究其中深藏的秘密,她觉得庆云已离得远了,远得好像生人,连他名字都念着生疏。 大抵,连庆云自己都觉得身处异样的境地。 他不知道如何与聘仪独处。 那一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女子,如幽魂一般,坐在庆云必经的湖水旁,等他送行归来。 庆云见到她,惊愕地怔了一下,随即招呼说,“今日起得早。” 聘仪应了一下,又不出声了,想说话又闭嘴。 庆云在她面前蹲下,提起她拖地的裙摆放在她膝上,再抬头朝她露出温和表情,说,“明日就是成婚大典,父亲心里不痛快,一时意气用事,怠慢了你。”见她不动声色,又继续说,“婚宴不便大张旗鼓,你临盆在即也不宜劳累,我只请了一些朋友来热闹一下。” 聘仪应了一下声,仍旧不说话。 庆云面露宽慰,接着说,“待行过大礼,你便是我妻子了。” 聘仪突然站了起来,一时失了重心,踉跄几步。 庆云立即上前扶住,一手托着她腰,一手扶她身,护她走进屋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阖府无视公子新婚 娉仪产子取名御孤 次日清早,整座陆府大宅的人都知道这一日是庆云成婚的日子,然而除了庆云住处贴上一双喜字,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一众人同往日一样行事,给庆云送的早膳也一如平常。 这一天南乡早起,起了之后去见陆兰生。 兰生在饮梅花水,见南乡来了,匀出一杯来给她,两人便坐在窗案边闲谈。 兰生摆出近日新作的字画给南乡看,看完了别无他事,又突然起了兴致想出游,随口说,“丫头,今日天好,带你去附近走走。”说完又觉得情致不够,又说,“咱们坐船去。”见一旁的侍从也在,邀了众人一道游玩。 众人都明白兰生是故意要避开,恰好可以出行玩乐,都喜形于色。 “夏日正是玩水时节,”兰生特地指使侍从说,“今日陆府举家出行,所有人都去,一个都别落下,好生玩闹一番。” 消息传到庆云处,他听过之后颔首应允,嘱咐屋内侍从一同去出游。 待整座大宅空寂下来,庆云站到镜子前,望着镜中人影,更换礼服,再重新盘发髻,戴上冠帽。 闭着窗,室内红烛昏黄,镜中人影模糊,看得越久,越显凄迷。 庆云拿一块挂毯盖住铜镜,方才觉得心里安定。 坐了片刻,他起身从木匣里拿出一块流苏玉佩握在手心,然后走出卧室,朝聘仪的住所走去。 那边的门是半掩的,庆云在门口站了一会,觉得屋内没有动静,敲了一下门,里面仍是一片寂静,便推门走了进去。 一片半透的红帐后,聘仪端坐床头。 侍从走前给她梳过妆,换了嫁衣,层层红衣下,聘仪低着头,孤独而哀伤地在一间陋室里待人来摆弄命运。她知道庆云就跟前,却偏偏不抬头,顽强地保持一副遗世独殇的姿容,不让人亲近半分。 庆云慢慢靠近她,俯身挪开她手,从自己颈上解下贴身环佩,分而两半,为她佩上半片鸳鸯佩,自此两人各执一半。 聘仪抬起头,望一脸诚挚的庆云,疑虑得不知所措。 庆云苦笑着说,“今日,这里只剩下你我。” 聘仪说,“人都走了?” 庆云点头,“家里人都出去了。”说着,取下架子上的华服披在她身上,再扣上盘扣,扶她起身。 两人穿过空无一人的回廊,庆云走在前,面色庄重,缓步引她走向新房。 房门被推启,穿堂的冷风吹动屋内烛火摇晃不止,黄光折射的暗室里,壁上红字像心口流出的血一样格外鲜艳。 聘仪站在厅室中央缄默。 庆云取出蒲垫铺在地上,再四下环视确定妥帖后说,“我们,拜一下,礼就成了。”说完,首先跪下,对着天地,躬身礼拜。 聘仪仍旧痴站着,下意识地抬头不看庆云,知道他拜完,面朝她时要对拜时,退后一步。 庆云郑重地凝视她,朝她行下大礼。 她浅浅地屈了一下身,算是回应,再无其他动作。 庆云露出舒然笑容,握住她手,千般感慨,“我会待你和腹中孩子好。” 聘仪扶着肚子,低下头。 她此刻动容了,因为,她的唇角,流露祥和,和春花一样娇羞。 00 当晚,庆云在城中酒肆里备了一桌酒,请友人小聚。 聘仪坐在马车里,他亲自驾车,两人同去宴席。 赴宴的都是庆云在城里结交的年轻人,众人都听说了这一场婚姻的传闻,因此也避开这个话题,只当是平常相聚,无非是多了一个女人。 酒过三巡,有人举杯对聘仪说,“夫人你真幸运,庆云可是这世上最温雅濡润的君子。” 聘仪面无表情地顾自饮食,庆云觉得尴尬,喝下敬来的酒,侧过身,见她不自在,关怀说道,“若觉得累,我们就先回。” 她见满桌人酒兴正浓,也不好打断,只推说无碍,继续冷漠作陪。 庆云又喝了几盅酒,喝得高了,满面涨红,颓坐在躺椅上,忽然就一言不发了。 知趣的来客看出他不悦的端倪,草草收场,纷纷先行告辞。 酒气横生,杯盘狼藉的雅阁内,只剩下一双新人面面相觑。 庆云推开窗,吹了一下风,清醒了几分后说,“回吧。”说完要去搀她,身体却踉跄几步,尽显醉态。 聘仪伸手去扶他,两人相互扶着上了马车,请酒肆的伙计驾马送他们回去。 晚风微冷,漏夜轻寒,庆云不自主地靠在聘仪腿上,浅睡过去了。 伙计驾车进了陆府,府内仍旧空无一人,连一盏灯都不亮。 聘仪唤庆云醒来。他薄睡间应了一声,知道是到了,晃着身下了车,也顾不得聘仪便先行进了新房,来不及脱衣衫就在床榻上倒头睡了。 聘仪也是累了,草草换下礼服,环视了一圈卧室,犹豫着是要睡床,还是别处。 她先坐了一下,见红烛烧了一半,红蜡滴下烛台,起身要去收拾。 正是起身的一下,她觉得不对劲,肚子一下子抽动起来,羊水顺着腿流下,裙摆尽湿,地上一片也都是水。 她吓住了,瘫坐在地,醒过神来喊庆云,见庆云不动弹,分明已经深睡,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庆云,庆云……” 庆云迷蒙间隐约听见她声,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直过了许久才醒过来,回头见聘仪坐在地上,一手抓着椅子,一手抓着肚子,霎时惊醒,翻身要起来却因为酒力而动作迟缓,思维不清。 “我要生了,”她双眸溢出泪,惊恐而无助地哀求他,“你帮帮我。” 庆云迅速走到她身旁,扶她上床平卧,喊了人间无人应声,想起今日陆府无人,方才觉得事态紧迫。 他用冷水泼了几下脸逼自己清醒,随后安慰聘仪说,“你先躺着,我去请大夫,”说完就径直出门去了。 聘仪紧张得在床上失声哭泣,渐渐地,伤心起来,哭得更加凄厉。 今夜,那个女人绝望的哭声笼罩陆家大宅,却恰好没有人听见。 她开始觉得疼痛,一阵阵生硬而切肤的痛觉刺激最隐秘的肉体,她又感觉到诡异,一个婴孩要从私处那一点地方出来,稍微一想就令她毛骨悚然。 细想来,生育确实是件奇特到渗人的事,支撑整个过程不是勇气,而是水到渠成的现实。 她无从选择,只有顺其生产,不知是否能平安。 她渴望陪伴,就在这一刻,哪怕任何一个陌生人能在身旁宽慰一句,即使是目送她难产死亡。 门外渐渐有了动静,很大的动静,应该是兰成回来了。 有人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因为她听得见侍从在私语:她要生了;去告诉老爷;要进去看看她吗…… 始终没有人进来看她一眼,过了一会,侍从的私语换了口气:别管她,由她生哦在自灭去;老爷示下今日出游累了,早些歇息;她不配做少夫人……那几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世态炎凉,字字无情。 她昏睡过去了,再醒来,是庆云请来的大夫推醒了她。 庆云的酒彻底醒了,安静地坐在一旁和大夫细语,不时地朝聘仪笑一下。 他的衣服破了,手臂上有擦伤的血痕,却丝毫不掩风度。 他对她说,“不要怕,生孩子是最正常的事。” 她很想他留下,多陪伴一刻,握她手便好,却硬是说不出口,眼见着他走出卧室,不复回首。 接生的妇人开始忙碌,庆云已是无比困倦,又觉得此时离开于礼不妥,便到一旁偏室看书饮茶,待有急事好立即应付。 只听接生大夫在议论:这一家真是奇了,少夫人产子,举家上下竟一个仆从不见,而少爷不急不喜,还有闲情看书。 00 从夜半到天明,聘仪熬了一宿,婴儿仍然没有出世。 眼见东方日出,光明从天际散开,庆云走出偏室,在庭院里站了一会,瞥见卧室里的龙凤红烛烧到了尾声。 聘仪嘶喊了一夜,嗓音已经哑了,发不出声来,于是陆家大宅又清静了。 庆云问进出的妇人屋内情形,妇人答说,“到中午再出不来就是难产了。” 庆云闻言恍惚了一下,想着生死之间竟如此迫近,唏嘘一阵,又到院落外随处走走。 清溪边路遇兰生刚走完一套拳脚,不禁走上前去。 “父亲,”他请安说,“昨日出游可愉快?” 兰生说,“初夏嬉水最合时宜,可惜你未能成行。” “下次定一同去,”庆云思忖了一下,终究开口说,“聘仪昨夜临产,至今还没有生出来。” 兰生冷笑一下,面色骤然阴沉,“我不认她为我陆家人,她腹中婴儿自然也非我后嗣,她产子你也不必来告诉我。” 庆云无心辩驳,兰生又说,“你若是要出去住,任凭你为所欲为,若是在陆府,我只当你是我儿子,不认你自作主张的婚姻,你擅自带进门来的女人孩子我当是不存在的。” 庆云听罢,点了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两人坐了片刻,有仆从来寻庆云,见兰生也在,犹豫了下只向两人行了礼,也不说旁的。 兰生大致明白多半是和聘仪产子有关,不愿听闻,先行离开。 仆从在庆云耳边细声说,“少夫人已产下男婴。” 庆云点了头,站起身,还未走近卧室,已有接生老妇前来道喜,说母子平安。 庆云一一作揖回礼,待他步入卧室,见聘仪满面汗珠,全身柔软地斜塌着,一只手垂在床沿外,憔悴得连看眼婴儿的力气都没有。虽然已经换过床褥,也给聘仪换了新衣,卧室内的血气仍旧未散,发出强烈的腥味。尽管接生大夫嘱咐妇人产后不能透风,侍女还是开了几扇边窗通气,说是公子闻不得血腥味。 “聘仪,”庆云做到床边,将她掉落的手放回被褥里,又去理她面颊上的发丝,见她睁了眼,就对她温婉含笑,柔声说,“你为人母亲了。” 聘仪动了一下嘴角,无力说话,只疲惫地望着庆云,算是回应。 “可想好了起什么名?”庆云凑近她脸庞。 “御孤,”她用力说,怕说得不够清楚,又再说了一遍,“御,孤。” 庆云听清了,说,“这算什么名,我也起了一个,叫锦绮。生如繁花似锦,日后与女成悦,成绮户人家。” 聘仪想了下说,“叫御孤。” 庆云默默应下,替她再盖上一层被褥,关照休息之后,放下床帐。 男婴就放在一旁木篮内,庆云看了一眼问说谁来照管。 屋内侍女说,“公子怕是要到外面请一位婆婆来照管几日,待聘仪恢复了才好自己带。” 庆云问,“月子又要如何?” 侍女答说,“府内怕是没有人来照顾,连聘仪的饭食也没有人准备。” 庆云示意侍女退下,便只身出门去了。 近来无限烦恼事,惆怅公子多添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陆府之内 娉仪举步维艰 庆云从附近村中请了两位老妇轮流来照看聘仪与婴孩,碍于府中起居规矩,只得让两名老妇居住别处,日夜轮流进出陆府。至于聘仪的膳食,则找了酒肆的厨子做完了送进来,一日三餐,皆是如此。虽有诸多不便,也没有旁的办法。 平日里,聘仪自行哺育,与庆云分房而睡。 岁至盛夏,酷暑天气,一日庆云同兰生外出,留南乡一人在府内。 清早,聘仪醒来喂奶,突然发觉御孤全身高热,病气怏怏,昏昏沉沉地躺着,喊他也无反应。 她瞬时慌了神,想要喊老妇来,也无人应答,大约是坐夜的走了,白日里的还没有来,而府内旁的人自然是不会应她的。 庆云也不在,她想起府内还能做主的只有南乡了,犹豫了一下,抱起御孤朝南乡住处踉跄走去。 南乡被屋外争执声吵醒,隐约听到聘仪和侍从争执。 大致是聘仪要进来,被侍女阻拦,说要等南乡醒来告之了才好入内。 她几乎是闯进来的,直冲进南乡房内,见南乡仍躺在床上,方觉得有些失礼,站在幔帐外,一时难以启齿。 南乡先问说,“何事?” 聘仪说,“御孤突患疾病,请姑娘做主去请个大夫。” 南乡又问,“御孤是谁?” 聘仪说,“是我刚刚出世的孩子。” 南乡披上一件长衫,站到幔帐前打量一眼,悠声说,“南乡客居此处,本是承蒙舅父疼爱,不敢僭越身份,妄自造次,擅作主张。”见聘仪神情怨怒,愤恨地盯着幔帐,冷冷说,“这府上没有人拦你去路,你大可以自行去求医,何必劳烦旁人。” 聘仪听罢,也说不出不是来,抱着婴儿转身跑出去了。 南乡喊过一名老妇来,问说,“舅舅派人寻访她的来历,可有音讯?” 妇人接话说,“还没有消息。” 南乡吩咐说,“再多派人访查,这女子可疑,切莫让她利用了表哥。” 妇人继续应声。 南乡四下看了一眼,见众人都在屋内,又厉声说,“日后绝不许有人擅闯南乡卧室,再是急事,也需进来传了话才好进来,今日南乡尚未更衣,怎能见生人。” 门口的仆从想要争辩,见屋内气氛阴沉,只得唯唯诺诺应了。 00 当日入夜,兰生和庆云回来后,和南乡一同在正厅内用膳。 席间兰生问仆从说,“今日家中可安好?” 一旁年长的侍从照实说,“早晨,聘仪闯了姑娘的卧房,除此以外,一切都好。” 兰生冲口斥责,“这是什么事,”说完,下意识地看了庆云一眼,见庆云低头饮食,顾自置若罔闻,继续说,“真是无礼至极。” 侍从说,“像是她的孩子抱恙,求助姑娘。” 兰生愈发不满,瞪着庆云说,“她的孩子有病,不去问医,跑去冒犯南乡做什么。” 庆云微微颔首,低声说,“是失礼了。” 饮食间,门外有人探身张望,兰生见是派去查访聘仪身世的人,便示意进来,当着庆云面,直接问,“有什么消息?” 家仆瞄了一眼温和端坐着的庆云,又见兰生面色严厉,怏怏回说,“聘仪嫁于公子前,同一名叫扶青的武士有过婚姻。”说着,抬头见庆云默不作声地饮茶,继续说,“扶青犯下杀人的死罪,伏法了,之后不久,公子便执意迎娶聘仪。” 兰生顿时面色凝重,扔下手中筷子,厉声问家仆,“扶青犯事之后,聘仪多久到陆家?” 家仆低声说,“不足一月。” 兰生强忍怒气问说,“还查访到什么?” 家仆说,“从前扶青惹过江湖事,公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后来也时常接济。” 兰生示意众人退下,突然冷笑一声,“好一出江湖义气。” 南乡见此情景,也起身行礼告退,只留兰生与庆云两人在一间空屋里尴尬相对。 庆云缓缓站起身,在兰生面前跪下,“父亲放过聘仪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兰生怒斥,“让一对来历不明的母子来做陆家人。” 庆云说,“扶青,聘仪都是善良的人。” “幼稚,疯狂,”兰生怒吼,“你罔顾伦常。” 庆云说,“父亲也是仁善之人,当年姑母任性,父亲未曾苛责,包容有加,抚养南乡胜于亲生,”说到此处,他用一双恳切的明眸望着兰生,继续悠声说,“而今聘仪实属不易,父亲即使不能恩泽荫庇,又何苦要为难一个柔弱女子跟不谙世音的孩子。” “你姑母再是胡作非为,也终是陆家人,”兰生淡淡叹息,“你再是同情别人,要帮他遗孀,也不应当娶做妻。” 庆云说,“容我一次吧。” 兰生说,“我不能认别家孩子做陆家子孙。” 庆云面目诚恳地点了头,“日后,我定圆父亲含饴弄孙的心愿。”说完,站起身,朝兰生行过礼,转身离去。 他走到门口,兰生突然说,“再娶过一个女子吧。” 庆云听到了,顿了一下,没有应声,径直走了。 他们明明互相懂得彼此心意,却一再难以顺从体谅。 00 转眼又过数月,世间万象肃杀凄凉,是到了隆冬时节。 期间陆府内也无大事,聘仪抚养将要断奶的婴儿,与陆府众人都了无瓜葛,庆云如从前一样交友饮酒,各种豪迈风雅,应接不暇,南乡仍旧一副清冷样子,只在府内走动,时常想起顾渚,心有所盼也不至于寂寥。 今年冬日连下了几场雪,往来商贾都滞留在晏河城,因此格外热闹。 一日晨起,庆云起了兴致邀聘仪去街市,聘仪犹豫了片刻,终是拒绝了,推说御孤年幼,脱不开身。 庆云想了一下,喃喃一句,“该带南乡出门走走了。” 聘仪抱着婴儿,突然转过身来说,“听闻,公子和南乡自幼便有婚约。” “是,”庆云应说,“父亲本想是这样的。” 聘仪说,“那公子喜欢南乡?” 庆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一边拿了枚干果吃一边悠然说,“自小长在一处,处得习惯了。” 聘仪见他表情尴尬,叹一声,“公子当真奇怪,好像婚姻也无需长情。” 庆云一语带过,“这世上有人重情,有人重义而已。” 娉仪语气讥讽地感慨,“原来公子是重义之人。” 屋外寒气重重,一夜雪止,地上积雪未动,风冷气清,满目白霜静谧。 庆云在屋檐下仰望穹庐之顶,恍惚间,东风又起,吹得他腰间环佩作响,他回过神来,刚要动身,有侍从沿廊檐走来,说惠安来了,就在前厅。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庆云便匆忙走了。 庭院里重归寂静,安静得连草长莺飞都消失了。 聘仪在屋内,就隔着一扇门,察觉庆云的点滴动静,她不去看他,却听得格外清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惠安与舞伊来了 惠安自南方来,受不得寒气,因此将前厅里的炭火烧得格外热,远看像一座火宅。 庆云一边摆弄腕上翡翠串珠,一边走进屋内,面目戏谑,却突然庄重。 惠安身旁的蒙面女子从座椅上站起,对着庆云屈膝行礼。 庆云也朝她微微屈了一下身,听惠安从旁说,“是贱内,舞伊”之后,寒暄一句,“久闻夫人。” 舞伊坐回惠安身旁,见两人言语拘束,便先退了出去。 当侍从再次关上门,暖室只剩两人,惠安先问说,“你婚姻可好?” 气氛顷刻阴冷,庆云将桌上茶换成酒,直接倒进煮水的铁壶,放在火上热,待饮下一口,几分豪迈,方才诉及婚姻,“聘仪生下了孩子,起名御孤,”说完这一句,把弄着酒杯又说,“来时惧生,现下好些了。” 惠安同饮烈酒,一手搭在庆云肩上,凭空肃穆。 “你可好,”庆云回过神来说,“上次你走得急,也来不及多说。” 言至舞伊,惠安刹那舒然,将借酒浇愁饮成把酒祝兴。 说舞伊原是普通商户家的女儿,擅歌,时常在乐坊唱歌,又有才名远播。惠安说了许多,句句都是溢于言表的盛赞,款款深情如春风艳阳。他眼眸里隐含的笑靥恰似少年,羞怯,干净,和水里莲花一样娇俏惹人。 庆云体会他心情,随他高兴,相应附和。 惠安说,能得舞伊,是福份。 酒过三轮,有人叩门而入,庆云张望一眼见识聘仪,不免惊骇,又见聘仪一手端着小菜一手提着壶新酒,起身上前,细声说,“你怎么来了。” 聘仪笑意盈盈,悦声说,“听闻公子挚友在此,理应拜见。”说完,对着惠安微微躬身。 惠安欠了一下身,腾挪了一下椅子请聘仪坐下。 三人谈笑和谐,竭力维持造作的融洽。 聘仪同惠安饮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直爽又热情,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惠安说了许多他和庆云,顾渚之间的事。说三人性情迥异,顾渚无畏,时常犯险,而庆云大气隐忍,胸怀广阔。 聘仪将酒杯递到惠安面前,问一句,“那么你呢?” 惠安想了一下,说,“我虽然年纪略长,然而最是平常。” 庆云在旁附和,“大哥是宽厚沉稳之人,照拂弱弟才有今日我等的情谊。” “同公子成婚之后始终不见大哥,当真遗憾,”聘仪将席上三人的酒杯满上,一边说,“大哥上回来晏河城可是聘仪相识公子之前?” 惠安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出于礼仪又只得应答,便说,“是,走得匆忙,来不及相见。” 庆云也觉得有所不便,起身取过自己的裘衣披在聘仪身上,再扶起她,细语说,“你不胜酒力,饮多了伤身,不妨早些休息。” 聘仪怏怏而去,清寒吹冷酒热,庆云长吁一声,面色渐显阴郁。 惠安说,“她可是有心在探究?” “不会的,”庆云望着她孤身只影,笃定说,“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想来是会忘记的。” 楼外寒风又起,乱雪迷离,在聘仪身后霜雪成阵。 庆云看了一眼,闭门的瞬间,安然得觉得隔断了整个世界。 00 兰生在陆府置席宴请惠安。 众人入席,谈笑数语之后便有一班戏子在旁唱曲。 兰生今日高兴,格外健谈,唤了一众仆从也在一旁摆桌吃席,举家其乐之际,屋内氛围随之热闹。 庆云坐在舞伊身旁,趁各人畅欢时说,“久闻嫂夫人歌喉绝妙,却不曾有幸聆听,甚是遗憾。” 舞伊也正兴致盎然,随即应允,交待了戏班起乐当即高歌。 当真是曼妙婉转,绕梁三日的歌喉,在场众人立即无声,听她香喉玉口,袅袅如天韵。 南乡盛赞,“宛若天成,闻所未闻。” 惠安在一旁笑意自得,那个令众人摒息凝神的女子,已是他妻。 庆云对他说,“夫人艳惊四座,当真奇女子。” 曲毕,兰生起身举杯,朝惠安赞誉,“夫人风姿绝然,与少侠英雄红颜,天作之合。” 宴席继续,庆云见兰生难得尽兴,遣人去请聘仪来。 又过几巡酒,当聘仪前来,走到庆云身旁时,兰生脸色骤变。他怔怔地望了聘仪一眼,放下手中杯盏,突然站起身。 戏班当即停了,厅内瞬时寂静,再无人说笑一声。 庆云打了个圆场,“父亲难得高兴,何不多坐片刻。” 兰生一脸僵硬,不悦之色显露无疑,对庆云冷冷说,“勿做失信之行。”说完,拂袖离去。 南乡见状,也随兰生离了席,留众人错愕,不知是要继续还是散。 仆从开始撤席,庆云带着聘仪吃了一些菜食,一旁惠安陪着,也算尚有一丝颜面。 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地忙碌,唯独惠安在同情她。他给她盛了汤,说,“弟妹若不嫌弃,不如移步我房中,让内子陪您。” “无碍的,”聘仪说,“倒是大哥难得前来,我未能作陪,实属失礼。”说完,见惠安面容温和,继而说,“素闻大哥往年春日里来,秋日里回,怎么去年春日里就回了,令我无缘相见。” 惠安面色沉了一下,又刻意温柔,顿了顿说,“不瞒弟妹,去年新婚燕尔,归心似箭,便匆匆回了。” 聘仪闻言也不再多言,见众人散了,也就托辞走了。 待厅内只剩下庆云和惠安时,庆云说,“聘仪还是礼待大哥的,她过门之后,从来就没有和府内的人说过话,此次大哥来,她是头一次笑脸迎人。” 惠安叹说,“她该有多难。” 两人再没有说下去,惠安同舞伊回房去了,庆云仍站在门栏外。他想要去找南乡,却又止步不前,在夜风里多站片刻。 站了一会,见南乡提着灯缓步走来。他注视她走近之后说,“怎么来这里?” 南乡答说,“刚才舅父那里出来,想看看表哥可还在。” “刚散,”庆云问说,“父亲可好?” “好,”南乡说,“睡下了。” 庆云颔首,又突然冲着她笑,“谢谢你。” 南乡仍是一副静穆仪态,明明想笑又端庄着,说,“谢什么?” 庆云说,“若是父亲一人离席,他必然更加恼怒,你陪着,总能令他心怡。” 南乡见庆云明了,心中愉悦,说,“表哥还不回?” 庆云淡淡说,“想去找你饮茶的。” 两人四目相视,竟同时苦涩。 南乡转身沿长廊步向卧室,庆云走在她身后,想要说些话,又无从启齿。 忽然听闻惠安住处,舞伊的笑声在幽夜中响起,邪魅又空灵,利利的,搅得人心神都悸动。 00 次日雪止,初阳未现,舞伊早起在陆府后院观雪。 绕过一片果树林,却见矮山,“那可是庆云公子的孩子?” 南乡闻言面色骤然晦暗,百般不是滋味。 石阶难攀,而御孤执意要上,聘仪只得托着他登高,一边给幼子唱歌,直到登上高台,才见南乡面容严厉地盯着她看,瞬间就哑然。 舞伊上前逗弄御孤,打了圆场说,“这孩子长得俊俏。” 御孤却蹒跚着走向南乡,一下抱住南乡的腿坐了下来,嘴里冲着聘仪喊,“香,香……” 南乡面无表情地抽开衣角,示意侍女将婴童带下,再整理裙摆。 聘仪无比尴尬,上前抱起御孤,而他孩子却突然放声哭泣,挣扎着朝南乡伸手。 舞伊拿起一碟点心去引逗御孤却也不奏效,只得陪笑说,“姑娘身上有奇香引人入胜。” 南乡顾自饮茶,视聘仪与御孤如无物。 娉仪强行抱孩子离开,漫天冰雪里,御孤无知哭喊的回荡久远。 舞伊问说,“姑娘用了什么香,竟能在霜冷天里如此馨香奇特?” “北疆带来的夜来香,”南乡柔和一笑,“此香从雪山深处的花中提炼,冬日里香气尤盛,世间罕见。” 舞伊又问说,“姑娘不喜欢幼童?” 南乡说,“是家中不详之事,令夫人见笑了。” 舞伊心有好奇,见南乡这样作答,也只得作罢。 忽然有家仆从远处急奔而来,面色恭肃,直接走进亭中,正寻思是要当众说还是单独告之南乡,听南乡说一句,“但说无妨,”便报说,“顾渚少侠来了,刚刚到府内,现正往公子处去,惠安少爷也一同去了。” 南乡心中一怔,不动声色地说,“不是说开春了才来?” 家仆说,“听说顾渚少侠一路马不停蹄,像是有要紧事。” 南乡应一声知道了,又陪了舞伊片刻,就回自己房中去了。 舞伊也露出惊愕的神色,一度欲言,又终是沉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那夜,北疆人的秘密才是开始 庆云,顾渚,惠安三人在书斋内。 庆云特地吩咐了不许人进来,再小心检查门窗紧闭,方才坐到圆桌前。 “西北王庭的人在追查去年北疆武士在晏河城那事,”顾渚忙不迭地说,“他们要亲自前来,说是要找到北疆人带来的宝物。” 庆云说,“那三个北疆武士被误杀,凶手已正法,不是了结了吗?” 顾渚摇头,面色愈显冷峻,“他们不信。” “这是何意?”庆云的声音骤然低哑。 顾渚下意识地再张望,确认无人窃听,方才说,“他们访查到那日是我们和那三个北疆武士最后在一处,此次邀我西行实则是为了那晚的事。” 惠安疑惑说,“那三人身份普通,竟然能惊动西北王庭。” “我也有疑,”顾渚说,“他们的小都督为此事已经启程东行,我不过是赶在他们之前到了。” 惠安觉得蹊跷,却也说不出对策来。 庆云冷冷说,“本来那晚发生的事就匪夷所思,如今看来,事情远未平息。” 顾渚指着惠安说,“大哥新婚燕尔,此事事态复杂,不宜在晏河城久留。” 惠安说,“去年已先行,如今再走,有违义气。” 庆云深思半晌,徐徐说,“大哥务必离去,”之后再解释说,“他们已请了顾渚去西北,而我长居晏河城,于西北王庭而言,我等都脱不了干系。而他们的所图仍然不明,大哥现在若能置身事外,我们便多一层回旋的余地,对后事有益。” 见惠安仍有犹豫,庆云又劝说,“去年大哥涉事最少,当下也最容易全身而退。” 惠安默默颔首,随即说,“若是西北王庭的人要来晏河城追查,那娉仪须当好生安抚。” 庆云说,“已过一年,且她已有子嗣,想必不会生事。” “整个陆府都不容她……”惠安说到此处,庆云打断他说,“我自会妥善处置。” 顾渚从柜中取出一个灰布木匣来,朝庆云使了个眼色,再将木匣交给惠安。 惠安知道那匣子内装的物件,面色顿时疑狐,低声说,“还在这里?” 顾渚点了头,“大哥带去吧。” 庆云从旁附和,“若是西北王庭的小都督真要来,倒不如大哥带了去更安全。” 三人又简略说了几句,惠安便带着木匣从书房出去了。 他刚开了门,恰好又见娉仪经过。 惠安尴尬地点头施礼,娉仪讷讷地,也朝他笑了一下。 又过片刻,庆云和顾渚也从书房走出,只闻御孤在庭院里耍玩,发出阵阵笑声,而娉仪就坐在长廊上看着。 顾渚上前喊了一声,“嫂子”,见娉仪无意搭理的样子,便从林中随意捡起几片长叶编成小物去逗弄御孤。 御孤喜欢他手中的玩物,就同顾渚玩闹。 庆云站在娉仪身后说,“顾渚和御孤有缘。” 娉仪瞪了庆云一眼,警觉地上前抱起御孤,历历地瞥了顾渚一眼,怒说,“别碰我的孩子。”说完,快步走开。 御孤手里的玩物掉在地上,又见顾渚离自已渐远,不禁嚎啕大哭,挣扎着要从娉仪怀中下来。 而娉仪丝毫不理会,迅速地,拐过庭院离开了。 顾渚拾起玩物,本想给御孤,见状只得自讨没趣地苦笑一下。 庆云结过那草编的玩意,细看是一只虫,经不住笑了,“你竟也会哄小童。” “我会哄的可不止孩子,”顾渚得意地仰了下嘴角,单纯又邪气,再努嘴说,“你可要学?” 庆云继续把玩手中草编小虫,看了会也端详不出做法来,只得说,“这我倒不会,教我如何做。” 顾渚说,“村野玩意,公子可学不来。”说完,又是一声讪笑,飘然离开。 00 日薄西山烟霞晚,渔火江风映迟暮。 顾渚走进南乡住处时,侍女正将廊台上的灯笼卸下,燃起红烛后再一一挂上,却唯独留下门前一盏他走时送的不去点燃。 见此情景,顾渚会心一笑,快步走过廊道,见有数盏木风铃挂着就拨弄出声响来,算是打个招呼。 立即有侍女从屋内出来,见果然是顾渚,不由地露出喜色,敞开了门迎他。 室内一片明亮,好像点起了所有的灯,富丽如城中彻夜繁华的乐坊。 南乡在内室坐塌上心不在焉地摆弄棋局,她分明在等他,知道他来了也不起身,故意地,佯装静淡。 顾渚在布帘前,他知道南乡察觉了却偏偏也不作声,倚着廊柱看了良久方才戏谑一句,“这棋士的棋路当真古怪,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看架势是高手,可棋局上既不成攻势也不去守,想来是我才智不足还看不透门道,还请高手指点……” 南乡暗自觉得好笑,又笑不出声来,微微抬头瞪了一眼,“倒是还没开春就来了。” 顾渚上前凑近她耳旁低语一声,“要叫小哥哥,”再一手执黑色棋子在棋盘上摆下颠覆全局的一步,然后伸长了腰坐上木塌。 “口出狂言,”南乡嘴上责怪,又看一眼棋局,迟迟难以落子,只得怏怏说,“我下不过你。” “再想想,想出了赏你新鲜玩意,”顾渚不让她认输,饮下一盏茶,就先入席饮酒去了。 南乡也无心再棋局,也去酒桌入座了。 “怎么不点上那盏灯?”顾渚突然问。 南乡答说,“蜡烧尽了,懒得换。” 顾渚用手指在南乡鼻尖上碰了一下,说,“可不是怕坏了舍不得点?” 一旁伶俐的侍女抢先说了去,“今日少侠要来,自然就不用点那灯了。” 顾渚注视南乡脸颊绯红,适时递上一杯酒去。 两人相互玩笑着坐了长久,直到午夜更声隔着幽夜响了几回。 走时南乡问说,“今年可还要去别处?” 顾渚沉思着,不知如何作答,只含糊其辞,“许是不走了。” 00 庆云同惠安,顾渚散了之后便回屋去了。 他的屋子已是就不见日光的阴寒,往来的人少了,仆从也避之不及,唯恐沾上陆府大宅内最敏感的是非。 庆云在厅内煮起水,隐约瞥见聘仪在偏室内对着纱窗静坐。她像是永远置身陆府冷眼之外的人,视若无人又宠辱不惊地活着,她只照管御孤,吃一些饭食,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动静了,即使言语也少有。 庆云看着她,心里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说是亏欠,分明待她不薄,说是她冷若冰霜的咎由自取,公子,又明明不曾尽心。 “外边好雪景,”他悄声走到她身后,推开窗说,“你来有阵子了,也不见你出去过。” 聘仪木然回首,见庆云将方才御孤落下的玩意放在案上,惆怅说,“我又有哪里可以去。” 庆云取过一件披风给聘仪围上,再扶她站起身,拉她走出厅堂。 路遇两个老婆子来卧室换暖炉,庆云指着两人吩咐,“晚上照顾好孩子。” 婆子面有难色,庆云厉声呵斥,“只管照看,”便拉着聘仪往外走。 众目睽睽之下,聘仪被拉搡着走出了陆府大宅。 庆云扶她上马,再坐在她身后,一手从她腰间穿过抓住缰绳,一手策马,在夜色中朝城外远去。 夜风中,他问她说,“喜欢骑马吗?” 她背对着他,露出从未展露过的笑颜,面色微红,唇角舒展。 “只管坐着,”他在她耳畔关切说,“这马性温,没事的。” 她转过头来,见公子一脸专注,小心地护着她身,忍不住问,“要去哪里?” “听闻寻常人家婚配之后,有女子归宁的习俗,”庆云说,“你来的日子也久了,我竟疏忽。” 聘仪脸色突然沉了,“我哪里还有家可以回。” 庆云说,“怎么会没有家呢,心里想念的地方自然就是家。” 言语间,已行至城外,道路渐窄,人迹更寥,一片荒凉袭人。庆云下意识地更靠近聘仪,用身体温存彼此。 公子在郊野行了数里,拐进一条羊肠小道。那几乎都算不上是路,两旁野草长了出来,将原本狭小的曲径渐渐占据,若非熟悉,是寻不到这一处地方的。 聘仪见到此处,一下子百感交集,不知所措地张望,眼眶已是泪迹斑斑。 往前路更难辩,庆云索性下了马,亲身探路,往一座孤山上登高。 “公子,”聘仪喊他的嗓音开始颤抖,“你不必如此的。” 庆云只是和蔼轻笑,伸手扶她下马,一路搀着她,寻山间小道步行。 直到登上山是陆兰生在等他。 他不觉看了一下天,晨星静谧,皎月悬空,心里略定了一下,让聘仪先行回房,便随仆从走去正厅。 厅内只点了几盏灯,陆兰生身旁站着南乡和管家,气氛庄严又压抑,再看众人脸上皆是肃穆,庆云长吁一口气,突然一阵如释重负地轻松起来。 仆从退出去后乖觉地关上门,庆云走到兰生面前,行了一个礼说,“父亲还在等我?” 兰生给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躬着身,用极其缓慢的语调说,“经人查访,聘仪在嫁给那个被处死的武士前,是临村一名女子,父母早亡,借宿远亲之家,不曾学过礼仪诗书,也无一般女子的才能……”管家言辞间,不时窥察庆云表情,深怕说重了,就得罪了他。 庆云朝他一摆手,示意他出去,之后突然徐徐跪倒在地。 兰生见他行此大礼,不禁大惊,未等他张口,庆云已先说,“父亲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再做定夺。” 聘仪的丈夫名叫做扶青,原本是被贩卖到别处做苦力的男子,他路过晏河城时,庆云怜他身世遭遇,便买下了他。那时扶青还是十来岁的孩子,除了些体力就别无谋生的本领,于是庆云资助他去寺院学些武艺,好日后有所报复。多年后,扶青学成归来,因感念公子恩德,便住在晏河城,想着能投身陆府门下做事。庆云赏识扶青,给他钱粮让他另寻出人头地的门路,谁想他也不走,就在此娶亲要长居。 兰生不动声色,庆云缓了一下继续讲述。 扶青娶了聘仪之后,开始做一些武士的营生,收人钱财,替人办一些看家护院,远行跑腿的事。然而,有一日却受了不白之冤,硬被人说是他杀了人,要即刻处死。 兰生听到此处,冷笑一声,“你倒是知道他受得是不白之冤。” 庆云点头,“扶青没有杀人。” 兰生厉声问,“你怎知道。” 庆云淡淡说,“因为,是我亲眼所见。” 兰生怔了半晌,嗓音略有颤抖,“你看见了,为什么不给他作证?” 庆云说,“因为那天的事实在蹊跷,没有人相信我的证言,而我又当真看到了。” 兰生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再三确认,“你当真瞧见了他是清白的?” “是,”庆云说,“我当真知道他蒙冤而死又无力护他,他有妻子和遗腹子,由我来照料她们,也在情理之中。” 兰生望着庆云,他深知他性情秉性,沉默良久,又说,“你是搭进去了我陆府后嗣。” 庆云说,“待我和聘仪有了子嗣,便妥当了。” 事出突然,兰生一时也难以接受,南乡在旁打了圆场说,“表哥心怀大义,悲天悯人。既然事出有因,舅舅又何必气恼一时,不如从长计议。” 庆云仍旧跪在地上说,“求父亲宽待聘仪。” 兰生一言不发地走了,他同情庆云讲述的故事,只是不愿拿体面去成全。他的独子,风度翩然,气韵温良,美誉公子,而今因婚姻蒙尘。 南乡在庆云身旁俯下身,万般怜悯,“表哥,你是有多难。” 庆云冲她笑了一下,“哪会有过不去的难事。” 她搀他起身,苦笑而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王庭武士下拜帖 公子避走海滨城 又过数十日,正值暮冬早春交替,霜雪初退之际,路旁已有绿草萌芽,一派新鲜。 一日日出前夕,东方红光铺天,光照山间大道。一队身着裘皮大氅,佩金刀长剑,骑黑棕烈马的白衣武士从西北而来,迅速地,朝晏河城方向赶路。看其身形装扮,一副尚武的样子,举止也比中原人来得粗放,驾马的嘶吼像似深山里的豺狼。再看其所戴物件,满身贵气,各种环佩饰物,皆是黄金宝石所制,即使尾随在队列最后的黑衣随从,也是全身缀满金银。 就是这队人,一进晏河城,就进了一间平日大门紧锁的豪门贵宅。 晏河城本来就是旅人来往的中心,各色奇装异服的行人都有,然而如此装扮豪奢的一队人,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有人认出来说,是西北王庭的人。 因为,这世上只有西北王庭的武士,才有如此场面和行事,一行人,足以撼动一座城。 而那一座紧锁多年的豪门府邸,一夕之间,就有武士把手,戒备森严起来。 正午时分,一名训练有素的布衣男子从那座府宅内出来,手持数封请柬,发送到晏河城上几户名门,其中有一封,正是送到庆云手中。 00 陆府家丁将信笺送入书房庆云手中,顾渚也闻讯来了。 信内是一张拜帖,漆黑纸笺题金字:请庆云公子同顾渚少侠明晚一聚。落款是一个叫昌平的名字,地点就是送信人出来的那座宅门。 顾渚听家仆描述的动静,又看过请柬,说,“果然是西北王庭的人来了。高阶武士穿白衣,普通武士着黑衣。” 庆云疑惑,“还有这白衣,黑衣的讲究?” 顾渚点头说,“高阶武士能手刃对手而其身不染半分尘埃血迹,故而穿白衣以显示其身手卓绝。” 庆云暗自感叹这王庭内竟有大批如此身手武士,再看一遍那请柬,又问,“昌平是谁?” “是他们的小都督,也是君侯义子,”顾渚说,“人说他剑术能御沙暴,心机堪比海深。” 庆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这样的人。” 顾渚面色突然肃穆,“我见过他,绝非常人。”接着又说,“他有意要滋事,绝不会轻易罢休。” 正说时,兰生走了进来取物件,瞥见桌上请柬,冷不防说,“西北王庭的东西?” 庆云一阵心疑,“父亲认得?” 兰生警觉地望了两人一眼,“怎么得来的?” 庆云说,“今早有一队身着裘皮佩长刀的人来了晏河城,信笺是他们送来的。” 兰生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的怒意,“又是他们。” “又,”庆云问说,“父亲也同他们打过交道?” 兰生怔了一下,含糊其辞地搪塞,“别去招惹他们,”说完,立即走了出去。 顾渚同庆云在书房内面面相觑,两人缄默半晌,顾渚说,“扶青已死,谅他们也无可奈何。” 庆云却悠悠说,“想来,他们也知道扶青已死,”他讳莫如深地看了顾渚一眼,另说,“暂且借故出游,既然他们请了别人,我们就等着听消息,回来再做计议。如此避免鲁莽,对于我们,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顾渚当下觉得此举有心虚之嫌,再一想方觉得稳妥为上策,于是应了。 当天下午,庆云即命府内仆从做次日远行的准备。 众人无不诧异,又无人敢多问,见兰生也无异议,只得连夜备齐车马,干粮及所用器皿。 房内侍女问庆云说,去向何方好备衣装。 只见庆云翻查地图,随手指着东洋大海,说了声,“海上有仙山,且去看看,”便轻描淡写地定下了。 有人来问说同行有谁。庆云说,“我同顾渚。”再细想,又说,“夫人也去,”说完这一句,突然又喊住仆从说,“请南乡也去。” 陆府大宅内的仆从忙碌了一宿,仓促地,备妥物件,只待天明随公子出游。 从前也多有庆云临时兴起去远游,只是这一回,有说不出的怪异与焦灼,压抑公子心头。 00 日出之前,家仆便请了南乡到屋前空地。 庆云同顾渚早到了,在车队前说话,聘仪抱着熟睡的孩子也姗姗来迟。 见聘仪来了,庆云走上前去,引她到马车上。 走过顾渚面前时,顾渚冲着她笑,上前想去逗弄孩子,她却瞪了一眼,冷厉而敏感地,退避开,弄得庆云尴尬不已。 南乡见此情景,又见只有一辆马车,快步走到庆云身旁,打趣说,“表哥是要南乡骑马吗?” 庆云一听就知道南乡不愿同聘仪同坐一辆车撵,也知道再备一辆车还需多时,为难之时,只见顾渚一边狡黠微笑一边说,“不是喜欢骑马吗。” 庆云心知顾渚是给他找了台阶下,立即说,“有劳你带她骑马走一段,到下一个镇上再准备一套车撵。” 南乡心有不悦也只得随了顾渚上马。 待庆云令下,一行人在黎明中,悄然离城。 他们走时,晏河城的街市上连卖馄饨的担子都没生好炉子,而庆云一边左右环顾,一边催马疾行,唯恐走得慢了,又怕惊扰了西北王庭的大宅。 走出数里路,见天色仍微曦,而后面也没有人追来,众人方才放慢脚步。 南乡瞧出端倪,问说,“表哥有事顾忌?” 庆云也不便回答,避过话锋,柔声说,“要觉得骑马累,就去车里歇息吧。” “表哥怎能说此话,”南乡冷言说,“舅舅尚未允准的人,南乡岂能以陆家人来看待她。” 顾渚听罢,怜悯地望了庆云一眼,见他淡笑圆场,神态依然也就松了口气。 南乡还欲说话,顾渚突然策马,在日出微曦的柔光里一边放声高歌一边飞马疾驰。 一旁婆妇在庆云身旁说,“顾渚少侠带姑娘先行怕是不妥。” 庆云摆手说无碍,再回马到车撵旁,用扇子撩起帘帐,细声问聘仪可安好。 御孤在她怀中熟睡,她朝庆云莞尔一笑,低头答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冒充海盗的突袭 晏河城距离海不远,车行约十日,当日离开后,行了半日,庆云给南乡新配了车撵,其余日常起居赶路事宜也都照旧,不日就到海边城镇。 到时是黄昏,婆妇安排妥当后请南乡下车,掀开帘帐,南乡衣着齐整,肃然端坐,全无舟车劳顿之色,在侍女搀扶下,缓缓步入客栈。而聘仪则抱着御孤,身上搭着薄毯,倚靠木柱,一脸疲态,下车时不禁晃了一下,幸而庆云眼疾手快去扶着,方才没有摔倒。 南乡见状,忍不住摇头,流露轻蔑。 庆云嘱咐说,“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海。” 南乡说,“渔家之地民风独特,夜里黄沙滩上常有人游戏,不妨逛逛。” 顾渚正好听见,也凑过来说,“累了十日,公子也不犒赏我等。” “那就别备饭了,去街上喝酒,”庆云应了,又要去问聘仪,聘仪先开口说,“我想独自去走走。” 顾渚欲再邀聘仪,被南乡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于是三人换了轻便衣装便去闹市。 依海的城镇,落日时天会特别红艳,只要没有云,整片天空都是紫红色的,风里会弥散咸腥的气味,初闻喉咙里都觉得咸,闻久了,能起食欲。 顾渚寻了一家人不多的沿街酒肆,亲下厨房选了几道菜式,端上来,竟全是一种做法:将海鱼蒸熟,淋上滚油。就连那蛏子贝类,也就煮熟了而已。 南乡疑惑,“这边的酒楼厨子倒是省事,这么个弄法,岂不是无趣。” 顾渚笑话说,“这鱼新鲜才好这般做,若油煎红烧,全是酱汁味,才吃不出鱼肉鲜美来。”边说,抓起一把蛏子,一个个去壳挑出内脏,又放入碗中,递给南乡,方才顾自己直接抓着吮着吃。 庆云看出顾渚体贴,自斟热酒,饮了一杯后站起来。 公子沿街走了一段,看见聘仪抱着孩子在街角同船工说话,细听是说潮汐的事,想着再走近不免要打招呼,便懒得上前,背过身回去,佯装不见。 00 突然远处结尾上窜过一队异装蛮人,约莫十来个汉子,短打粗衣,面有刺青,单耳带金环,手里都持棍棒,为首的几个见钱就抢,断后的一路砍断商户撑在路面上的布帘,众人纷纷逃串,而布帘接连倒下,令场面愈发混乱。 南乡大惊,看无数人涌进酒肆,而掌柜的拿板堵上门,一时不知所措。 众人推搡间,眼见蛮人逼近,其中一个已经盯住南乡,露出奸笑来。 顾渚当即拔剑,跳到南乡身前。 三个蛮人见状,不禁恼怒,朝顾渚冲来,从三面包围,劈面就砍。 只见顾渚身形如影,宝剑闪过,三人未来得及反应,手里棍棒已被顺势劈断,而顾渚身已回原地,冷冷蔑笑。 这三个蛮人为之一怔,不敢上前,又心有不甘,喊了一声,招呼其余蛮人一齐将顾渚和南乡围住。 四周众人不禁为顾渚忧心,又无不希望他凌厉的剑术真能所向披靡。 一共八个蛮人,纷纷亮出佩刀,虎视眈眈。 顾渚突然移动身影,先背身抓住为首蛮人持刀的手,扭转手腕,生生拗断他手骨,直接卸下他手里弯刀,未等他挣扎,反手推开他身体之后迎面一跃,跳到朝他攻来的第二个蛮人肩上,一面避过刀锋,一边抓住他手里铁棒的另一头…… 一时间,五个蛮人攻向顾渚,另有两个出手要袭击南乡。 顾渚再一个跃身,脚步点地,一剑打掉近身的刀,另一只手出掌,直接用掌力截断要挟持南乡的那一把刀。 他的手法轻灵又霸道,速度快如霹雳,围观众人都分不清顾渚如何在蛮人中飞身来回,又是如何使剑能击落对手兵刃而不伤及对方半分。 当蛮人手里的兵器被全部打落,顾渚仍然衣冠齐整,未被伤到分毫,再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为首的蛮人朝街尾张望一眼,见一名身着紫衣,不戴配饰的体面男子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大喝一声,带他的蛮人朝巷子里逃窜去了。 庆云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也朝那紫衣男子望去,只隐约瞧见那人就站在聘仪对面,面色冷峻地望着一片狼藉的长街,随即闪身离开。 聘仪还在和船家认真说话,大约是没有看到那个男子,也不曾注意这边喧闹。 顾渚一见庆云走近,便佯装抱怨,“你就在一旁看,也不上来帮衬我。” 庆云说,“你游刃有余,何须我来画蛇添足,坏你一剑退敌的名声。” 再听一旁的商贾议论,那群蛮人大抵是东洋大海里的海盗,穷极了便登岸来城里烧杀抢掠,取一点吃食用度。 “时常来滋扰百姓吗?”庆云问说。 商贾答说,“常来还了得,数年才见一次,也是海里天气恶劣,难以度日了才来抢的。” 庆云任有疑惑,追问说,“从前来时也耳带金环,用这些兵器?” 商贾想了一下说,“时日太久记不清了,若带得起金耳环,又何须来抢。” 顾渚拾起被砍断的半截铁棒,端详片刻说,“这物件用的是上乘玄铁。” 商贾闻言也觉得怪异,想不出别的可能来,揣测说,“大约是他们看重兵器,有一两件好的也不必奇怪。” 顾渚将那铁棒放到商贾面前,那商贾见了脸上明显地抽了一下,嘴里喃喃,“这可是贵重东西,雕的图腾精致,材质也厚重,我可从未见过。” 庆云再问,“海上盗贼所用的可是这样的武器?” 商贾顿时觉得事情蹊跷,唯恐引火烧身,推说不知便走开了。 南乡听罢,见庆云同顾渚两人面面相觑,脸色异常,也觉得事态严重,开口说,“表哥是遇上事了?” “大约就是不巧遇到盗贼了,”顾渚宽慰说,“吓退了自然不敢再来,不妨事的。” 南乡觉得事态严重,两人又闪烁其辞,心内疑虑更深。她不便多问,也再无兴致留连闹市,早早回了住处歇下。 00 那日入夜后,庆云同顾渚在客栈饮酒谈说。 两人话题严肃,谈得郑重,也不顾及明日要出海,直到仆从都睡去还在秉烛夜话。 深夜更声起,顾渚起身要去查看客栈的门是否关严,往外探头看去,见到聘仪长裙飘散,抱着孩子从冷夜寒幕中珊珊走来。 他惊了一下,即刻开了门,去迎聘仪,“夫人这么晚才回来。” 聘仪悠悠地看了顾渚一眼,淡淡应声,便走进客栈。 庆云方才发觉竟不知聘仪未归,寒暄说,“听闻方才街上有蛮人抢掠,可伤到了?” “不曾遇见,”聘仪话锋一转说,“孩子好像着凉了,恐明日不能早起,要晚些登船出海。” “无碍,”庆云说,“明日待孩子醒了再出发便是。” 聘仪听庆云应准,微微歉笑,施然离去。 顾渚关严了门户,查验完窗栏之后,回首却见庆云灭了灯,仍坐在暗处,颓然地低着头,便走上前去,“怎么了,还不回房?” 庆云回过神来说,“就回,”说完,克制却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声,颤颤地起了身,步上黑色的走廊。 他们,都在疲惫地维持体面,掩饰起苦衷和悲伤,无处遁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故意的两度误时 次日清晨,众人梳妆打点完毕,都在厅堂里,唯独不见庆云。 婆妇不敢去催,直到南乡吩咐了才去。 才敲门,庆云身着便装来开了门,示意婆妇动静轻些,再细声说聘仪未醒,请旁人多等片刻。说完又合上门,去唤聘仪。 婆妇见南乡面有不悦,奉承说,“这女人当真轻狂,误了出船的潮汐她可担不起。” 南乡听罢,顿了一下,厉声喝止,“不许胡说。” 又过许久,仆从都懒坐在地了,庆云才带着聘仪和御孤下楼。庆云款款大方地走在前面,腰佩宝剑,一把折扇在手,聘仪抱着孩子,面容疲倦,步履蹒跚,衣衫略有不整,显然是匆匆更衣。 见众人一副惰怠,庆云柔声说,“我睡迷了,误了些。” 仆从自然不敢抱怨公子,纷纷打起精神,驾起车撵,一行人去了码头。 等候的船家早已不耐烦,见了陆府的人,愠怒说,“快退潮了,大船不能上岛,要换小船了。” 庆云问为何,船家解释说,能看见仙山的那岛被礁石环绕,只有大潮涨到最高处大船才能靠礁,平日里水位若是低,大船容易触礁,只有小船才能靠近。而小船载不下众人,因此只有少数几人能登岛。 仆从问,“那多出几只小船不就可以了。” 船家冷笑一声,饮一口酒,继续说,“可惜不巧,昨夜里有人订了所有的下船,只剩一只能出海。” 仆从再问,“多送几趟不行吗?” 船家摇头,“今日只能出一趟船。到了底潮时,那岛连小船都不能近。” 仆从听罢,只得对庆云说,“公子快些登舟吧,别再误了时候。” “改明日不行吗?”庆云说。 船家答说,“明日有大风,不出船。” 庆云微微颔首,嘱咐仆从在城里自行玩乐,便带着聘仪等登舟出海去了。 舟行数尺,庆云独立舟头,海风扑面,望山水渐远,深感大千世界里人如草芥浮沉,好比汪洋一粟,无所依附,不能自主,惆怅之情溢于言表。 船家在船尾朗朗说,“公子如此年轻,哪来的愁容。” 庆云放眼浩茫沧海,轻敲手中折扇说,“世上有几人能如你洒脱自在。” “知足常乐,”船家说,“你要找的海上仙山在云雾缭绕间,天朗气清时便能看见,看见了此后有福。” 庆云随口应说,“灵验否?” “出海的人都信,”船家顿了下,又说,“今夜涨潮晚,夜里风大,我入夜后才能来接公子,公子切记要在上船处等我,若误了时辰,您就只能在岛上过夜,待明日风浪小些的时候我再来。” 庆云满口答应,“这还能误了不成。” “今儿早上不就误了吗,”船家说,“你有所不知,海上的事变幻莫测,没个准的。” “好,”庆云说,“今夜断不会误。” 临近岛礁时,朗朗晴空突然起了大风,天空尽头隐隐有灰色阴云密布,如同公子心头郁结的,挥之不去的忧愁。 00 浪潮汹涌,惊涛拍岸,一叶舟船随之起伏,要船客趁浪将船抬起时顶至礁石时,跃上岛礁,若稍有不慎,或者犹豫,便容易落水。 顾渚先一跃跳上巨石,拖住船上绳索,暂且稳住小舟。 聘仪抱着御孤,在船舱中踉跄站起。 庆云上前要接过孩子,她犹豫了一下,交给庆云抱着,再缓步走出船舱。 又是一阵巨浪袭来,聘仪随船摇摆,将要跌倒,庆云眼疾手快,先一把扶住她站稳。他搀着她,走向船头,突然瞥见身后南乡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木条,顽强地,要站起来,却又在下一个白浪袭来时,失足摔倒。 庆云本能地要上去,却下意识地顿了,扶着聘仪继续走。 直到聘仪登上礁石,才回身去助南乡。 船家走后,四人沿海岛边缘往高处走,近海的礁石布满青苔与螺贝,格外崎岖难行,顾渚在前披荆斩棘,探出一条路来,庆云走在外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紧聘仪,不时兼顾南乡,渐渐走到高处,寻一个背风的平地,安营扎寨下来。 四人升起火,顾渚闲不住,挽弓搭箭去射海鸟烤了来吃。 本意是要一睹海上仙山面目的,然而层云经久不散,雾霭朦朦,也看不见远方光景。所幸气象温暖,打鸟钓鱼,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聘仪和庆云低语说,“千里迢迢来,不见仙山面目,想来我是无福之人。” “不会的,”庆云说,“生儿育女的人,母性仁爱,自有天佑。” 聘仪说,“只求孩子安康喜乐,切勿如我。” 庆云握住她手说,“日子还长,以后会好的。” 00 玩闹至黄昏也不见积云散开,聘仪觉得不尽兴,抱着孩子说要去四处走走,庆云敦促她说船家将来,她说只随处走走便不由分说地去了。 天色渐晚,顾渚取了海水,只等船家来了就熄灭篝火好回去。 远方浩茫沧海间起了一束微光,粼粼波光中朝小岛逼近。 顾渚先带着南乡到海边,庆云仍不见聘仪身影,起身去寻找。 船家靠岸,仍不见庆云和聘仪身影,等了许久,潮水渐退,星月初现,两人也未出现。 船家面有愠色,怨声说,“那少年不来,你们可要回去?” 南乡说,“表哥定是遇到急事,今夜就在这岛上过夜,明早风浪和潮水对时再来接。” 船家也不好多言,约了明日上午来,便行船去了。 两人目送船家走后,顾渚点了火把,再回高台。 沿途,南乡提着裙子走,走入过膝草地时,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一段,埋怨说,“明明船家来了,还要走动,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任意妄为。” “许是有急事,”顾渚转而说,“痴男爱女,海上孤岛,良宵一宿,岂不是美事?” “大言不惭,”南乡嗔怒说,“成何体统。” 顾渚突然快步往前,南乡离了光,走得越发艰难,一脚踏空身体朝一边倒去,只见顾渚回身疾跑,身形一晃人已搂住南乡腰身,贴近她惊恐的脸庞,再点了一下她鼻尖,邪气一笑,“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嘛。” 南乡下意识地避开,顾渚已将火把递给她,再顺将她抱起,在蜿蜒山上走着。 走了一阵子,南乡情不自禁地将手挽过顾渚肩头,身子也贴得更近了。 顾渚说,“早和你说了,良辰好景,不可辜负。” 南乡紧抓着他衣襟,过了半晌,低声说,“回去了就留在晏河城可好?” 顾渚沉默了一下,终是允诺说,“好。” 两人贴得更紧了一些,各自另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娉仪借机害顾渚 顾渚坠崖命危机 重回高处后,只见聘仪已出现,坐在火堆旁,看着御孤嬉戏耍玩,庆云坐在一旁望断沧海无垠,离得不远不近,令人觉得他和聘仪母子格格不入却也有些许关联。 顾渚在远处将南乡放下,接过火束来,两人又一前一后地走着。 聘仪冷冷望了两人一眼,极不情愿地说,“方才我走迷路了。” 顾渚安慰了她几句,南乡无言冷对。 大约是昨夜幼子抱恙,妨碍庆云歇息,今夜他略显疲态,一直懒怠地静坐着,鲜有言语。反倒御孤,特别闹腾,吃了些食物更加兴奋,四下奔跑。 聘仪紧盯着孩子,不时起身陪他嬉闹,久了也觉得累。 此时顾渚站了出来,在草地上逗弄御孤,他摔倒了去扶他,他高兴了就再变些新把戏出来……一片沉寂之上还有稚子的欢声。 庆云和南乡都不是喜爱孩童之人,觉得烦扰,不自主地走得远些,在清净处闲坐。 聘仪看了片刻,站起身,抱了御孤跑到靠近悬崖的空地上继续玩闹,顾渚正和孩子玩得高兴,见孩子喜欢,也跟着挪了地方。 最后一缕光在海的散尽,孤岛上的风刮得愈发诡秘幽冷,黑色成为人心的主题。 不谙世事的幼童在母亲和热心游侠身旁肆无忌惮地开心,忽然间,聘仪扔了一个沙包给御孤,扔得劲道大了些,扔向了悬崖边缘。 稚子丝毫不觉得异样,步履蹒跚地向悬崖边走去…… 顾渚和聘仪一边喝止御孤,一边同时上前阻止,却距离得远,待顾渚一个飞身上前时,御孤已置身悬崖边。 远处,庆云和南乡听见叫嚷,也朝那边看去。 眼见御孤将要跌落下去时,只见顾渚一把从身后抱起孩子,脚却踩到一块满是青苔的滑石上,一时重心不稳,险些坠崖。 聘仪也在那时赶到,她接过孩子,却突然间伸出手,乘顾渚不备,将他推下悬崖。 庆云和南乡看不清细节,只闻顾渚惨叫,当即飞奔过去,却已迟了。 悬崖下是海涛拍岸,人高的白浪一下下冲刷垂直的山石。 庆云赶到时,喊顾渚已经没有回应了,只有涛声聒噪,黑幕笼罩万物,也看不清山崖下的情形,之依稀可见树影和乱石。 南乡发出一声惨叫,她趴在青石上,高喊顾渚的名字,一声声,声嘶力竭,催人心肝,又情真意切,仿佛天边的黄月都不忍听见她的悲恸,用黑云遮去眼眸。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海上的朔风和悬崖下的死寂。 庆云怒瞪聘仪一眼,走上前,对她说,“我要带御孤下去找顾渚,你在这里呆着。” 聘仪不肯,死死抱住孩子,急切地眼睛里都流处泪来。 庆云也不多言,弹指点住她穴道,抱过御孤绑在身上,仍由孩子哭闹也不理,再扶起南乡,对她说,“随我下去找顾渚,他武艺高强,纵然夜里失足,也多半能幸免于难。”说完,翻出一掌,用内力吸过火堆中一把火炬,便拉着南乡飞身下悬崖。 聘仪望着眼见景象,瞬间就泪流满面,优柔的面孔迷离又悔憾。 00 顷刻间,南乡心已失了神,面如土色又格外肃穆,冷冷地问庆云,“她为什么要害顾渚?” 庆云顿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来也不想多言,只默默地将御孤栓在一颗大树藤上,便举起火把四处寻找顾渚。 他走得很快,在乱石峭壁间健步如飞,南乡跟不上,便寻另一条路迹去找。 正是明月当空,瀚海星辰时。 南乡冲眼看见一棵枯萎的古树,树枝已干,却被新折下一大片,再看树旁,顾渚在地上昏死过去,身旁正是那段被折下的枝干。 “顾渚,”南乡喊着他名,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 只见顾渚仰面朝天躺着,面色苍白如死灰,闭着眼,任凭旁人哭喊推摇也无半点反应。有血从他下体渗出,染红大片衣摆,也渗入沙石中。再细看他身上,衣衫被勾破许多处,手上尽是擦过岩石的伤痕,一副凄惨样貌令人心痛。 庆云快步赶来,当即封住他身上大穴,按紧他人中。 顾渚似乎有些反应,睁了一下眼,看见两人,嘴角扬了一下露出那副顽劣不羁的笑来,指尖碰了一下南乡,又闭眼昏了过去。 庆云解开他衣衫查看伤口,稍作处理之后说,“他腿骨断了,纵然活下来,日后恐不能站立。” 南乡问,“他会死吗?” 庆云镇定说,“倾尽全力保他性命。” 南乡双手紧紧抓着顾渚的手,无助地说,“他现在活着,不要让他死。” 庆云点头说,“他习武多年,身体比常人强健,虽然五内重伤,也比常人多几分活的可能。” 南乡悠悠说,“表哥已成婚,南乡从此就只有顾渚了。” 庆云听着不禁心头一酸,将南乡拥入怀中,“不会的,还如从前一样。” 两人一点点搬动顾渚的身体到悬崖正下方,庆云脱下长袍扯成布条,将顾渚绑在自己身后,徒手攀缘岩壁,靠树藤和突出的石块支撑两人的重量,慢慢向上攀附。 到达顶上,庆云筋疲力尽地瘫倒在草地上,迟迟缓不过气来。 聘仪仍在原处不能动弹,见到庆云背着顾渚上来,即刻问,“孩子呢?” 庆云不加理会,歇了片刻,又再次翻身下崖,带南乡和孩子上来后,才解开聘仪身上穴道,将孩子还给她。 失而复得后,聘仪死死抱住孩子,在一旁泣不成声。 南乡听着心烦,厉声斥骂,“哭什么。” 聘仪渐渐止住眼泪,凄楚地望着庆云,歉疚不已。而公子,面容肃然又冷漠,视若无睹。 泠清广寒夜,一出夫妻缘浅,到末路。 南乡席地而坐,眼望苍茫海天,闻涛声撞岸,握紧顾渚的手,抱着他渐趋冰冷的身体,坐了一宿,心入寒潭。 次日日出时,半边天色艳红,红光随太阳升起,从东方逼来。 南乡睁眼望去,逆光中,虽有碧波万顷,仍旧不见神山踪影。再看一眼怀中顾渚,不免徒增失望。 又等了片刻,遥望见船家来接,庆云背起顾渚就往岸边走。他已经不理聘仪了,任凭她抱着孩子步履艰难也不加理睬,仿佛她是不存在的。 而聘仪也不敢作声,默默跟着,唯恐庆云稍有不顺迁怒幼子。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两人表面琴瑟和谐,其实比形同陌路更加疏远,且向来如此。素昧平生的人尚且能心怀善念,而她和庆云,相互无奈地彼此折磨着。 船家见昨日上岛的四人如今这般神态样貌,不便妄加言语也懒得进船舱,麻利地驾船归去。 陆府的人早就备了两乘轿撵等在码头。 船未靠岸,庆云一步当先,背着顾渚就先跳上岸。陆府家仆见顾渚这般,忙不迭地抬上轿,管事婆妇见庆云面如死灰,一语不发,自然不敢耽搁,忙去请大夫。 南乡登岸后,聘仪也跟着上岸。当下只有一顶轿撵空着,婆妇正为难时,只见南乡也面似灰镐,径直坐上那一顶空的,吩咐了一声快回去。而娉仪则跟在人群后步行,和众人离得不远也不近,就这样走回客栈。 庆云骑马走在最前,四下晃了一眼,隐约瞥见码头边,有一名紫衣人在朝这边窥视。他觉得眼熟,好像就是强盗横行那日,站在聘仪身旁那人,却也记不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少侠从此是残疾 南乡执意嫁废人 顾渚被安顿在客栈最大的卧房内,侍从为他清洗了身子后大夫来诊治。来了三个大夫,皆是城内有口皆碑的,一番诊脉验伤后,三人都神情滞重,商议再三后也只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大意是顾渚性命危在旦夕,纵有神医方士调理得当,保性命无虞,双腿也是残废了,此后再不能站立行走。 庆云听罢,骤然憔悴下来,望着床上不省人事的顾渚,除了吩咐尽力医治外,还特地嘱咐说,“不要叫南乡知道。” 此言一出,却见南乡就站在门口,她已重新梳洗过,换了新装,妆容也补过了,正满目凄凉地望着他,缓缓说一句,“不必瞒了。” 庆云当即哑然,迟疑了一下说,“先去歇着,我自有主张。” 南乡跨过门栏,冷冷说,“表哥,对于武士而言,活命和江湖比,孰轻孰重?” 庆云明白她话中意思,答说,“宁可潇洒而死于江湖,不愿苟延残喘。” 南乡说,“顾渚已经死了。” 庆云听着此话愈发觉得悲痛,门口两个向内张望的婆妇恰好被他看到,被他一阵训斥,“看什么,还不快去搜罗药材,不够的速速派人回晏河去取。” 婆妇施礼回话说,“已经派人去了。” 庆云再训示,“那就将这楼宇清扫一遍,务必纤尘不染。” 陆府众人从未见过公子有这般严厉的时候,个个都提心吊胆起来,唯恐稍有不慎就遭惹了他。 南乡望了众人一眼,颓然说,“我出去走走。” 庆云给家丁使了眼色示意跟上。 两个家丁跟了几步,南乡说,“不必了,”说完,在众目睽睽下缓步离开,一阵风起,吹起她身后衣袂翩跹,庆云从她身后看着,觉得她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似的,瘦弱的身体只剩下了骨架,灵魂和风姿都要随风消失了。 冥冥中,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住她,身后大夫的话语骤然将他拉回现实,“顾渚少侠醒了。” 庆云猛然回过神,回头见顾渚果然醒了,双眼睁着,直勾勾地看着他。 “回来了?”顾渚沙哑地吐出几个字来。 庆云点了一下头,“醒了就好。” 顾渚环视房内,见庆云手里还拿着药方,突然笑了出声。 庆云顿时莫名其妙,说,“笑什么?” 顾渚打趣说,“你媳妇生孩子,也不见你亲自陪护,这等好事倒是被我赶上了。” 提及聘仪,庆云脸一下子阴沉,哀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00 那一日,客栈里很平静,除了鸟走禅鸣之声,便再没有丝毫声响。 顾渚时而清醒,时而浅睡,庆云只告诉他脚伤了需调养,对于双腿残废一事,只字不提。所幸顾渚身体虚弱不堪,倒也不曾察觉,纵然腿脚没有知觉,也只当是一时伤重所致,不加多想。 庆云陪了他一日,直到他用过晚膳,服下汤药深睡过去方才离开。 深深庭院,绵绵细雨,庆云走过天井时,在微雨中驻足,凭空地,仰头望一眼灰白天空,重整了一下衣衫,才走进前庭。 众人正聚在一处说话,见庆云踱步进来,即可散开。 公子问说,“南乡呢?” 一名侍女说,“还不见回来。” 庆云再问,“一天都不曾回来?” 侍女答说是。 庆云特地嘱咐说,“人回来了来告诉我。”说完,四处看了一遍,实在无事了,才上了楼梯回卧室去。 层楼一千层,终须到尽头。 聘仪在卧房里呆了一日,此时已安顿幼子入睡完毕,正神情涣散地坐在椅子上。一整日,她都是神态萎靡,不吃也不喝,除了抱孩子,其余时候就呆傻地坐着,仿佛心内余悸久不能散。 当庆云推门进来,她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窗外一眼,方知天色已晚。 庆云走到她面前,扫了她一眼,气场冰冷得令人觉得深陷寒潭,接着吐出几个字来,“你可有话说?” 聘仪一时丧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像失了魂似的,她感受不到这种愤怒后的失望,愣愣地看着庆云,惊惶地说,“我不想这样,可是,我不甘心啊。” 庆云说,“你凭什么认定是顾渚?” 聘仪声音出现一丝颤抖,“我以为,会是他。” 庆云说,“上次惠安来时,你故作热情,实则试探,见他处事沉稳,自然就不会觉得是他。你与我相处多日,未察觉出破绽,料想不会是我。最终觉得顾渚行为最不羁,武器高强又血性十足,所以就断定是他。” 聘仪听罢,微微颔首。 庆云极尽克制地叹一声,“你错怪顾渚了。” “啊……”聘仪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那是谁?” 庆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说,“我同你讲过,没有人杀了人。” “不可能,”聘仪反驳的声音弱了起来,转而变成伤心欲绝的啜泣,“你骗我,若是没有人杀人,又怎么会……” 庆云听着厌烦了,突然动手抽了她一巴掌,怒斥说,“顾渚双腿废了,你害了他一生。” 聘仪也顾不得惊讶和反抗,呆滞地望着庆云,嘴里喋喋不休地喃喃,“我不想害他的,若当真不是他。” 庆云脸上已显雷霆之怒,眼眸里凶光毕露。 就在这一刻,侍从敲响了卧室的门,隔着门说,“姑娘回来了,淋了些雨。” 庆云也觉得自己冲动了,背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待渐而平定下来,去开了门,跨出门的一刻对侍从吩咐,“再收拾一间卧房送聘仪和孩子去住,从今以后,都是这样。” 侍从也惊了一下,无人知道在远岛上发生的事,因此众人更觉怪异,陆府内最是谦和文雅的人,也开始轻贱他冒大不韪娶进门的妻子。 00 南乡回来以后,斜倚在前厅的椅子上,胭脂落了,腰上环佩也碎了。香粉华服掩不住酒气与落拓,她如折戟的将军一样,黯淡又消沉,彻底地,心灰意冷。 庆云在楼梯上看见她背影,停了一下,折回楼上取了自己的披风来,给她盖上。 南乡苦涩地望着他,相对无言。 “顾渚醒了,”庆云蹲在南乡身前说,“性命无虞。” 南乡伸手拽着庆云衣角,问他说,“南乡想不明白,表哥为什么要娶聘仪,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顾渚下狠手。她进入陆家,可是为了要害人而来的?” “不会的,”庆云安抚说,“是个意外,她是紧张孩子,失手推到顾渚的,又恰好顾渚不擅夜行,滑了一下。” “不是,”南乡摇头说,“南乡觉得蹊跷,去码头查问船家,有人说我们出海前夜,见过像是聘仪的人同船家在一起询问潮汐之事。” 庆云嘴上说,“别多想,许是她从未到过海边,好奇问的。”心里却明知道聘仪式蓄意而为。 南乡又说,“去年岁末,顾渚去西北王庭之前,曾在陆府回廊同南乡嬉笑时提及他怕走夜路一事,那日聘仪在暗处也曾听到此言,想来是她记下了。” 庆云闻言脸色又青了一层,嘴上仍在说,“没影的事,你又牵强附会了。” “南乡也但愿是多心了,可恰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异常,叫人不得不生疑,”南乡又问,“表哥就没有疑心过?” 庆云尴尬地站起身,也扶着南乡起来,说,“去看看顾渚。” 家仆都睡去,一座庭院内只有两人伴孤灯,穿过黑暗厅室,行至顾渚房前。 房内熄了灯,做夜的侍女和大夫也趴在床边睡迷了,万物寂静得咄咄逼人,叫人觉得呼吸都压抑。 庆云怕吵扰了房内的人,只在门口张望一眼。 待庆云关上门,两人行至走廊尽头,南乡压低了嗓音说,“回晏河之后,就给南乡成婚吧。” 庆云神色骤变,惊讶得说不上话来,许久才一字一顿说,“顾渚双腿已废。” 南乡倒显得平静,“南乡要嫁顾渚,和他腿脚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此事关系你一生,不可义气,”庆云说,“顾渚身残,再不是从前的游侠,而婚姻一事责任重大,务须深思熟虑。” 南乡说,“表哥成婚时,可曾熟虑?” 庆云只得苦笑,“所以,更愿你能成百年好合。” “南乡决定了,不后悔。”她轻松地,就此许下婚姻的重诺,对一个刚刚残疾的男子。 决定了,不后悔。 庆云无力反驳,突然想到当日娶聘仪过门时,立顶举家阻挠之举,又见今日南乡,不禁感慨。陆家的儿女,婚姻坎坷,皆不遂家人所愿。 00 接连几日,南乡都陪在顾渚病榻前。 起初顾渚病势沉重,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调养一阵子后,渐而好转,神志清楚了,作息也规律起来。唯有外伤未愈,遍体缠着包扎伤口的白布,身子仍旧动弹不得。 南乡拿来铜镜给他看他此时样貌。 顾渚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忍俊不禁,“没想到,我也有这样的时候。”说着,试探着抬动手臂,一条臂膀缓缓举到半空中,再移到南乡身前,抓住她手,轻语说,“还算灵便。” 南乡佯装气恼,甩开他手,坐得远了些。 顾渚将手伸进被褥,挪到腿旁,发觉腿上竟毫无半点知觉,惊厥之下,用力去抓腿上肌肉,要弄出一丝痛觉来,却无半点反应。他脸色骤变,再要去挪动腿脚,才觉得双腿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干什么,”南乡意识过来,一把抓住他手,“安生些。” 顾渚沉默至极,再试着动一下腿而不成,又见南乡目光悲伤而闪烁,恍然觉悟。他想要开口问,却连启齿都难,身体瞬间冷了一截,最后只说了一句,“往后,不能走路了。”言语间,喉间尽是颤抖之音。 南乡不接话,默默地替他整理被褥。 顾渚确信了自己的推想,转过头去,不再看南乡一眼。 侍女叩门,送药汤来。南乡开门的一瞬间,顾渚朝门外望去,见庆云和大夫在外窃窃私语,想来应当个自己的伤势有关,便喊了一句,“有话可以进来说。” 庆云回望见顾渚醒了,从侍女手中接过药,和大夫直接走到他卧榻前。 见庆云等人神色凝重,讳莫如深,顾渚心领神会,令南乡出去了,方才说,“我已经知道双腿废了,若是还有别的,不妨直言。” 大夫仍然避重就轻地说些不得要领的话,顾渚听了几句便不耐烦地指着庆云说,“你来说。” 庆云沉重地说,“还需截去坏死的双腿。” 顾渚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当即有眼泪夺眶,再是故作坚强,心理也崩溃了。 大夫都退了出去,留庆云一人在房内。 顾渚问说,“什么时候截我腿?” “明日,”庆云叹了口气说,“没有想到,竟弄成这样。我从此绝不善待聘仪一日。” 足过了半晌,顾渚低声喃喃说,“也怪不得她。”说完,又停了许久,动了一下身子,示意要起身,又说,“我想再看看我的腿。” 庆云托着顾渚坐起,恍然发掘他的身子没有丝毫力气,素白的布衫里是一幅瘦削的身体,软软的,靠着床栏,若是没有能借力的床柱,只怕他连坐都不能。他用力扯走锦被,露出一截紫黑色的腿来,血脉不通,脚上的肉也开始坏死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双废腿良久,麻木地僵坐,直到庆云替他盖上被子,才重新躺了下去。 庆云在他背后说,“以后就住晏河城,我们去喝酒,和从前一样。” 顾渚摇头,“不要管我。” 庆云说,“这话连南乡都不能同意。” 顾渚听到南乡二字,心里愈发滞重,不复再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顾渚双足截肢 庆云难罚妻子 次日晨起,薄雾罩九州,清霜挂残枝时,庆云带着一众大夫,仆从和截肢的工具去往顾渚卧室。 刚走进,只见卧室的门是虚掩的,谨慎起见,庆云先从门缝张望一眼。 房内,顾渚只披一条薄毯,上身蜷着,两条腿直挺挺地放在床上,整个人缩在靠墙的一角,木然地睁着眼,也不理会身后响动。 南乡坐近他身旁,呆了一会,突然躺到他身后,抱紧了他身体。她手碰到他身子时,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没有肉了,骨骼脆弱又根根分明,呼吸也微弱得几乎没有动静。 顾渚仍旧是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南乡的指尖在他胸前游走,一点点,触及他臂膀,手指,却打不开他握拳的手心,也得不到他丝毫回应。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躺着,体会彼此体温与情愫,却莫名地疏离。 庆云在外张望一眼,又等了片刻,才独自先进去,对南乡说,“婆子从晏河城取了人参等药来,你去等着,送到了就命人熬上,不可有耽搁。” 南乡知是要支走自己,拍了拍顾渚的手,在他耳畔柔声说,“我就在外头。”说完,起了身,阴着脸瞥了庆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当她踏出卧室的一刻,见一众大夫提着各种工具候在门口,当即明白了,虽然心知肚明,然而事到临头,心内仍是难以接受的万念俱灰,脚步瞬间迟缓了,扶着栏杆才勉强站住了。她不愿离去,因为再见顾渚,他将面目全非,却更不忍回首再看,多看一刻,都是经历折磨灵魂的酷刑。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掉落悬崖,失去了双腿,万劫不复,从此不能行路,不能活。 聘仪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她心虚,忏悔,不敢走近。 南乡怒火中烧,径直走上前,骂说,“卑鄙女子,来我陆家祸害旁人。” 聘仪说,“南乡,我不想伤害顾渚,我错怪他,铸成大错。” 南乡侧身凝视她,眼神如利刃一样摄人,看得她感觉惧怕,将怀中孩子抱紧了些,刚想再解释,南乡已先逼问,“你想害谁,为什么要来庆云身边害人?” “我,”聘仪百口莫辩,情急之下说,“我被逼入绝境,你若是我,只怕也会和我做同样的事。” “你说什么?”南乡见她狡辩,突然举手打向御孤,嘴里还在怒骂,“表哥维护你体面,陆家供你吃喝,你胆敢对顾渚动歹念,我定叫你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也要你经受惨绝人寰的痛苦。” 一旁侍从见是南乡动手,无不诧异,也不敢拦阻,只得旁观。 聘仪背过身护着御孤,任凭南乡打她,放声哭泣。 庆云闻声从顾渚卧房出来,从走廊上喊了一声,“南乡……” 两人都退开一步,望着庆云。 “南乡,人参要紧,”庆云看着两人,一阵心力交瘁,忽然话锋一转,含沙射影暗指聘仪,“旁的事暂且搁置,日后我自会处置。” 南乡虽不满,但庆云已开了口,此刻也只得作罢。 00 卧室里,大夫在床上搭起木架,再将本已瘦弱无力的顾渚硬生生地架起来,用布条将他上身绑在木架上,固定严实。 庆云在旁看着遍体鳞伤的顾渚被这般折腾,两条腿无力地挂着,不忍直视,又顾虑若自己离开了顾渚截肢时愈发恐惧,只得强压悲痛在幔帐外坐着。 顾渚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脚,企图再动一下却仍是徒劳。 大夫另取来一条白布,蒙住他双眸…… 一切就绪之后,室内安静异常。 大夫掀开小厅与内室间的幔帐,庆云上前拍了一下顾渚肩膀,对大夫点了一下头,示意开始。 一名年长的白眉大夫凑近顾渚耳边说,“请少侠尽量忍住疼痛,若实在不能忍,便咬住嘴里布条,切不可咬舌伤身。”说完,将一条布帕叠好放入顾渚嘴里。 两名年轻力壮的男子将顾渚双腿捧在手里,一名大夫在他腿上施针封住血脉,又一名大夫取出镰刀般大小,齿刃被打磨得吹毛可断的锯子来,直接往他膝盖上锯下。 再是锋利的刀锯在骨头前都显得迟钝,只见顾渚皮肉被切开后,大夫用力要锯开骨头时,只得一下下如伐木一样锯断骨头。 才刚开始锯,顾渚的衣衫已被渗出的汗弄湿,他咬着木条的牙齿仿佛就要崩裂了一半,然而咬死了也不能抵消丝毫痛意,他分明已经虚脱无力,而此时的手掌却死死地握着拳,青 毕露,比任何时候都捏得紧。他硬抗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然而任谁见了他这般撕利模样都能感受到他承受着超越极限的痛觉。 婆妇在外叩门,端进一碗汤药来。 大夫嘱咐要给顾渚喝下。 庆云取出他口中布帕,本想喂他喝进去,谁知他连张口的力气都没了,只得捏他鼻子,直接灌下去。 顾渚几乎昏死过去,大夫还在锯,每锯一下,疼痛就唤醒顾渚一次,叫他生生地承受。 一条腿锯断,顾渚身体开始扭曲,接着,一口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大夫看着也无奈,低声解释说,“截肢之痛本非常人能忍,少侠血脉俱伤,损耗更大。” 庆云见顾渚生不像生,死不像死,想到海岛上,聘仪利用幼子推顾渚下悬崖的那一幕,更加愤怒,心中恨意更深一层。见顾渚人已昏厥,庆云无限恻隐地对大夫说,“择日再锯第二条腿吧。” 大夫说,“现在锯下第二条腿,少侠也就在神志昏迷中过去了,若是择日重来,从清醒到昏厥间的痛苦便要重来一次。” 庆云听罢,只得示意继续,自己默默地再卷一块白布帕子塞进顾渚嘴里。 锯第二条腿果然如大夫所言顺利许多,顾渚已经疼得麻木了,牙齿咬不动了,拳也握不紧了,和死了一样垂在木架上,偶然手指动弹一下,喉间发出一两声嘶哑的声。 他流了好几盆血,两条腿锯下,再看他脸色,比暴雨临城前,席卷天地的阴云还要灰白渗人。 大夫在他断腿上包了许多层白布,彻底止了血才去解开绑在他身上的布条。 顾渚已全然不省人事,松开木架后,软软地瘫了下来。 庆云托着他,缓缓将他放置在床上,再给他盖上被褥。 顾渚虽然神志全无,但身体在抽搐,嘴里不时呓语,发出低沉至极的喉音,像濒死之人咽气前被锁喉的声音。 大夫说熬过了便无碍,余下的只需调养,关照一番后带着锯下的两条残腿走了。 陆府的侍女要进卧室来伺候,被庆云暂挡在门外。 过了良久,他提着顾渚的鞋袜,黯然失魂地走了出来,方才让侍女进去。 00 后厨内弥散浓重的药味,闻着就令人觉得舌苔苦涩。 菜肴已被腾挪到角落,所有的炉灶都用来煎煮药材。南乡亲自看管,细节皆过问清楚。 南乡孤冷,有锐气,又刚正,几乎不近人事,不似庆云,素日里御下平和,因而在后厨的人都格外警醒,不敢有丝毫惰怠,更不敢有所妄议。 大夫完事后有人来告诉南乡说,“顾渚少侠安好,已经睡下了。” 南乡听了,面不改悲愤之色,一下子起身走出后厨,直接去找庆云。 庆云本颓然坐在窗台前,望一方天井上的四角天空,被南乡破门而入惊了一下,合上窗户,浅笑盈眉,来一句,“都好了?” “好了,”南乡答了一声,接着说,“表哥是要如何处置聘仪和她孩子?” 庆云心里愁情顿生,也不知要怎么答,只是将桌上一只木盒交给南乡。 南乡打开,见是顾渚那副素白鞋袜,瞬间就迟钝了,惊悸地合上盖,人也往后退了几步。 庆云说,“寻常挚友多以义结金兰来彰显情分,而我同顾渚,无需成结义的礼也是生死之交。他遭逢横祸,半身不遂,我此刻恨不比你少一分。然而,聘仪情有可原,况且我答应过她丈夫厚待她一生,也是重誓,不能食言。” “所以呢?”南乡责问,“表哥要如何权衡?” 庆云说,“我从此自不会再悉心待聘仪。” 南乡冷笑一声,“是怎样的重誓,令你一再回避,如今置顾渚和公道于不顾?” 庆云一声直入肺腑的叹息,浑身的精力都耗散尽了一般,“南乡,我当真不能说。” 南乡斜眼盯着庆云,“表哥言下之意是宽纵聘仪?” 庆云说,“事出有因,到此了结。从此我和聘仪,互不相欠。” “好大的恩情,要顾渚双腿来还,”南乡冷笑一声,“南乡不欠她的,要她偿还罪孽。”说完,摔门而出,愤然离去。 庆云不加拦阻,看她背影,反倒轻笑一下,摸了一下腰间玉佩,竟是一阵畅快。 公子良如玉,泰山崩于前,典雅依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两厢情深到末路 南乡伺机起报复 那日之后,南乡再没有去找过庆云,庆云入夜来和她说话,她也避而不见。有时在顾渚卧室里遇上了,也冷眼相待,毫无顾忌。 顾渚看出端倪,问过庆云,庆云闪烁其辞,他也就心知肚明了。 一日入夜后,初夏暑气渐起,城里的人沿河纳凉,欢愉之音传入客栈来,搅扰顾渚休息。 南乡怕他不能安睡,特地送来安神的熏香,。 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顾渚突然说想外出看看市井,嗅一下酒气女人香。 南乡见他有些精力,气色也尚可,便爽快答应了,吩咐侍女给他穿上干净衣衫后,就自己推着轮椅带顾渚外出去了。 两人朝热闹处去,顾渚看着四周人群涌动,城中男女各俱欢颜,也心生愉悦,喜形于色。 一座青楼前,顾渚觉得眼前晃过一个紫衫人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他坐着,所以看不清对方样貌,只遥望那人的背影淹没人群中。虽然只有似有若无的一眼,顾渚立即机警起来,因为那一个人绝非普通武士,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杀伐气质,是绝了几句谢言就出去了。 说不清哪里异常,仿佛她身上就散发要致人死地的决绝,令周围的人无端心惊。她走后,整个后厨都肃静了,没有人议论一句,炒菜的厨子蹑手蹑脚起来,连起油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只有不谙世音的与孤还在肆无忌惮地对南乡笑着,一路紧跟在她身后。 南乡走得很慢,幼童也恰巧跟得上。所到之处,众人都让开路,一直见御孤跟着南乡出了客栈也无人拦阻。 那天,南乡出去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自然地,御孤也跟着消失了。 00 红日西沉,黄昏散尽。 庆云照例去看望顾渚,两人闲话了一会,侍从恰巧送膳食进来,在床头搭起小桌,庆云说要和顾渚一同进膳。 “定是鸡汤鱼肉的,”顾渚抱怨说,“我如今可是做月子的妇人。” 庆云打趣说,“怀的是谁家孩子?” 顾渚正欲调侃,见今日菜式尽是麻婆豆腐,油焖茄子等寻常小菜,不禁欣然,“今日的厨子可算没把我当鸭子填。” 侍从答说,“都是姑娘吩咐的。” 顾渚的脸瞬间僵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低头饮食,佯装自在。 庆云察觉到异样,转了个话题,而顾渚,已无心谈笑。 突然间,走廊有争执的响声,声音渐近,细听是聘仪和家仆在吵嚷。 顾渚放下筷子,和庆云使了个眼色说,“成了婚的人,总有家事缠身。” “别胡说,”庆云瞪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不多时,有侍从叩门进来说,“夫人说孩子和姑娘一起出去了,一直未归。”话未说完,娉仪已闯了进来,直接跪在庆云身旁,哭嚷着说,“南乡带走了御孤,求求你,还我的孩子。我做错的事,不要让孩子来承担……” 顾渚眼里掠过一次惊色,而庆云则泰然相对,放下筷子,转身问说,“你亲眼见南乡抱着你孩子出去了?” 聘仪声音略低了些,“许多人都看见了。” 庆云虽面上仍和气,语气却厌烦至极,“你可曾亲眼看见?” 顾渚说,“问过管门的家丁便知。” 两个当值的家丁即刻来了,回话说,只见到御孤是跟着南乡出去了,并不是南乡带孩子走。 庆云问,“孩子出去了,为什么不拦着?” 家丁答,“老爷早有嘱咐,当夫人和这孩子不存在,我等不好去拦。” 聘仪哑然,瘫倒在地,呆滞地望着庆云,眼眸里黯淡得只剩下无助,像是濒死的人还有无限眷恋,要向地狱的阎王哀求生。 庆云问说,“南乡去哪里了?” 家丁答说,“不知道姑娘去了哪里。” 庆云面有怒意,“南乡出去也没有人跟着?” 家丁心知事态严重,不敢狡辩,不等庆云发话,即刻出去找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我的左手握着征服,我的右手持有毁灭,我名,昌平。 这一天,一直等到深夜,南乡和御孤都没有再出现。 聘仪一直跪在庆云面前,低着头,不言不语也不动。 派了许多人去找,只有一名家仆说,有人见南乡去往海边,并有一个孩子尾随,别的就再无半点音讯。 庆云听罢,直接提剑,翻身上马,家仆急忙开门,公子身形一动,已先策马冲了出去。 顾渚闻马蹄声响,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弹指点燃房中烛火,静待消息。 街市上,人流散去,唯有庆云一骑飞马向海去。 越近海边迷雾越重,又是暗夜,除了山峰树影与狂风涛声便再无一物。路已不像是路,乱石丛里,乱草堆中一条似有若无的路迹,蜿蜒向更深的幽秘之境。 街上路人朝这边指引,而此地荒凉阴森不似人间。 风里隐约有铃声,声音深幽恍若异域。 细听之下,果然是金铃响动。庆云心内一提,循声找去,走了一段,又喊了几声,忽觉得前方有刀光剑影,虽相距甚远,视线不能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阵阵寒光逼着潮声在浓雾中忽闪,兵气凌厉势能抵狂风万顷,海啸千丈。 庆云暗自明白,舞剑人身形之快,剑势之猛世间恐怕仅此一人,无人能与之匹敌。 他下了马,朝那剑客走去,走近却大惊失色。那人正是他在街角,码头见过的紫衣人,而那人身后,南乡被绑在一旁晕厥着,御孤也被放在一侧。 庆云扶剑上前,高喊一声,“敢问少侠,在下的表妹为何在此?” 那紫衣人走完一路剑招之后,跳到庆云面前,“我这剑法如何?” 庆云虽焦急,面上也假意怡然,“阁下剑法,旷世无双。” 紫衣人一笑,打量庆云一番后,吐出几个字来,“庆云公子,有眼光。” 庆云大约也了然,徐徐说,“西北王庭的昌平小都督竟跟了我一路。” 紫衣人冷笑几声,随手将剑鞘往下一扔,一时整个剑身都插入沙中,仅剩剑柄在上,而四下也响起如雷的呐喊,“我的左手握着征服,我的右手持有毁灭,我名,昌平。” 庆云说,“看样子,我是和小都督结仇了。” 昌平说,“与其做我的敌人战栗,不如做我的奴仆安心。” “张狂,”庆云起了一脸敌意,“我还从没有遇见令我臣服的人。” “你不是我对手,”昌平说,“本都督不惧多一个敌人,但愿少动干戈。” 庆云说,“那劫持舍妹又是为何?” 昌平说,“我在这里练剑,恰好看见这女子要将那孩子推入海中。昌平不忍,救下这孩子。” “不劳你费心,”庆云话音骤冷,已显杀机,“陆府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染指。” 昌平讥讽说,“公子处事太偏颇了。”说完,闪身到南乡身旁,提起南乡就往马背上扔。 庆云紧追其后,宝剑顺势出鞘,寒光一闪,直逼昌平。 昌平反手一掌,庆云才见他掌上戴金丝手套,徒手就捏住自己的剑,叫他再不能出招。 庆云弃剑改出掌,而昌平随手吸起一把沙石打来,沙点如暗器,形成沙罩,乘庆云防身之际,飞身上马,带着南乡就走。 刹那间,两人便消失在苍茫雾色间,只有马上金铃之声奏响,犹如幽冥。 “去晏河城赴约,”昌平的声音从四处响起,回荡在天海之中。 00 庆云回城已是三更。 城中一片寂静,唯有陆府下榻的客栈内灯火通明又异常肃然。 守在门外的家仆见夜色中,庆云快马疾来,忙上前迎去。 聘仪也闻声跑了出来,看见御孤,喜极而泣,也顾不得公子一脸晦色,抱着孩子就迅速离开了。 顾渚坐在轮椅上,也在正厅内等候,见只有庆云和御孤回来,愁容立现,问说,“南乡呢?” 庆云屏退众人,推着顾渚回房,察看四周无人后才吐露今日遭遇,“南乡被西北王庭的小都督带回晏河城了。” “昌平,他来了?”顾渚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他跟到这里来了?” 庆云点头说,“他跟了我们一路,那日街上出现的强盗应该也是他所为。” “他是要看我出剑,好看我实力,”顾渚突然幡悟,“在西北王庭时,我是客,他不便试我,所以在这地方动手。”说完这一句,他突然又想到说,“前日我与南乡去城中夜市,我在青楼前见到一名紫衣人的背影,那人武艺世上难有人匹敌,我还想为何这海边小城能有绝世高手,不想竟是为我等而来的。” 庆云说,“我与他交过手,只怕此人武功身法不在你之下。” 顾渚望着自己一双断腿,苦笑一声,“如今必是远胜过我。” 庆云良久不语,深感祸事来临,却连对方意图都不能洞悉,自己犹如案上棋子,被人操纵摆布于股掌之间。 顾渚说,“能令昌平千里迢迢来晏河,绝非寻常事。” “也许那三个北疆武士身上,又或者他们的宝物里有天大的秘密,”庆云悠声说,“若真如此,我们就真的惹事上身了。” 顾渚突然意味深长地说,“若不是呢?” 庆云寻思片刻,无奈地笑了,摆了摆手说,“那我就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两人继而闲谈至天明,越说越觉得蹊跷,也得不出正解来。 次日东方既白,庆云下令即刻回程。 家丁立即打点行装,不敢怠慢,而庆云仍觉得慢,吩咐了将此事告知陆兰成之后,骑了上一匹快马,又唤一名车把式驾了马车载上顾渚先行一步。 聘仪在街口目送庆云远行,苍白的天色下,公子绝尘而去,一席长袍在潇潇晨风里扬起,他整个人恍如流走的光阴,越走越远,永不回头。 只有熟睡的御孤依偎怀中,同她彼此依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兰生只说了几个字,又叫在场众人更加瞠目,“是你的女儿。” 庆云同顾渚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很快回到晏河城。 还来不及回陆府,两人直接往西北王庭的府邸而去。此时那座府宅已敞开了门,由两队持刀武士看守,一块黑金牌匾高悬门上,写着“王庭府邸”四个金字。 公子一骑飞马踏破城内安宁,众人议论,陆府的公子雄姿英发,去了王庭的地方。 西北王庭的武士早已列队等候庆云与顾渚,两人到时,进入府邸一路畅通无阻。庆云走在前,陆府车夫推着顾渚在后,绕过石屏,只见昌平半躺在一张王椅上,在两队武士的尽头,微微仰了下头,目空一切地,瞥着三人走近。 “来得挺快,”昌平讽刺说,“和走时一样。” 庆云一手已搭剑欲发,嘴上应说,“小都督比我更快。” 昌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庆云面前,凑近了小声说,“公子抛下妻儿,这般急迫地赶来,可对得起那孩子的生父?” 庆云闻言脸色骤冷,敌意地瞪了他一眼。 昌平轻轻一笑,又走到顾渚面前说,“本都督想和高手过招。若是我输了,就将令妹交还,若是我赢了,那本都督就要替你们管教家眷,待教好了再送还。” 未等昌平说完,顾渚先飞身而出,一手出掌,一手使力从旁边武士的腰间吸过一把刀来。 昌平来不及反应,一时被逼退数步,方才接招。 顾渚双腿已失,不能着地,只得借以轻灵身姿强攻,所用招数或虚或实,诡谲莫测却有失霸道。 昌平起初见招拆招而不能攻,待顾渚稍显疲弱之际,祭出一掌,击中他前胸,一时将顾渚从空中打回。 眼见顾渚要摔下来,庆云飞身接住他,将他安放在轮椅上,方才看到顾渚面色已苍白,显然是被那一重击打伤了元气。他顾不得自己剑术不及昌平,激愤之下也飞身上前,白刃出鞘,势如气贯长虹,要和昌平决战。 仅有数招,昌平已控制住公子剑路,任他再是气冲云霄也被轻易化解。 眼见庆云败局已定,昌平迅速抽出腰间弯刀,顺势劈下,势要在天地之间劈开一方裂口来。 庆云来不及回身,将要被伤到时,突然从他身后飞来一柄更加锐利的金柄弯刀来,同昌平的刀相互击中,化解掉他攻势。 昌平收刀之时看见那飞来的刀,表情瞬间僵住了,再看来人,却是陆兰生。 “父亲,”庆云见是兰生,唯恐他会被西北王庭的人伤及,挡在他身前,而兰生却推开庆云,站到昌平面前,泰然说出一段令在场众人震惊的话来,“从前有一名西北王庭来的武士,在我陆府留下一柄刀,敢问小都督可认识这刀的主人?” 昌平看了数遍,才颤颤答说,“这是君侯的佩刀。” 听闻兰生带着君侯的佩刀出现,一名戴金冠,身材魁梧却步履几乎无声的中年男子从人群后闪了出来。一旁武士见此人纷纷让开,而那人在见到兰生后,一下子闪到他面前,敌意又盛气凌人地说,“陆兰生,我又抢了你家女眷了?” 兰生只说了几个字,又叫在场众人更加瞠目,“是你的女儿。” 那西北王庭的君侯一时猝然,难以置信,怔了半响才说出话来,“你说,她,她叫什么名字?” 兰生说,“君侯亲起,南乡。” 君侯彻底愣住了,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嘴里喃喃一句,“她还活着。” 00 昌平引着君侯与兰生等人走入一间地下暗室。 走过一段地下走廊,尽头是一间四面不透风的,永远黑暗房间。一把铁锁锁住那间暗室,宛如人世同幽冥的隔断。西北王庭的地牢里,阴森怖栗,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好像王庭武士剑下的亡魂全部被埋葬在了这里。 君侯摒退了众人,平定心绪后独自走进那间暗室。然而见到南乡的一瞬间,仍然震惊得宛如见到隔世之人。 南乡一身华服跪在暗室中央,眼睛被布蒙着,全身被绳索绑着。一条锁链从空中垂下连着她身,另有一条从地上绑着她双膝,令她不能站立,不能端坐,不能平躺,就这样不能动弹地长跪着。她显然已疲累至极,头低垂着,感觉到有人进来,虽看不见,却也抬了一下头,发出一声恐惧的抽泣之音。 君侯走近她身前,缓缓蹲下,想要去抓住她,双手又迟迟不忍触及。 他见她全身都在颤抖,挣扎着退缩又不能动,讷讷地开口安慰,“你不要怕,没有人会伤害你,我是这里的君侯。” 见南乡平静下来,君侯一剑割断空中绳索,而南乡已一丝力气都没有,软软地倒在他身上。 “你是南乡?”君侯解开蒙在她脸上的布条,无限温柔地望着她。 南乡也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晃了一下身子,不说话。 君侯说,“你母亲是兰成?” 听到兰成,南乡动容了一下,抬眼愣愣地望着他。 君侯又说,“你屋前种有太平花。” 这一刻,南乡小心翼翼地张口问说,“你是谁?” 君侯一边解开她身上绳索,一边说,“我年轻时到过晏河城,与你母亲兰成相遇,彼此倾慕。那时,兰成为我诞下后嗣,我本欲带她远走西北王庭,却不能遂愿,从此就再没有相见过。”说完停顿一下,继续说,“那太平花是西北王庭传承子女的信物,生男种上忍冬草,生女栽下太平花。有王庭后裔的地方定有此花草。” 寥寥数语揭开一段离别身世,此刻,南乡惊讶不已,她只知自己的身世众人讳莫如深,却不想在这座如地狱般的地牢中,被轻易地告之,另有一个父亲突如其来。 “你说,你是南乡父亲?”她难以置信。 君侯注视着她,默然点头。 “我为你起名南乡,本意是愿你以南国为乡,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君侯感慨万千地说,“不想此生又见到了。” 南乡说,“是父亲来了。” 君侯沉凝片刻,抱起南乡,走出黑暗的陋室,走入光明微曦的厅室,如若由死而生来。 昌平本在含沙射影地试探庆云,见君侯走来,朝南乡陪出一个尴尬至极的笑来,“让妹妹受惊了。” 南乡一见昌平就心生惧怕,下意识地抓紧君侯衣角。 君侯当即挥手示意他退下,当着陆兰生面对南乡说,“不妨在这里多住几日吧。” 南乡摇头说,“南乡想回去,若是父亲要见南乡,来陆府便是了。”说完,幽怨地望了顾渚一眼,走到兰生身后去了。 君侯也无意再留,此时一名武士送来一个木匣,君侯打开,取出匣中刀鞘,正好配着兰生带来的那把刀。金刀入鞘,君侯将刀递给南乡说,“这刀是我做武士时贴身的武器,数次救我于危难中,你出生时我拿此刀割断你脐带,那时走得急,不曾带走,今日就赠你了。” 南乡接过刀,捧在怀中,略一欠身,朝君侯行了个礼。 待四人离开,昌平走到君侯身旁说,“能做君侯子女是幸事。” 君侯自嘲一笑,“我的子女都为王庭大业牺牲,哪来的幸。” 一出亲伦血缘,在君侯洞察天地的眼眸里,褪尽了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一再挑衅公子 昌平初遇娉仪 不日之后,昌平一人一骑,一身素衣到陆府。 庆云正和兰生在厅内说话,闻讯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取过剑来,再看兰生却静淡地坐在原处,一脸自若,不禁疑问,“父亲不忧心西北王庭的人来滋事?” 兰生长叹说,“我和君侯有牵扯不清的恩怨,守护陆家百年将会是你的重任。”说完,先行离开去了。 庆云立在厅室中央,如置身绝,“本都督愿做天下人的主人。” 庆云淡淡嘲讽,“天下人的主人是神明。” 昌平一脸毅然地接过话来,“那就让本都督做一世神明,护佑苍生。” 当三人走进南乡的院落时,立即停止了方才的话题。仿佛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南乡那副端庄,清冷且不苟言笑的姿容下。她身上天生就有一种阴郁的力量,压制着人性的情趣,叫人不能狂喜,不能愤怒,不能肆意与畅欢。 有人说南乡是没有快乐的人,积累出与年岁不相吻合的威仪。 南乡却说,陆家的女子,生不为寻欢而来。 三人行至主楼前,昌平自觉地在外等候,庆云先推着顾渚进去。 帘栊前,一盏点明的灯笼高悬檐下,顾渚看着正是自己出行西北王庭前赠给南乡的,一阵痛心,涌起说不出的伤感来,无奈自己置身轮椅之上,连走开走不能,只得任庆云推着进屋。 屋内却是一片昏暗,所有的门帘,窗户都关得严实,偶有微光从缝隙透进,显得格外刺眼。 房内零星几个侍女谨慎地行走,不敢大意了弄出声响来。 领头的侍女见了庆云,上前说,“姑娘自回来后,整日呆在卧房里,不让点灯也不让开门。” 庆云点了下头,示意让昌平进来在正厅稍候,便随顾渚先进了南乡卧室。 隔着幔帐,隐约可见南乡合衣躺在床上,分明是醒着,蜷着身子在躺在床榻一角。 庆云点上灯,才见南乡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顾渚,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不响也不动,茫然又凄婉。 顾渚也这般望着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宛如相望了一场生一场死。 庆云先退了出去,顾渚自行推着轮椅朝南乡过去,在她床头哀叹了一声,“大白天的在外头点灯,屋子里偏偏不见光。” 南乡不语,看着顾渚,眼睛里落下两滴泪来。 顾渚愈发不知所措,默默地伸手擦去她眼角泪痕,一时心里酸楚,强颜欢笑说,“见到父亲了,可觉得高兴?” 南乡摇了一下头。 顾渚又问说,“身上的伤可好了?” 南乡点头,仍旧不说一个字。 顾渚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如呼唤,如诉说万念俱灰后的苦涩,同她的心灰意冷,融为一体。他苦笑着说,“难不成,就不打算出去见人了?” “南乡心如死灰,是已死之人,”她说,“死了的人,不在乎身处何处。” 顾渚闻言心一下就碎了,嘴上却只能言不由衷地安慰,“会过去的。” “你过得去吗?”南乡振振说,“你若是过不去,何必来安慰南乡。” 南乡心意执拗又坚决,所言所为皆令人难以反驳。顾渚拧不过她,另说,“昌平来了,就在门口。” 南乡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怒骂,“悍匪,暴徒。” “是你兄长,”顾渚说,“想来,他是为君侯而来。” 00 南乡从卧室里出来时,庆云已将厅内窗户敞开,而昌平也站在中央,四下打量了一番。 南乡在顾渚身后,瞪了昌平一眼,面目警觉,敌意毕露。 昌平取出一个锦盒,当众打开,内置一个翡翠手镯,让侍女递给南乡,拱手说,“海边不知道是妹妹,在下鲁莽了。” 南乡冷冷说,“你明知我是陆家人,所以强掳了我,将我关在地牢来威胁表哥,道义全无,分明是贼寇所为。” “我虽知道你是庆云家人,然而并非因此设计掳你,”昌平柔声解释,“当日,我见你带着婴儿要将他丢弃海中,一时愤慨,冲动之下才打晕你。后来,公子追来,我索性将你带回晏河城,也好迫使公子早日回来。” “你见我要溺毙婴童就要责难我,”南乡言辞激烈,“你不知其中是非,凭什么出手对我动粗,又拼什么将我关押地牢折磨我?” 昌平默然致歉,“在下武断。” 南乡咄咄逼人地怒骂,“你对我苛责时,可知顾渚和南乡的仇怨岂是一条人命所能弥补的。” 昌平见她激愤难平,低头不语。 厅内顿时安静,气氛凝重。 待南乡平定下来,昌平说,“妹妹择时去看看君侯吧。”见南乡脸上泛起优柔之色,他继而说,“君侯本有许多子女。他为了王庭大业,将男儿训练成武士送上战场,将女儿送给最骁勇的战士。如今,他的亲儿悉数战死,他的女儿各自离散,已没有子嗣承欢膝下。” 寥寥数语,说尽了一代君侯的落拓,竟是一出决绝的悲歌当泣。 在场众人为之唏嘘恻隐,唯有昌平沉着而平静,面色肃穆如常。 南乡虽觉得生父疏远,当下却也为之慨叹,怆然语塞。 “君侯舍弃了子女而成为王庭最英明的君主,”昌平说完恳切地望着南乡。 南乡迟疑了片刻,悠然说一声,“知道了。”突然又退还那翡翠镯子说,“南乡不敢苟同你的所为。” 昌平接过镯子,不再停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去了。 洞察秋毫的小都督心里懂得,所以,黯然退去。 往回的路上,正见娉仪带着御孤在花园玩耍,那孩子浑然不知险些葬身大海的际遇,仍旧无邪地笑着,见了陌生人也无警惕之色,就跌跌撞撞地冲着昌平跑了来。 娉仪见了,羞怯地喊住御孤,唯恐孩子冲撞了旁人。 昌平缓缓蹲下身,安宁地盯着孩子看,不禁露出温馨的微笑来。他意味深长地拉起御孤的手,不料这孩子突然扑进他怀中,措不及防地撞了他一下,他袖中装着翡翠镯子的锦盒落到地上,那镯子也掉了出来,日光里俏艳引人。 御孤指着那镯子要拾起来。 昌平便将镯子递给他玩耍。 谁知孩子突然用力一摔,将玉镯摔碎在地。 娉仪跑上前来,不等她开口,昌平先说,“不碍的。” 娉仪掏出丝帕来将碎玉包裹好,腼腆地低下头。 昌平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失神,也不知该说什么,欠了一下身,缓步离开。 娉仪目送他走后,数落御孤一番,匆匆回屋去了。 昌平走了数步,听到身后没有动静了,回眼望去,唯有断续乌啼断续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万般无奈是娉仪 自回晏河城后,庆云在陆府内另辟居所,也再没有去看过娉仪,任她如草芥一般在这座深宅里自生自灭。 府上仆从也都是一群势利人,见兰生漠视,公子轻贱,自然不会好脸待她,只给些布衣粗食与她度日。 娉仪不在意,深居简出,过着清苦而孤独的日子,倒也自在。 一日入夜后,待御孤熟睡,娉仪独坐空荡无物的屋内,凄凉之感油然升起,再看楼台外,远处人声喧闹而此地清寂,再畅想从前诸事,一时心内躁郁,信步就从角门出了陆府,随手牵了一匹马,朝城外的远山处去了。 又到故园,虽剩残垣断壁,对娉仪却是寸草寸心。 她坐在草庐内,拿起屋内一架琵琶,拭去尘埃,抚一曲悲凉调,忆往昔岁月,想得深了,琴弦突然断了,她竟失声抽泣起来,渐而抱着琵琶嚎啕大哭。 忽然间,她觉得有人在旁窥视,分明有感觉,回眼望去又不见人,走到庭院内空旷处,才见到昌平朝这边走来。 暗夜里,昌平如魑魅一样形影无踪,虽也是地位才能都至高的男子,他不似庆云那样气质清华,一尘不染,以周全有礼示人,他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透露出险恶来,鼓舞着人心里的恶意。 聘仪想起此前在陆府见过此人,于礼浅笑一下,问说,“你是?” “我名昌平,”他走近坐到一块青石上,看着聘仪问候一声,“夫人可安好?” 聘仪仓皇地掩饰狼狈,心虚地说,“你怎会在这里?” “我来悼念扶青,”昌平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诚意款款地说,“扶青是好人。” “你究竟是谁?”听他提及扶青,聘仪瞬间就惊恐起来,她虽觉得眼前这人不怀恶意,但又觉得他太莫测,而且对于她的秘密竟明了。 “我不信扶青会杀人,”昌平说。 听他赞美扶青,聘仪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然而又想到自己因扶青而错害了顾渚,又觉懊悔不已,只淡淡答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昌平挑唆,“夫人愿见扶青含冤?” 聘仪被说得心里一阵悸动,又看了一眼昌平无辜又冷峻的面孔,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抱住头叫嚷,“有罪的是我,不是别人,不要在多生事端了。” 昌平见她此般,一时不知所措,只静默地看着。这是一种和他截然相反的人,他其实不理解如娉仪这样的女子,柔弱又无力,逆来顺受,如湖中飘萍一样过一世,将命运交给外人。然而他又同情她,筹谋惊天诡计,杀伐千军之前都冷静决断的人偏偏在一个妇人面前起了恻隐之心,不忍拖她进阴谋的漩涡,再多施加一分苦楚在她身上。 聘仪自觉在昌平面前失态,背过身去。 就在这一刻,黑暗里两枚飞镖嗖嗖地从树上射向聘仪。 聘仪自然是毫无察觉,昌平迅速移动身形接住那飞镖,再挥了一下衣袖,数枚细小的暗器打向飞镖袭来的方向。 盘踞林中高树上的人即刻飞身向更深的林中逃逸,聘仪转过身来,见昌平就在身后,不免觉得怪异,也只浅笑一下。 “夫人该回了。”昌平心知有人要加害聘仪,不知对方来路,也不能明说,只好让她尽早离开。 聘仪也觉得深夜孤身在外不妥,点了一下头,跨上马背便走了。 昌平一边望着聘仪离去的身影,一边在旧宅附近察看两圈,细想刚才杀手。他一面想弄清那人来历,一面忧心聘仪在归途的安危,想着先暗地里护送她进城,再回来勘查。刚要离开,突然瞥见桌上那断了弦的琵琶,犹豫了一下,拿在了手上。 尾随聘仪下山之后,忽然觉得身后有异样,一回头,山顶上一团火在草炉烧了起来,黑烟窜天,一座旧宅眼睁睁地成了焦土上的废墟。 聘仪也看到了,睁着眼望着她心念的地方毁灭,也看到了昌平。 “你烧了这里?”聘仪下意识地觉得是昌平做的,又不确信,见他沉默,便确定了,“你为什么要烧了我的旧宅,是谁让你干的?” 昌平一个闪身遁入黑暗中。 聘仪又细看了一眼,一时竟分不清方才看到昌平是真还是幻觉,望着火光,心疑了一下,心意绝望也只得回去了。 00 陆府内又是一番动静。 兰生坐正厅,南乡陪在侧,厅下点亮千盏灯,庆云在中央,对着兰生谦恭低头。 兰生说,“前日里,我嘱咐你什么?” 庆云说,“守护陆家百年。” 兰生略一颔首,继而说,“你既已娶了聘仪,为何不管束她?” “孩儿无能,”庆云的头更低了,面有愧色。 此刻,一名持剑的黑衣侍从走进正厅来,回禀说,“聘仪回来了。” 兰生面孔愈发冷了,若非南乡适时奉茶,他险些要怒骂了。饮下一口茶,注视聘仪走了进来,兰生问庆云说,“她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庆云也不看她一眼,抬了头说,“想来是出去散心了。” 兰生指着黑衣侍卫示意他说话。 侍从说,“聘仪去了同公子成婚前,和扶青居住的宅子里。” 兰生故意冷笑一下,见庆云面无异色,严厉说,“这等辱没门风之事,我陆家绝不容许。” 娉仪下意识地问,“是你烧了我家宅院。” “你既已入了陆府的门,不论是妻是妾,都不许怀念旧情,”兰生说,“你不顾廉耻,而我不能放任你玷污陆家名誉。” 娉仪本已黯然,闻悉此言,愈发心冷,整个人都颓丧起来,披在肩上的披风都落在地上,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再也不顾颜面了。 庆云对娉仪轻声说,“你先回去。”待她走后,出乎意料地跪在兰生面前。南乡要上去搀他,也被推开了。 “我许娉仪回去的,”庆云平静地说,“父亲勿要责备。”之后吐露一段令兰生和南乡都惊骇的话来,“一年前,惠安和顾渚来晏河城时,恰逢三个北疆人带着宝物在酒肆售卖。据说那件宝物是价值连城的古物,后起了口角,引起众人争抢。夜深人静后,那三名北疆人在街口与我等相遇,误以为我等是要占有他们的宝物,因而械斗。” 兰生听着起疑,面上仍不动声色。 庆云继续讲,“北疆人死了,我等惧怕惹上是非,便找了聘仪的丈夫扶青,要他认了这杀人的罪名。孩儿从前对扶青有救命之恩,他答应了此事,恳请孩儿娶他妻子,此生照顾他妻儿。” 兰生听罢,陷入沉思。庆云所言听着合乎情理,可总有说不清的异样。 南乡说,“表哥既然知道扶青蒙冤,为何不在斩首前救他来,再从长计议?” 庆云说,“所遇之事着实蹊跷,犹恐生变。” 兰生眼里闪过一丝灵光,“哪里蹊跷?” “他们的死法,”庆云长叹一口气,“他们武艺极高,和我等打成平手,再加上我等并无伤人之心,只想脱困,谁料到,那三个北疆人见我等要脱身,其中一名突然拔刀对准了同伴,将两人击毙后突然朝孩儿剑上飞身。孩儿来不及收剑,结果他就死在了孩儿剑下。” “荒唐,”兰生说,“哪有这样不合逻辑的事。” 庆云无奈地叹息,“若是合乎情理,孩儿又岂会苦恼至今而不能明说。” “此事当真,”兰生起初不敢置信,再一番思虑,更觉得疑点甚多,似有暗藏的阴谋在逼近。 庆云苦笑一下,“连父亲和表妹都觉得匪夷所思,世人自然更不会相信。当日若不找出扶青来替罪,只怕事态难平。” 南乡怜悯说,“表哥辛苦了。” 兰生一脸阴沉地默不作声,左右踱步,忽然晃眼看见那侍从,下意识地问,“让你将聘仪带回来,怎么她自己回来的?” 侍从说,“本来是想用暗器打晕她,再带回来,谁知她身旁有个男人,截住我的暗器,又朝我发射飞镖。那人身手迅捷似鬼魅,我不是他对手,只得暂避,随后寻到那人的飞镖带回。” 听罢庆云虽无动于衷,兰生的脸愈加冷峻,接过侍从递上来的飞镖,更是面色剧变。 那是一枚半月形的黑色暗器,坚硬,薄薄一片,四面都是利刃,捏在手里透着寒冷。 南乡看到,惊呼说,“这形状和舅舅臂上伤痕一样。” 庆云也上前来细看,而兰生显然是认得这飞镖,怨愤地盯着那暗器,嘴角抽了一下,顿挫地吐出几个字来,“西,北,王,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小都督志在天下 两女子冲突不断 春花叶落停阶前,暗香萧声绕孤台,一盏青灯伴长宵。 已过三更天,昌平无眠,也不解衣,在房中坐立不定。断弦琵琶搁在案上,他取来蚕丝,细细地开始缠线,重装好了丝弦,试过音,又掏出方才截住的暗镖来看。那是一种匙状暗器,头上尖锐能轻易刺入骨骼,中断有匙头样铁块将伤口撕大,后端是圆形牡丹花样供人捏持。如此,被这牡丹匙镖打中之人,身上必留下洞大伤口,如若此镖前端淬毒,还能不误伤主人。 越看这牡丹匙镖,他越发觉得眼熟,猛然想起,君侯背上正有被此暗器打中的伤口。 想君侯从前与陆府有过姻亲联系,而见面却是剑拔弩张,一时百思不解。 将要天明,屋外一阵马蹄声响。 昌平开门,见屋外火光通明,一队武士簇拥着戎装骑马的君侯。正门已开,眼见君侯带着武士要远行。 而昌平竟不知此事。 君侯在马上扫过昌平,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叫他心虚。 昌平恭肃地跪在君侯座前,“君侯要出行?” 一旁武士说,“昨夜有要务,不见小都督。” 昌平说,“昌平失职。” 君侯愠怒的容颜无奈地松弛了一下,只说,“坐守晏河城。”说完,挥鞭催马,趁黎明之前疾行南去。 目送一队人马走后,昌平深感颓然,缓缓站起身,找了个亲近的武士来问明情况。 谁料问遍了王庭府邸里的人,也无人知晓君侯的动向,只道君侯收到信报后,点了几名近卫就走了。 最善筹谋的王庭小都督,竟错过了一桩大事,形同局外人。 00 惠安来了,接到庆云的信笺后,带着当日那三个北疆武士的宝物走进晏河城。 公子不想此事牵累陆府,因此在酒肆设宴。选了晏河城里最热闹的铺子里最隐秘的厢房,四处勘查,唯恐有人暗窥跟踪,确信万无一失了才和顾渚进去,。 寒暄几句,惠安拿出了木匣放在桌上。 庆云解释说,“西北王庭的君侯和小都督昌平已到晏河城,借追查此物之名大做文章。” “一个砚台,”惠安叹说,“究竟是要如何?” “逐,鹿,中,原,”庆云一字一顿说。 惠安面色大变,惊呼,“好大的野心,公子如何知道?” 庆云说,“大哥可记得,与我们交战的那三名武士,武艺绝不在我等之下,他们并不想胜,而是当我等意图脱身时才自刎我剑下。如此,是将我等引入局,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身手高于我的武士会自裁。若是我认了,他们便能以此制我,扶青替罪,他们便借着宝物再生事端。” 惠安想了一下摇头说,“哪有人有这样狂妄的野心,可有证据?” 庆云打开手掌将一枚弯月形飞镖展示给惠安看,“这是昨夜昌平去扶青旧居,游说聘仪指证扶青是为我替罪时留下的。” 一旁顾渚不时回头,总觉得身后有人,看了几次并无异样,想要起身因腿脚不便也只得作罢,心里只当自己断腿后多疑了。 庆云看了顾渚两眼,再对惠安说,“大哥若见过昌平,就不会怀疑他的野心了。” 惠安感慨说,“看来,那小都督是要你为他所用。” “是我们,”庆云苦笑一下,“他请了顾渚去王庭,跟随我等去海边,如今驻守晏河城,哪能只为我一人。” 惠安颔首,又说,“他究竟是要拉拢你,还是牵制你?” 顾渚接过话去说,“为他友,助他叱咤风云;为他敌,则胁迫我等不能有所为。” “看来,我无能无势倒是幸事了,”惠安戏言后又正经说,“你可有了决议?” 庆云正要说话,顾渚突然朝门飞出一支筷子。 下一刻,果然见昌平邪笑着推门进来,傲慢地坐到惠安身旁说,“还是顾渚配与我交手,怎么不小心把腿弄折了。” 惠安庆云一下子跳了起来,戒备地站在昌平两侧。 昌平无奈地摇了下头,无辜地望着庆云,“我当你是朋友,为何你总防备着我?”说完,又故意加上两个字,“表哥。” 庆云冷笑,“你倒是跟得紧。” “我唯恐宝物有失,”昌平朝桌上木匣努了努嘴,“这是君侯的爱物。” 惠安讽刺说,“一个砚石也值得你这样劳神?” 昌平诚挚地点头,“谁让君侯偏偏就喜欢这个石头。” 惠安听他言词,愈发觉得他无理取闹,“既然喜欢,何必那拿出来做诱饵?” 昌平说,“正因为喜爱,所以,定要寻回。”说完又冲惠安笑了一下,“公子和少侠已经想好了要不要助我,惠安公子也不妨考虑。” “我居南地,不参合你的诡计,”惠安厉声回绝。 昌平说,“君侯也很喜欢南方。” “耍了那么多阴谋,害扶青枉死,我怎会与你为伍,”惠安一边说,一边操起桌上茶盏波勒过去。 昌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一只茶盖,接住波来的水,顺势又将茶水盖回惠安手里杯盏中。在场三人瞠目间,他又邪气地笑了一下,“害死扶青的不是我。” 庆云的脸抽了一下,昌平见了嘲讽说,“公子答应娶扶青妻子,照顾她母子二人,好像食言了?” 厢房剑拔弩张之际,走廊上响起一阵异动,一名面容清冷,身披素锦的华贵妇人在两名侍女指引下缓缓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站到昌平面前。 庆云,顾渚见到此人莫不惊讶。 顾渚回避,庆云则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喊了一声,“姑母。” 听庆云如此称呼,昌平已猜到来者正是南乡的生母,兰成。想到南乡生父是君侯,昌平不敢造次,也躬身行了一个礼,称她一声,“夫人。” 兰成打量昌平,突然说,“是你劫虏了南乡?” 昌平说,“妹妹已经回陆府了。” 兰成看见桌上木匣,面色瞬间低沉,幽然说,“这是当日顾渚送来给我的吧。本是我陆家的东西,昔日教君侯写字时相赠,如今竟因此徒生事端。” 听闻此言,昌平,庆云面面相觑。 昌平先奉承说,“想来君侯念是夫人所赠,故而格外珍惜。” 谁料兰成听了非但不悦反而瞪了昌平一眼,面似有千般恨,万重怨。 惠安觉得气氛尴尬,上前打个圆场,“夫人刚到晏河,不妨先回陆府歇息。” 此言一出,庆云更觉尴尬,果然,兰成说,“我住客栈里。”之后,翩然离去。 在场众人都觉得怪异,兰成诞下君侯子嗣,却闻君侯色变,她明明是兰生亲妹,又对陆府回避至极。庆云也只知兰生对南乡宠爱厚重,然而兰成则是陆府里众人讳莫的禁忌。他从未见这一位姑母踏入过陆府,也未见过她与兰生有丝毫往来,对于陆府,对于兰生,仿佛她就是不存在的。 00 之后数日,惠安先回南地去了,庆云和南乡去了一回客栈向兰成问安。兰成不多留二人,二人只依礼而行,别无他事。 庆云也将兰成来晏河城一事告知兰生,兰成应了声,再不提及。 顾渚仍住在陆府,庆云恐他觉得不便,另辟了一处雅室供他长居。兰生也属意他能久住,时常前去同他下棋谈会,解其闷倦。 一日,顾渚穿戴上假肢,在内室练习驻拐杖行走。刚使用外力来移动,尚不熟练,因而步履不稳,每每地,摇摇欲坠。 南乡忽然到访,顾渚听到她声音,紧张了一下,一时不慎,竟摔在地上。匆忙间,想要站起身,身子协调却总不利索,不仅又摔在地上,还打翻屋内摆件。 南乡听到了里屋响动,心里大约明了,唯恐顾渚觉得狼狈,自己坐在前厅等,唤一名侍从进去帮他。 不多时,侍从推着顾渚出来,南乡笑意盈盈,接过轮椅自己来推。 “今日倒有闲,”顾渚知道她从王庭府邸回来之后,性情有变,极惧外出,故而打趣,“想去哪里玩,我做你侍卫。” 南乡想着说,“去花园。” 顾渚说,“大好春日,喊公子带我们上城郊乐游原上闹一番才好。” 南乡沉默半晌,仍说,“再看吧。” 两人静默徐行,行至园中亭台,南乡走得累了,坐下歇息,一时凝目相对,相望无言。 顾渚像是失去了说话的本领,几度话到嘴边又咽下,仿佛句句是错。 南乡一厢深情地望着他,就只安静注视,看着他脸,心自怡然。 “要看到几时,”顾渚晃了她一下,露出顽劣不羁的笑意来,“这么个看法,旁人还当我长了一张猴子脸。” 南乡娇嗔说,“休要胡言,猴子可比你有趣。” 顾渚一本正经地说,“哪里有趣了?” 本是句玩笑话,顾渚认真起来,南乡倒无言以对了,再细想来说,“猴子通人心,玩熟了,他便再不离开你了,整日里就依着主人家,赶也赶不走,哪里和你似的浪子之心。” 顾渚苦笑,“在你眼里,我连猴子都不如了。” 南乡笑着的脸莫名地沉了下来,蹲在顾渚轮椅前,流出泪来。 “好好的,哭什么,”顾渚强颜欢笑,“这府上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他们大小姐。已经比不上猴子了,又要多添一条戏弄姑娘的罪名。” 远处,聘仪看到顾渚,也朝这边走来。 南乡瞬时板下脸来,站到顾渚身后,摆出一副盛气傲然的姿态。 聘仪也不看南乡一眼,径自走了过来,一下跪在顾渚面前,“我因猜忌和报复,害少侠失去了腿,是聘仪一人的过错。我深知铸成的大错不可饶恕,也不求原谅,只请少侠惩罚,聘仪愿一力承担。少侠也可以废我双腿,聘仪自知世间公道,亏欠的要偿还,甘心受此罚。” 顾渚当即愣住了,一个游侠的一生毁于她的过失,岂能一句原谅就过去,然而,当那个女人真的跪在面前要他动手时,他又是不忍。他闭上双眸,千种怨恨,愤怒,绝望,恻隐,同情涌上心来,嘴上只淡淡一句,“我不要你的腿。” 聘仪也怔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恭敬地叩首,荡气浩然。 南乡的脸色比顾渚还要坚毅悲怆,推着轮椅走过聘仪面前。 聘仪站起身来,和南乡擦身而过时,肃然说,“我做的事我自会承担,若姑娘再对我孩子下手,祸及我和扶青的东西,我定与你鱼死网破。” “你残害我挚爱之人,我必要你挚爱之人来赔,”南乡凌厉而凄冷地看了她一眼,说,“南乡说过也要你受不能承受之痛,定不会食言。” 送顾渚回房后,南乡要走被叫住了。他摈退侍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一番话,“南乡,世上有许多事,都因机缘而变化,求不得也得不到,越是执着越多一分苦。错过了,就是命里无缘,旁人无非是来操纵这命运的使者,无须自寻烦恼。” 南乡明白他意,凝眸对窗外,忍着心潮翻涌说,“南乡问心无愧,何用释怀。”说完,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顾渚断情避走他方 君侯重拾旧爱难成 顾渚和兰生辞行了。 他呆在陆府一日,南乡便撕心一日,远走成了最周全的选择。 庆云为他端起践行的酒杯,在高台的最高处,醉笑世事无常。 夜来风疾孤狼哀嚎时,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万千隐忍与相知,尽赴酒杯中。 顾渚执意连夜就走,庆云一骑飞马送君到远郊。 归时天气骤变,一时紫电破黑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一座晏河城洗刷一遍。 庆云冒雨夜行,衣衫湿透,瀑布一般的雨水将他全身浇遍,熄灭最后一丝离别的愁情。他愈行,愈发冷静,回到陆府时,酒淡了,人格外清醒。 刚踏进陆府,只见南乡就站在面前,虽撑着伞,身上也被斜雨打湿,冷静又哀伤地望着他,如从前一样给他遮雨,温柔地问他说,“表哥从哪里回来?” 犹如一记重雷劈下,庆云哑然失声,接过伞来,同她走入室内。 南乡默契地递给他新衣,待他更衣之际点上暖炉,煮水备盏,递给他新沏的清茶,一如旧时。 庆云调整好情绪后说,“我送顾渚去了。” “顾渚走了?”南乡平静地说,“想来是因南乡才要走的。” 庆云说,“他是游侠,哪里会在一地久住。” 南乡自持地静坐着,待炉火烧尽了,才轻叹说,“南乡生来无父母眷顾,遇良人而不能成好合之事……”说着幽幽地望着庆云,“若是没有聘仪,南乡会与属意之人成婚。而今,生犹如死,每过一刻,恨多一分,满心都是复仇的斗志,为顾渚,也为自己。” 庆云哀默于此刻而不能助,坐近了一点握住南乡凉透了的手。 南乡抬头相望,青梅竹马的公子雅和依旧,然而再细腻的柔情也暖不了一泓寒潭秋水。 庆云说,“如若当时,我没有找扶青去担下罪责,娉仪会和她的丈夫自在逍遥,顾渚仍是中原最潇洒的游侠剑。” “然而昌平还是会来,”南乡打断他说,“陆府是赫赫有名的世家,顾渚是首屈一指的侠士,昌平有心要将表哥,顾渚拉入他逐鹿中原的谋略里,定会寻出别的事来引你入局,逼你们屈从,又或者除掉你们。” 庆云点了点头,“所以我等注定要被卷入这一场世事变迁里。” 南乡说,“表哥是说,大局之下,南乡命如草芥浮萍,躲不掉,避不开。” “何止是你,任谁都是一样的,”庆云说,“最后的赢家也未必能随心。” 南乡忽然觉得庆云平淡的语气里涌现热血,疑声说,“表哥是有想法了?” 庆云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如今昌平步步紧逼,我等疲于应付,如若是我占了先机,兴许就不那么无奈了。” 陆家的儿女,深谙乱世里的长存之道。 00 不出数日,当君侯的铁骑仆仆归来时,南乡身着起正装,坐上华贵的马车,像是要向世人宣告她行踪似得走进了王庭府邸。 君侯见到庆云带她来时眼神闪烁,露出了淡漠的意外之情。 庆云冲着一旁面无表情的昌平露出狡黠一笑。 南乡向君侯庄重跪地,行过大礼,喊出父亲二字。 君侯本欲扶她的手迟迟没有伸出,面上柔声说,“怎么今日想着来了?” 南乡说,“上次见过父亲后,有一个问题困扰南乡。” 君侯示意她明说。 南乡继而说,“父亲说,西北王庭的后嗣,生男种下忍冬树,生女栽下太平花,为何母亲所居的后山上,有一株忍冬树?” 君侯面色又冷一层,铁青着脸不言时,一位蒙着面纱的妇人衣衫款款,从门外步步走近,令他惊得目瞪口呆。 是兰成蹁跹而来,众目睽睽之下质问君侯,“万回呢?” 君侯答,“万回死了。” 兰成不惊也不悲,冷冷说,“你逼死了他。” 君侯面不改色地说,“我送他去了战场。” 南乡听着疑惑,追问,“万回是谁?” 见兰成黯然,君侯解释说,“万回是你亲生的哥哥,所以,你母亲的居所附近,会有忍冬树。” 南乡错愕,不可置信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君侯和兰成,失声说,“你们说,南乡还有哥哥已死?” 君侯平静地点头,“当年你母亲诞下一男一女后与我分别,我们各自带走一个孩子。我带走的那个男孩是你母亲起的名,叫万回,意思是重回她身边。而我将你留下时,给你起名南乡,愿你以南国为乡,不复再见。” 不仅南乡听罢,久久不能平定,庆云和昌平也都面面相觑,无不慨叹君侯的隐忍与决绝。 君侯长叹一声,苦笑着看了看兰成,坐在王座上,重述往事,“昔年,我还是西北王庭一名武士时,来到晏河城,与陆府大小姐兰成相识。那时,我倾心于兰成才色,她也爱慕我,却不为陆兰生所容。陆兰生因我是北疆人,还是武士,断不同意我娶兰成,于是我带着兰成私奔。期间,兰成怀上我的子嗣,生育之后因我执意要带那男婴回王庭而与我渐生隔阂。后来,陆兰生找到我们,与我再起纷争,兰成不堪压力与我决裂,此后便在没有相见过。我带着那男婴回到王庭后,悉心栽培,希望他能有所建树,为王庭效力,不料他不能承受武者之重,最终横死。” “所以,母亲同南乡疏远,是因为对父亲怨恨?”南乡颤颤说。 此言正中君侯软肋,他尴尬地望着兰成,对南乡说,“不要苛责你母亲。” 众人不知所措之际,门外响起一阵骚动,正是陆兰生提着剑闯入王庭府邸,气势汹汹地一路推开拦路的武士,径直走进正厅。 见了兰成,兰生也不顾及君侯颜面,冷冷说,“既然问过了,就该回去了。” 兰成点了一下头,一句话也没有,利索地离去,好像她来一趟就是为了来听万回的死讯。 君侯失落地望着兰成走远,转瞬就对兰生露出凶狠之情来,“陆兰生,你管得也太多了。” 兰生一双犀利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君侯,凛然说,“当年,我若是不加拦阻,舍妹此刻怕是受尽了屈辱。如今,事已至此,少见一面少生一事,岂不是明智。” 君侯此刻已情不自禁地握住佩剑,“我如今是王庭的君侯,你凭什么说兰成跟了我就是委屈?” “敢问君侯有妻妾几人?你和兰成的孩子有魂归何处?”兰生句句尖锐,直戳要害,“若是当年兰成跟你去王庭,迟暮之时是沦为姬妾还是暴死异乡?” “陆兰生,休要妄加论断,”君侯一时愤怒而惆怅,“若非你从中作梗,兰成岂能家不成家。” 兰生说,“兰生家一直都在陆府。” “她可曾再回去过?”君侯所言,也字字见血。 南乡在旁听着至亲之人争锋相对,心中苦痛,忽然悠悠说,“所以舅父臂上的伤当真是父亲所为?” 兰生听见南乡的声音,愣了一下,方才想到南乡处境,不再多言。 君侯也觉得在南乡面前有失典雅,使了个眼色让昌平先带她到别处。 当厅堂内只剩下兰生,君侯两人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清减下来。两人之间,虽有解不开的恩怨,却也因为都失去了兰成而莫名地惺惺相惜。二十年前的年轻气盛变成此刻的熟虑,他们明明懂得了彼此而迟迟不肯放下,空有长叹与落寞。 00 后院石亭中,昌平和南乡相互嫌隙地对坐,庆云背倚柱子站着,心不在焉地假意观花。 火烧扶青旧宅那一夜之后,昌平愈发憎厌南乡,连表面和气都不屑佯装,摆着一副威不可犯的面孔闭目静坐。 南乡漠然置之,从袖中掏出两枚半月黑镖来,放到桌上。 昌平眯眼看着,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不改色。 “这是小都督的暗器吧,”南乡讥诮说,“烦请管好自己的暗器,别留在不该留的地方。” 昌平也不甘示弱,说,“天下都在我囊中,哪里有我不该去的地方。” 南乡说,“陆家的地方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昌平冷笑说,“我不曾将这两枚暗器留在陆府。” 南乡说,“当年扶青清贫,表哥仁善替他买下一块地来生活,如今娉仪又入我陆家门,你说,那地方可是陆府的地方?” 昌平也反唇相讥,“你倒是认了聘仪是你嫂子。” 南乡面不改庄严,正色说,“南乡随舅父的意,只认她做侍奉表哥的妾。” 此前,庆云若听了此言定是定要替聘仪正名的,而此刻,他也不再反驳,任由南乡说去。 倒是昌平打抱不平,冲着庆云说,“扶青拿命来和公子做的交易,公子是要失信了。”此言一出,他义正言辞地扫了庆云一眼,半点不觉得僭越。 庆云观其言行,再想到他救聘仪和御孤之事,心里大约也觉察出异常来,只是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温和如常。 又是一阵对峙的沉默,直到君侯走近。 昌平机敏地上前,庆云和南乡起身朝他略躬了一下身。 “姑父,”庆云突然出人意料地喊了一声。 君侯怔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了一眼满目诚挚的庆云,随即展露笑颜,抓住他手臂欣然说,“是我侄儿。”说着,一边细细端详庆云,一边赞誉,“都说爱侄知大义,果然是明理之人。” 庆云说,“姑父既然和陆府渊源颇深,何必大费周章,直接使唤小侄岂不省事。” 君侯听这一番话,虽有疑心,却也着实喜出望外,“是姑父忌惮从前是非恩怨而多虑了。” 昌平看他曲意奉承,隐隐感觉到威胁却也也插不上话。 00 庆云在王庭府邸呆了一日,和君侯饮酒畅谈,直到暮色苍茫才离开。 送庆云和南乡坐上马车,君侯回头就上马,孤身匹马绝尘而去。 昌平恍惚觉得自己和君侯生疏了。君侯南行他至今不知所谓何事,庆云造访又在如同横插进王庭中心的一柄利刃,眼看要搅起下一场风云变幻。他望着那个盛年王者的背影,忽然想给自己再打一个赌,就赌他是否还与他心意相通。 他在空旷无人的广场上凝神伫立,待星月当空之际,命人牵一匹马来,朝兰成下榻的客栈飞驰。 当他到客栈,瞧见君侯的坐骑停于马厩时,心里情不自禁地欢喜,仿佛回到从前自己与君侯最默契时。 君侯果然来找兰成。 夜幕初临,一个精神烁然的中年男子,身披幽蓝色的长袍,腰配闪金弯刀,缓步走进这间位置隐秘的客栈。这是一处布置雅致而生意冷清的地方,只招待风雅的贵客,因此看到他的仆从虽惊叹他气度,也都可以回避,不敢正眼打量。而当他走进兰成居住的西楼时,所有人都能暗自赞叹也只有这样风姿霸道又雍容的男人才配得上那样恬静清绝的女子。 兰成已经吩咐了人收拾行装要回去了,忽然见君侯来了,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推门进来,解下披风后坐在正厅,自己倒上茶来喝,宛如他正是这里的男主人,出入自然,丝毫不避讳。 兰成不惊也不喜,仍旧架着脚倚在卧榻上,放下书卷来,淡淡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君侯侧过身子去,浅笑着说,“你都来王庭府邸了,我能不来瞧你?” 兰成说,“庆云传我书信,告诉我南乡被劫,我当然要来。” “南乡都出落得典雅大方了,”君侯说,“没有想到兰生会养她,我以为他不会让南乡活着。” “哥哥有恻隐之心,面上无情而已,”兰成说。 君侯低叹了一声,“万回死了,你自然是要怨我。” 而兰成却说,“你带走他那一日,我就当他死了。” 君侯说,“那为何还要特地来提到他?” 兰成答,“想听你亲口说。” 君侯听着她冷言冷语,陷入一阵悲戚,想要解释也力不从心,索性就不说了。 两人之间无声地彼此对视,兰成觉得不自在,又举起书来心不在焉地翻上几页。 君侯喝完杯中茶,四下踱步,突然说,“再教我写几个字吧。” 兰成顿住了,迟迟应不出声来,一本书掩盖这一刹那的仓皇,但是她心里,已然一阵心潮起伏,搅动心绪万千。 君侯走到她面前,拿开她手里书卷,情意绵绵地对她说,“我很后悔当初你产子,陆兰生带人杀进来之时没有带你走。” 兰成说,“我若跟你走,哥哥必定追到西北王庭,那时,岂不一样。” 君侯说,“除非我杀了陆兰生。” 兰成说,“你若杀了哥哥,兰成必是要复仇的,岂不是陷我于万难之处境,又要南乡如何存活于世?” 君侯摇头,“你们陆家的人,总想那么多。” 兰成叹说,“陆家长存百年,当真不易。” 两人越说隔阂越多,说得不欢而散,仿佛又沦入从前无解的局。兰成回卧室里歇息了,君侯熄灭厅内最后一盏灯,颓然地在黑暗里坐了许久,重整了衣衫,方才离开。 独步下重楼,满庭桃花锁风露,离人行更远。 昌平等在马厩旁,见君侯面无表情地走来,摸不清情状,恭肃地行下礼,喊了一声,“义父。” 君侯点了一下头,别无他言。 昌平说,“庆云今日来,突然态度献媚……” 不等他说完,君侯冷冷说,“陆家的人,一个德行。” 昌平说,“我除了他便是。” “不,”君侯说,“他屈膝于我王庭,无非是为护陆家长存,只要王庭如日中天,他不仅逆势而为,还能助我。” 绝顶的武士往往信仰纯粹,即使心机似昌平也情愿相信庆云要么因为畏惧而屈从,要么因气节而抗争,不想公子长着一副因势利导的心性,瞬时觉得索然无趣。 见昌平有些失神,君侯吩咐说,“速回去打点,南地的人将至。” 昌平不解,君侯说出此前南行正是屠戮了数个南地望族,以为王庭造势,多数大族都顺服王庭武士的刀下,唯独惠安那一族,誓死抵抗。 此言一出,昌平骇然,他想不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君侯一夕之间,轻描淡写地就完成了。 若世间有一人能令昌平胆战敬畏,必是眼前这位天涯新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公子入王庭 惠安成陌路 接连数日,庆云几乎日日出入王庭府邸,伴君侯左右,对昌平也是谦和礼让。 昌平几度寻衅,庆云泰然置之,一派温雅风度。 直到一日晌午,惠安带着舞伊和几个随从风尘仆仆地踏入晏河城,杀气腾腾地冲进王庭府邸来。 昌平飞身横空而来,冷静出手,剑势凌厉,几招之类便迅速压制住惠安,打落他手中长剑,才让宅院内的骚乱平息。 君侯和庆云闻讯赶来,惠安看见庆云,眉头一皱,露出复杂的凝重来,想着要打个招呼又止住了。 庆云不明觉厉地看两方对峙,冲着惠安一笑,说,“大哥这么快又回来了。” 君侯嘴角微扬,诡诈地笑了,对庆云说,“本君日前南去,横扫南方诸大族未有不屈服者,唯遇到惠安家族誓死不屈。”说着,瞟了惠安一眼,又说,“爱侄和惠安是生死之交,不知能否规劝惠安,顺应我王庭意志,莫要忤逆。” 庆云闻言面色一下子苍白,竭力控制住情绪问君侯说,“姑父南侵,是为何?” 君侯说,“爱侄怎会不明白,如今本君要逐鹿中原,而南地势力分散又薄弱,若是先掌握南地诸大族,对中原形成围攻之势,岂不是明智之举。” 昌平持剑在手,敏锐地洞察四周动静,防备惠安突然出手。 庆云一面惊叹君侯睿智,一面觉得面对惠安惭愧。 惠安激愤之际正要出手偷袭,见昌平护卫,只得强忍住冲动。 君侯当着惠安的面,故意问庆云,“不知爱侄是否也认同本君谋略?” 庆云的脸扭曲成一团,避开惠安双眸,恭顺地奉承说,“君侯睿智。” 谁知昌平借机寻衅公子,“庆云,你那大哥非要和我王庭为敌,你觉得劝服他好,还是除掉他好?”说着,闪身到惠安面前,贴着他连凶恶地嘲讽,“别妄想挡在本都督面前螳臂当车,与其做王庭的敌人胆战,不如做奴仆来得安心。” 惠安惨白的脸抽了一下,正要出剑,昌平已闪回君侯身旁。 “小都督太性急了,”庆云不紧不慢地说,“大哥曾与我同心御敌,情如手足,你这般无礼,岂不是有意离间我兄弟关系,又违背姑父拉拢南地诸大族的愿景。” 昌平讪笑,摆了摆手,“那便劳烦公子了。” 庆云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拍着惠安肩膀说,“大哥不妨先去陆府,在从长计议。” 惠安也是理智之人,义气过后,见当下情形,深感自己闯入时太过冒失,也就借着庆云的话应了,先行离开。 舞伊望着众人,转身之际下意识地看了昌平一眼。 任谁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昌平。在这一众武士,哪怕芸芸众生中,他都是最骁勇卓然,英气迈人的那一个,高傲锐利,有着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的魄力,叫人不得不为之侧目。 00 这一日,庆云仍旧到黄昏夕照时才离开王庭府邸。 他步行在晏河城嘈杂的市井,随处拣了一个食铺坐下来,要了一碗猪油面,边吃着边看着来往布衣男女入神。 街上的人并不知他是陆府公子,只道他华贵,虽面相温和却自有威严,皆回避三尺。唯有不明事的幼童才走到他身旁,冲着他天真傻笑。 庆云看着那些无邪的面孔,忽然想起,自己竟没有抱过御孤,每每那孩子朝他撒娇,总有会察言观色的仆从将他带走,久了,御孤也就畏惧他了。再推及想到身旁挚友,亲属也都与他日渐隔阂,顾渚离走,惠安几乎反目,南乡也在自己婚后生分了,不免唏嘘。 他觉得精力体肤都疲乏殆尽,宛如诸神手持的琉璃灯,已到油尽灯枯时。 吃完猪油面,公子还坐在原处看着街市人流不止,见摊主面有嫌色,又叫了一碗,就这样连吃了三碗,直到夜色起。 连摊主都忍不住说,“这是要把面当酒来喝啦。” 公子苦笑着,只得离开,却也不想回去,又在街市走了几圈才走向陆府。 陆府内是一成不变的富贵雅致,公子每过一处,所遇仆从都回避,虽有歌女弹唱,也难掩清寂。 他知道惠安会在茶轩。相比顾渚喜欢有烟火酒色气的地方,惠安青睐适宜安宁的处所,也同他厚重的性情相得益彰。 庆云迟迟不肯走进茶轩,进去了,便是立场之争。 舞伊恰巧走了出来,见了公子嫣然一笑,躬身行礼。 庆云再不好退避,随她走进屋子。 帘帐低垂愈显室内昏黄,惠安半侧着身,面色苍白地坐在茶炉旁。炉中水沸白烟起,庆云坐到他面前,一时也看不起他面目。 惠安疲惫地抬了头,动了一下唇角算是打了招呼。 庆云问说,“南地,发生了什么?” 惠安说的大体与君侯一致,只是语气更加战栗,仍然心有余悸,“君侯带了一队武士突然闯进我家门,但凡有家丁上前拦阻,全部被他们击杀。一路闯入正厅之后,威逼我父母向他们俯首换我家族平安,我父不从,当场被君侯一刀砍死,我母跪地求饶,君侯废她双足。我赶到时,家中血流成河,母亲满身是血,爬在死尸堆里,她说君侯要让我全家做王庭的奴仆,与南方大族一起,形成围剿中原之势,如若不从,必扫平我全族。” 庆云扼腕悲叹,“千里江山竟无一人能敌王庭之师。” “当日昌平对你设计逼你顺服,你一介谦谦公子,居然屈从了,”惠安责备。 庆云柔和问说,“大哥此生可有所求?” 惠安顿住了,想了一下说,“愿生活太平,家人安康。” 庆云接着问,“那南方其余部族,又有何愿?” 惠安说,“南方诸族习惯了偏安一隅,想来,同我所愿一样。” 庆云又问,“如若大哥非要和王庭为敌,那结果能否遂大哥一世安泰的宿愿?” 惠安摇头,欲言反驳,被庆云摆手制止。 “南方部族若本着安乐的心愿,是否能同大哥同仇敌忾?”见惠安沉默,庆云继而说,“没有南方大族支持,大哥又执意与王庭较量,那局面会是以卵击石还是鱼死网破?鱼死网破固然惨烈,但尚且能成全大义,那如果是以卵击石呢?” 惠安被说得哑口无言,沉默着,突然反问庆云,“晏河城是中原枢纽之地,陆府又是中原鼎盛望族,若你和我联手,势必能制约王庭。” “或许能牵制王庭,但令陆府置身危险之中,”庆云说,“如果陆府站在王庭那一边,那又会怎样?” 惠安不忍细思,气氛骤僵下来。 只有沸水滚滚,顶起炉盖作响的声音在两人之间躁动。舞伊轻步过来,舀起水,泡上清茶递给两人,又悄然退到一旁。 惠安重整了心绪说,“你今日助纣为虐,他日可知会不会兔死狗烹?” “大哥不妨换个想法,”庆云说,“既然如今西北王庭大有横扫中原之势,你我为何不能借其势,在这乱世里成就大丈夫的雄心伟业?到时,家族荣耀与平安又岂在话下。” 惠安说,“你我不是王庭的人,得不到君侯信任。” 庆云摇头,“大哥错了。那君侯是能为了大业将子女尽数牺牲掉的人,他为王庭大业而战,无半点私心。他如今信赖昌平,是因为昌平智勇双全,能堪大用,若有他更加属意的人出现,他定不会拘泥是否是王庭之人。” “不要说了,”惠安打断他话,“我有家仇不能忘。” 舞伊脸上掠过一丝复杂,庆云洞察秋毫,看见了便挥手让她离开。 夜来风冷,舞伊走出茶轩前关上四面窗户,又新添上炭火。 庆云说,“嫂夫人体贴入微,大哥有福。” “她已有身孕,”惠安忽然坐起身来,交手行礼,神态凝重地说,“若有一日,我死于王庭武士的刀下,请公子护她平安,勿要以我为念。” 庆云点头,他心知无力改变惠安的节操,自然也预见两人将要为敌。 一场至亲相交,后续无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公子娉仪再疏冷 南乡深知庆云心 那一宿,两人虽再无言,庆云仍和惠安坐到夜半。 走出茶轩时,天边明月高悬,忽然一阵风起,掩过月色,公子眼前又暗下来一分。 庆云绕道娉仪屋前,分明已是深夜,屋内仍有灯火。公子近前窥探,见娉仪边和孩子说话边哄他睡觉,许是初夏暑气重,一时也难以入睡。 御孤在问关于他生父扶青的事,稚子渐长,已开始懂了世间事。 起初娉仪哄骗几句,架不住御孤追问,只说扶青已死。 庆云刚要叩门,又听见御孤问,“那庆云公子是我谁?” 娉仪一时答不出来,庆云知道她窘迫,便推门进去了。 御孤机敏地从娉仪怀里跳了下来,对庆云行了一个礼,和众人一样,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公子好。” 一念之间,庆云想要抱他一下,还不等伸手,便打消了那念头,朝着御孤挥挥手,让那孩子独自去睡。 娉仪扭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走进卧室去。 庆云虽心里沉重,脸上不露声色,顿了一下,强挤出一丝温和来,“御孤都明事理了。” “公子,”娉仪突然跪倒在地,向庆云行了一个礼,“请公子允准我带孩子住到外面去。” 庆云怔了一下,随即扶她起来,“为难你了。” 娉仪低着头说,“所以,恳请公子成全。” 庆云面无表情地说,“可你是我妻子,怎能住在别处。” 娉仪眼神苍茫地望着庆云说,“那请公子休了我。” 庆云说,“你和扶青已有过婚姻,又如我陆府,要是再休了你,人言可畏,你要如何自处?你又要御孤如何成长?” 娉仪说,“然而我在这里,已成众矢之的,连自保都不能。” “你可知我陆府凭什么能立足中原百年,”庆云悠悠说出一番重话来,“因为我陆府后人懂得担当二字。身为陆府的人,便以陆府兴衰为重,即使有万种苦恨且隐忍于心,绝不为一己私欲妄为。当年我姑姑和西北王庭的君侯即便诞育子嗣,也能为陆府声名而割断情缘,同子女分离。而今,你已成陆府中人,我自然不能让你随性而为。” 娉仪凄凄厉厉地盯着他,“公子是要我的命。” 庆云摇摇头,“我不要你的命。” 娉仪反问,“那你为何纵容南乡加害我和御孤?” 庆云柔和而冷漠地望着娉仪,几分无情几分理,“你毁了顾渚一生,坏了她姻缘,她要寻仇,岂不是合情合理。” 娉仪刹那间激动起来,“可是扶青因你们而死,我又要找谁来索要公道。” “扶青因我而死,你的确是错怪顾渚了,”庆云说着严肃起来,“况且此事复杂,不能一言概论,且扶青受我救命之恩,他也自愿以一死来换取你和御孤后生富足。” “扶青好傻,”娉仪悲叹怨愤。 庆云冷漠地拍拍她肩,“好好活下去,莫要辜负了扶青。” 娉仪突然冷冷地瞪着庆云,恨恨说,“你自诩公平正义,其实,还是偏袒南乡的。” 庆云默认,无言申辩。 “我好难,”娉仪失声高喊,“在这陆府里,娉仪四面楚歌,为人鱼肉,无依无靠。” 庆云意味深长地说,“普天之下,又有谁是容易的。” 娉仪针锋相对,“你视顾渚为挚友,南乡为家人,而我则是你利用的棋子。你待我好时,是怕我说出扶青替罪的秘密,如今事情平息,便不顾我处境。” “你说错了,”庆云淡淡说,“你过门时,我想对你好的,但是海岛一遇,我再护你,便是对兄弟不义,对表妹不公。” 娉仪哑口无言,她忏悔过千万次的过失,终究还是成了所有人心里过不去的坎。“还回得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而公子再没有回答。 孤灯夜行,陆府高墙内,没有人还会怜悯这个无助的少妇。火烧草庐,琵琶弦断,整个青天也恰好对她闭上了眼。 江湖不怜孤行人,皎月成玦不能圆。 00 从娉仪的住处出来,庆云疲态尽显,背脊都驼了下来,看人的眼神都是力不从心的。 说了几句话,比上了一趟战场更劳心伤神。 走进自己住的轩馆,也不想洗漱,刚解下衣衫要休憩,豁然瞧见南乡卧在榻上合衣睡了,猛地醒过神,强打起精神来走过去唤她。 南乡等他等得久了,稍一闭目竟浅睡过去,见庆云回来了,即刻坐了起来,脸上一阵尴尬。 屋内仆从也不把南乡当外人,早已离开了,庆云怕夜寒,将自己的衣衫往她身上披。 南乡问,“君侯在南地大行杀戮,逼当地大族屈从于他以便对中原形成围攻之势,也血洗了惠安家,可是真的?” 庆云点头,“你如何想的?” “君侯好谋略,”南乡赞说,“难怪他能所向披靡。” “果然是父女同心,”庆云附和,“这天底下,骁勇善战者能一方为王,而为君者,要有能容纳四海的情操,兼具仁慈与残酷,舍我而成天下。那君侯,行事虽残忍,罔顾法则,却也的确是谋在天地众生的人。” 南乡说,“表哥当真这样想?” “是,”庆云笑着认可,“和他走得越近,知道的越多,就越发钦佩。” 南乡又问,“那昌平呢?” 庆云说,“昌平年轻,心智与武技都力压众生,自然也是人物。他此时还冲动血气,若能加以克服,定能承君侯之重任。” 南乡则说,“表哥行为濡润周全,性情也厚重沉稳,能代替昌平。” 庆云得意地笑了一下,嘴上却偏再问一遍,“你这样觉得?” 南乡说,“顾渚失去双足后,南乡几次要对聘仪母子下手,表哥能从中中立,不偏帮一方,岂不是大气。惠安来陆府必是要拉拢表哥,你能以陆家百年为重而舍义气,不也是大道者之作为。” 庆云忽然生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应惠安?” 南乡抿唇笑说,“若你打算应他,早早就回来同他饮宴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少女之言,将庆云复杂的心绪看透,他心里不禁感叹,果真惟有处境相同,才能成知音人。 见庆云凝重,南乡说,“表哥也不必担心南乡会对聘仪不择手段。我身为陆家人,自然不能做卑鄙小人之所为,我必光明磊落地报仇,绝不让表哥为难。” 庆云冲她苦笑,心想聘仪方才还责怪自己袒护南乡,南乡倒是通透。 “笑什么,”南乡被看得不好意思,一阵娇羞。 庆云说,“心事都被你看了去了。” 南乡又说,“表哥仁义有礼,我是来提醒表哥,惠安那么耿直的人,既然选择了对抗,就不会放弃。如今表哥有取代昌平之心,切莫让惠安坏事。” 又是一句醍醐灌顶之言道破他此时处境。庆云摸了摸南乡面额,默默点头。 窗外更声悠悠,恍惚已三更。 庆云着实累了,懒得再送南乡回去,便取来锦被说,“睡这里吧。” 南乡义正言辞起来,“南乡当自己和顾渚是夫妻,就不留宿别处了。”说着,披上袍子要走,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表哥若觉得对惠安有难处,就让南乡来做恶人。” 庆云听着这丫头所言,又深思熟虑,又邪气未脱,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南乡回眸瞪他一眼,觉得自己说得多了有卖弄之嫌,扯了下裙子故作镇定,施施然走远。 00 次日,公子酣睡到正午未醒。 本也没有人打扰公子休息,谁知晌午陆府门前停了一辆黑色马车。那马车通体黑色,四角上挂黄金装饰,乌漆衬黄金,既有恐怖之气,又庄严摄人。车夫是王庭武士充当的,刀不解衣,剑不离手,不娴熟地驾着车,到了也不去掀开车帘,翘起脚来颐指气使地喊家丁去找庆云来。 家丁先请示了兰生,兰生不理会,只说问庆云便是了。 如此,家丁才敢去唤庆云。 庆云听到来者是做马车的,料定不会是君侯,索性吃了饭才出去,也煞煞人气势。 车夫等得不耐烦了,再三叫嚷着要家丁催促。倒是车厢里的人,始终不出一声,静默等候。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庆云才出来,走到马车前,用扇子去掀开车帘。 里面露出昌平邪魅而静穆的面孔来。 四目相对,庆云笑出声来,“你也会坐马车?” 昌平手持剑,一条腿竖着,一条腿横着,说,“本都督也学学中原人,没想到这马车和牢笼似的,还不如骑马舒畅。” 庆云冷冷讽刺,“可没人找你来。” “听说惠安从陆府出来了,”昌平语气狂狷,“我想早一点知道是否要去除掉惠安,又怕我大张旗鼓地来,一会惠安横死了,旁人说我来了陆府,公子准我去杀惠安,对你的美名不利。” 庆云指着马车调侃他,“让人知道,王庭武士连马车都驾驭不了,才是笑话。” 昌平伸了下脖子,拿出两张请柬来扔给庆云。 庆云展开,是君侯下的帖子,宴请投诚的南方大族。第一张帖子请了庆云夫妇和南乡,第二张帖子的名字则是留白的。 昌平指着第二张请帖说,“想来也不必将惠安的名字添上去了。” 两人针锋相对时,惠安和舞伊带着几个家仆从陆府出来,见庆云半个身子坐在马车外,半个身子在车厢里,不禁凑了过来。 惠安怒对昌平,看见那请帖,拿到手里,“这可是给我的?” 昌平谄笑,“惠安公子是座上宾。” 惠安哼了一声,拿了帖子就走,舞伊则朝众人一一点头致礼。 昌平觉得这女子别致,多看了一眼。 庆云在旁冷言,“你为何要笑?” 昌平凑近了说,“君侯说我面相孤寒,目下无人,令敬畏者不敢靠近,臣服者心生胆战,所以我多笑一些。” 虽是戏语,这言辞语气竟像极了顾渚,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又说得那么正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王庭府邸里的杀戮 君侯定的宴席就在三日之后。 西北王庭的作风就和他们的铁骑一样雷厉风行,好像要赶在君侯有生之年做完所有的事。 此前几日,惠安走动了一些抵达晏河镇的南地大族,庆云寻人暗中跟踪,大致也知道他要拉拢一些势力来对抗王庭。昌平也见了一些新入城来的剑客名士,其余就别无他事。 到宴会那夜,几乎所有的南方部族都派人来了,江湖上出名的公子游侠也在受邀之列。王庭府邸的广场上,摆开百桌宴席来招待宾客,场面宏大而不杂乱,进场宾客偶然相互熟络的也不肆意喧哗,有过节的也不敢在此造次。众人都等着看西北王庭将要演的戏码。 君侯未入席,带着南乡在高处看脚下众生万相。 南乡问君侯为何不下楼台。 君侯凭栏长立,对着满目烟火问南乡,“这天底下有名望的男子许多都在这里,你属意谁?” 南乡闻言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不知如何作答。 君侯指着广场中央意气风发的昌平,漫不经心地说,“你看昌平如何?” 南乡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南乡心属顾渚。” “顾渚,”君侯吟这名字,叹惋说,“可惜他身残了。” 南乡不加争辩,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前众人一眼,坐回案前。 君侯缓缓说,“昌平是我王庭最智勇的武士,本君看你和他相配。” 南乡说,“听闻父亲将女儿都送给了有功的武士,可是如今觉得昌平立下大功了?” 君侯说,“我希望你能嫁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 “顾渚正是南乡心目中旷世无双的人,”南乡说,“父亲看见他一双残腿,而南乡看见的是世上最有情趣的男子。” 君侯皱了一下眉,“我听说他本来许诺要娶你,后来远走高飞去了。” “是,”南乡也不觉得难堪,落落大方地承认,“他心底善良,不愿耽误南乡。” 君侯问,“他还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南乡说,“他回不回来都不要紧,南乡心里认定了他了。” 君侯又说,“听闻你幼年时,兰生给你和庆云订下过婚姻。” “是,”南乡应说,“表哥一直愿南乡能遇良人婚配。” “庆云也是不错的后生,”君侯意味深长地说,“他武虽不及昌平,软弱了些,倒也是明大义的人。” 南乡不屑,“孔武之力,匹夫之勇,父亲也觉得好?” 君侯则说,“你不懂昌平,若只是一介武夫,他做不了王庭的小都督。” 南乡闻昌平的名字便心生厌恶,不想君侯再有此念,责他说,“父亲当年将我起名南乡,本意不再相见,为何如今又要来干涉我婚事?” 君侯摆了摆手,端起酒来喝,不再提及。 00 今夜,昌平主持宴会,说了些笼络天下豪杰的话来便回王座上,冷眼看众生。 见他面无悦色,也无人觉得尽兴,各自惶恐。 天上有皓月白似凝霜。明月之下,公子乌发明眸,一袭广袖白衣,俊美清华,净如星辉流光。 众人安静下来,庆云想到昌平和娉仪在城外草庐见过,暗自窥察两人。娉仪好像认出昌平来,怪异地看着他又不敢确信,一副似曾相识又不识的样子。于是,庆云问说,“在看什么?” 娉仪并未察觉庆云此言是在试探,疑声说,“我见过他。” 庆云问是哪里见的。 娉仪方才觉得说漏了,转而一想除了草庐那一夜也还见过,便说,“在陆府里见过一面。” 庆云又问,“还有呢?” 娉仪唯恐庆云知道昌平试图游说她说出扶青的事来再生事端,摇头说,“没有了。” 庆云心知她撒谎了,面不动声色,继续饮酒。 昌平在人群中寻找惠安,见他和舞伊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又见当下场面冷清,起身走了过去,当众说,“听闻惠安公子的夫人是南地有名的歌姬,本都督久居西北蛮荒地,没见过美人名妓,今日想见识一下夫人风采。”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肃静。 惠安也算得上南地第一大族的世子,血案过后,妻子当众被寻衅,堪称奇耻大辱。 庆云大方持重地坐看,娉仪有些看不下去,却也无能为力。 楼台之上,君侯浅笑,南乡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我行我素地在那煮水沏茶。 惠安两道电目如炬,刚要起身,舞伊先站了起来,婉婉含笑,扶着惠安臂膀对昌平屈膝施礼,镇定从容。 不等惠安开口,舞伊抢先一步说,“我本天海风涛之人,在南地小城以弹唱小曲为人助兴而生,若能入小都督的眼,实在是我造化,岂能不尽心。” 昌平推测惠安在今夜会有所动作,故而借以羞辱舞伊来先发制人,谁知竟被她化解,只得命人摆开台来,请她登台唱曲。 舞伊款款登台,长发如流云飞瀑,衣袂随夜风飘渺,一身风流姿态,婀娜袅袅,一颦一笑,百媚生风,清唱两句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纵使不懂音律的武夫,也被她宛然风姿折服,无不凝神屏息,聆听之音。 一曲长歌朗如珠玉,连昌平也听得入神,唯有惠安面如土色,惴惴不是滋味。 曲毕,昌平为之折服,不再为难,倒是舞伊徐徐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说,“舞伊只是一介歌女,本不足以入小都督的眼,如今承蒙抬爱才有幸为天下英雄助酒兴,还望小都督今夜尽兴了,明日就忘了这酒色犬马之事。” 昌平知道她是误解了,如果她误解了,那在场血气方刚的男子只会想得更加不堪,当众也不能辩解,笑了笑让她继续唱曲助兴。 他忽然回过头去看庆云,眼神却落在娉仪身上,只无意间的一瞥,小都督心神乱了,匆忙回过身来,佯装无事。 娉仪也看到了他,莫名地心虚低了头去。 庆云看见这一幕,君侯,南乡也看见了。君侯问南乡说,“听说你要杀那个女人?” 南乡说,“是。” “一个人而已,”君侯说,“让昌平替你杀了他。” 南乡却说,“父亲以威势席卷天下,竟以为南乡也是这样张狂蛮横的人了。” 君侯自然不会和晚辈女子去辩论他衡量天下的权谋,摇摇头再懒得过问。 00 宴过一半,天有微雨,寒露渐起。 南乡裹紧了衣衫,捧着热茶,朝煮水的炉子坐近了一些。 君侯本也觉得无聊,见状便带她下楼回房。 为免招摇,君侯摒退随从,绕开设宴的广场,走了一条僻静处的青石路。 许是未点灯,两面高墙下显得此路格外黑,又有夜雾缭绕,宛若走上一条幽冥长路。 君侯在前,忽然步履慢下来,一手搭剑,一手藏在袖间,心中警觉而不动声色。 不出三丈地,果然从两旁高墙上飞出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来,个个身手矫健且出手凶恶,直接向君侯袭来。 君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相抵,身影疾走,穿行杀手间,以暗器将杀手引开,使之不能近身,一时也游刃有余。 那群杀手眼见人数优势被几路暗器化解,为首的撑起护盾强攻上来,一众杀手也一齐出招。 眼见刀剑相搏,南乡心生惧怕,却也担心君侯安危,不禁步步后退,又不敢走远。 君侯看到南乡惊惶,闪身到她面前,护她周全。 谁知那群杀手见此情景,纷纷朝南乡出剑,一面以此分散君侯注意,一面乘机攻击君侯。 刹那间,君侯应接不暇,眼见数道剑刃已从天对准南乡劈下,而自己身旁也有杀手近了身,情急之下,先出剑击落对准南乡的白刃,而以背脊硬接住两道利剑。 几乎是一瞬间,两名杀手从背后刺中君侯,君侯血溅华衣,身子晃了一下,手里的剑应声落地。 南乡当即扶住他,眼看又有杀手飞身而来,君侯咬牙忍痛,拔出贴身弯刀,大步上前接招。 与此同时,王庭府邸的广场上,惠安一声哨令,数十名南地宾客突然拔出刀剑,冲向昌平,同王庭武士激战开来。 宴席当场乱作一团,有人自保逃生,有人刀剑厮杀。 昌平镇定至极,入阵迎战,混乱中看清了作乱的杀手都在右臂上绑有黑带,高喊一声,“杀光臂上有黑带的人。”话音未落,双手握剑,已先进入人群,直击杀手,毫不留情。 庆云刚要动手平乱,忽然想起南乡不在场,一阵欣慰,又听到远处隐约也有打斗之声,唯恐有恙,即刻闪身隐遁寻声而去。 不相干的人纷纷退避藏匿,只留杀手和王庭武士在广场上杀红了眼。 然而昌平的主位旁,聘仪孤身一人,眼睁睁地望着武士间的厮杀,被吓得惊魂不定,呆立原地。 暗影中,飞镖暗器乱动,忽有几枚打偏的暗器飞向娉仪,而她也毫无察觉。 昌平回头恰好看到此情,心念未定身已动,追在那暗器前将其挡下,再看娉仪安然,一阵如释重负。 当庆云寻到君侯和南乡时,君侯已和那群杀手杀得肝髓流野。几名杀手已倒地不起,剩下地,衣冠狼狈,如饿狼一样拼了命地厮杀,而君侯也多处负伤,却护在南乡面前,不叫人进犯一步。 见庆云赶到,君侯喝令,“带南乡先走。” 南乡不从,庆云硬将她拉开,交给赶来的王庭武士,再回君侯身旁助战。 君侯竭尽所能,将要不支。 临危之际,庆云一剑当先,击退残余杀手,和前庭昌平一齐平了王庭府邸的骚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惠安已成阶下囚 公子无心顾娉仪 君侯入了戒备森严的正殿方才放松,卸下刀剑,脱去染血的衣袍,坐下来休息。 此时,殿内仅有少数近侍,也都不敢绕过屏风去打扰君侯。 大夫来后,替君侯除去贴身衣衫,擦拭伤口,敷上膏药。 南乡在屏风外隐约看见君侯身上伤痕累累,大夫虽上了药,几处外伤还渗出血来,于是绕过屏风近前侍奉。 君侯背对着外面,她最先看见君侯背上牡丹形状的旧伤,想必是被兰生打上的,一时见伤触情,心内酸楚。 君侯觉得身后异样,转过惨白的脸来,见是南乡,厉言一句,“出去。” 南乡刚走出内室,昌平迎面而来,隔着屏风回禀君侯,大意是此次暴乱主谋是连同惠安在内的南地大族,他们雇佣杀手要屠杀整座王庭府邸。 君侯沉默半响方才疲惫地问,“惠安和其他部族的人呢?” 昌平说,“舞伊被人先行送走,其余的都在地牢。” 话音刚落,庆云也走了进来,说已严查四处,近日戒严。 他和昌平身上虽都挂了彩,仪态倒也都齐整。两人相见,表面平和,神情,心态都暗自较劲。 君侯故意问庆云,“惠安要杀我,爱侄如何看待?” 庆云说,“您杀了他家人来胁迫他,他要杀您也在情理之中。” 在场众人无不为他此言震惊,反观君侯则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也对。那爱侄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 “放了他们,”庆云说,“您以武力摄人,显然他们不屈。不妨再以胸襟纳人,或许奏效。” 昌平突然冷笑,公子瞪了他一眼,他嘲讽说,“做马车的名士就是没有我们马背上的武士爽快,思想向后,畏首畏尾。” 君侯听见此言,久不做声,殿内顿时肃静。 大夫已替君侯包扎完毕,给他换上素白绸衫后退了出来,南乡端着汤药走了进去。 君侯披上一件裘衣从内室走了出来,看了两人一眼,缓缓开口,“若我放了他们,他们还不服我,那要如何?” 庆云说,“那就杀了他们,在各大部族扶持王庭的人来做继承者。” 君侯说,“那岂不是现在就杀了他们,另寻新人来得容易。” 庆云单膝跪地,言之凿凿,“杀人固然容易,仁德的名声难求。” 君侯却说,“声名无用。” 庆云再谏一言,“穷寇莫追。将南地大族逼入绝境,必促使其联合反抗,届时群起针对王庭,必成王庭劲敌。” 君侯正思忖,武士传来急报,说舞伊进了陆府。 庆云面色骤然紧张,想起前日惠安重托,才明白自那时起他便抱了求死的心。 昌平露出邪气的笑靥来,扬着嘴角一脸得意,刚要说话,被君侯一声叹息打断了,再看君侯僵硬的面孔,苍茫而无奈。 庆云郁郁走出殿堂,昌平紧跟在他身后,挖苦说,“杀手暴动,公子丢下妻子……” 不等他说完,庆云白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自有人比我更关心娉仪。” 不欢而散之后,昌平去了地牢,庆云不方便去,虽心系惠安也只得先回房去。 00 大部分杀手都被当场击杀或趁乱逃离,被擒住的都是南方诸族的名流贵胄和他们最忠义的追随者。 形势紧迫,王庭武士并没有急于解除他们武器,只草草将他们关在一处,弄得诸人摸不清头脑。 因此当昌平进入地牢时,南方诸部族的人各自戒备。 见昌平不加防备地走进囚室,一名中年刀客问他,“你不怕我们对你动手。” 昌平闻言如听天方夜谭,轻蔑冷笑,身影疾走,只见一阵寒光忽闪,囚室的墙壁上一声利器割裂之音,再看昌平,已站在那刀客的身后,手指搭在他死穴上。 刹那之间,刀客再反应过来时,感觉到昌平已制住他死穴,冷汗淋漓,再不敢轻举妄动一下。 而在场众人却比那刀客更加寒颤。因为,他们不仅看到了昌平鬼魅一样的身影已在刀客身后,还看见墙壁上留下几招剑痕。这说明常人眼里的一阵光影飞动间,他出了招之后,还制住了刀客。 那刀客怔怔许久,试探地动了一下,用余光看去,昌平正安静而诡谲地朝他笑着。 惠安始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众人惊悚,静淡走了过来,“谁不知昌平身手可御沙暴,心机堪比海深。” “有眼光,”昌平回过头来,“可是,我允许你挡在我面前了吗?” 众人战战兢兢时,惠安浩浩说,“挡在你面前的是世间正气。” 昌平不耐烦地摇头,“那我就杀了正气。” 惠安说,“你杀不掉正气。” 昌平说,“我从没有遇到过对手。” 一旁又有人憋不住问昌平,“你要杀了我们?” 昌平点头。 众人躁动不安,有人求饶说定当服从王庭,有人质问他既然要杀,为何还要抓他们。 昌平走到求饶这面前,蹲下身来,伤心地望着说,“明明答应了君侯要顺服的,为什么又要食言?” 求饶者说,“因为受人蛊惑。” 昌平说,“你选了要与王庭相抗,又要改主意,真善变。”说完,又走到质问者面前,答说,“因为我要让别人知道,你们利用王庭的好意来反击我。”边说边楚楚叹息,“我想和你们联盟的,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 惠安说,“你们以杀戮相逼,自然不能让人信服。” 昌平点头,“所以,要让天下人知道是你们负我。” 惠安说,“天下人心如明镜。” 昌平近前几步,贴着惠安耳朵说,“天下人都知道,你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砚台,嫁祸扶青,后来又将砚台送来还我意欲脱身。” 惠安只觉得落入他诡计,百口莫辩。 昌平跨出地牢,缓缓离去时,囚室内又起一阵雷霆声响,“惠安,不要以为将舞伊送到陆府就能万全。” 今夜,王庭府邸的漫漫长宵寂静又肃杀。散不尽的血腥味笼罩这座府宅,闻着的风,饮用的水,脚踩的地,都沾上令人作呕的血气,叫人无处回避。 君侯早歇下了,南乡坐守君侯卧室外。长此以来,她虽觉得君侯暴虐寡情,然而今日临危时君侯舍命相护,也着实令她心内动容。 娉仪受了惊,也一宿无眠,不敢闭目更不敢外出,点一盏灯在房内,死守这一束光来抵御无边的恐惧与惊魂。 庆云另在别处辗转难眠,盘算着惠安的事。 昌平自回房后,不断回想娉仪站在高处,看尽杀戮时那副苍茫无措又悲悯的神情,想得着了魔,既痛心又爱莫能助,竟鬼使神差般地取了那修复的琵琶,走到娉仪屋前。 看那屋前,孤影伴长灯,昌平不忍离开,碍于理智也不能走近,放下琵琶在屋前,选隐蔽处藏匿起来,对着窗影窥视一宿,到天明娉仪困倦睡去,才悄然离开。 睿智如昌平,他当然知道和娉仪多一丝瓜葛对他多一分不利,然而总有一念间的侥幸令他不知不觉地多看她一眼,欲罢不能。 那一眼,不论因果,恰似阳光照到了千里雪原下深埋的宝石,露出璀璨晶莹的光来。 00 君侯授意宴会的亲历者将南方部族的暴动公告天下,令天下人相信,西北王庭盛意相邀,而南方诸族回以杀戮。 众生迅速地遗忘了君侯血洗南地的惨剧,南方大族的阴险无情成了中原人家的饭后谈资,有关惠安盗取王庭宝物的轶事也被传扬得绘声绘色,在坊间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秘闻。 君侯说,众生并不需要真相。为君者先示以威势使其恐惧,再显露仁慈使其心安,轻易地便得人心。 众生并非看不透真相,只是恩威并施之下,抗拒的代价太大,一旦有了臣服的理由就很容易变得顺理成章,毕竟,平安比节操来得重要。于是,君侯和天下人的博弈中,普通人理智地选择了顺势而为。 不过数日,众生都开始唾弃南地名士。 君侯适时下令诛杀被囚的南方杀手。 此信一出,晏河城上下哗然。 庆云已数日没有回陆府了,连日呆在王庭府邸意图斡旋,听闻此令,即刻面见君侯。 君侯心意已决,任凭庆云再三恳求,心若磐石。 南乡虽伴君侯身旁,也爱莫能助。 庆云从议事厅出来后,在王庭府邸的广场上伫立良久,倍觉孤冷与无奈。他心底里,敬佩君侯的决定,处死不屈的人,令立傀儡,决绝又理智。要说服君侯收回成命连他自己都不认同,然而涉及惠安,他又不能承认他心里是赞许的。 他盲目地在王庭府邸里信步,一步留神竟走到娉仪屋前。 娉仪也在此待了数日,除了一进院落,她去不得别处,加之思念御孤,更觉索然。 见庆云走来,她迎了上去,轻轻喊了一声,“公子。” 庆云微微点头,同她客套得不似夫妻,“住得可习惯?” 娉仪说,“不知何时能回陆府?” 庆云思虑了一下说,“还要些时日。” 娉仪又说,“那可否送御孤来?” “这里不方便带御孤来,”庆云无子,自然不能体会母子分离的相思之情,只觉得她又生出事来,虽脸上仍温和,心里却在嫌弃,淡淡说,“他在陆府很安全。” 娉仪追着说,“那送我回去可好?” 庆云打量她一眼,心里琢磨昌平对娉仪有柔情,或许能抓住小都督把柄,故而拒绝她所求。 娉仪怏怏回屋,庆云随她进屋,见桌面上放着琵琶,心中更是生疑。 而娉仪以为那琵琶是庆云所留,还欣然问他,“公子怎么会有这琵琶?” 庆云细想,火烧草庐那日昌平救过娉仪,想来也别无他人能取出这琵琶,淡笑说,“你应当去谢昌平。” 听到昌平二字,娉仪冷不防心惊。 待庆云走后,再捧起琵琶,回想杀戮中那个舍身救她的身影,娉仪心内一阵动容,随即又下意识地压抑下来。扶青死后,理性和道德令她习惯了心如止水,仿佛起一丝涟漪便是对她的忠贞亵渎一分。 扶青,她念起此名,琵琶弹旧曲,沧海已桑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老妇手捧汤药近前来,昌平说,“我替夫人准备了堕胎药……” 庆云赶回陆府,进门还未及见兰生,听侍女说舞伊在湖岸,即刻赶去。 初夏日光明媚,一扫空蒙山色,荷叶积晨露,一泓湖水泛波澜。 舞伊身着红衣闲坐亭台,远远望去,一簇艳光临水照羞花。 水亭对岸几名婆子见天色晴好,带着御孤在玩耍。孩童嬉戏,舞伊看得入神,不觉庆云已走到身后。 “嫂夫人好,”公子欠身问候,“可住得习惯?” 舞伊回眸,满目哀伤与惊惧,她知道定是惠安一事有了消息,想问又不敢开口,就只凄凉而苍茫地看着他。 庆云说,“君侯要杀所有不服他的南方名士。” 王庭武士的残暴四海之内路人皆知,因此舞伊早就料想过此种结果,此时真亲耳听庆云说出口来,反而淡漠了。 庆云问说,“夫人是想救惠安,还是保全自身?” “公子何处此言?”舞伊面生疑色,怯声问,“难道,还有能回旋?” 庆云沉下声来,“在下愚见,得罪之处请夫人莫怪,”见舞伊仍迫切要听,才坐下来继续说,“那日宴席上,夫人歌喉令众人神魂颠倒,那想必君侯和昌平也印象深刻。若是夫人能从此委身昌平,或许小都督一时高兴,放了惠安也未可知。” 舞伊听罢长叹一声,起身至湖边,斜倚亭栏。 庆云说,“夫人不愿也无妨,想来惠安也愿舍身保全夫人和你腹中胎儿。” 舞伊面朝一望湖光,徐徐说,“若是如此,请公子务必保全惠安。” 庆云点头允诺,“定当竭力而为。” 舞伊点了一下头,继而悠悠说,“歌女,依附悦己者而生,一日有人愿意捧着便好一日,本来也不是长久长情的。此前蒙惠安抬爱,不能永年,且当这一出过了,再攀附昌平,无非也是接着求生罢了。” 庆云豁然发觉她与生俱来就有凉薄气质,一身红装下的倾城姿色,饱尝世态炎凉。 舞伊善察,见庆云惆怅,婉婉宽慰,“天涯歌女素来身不由己,公子勿要耿耿于怀。” 庆云一时也神魂驰荡,醒过神来心内感慨,佳人楚楚娇颜,慧心柔情,世上有几人能不动心。 远处,御孤还在撒欢玩耍,一不留神,跌入湖中,引得婆妇慌张,入水去捞他。 舞伊看见这一幕无不揪心,庆云自然也看见了。 见庆云泰然若定,舞伊问,“公子不着急吗?” 庆云反问,“一旁的婆子不是在吗?” 正说时,婆妇将御孤从水里抱了出来,众人见庆云在亭台,便有两名老妇走了过来。 老妇说,“娉仪离开后,御孤这孩子闹得厉害,不知公子能否将娉仪带回来。” 庆云责问,“连个孩子都看不了?” 老妇见公子面有愠色,不敢再言,连声说看得了就退了下去。 00 当晚,庆云带着舞伊回到王庭府邸。 夜色渐浓新月显,浩瀚星辰布满天,公子园中布席,请来乐师舞姬助兴,大张旗鼓地同舞伊饮酒赏月起来。 整座王庭府邸都知道这动静。 君侯携南乡去看了一眼,见舞伊红妆华衣,配一众乐班,明白庆云用意,寒暄几句派了一名侍卫去请昌平来,便先走了。 走在回廊间,君侯问南乡可看懂了庆云的意思。 南乡说,“表哥想将舞伊送给昌平?” 君侯既不点头也不否认,而是说,“庆云要将这尤物给能定惠安生死的人。” 南乡说,“父亲能定惠安生死。” 君侯说,“所以,我若不授意,昌平不会来。” 南乡接话说,“父亲要将这难事推给昌平。” “小把戏,”君侯冷笑,“由他们去。”说着,继续缓步徐行。 南乡突然上前一步,措不及防地跪倒在君侯面前,“南乡恳请父亲收回处死惠安的决定。” 君侯的脸骤然凝住,恼说,“不要闹。” 南乡说,“此前父亲提及南乡婚事,若是父亲能放过惠安,南乡愿随父亲心愿嫁于昌平。” 听闻此言,君侯顿了一下,伸过手中灯盏来照着南乡毅然的面孔,默默看着,思忖良久,疑说,“你为庆云,甘愿嫁昌平?” 南乡说,“表哥与南乡不分你我。” 君侯问,“既然喜欢庆云,为何又要嫁昌平?” 南乡说,“因为南乡心属顾渚。若是为救顾渚的朋友而嫁昌平,南乡心里坦荡,对顾渚无悔无愧。而如若因此和表哥成婚,南乡不忍再面对顾渚,也无颜见表哥。” 君侯听她这一段陈情,只觉得好笑,扔下一句,“我不和你做交易,”便要走。 南乡跪行两步,阻着君侯去路说,“请父亲三思。” “不要染指王庭的事,”君侯说完停了一下,回身又说一句,“不过,你倒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婚事。” 南乡长跪着目视君侯走远,对那个血缘相连而又毫无瓜葛的男人,敬重又畏惧。 昌平刚巧也从廊间过,和君侯行过礼之后见南乡跪在中央,心里怔了一下,绕开也不是,只得走上前去。 南乡未及起身,昌平已在面前,诡笑着蹲下身来,“君侯寡情,妹妹有求什么不妨和我来说。” 南乡怒瞪他一眼,站起身来,快步离开。 君侯看这一幕,脚步慢下来,唇角扬了起来。 00 王庭府邸的园子仿仙台瑶池而建,一座亭台居中,周围数条步道相连溪流副亭,正前戏台相隔一涧地。戏台上正唱南调,舞姬多是风情佳人,冰肌玉骨,芳华艳丽,绕亭台起舞,尽是浮艳颓靡之气,生生地在肃杀王庭里造出一个醉生梦死温柔乡。 庆云和舞伊坐幔帐和香烟缭绕的亭台中央,舞伊身旁留出一席给昌平。 两人已豪饮了一会,杯盘倾倒,形态放浪,酒色气息充斥整座亭台。 昌平从一旁曲径走来,坐到舞伊身旁两人才察觉。 舞伊妩媚地谄笑,递上酒杯,身体也不知觉地倒了上去。 昌平一手接过酒杯饮下,身体侧开,避过她身体,说,“公子这是要赠我美人。” 庆云说,“小都督前日听舞伊唱曲,可还入眼?” “尚可,”昌平打量舞伊一番,突然拔剑挑开她衣袍,见她小腹微隆,话锋一转,“我不要怀孕的女人。” 亭内气氛骤然紧张,庆云脸色煞白,而舞伊则含笑,娓娓说,“早应解决这事,自不必小都督劳心。” 昌平冷笑一声,抬手唤来一名老妇。 老妇手捧汤药近前来,昌平说,“我替夫人准备了堕胎药……” 不等昌平说下去,舞伊从醉态中清醒过来,起身取了那药,一口饮下,再回过头来妩媚陪笑,“全听小都督吩咐。” 昌平见她如此镇定旷达,倒也正眼高看她,拍了几下手,附和说,“看你如今架势,是要离开惠安,做本都督的女人?” 舞伊答说,“天涯歌女,依强者生。” 昌平说,“有朝一日,我落败成寇,你也攀附下一任强者。” 舞伊说,“你不会败。” 昌平迷惑着说,“何以见得?” 舞伊说,“因为你杀伐果断,理智无情,当世无敌。” 庆云眼见一出武士美人的好戏已成,成算着千金良宵风流夜,择机回避。 昌平饮尽坛中酒也不曾醉去,看舞伊香肩半露,放浪形骸。看着久了,小都督对她凭空产生敬意来,她将情绪调节得异常周全,丝毫没有流露出丈夫被劫,胎儿被堕的悲伤与仇恨来,只将今夜作春宵。此种女子,要么当真应了戏子无情的话,要么心思深沉一如他自己。 酒乐班子退去时,舞伊也彻底醉了,倒在桌案上,一颦一笑一触目,愈加风情撩人。 昌平起身吹了会夜风,想着这府邸里的人都暗窥他一举一动,一把抱起舞伊,朝卧室走去。 然而刚走出几步,曲径转交处一个匆匆回避的身影令他心惊。 是娉仪,在这府邸里,身着素衣抱琵琶的娇弱女人,除了她再无别人,更何况,昌平对这个身影,格外熟悉。 他刚要叫住她,看着手中衣衫散尽的女人,犹豫了一下,仍然叫住了她。“娉仪,”他张口喊她,喊出口方才觉得失礼,改口称,“夫人。” 娉仪止住脚步,低着头,尴尬地转过身来。 此情此景,昌平犹如骨鲠在喉,不知所言。 娉仪不敢正视美人在怀的昌平,又不得不搭讪,轻声说,“是小都督将琵琶寻来给我的?” 昌平淡淡应声,说不出一句话来。 娉仪问说,“这琴应是在草庐中焚毁,小都督怎会得到?” “碰巧,”昌平含糊其辞地应着。 娉仪朝他道过谢,逃命似得连走带跑离开了,留昌平抱着舞伊月下苦笑,百口莫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南乡愿嫁小都督,请君侯放过惠安 庆云换上蒙面黑衣,独坐暗室,静待午夜更响。 一班巡夜武士走过之后,庆云闪出卧室,悄身朝地牢隐去。 本应禁卫森严的地牢此刻却灯火长明,守卫擅离,只有关着南方名士的牢笼前上着锁,而钥匙正放在桌上。 庆云觉得蹊跷,四下察看也无异常,便开了锁放众人出去。 惠安再见庆云,彼此紧握住手而不忍相望。 庆云将众人带离地牢,绕小径翻过高墙出王庭府邸,外面有陆府的人接应。 慌乱中,惠安不忘问,“舞伊可好?” 庆云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答说,“好。” 危急之下,惠安不及多想,和其余众人坐上马车,庆云唯恐生变,灭了马车前的灯,扬鞭驾车,疾速朝城外驶去。 就在庆云入地牢救惠安这一幕发生时,君侯居书房,独自对弈,正下完最后一局棋。 南乡见君侯不睡也陪坐在旁,看他饶有兴致地摆弄棋局,心里纳闷,今日君侯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又不好多问,只得静坐。 寂静时,一枚棋子掉落在地。 南乡捡了起来放回原处。 君侯头也不抬说,“脏了就丢了。” 南乡说,“许是能定乾坤的一子,”边说,随手将那子放在棋盘上破局之处。 君侯随口问,“谁教你下棋的?” 南乡说,“舅舅教的。” 君侯讥笑,“手下败将。” 南乡莞尔浅笑,“舅舅教导,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君侯则恨恨说,“畏首畏尾,权衡计较,哪里有一点钢勇血气。” 昌平那边,他给舞伊灌下醒酒的药,待她清醒几分,解去她衣衫,挑弄一个裸体在床的女人。 忽然一阵脚步靠近,昌平问舞伊说,“谁来扫兴?” “管他是谁,”舞伊唯恐事关惠安,说着抓住他衣襟,将他按在床上,一张红唇吻遍他体肤。 昌平心领神会地除去身上衣衫,由她撩弄自己的身体,只顾欢愉。 来者听见卧室里的响动,不敢叩门,也不曾离去。 昌平顺着舞伊心意,故意弄出放浪的声响来,令来者有事也不能禀报。 两人肌肤交缠,云雨一番到三更。 又过许久,昌平快活尽兴后,突然扯过一件衣衫披在舞伊身上,措不及防地将她扛起,走出卧室,再将她仍在一辆马车上,自己骑上马先行,命人驾车带着舞伊紧随。 正在此刻,君侯一把推乱棋盘,站起身来带上弯刀长剑,大步朝王庭广场走去。 早有整装武士久侯,君侯与小都督会合,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带着一队武士疾奔出城去。 南乡不见庆云踪影,心知出事了,不敢出言拦阻,也坐上一辆马车相随。 00 庆云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前无阻挡后无追兵,就到城外大道。 临送别,惠安欲告知自己日后打算,庆云不等他开口,已道珍重。 惠安纵有感慨万千,只凝眸一刻,坐回马车。 破晓时刻,天清雾重,空微蓝,公子一身黑衣越显清瘦,苍茫双眸倦如樵夫暮年。 车夫刚长嘶驱马,那马却受惊了一般驻足不前,而此刻,一阵宝马金铃声从四面响起,一队佩弯刀金饰的白衣武士已将马车围住,向后看去,昌平高冠长袍如厉鬼邪神一样横在晨雾茫茫的路中央,再看他身后,一辆红色马车从雾色里徐行而来,车夫打开车厢上的锁,隐约可见舞伊衣衫破损,秀发凌乱地坐在里面。 惠安掀开帘帐,即刻下车来。 庆云目显凶光,拔剑相对。 昌平一如既往地狡黠冷笑,说着含沙射影的话,“公子好俊朗,一身夜行衣也不掩华貌。” 庆云决然低喝,“让路。” 惠安觉得雾色后那女子像似舞伊,身不由己地走向那马车,看清了舞伊这副艳媚姿容,低吟她名,下意识地走近。 庆云拦住惠安,昌平笑靥生风,“公子将这尤物赠我了。” 惠安盯着庆云,郁愤得一时语滞。 庆云扭这惠安要将他送回马车,而惠安挣开他手,拔刀相向。 庆云无奈,先躲开他几招,眼见君侯将至,转守为攻,以雷厉之势扼住惠安,乘其不备,伺机飞出暗器打在他臂上,再迅速锁住他穴道,将他仍上马车。 不等南地名士杀出武士的包围,君侯的马蹄已踏着清晨寒霜而来。 昌平下马退开,庆云跪倒在君侯座前,无言辩解。 君侯问他,“你在做什么?” 庆云镇定答说,“放了南方诸人。” 君侯说,“你敢违抗我。” 他说,“不敢。” 君侯说,“那你现在就杀了他们。” 庆云点头,徐徐站起身来走到马车旁。 他出剑的一瞬间给车夫使了一个眼色。公子飞身横扫挡在马车前的武士,车夫奋力驾马,突出重围,而车厢里的也飞出暗器击退靠近的武士。 君侯挥手,一列高阶武士从他身后飞出直击马车。 庆云回过身来,拼尽全力,奋不顾身地挡住那列武士,拖延片刻好让马车消隐雾色之中。 君侯见状,亲自祭出一剑。正当他要飞身向庆云时,忽然被人送身后拖住披风,回首见是南乡,跪在地上,死死地拖住他身。 “南乡恳请父亲放过表哥,”南乡几近绝望地苦苦哀求,“南乡悉蒙表哥爱护才能再见父亲,若父亲要致表哥死地,是逼南乡于绝境。当初母亲已经陷此等境地,其中苦心想必父亲深知,如今何不放过表哥一回,成全南乡保全亲伦之心。南乡从此愿听从父亲,绝不违背。” 听到兰成,君侯心颤了一下,缓缓放下剑,空叹一声,平下心来,再望着南乡说,“你说的,可能做到?” “绝不食言,”南乡深深叩首允下重诺。 昌平也走上前来,一句“君侯仁慈,”缓下气氛,也逼得君侯首肯。 君侯终是下令回城。 昌平拉起南乡,送她回马车上。 众人浩浩荡荡地撤回城中,唯独庆云伫立原地看人群从旁一一走过而黯然销魂。 回程去路皆空荡,公子已成局外人。 00 重回王庭府邸之后,南乡进了卧室便再不出来。 君侯去瞧她,南乡言谈举止周全稳妥,没有一丝出格之处,却也再不见她说一句肺腑之言。 君侯说,“想清楚了和昌平成婚吗?” “想清楚了,”南乡点头,“答应了父亲的事。” 君侯见她这般态度,忍不住说,“你不了解昌平,他并非你想的那样残暴疯狂。” 南乡说,“我亲眼所见。” 君侯不禁摇头,“你应当谢他,今日,是他有心放人,才有此结局。” 南乡不解,疑惑着抬起头来注视君侯。 君侯笑说,“王庭府邸的地牢岂能让庆云轻易闯入救人,昌平带着一队高阶武士倾巢而出岂能连一辆马车都截不住,他能轻易破庆云和惠安,今日却始终不出手,这些都是为何?” 南乡恍然大悟,却也多生出一惑来,“他为何要成全表哥?” 君侯说,“你觉得呢?” 南乡细想来,总算明白了,“他是在挤兑表哥。” 君侯饮一口茶,举杯品鉴,悠悠说,“如此,还觉得他是一介武夫?” “心机堪比海深,”南乡吟出那句世人有关昌平的传言,方觉意味深长。 “王庭武士,远非你想的那样薄情寡义,放荡不羁,”君侯又说,“当年,我还是一名高阶武士,带万回入王庭后,曾想培养他做一名武士,无奈他性情柔和,不忍杀人便为人杀害。当时,我心有万般痛苦也不能言说,因为若想成为君侯,决不能心有儿女情长。后来,我有许多子嗣,但都不及昌平那样隐忍坚韧。我待他如子,视他若下一个我,因此,出于私心,我希望我仅剩的女儿可以和我的继承者成婚。” “南乡明白父亲苦心,”她为君侯续上杯中茶,淡漠地说,“和他成婚便是了。” 君侯再叹说,“我也器重庆云,但是他太过重义。” 南乡越听越觉得身陷是非风云之中,步步惊险,处处狡诈。再观自身,行于穷途末路之中,如履薄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成婚在即 隔阂又起 君侯让昌平将南乡送回陆府。 此言一出,加之庆云在王庭府邸已被排挤,昌平自然也就知道君侯要让自己和南乡成婚。 南乡对昌平仍然充满恐惧和敌意,她不敢和他独处,怕和他对视,憎恶一切他的所言所为,每每言谈也总以淡漠来掩饰心中恨意。 昌平送她回去那日,备好马车,准备去君侯居住的轩馆请她。 路过园中,碰巧同出来散心的娉仪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尴尬了,娉仪低头行礼,喊了一声,“小都督,”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昌平嗯了一声,本想就此擦肩而过,又本能地迟疑了一下,嘴上已不由自主地同她说话,“住得可习惯?” 娉仪说,“孩子在陆府,放心不下。” 昌平问,“那为何不回去?” 娉仪怯声说,“公子不曾回去,我也不好回去。” 昌平说,“你去前院,我送你回去。” 娉仪期待地微微抬了下头,随即又迟疑,“不妥。” 昌平说,“你在王庭府邸,同庆云分房而居,尽让人看笑话,还不如回去。” 娉仪知他好意,又不敢应承,只说,“不敢擅作主张。” 昌平点了下头,摆手示意她离去,待她走远,找了一个他贴身的婆子来,吩咐替娉仪收拾行装送回陆府去,就别无他言了。 婆子觉得不便染指庆云的妻子,提议寻个什么事由来。 昌平懒得多想,重斥说,“我要送走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 婆子从不见他为这等琐事劳心,又看他如今这般坚决,不敢多问,即刻去娉仪卧室里照办。 娉仪刚回房,见婆子来要送她走,自然明白是昌平的意思。她虽知道昌平出面有违礼数,又不能当着婆子的面驳斥,心内感激,忙简单打点了一下就随婆子走了。 临出门,婆子瞧见娉仪手中琵琶,知道那曾在昌平房中出现,心照不宣地对娉仪恭敬了几分。 娉仪坐上马车,掀开帘帐对婆子道谢。 婆子说,“夫人当谢小都督。” 娉仪浅笑着点头,“小都督天性体贴入微。” 谁知那婆子故意笑出声来,意味深长地说,“小都督掀起腥风血雨,威势武功能犯诸神,怎么会是体贴之人。” 婆子一语点破,轮到娉仪乱了心神。 00 昌平接了南乡之后,亲自驾车送她回陆府。 此举仿佛昭告了天下,两人好事将成。晏河城因此满城哗然,市井坊间都在谈论英雄美人的故事。 陆兰生闻讯也无异议,客气地将昌平迎进陆府,让她陪南乡回房。 昌平虽不待见南乡,如今也只能曲意逢迎,在众人跟前作出琴瑟和谐来。 待到两人独处时,南乡往塌上一坐,随手寻了本书翻起来,旁若无人。昌平则踱步房中,把玩陈设,看到一架琵琶,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倒也自在。 过了许久,昌平坐到南乡身旁,南乡瞬间紧张地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 昌平苦笑着拿开她手里书卷,“你这哪是要同我成婚的样子?” 南乡义正言辞地说,“南乡答应了君侯的事,决不食言。” 昌平见她这般样子,冷言说,“本都督不需要用婚姻来稳固地位。” “放荡,”南乡怒目相对,抗拒地往后退。 昌平跟着凑得更近了,“你说旁人听了是觉得你拒绝本都督,还是欲拒还迎,挑弄情趣呢?” 南乡听了双颊绯红,涨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慌乱间手指触碰到木盒,随手拿起来朝昌平砸去。谁知那盒子里装的是一堆碎瓷片,还未打到昌平先倒了出来,眼看要割到南乡。 南乡大惊失色,而昌平则在瓷片掉出的刹那间推出一掌,将那些碎瓷打落在地。 侍女听见响动走了进来。 南乡恼羞成怒,指着人就责问,“谁将这利器放这里的?” 侍女见事关重大,忙辩解说,“前日里姑娘珍爱的瓶子碎了,姑娘说放这里改日找金缮师傅来修。” 南乡想起是有此事,怏怏转过身去。 昌平一手捡了一片最锋利的瓷片,一手抓起南乡的手,轻笑嘲讽,“若是割坏了这一双杀人的手,你还嫁得进小都督府吗?” 南乡会心一笑,“我不过要杀一个人,就遭来唾骂,小都督行走沙场,杀人万千时,可也想过背负的罪孽?” “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谁叫他们挡我面前,”昌平邪气地说,“他们明明可以让路,却偏偏要阻我面前,岂不是自寻死路?” 南乡肃然回他,“南乡要杀的自然也是该杀的人。” “你敢,”昌平拖长了音,“你若想在小都督府过下去,就不要忤逆我。” 南乡不卑不亢,冷冷回应,“南乡也不喜欢被人威胁。” 不欢而散之后,昌平走了出来,踱步院中,正要离开时,见南乡唤了一名家丁来,不禁藏身檐下窥探究竟。 听见南乡暗地里吩咐家丁去买一包砒霜来,昌平气恼不已,下意识地忧心聘仪安危,碍于身分又不好就此生事,想着成婚前要南乡居陆府时要谨防她。 00 尽管事务繁忙,昌平仍寻出个和兰生喝茶的借口留在府上。 兰生虽不喜欢昌平,如今念着他要做陆家女婿,特抽空陪他。 于是,两人就在陆府客厅里貌合神离地谈会,说得尴尬了便吃饭喝茶,饮过茶对弈,下完棋了实在无话可说,索性听戏,也省得寻出话来说。就这样打发了一日时光,临黄昏时,昌平也不好再留,辞了兰生四处闲逛一圈,不知觉地走过偏僻小路,正好看见南乡走进后厨。 他疑心更甚,尾随南乡,潜伏后厨之外,一窥究竟。 南乡起先四处看了一遍,之后过问了管事婆子今日膳食的事。 婆子说晚上宵夜给兰生备了芝麻糊,庆云是汤圆……最后说御孤给预备了姜奶。 南乡查看了备好的甜食,将兰生的芝麻糊和御孤的姜奶换了位置,嘱咐给兰生送姜奶,给御孤送芝麻糊。 昌平听了想着她是要做手脚,暗中窥察,果然看见南乡拿出一包药粉,往甜羹里倒,再调匀。 婆子在旁不做声,待南乡走开,迅速封装起汤碗来,等着睡前送往各处。 南乡走出后厨,便去兰生处用膳了。 等到后厨备膳完毕,送往各处时的空隙,昌平潜入放宵夜的里间,取出给御孤的芝麻糊,另盛了一碗来调换进去,再将那碗调换出来的端走了。 南乡,庆云连日心情欠佳,和兰生用完膳就各回房去了。 庆云路过娉仪屋前,想要进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止步。 南乡因成婚一时而思绪烦躁,天色渐晚时倚窗站了会,看着顾渚留下的那灯入神。日暮落尽清寒起,虽觉得身上冷也久久不愿回房,直到侍女催了数次才坐到桌前,提笔抄书,一抄就忘了神,再抬头,时已过夜半,更觉得清寂无限。 放眼房中只剩下一名侍女,南乡让将甜汤拿来。 侍女刚出去,一个步行无声的身影进来,将一碗芝麻糊放到南乡面前。 南乡被惊得一阵心悸,看是昌平,脸色都白了,指着面前碗盏问,“什么意思?” 昌平说,“你预备的宵夜。” 南乡威怒说,“你敢动我?” 昌平说,“你不敢吃了?” 南乡厉声呵斥,“你竟在陆府跟踪我。” 昌平又露出那副暗藏心机的邪魅笑靥来,“你若是喝了,我敬重你,你若是不喝,我叫你偿命。” 南乡颤颤地站起身,指着门外喊他走,而昌平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她饮下甜汤。 就在两人对峙之际,庆云从屋外进来,见了这般情景,打了个圆场,“夜半了,小都督还有兴留在陆府?” 昌平话语犀利地说,“公子很喜欢和我未过门的女人呆在一起。” 庆云说,“小都督也很喜欢管我妻子的闲事。” 昌平语塞,冲着南乡朝桌上甜羹努了努嘴,大步走了出去。 庆云见昌平走远,坐了下来,无奈地望着南乡,又是怜悯,又是恻隐,叹说一声,“怎么就答应了嫁给他。” 南乡格外平静地说,“惠安是顾渚好友,若是他死了,顾渚该伤心了。” “胡闹,”庆云说,“如此,顾渚就能安心不成?” 南乡说,“他不想再见南乡,便只当我死了,不需要愧疚。”说着,随手捧起昌平端来那芝麻糊吃了。 庆云指着那碗又问,“这是哪一出?” 南乡淡笑带过,待庆云走后,将那吃尽的碗装入盒中,喊了一名家丁来,吩咐将这碗即刻送到君侯面前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为何你对我的妻妾有兴趣,又不敢告诉我你对谁动了心呢? 如今,陆府家丁再出入王庭府邸已畅通无阻。 君侯日前受伤,早歇下了,然而当家丁说是南乡送了件东西来时,护卫的近侍还是叫醒了君侯,如实上禀。 君侯本来就睡得浅,醒了便见了那家丁,看送来的盒子里装了一只吃完芝麻糊的碗,不解地望着家丁。 家丁说,“姑娘只让送来这东西,并没有其他交代。” 君侯摒退家丁后,对着这碗愣了半响,忽然问身边的人说,“昌平几时送南乡回去,又是几时回来的?” 近侍说,“小都督上午去的,夜半才回。” 见君侯仍旧沉凝,近侍又说,“小都督早晨还让庆云公子的妻子回去了。” 君侯点了点头,缄默不语。 近侍正要将那碗收走,君侯阻了,将碗放在桌子正中央,别无他话。 今夜,君侯再无心睡眠了,合衣在殿内踱步,看见偏室桌案上放着兰成相赠的石砚,去写了几个字,搁笔后突然问说,“他们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近侍说,“十日之内便可成婚。” 君侯又问,“婚后住哪里?” 近侍答说,“在晏河城先住王庭府邸,日后回西北王庭,和别的夫人一起住小都督寝殿。” 君侯又陷沉默,只有一声更比一声重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殿内,就这样坐到了破晓前,君侯下令说,“再让庆云回来吧,这孩子处事圆润,能补昌平锋芒。” 他怎能不知,昌平与南乡不睦,南乡嫁入王庭后,连个能说话,能维护她的人都没有。且王庭的武士夫人,姬妾众多,南乡日后处境艰难已是可预见的。虽然庆云不能护得了南乡一生,至少在晏河城里,南乡还能有片刻温馨与安宁。 近侍应说天明后便去请庆云来。 眼见天空永夜泛蓝,而君侯一夜不寐,近侍去备了些吃食来。 此举闹醒许多人来,连着昌平也跟着醒来。 昌平唯恐君侯身体抱恙,赶去问安,进了正殿豁然看见桌上摆着的碗,知道是南乡送来的,顿时明白自己是冤枉了她,而君侯想来也知道了此事,故意留给自己看的。 “我武断了,还没有问过你的想法,”君侯对昌平说,“竟不知你是否愿娶南乡。” 昌平说,“求之不得。” 君侯说,“此话当真?” “从前,义父就将女儿嫁给王庭内最优秀的武士,以致膝下再无儿女,如今义父重遇南乡,能将最后的女儿许配给我,是我大福,”昌平恭恭敬敬地说,“我深知义父待南乡与别的女儿不同,定会珍惜这段姻缘。” 君侯说,“南乡被陆兰生养得傲气了些。” 昌平说,“妹妹的性情桀骜不驯,很像我王庭的人。” 君侯又问,“婚期可要拖延?” 昌平深深叩首,郑重答说,“我做好准备了。” 00 昌平自知芝麻糊一事自己理亏,日上三竿便带了几箱子珍宝去陆府,算作中原人提亲之礼,也借此为由给南乡赔个不是。 西北王庭素来没有成婚前的礼数,男婚女嫁,全凭尊者一言。此番虽然草率,也着实是给足了陆府面子。 陆府众人排开仪仗将昌平从正门迎入,兰生在正厅接待昌平,庆云作陪在侧。 三人之间再有嫌隙,此番也相敬如宾。 兰生昨日已和昌平处了一日,再无话可说了,略坐了会,借故先离场去了。 只剩庆云,昌平两人时,昌平说,“公子私放惠安,本以为君侯失望,再不会倚重你了,不想今日改主意了。” 庆云平声静气地说,“看来,君侯还没有十分信任小都督。” 昌平也笑了,“君侯若不看重我,怎会短短数日,先授意将舞伊给我,再把女儿也给我。” 庆云心头激愤,唯有强忍下苦涩,面不改色地举起酒杯来敬他一杯。 又含沙射影地说了几句,庆云推说还须打点南乡成婚前诸事,从偏门出去了。 娉仪正奉公子的指令端茶候在门口,庆云出来后拍着她肩柔声唤她进去,特地嘱咐一句,“好好待昌平。”说完,径自离开。 娉仪纵有千种不愿也不奈公子的意思,诚惶诚恐地走近昌平身旁,奉上一盏茶。 昌平再见聘仪素衣憔容,亭亭玉立显身前,复杂之情油然而生。身边有无数双阴险的黑眸窥视他一举一动,小都督不惧人言,不畏阴谋,也不想因自己一时疏忽将流言蜚语和狡诈权谋加诸无辜之人,况且她早已是陆府众矢之的,还有幼子要庇护。 两人无声相视,一个沉重,一个焦灼,昌平含笑饮尽她给的茶。 “听闻小都督要成婚了,”聘仪低声说,“恭喜您。” 昌平突兀地说,“我成过很多次婚,有很多夫人,姬妾。” “啊,”聘仪觉得他话语出格,也不知如何应。 “我是西北王庭的小都督,怎么可能没有成过婚,”昌平说,“王庭和中原风俗迥异,武士会有很多女人,每一位行过成婚之礼的称为夫人,地位都是一样的,没有正式成婚的称姬妾,姬妾间也无身份差异。” 聘仪听着骇然,倒也饶有兴趣,继而问说,“那在您的宫室里,有几位夫人,几位姬妾呢?” 昌平摇头,“记不清。” 聘仪又问,“众多美人中,可有深得你心的?” 昌平想了想说,“有时候有,”见聘仪兴致满满,接着说,“她们中,有君侯给我的,有我征服异族的战利品,有钦慕我而来的……许多人与我仅见过几面,偶然一刻或许有动心的,拿来伴身几日,都不能长久。” 聘仪应承说,“小都督风流。” 昌平突然也问她说,“你可为谁倾心过?” 面对眼前这个救自己于危难,释自己于窘境的男子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聘仪的脸瞬间泛出红晕来,尴尬地侧过身去回避。 “你怕我?”昌平一边饮酒一边望着她,悠然说。 聘仪则低声说,“谢小都督几次救命之恩。” “怕我也不是奇事,很多人都怕我,”昌平说,“可是我既没拿刀对着你,也没以凶恶之容示你,为何还怕我?” 聘仪说,“小都督威震四海。” 昌平起身掸了掸长袍,走时故意与她擦肩而过,借机说,“为何你对我的妻妾有兴趣,又不敢告诉我你对谁动了心呢?”说完,大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聘仪吓得慌忙收拾起茶碟,四下张望,唯恐微妙的心事被人洞悉。 00 南乡早闻讯昌平送提亲的礼来了。 近身侍女替她更衣梳妆。之后外间的侍女催了数遍,她不仅不出卧室,反倒数落了众人一通,紧闭房门。 不久,昌平一名提箱子的王庭武士威风凛凛地走来。小都督的随从见南乡不肯出来,昌平坐等着也尴尬,侍女又不肯再敲门,进退不是。 一炷香功夫,武士等得不耐烦了,要去叩门,被昌平一个眼色制止。 又等一刻,气氛更加凝重,昌平示意武士出门去等,自己在南乡卧石前站了会,确定里面没有动静,直接推开门。 红帐重叠轻烟幕,罗窗蔽光枕香梦。 卧室虽小,也无陈设,却别有一番妩媚风情。昌平放眼望去,才见南乡坐窗前塌上,闭目长思,手持金扇当玩物,身后刺绣华衣垂地三尺,一派富贵芳艳。 “昨日错怪妹妹了,”昌平说着走进屋去。 一片纱帐从房顶上飘下,落在小都督面上,他用手扯开却是越扯越乱。昌平素日里阅人无数,最擅长挑弄女子,如今在南乡闺房里,倒是要失准了。 见南乡眼都不睁一下,昌平又说,“都要成婚了,我们关系要还如此僵持,对你不利。” 南乡冷笑,“南乡过自己的日子,谁能影响我呢?” “你不知道王庭的规矩,”昌平说,“你做了我的夫人,就成了王庭的人,王庭里,你活着就是为了取悦我,若失去了我对你的眷顾,你寸步难行,连君侯也护不了你。” 南乡说,“王庭的规矩和我无关。” 昌平说,“你可知君侯的女儿为何都死了吗,都是因为不得宠。一朝成婚,君侯的女儿不再是他女儿,而只属于所嫁的武士。” “好奇特的风俗,”南乡讥笑,“难怪舅舅拼死不让母亲遂愿。” 昌平忽然抓住她手,盯着她眼睛说,“别这么不在乎。” 南乡同样冷厉地看着他,直到他松开手,缓下锐气来,才说,“小都督关心的人好像正是南乡要除掉的人。” 昌平说,“我警告过你,不要生事。” “小都督也太过在意那对母子了,”南乡浅笑着说,“我若不除掉她们,日后哪还有我容身之地。” 昌平厉声说,“你就不怕我不碰你?” 南乡傲然一语,气贯长虹,“南乡就怕你碰我。” 昌平对着如此刚烈不屈的女子也不好动粗,瞪了她一眼,强忍着怒气愤然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随行的武士上来,指着提来的箱子问说,“这还送不送进去?” 昌平焦躁地说,“你看着办。” “这属下可不敢,”武士说,“送进去也不见得收,拿回去也不像样。还请小都督示下。” 昌平本就心里恼,听这一段话更加烦,狠狠看了那人一眼,见此人一副严肃脸,丝毫不觉得异样,郁愤竟舒畅了几分,无奈地叹说,“又鲁莽,又不懂机变,难怪你这么久了还当不了高阶武士。” 谁知那武士又指着箱子说,“那究竟是要怎么处置?” 昌平戏说,“你就房门口,正好堵着那门,反正里面的人也不出来。” 那武士真就搬着箱子放到房子门口,恰好堵住进出的道。 昌平看着,不觉笑出声来,即笑这武士憨实,又笑这被堵上的门样子滑稽,倒也心情欢畅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南乡执意游旧迹 昌平草率行婚礼 南乡这头,行走出入的婆子侍女都觉得门被箱子挡着不方便,正要挪开时,南乡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只说,“放着别动,”于是,众人退开,再没人敢碰一下。 看天色正是日上三竿时,南乡说备马要出门,被婆子拦住了,说她不日待嫁,不宜外出。 南乡责问,“轮得到谁来管我?” 婆子说,“本是不该管姑娘的。然而大婚当前,姑娘要骑马,又是独自外出,万一伤到了,事关重大。” 南乡听她所言在理,不再坚持,命她去将庆云找了来。 不过片刻,庆云匆匆赶来,也来不及问门口那箱子,直接跨进屋里。 南乡当着那婆子面对庆云说,“表哥陪我出门去可好?” 陆府内众人皆知庆云对南乡有求必应,如今又逢她出阁在即,自然是会应承的,“想去哪里?” “想骑马,喝酒,吃甜糕,”南乡一脸郑重地说。 在场众人都觉得不妥,唯独庆云不以为然,满口答应。 趁着南乡更衣的间隙,庆云四下闲看,视线定在门口那黑漆金边的木箱上,上去打开,见内置一尊金鼎,想来是王庭工匠效法中原大鼎,用黄金所铸的,固然豪奢,却韵味尽是,不免发笑。再抬头看见顾渚赠的玲珑灯,暗自唏嘘,都是上品剑客,品味秉性相去甚远,难怪南乡倾心顾渚。 南乡换了一身藕色薄纱长裙出来了,随意带上几件首饰,明肌初妆,格外清新。 庆云带她出门,旁人也不好多言,面面相觑地看他二人走了。 南乡骑上马,还没出马厩就失了重心,庆云嘲笑一声,“你这样子,今日可走不出宴河城,”说着,翻身坐到她身后,拾起缰绳便催马出门去了。 日照桃红三千里,一骑飞马过红尘。 南乡对着一望暮春光景,情不自禁地笑靥如花。 庆云在她身后看得真切,一场是非风云,他再没有见过她这般嫣然容颜,如今再见,如幻如梦。 两人行了很远,过了重山见大片繁华将谢的草地。 南乡走在齐腰的芳草间,走了到了日落天晚才言归路。 庆云始终看着她,越看,越发觉得迷离,她明明喜悦着,而这笑颜仿佛长在悲怆之上,喜得叫人心颤。 回城后,南乡说还要夙愿未了,要饮酒,吃一块甜糕。 庆云选了城中做甜糕最出名的小店,叫了些吃食。 南乡执意要饮酒,公子拗不过,只得拿了酒来,陪她醉饮。 那天,南乡喝了许多,总不醉去,庆云都喝得上头了,她久久不尽兴,直到店家打样方才怏怏回去。 两人回到陆府时,府内却是家丁疾走,侍女忙碌。 庆云送南乡回房后,即刻有婆子来告诉说,“王庭那边传话来,说明日迎娶姑娘。” 庆云疑问,“怎么那么急?” 婆子答说,“是那头姑爷的意思。” “好,就明日,”南乡不等她说完,先应了,又指着侍女手里装点用的红绸说,“这些都不必了,看着俗气,”说着从昌平送来的那金鼎上跨进屋去了,留其余人在外茫然无措。 婆子望着南乡背影说,“姑娘看着好生奇怪。” 庆云也感觉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异样,佳人恍惚入瀚海,飘渺而又压抑。 00 王庭武士成婚和中原人家大相径庭。 因南乡厌恶喜庆气氛,陆府也只简单装点了门楣。 次日晨起,婆子送去红妆嫁衣,南乡因宿醉得厉害,还不曾起来。 稍许片刻,昌平一袭紫袍轻裘,腰佩利剑金刀,脚挎宝马,风尘仆仆直入陆府。 众人都惊异于他这副样貌,虽说也算华丽体面,却丝毫不像要成婚的样子。 他下了马,直朝南乡卧室走去,有婆子不禁问他,“姑爷就这身打扮,一个人来的?” 昌平说,“不然呢?” 婆子说,“这娶亲好歹也要穿大红婚服,带一列人马来接姑娘。” “本都督不喜欢红色,”昌平冷冷说,“我又不来与人交恶,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两句话,说得婆子哑口无言,忙去禀报兰生,谁知兰生听了只说,“王庭武士行事乖张又不只今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便将人打发了。 正巧庆云也闻讯在兰生处,见兰生这般反应,不免多言,“这失了陆府的体面。” 而兰生愤愤说,“所以,当年你姑姑和那君侯都诞下子嗣了,我拼死也不允许他们成婚。” 那一处,昌平走到了门前,南乡还没起身更衣。 侍女催了数遍,她才起来,也不忙着梳妆,先传饭食来吃。 昌平今日倒平和,就坐在外间等她一一准备妥当。 侍女送进去嫁衣,南乡瞧了一眼说,“我不喜欢红色,选别的衣服,”说着,随手指了指挂在架上的一件裙衫。 婆子心里纳闷,这对新人倒真是别具一格,连说的话都一样。 昌平见婆子为难,不耐烦地说,“喜欢什么便穿什么。” 南乡听到,隔着罗帐瞥了他一眼,继续更衣上妆。 拖到正午还不见她出来,昌平掀开帘帐走了进去,坐到她面前催促。 南乡说,“小都督太心急了。” 昌平堆起笑来说,“晚上王庭府邸有成婚的宴席,迟了可不好。” “你一天唱一出,南乡自然要多花费些功夫准备,”她眼角一挑,徐徐说,“西北王庭的礼仪难道是前一日提亲,次日就要成婚的?” 昌平脸色骤然阴冷,“你想说什么?” 南乡冷笑,“小都督不是始终忧虑我呆在这陆府里会威胁娉仪母子吗?” 昌平抽了抽嘴角,“你想得太多了。” 南乡又说,“小都督如此挂心,又机关算尽,小心自食其果。” 昌平虽知道南乡不好惹,如今也想不出她能有何花招,懒得应她,见她妆容已成,抓起她手来就往外走。 行至门口,被那金鼎挡着道,昌平讪笑,“陆府里难道没有人般得动这鼎?” 南乡反唇相讥,“我这一间闺房,放大鼎做什么?” 昌平退后一步,双手出掌,以掌力移动那金鼎至走廊中庭安放。 众人惊叹他内力深厚,唯独南乡面无表情地看着。 昌平握起南乡的手来跨出门槛,南乡忽然停住,取下房檐上的玲珑灯来,痴望了一阵,吹灭那长明的红烛。 侍女要接过灯去收起来,南乡却随手将此灯扔在露天草丛,说了声,“不必管了,”便随昌平走出庭院,再不回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顾渚现身婚礼 昌平失信君侯 当天夜里,王庭府邸大摆宴席来庆祝昌平和南乡的婚姻。 君侯独坐上首,昌平与南乡居他下方,陆兰生,庆云,娉仪等其余宾客依次围天井中央的篝火坐开。 宾客坐定前,君侯对南乡说,“此后,善自珍重,”说得无限怆然。 南乡对他行下众人对君侯的礼,说一句,“君侯勿念。”说完,施然入席。 桌案上放着两杯合卺酒,婆妇说是礼成的酒,在宴席开始后和昌平同饮,从此夫妻缘起。 南乡愣愣地盯着那酒杯看,忽然拿了起来一口饮下。 一旁的婆妇赶紧再补上新酒,嘱咐她不可再喝。 昌平站起身来,说了些婚宴宾主之言,南乡也听不进去,直到昌平来搀她起身,才回过神来,当着君侯和一众宾客面说,“南乡身上有许多恩怨未能了结,如今要为人妻,想将这从前是非了断了,好无牵无挂地嫁入王庭。” 众人为这番惊世骇俗之语震惊,君侯倚着椅背露出诡秘而淡定的表情来,昌平听得脸煞白,心中大约猜到她意图,仍强作镇定地说,“你要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南乡指着娉仪和她手里的孩子说,“那母子欠南乡一条命,请小都督为我取回来,当成你我婚姻的信物。” 娉仪被吓到了,抱紧御孤仇视着南乡,一时也不知所措。 昌平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再回头望眼君侯正注视自己一举一动,愈发焦灼难定。 他的脑中几乎空白,按着君侯的心意,一步步走向娉仪。 娉仪发出鬼哭狼嚎的嘶叫来,绝望而凄凉地望着昌平和庆云。 庆云退开一步,静看娉仪撕心裂肺地悲嚎和昌平麻木且缓慢地走来,不作表态。 短短十丈路,昌平每行一步皆是煎熬,行到末路,对着已瘫倒在地娉仪,迟迟下不去手。 君侯见他如此犹豫不定,看出了异样来,不禁探了探身。 娉仪放下御孤,冲着昌平哀求,“你杀我,不要碰我的孩子。” 昌平蹲下身来,一手去蒙住娉仪的眼睛,另一只手,缓缓伸向了御孤。 娉仪癫狂地晕了过去,而昌平迟迟下不了手。 他几度咬牙,想着或一拳将这孩子击到云颠,让他尸骨无存,或弹指一下,须臾之间要了他命,然而终究不能动手。 君侯说,“杀一个人而已,有那么难吗?” 昌平转身跪在地上,低着头,深重地说,“属下做不到。” “那我来帮你,”南乡声音有些颤,急不可耐地扶着栏杆从台阶走了下来,身形都有几分跌撞。 君侯多看了她一眼,一念之间觉得异常,下一刻,他已飞身连出数掌,拍中她背后几处要害,强逼她五脏血液逆行。 南乡五内俱损,大口喷出黑血来。 昌平顿时明白,那日的砒霜是她留给自己的。 君侯紧握南乡臂膀,几乎要将她骨骼捏断了才见她有一丝知觉。 昌平目睹此情景,敬这女子贞烈与情操,细想前事,方觉得两人之间正因陈见才起壁垒,若初见时并不是在海边,或许,彼此不至于敌对至此等地步。 庆云给她灌下解毒的药丸,见她恢复了几分神志,方舒下心来。 正要将她挪回房时,忽见黑天之间,一架轮椅飞入王庭府邸,降在南乡身旁。 几乎所有人见到此人都站了起来。 顾渚已至。 南乡也看到了,挣扎着要起身向他而去,被昌平拉住。 顾渚旁若无人地对着南乡叹息,“不想嫁人就不要嫁了,怎么弄到了这步田地。” 南乡眼里再看不见旁人,只伸手向他去,“带我走。” 顾渚也朝她伸出手去,被昌平拔剑拦阻,“谁许你带她走了。” “她不喜欢在这里,”顾渚清澈的面孔冲他笑了笑。 昌平说,“本都督自会处置好妻子的事。” 顾渚说,“被你处置得,人都要死了。”说完,又要去拉南乡过来。 昌平出招对顾渚,一道剑刃顺劈下来。 顾渚虽在轮椅上,身形微动,连着从旁避过,倒也轻巧。 昌平连出狠招,而顾渚不出手,只见招拆招,天衣无缝。 两人走了几路剑,昌平势气虽凌厉霸道,顾渚身法也迅如电闪,将其招式一一化解,虽不占优势也不露破绽。 君侯看了会,拔剑挑开两人,打量着顾渚,点了下头,“有几分能耐,本君也想试试你的本事,”话音未落,一连串的排掌在一瞬间同时打出,形成一幕推进的力墙。 顾渚无处可避,只得发力相击,两股内力碰撞,谁也不能进犯对方一分。 昌平想着自己与顾渚对招虽一时不能制胜,稍过片刻必能占上便宜,而君侯此时横加插手,摆明了是要借故有所行事,故不敢造次。 果然,几招下来,君侯一个疏忽,被顾渚一道虚掌击中,回身站定都便住手。 “来,”顾渚朝南乡挥手示意。 南乡笑意璀璨,用尽全力蹒跚着拥入他怀中。 “承君侯厚爱女儿,在下先带南乡走了,”顾渚朝君侯作揖,抱起南乡,推着轮椅出了王庭府邸去。 君侯惜败,小都督一言不发,在场的人自然无人敢阻,任凭这两人消隐永夜之中。 00 众人散去后,君侯指明让庆云留下收拾残局。 娉仪已苏醒过来,看到御孤还活着,一阵欣慰,又见人潮退去,昌平黯然站在一角,想来是他方才手下留情了。 庆云将她安置在附近房内,先顾自处理杂务去了。 昌平回想之前那一幕,不敢置信自己竟对一个孩童起了仁心,尤其懊悔因此失去君侯信任而让庆云有机可乘,枉费之前惠安一事时布下的局。足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不由得心灰意冷。 庆云见他失意,过来说,“成婚之夜出这样的事实在遗憾。” 昌平本想讽刺他置娉仪于不顾,再想如今自己身份尴尬,故而忍下了,面无表情地走远。 待广场上人流散尽,庆云去君侯的寝殿回话。 君侯双眸紧闭,一手靠在桌上撑着脸,一手拨弄南乡饮下砒霜的酒杯,疲倦至极。有人走进他也没有反应,直到庆云喊一声,“君侯,”他才抬起头来,抽动了两下面颊,苦涩地说,“外边都好了?” “都好了,”庆云说,“只有一事请君侯示下,是否要去找南乡?” “不必了,”君侯话一出口,又突然换了一副口吻说,“你说呢?” 庆云说,“她宁死也要和娉仪同归于尽,找回来了,恐怕也不能叫她甘愿成婚。” “性子这么烈,”君侯凝重地摇头,转了话锋又说,“她就那么喜欢顾渚,难道真让她和顾渚成婚?” “南乡性情不正和君侯一脉相承。”庆云说,“何不放手让他们去,或许两人不合她就回来了,又或许真成佳偶也未可知。” 君侯听着面色更加忧郁,“可惜顾渚身残。” 庆云直言,“君侯是要身残的女婿还是要死了的女儿?” 君侯寻思此话,权衡再三也难下结论。他见惯了子女横死,却不曾遇到过子女为情所困,回想自己当年与兰成的纠葛,如今最后的女儿陷入同等境地,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庆云又问,“君侯可要杀娉仪?” 君侯一下子抬了头正眼盯这庆云看了良久,方才吐出几个字来,“你和她关系不太好?” 庆云正色说,“我不是重情之人。” 君侯说,“可是你放了惠安。” 庆云说,“惠安为我挚友,从前牵扯深厚。我若不放他,终究有所亏欠,我放他这一回,算是和他清了。” 君侯颔首,眼神里流露出赞许来,“让你以身相救的朋友多吗?” 庆云答,“之前有惠安与顾渚,如今仅剩顾渚。” “好啊,”君侯不禁赞出声来了,又问,“我若要你杀了娉仪,你做得到吗?” 庆云想了片刻,郑重答说,“做得到。她推顾渚下悬崖之后,我就和她两清了,只当她作陌生人。” 君侯满意地露出笑意来,只带过一句,“姑且留着她吧,也不是要紧的人。” 庆云说,“可是南乡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她死。” 君侯却连连摆手,“南乡也不是要紧的人。” 庆云难以置信地哑然了,他明明听得清楚,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父亲能如此说最后的子嗣。 君侯反问说,“南乡于大局无用,不是吗?” 庆云连连点头,再次震惊于君侯的心胸,刚要退下,君侯侧过身子,重新打起精神来,唤他坐到对面,说了一桩军机要事来。惠安回到南地后,连结许多大族对抗王庭。如今大部分南方贵胄因家族被王庭武士血洗过而对王庭怀恨在心,誓要报仇。 君侯问庆云,“此时爱侄看来,要如何应付?” 庆云明知君侯早有定论,有此一问无非是考验自己,然而一旦话说出口,又不能更改,略想了片刻,故意将话说回给君侯,“王庭无敌,何惧南地一些乌合之众。” “谁都不能威胁王庭,”君侯说,“那就杀光了对王庭心存不轨之心的人。” 庆云握拳在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肃然应承,“君侯睿智。” 君侯笑了一下,甜而得意,挥手让他出去后,独自在殿内静坐,闭目长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失意的小都督 昌平失意而归,回到住处,灭灯饮酒,总觉心内燥郁,诸事烦扰。 旁人深知他秉性,只恐回避不及,只有舞伊举一盏孤灯,姗姗近身来。 昌平被这灯迷了眼,瞥了一眼,看清了是舞伊衣袂翩跹,红妆明了地送来下酒小菜,也不理会,仍旧顾自喝酒。 小都督豪饮,舞伊陪侍,彼此缄默无语。 这样过了许久,昌平见舞伊即不说话,也不离开,只静默相伴,落拓也消了几分,不禁找了话来问她说,“南地的人,长夜里心烦意乱时,是如何打发的?” 舞伊悦然答说,“听琴。” 昌平问,“你可会弹琴?” 舞伊说,“略会。” 昌平说,“那便弹给我听。” 舞伊应声后,直接捧来一架琵琶,坐在昌平对面一幕珠帘后,奏一曲小调来。 一曲毕,见昌平斜靠卧榻,也没有动静,又继续弹奏下去。 那一夜,昌平痴坐着不动也不语,舞伊就抚了一宿琴,直到窗外天色幽蓝晨光起。 昌平猛然醒过神来,站起身,对舞伊说,“出去走走。”说完,两人就朝晨露潮湿的花园去了。 沿石阶小径慢行,两人一前一后,虽不言语倒也默契。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深潭,薄雾未散,昌平隐约瞧见雾色中一抹红色,再走近细看,竟是穿红衣的聘仪站在水边山石上,披头散发地痴望水中。 看她样子是要寻死,昌平有心要拦阻,又下意识地止步不前,唯恐再错一步,再失信于君侯。 聘仪也看到了他,抬了抬头,悲怨而绝望地盯着他看。 昌平被看得渗得慌,上前一步,“夫人要寻死?” 聘仪面若素缟,神态空洞,过了许久才说,“我不想死,可你们都要我死。” 昌平说,“你若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聘仪说,“我若不死,我的孩子就会被南乡逼死。” 昌平又说,“你死了,谁能照顾你的孩子?” 聘仪想了一下,摇头,又说,“你能吗?” “我不能,”昌平拒绝。 聘仪自言自语着说,“他活着,总比死了好。” 昌平冷静地说,“没有人会抚养他,他将成为乞丐,会饱受饥饿,嘲讽,兴许活不到成年。” 聘仪转过头来问他说,“那要怎么办?” 昌平答,“你须自己抚养他。” 聘仪苦笑,“我连让他活着都不能,还奢望抚养他。” 昌平说,“所以,你要让自己活下去。” 聘仪激动起来,“南乡与我你死我活,我要活下去,难道要我去杀了她。” 昌平淡漠地说,“你应当自己想出法子来保护你和孩子。” 雾色渐散开,花园里开始有往来的人经过,目睹这一幕。经昨夜那一出,众人一面盘算着看这个女人和小都督的好戏,一面又忌惮昌平不悦,因而虽不敢走进,却总有几双黑眸在暗处窥探着。 舞伊见当下情形尴尬,浅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柔声劝慰,“夫人且先随我回房,从长计议。” 聘仪望了她一眼,就只两人眼神相交的一刹那,舞伊也为她流露出来的悲伤而深感不寒而栗,不忍再看。她朝聘仪伸出手去,又避免直视她面孔,几近温和地说,“小都督冒大不讳都不忍伤害你,自然也不会眼看你和孩子遭人迫害的。” 舞伊此言正中聘仪软肋,解她眼前困境,又一语道出昌平不能言说出口的话来。 聘仪走下石阶后,舞伊想着她若回了庆云处,公子冷漠相待又要令她寻短见,而昌平也不便公然收留,于是引她到自己房中去,对外只说请聘仪过来小住几日说话,顺便也将御孤带了来。她在王庭府邸虽人微言轻,然而此举也合情合理,成全了小都督体面与忧心,旁人也找不出话柄来。 小都督看见舞伊处事如此周全体贴,心内既温暖又感激,加之昨夜相伴时的进退适宜,不禁对这个女人侧目。 00 昨夜君侯歇得晚,侍从本以为他会晚起,谁知他一早就起身,在轩馆后院走了几路剑,便唤来几名高阶武士商议南地的事。 早有人将清晨花园里的事告之君侯,他听了也不作声,只点头回应。 侍从再问,“君侯议事,可要请小都督来?” 君侯说,“不必。”再细想,命说,“随后,让昌平和庆云一起来。” 侍从赶紧去办,不多时,两人衣冠楚楚,从容而来,恰巧在门口碰上了。 “小都督早,”庆云先打了招呼,“昨夜可睡得好?” 昌平明知他故意说此话,倒也镇定自若,“多谢公子送我的那少妇,真是善解人意,若哪一日公子觉得郁闷了,我将她再送给你。” 庆云听这话粗鲁,优雅地一笑而过。 侍从将两人引入正殿,只见一列高阶武士个个面色肃穆,庄重地列次坐在一侧,君侯居主位,面无表情地斜身倚着坐榻,除此以外,殿内再无一个不相干的人。 “有一桩事,要去一趟南地,”君侯问两人说,“你们谁愿意去?” 庆云料想着是惠安等人联合对抗王庭一事,昨夜昌平失态,如今正是自己上位时,然而涉及惠安,他一时也不能痛下狠手,只得明知故问,“请君侯明示详情。” 而昌平也早得到了消息是为此事,故而正好看庆云窘迫。 君侯说,“去杀三个人。” “哪三个人?”庆云问。 君侯当场以内力吸过偏室内一架沙盘,写下三个名字来,拍掌推到庆云面前。 惠安的名字列在第一个,之后两个也是闻名天下的南地侠士。 庆云看过后刷去那沙盘上的名字,点头应下。 昌平当众轻佻地说,“你能在王庭府邸里放走惠安,这回要杀他,你做得到?” “做得到,”庆云微笑着望了君侯一眼,对昌平含沙射影地说,“小都督放心,我只放他一回,不会一直牵扯不清。” 昌平又说,“惠安花重金找了许多绝顶武士来,你武功不怎么样,是他们对手吗?” 庆云指着一旁的高阶武士说,“小都督信不过王庭的武士?” 君侯咳嗽一声,正殿顿时肃静。他扫了众人一眼,凝眸庆云身上,缓缓抬手指着他,铿锵有力地一声,“你去。” 庆云郑重应下。 君侯站起身来,冷冷盯了昌平一眼,缄默离场。 昌平不寒而栗之际,庆云一句,“内子近日心情不好,我离开时,烦请小都督多开导她,”更显落井下石。 小都督讽刺回应,“公子总喜欢把女人塞给我。” 庆云浅笑不语,仪态大方地转身离去。 00 庆云回陆府和兰生告辞后,率领数十名高阶武士连夜起程奔赴南方。 王庭府邸顿时安静下来。 君侯耐不住清闲,只身去中原各处游历,顺便打探情况去了。 只剩下昌平在这座宅院里,和武士与女人相伴。 起初几日,他常唤舞伊来弹琴说话解闷,久了也生腻。又去了一趟陆府拜会兰生,虽婚宴有变数,如今身份尴尬,他待兰生倒也尊敬。还和武士去过一回山中狩猎,而晏河城外的山里也没有凶禽猛兽,只猎获山鸡野兔等小物。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舞伊几乎终日陪在娉仪身旁,和她弹奏琵琶,也见她开朗了许多。 一日艳阳天,两人寻一处池水旁的亭子,一边纳凉,一边奏曲。昌平也在附近钓鱼,听了会曲子,撂下鱼竿便循声而至,见聘仪也在,再回避显得刻意,便走了过去。 娉仪久不见昌平,她谢他婚宴当场力抗重压的救命之恩,而今却连堂皇地同他说句话都要招来一番人言可畏,只抱着琵琶起身行了个礼,又退到舞伊身后。 昌平不理会众人口舌,只觉得一时不知所言,就看着她低眉娇羞,惶恐紧张的模样,觉得好笑。 舞伊见状,站到一旁去。 “我都没舍得杀你孩子,你还怕我?”昌平干脆坐到她面前。 聘仪说,“怕小都督遭人非议,声名受损。” 昌平耸耸肩说,“我不在意。” 娉仪接不了话,本能地“啊”了一声,想着又说一段冠冕堂皇的话来,“小都督为人豁达,不理会是非议论,而我不能不知好歹地因一己私欲给小都督平添议论。” 昌平听着愈发觉得有趣,揪着话说,“你的私欲是什么?” 娉仪头压得更低了,手指紧张地拨动琴弦,憋不出话来。 昌平索性拿开她手中琵琶,凑到她眼下鬼魅含笑。 娉仪退无可退,拽着衣角低喃,“私欲,是,是……是在这里活下去。” 昌平明白她所言,却也觉得一阵心凉与无奈,只叹,“不是安好着吗?”接着又说,“我不让人动你,没有人能碰你。” 娉仪闻言心动,略略抬头,“可小都督不是也为难吗?” 昌平说,“我答应了的事,没有人可以违背。” 娉仪绝望的黑眸里顿时闪烁光明,唇角露出苦涩的璀璨一笑,对这个用地位和名声向自己保证平安的男子,情不自禁地感觉温暖。 对于她而言,庆云是外表温雅心内冷酷的男子,旁人只见到公子待她相敬如宾,而不知她承受的冷漠,而昌平,则恰好相反。 舞伊从旁说,“娉仪姑娘喜欢弹琵琶,我知道一个乐师,让他进这宅子里教习可好?”如今,她见此情形,顺昌平心意,已称呼娉仪为“姑娘”了。 昌平说,“去找了来。” 舞伊说,“想去请来的,可这宅子里不轻易让外人进来,我人微言轻……” 昌平淡笑一下,“好,我自会吩咐。” 舞伊见昌平对聘仪诸事爽快,又意味深长地说,“姑娘在我房中住着不便,小都督和南乡的新房空着,不如让姑娘先暂住。” 昌平略想了下,虽觉得不妥,也不想驳舞伊这番成人之美的好意,也就默许了。 三人正说得愉快,一名近身侍从走了过来,在昌平耳边说,“找到顾渚和南乡了,就住在晏河城里。” 昌平听了脸一下就僵住了,想了许久才轻微应声,此外,别无其他示下。 他也不知道,南乡如今,算不算是他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顾渚终不能释怀 听到南乡的行踪后,昌平在书房呆到了夜幕降临。 他虽不喜欢这个女子,然而经过婚宴那一事,他也的确钦佩一个女子竟能做得如此贞烈不屈,无畏生死。从前许多次,他错怪,伤害过她,如今再看来,他种种无礼在这个女人眼中如同无物。纵然有过去千般偏见,定下了婚姻,再到血溅婚宴,这一路走来,昌平着实也心有触动。如今再听她的消息,恍如大梦初醒。 若换作旁人,或许会恨南乡,而昌平也非常人。 当天入夜后,他拿上几瓶解药,换一身夜行衣,潜入顾渚和南乡落脚的庭院。 南乡体内的砒霜虽被君侯的掌力拍了出来,却也因此受了重伤,被顾渚带走后,连日昏迷。 正是今日华灯初上时,她醒过来,睁了眼,见顾渚坐在床边,无限欣慰地嫣然含笑。 顾渚见她醒来,也笑靥初现,暂且放下理智,摸摸她脸颊,柔声说,“醒了?” 南乡一边点头,一边伸出手来握着顾渚,“坐了多久了?” “不久,”顾渚说,“还觉得难受吗?” 南乡摇头,“觉得高兴。” 两人彼此相望着,南乡就忍不住流出泪来,顾渚避开她眼睛不去看她,挪了下身子安静地抚摸她发丝,苦笑着说,“哪有那么傻的丫头,不想嫁就不嫁,好端端的喜事,非得要喝砒霜。” 南乡说,“不想活了。” “不许胡说,”顾渚厉声喝止,“还闹脾气。” 南乡将顾渚半条手臂拉了过来,侧过身子顺势躺到他腿上,娇嗔着说,“远走高飞去了的人,又为何会来?” 顾渚百口莫辩,打趣说,“路过。” “真巧,”南乡说,“那下回南乡想见你时,可也是你正巧路过时?” 顾渚顾左右而言他,“我长得就那么好看,还总想见着我。” 南乡细细端详他面孔,说,“好看。” 两人依偎一处,柔情蜜意,轻语说了许多,若非一阵叩门声,两人早忘了时光。 顾渚喊人进来,只见一名衣冠整洁的稚嫩少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汤药,送到窗前。 南乡看着这孩子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也想不起哪里见过,顾渚让她在细想,她头脑昏昏沉沉的,只默默摇头。 顾渚说,“可记得送你从母亲那里回来的路上,荒草平原,路遇的那孩子。” “霖儿,”南乡当即喊出他名字来。 顾渚扶她坐正了些,说,“还记得呢。” “和你在一起时的事,一件也忘不了,”南乡说,“那日,你抱了这孩子一宿,分开时,答应日后要去接他,果然没有食言。” 一年光景,霖儿如今出落得聪颖干练,行事比当日沉稳了几分,言谈也如城中少年一样谨慎有礼。放下汤药后和南乡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姐姐,姐姐可安好。” 是顾渚寻来伴身的人,南乡自然喜欢,朝霖儿温和浅笑着说,“好。不想你都是少年郎了。”说着又问,“可习武了?” 霖儿指着顾渚答,“哥哥教了些。” 南乡说,“你能和一流的游侠习武,日后行走江湖,一览江山多姿,可比我幸运。” 霖儿说,“姐姐为何不与我们在一处,游走四方岂不也容易。” 顾渚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使了个眼色让霖儿出去,端起汤药来喂给南乡喝下。 两人之间突然就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彼此悲哀相望。 一碗汤药喝尽,南乡悠悠说,“这孩子……” 还未说完,顾渚先说,“童言无忌。” 南乡明白他所虑所想,就此止住,再不说下去让彼此徒增痛心。 夜半更声起,南乡熟睡后,顾渚方才离开。刚出门口,一阵寒风袭来,他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近处有人影借夜风飞身遁形而去,他一时不能十分确定,再定睛一看,见庭院内的石桌上摆着几瓶药,拿起细看此药出自西北王庭,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00 此后数日,顾渚和南乡寸步不离。 她醒来,他总坐在身旁,她睡下,他就看她安眠,有时在她房中坐上一宿,犹如新婚燕尔的夫妻,有诉不尽的衷肠和不见底的情意。 一日,两人倚窗同读一本书,霖儿拿书进来问顾渚,“这书上说一往情深,是个什么意思?” 顾渚随口答说,“就是喜欢得不可自拔。” 霖儿继续问,“还会有人不能控制喜恶?” 顾渚被问得哑口无言,打发了霖儿回去。 南乡看着不禁嗔笑,缠着逗他,“哪有这样耍赖的教书师傅。” 顾渚回过头来一句情话,“情不为因果,一往而深,”说得她心都酥了。 “情深有几许?”南乡问。 顾渚也逗趣说,“这姑娘家大了,脸皮子都厚了,”说得她羞恼了几分。 就在此刻,空中飞落一只信鸽,停在顾渚面前。 顾渚取下鸽子腿上的字条,正是惠安的飞鸽传书,上书:王庭武士将至,急需相助。 南乡看了这话,疑问说,“表哥放了他,君侯也默许了,王庭武士怎么还会去南地呢?” 顾渚说,“惠安若只回去南地,王庭自然会放过他,可若他有所动作威胁到王庭,那可就是另外一番事了。” 南乡想了下,忽然紧张地问,“那你可要去帮他?” 顾渚望着她说,“我若帮了他,可就尴尬了。” “什么意思?”南乡不解。 顾渚悠声说,“因为,前去杀惠安的,正是庆云。” “不可能,”南乡当即反驳,“表哥赌上陆家安危,顶下万众责难才救惠安。” 顾渚续说,“还有你拼死拦阻,以婚姻为代价。” 南乡愈发疑惑,“你竟然都知道?” “值得吗?”顾渚一半感慨,一半叹息,“为了庆云的一时义气牺牲掉自己,于结局无益。” 南乡怔怔地吐出几个字来,“可是,惠安是你的挚友。” 顾渚刹那间全明白了,这女子为了自己的一念欣慰,竟能舍弃一生,置生死于不顾。此刻,他无限动容,除了紧抱着她,再无其他心念。 南乡还在急切问说,“你说,表哥去南地杀惠安,此话当真?” 顾渚点点头。 虽难以置信,但见顾渚这般肯定,再加上之前提及惠安在南地有所动作不利王庭,她也只得相信。 “眼见兄弟相残,你该痛心了,”南乡黯然低喃,无比怜悯。 顾渚仰面悲叹,面容晦黯凝重,久久不语。 南乡又自言说,“你不能偏帮庆云,也不能相助惠安,又不能坐视不理。” 顾渚点头,对她说,“你暂且先回陆府去。” 南乡问,“你要去南地?” “不是,”顾渚说,“我出去几日,只当没收到这飞鸽传书。” “为何不带了南乡去?”南乡说,“从前你去西北王庭时,曾说要带南乡同行,如今怎么要一人独行?” 顾渚被问得哑口无言,明明心里清楚得很,给不了她双宿双飞的婚姻,而自己又一再打破断情的戒律。时至此刻,只得以柔情诉说无情,“别倔强了,再寻一个喜欢的婚配。” 南乡说,“你若不喜欢南乡,为何要避走,又要在南乡成婚时来,若是喜欢,为何不能在一处?” 顾渚苦苦说,“我不能妨碍你应得的圆满婚姻。” 南乡激动起来,坐起身来争辩,“你知道南乡要的是你,大千世界,十丈红尘,只你一人。” 顾渚说,“来日太长久,你此刻觉得情深为重,而当你我都老去时,我一身残疾,会成你拖累。” 南乡已哽咽,“没有你,南乡活着也如行尸走肉。” “听话,”顾渚闻此言也心痛不已,不忍再说下去。 南乡铁青着脸一字一顿问顾渚,“此生,你当真要弃南乡?” 顾渚忍痛点头。 南乡厉声说,“那从今往后,便再不要管南乡了,不论南乡在哪里,做何事,是死是生,都与你无关。”说完,扯起一件披衫,径直走出庭院去。 乱絮纷飞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霖儿走进房来,问说,“姐姐怎么走了?” 顾渚应了一声说,“走了。” 霖儿又问,“为什么你能带着霖儿,却不让这姐姐和我们在一处?” 顾渚说,“因为我配不上那姐姐。” 霖儿说,“那你为何还对她念念不忘?”说着又恍然大悟,“原来,真有控制不住的感情,那就是一往情深了。” 顾渚点点头,情深几许不自知,再回眸,已是佳人渺渺入烟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南乡绝望回王庭 昌平一再护娉仪 盛夏狂风吹骤雨,黑云转瞬蔽斜阳。 南乡走在路上,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唯独她一人,“南乡姑娘回来了,受了寒,现昏迷不醒。” 昌平本以为她不会再回来,此刻一听此言,一下子精神振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现在在哪里?” “在公子房中,”婆子答说。 不等婆子说完,昌平已闪现身形,直奔庆云卧室。 00 当昌平冲进庆云卧房时,只见架上挂着南乡的衣服,而床上已不见人影。 他顿时慌了心神,四下查看也无异常,想着应是南乡醒来后自行离开的。 黑夜深宅里,一个女人独行重楼,踪影全无。 昌平冷静下来细想,忽然心头一紧,飞身又朝御孤的卧室去。 果然这孩子的卧室里一片灯火通明,昌平进去的一刹那,只见两名照看孩子的婆妇跪在地上,而南乡正抱起那孩子高举起来,要往地上摔。 来不及喊住她,她手已松开,御孤从空中坠下。 昌平本能地扑上去,接住那孩子,见孩子安好,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 婆妇赶快结果孩子抱走。 昌平抓住南乡的手,扯着她,才见她脸是苍白的,双眼直勾勾地睁着,而她的身体虚弱得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他本是要质问她,责骂她,然而豁然间见她是这般不死不生模样,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乡对着他动了一下嘴唇,阴冷地笑了一下,“又是你。” 昌平只觉得震撼,浑身怖栗,眼前这女子当着是万念俱灰了,竟丝毫没有往日和他针锋相对的斗志。他视她为对手,然而此刻,昔日里矜持高傲的人,分明连个活人也算不上了。再强悍冷酷的男子对着这样一个女人也说不出狠话来,只得低声说,“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谁?”南乡瞥了他一眼。 昌平知道她有天大的怨恨,见此情状也不好提及婚姻一事,只说,“是你哥哥,我自当照顾你。” “不是和你成婚了吗?”南乡说。 昌平不想她倒提及此事,一时之间也难以应,过了良久才说,“那为什么回来了不告诉我?” 南乡凄声说,“你不容我。” 昌平知道她指向娉仪,解释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是啊,”南乡又黯然失神,“南乡也以为不回再回来了。” “你病得厉害,跟我回去,”昌平说着拉她出门。 南乡推开他手,“南乡住不下小都督轩馆。” 昌平见夜深也不好再将娉仪安顿他处,只先送她回庆云卧室里,另请大夫去照看。 南乡睡下后,昌平又去看御孤和娉仪。那孩子依旧睡得香甜,丝毫不觉自己身处危难,而另一间房中的娉仪也正安睡,渐渐从凶险的阴影里恢复过生气来。 皆是天涯可怜人,不忍念执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楚梦姑娘 庆云一行抵达南地最大的城中后,公子寻了一处熟悉的客栈落脚。包下整座楼,不让外人出入,连厨子,杂役等都一应换成王庭的人。 南方仲夏暑热重,西北来的武士虽都身怀绝技,却也实在受不了湿热,整日里只在屋内。只有公子日日晨起上街,寻一家早茶铺子吃两碟精致点心,再上各大族家宅附近闲逛一圈,入夜后又去花街柳巷,也和当地名士公子饮酒作乐。 一日上午,庆云信步小街,忽然走入一家药铺。 药铺里坐了一名灵动活泼的妙龄姑娘正在忙活,听见门上铜铃响,头也不抬地喊说,“且等着,”然而再细听这铃声轻重有致,被敲成一段妙音,欣喜地停下手中活计,不看也知道,是庆云来了。 “楚梦,”庆云站在姑娘对面,从怀里掏出一盒药材来,放到她面前。 那个叫楚梦的女子只闻了一下盒子便猜说,“冰肌玉颜粉。” 公子点头,“好机灵的鼻子。” “公子说我像狗?”楚梦忍不住朝他撒娇。 庆云忍俊不禁,刮了下她鼻尖,回说,“哪有长得这么标志的狗。” 楚梦不依不饶,“那长得丑一点,就像狗了喽?” 庆云说,“像只赖皮狗。” 话语间,楚梦已收拾好铺子上的药材,沏上一壶好茶。 只闻茶香,庆云说,“居然还有桂香的凤凰单枞。” 楚梦说,“知道你喜欢这味,拿你上回带来的桂花熏的,专门留着等你来品。” “有心了,”庆云坐在这间铺子里,总觉得特别温暖,若此刻给他选,他恨不得就永远坐在这里,才不理杀人的事。一口热茶下肚,口腔溢香,全身松弛,又有体贴周到的女人相伴左右,好不满足。 楚梦接着又去忙做饭,庆云就在炉灶旁看她忙,不时和她打趣几句,形同寻常家人,毫无忌讳。 不多时,一桌家常小菜备妥,楚梦寻出酒来给庆云斟上。 庆云满心惬意,继续和她闲话家常,却唯独不提自己此行目的,又或者南地剧变。 他不说,她也不问,只应他高兴来。 一顿酒足饭饱,庆云起身要走。 楚梦说,“这毒日头天气,不睡个午觉再走?” 庆云觉得她说得有理,径直就往厢房里去,点上熏香,再往塌上一躺,不多时已睡意昏沉。 楚梦收拾完,也进了厢房,坐着看庆云睡觉,看了会,索性往他肚子上一靠,也小睡起来。 庆云给她披上薄毯说,“原来,这屋子里养的猫去哪了?” “这都多久了,”楚梦说,“早死了。” 庆云若有所思地算着说,“倒是有些年份没有来了。” 楚梦怨说,“还好没将我忘了。” “我记心好得很,”庆云说,“你喜欢穿蓝色,吃甜食,喜欢钓鱼,逢钓上金鲫鱼的日子就去赌坊下注赔率最高的局。” 楚梦说,“都变了。” 庆云怅然说,“那我真的是太久没有看到你了。” 谁知楚梦又嘻嘻一笑,“可我喜欢你还是没有变。” 庆云一时没有忍住,笑得差点喷出口水来,“那就好,你可千万别轻易喜欢别人去。” 楚梦瞪着眼睛捶了他一拳,“我虽喜欢你,可一点也不想嫁给你。” 庆云意味深长地说,“嫁给我可没有什么好处。” “你成婚了?”楚梦听出端倪来。 庆云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就只说,“算是。” 楚梦追问,“娶了你那表妹?” 庆云摇头,不想再说下去,闭上眼睛说,“你还睡不睡了?” 楚梦虽意犹未尽,也只得就此打住。 00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庆云打了个哈欠,才发觉楚梦不见了,起身后四处踱步,见她已在药铺里继续忙活。 “我睡久了,”庆云说。 楚梦忙着手上的活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太累了。” 庆云灌下几口冷水醒神说,“现在可舒畅了。” 楚梦递给他几枚药丸,嘱咐说,“你送我冰肌玉颜粉,我可不想欠你的情,这是还给你的药。” “什么药?”庆云接过来也看不出个来历。 “金创药!”楚梦没好气地大声回答。 庆云寻思着奇怪,说,“为何我给你养颜的东西,你却要给我金创药?” 楚梦嘴角一撇,哼了一声说,“你这回来南地,不佩折扇配长剑,不戴玉佩带匕首,总不是来寻乐的吧。” 庆云暗赞她观察入微,收下丸药揣兜里。 刚走出楚梦的药铺,街上迎面走来一名身材高大,衣衫精致的男子。庆云不用看,只那气场迫近,他便再熟悉不过了,南地惠安。 惠安显然是冲庆云来的,孤身一人,径直走了过来。 “大哥,”庆云一副疲惫又无奈的表情,含笑摆手,“大哥可安好?” 惠安面容复杂地望了庆云良久,百感交集下,终究凝重地点了一下头,“尚好。”接着,又下意识地问说,“你来这南地做什么?” 庆云苦笑一下,“来会旧相好的。” 惠安知道他一句戏言,仍旧面目严肃地应承,“这天底下,爱慕你的人听到你成婚的消息,可都要失望了。” “让大哥见笑了,”庆云当下摸不透惠安来意,只得客套。 惠安说,“来了南地怎也不来找我,非要我来寻你。” 庆云说,“正想着去大哥府上呢。” 两人彼此默契地在人前演着一出看似亲密的戏,掩盖心知肚明的分歧。越是和气,越发地虚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受挫惠安府上 公子侥幸出逃 君侯一番屠杀后,惠安府上冷清了许多。 从前府上的人大多死于那一场杀戮,惠安主持大局后,将侍从一应换成各地招募来的习武之人,终日带着刀剑各处巡视,又挖出密室暗道,将小桥流水的花园亭台布置上重重机关,一座富贵家宅俨然成了严防的堡垒。 庆云一入府宅,见如今已是如此光景,驻足主楼前的空地,惋惜说,“昔日来,这里有成片牡丹,开到盛极时,妖红似火,煞是美艳。” 惠安历经变故,而今时刻心事重重,哪有这等观花赏景的心思,敷衍着说,“改日去别处看吧。” 两人步入堂内坐定,从来庆云来南地,惠安都在自己房中和他喝酒谈会,视若家人,今日却选了商议正事的主楼说话,可见氛围紧张。 一名侍卫端上茶来,庆云呷了一口,茶叶放多了,味道苦涩至极。 惠安心思不在茶,也觉不出味重,待旁人退下了开口便说,“你是来杀我的。”说完,沉默了一下,见庆云也没有应声,又感慨,“当初冒众矢之的之危放我,如今亲赴南地来杀我,我究竟是要拿你怎么办?” 庆云苦笑,“大哥心如明镜。” “还叫我大哥,”惠安看他泰然端坐,一脸淡洁模样,大大方方的,也无奈地笑了一下。 庆云也不再回避,直说,“大哥若不敌王庭武士,我希望手刃大哥的是我而非昌平,若王庭败北,那我也愿死于大哥剑下。”见惠安不语,又说,“想必大哥也是这样想的。” 惠安闻言惊骇,又恍如被人当头一棒,怔怔地睁大了眼,迟迟说不上话来。 庆云又饮一口茶,觉得这茶委实难以下咽,放下杯来说,“好歹留下一个能泡茶的姑娘。” 惠安回过神来叹息,“你还是不愿意和我结盟。” “我们说过这个话题了,”庆云幽幽说,“陆府只能做最有利的选择。” 惠安说,“你能有从容赴死的气概,却不能违抗王庭。” 庆云说,“庆云不惧死,而惧陆府不能百年长存。” 惠安也拿起杯子饮下一口茶,缓了下气氛,接着说,“如今你大有与昌平分庭抗礼之势,恐怕你志不止于保全陆府。” 庆云说,“如今,取昌平而代之岂不是更能护陆府平安。” 惠安长吁,“庆云,你的野心大了许多。” “从前,是庆云错了,”公子诚恳地说,“乱世里的长存之道只有成为强者,明哲保身只会让自己陷入命不由人的境地。若当初那三个王庭武士以自刎来拉我入这趟浑水时,我等不去找扶青出来认下罪名,而是就与那王庭武士周旋,结果又岂能是如今这样。” 立场迥异,惠安也无言否认,转了话锋说,“舞伊如今怎样?” 庆云说,“大哥此后还会有别的妻妾,何必还提旧人。” 惠安眼里流露出几分悲怆来,“昌平尚且有怜人之心,不忍对御孤下手,你怎能如此说我妻子。” 庆云说,“嫂夫人助大哥逃离王庭府邸,其情可歌可泣。” “我不能护她,反而要她舍命救我,”惠安怅然说,“是我无能。” 庆云则说,“大哥莫要对往事耿耿于怀,该忘记的须忘怀,且看前路是正经。” 惠安沉凝良久,再回首看庆云,万盏灯火中央,公子气质偏偏濡润如玉如若初见时,然而惠安已觉物是人非犹如陌路人。 00 未免尴尬,惠安请庆云看了出侠士舞剑的戏,时至夜半,舞剑的人舞得累了,退下后,庆云也起身告辞。 刚走出主楼,夜风迎面袭来,而在这黑夜冷风里,一群衣衫破落的黑衣杀手随风而至,虎视眈眈地将庆云团团围住。 待黑衣人站定,庆云驻足原地,整了整衣衫。 惠安闻讯走了出来,他显然是认识那群黑衣人,见此情景,问说,“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黑衣人近前一步,才见他身上有刀痕,还来不及处理,正渗出血来。然而他也顾不得身上的伤指着庆云厉声说,“西北王庭的武士方才闯入我家门府,见人就杀,我家主人惨遭杀害,我等拼死才逃了出来。” 惠安皱了下眉,看那黑群衣人的面色和神态,所言非虚,而庆云巍然不动,面无异色,又好像毫不知情。 正在此时,又一群穿深蓝色衣装的武士也闯进惠安府邸来,样貌神情和黑衣人一样,见了庆云,拔刀相向,如见仇敌。 那群蓝衣武士的首领竟说了一段和黑衣首领一样的话。 惠安走近庆云,心里虽有几分确定,也不愿妄下定论,当着众人的面问,“庆云,是你做的吗?” 庆云意味深长地说,“是王庭武士所为。” 惠安还迟迟不言,一旁的蓝衣首领义愤怒吼,“你不就是王庭的人。” “他说的对吗?”惠安不忍承认,指着蓝衣首领非要庆云亲口出说来才甘心。 庆云含笑缄默,神情雅然。 惠安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蓝衣人,脸渐渐阴冷下来,“下一个要杀的,该是我了。” 话音未落,广场四周忽现刀剑光影,众人四下看去,见数十名白衣人齐刷刷地上天下地,飞身入宅内。 寻常武士施展轻功有迹可循,然而这些白衣人却身如电光火石,一动一闪皆无形态,只有落地后才能见其面目。一个个无不长剑在手,金刀在腰,衣衫素白清透,纤尘不染,在夜中格外醒目。 那些黑衣人和蓝衣人指着这些鬼魅一般的白衣武士,颤颤喊出了声,“屠杀我家府院的正是他们。” 惠安端详来者,刚要说话,那为首的白衣人已闪至庆云身后,恭敬施礼。 庆云说,“都好了?” “都好了,”白衣人指着眼见众人说,“只留下这些活口。” 惠安一时迷糊,只听闻过西北王庭的武士蛮横粗鲁,不想眼前见到的,都是衣着翩然风姿绰约的上流剑客,不禁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庆云使了个眼色,一名白衣人亮出王庭武士的金刀来。 “大哥以为王庭武士是野蛮人,可曾想过,一群蛮人怎么可能横扫中原,志在天下呢,”庆云看出众人疑惑,继而解释,“西北王庭的高阶武士不论才学,武艺,气度,信念,绝不比南地的公子侠士逊色,否则,也不能所向披靡,令天下人闻风丧胆。” 惠安虽未出手,却已拔出剑来,嘴上感慨,“庆云,你越来越像王庭的人了。” “大哥弄错了,”庆云说,“庆云已是王庭的人。” 话音未落,惠安一剑横出,南地武士也纷纷出手,一拥而上,朝围在中央王庭武士攻击。 庆云袖中暗藏一柄短剑,抬手间,正挡开惠安一剑。 与此同时,白衣的王庭武士也各显身手,虽人数不占优势,却个个身法迅捷,武艺高强,来回间已击杀冲在最前的人。 惠安和庆云过招时,见南地武士非但不占优势,反而死伤惨重,情急之下使出全身内力逼退庆云,趁空飞身至高处。 高台之巅放置一架金鼓,惠安以剑击鼓,霎那间金鼓齐鸣,犹如天雷滚滚,震动方圆数十里。 此音绝时,四方飞出无数黑衣蒙面的杀手来,其身法如王庭武士一样诡秘,而手持的兵器现状怪谲,更显妖异。 那群蒙面人飞入人群后,见白衣人便杀,两方若一一对抗或许能战成平手,而今黑衣杀手以人数压制,一时间,王庭武士血溅白跑,被斩杀许多,其余的也被逼入死角。 庆云不知那些突如其来的杀手有何来历,也想不通为何会有那么多上流高手齐聚惠安府上,见王庭武士身处下风,只得回身相助。 白衣人很快被围,在墙角形成待宰之势。 惠安抬手示意停下,亲自走上前来,望了望庆云,叹了口气。 庆云虽落败,然而斗志不减,问说,“怎么会有那么多来历不明的武者?” 惠安淡淡说,“只许王庭有高手,不许我南地也有?” “果然有备,”庆云说,“大哥真的是要誓死对抗王庭了。” 惠安说,“你还不知道我吗?” 过命的交情,庆云正是太了解惠安了,因此只得苦恼地垂头。 惠安指着身后兵刃怪异,武功奇特的一众杀手说,“王庭有敢死的武士,南方大族有数不尽的金银。金银可以让世上最优秀的杀手为我尽忠,你说我有没有胜算呢?” 王庭武士听到惠安此言,即刻围成一圈,作困兽之斗。 惠安背身走开后,一挥手,那群敢死之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然而西北王庭的高阶武士也非常人,个个勇猛异常,绝境之下各展绝技,和府上雇来的高手周旋到底。 惠安身旁始终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看着众人交锋,却迟迟不出手。 见王庭武士几乎就要杀出一条血路逃生,这两人齐齐使出武器来。 一个中年壮汉从身后射出一枚飞轮,那轮由他内力驱使,从人群中飞旋而来,只此一下便砍去两名高阶武士的头颅。 见此男子又出一道内力驾驭飞轮,一名武士飞身出来,以其霸气无双的剑势相挡,却被那利轮一下斩断了剑身,其肉身也瞬间被劈开。 王庭武士眼见杀开的血路被此一件武器挡住,其中三人高喊一声,“撤,”话音未落,三人联手以血肉之躯挡在那轮前,给其余武士创造出撤离的间隙。 身负轻伤的武士先从高墙翻身而出,重伤的则留下殊死一搏。 那使金轮的男子见此一幕,使出更强的内力,用飞轮切断武士逃亡的路。 情急之下,庆云顺手拔出弯刀,金刀出鞘,和那飞轮相击,霎那间,只见星火横飞,旌鸣四起。庆云被逼退数步,虽几乎逼停那飞轮,然而一声脆响,金刀断开,就在他回身要逃离之际,飞轮又启动,砍中公子背脊。 庆云和逃出来的武士骑上快马从长街落荒败退。 惠安的府宅内,那使飞轮的男子身旁,一名轻衣薄衫的清丽女子突然开了口,“这几个人都收拾不了,还枉称尊人。” 那飞轮男子本来被庆云逃了出去心情郁闷,听此一言,冷冷回说,“你倒是叫我看看你的能耐。” 这女子嫣然一笑,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短笛来,轻吹了起来。 此音也只寻常,奇绝的是这女子竟以内力传音,因而府内众人听着无异,而庆云一行人走得再远也听得见这音。 初听此音也并不觉得有损身体,然而稍听得久一点,不知觉地就沉迷此音,再听,无形间,多名武士内脏爆裂,直接横死。 庆云和仅存的三名武士立即以内力抵御这笛声,然而这一停顿,惠安的杀手倾巢而出,直追四人而来。 眼看就要被追上,武士一路逃亡,一路射出暗器来抵挡。 庆云撕开自己身后染血的一片衣袍来,路过楚梦的药铺时,趁乱以陆府牡丹匙镖夹着血衣打入药铺里,好让她知晓。 00 那一晚,只有庆云和两名重伤武士逃了出来,为免被追踪,三人不敢再滞留城中,逃到了荒山中,楚梦草药时搭起的简易棚子里。 安顿完已是晨曦破晓时。 庆云将金创药分给两人时,心中唏嘘危难中还是这姑娘留心之举救了自己一命。 此番一役,三人虎口脱身,已是筋疲力尽,然而此刻虽躺下了,却都没有睡意。 惠安花下重金雇了一群奇人异士尚且合理,然而最后那个使飞轮的男子和吹笛姑娘,其实力之莫测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庆云从来不曾听过武林中有这样诡邪又卓绝的高人或者流派,此种武学,内力,几乎颠覆了常人对武的见识。他想了会也寻不出有关两人身份来历的答案来,于是,望了望另外两人以求解答。 一名略微年长的武士想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说,“我想,若是传说是真的,那他们应该就是飞轮鬼刹和摄魂女妖了。” “飞轮鬼刹,摄魂女妖,”庆云低吟这两个名字,脑中却丝毫没有这两个人物的丝毫印象。 那年长武士说完这两个名字脸色都苍白了,再三查看四周,确定了此地安全之后才心有余悸地说,“君侯和小都督在西北王庭时,曾广邀天下上流高手到王庭做客,一为笼络人心,二为探查实力,三来,小都督天下无敌,也始终在寻找能与他匹敌的对手。有过一名游历四方的武者,途径王庭时,和小都督说起过这两个人,然而,小都督问遍天下高手也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因此也无从找寻,只得当成奇闻轶事来听。” 庆云说,“既然有名字有武学出处,那必定有其人,其父母,师尊,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你所问的,小都督自然也想过,可就是找不出半点线索,”武士又说,“鬼刹,女妖,这摆明了不是正经名字,应当是见识过他们厉害的人给起,流传出来的。” 庆云沉思许久,“君侯请不到的人,居然被惠安邀了来。” 武士说,“所以,他们如今的实力真能与王庭匹敌。” 末了,公子下意识地问两人名姓。 年长的说自己叫刑曲,指了指那年轻的说他叫重山。 庆云记下这两个名字,又回想自己义气之下,放虎归山竟留下如此后患,懊悔之心油然而起。 日出东方,三人说着渐渐昏睡过去,然而身心警觉,也不能深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棚子外有一阵风吹草动,庆云首先惊醒,藏匿暗处窥探,只见是山中野禽路过,才松下气来,又见另两名武士也惊醒过来,便提议一人轮守,两人睡觉,若有人来犯,以剑击之声示警。 两名武士无异议,庆云伤得最轻,便先去棚外守着。 公子不敢懈怠,即是警惕,也是在等楚梦。 他笃信,以楚梦之灵性,定会寻到此处。 到晌午时分,果然有粉衣女子背着竹娄,攀过山间石壁朝着棚子来。 庆云望着这熟悉的身影如期而至,不由地面露喜色。 楚梦对这意外仍旧缄口不提,她深知一旦问出了口,必要引起庆云提及不快之事,于是只讲带来的酒菜药材一一拿出来,又特地将疗愈外伤的药膏取了来给庆云包扎伤口。 庆云经历大劫之后被人如此悉心对待,倍觉温暖。 包完伤口后,楚梦给他披上外衣,替他整好衣冠,拭尽昨夜狼狈。 庆云解下腰间断刀,再从腰带上扯下宝珠来交给楚梦,嘱咐她去晏河城将断刀送到王庭府邸,再将宝珠送至陆府。 楚梦接过这两件信物,问说,“我去了,总该说些什么吧。” 庆云说,“到王庭府邸后,告之君侯,惠安召集江湖上各路高手,更有飞轮鬼刹,摄魂女妖等奇人现身府上。”交代完正事之后,语气和缓下来,转而忧愁地说,“到陆府时,只对家父言明我在南地遇险,若不幸横死他乡,请他勿要伤怀,拿这宝珠留作念想便好了。” 楚梦听着也伤感,收下物件后,突然又说,“你别无它物留给你那表妹?” 庆云豁然想到南乡,略思片刻,从颈上解下贴身的半片鸳鸯玉佩,细细包好后也递给楚梦,只说一句,“请她好好活下去,也许,陆家后人只剩下她了。” 听公子说出这段悲情感言来,楚梦觉得好笑,而此时也不好发笑,只得连声说记下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楚梦问。 庆云指着棚子里的两名武士说,“惠安必然沿途设下重重关卡,如今我们三人均负伤,倒不如留在这里安全。” 楚梦也觉得他思虑周全,稍作寒暄,交代了些用药饮食禁忌之后,便尽快往晏河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一段坎坷后,小都督新婚的妻子,已归正位。 晏河城,王庭府邸内,一片肃杀安宁。 自从南乡回来后,先在庆云卧室里住着,昌平几度想接她回来,又唯恐她和娉仪再起冲突,只得一面命人在自己的轩馆旁另辟雅室供娉仪和御孤居住,一面时常探望南乡,如此数日。 尽管昌平严令不准谈论南乡回来之事,然而架不住众人悠悠之口,消息还是传到了舞伊耳朵里。 一日晨起后,舞伊思量了很久,想出一个保全众人颜面的办法来,赶在午膳前去娉仪的住所。 琵琶琴师正教娉仪弹曲,见舞伊来了,点头施礼。 娉仪近日来心情好了许多,拉着舞伊和琴师都往榻上坐。 舞伊坐定之后,稍作寒暄,便正色说,“南乡回来了。” 娉仪听到“南乡”这名字,脸骤然变色,又是阴寒又是厌恶,冷言应说,“她回来,可是又要来杀我和我孩儿的。” 舞伊默不作答,另说,“她如今回来,便是小都督的夫人,要住小都督的轩馆。” 娉仪恍恍扫了四周一眼,想到自己一旦离了昌平,南乡迫害,庆云无视,御孤处境必然凶险,不禁怅然感叹,“这房子是要腾出来给她住了。” 舞伊明白她心思,一面点头,一面又说,“夫人也不必回庆云公子那里去。” “那我还能如何?”娉仪的眸子一下子闪烁光明。 舞伊指着琴师淡笑,“我只说想请师傅住到小都督新造的雅室里方便教习,而夫人何不借着习琴的名义也住雅室里,如此,既不用回庆云公子那里,也不住小都督轩馆里。” 娉仪细想来,觉得她所言在理,点头应了。 窗外又有脚步来,舞伊盘算着多半是昌平来找娉仪说移居雅室之事,未免影响两人说话,索性借故先出去了。 果不其然,眨眼的功夫,昌平走进这楼里来。 见另有琴师也在,昌平略问了一句说,“你叫什么名字?” 琴师答,“粗鄙之人,不敢劳小都督问名。”说完,退到一旁去了。 见他如此说,昌平也懒得再问,只和娉仪说话。 不等小都督开口,娉仪先提及别居雅室内习琴一事,正顺了昌平的意思,也将他所虑一一解除。 昌平自然允许,还特地多看了琴师几眼,虽觉得他并不大气,念他解了当前这尴尬,也和他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琴师始终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正视昌平,却对昌平所言唯唯诺诺。 世人惧于西北王庭威势的数不胜数,昌平见惯了,也不觉得奇怪,只叹舞伊举荐的人竟如此卑微。 琴师谨慎地应了小都督几句话,完后取出一架翻新的琵琶来,说,“夫人日前吩咐修复的琵琶已做好了,刚刷上新漆,请挂在阴凉处晾晒几日。” 娉仪接过琴来,也不加细看,环顾四周,偏厅正有一面空墙上置有木架,便随手搁了上去,也不当回事。 饭毕,昌平坐着百无聊赖,想拿那琵琶来把玩。 娉仪一句,“漆味重,”故而不愿拿给他。 昌平看着满屋尽是书卷,瓷器,器乐,茶案,一如陆府内的风格,丝毫没有王庭金戈铁马的刚硬之气,而娉仪也对自己相敬如宾,恭顺温柔,不敢僭越一步,着实觉得无趣,稍坐一会便走了。 00 刚返回主殿,君侯座前的武士传信来说,君侯不日就回王庭府邸。 闻此消息,昌平赶紧去庆云居室里接南乡。 刚走到门前,见内间静寂,所在的侍女寥寥无几,个个屏声静气立暗处,顿时收住脚步,平息了一下心神,伸手叩门。 里面仍旧无声,只一名侍女来开了门,见是昌平在外,也不声张,顾自先退下了。 南乡病后初愈,坐在一张靠窗的躺椅上。窗户紧闭,屋内也不点灯,仅有暗沉的光明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正好照着她脸。 屋内死气沉沉,既无声响也无人气。 昌平轻步走了进去,静看了会,见南乡眼也不睁一下,故意弄出些声响来,再开口说,“和我回去吧。” 南乡颓然睁开眼,被窗外日光蛰了一下,皱了皱眉,回过头去说,“你要我和娉仪住一处?” “她搬走了,”昌平说。 南乡凄凄冷笑一下,“她那孩子死了?” 提起此事,昌平不由地愠怒,厉声警告,“你休要再和我提起加害她母子的事来。” 南乡又回过头去闭上眼,停了会说,“南乡成婚之时唯有这一个请求,看来小都督还是不能令我如愿。” “她只是一个悲剧的人罢了,”昌平克制地说,“当初我设计将庆云,顾渚,惠安三人拉入王庭大业,才有后来庆云找扶青替死仓促了事。娉仪一心要为丈夫报仇,误以为顾渚是凶手而对他下手。因而此事若追溯,元凶应当是我。” 南乡听完仍是面无表情,平静地暗讽说,“你对她倒是情深意重。” 昌平承认也不妥,否认也不是,俯下身来诚恳地说,“放过她。这一回我欠你的,定会回报。” 南乡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你如此说,倒叫我愈发不能心安了。我和娉仪已是死敌,如今你犯君侯的忌讳也要偏爱于她,日后若是你成君侯,南乡岂不是命悬一线了。” 此言字字有理,昌平无从辩驳,沉默着低叹了许多声,最终许下重诺,“我今日为保她平安而求你,日后定也保全你。”见南乡无动于衷,接着又说,“从前你我多有偏见,而今我既已娶你,自当视你为妻,绝不拿此事儿戏。” 说完这番话,南乡再不应声。 昌平扶她起身,握住她手,引她回那间新婚的房子里。 沿途所遇的侍女,仆从无不朝两人行大礼。 整座王庭府邸都在流传这件喜事。娉仪自然也知道了。 一段坎坷后,小都督新婚的妻子,已归正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昌平洞房遇袭 南乡诱导寻凶 当晚,南乡换下旧衣,瑶池沐浴。 侍女在水中洒上香水红花,一如新婚之夜。 因准备得仓促,本应成婚前和南乡讲明的规矩还来不及讲,昌平的贴身婆妇只得趁她洗浴的空挡,隔着屏风来对她讲。 刚说到小都督有多位夫人,地位不分高下时,南乡听得不耐烦了,冷言,“老妈妈别说了,南乡累了,”就将人打发了出去。 侍女见她这般态度,只得更加小心地侍奉,再不敢多言一句。 浴毕换新装,回卧室的途中忽闻院落中有琵琶悠悠。南乡停步静听了一会,一人所奏悲戚交加,哀怨情长,一人所奏指间如有兵气,紧张激烈,犹如身临。两股琴律融为一体,令听者倍感压抑。 南乡问,“是谁在奏此悲曲?” 侍女答说,“是聘仪夫人和新入府邸的琴师。” 一听“聘仪”二字,南乡顿觉不快,低语斥责,“她丈夫南去,王庭上下企盼凯旋,她竟在此奏哀音,实在不吉利。” 侍女赶紧去雅室让停了这乐声,南乡方才扫兴回屋。 进到屋内,南乡四处细看,见屋内陈设布置都仿照陆府特色,略微舒心了一点,又见墙上悬挂琵琶,下意识地问说,“是谁的?” 侍女如实回答,“聘仪夫人的,还来不及拿走。”说着,正要去取下来,南乡看着说,“算了,”也就作罢。 屋内灯火通明,南乡只命两个贴身侍女到门口守着,自己靠着临窗的坐塌翻起书来。 时至夜半,院中金铃声响,侍女进来通传昌平将至,却见南乡已伏案睡去。 侍女才推醒南乡,昌平已走进房内。 南乡一副睡眼惺忪的疲态,侍女刚要解释,昌平挥手让众人退下。 “这屋子里有股香气闻着犯晕,”南乡饮下几口茶才清醒了些,却仍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乏力。 昌平到处走了一遍,也闻不出异样来,宽慰说,“新弄的屋子,熏些香也不是奇事。” “不对,”南乡固执地说,“像是迷香。” 昌平疲累了一日,见她又生事端只觉得烦,提高了嗓音说,“王廷府邸内,本都督房中,还有人能加害你不成。” 南乡欲言,见他这副态度,只得住嘴。 新婚之夜,昌平觉得话说重了,和颜悦色地走了过来,抱起南乡往床上去。 而南乡竟一丝反抗,甚至一点表情也没有,由他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 昌平解开她衣衫,见她闭紧了眼眸,双手扯着被褥,看似淡漠傲然又分明紧张得心悬一线,忍不住发笑,取来铜镜对准了她,再喊她睁眼。 南乡一见镜中自己**地僵躺着,一时恼羞成怒,去披上衣衫也不是,去训斥昌平也不是,转过头去无地自容。 昌平抓过她手来,摆着她手指让她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 南乡顺他意,怯怯地解开他衣衫,而仍不肯看他一眼。 “洞房之夜可不是这样的,”昌平贴着她耳畔暧昧细语,邪笑着抚摸她不安的脸庞,撩弄她的自尊与矜持,“你应当取悦我,而不是像死人一样躺着。” 他越说,南乡越恐惧,在他面前惯有的冷漠与不屑被击碎,只剩下人为刀俎的无可奈何。她勉强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身体,坐近了想去亲吻他,却无论无何克服不了心里的抗拒。 昌平看她与平日里的跋扈截然不同的样子,觉得调戏她有趣,又逗弄了她一会,待她万念俱灰时,往床上一躺,“今日累了,明日再来,”说完,侧过身子便闭目睡去。 南乡总算松下一口气,然而听他说明日再来,心里一口闷气久久难平。 00 洞房花烛夜,昌平很快沉睡过去,而南乡对着枕边人,辗转难眠。 少顷,她披上一件袍子走出屋子,至庭院小坐。 天边星辰皎洁,黄月似镜,普照晏河城里的善恶是非。人想不通的事,看不透的劫,自有天公一览无余。 南乡仰望天空,敬畏而又疑惑,此刻置身小都督轩馆里,她越发迷惑命运要将自己指引何处。 有一阵风起,带着幽香而来。 南乡回眸望去,是舞伊提一盏灯,素面薄衣,款款而来。 两人相视一笑,舞伊微微屈膝行礼,悦声说,“夫人洞房之夜,怎在此赏月?” 清幽长夜里,南乡语塞,于礼问说,“你怎也不睡?” 舞伊说,“我听到院中有蝉鸣,一时想起南地光景来,故而出来走走。”说完这一句,她恍然觉得在此地提起南地不妥,又说,“不如我陪夫人走走。” 南乡和她说不上话,也觉得新婚夜出来不妥,谢过她好意便往回走。 刚回房中,窗外又有琵琶声动,此音低沉厚重,颤颤震音,直捣人心。 南乡听着觉得心跳得厉害,头晕得愈发明显,赶紧坐茶席旁饮下几口水来安神。 屋内隐约有一丝金属磨擦的响动。 昌平忽然从睡梦里警醒,一下子跳了起来,扯起架上衣衫。几乎同一瞬间,墙上琵琶炸裂开,飞出无数暗器来向四面八方扫射,形成天衣无缝的雨幕,覆盖房中没一寸空间。 南乡眼见暗器袭来,愣坐原地。 昌平环视室内,在暗器打到南乡身上前,已闪身过来,一手掀起桌板,一手将南乡拉到桌后躲避。 然而那暗器太密,南乡腹部被击中,鲜血不止,即刻透过衣衫。 昌平出手封住她腹部穴位,南乡才见他臂上也中了暗器,而他竟浑然不觉。 琵琶内的机关还在射出暗器,昌平甩出袖中匕首击碎那机关,才停息混乱。 府邸内的侍从已闻声赶来,进屋见房中布满暗器,而昌平与南乡均受伤,赶快喊来大夫等人收拾残局。 一时间,王庭府邸内众人皆醒,严加戒备,相关各人都汇集小都督房中等候差遣。 大夫验过两人伤势后说,“暗器有毒,小都督能使用内力将余毒逼出体外,而夫人恐危及日后。”之后又给两人稍作包扎,昌平坐上正位,吩咐了些戒严的话,南乡虽觉身体不适,也强撑着要找出幕后凶手来。 查验的人细看过房子后,郑重回禀说,“屋中有用过迷香的痕迹。” 昌平问,“是什么迷香,为何我没有发觉?” 查验的人解释说,“本是中原常见的催情香,然而夫人身上用雪山花朵提炼而成的夜来香,两种香混合一起,就有了令人神志迟钝功效。” 昌平沉凝了一下,问一旁的近侍,“谁在这屋子里用过催情香?” 众人沉寂,舞伊突然跪了下来,“妾身死罪。” 昌平不解,严厉问说,“你为什么在这屋子里用催情香?” 舞伊说,“此前娉仪住此屋,妾身那时在这屋中点过此香,本意是想……” 后面的话尴尬了,舞伊也不好当众明说,昌平也会她意思是要促成自己和娉仪的好事,也不好责怪,只得先让她退下。 南乡在旁不动声色地会心冷笑。 迷香一事清楚后,接着是要查暗器之事了。然而昌平忽然想到早晨琴师将这琵琶交给娉仪时说是娉仪日前所托拿去修复的,又是娉仪亲自将这琴悬挂起来还借说漆味重不让他触碰,再想起日前娉仪和南乡不合,她也曾在企图自裁时提及若南乡死了,她和御孤便安全了……种种痕迹指向娉仪,昌平不禁心虚,唯恐再问下去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昌平犹豫时,南乡当他面问,“这屋子之前谁住?” 管事侍女见事关重大,也不好顾昌平颜面,只得如实回答,“娉仪夫人住。” 南乡指着地上碎裂的琵琶再问,“这琵琶是谁的?” 侍女答,“是娉仪夫人的。” 南乡望了昌平一眼,见他哑口不言,继续问,“这暗器在墙上,为何夜半时被开启?” 通晓暗器的武士站出来说,“这暗器精妙得很,藏在琵琶中,靠琵琶弹出极其低沉的音律在空中形成相应的震荡,才能驱动这暗器。” 昌平仍旧默不作声,南乡又问,“昨夜暗器开启前,谁用琵琶奏低音?” 守夜的婆妇惶惶不安地站出来,低着头避开昌平说,“娉仪夫人。” 听问完这些问话,昌平已面如土色,绷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乡站起身,说一句,“我累了,”在一片肃静中大步离去。 众人望着南乡步入卧室,又一齐暗窥昌平的举动。 昌平倒也镇定,端起酒来,边喝边细想一遍刚才问话,推断此事有一处破绽出在琴师身上,想着这琴师诚恳胆小的模样不至于敢在王庭府邸里暗杀小都督,然而这人或许是给聘仪脱罪最后的机会,他也不能放弃,即刻带着一群人去雅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众口所指娉仪 昌平无奈处决 昌平和南乡遇袭的消息还没有传入雅室,故而当昌平带大队武士进来时,守夜的婆子吓得不轻。 聘仪的居室在左,琴师的居室在幽,都在一个院落,却相隔甚远。 昌平两边望去,左边的居室里还亮着灯,透过窗户,聘仪收起琵琶的影子清晰可见,而右边则一片黑暗与宁静,半点人声鬼影都没有。 众人也都看见这一幕,只待昌平行动。 昌平不顾眼前证据所指,径直朝琴师房中去,示意武士包围正间屋舍后,一掌劈开门。 琴师正酣睡,眯开眼,被这阵势猛然惊醒,吓得忙从床上起来,滚着跪在地上。 侍从点起灯盏,屋内一下明亮如昼,藏不住丝毫阴谋。 昌平端详这琴师的脸,看得琴师瑟瑟发抖才拿出琵琶碎片来说,“这琵琶你带来的?” 琴师看过后说,“是聘仪夫人所托,拿去修复的琴。” 昌平又拿出放置暗器的机关来摆到他面前,“这东西为什么在琵琶里?” 琴师脸色瞬间惨白,支支吾吾地说,“是,聘仪夫人命小人去她从前居住的城外草庐废墟里挖出来的,她说此物是她从前丈夫所留。” 昌平觉得此话不实,“你如此惧怕我,她托你将杀人的机关带入王庭府邸内,你愿意帮她?” “她许我重金,”琴师答说,“正因帮她做了这事,我知道一旦东窗事发是必死的罪责,所以怕你。” “重金?”昌平仍旧心疑,“她哪里来的金银,又是怎么给的你?” 琴师说,“她说金银是陆府公子庆云所赠,装在一口铁箱子里,和这机关埋在一处,若我将装了机关的琵琶给她,她就给我打开箱子的钥匙。” 这说辞天衣无缝,昌平也觉得有几分可能,然而就此断定是聘仪布下这暗杀的阴谋他自己也不能信服,于是再问一句,“聘仪还对你说过什么?” 琴师想了下说,“聘仪夫人曾说,若小都督新婚的妻子不死,她便活不成。” 昌平深知此言的确出自聘仪之口,一时也寻不出为她开脱的借口来,悠悠站直了身,背过脸去当着众人的面问琴师,“暗杀本都督的夫人是怎样的罪责?” “是死罪,”琴师答完这一句,别无乞求之意,当即触柱而亡,慷慨就死。 众人刚出琴师屋舍,对面聘仪屋内灯已熄灭,忽有幼儿啼哭之声响起,聘仪屋内的灯也随即亮起。 昌平不忍此时打扰聘仪,只命人看守好雅室,待天明再来问话。 见他怕让聘仪知道,在这院中行走轻声,随从也不敢大意,来去无声。 刚至门口,一名君侯近身的白衣武士从夜幕里奔来,见了昌平说,“君侯天明就到,请小都督做好准备。” 昌平听到这消息,心中慌乱不定。日前婚宴失态,已备受质疑,现下正是如履薄冰时,今夜轩馆内又出祸事,若不及时处置完,待君侯回来,更令自己陷入危机之中。按理说,如今这暗杀的凶手直指娉仪,若是她所为,杀了也不为过,若不是她所为,处置了也无伤大雅。然而昌平正是难以对这样一个无助又可怜的女子下手,想起她温柔母性而又孤独无依,他宛如看见人世间平凡与祥和,对于常人或许是寻常,对于立足红尘高处的西北王庭小都督,恰似珍宝。 他深谙君侯秉性,想得很清楚,君侯不会在意杀错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因而不论谁动手,娉仪或者她的孩子都性命难保。若今夜他亲自动手,杀一个人能平息此事,而若等明日君侯来过问,那娉仪与御孤性命都不能保全。 想到此处,昌平转身朝院内去,走了几步,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只他一人自行进去。 00 幼童哭音已止,娉仪也睡下,院内重归沉寂。 昌平手提着灯,叩门。 “是谁,”屋内娉仪的声音有几分惊恐。 昌平应说,“是我。” 娉仪听得出这声,又是惊讶又有喜色,夜半时分,也顾不得身份有别,披上一件袍子就起身来开门。 昌平在门廊外搁下灯,回首望一眼青天黄月,所见的却是黑云蔽月,疾风骤起。 “这夜半,竟要下雨了,”娉仪说着将昌平迎进屋内,见他满身颓气,随手煮上一碗甜汤。 昌平坐着看她忙前顾后,好像身处凡夫俗子之家,看妻子料理家事,看得久了,无意间,露出笑靥来。 娉仪端上茶水点心,也不敢直面昌平面孔,低着头静坐一旁,坐了许久也不见昌平说话,于是低声问,“今夜不是小都督的新婚之夜吗?” “是,”昌平应声。 娉仪又问,“新婚之夜,为何不在洞房?” 昌平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些事。” 婚房之事,娉仪不好细问,只浅笑带过。 昌平越看她这般平素模样,越深信她绝不会是那个布下机关的人,众口所指,必有缘故。喝下几口茶,他佯装无意提及,“今夜,可是你深夜抚琵琶?” “你听见了,”娉仪莞尔一笑,“扰了你清梦。” 昌平望这昙花一现的笑面将成永绝,柔声说,“为何奏低音?” 娉仪说,“也不知怎么的,就弹了出来。” 昌平听她如此说,又心生一丝怀疑来,继而旁敲侧击地说,“你留了一架琵琶在房中。” 娉仪说,“想是走得急,落下了。” 昌平再想不出别的话来说,他几分信她,几分疑她,然而窗外已有晨光,时不待人。 深吸两口气,昌平徐徐站起身来,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击晕娉仪,同时袖中祭出一剑,寒光闪过,御孤血溅当场。 天外惊雷轰鸣,狂风暴雨一瞬间从天而降,在王庭府邸上空洗刷掉这座府邸刚刚发生的血腥。 昌平解下身上长袍披在娉仪身上,打开屋门,命人将娉仪送回庆云卧室。 倾盆暴雨,电闪雷鸣在小都督身后肆虐,而他,孤身一人,步履沉重,在一宵冷雨里走回卧室。 天色又明朗了一分,南乡红妆华服,在屋前撑伞等他。 昌平视若无睹,一语不发,忍着被掏空心肺般的悲怆走进房中。 南乡说,“君侯定会对小都督刮目相看。” 而他,心境凄凉,失神落魄,听不见一个字眼。 00 黎明前的这场雨下到了上午君侯归来时。 当君侯踏入王庭府邸的主殿,昌平收拾起儿女情长的情绪,静默恭候。 殿内只有君侯与昌平两人,君侯斜躺在长椅上,而昌平始终庄重恭敬,坐态端正。 君侯说,“昨夜你房中遇袭?” 昌平回说,“都已处置妥当。” 君侯点了点头,突然又问及,“是什么人所为?” “许是庆云的夫人聘仪忌恨南乡,布下此局,”昌平不紧不慢地说,“属下已如南乡所愿,杀了她孩子。” 君侯面有疑色,“一个弱女子,在你房中布下能伤到你的精密机关?” “属下也觉得此事蹊跷,”昌平说,“人证,物证一点破绽也没有,若不是她,那背后的凶手绝非等闲之辈。” “既然你有疑心,为何要杀了她孩子?”君侯低叹一句,“你不是对她很是怜悯吗?” 昌平说,“属下也觉得凶手另有其人,所以先杀了聘仪的孩子给那凶手看。” 君侯听他处理得周全,满意地笑了,此前嫌隙全消,还命人端上酒来和昌平同饮。 两人举杯把盏,言谈甚欢时,门口一阵动静。 放下酒杯,只听见是聘仪撕心裂肺地喊着要见昌平,和侍卫正起冲突。 君侯脸上起了恼色,昌平善察,即刻放下酒杯起身到门口。 聘仪已知昨夜之事,一见昌平朝他劈面就打,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 昌平麻木地给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拉走她。 两名侍卫上前架着聘仪就走,谁知她就像是有了无穷的力气,竟挣脱开两名武士,上前来揪着昌平的衣衫,面红耳赤地哀号,撕打他。 门口的动静更大了,昌平冷言,“夫人自重。” 聘仪已是绝望至极,生不如死,哪里还顾得上颜面,一巴掌扇过来。 昌平一掌推开她,随手指着两个婆妇训斥,“谁让她在此放肆的?” 小都督盛怒,婆妇自不敢狡辩,跪地不语。 昌平决断地下令,“带她回去,严加看守,不准再出来闹事。” 严令之下,武士拖着聘仪就走,一个女人的悲号迅速地消散云端。 昌平再回主殿内,桌上余酒尚温,君侯已离席而去。 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呆了许久,喝完杯中酒,重重心事郁结,如行荆棘火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娉仪袒露心迹 南乡力保凶手 见过君侯,昌平直奔雅室。 回想昨夜琴师自尽那一幕,素日里胆小惶恐的琵琶琴师居然从容赴死,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昌平亲自查验过琴师的屋子后又到聘仪的居室。 聘仪所住的房舍内素朴至极,仅有她和御孤的贴身衣物,此刻天空放晴,酷暑笼罩下,房中血腥气又重了一分,一一看御孤所穿的衣物,昌平心中莫名地伤感起来。 不多时,即有武士来回禀,说是验过琴师尸身,除了手上起茧外,其余都同常人无二。 武士见昌平脸色阴沉,还说,“琴师手上大多都有茧。” 昌平却问,“除了琴师,还有什么人的手上会有茧?” “还有擅长制作暗器的,”武士熟稔于兵器,一下子脱口而出,正是说出这一句后,方明白过来昌平的意思,脸色大变。 昌平自然记得当日是舞伊提出请这琴师入王庭府邸来,沉凝片刻,只身向舞伊房中去。 舞伊正在房中弹琴,一如往常。 见昌平过来,她放下琴,沏上茶奉上,明眸善睐,别无异样。 昌平望着她久不出声,看得久了,看得舞伊觉得不自在了,坐到了昌平怀中,抿起唇来贴着他耳畔细语,“小都督这样看我,是要将我吃了去?” 昌平也侧过脸来撕咬着舞伊的耳朵,弄疼了她才说,“南地歌姬,还有多少张面孔让本都督见识。” 舞伊被他弄得不是滋味,尴尬地一笑撩人,“小都督喜欢哪一副面孔呢?” 昌平抓着她的脸瞪着她,“本都督喜欢心机深重的女人。” 舞伊悦声说,“妾身恰好不会那一副面孔。” “是吗,”昌平话锋愈加犀利,“那我要就看看你此时对惠安是怎样的脸。” 舞伊已露出显而易见的仓皇来,左右为难之际,昌平拔出弯刀贴着她脸,看她手足无措地跪下身,美丽而惊恐。 “不要在本都督面前玩弄伎俩,”昌平渐渐平息下怒火,一边端详她,一边说,“你已经连累了惠安将要死在我刀下。” 舞伊闭上眼睛,由他欺凌。 昌平以刀刃挑开她衣衫,露出腹来,“你这肚子也怀过孩子……”正当他要对她身体动手时,一名南乡的贴身侍女叩门,在外高声说,“夫人有兴致学习弹奏琵琶,一时找不到雅室里的琴师,想请舞伊夫人来指点。” 被这无中生有之事打扰,昌平厉声应说,“本都督有要事,改日再找琴师来学。” 那侍女不饶,接着说,“夫人昨夜受惊,今日缓过神来才说要弹琵琶,请小都督见谅。” 才和南乡成婚,昌平也不想得罪她,只得收刀回鞘,甩袖离去。 和舞伊之间的对峙也就此半途而废。 00 他几乎就要逼问出结果来,舞伊和暗杀有莫大的关系,好给娉仪洗刷众口中的罪名。 千钧一发之际,又被南乡所挠,像是有一道顽固的裂痕,永远适时地横亘在他和南乡之间,生出些离间的事端来。 昌平此时也不想去质问南乡,坐到高台之巅上,独望眼下的滚滚红尘。 只是千重楼台,万里河山,他唯独只看到庆云的卧室,情不能胜处,又飞身近前,探视娉仪。 庆云房前只有一名懒坐阶前的大夫,一见昌平,站起来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夫人身上无大碍,只是伤心欲绝,心病难医。” 昌平听着便知是敷衍,厉声说,“医不好要你做什么?” 大夫忙改口,“不如给夫人开一副安神药,睡上一觉许就想开了。” 昌平说,“给我也开一副能医心病的安神药,本都督也有许多伤心事难了。” 大夫不敢再接话,即刻住嘴,寻了个由头迅速离开了。 昌平只摇头冷笑,心中暗骂庸医。 推门入内,房中死寂,娉仪已经缓过神来了,坐在地上角落,埋着头,听见有动静,面前抬头看了看,见是昌平也毫无反应。 昌平在她身旁席地而坐,见她神情憔悴如死灰,手脚僵硬,衣衫上泪痕清晰,拿过步帕来给她擦了一下脸。 娉仪呆滞说,“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 昌平说,“因为王庭府邸里,步步是危机,处处有暗算。” 娉仪望着他,眼眶又红了,“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昌平点头。 “不对,”娉仪摇头,“你知道,又怎会要杀我的孩子?” 昌平说,“当时情况紧迫,众口指你。” 娉仪冷冷笑出凄厉的声来,“所以,你以为是我要杀你。” 昌平略低了头,“那机关是琵琶低音才开启的,那夜,只有你夜半奏曲。” 娉仪冲着昌平笑得更加绝望了,“你的新婚夜,我睡不着,唯有琵琶诉伤怀。” 心仪的女人在这一个伤心欲绝的时刻,流露出从前回避不及的那一丝温情来,脉脉此情终直白,昌平闻言心猿意马。若是从前,哪怕昨日,他大可抱紧她,拥有他,而此时,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觉惭愧。 娉仪说,“倒不如那时就跳下湖中去了。” 昌平无比冷静地说,“你要朝前看。” “朝前看,”娉仪双眸悲戚地望着他,“我还有前路吗。” 昌平说,“你和扶青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以后,你会有新的丈夫,生儿育女。” “小都督说得好轻巧,”娉仪又是驳斥,又是惊叹,“怎可轻易就放下。” 昌平按奈住心潮翻覆,静淡地说,“你终须想明白的。”一语毕,见娉仪没有反应,昌平又说,“你若放下,可来找我,你若放不下,可寻我来报仇。” 娉仪久久望着昌平,越看,越是陌生,仿佛从来不曾相识过。她幽幽问他说,“你究竟,有没有感情?” 昌平说,“本都督只知道做对的事。” 他如此冷酷又不尽人情,然而娉仪已不忍再看他一眼,分明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却再不忍心去恨。 00 南乡请了舞伊过去后,绝口不提学琵琶的事,而是在花园里摆开桌案来,临湖观花。 夜幕降临,侍女往湖中放下花灯数盏,随水流飘荡,别具风味。 南乡高兴,和舞伊喝了些酒,谈笑风生,笑声老远都听得见。 白天和聘仪一番对话令昌平心烦意乱,听这闹声更觉得浮躁,前去一看究竟时见是这样一派欢愉光景,没好气地问,“你在做什么?” 侍女见昌平不悦,立刻停下来退开。 南乡瞟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赏花。” “你有心思看花,”昌平不耐烦了。 南乡慢慢侧过身,“仲夏入夜,荷花满池,放烛花到水中,荷花与烛火相映,有古典恬静之美。” 舞伊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紧张,领着一众女乐退避一角。 众人退开,昌平说,“昨夜布下机关的并不是聘仪。” 南乡撇了撇嘴唇,轻巧冷笑,“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将矛头引向她,”昌平当即动怒。 南乡扇着扇子悠悠说来,“南乡不是一直想要那孩子的命吗。” 昌平一腔盛气被她冷眼相对,顿时丧气了,昨夜南乡所问句句合乎情理,也不能怪她,于是平了平心气说,“你可知凶手是谁?” 南乡继续顾自赏花吃果子,漫不经心地说,“小都督今日在舞伊房中撒野了。” 昌平说,“你如何怀疑是她的?” 南乡说,“房中催情香本属寻常之物,可偏偏碰上我身上所用的北疆夜来香能催生出迷药来。晏河城里用这北疆夜来香的只我一人,而舞伊恰好知道这事。” 昌平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暗叹,“好妙的借刀杀人。” 南乡举起酒盏来,也给昌平一杯。 昌平不接,凶神相视,吐出几个字来,“你既然知道,为何要阻我杀她。” 南乡笑靥灿烂,“舞伊助我,我自然要还她这情了。”说完,拿过昌平推开的酒来一饮而尽,另说,“今日夜色好,南乡也高兴,小都督是要来扫兴了。” 昌平走近一步,抓起南乡的手来,“你小心也横死在这王庭府邸里。” 南乡听了,无惧也不畏,笑面依旧,“如今小都督连去南地都没能轮得上,在这王庭又被人非议对聘仪留情,若南乡再横死,恐怕他日新君之位就真的要和小都督无缘了。” 昌平被说得瞬间恢复旧时那副无情理智的心态,暮然回想,才觉自己初见聘仪后意气了许多。 近来徒增烦恼丝,缚手乱心蒙心尘。 昌平抵着她脸叹说,“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长风激水,南乡凛然长立,“是既能助人成为新君,也能让你苦痛烦恼的人。” 乐声再响,一曲楚歌照明月,天地皎皎,英雄美人,两不相侵。 舞伊又坐回南乡身旁。 南乡痴望一湖静水,蝉鸣渐起时,突然问她说,“南地也有这样美的荷花?” 舞伊说,“过犹不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楚梦报信王庭 昌平欺辱南乡 数日之后,晏河城里两座府宅的平静因为一个飞马而来的女人彻底打破。 楚梦将庆云的弯刀,玉佩和宝石交到君侯,兰生与南乡手中。 兰生接过宝珠时,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坐了半日也浑然不觉,直到侍女来请他用膳才回过神来,已是憔悴满身。 他只问一句,“顾渚在哪里?” 家仆答说,“在城中客栈。” 兰生长吁一声,步履蹒跚地先回卧室去了。 君侯接到弯刀,即刻召集几路高阶武士,也唤了昌平到主殿。 听到“飞轮鬼刹”,“摄魂女妖”两个名字,昌平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里闪烁斗志的光彩。 “让昌平去南地收拾这局面,”昌平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君侯说,“本君也很想见识一下那两位传说里的人物。” 昌平知道君侯绝不是为了见识高手会不顾大局之人,他如今所言说明自己未能赢回君侯信赖,于是跪地恳求,“如今南方出了这等妖邪人物,其实力与用心不能探明,君侯身系王庭大业,理应坐镇晏河城,请让昌平带为南行,昌平定不负众望。” 南乡听到消息后心急如焚,也赶了来要见君侯,在主殿外等候。 侍卫入内回禀,昌平面露异色,君侯果断说不见。 南乡焦急却无奈,只得跪在殿外静候。 君侯在殿内踱步,问昌平,“王庭武士之所以所向披靡只因以无情为信仰,你如今还能杀伐决断?” “能,”昌平应得斩钉截铁。 君侯说,“当年,我倾心栽培的孩子万回,正因心底柔弱,多有仁心,杀敌时才被人击中。” 昌平不忍君侯提及伤心往事,打断说,“昌平一直引以为戒。” 君侯俯身将他扶起,苦心嘱咐,“我视你为子,将你培养成王庭小都督,你万万不可陷入普通人的情感,毁了你自己的前程和王庭大业。” 昌平毅然点头,铭记于心。 君侯拔出配身的剑,郑重递给昌平,“用我的剑,杀尽对抗王庭的人。” 昌平接下剑,凶光毕显,“昌平不会让一个活人企图反抗君侯。” 一旁身着白衣的武士见状,纷纷跪在昌平面前,随他南行。 君侯和众人喝过践行的酒,刚走出主殿,见南乡长跪,犹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已停步。 南乡说,“请君侯救表哥一命。” 君侯撇过头去叹了口气,说,“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完,迅速走过,再不理会。 南乡望着众人在面前走过,深感着王庭里禁锢人心的压抑。 享多少荣耀,受多少苦涩。 00 当晚,昌平在轩馆和同去南地的高阶武士聚在一处密谈。 南乡不得打扰,又挂心庆云,一直等在门口。 一名位高的婆妇平日里看南乡眼色,如今当南乡的面直入昌平房中时,故意挖苦,“夜露重,夫人怎跪在地上?” 南乡虽焦急,心也澄明,不加理睬。 婆妇入内后,只说了一件事,“庆云公子被重创,娉仪夫人自是最着急的,小都督此次南行,请务必带上夫人,成全他夫妻二人同心之情意。” 王庭府邸内几乎众人皆知庆云与娉仪名存实亡,婆妇所提议的,正是为昌平与娉仪创造同行的机会来修复隔阂,然而此言字字合情合理,故而众人也不能反对。 昌平权衡着,若是带上娉仪,一趟远游能令她散心,便不能携南乡同行,且君侯定会多疑。 婆妇深深叩首,“庆云公子负伤,得夫人照料,定能很快痊愈。” “好,”昌平轻轻一字,心迹大白。 婆妇得意出门,经过南乡身前,内敛嘲讽,“夫人还是请回吧,小都督最厌恨感情用事。”说完,欢喜地朝娉仪卧室里去,说尽了昌平的好话,替她打点行装。 南乡依旧面若冰霜,虔心长跪。 午夜更声起,房中武士依次离开,昌平最后才出来,站在南乡面前,冷笑一声。 南乡仰起头来,“你要去南地?” 昌平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南乡哀求相望,“请务必救救庆云。” 昌平近她身说,“你在求我?” 南乡当着众人的面对昌平恭敬叩首,匍匐他脚下恳求,“请小都督救庆云一命。” 昌平透出邪气来,一句“本都督不习惯你卑躬屈膝的样子,还是从前那样嚣张跋扈才有趣,”有意给她难堪。 南乡强忍倔强,谦恭迎奉,“南乡之前逾越,出言不逊,行为失当,冲撞了小都督。” 昌平见她这样顺从,愈发地意欲侮辱,以解心头愤懑,“你是我的女人,却从未和我圆房,是你心里挂念别的男子还是有什么缘故?” 南乡瞬间羞愧,面色绯红,在众人面前丧尽尊严而又应不出一句话来。 “不妨现在侍奉本都督,”昌平狡黠说。 南乡惊恐,迟迟不敢动手,然而能救庆云的只有昌平,她一句非议也没有,硬着头皮先解开自己外衣。 侍女仆从也觉尴尬,纷纷回过头去回避。 “都看着,”昌平所令不容置疑,众人只得看南乡饱受凌辱。 “请让妾身为小都督更衣,”南乡说完站起身来,站到一半停住,屈着膝去解开昌平衣衫。 昌平在她耳边说,“早告诉过你,本都督绝不容敢违抗我的人。” “妾身不敢放肆,”除去昌平外衣,南乡再解下他身上长剑配刀,松开腰带…… 就在衣衫散尽的一瞬间,昌平一把扛起她来,冲着众人高喊,“本都督今夜就要了这女人。” 而南乡此刻,顺从得如被驯服的烈马,连眼泪也不敢流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小都督初入南地 同是这晓风残月天,顾渚在庭院独自饮酒。 霖儿催他早些休息,他则唤霖儿再取酒来。 “大哥哥你今日已喝得比平日多了许多,”霖儿虽拿了酒来,嘴上忍不住嘟囔,“今日是有事要发生?” 顾渚说,“我多喝些酒怎就是有事了?” 霖儿一边收拾桌上空瓶,一边说,“上回,你去接了那姐姐来的前夜,不也喝了整宿。” “你的记心真不该那么好,”顾渚无奈地苦笑,又拿起酒来喝,顺便把霖儿给打发去就寝了。 少顷,院外有人影走来,脚步轻微得几乎无痕,在门口又停住。 顾渚唇角一笑,提高了嗓音说,“晚辈恭候陆老爷。” 只听两声咳嗽,果然是兰生出现在门口,“少侠果然非凡,”此刻,他虽言辞客套,而神态明显地老迈了。 顾渚从轮椅旁拿出一只杯盏来,给斟上酒,推到兰生面前,同时抱拳行礼,“许久没有拜见老爷了。” 兰生无心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老夫有一事有求少侠。” “庆云,”不等兰生开口,顾渚已一声叹息。 兰生看他这般神态,想必也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不禁暗赞,“看来天下事没有一桩瞒得过少侠慧眼。” 顾渚说,“其实晚辈只有一个问题,陆老爷大可自己去南地,为何要找我?” 兰生说,“听闻惠安府上请来一群隐士高人,能破这些人的,中原地界怕只有顾渚一人。” “老爷说的是从前的顾渚,”他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空洞的下身衣摆,又说,“陆老爷当年匹马单枪闯王庭府邸,力挫无数高阶武士,与君侯过招也不相上下。为何如今老爷不亲自南行,而要假手于我呢?” “因为老夫身系陆府百年,万一庆云不幸客死他乡,老夫还须执掌陆家,”一番话说出兰生一生沉重来,能舍亲妹,也能弃亲子。 顾渚敬他一杯酒,敬他一生重责。 兰生一饮而尽,万千托付只在杯酒中。 临走前,兰生突然想起一事来,对推着轮椅进入卧室的顾渚说,“南乡回王庭府邸了。” “我知道,”顾渚嘴上这样说,身子还是怔了一下。 兰生又说,“娉仪的孩子死了。” 顾渚再应不出声来。任谁都知道,王庭府邸内,要杀御孤的,唯有南乡一人,而要杀他的原因,只为顾渚。 然而两相走远的人,终究,远得看不见彼此身影了。 00 次日天微亮,侍女便敲响了小都督卧房前的钟唤他醒来。 南乡历经惊心动魄的一夜,挂心庆云,因而睡得浅,见昌平醒来,一众侍女也进屋来服侍他更衣洗漱,于是闭上眼,假装熟睡。 谁知昌平让人放下水盆等物,踢了南乡一脚,“还不给本都督更衣。” 南乡明知他故意羞辱,也只得起身来,拿过衣衫给昌平穿戴齐整,再跪在地上给他穿鞋,一一准备妥当后,送他到门口。 门外,一名武士押着舞伊等候着随昌平南去。 门一开,两名女子四目相对,南乡怜她,却也爱莫能助,只说,“此去南方,还赶得及能看到南地的荷花盛开。” 舞伊点点头,道一声,“夫人珍重。” 昌平跨出门槛的一刻,南乡叩首送行,还是忍不住再哀求他一回,“请小都督护表哥周全。” 昌平瞪了她一眼,侍女关上了门。 一处隔断,南乡不经意间瞥见床榻上被褥凌乱,幔帐撕裂,想着不堪回首的一夜媾和,神色涣散地瘫坐在地。 而昌平在主殿外的广场上跨上快马,一列白衣武士追随他身后,如一道道射出去的箭矢,电光掠影般地飞出晏河城去。 这一列队伍的最后,还有两架马车,舞伊忐忑不安,娉仪饱经沧桑。 君侯在高台上目送众人远行,突然问近侍,“马车里坐的是谁?” 近侍答说,“舞伊和娉仪。” “娉仪,”君侯低吟这名字,意味复杂。 近侍说,“娉仪是庆云的夫人,此去南地可照料庆云。” “照顾庆云,”君侯冷笑,“我还以为,他会带南乡去。” 近侍说,“属下这就将南乡也送去南地?” 君侯当即摆手示下,“他们的私房事,也放得上台面来说。” 天色又明朗了几分,此时晏河城的大道上,又出现一架马车风驰电掣朝南去。 君侯看了几眼,说,“南地这一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本君也很想去看看。” 近侍说,“不就是一群年轻人闹腾。” 君侯突然转过头来冷眼相对,“本君老了吗?” 近侍哪里想得到素日里持重深谋的君侯会介意自己的年纪,本能地低下头,“君侯容颜永驻。” 君侯说,“本君年纪是大了,尚武之心不改当初。” 近侍说,“如今天下武者,无人能匹敌君侯。” 君侯剑指天地,悠悠说,“没有超凡脱俗的本领,岂能坐稳君侯的宝座。如今,本君正是找不到一个能和本君当年那样兼具绝世武功,深谋远虑,又情义断绝的人来继承本君。” 近侍脱口而出,“小都督……”话已出口才想起妄议继承者不妥。 君侯望着两路人绝尘而去的影,还是摇头了,“昌平变了许多,庆云倒是……”话至嘴边也停住了。 近侍忍不住问,“既然君侯对小都督有其他考虑,为何要将女儿嫁他?” 提及此事,君侯也显得老迈了几分,“本想将南乡给他,好让他断了对娉仪的怜悯之心,不想竟于本君初衷背道而驰。” “可惜了君侯的女儿,”近侍忍不住伤感。 “女人而已,无甚要紧,”君侯对天怅然,“本君早绝了儿女情长的念。” 00 昌平一路抄最近的捷径,过险山激流,疾行往南。 两驾马车行于无路之地耽搁行程,昌平干脆弃了马车,和聘仪同骑一乘,又随手指了一名武士让带舞伊骑马赶路。 一入南地,楚梦先带众人去山中庆云落脚之地。 然而昌平赶到时,所见的只有刀剑交锋过的痕迹和风干了多日的血迹。 还不等他细细查看,摇摇欲坠的屋顶整个压了下来,若不是他身法迅捷飞窜了出来,也要被困住了。 楚梦嘀咕,“这屋子早不塌晚不塌,偏偏现在塌,真是不吉利。” 昌平一副凶神面孔,“本都督让谁吉利谁才能吉利。” “你不也不能横扫中原吗,”楚梦看不惯他那狂妄样,偏要顶他。 昌平也不好和一个小女子动气,瞪她一眼,“带我入城。” 楚梦打量了众人一番,提醒说,“惠安可是城中翻云覆雨的人物,如今他府上又有高手如云,你们这样招摇地进城去,是嫌麻烦不够多?” 昌平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本都督还要你教。” 楚梦耸了耸肩,怏怏朝城中去。 南地素来安宁,数十名白衣武士策马入城的阵势果然引来众人瞩目,城中男女老少都赶着出来看着一群全身洁净无垢的男子,谈论他们的来历和目的。 昌平引众人进了庆云此前居住的客栈,就住庆云住过的楼。 不等休整,普通武士先在四处戒备起来,昌平下了马直接召集高阶武士在厅堂。 楚梦也在厅堂内,见昌平两侧坐了两列身姿笔挺的高阶武士,也拘束起来,想着只与昌平说上过几句话,便站他身旁。 “我想先回药铺去看看,”楚梦看众人肃静,先试探着说。 “你还会得去吗,”昌平头也动一下已否决了。 楚梦又没好趣,正要离开,昌平问说,“惠安既然是南地第一大族,他家中还有谁?” “还有父母,妻子,”楚梦撇嘴说,“可惜,父母被你们所杀,妻子被你所掳。” 昌平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难怪会破釜沉舟。” 众武士无人敢应声,只等昌平吩咐。 他略思片刻,指着近身武士说,“去下一张帖子,三日之后,本都督请他在城中最大的酒肆里喝酒听曲。” 武士得了令,退了出去,然而这武士还有没有退到门口,又有惠安的家仆捧着一张白纸进来递给昌平。 昌平接下,正是惠安下的帖,请他三日之后,府上相见。 读完请帖,昌平又陷入沉思,若在酒肆相见,尚有回旋的余地,而在府上见,必是要有一场厮杀,定下生死胜负来。 来者问,“这帖子小都督是接还是不接,请明示在下。” 昌平随意一挥手,推着这纸缓缓移向来者,正落回他手中,再轻蔑冷笑,“没有本都督接不下的帖。” 来者又说,“我家少主等着昌平给家中上百口人谢罪。” “哦,”昌平听此言也毫无怒意,反倒笑了,“本都督也想遇到能让我跪下双足的人来。” 来者拱手施礼,之后转身从容离去。 看他置身险境仍有坦荡之气,毫无惧色,而昌平心情也好,竟出言赞他,“这气节像我王庭的人。” 楚梦张口就说,“我南地没有怕死的人。” 昌平说,“那你去惠安那里多好,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楚梦尴尬地低头,忽然又抬了头说,“因为我喜欢庆云公子,要救他呀。” 昌平听到这么直白的话从一妙龄女子嘴里说出来,无奈地摇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楚梦生死相随公子 昌平暗中保护娉仪 当晚入夜后,客栈内戒备更加森严,一丝风吹草动就成剑拔弩张之势。 舞伊被锁重楼,昌平外出去了,武士或者休息或者巡视,各有职责,只剩下聘仪,楚梦两人凑在一处说话。 两人性情,经历迥异,话说不上几句彼此也觉乏味。 于是,楚梦提议说,“我带你去街上玩。” 聘仪也想趁南行的机会走出丧子的阴影,虽不十分情愿,也换上当地衣衫,跟着楚梦上闹市。 南地夜市虽比不晏河城热闹新奇,却也自有一番民风淳朴的风味。沿街商贩兜售本地玩物,吃食,卖艺人玩些耍闹的把戏,城中人也都习惯在仲夏夜出来,既打发时光也买些消暑的玩艺。富人贵胄则坐上街市两旁的酒肆青楼里,饮酒作乐,和歌舞女姬玩闹。 整座城喧闹依旧,丝毫不受日前王庭武士杀戮的影响。 楚梦先拉着聘仪到一旁暗街上,聘仪不解,她解释说,“我去看看我的药铺。” 聘仪忙拉住她,“不要命啦。” 楚梦示意她别出声,只在暗角窥探几眼,见药铺门庭敞开,一片焦黑,而里面黑压压的一片,想来是被烧毁了。 聘仪也见这一幕,惋惜说,“那些贵族公子真是无情,好端端一座宅子就给烧了。” “算啦,”楚梦豁达地摆摆手,“只要能救庆云公子就好。”说着,带聘仪走进一家临街小食铺子里。 虽说众人皆知楚梦钟情庆云,见她这样时刻记挂他,聘仪还是忍不住问,“你很喜欢他?” “公子气度典雅,当世无双,当然喜欢啦,”楚梦说着,见聘仪面容低沉,忙又说,“我虽羡慕你,可并不想成为你。” 聘仪疑问,“这是为何呢?” 楚梦说,“你想啊,他一介谦谦公子,凡事所虑的必是大局,若做他妻子,得有多少承担。” 聘仪缄默不言,想来自己也并无承担过分毫。 楚梦又说,“公子都能舍下他最疼爱的表妹来娶了你,想必对你情深意重。” 聘仪哑口无言,一口水呛住了,连连咳嗽。 店家端上小食来,聘仪只顾低头吃,好避免尴尬。 然而楚梦好不容易和庆云的妻子独处,自然喋喋不休地问,“陆家老爷待你可好,他那表妹呢?” 娉仪正不知所措时,门外走进了一个人直至楚梦身后,开口说,“老爷并不认夫人,南乡自然也跟着。” 两名女子抬头,娉仪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惠安。” “你是惠安,”楚梦打量惠安一身锦缎华服,一副富贵打扮,想质问他又一下子失了声。 惠安坐了下来,又叫了些糕饼,给两人斟上茶。 楚梦虽气愤他弄伤庆云,想来立场相异也不能指责,只问,“庆云公子现在在哪里?” “在我府上,”惠安平静回答。 楚梦说,“你要怎样才能放了他?” 惠安淡淡说,“要昌平赢了我。” 楚梦冲口而出,“要是他输了呢?”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紫电般的身影闪了进来,坐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是昌平笑意鬼魅地对楚梦说,“本都督不会败。” 惠安与昌平,两人一见就如箭在弦上,气氛一触即发。 惠安与他对视一眼,朝娉仪笑说,“庆云在我府上生活不便,夫人既然千里迢迢来了,不知是否想和他相聚。我与庆云如今虽敌对,毕竟曾是生死至交,我不想他过得太辛苦。” 娉仪还在犹豫时,楚梦迫不及待地说,“我去。” 惠安又瞥了昌平一眼,嘲讽着说,“青睐庆云公子的姑娘真多。” 昌平无动于衷地绷着脸,惠安浅笑一下,示意楚梦坐上门口的马车。 店家端上惠安叫的小食,是一只烤熟了又被切碎的鸽子,摆在桌上其触目惊心也别有意味。 娉仪问昌平,“你跟着我?” 昌平说,“我跟着惠安。” 00 惠安的马车从闹市出来后,入他家府宅后门。 停毕,便有两名护宅家丁带楚梦进入一间守卫森严的偏室,而惠安在原地目送三人走远后,另往前庭去。 通过层层守卫,打开重重铁锁,屋门开启的一刻,楚梦看清了暗室里简陋干净,一盏孤灯长明,而庆云坐在中央的椅子上翻书,四肢都被铁链锁住,看到楚梦进来,大吃一惊,顾不得仪态,站起身来,一时骇然得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她。 楚梦几乎是飞奔进来,不等守卫锁上门,已扑向庆云去了。 两人相望无语,庆云问她她也不说话,只顾一边低头垂泪,一边为他清理伤口,看着比庆云还来得委屈。 “你为什么会进来?”庆云强抓着她手问。 楚梦侧过脸去,分明抽泣着又要强颜欢笑,“我在山中草庐你瞧不见你,一寻就寻来了。” “说实话,”庆云也是心急,话重了几分。 见庆云难得如此严肃,楚梦只得将自己抵达晏河城直至回南地遇上惠安之事一一说明,说到最后,忍不住小心问说,“公子,你与你夫人的关系……” “怎么?”庆云明知故问。 楚梦声音更低了,试探着说,“不太好?” 庆云拿起书卷轻打了她一下,“小丫头片子。” 楚梦追不依不饶,“既然关系不好,为何要成婚呢,岂不是无趣得很。” 庆云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应完才反应过来,忙转了话锋,“没出阁的姑娘家,懂什么婚姻,”说着,到一旁低案上盘膝而坐,写字怡情。 楚梦往书架上拿了本药膳本纪,也跟着伏在庆云腿上看,看了会,嘴里喃喃起药膳方子来,“猪肉八两加黄芪五钱,鲜鱼……” 正看得投入,头上又挨庆云一记打,抬起身子才看见庆云在不知觉地在纸上跟着写了猪肉八两,一下子趴在地上笑得前仆后仰。 楚梦来后,庆云被她一闹,心情舒畅了许多。 临近夜半,两人都起了困意,庆云打量这屋中仅有小床一张,不免有几分羞涩,而楚梦则乐得笑出声来。 庆云让她睡床上。 楚梦说,“你身上有伤,当然是你睡床上,我是大夫,我看着你睡。” 庆云看得出她心思,直往床上一躺,而楚梦也就自然地往他身上一靠。 盖上被褥,庆云虽双手受制于镣铐,也斜过身子一下下轻拍她,看她安眠。 半睡间,楚梦拽了拽庆云衣角,含糊地说,“要能和你一处,被关上一辈子也不要紧。” 庆云叹了口气,嘴上不应声,而心里,柔软而温暖。 公子心想,有恰如此刻的动容,何须夫妻缘分。 00 从小食铺子离开后,昌平与娉仪一前一后走在夜市里,彼此全无交流又相距不远,像是一起的,也像是陌生人。 城中千盏华灯,繁华无限,昌平浑然不为所动,倒是娉仪偶然抬眼,看着新鲜的玩意也得一乐。 忽然间,街角一名唱着歌卖花的妙龄少女引起昌平注意,多看了她一眼,小都督虽说不上异样来,只心里感觉她眼带魅惑,歌音妖媚并不似寻常人。 那少女看到昌平往自己身上看,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将手里装花的篮子递到他面前,“客人买花吗?买一朵给夫人戴上多好。” 昌平一脸冷漠地走开,视若无睹。 卖花少女吃了闭门羹,正和娉仪擦身而过,又将花篮捧到娉仪面前,“夫人选一个吧,漂亮的花配漂亮的人。” 娉仪摇手推了,而那少女也不气馁,随手拿出蓝中一支太平花,看了看丢到地上,嘴里嘟囔,“这花太素,不吉利,”说着,又翻出一支红色木棉来,拿在手上细看后递给娉仪,“这花红得柔和,正适合夫人,就给夫人了吧。” 娉仪见着少女真挚,也不忍拒绝,刚要接过来,那少女的手腕突然被昌平一掌打到,她手里的话也随即掉在地上。 而昌平一打到她,才发现她一点内力都没有,才知疑错了心,于是走过身来,拾起太平花交还给少女,“这花是坚韧之花,吉祥得很。” 少女不明就里地望着昌平,又怯又怒,觉得他粗鲁,又不敢争辩。 娉仪上来拿起花篮,掏了银子给少女,好一番安慰。 昌平绷着脸冷眼旁观,看少女走了,又转过身去顾自往前。 娉仪追着他脚步,隔着一丈距离跟在他身后。 走到人迹稀少处,昌平突然停住脚步,突然说,“你还是怕我。” “我,”娉仪止步原地,支支吾吾起来。 昌平说,“若不是我,你就被惠安抓走了。” 娉仪行了个礼说,“谢小都督救命。” 昌平走到她身旁,“我救你,可你仍然怕我。” 娉仪壮着胆说,“小都督无情起来,杀人不眨眼,叫人心惊。” 昌平明白她说在说御孤一事,叹了口气,低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 娉仪一改顺从,正视昌平,“若是忘记了,以后又会有。” “不会,”昌平说,“本都督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到伤害。” “就如刚才那样,”娉仪冲口而出。 昌平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不置可否的狐疑,“她看着妖邪,不似普通少女。” 娉仪正色指责,“你打了她,可发觉她邪异了?” 昌平不作声,缓下脚步和娉仪并肩走回客栈。 而两人身后闹市中,那卖花少女向一名靠在墙角的老伯走去,冲着那人喊,“鬼刹老头儿,刚才你也见了昌平了。” “叫尊者,”那老伯没好气地说,“这小子功夫不弱,竟能疑到你。” “他不是也没识破吗,”少女高兴地说,“我以歌音迷他心魂,他怎可能瞧出我底细来。” 老伯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灰土,郑重地说,“本尊瞧着他功夫与你不相上下,你能趁他不备摄魂一时,若是硬碰起来,也未见的是他对手。” 少女朝他摆出不屑的表情来,“你不信我,难道,你能降他。” 老伯走出几步仍觉得气不过,转过身来说,“你睁大眼睛瞧好了。”再背过身去时,有意无意地露出手中飞轮,澄亮阴冷。 少女暗暗嘟囔一句,“我当然得看你有几分本领好与我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尊者夜救舞伊 昌平柔情似水 昌平回客栈后亲自去四处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让大部分护卫的侍卫都去歇息,只留几人守夜。 之后他又到舞伊房中去,舞伊见是昌平来了,惊恐地缩到角落。 “到了南地,你倒不高兴了,”昌平随意入座,哼了一声。 舞伊说,“谢小都督送我回南地。” 昌平挥手示意她过来,待她近了身,一把拉她入怀,“不要忘了,你如今是本都督的姬妾,伺候本都督是你的要务。” 舞伊硬着头皮将酒杯喂到昌平嘴边,“小都督请。” 昌平见她身体僵硬,伸手去挑弄她面颊,边撩边说,“你丈夫也在这里,你对他赤胆忠心,想见他吗?” 舞伊摇头,“妾身如今是小都督的人,何必要见其他人。” “是吗,”昌平邪笑,“那本都督要你见。” 不等舞伊说话,昌平一把将她推到床上,起身至窗台前,看到窗户被木条钉死,露出怜香惜玉的惋惜来,自去劈断那木条,帮她开了窗,“都憋坏了吧,都来了,也该让你看看南地。”说完,又去床上一亲美人香泽,魅笑一下,却又出去了。 舞伊一心只想着如今自己已成昌平姬妾,要见到惠安必然彼此都尴尬,然而小都督故意挑衅也难以阻止,无奈之际,只得对月惆怅。 诸事完毕后,昌平早早睡下。 小都督歇下后,客栈内灯火灭尽,彻底宁静下来。 舞伊对窗坐了会也倦了,关窗时却发觉方才昌平打断的木条一截卡住了,以至于窗户合不拢。深更半夜,她喊了几声见无人搭理,也只得作罢,自先睡去。 客栈冷寂了两个时辰。 黎明之前,夜空中忽闪微光点点,等守夜侍卫看清时,已是几道飞轮从天而降,一片飞轮袭向一个人。 眼看守夜侍卫要毙命之际,客栈几处房舍内闪出几束白影,接着就是兵器相交之声,飞轮被打落,那些白影纷纷落地,正是几位高阶武士。 远处,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走来,身未近,声已起,“功夫挺俊的。” 白衣武士站成一排,为首的持剑相对,念出他名号来,“飞轮鬼刹。” 男子摇手纠正,“要叫尊者,”说着一面亮出飞轮,一面又强调一遍,“飞轮尊者。” 为首的武士说,“一个称呼也重要?” 飞轮尊者说,“那是当然的,我若称你们小都督作毛头小子,恐怕你们也不乐意。” 武士笑了,“我们小都督最不在意的就是尊荣。” 飞轮尊者又气和地说,“我想请几位帮我一个忙?” 武士警觉起来,“什么忙?” 尊者指了指楼台最高处,开了半扇窗户的舞伊卧室说,“我想带夫人先回去,有劳几位行个方便。” 武士上前一步,氛围瞬间肃杀。 尊者又和颜悦色地说,“你看你们把人带来南地,不正是要还给惠安嘛,我早来带她走,你们岂不是省事。” 武士说,“若就这么给你了,要我们做什么?” 尊者低叹了一下,退后两步,用手丈量了一下这楼台的高度。 下一刻,尊者一跺脚,还不等白衣武士反应过来,他人影消失地面,在抬眼看,见他已跳至高楼窗口。 白衣武士赶紧飞身追去,可没有一人的身法能比及尊者,众人只得一层层地飞身上高楼。 还不等白衣武士攀上一半,舞伊房中却传来几下激斗之声。 是那尊者一进房内,还没站稳,窗边已有一剑横来,尊者以飞轮相挡,闪躲至暗角,站定了才看清是昌平站在那里魑魅邪笑。 “在这等着老夫呢,”尊者迅速打量房舍内家居布局,又看了看昌平,“你是,昌平?” 昌平一字一顿吟说,“飞,轮,尊,者。” 尊者笑着点头,“心机深的人就是会说话。” 昌平说,“本都督一直想请尊者到王庭,访查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本尊,如今竟不请自来,潜入我姬妾的房间里,难道是想沾染本都督的女人?” “我不大喜欢见生人,所以从不在江湖露面,”尊者解释完,又看了看空置的床榻,说,“小都督似乎更钟情庆云的夫人,如此,何不让我带了舞伊夫人回去,也好少动些干戈。” 昌平说,“本都督既喜欢舞伊这尤物,也不怕干戈。” “小都督好霸道,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较大的飞轮来,用袖子擦了擦轮上利刃,使锋刃显得更加阴寒。 昌平看着,不耐烦地举起剑来,“本都督想看看你配不配让本都督给你面子。”一语毕,随着他身移影动,手里的剑游走房内,凭身法闪现,一时竟出现几路剑影都朝尊者去。 尊者随即从袖中甩出几枚枚飞轮,正击几路见影,打中实影的那一枚同昌平的剑刃碰击,被横劈开来,而另外几枚则悬停半空中,飞闪昌平周围。 昌平一掌使出内力来,强推几枚飞轮朝尊者去。 尊者也推出一道内力,两股内力强碰不相上下,消散四周,只那飞轮却全变了形落到地上。 昌平欲再出招,忽然臂上隐隐疼痛,想是日前在卧室里被暗藏琵琶里的暗器打中的伤尚未痊愈,故而停顿了一下。 那尊者见王庭诸人有备,和昌平对招也不相上下,本也想抽身,看到昌平皱眉,故而先闪身夜空中,消隐而去。 昌平丢下剑,握紧拳,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渗出汗来。 进来的武士见他这般痛苦,忍不住责备,“都是那娉仪暗伤小都督。” “没有的事,不许再提,”昌平难得如此义正言辞,为一个女人辩护。 武士见冒犯了他,忙转过话锋来说,“今夜,幸而小都督深谋,截住飞轮鬼刹。” 而昌平,心思又想到别处去了。今夜过招,自己只能与飞轮鬼刹打个平手,若再加上一个摄魂女妖,那三日之后的决战,只恐王庭武士要处于劣势之中。 00 大夫来看了昌平,也找不出医治的法来,只劝诫他不能动武。 昌平懒得多搭理,放下衣袖,打发了大夫,独坐发呆。 此刻,众人都对昌平避之不及,然而,娉仪却叩门走了进来。 昌平原本一手支着头,颓然地坐着,见来的居然是娉仪,即刻精神了起来,“有事?” “没有事,”娉仪说。 昌平倒是不解了,“没事?” 娉仪说,“听大夫说你旧伤未愈。” “无碍,”昌平不明就里地又多看了娉仪几眼,忍不住问,“到底有什么事?” 娉仪茫然地望着昌平,“为何这样问?” 昌平说,“你从没有主动找来找过我。” 娉仪欲言又止,莞尔轻笑带过心里尴尬,站到昌平身旁,将一包药粉递给他,说,“这是我家乡用来解毒的药,涂在伤口,立竿见影。” 昌平自然知道她心软了,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嘴角情不自禁露出笑靥来,也不语,只悄然看着她不敢抬头的模样。 娉仪察觉到昌平在看着自己,支支吾吾地问出另一句话来,“小都督身旁有美人无数,为什么,要对娉仪另眼相看?” 昌平说,“因为你像个女人。” 娉仪闻言疑惑,“舞伊能歌善舞,体柔貌美……” 昌平璀璨一笑,“你像个能做饭的女人。” “小都督你叱咤风云,又岂会看得上平凡的女人,”娉仪犹豫着说。 昌平说,“因为不曾经历过。” “怎会?”娉仪说,“向来只有寻常人羡慕小都督无所不能,哪有小都督您这样的人反过来想要普通人的生活。” “可不是,”昌平淡淡地望着娉仪,“本都督也觉得匪夷所思。” 本以为她会碍于和庆云的婚姻而避讳昌平,谁知此刻她竟说,“我也很想念从前。” 昌平说,“那功成之后,你我就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我虽不会耕地,但会狩猎。” 娉仪脸愈发红了,不敢再直面昌平,仿佛再一眼,再听一句,就要忘了扶青和丧子之痛,坠入爱河。 两人沉默片刻,昌平又说,“回去之后,住本都督轩馆里来吧。” 娉仪想了许久才说,“还要庆云公子答应退了婚才好。” 昌平喜出望外,“你答应了。” “庆云公子与我是非恩怨太多,实在不宜再将这婚姻的戏演下去。”娉仪倒又生出几分怅然来,“若说扶青因他兄弟三人而死,顾渚又因我断腿,若能断了和公子的婚姻,那往事也算是扯平了。”然而她说完这一句,又复说,“可我心里始终觉得对顾渚有愧,无颜见他。” 听她说出这番话来,再想南乡刚烈不屈,不择手段的样子,只觉这天下女子当真天差地别。 正要去拉她手,昌平臂上旧伤又疼了起来,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咬了牙硬是不表露出来。未免三日后决战时由此伤生出变故来,他提议让娉仪先暂离南地。 娉仪却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问说,“为何不能留在这里?” 昌平直言,“这里会危险。” 娉仪却说,“我已孤身一人,并不怕危险。” 昌平说,“我不想与人交战时,还要挂念其他。” 娉仪说,“小都督若落败而亡,此后我命途必定更加坎坷,不如一死。” 昌平看她心意真挚,也不再坚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惠安心念爱妻 昌平羞辱舞伊 黄昏过后,如火残阳照耀半边天际,层云泣血,飞鸟归巢。 惠安同飞轮尊者密谈完之后,整个人都丧气了下来,出了屋子再问了一遍檐下侍者,“昨夜,当真看到舞伊出现在客栈楼上?” “千真万确,”侍者说,“看得一清二楚,夫人就在窗前。” 尊者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不论夫人是否到了南地,昌平摆明了是要拿此事大做文章。” 惠安怔怔说,“舞伊是我夫人,怀有我子嗣。” 尊者说,“她如今是昌平的女人,她腹中也没有您的孩子。” 惠安也不辩解,拉着尊者又问,“尊者昨日当真没有瞧见舞伊?” “没有,”尊者说,“方才已经告诉公子了,那房中只有昌平。” 惠安茫然地点点头,只身朝府外走去。 侍者在原地不禁暗叹,“少主平日刚毅果断,唯独一提到舞伊,就神魂颠倒的。” 尊者冷冷哼了一声,“戏子歌姬的,就是会撩男人。” 这时,一身艳装的摄魂女妖窜到两人面前,酥胸**,摇着折扇,“哪还会有比我更动人心魂的女人,若是有,我就杀了她。” 尊者与侍者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忍直视这艳丽女妖。 侍者干脆闭上眼,尊者说,“若你能动惠安的心,他何至于念念不忘舞伊。” 女妖听了也哼了一声,指着尊者说,“你看我今夜能不能叫惠安销魂。”说完,朝惠安的方向身影一晃,刹那间消失众人眼前。 尊者看着直摇头,“功夫倒是好,可压根儿就不懂男人心。” 侍者说,“为她动心的男人可不少。” 尊者看了他一会,“你也喜欢这样的女人?” 侍者连连摆手摇头,忙不迭地否认。 还不等尊者说话,四方天空忽传萧声来,这萧音一改寻常萧声的低沉悲壮,而是颓靡风情,宛如一股馨香,直走人心。 侍者听着饶有兴致,尊者则祭出几枚飞轮朝四面打出。 一打,这萧声戛然而止,女妖的魅影从两人身后无声飘过,轻巧地闪到人面前来,冲二人媚眼生风,再对着侍者说,“既然你知道为我倾倒的男人不计其数,为何你就能铁石心肠?” 侍者方才明明心魂动了,被她这一问,哑口无言。 “小把戏,”尊者收回飞轮,徐徐说来,“靠靡音内力来迷惑人心智只能勾住下品男人,惠安少主还能看不破?” 女妖被贬损得不高兴了,“昌平都没看破,少主能看破?” 尊者笑了,“昌平看破了。他只是对你下手轻了。” 女妖衣袖一甩,摸了摸袖中短剑,不甘示弱,“你去带舞伊回来,结果空手而归,看来是不敌昌平。” 尊者不改和气,“本尊老了,看你两日之后手刃昌平。” 天色又暗一分,侍者敲响屋檐下的铜钟,请了这两位高手离开,满府肃静。 00 天边还有最后一丝微光,路上繁华又起,日复一日。 人面模糊,惠安走在路上就像万千来客一样,毫不起眼。 他随意走进一家青楼酒肆,被老鸨子认了出来才发觉无意间又进了舞伊从前唱曲的地方。 老鸨子自然是知道惠安大名的,也听过他击退王庭高阶武士的事迹,忙将他请入正厅上首。 这厅上下三层,四周皆是看客座位,中间有歌舞助兴。越往上的座位越雅致,客人也越是尊贵,惠安就独坐第三层正位。 几名侍女入惠安房内侍奉,也被他推了。 四周乐声起时,两列歌舞女姬持灯入场,将灯架在各处,灯火通明时,一名旷世美姬跃于中央,曼妙身姿翩然起舞,流水长袖艳惊四座。 众人叫好不迭,惠安看了会,也觉她舞技迈人。 一曲毕时,看客掌声如雷,然而却有一个声音从第三层上的雅阁传来,镇住了这满场惊艳,“不及我的姬妾跳得好。” 众人循声而去,惠安的脸如纸一样惨白,颤颤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恨不得就要飞身去杀人了。 他看见的是昌平斜躺卧榻,一边饮酒,一边戏看众生,而他身前,舞伊穿得比刚才那舞女更加妖艳,正跪着斟酒布盏。 看客中许多人也识得舞伊和惠安,此刻看见这般光景,目光纷纷投向惠安。 昌平当众高呼,“舞伊,也去跳支南地的舞来。” 惠安再激愤也尽力克制,失了魂似得望着舞伊走下层楼,孤身立于厅堂中央。 乐师不敢起乐,罔顾左右而不知所措。 昌平怒喝,“再不弹要了你们的命。” 乐师不敢得罪来客,又见惠安没有反应,只得奏响从前舞伊擅长的舞曲来。 舞伊随乐起舞,紧闭双眸不忍看到惠安,然而这一回,没有一人敢喝彩鼓掌,整座厅堂内只有琴箫琵琶伴红袖。 曲终时,看客鸦雀无声,只有昌平站起身来,豪饮着对众人说,“本都督这姬妾还能歌,诸位且听。” 仍旧无人应声。 昌平出手飞出一道内力,隔空取过乐师手里的琵琶扔至舞伊手中,轻佻地拍了几下手,示意舞伊开始。 舞伊即惧怕昌平,又被侮辱得麻木了,拨弦便要弹。 就在此刻,三层楼台中突然飞出一名舞女来,挥着水袖从楼台上跳了下来,恰好落到舞伊身旁。 昌平见有有变,当即飞身,抢在这个舞女前将舞伊拉到一旁,用弯刀抵住她咽喉。 两人站定了对峙,昌平认得是昨夜卖花的女子,不禁轻笑,“果然你就是摄魂女妖。” 女妖媚态万象,摸着手故意讽刺他昨夜没有识破,“昨夜,你打得我好疼。” 昌平说,“你和本都督这姬妾一样会唱歌。” 女妖明白昌平是知道了昨夜被歌音所摄魂,浅浅一笑,“小都督还想听一曲?” 昌平说,“本都督更想听舞伊唱。” 女妖一个水袖打来,“我分明比她妩媚风情,你凭什么喜欢她唱曲?” 昌平拉着舞伊侧身避过,瞥了惠安一眼,说,“本都督喜欢看心机诡诈的女人玩弄把戏。” 惠安不知舞伊嫁祸娉仪暗杀昌平一事,只当他有意当众欺辱舞伊给自己没脸,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随时要下去和昌平过招。 女妖闪现身形要去拉舞伊,一边飞身闪掠追着昌平,一边说,“我看这女人普通得很,远不如我,小都督何不和我来玩一场更有趣的。” 上品武者比试身法,昌平拖带着舞伊自然占了下风,拣了个空档推出一道内力为墙,强行挡下女妖。 两人分站两侧,昌平冲着惠安问,“惠安,不如你来告诉本都督,若有人在你府上借舞伊之名行暗杀之事,令舞伊蒙冤丧子,你要如何处置?” 惠安当即明白了舞伊意图,头图当头棒喝,流产,背叛,改嫁等诸多隔阂尽在不言中。他迫不及待飞身至舞伊身旁,蹲下身,脉脉双眸望着她不敢直视的眼,柔声叹一句,“你这是何苦呢。” 昌平的刀还在舞伊喉间,舞伊不敢言说,唯有泪眼相对惠安,千愁万绪,凄凄地相望。 昌平向一旁的武士使了个眼色,两名武士带着娉仪走了进来。 她眼见方才一幕,自然也知道了御孤之死的真相,直愣愣地盯着舞伊,万念俱灰的痛苦又起,然而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惠安也觉愧对娉仪,在旁拱手赔罪,“夫人见谅,内子作为,惠安定会补偿。” 而娉仪好像也听不见旁人说话,看了看昌平,竟对他摇摇头。 昌平将手中弯刀给她,任她处置舞伊。 惠安搭剑在手,女妖蓄势待发,都紧盯着娉仪举动,一触即发。 娉仪看了舞伊许久,如看着一地覆水难收。 昌平冷峻而理性,“你若想报仇,可以杀了她,没有人能阻止你。” 娉仪又望了女妖和惠安,悠然问昌平,“小都督,可是你说的,要往前看。” “是,”昌平点头。 娉仪说,“若杀了她,必有别人来寻我报仇,就如我伤害了顾渚,南乡要来致我于死地一样,如此,永无宁日。” 昌平欣然点头,又说,“你想得很清楚,也能放下吗?” “放不下,放得下,不都已成定局了吗,”娉仪的神情无奈又凄凉,幽幽望着众人,“我本就是山野里普通女子,又怎能奈何得了世家大族,王庭侯门的是非恩怨。” 她说得昌平一阵恻隐,忙使了眼色让武士带娉仪离开。 然而娉仪又走到惠安面前,言辞恳切地说,“惠安少主放了庆云公子,带尊夫人回去可好?” 惠安心动了,看了看舞伊,几乎就要答应了。 一旁他府上的侍卫却齐声制止,“少主……” 见惠安长立原地难以抉择,女妖开口说出众人不敢说出口的话来,“一个女人换君侯亲信,这买卖不公道。” 昌平也觉娉仪所提的建议太过妇人之见,摆手催促武士带她下去。 女妖赞说,“小都督那么明智的人一定不会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 昌平冲惠安露出狡黠的表情来,“惠安少主若不换,本都督就带这姬妾回去春宵一刻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句句挑衅,讥讽直指惠安。一面娇妻,一面大义,众人都替他为难时,惠安平静地说,“我换舞伊。”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昌平与女妖都觉难以置信,见惠安一身凛然之气,只叹他英雄气短,竟折在女人手里。 人群中追随惠安而来的南地侠士不依,有人站出来怒斥,“惠安少主身系南地存亡,岂能为一个女人以身犯险,置南地荣辱不顾。” 女妖也不肯见自己这阵营里,少主临战倒戈,闪身飘过惠安身前,衣袂拂面,迷香一点,令他一时神摇不能自主。忽然间,又见这女子疾速回身,红袖叠起,趁机偷袭昌平,要抢过舞伊来。 昌平虽看着关注别处,可无时无刻不警惕周身,在她近身之际一把抓住她手臂,将她摔出几丈之外。 女妖在空中转了身形,翩然落地,又摸了摸手臂,“这是第二次了。” 昌平说,“你是要今日就与本都督交手了?” 女妖怕再玩下去要坏了两日后南地与王庭的大战,纵使怏怏不快,也只得拉起惠安飞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少主痴心对舞伊 王庭南地开杀戒 次日清晨,惠安卧室。 惠安沉睡了一宿,醒来时,看到摄魂女妖**着身体睡在一旁,而自己也是衣衫凌乱,不由地惊着了,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跳起。 女妖也被惊醒,惺忪间看了惠安一眼,轻笑一下,翻了身又睡过去了。 惠安整理了一下内衣,系上带子,喝斥女妖,“你怎么在这里?” 女妖妖媚地说,“和你共度良宵喽。” “放肆,”惠安勃然大怒。 女妖玩弄散落的衣带,风情万种地靠斜枕上,手指撩过惠安的身体,说,“天下最销魂的女人在你床上,你还装道貌岸然,多无趣。” “出去,”惠安厉声说,“你要是想拿到我许你的金子,就不要染指不该碰的东西。” “你的夫人睡在别人枕边,”女妖凑近了身,继续**惠安,“你我要成了夫妻,你也不亏。” 惠安从床上下来,喝了几口水醒神,换了副口气说,“你到底求什么?” 女妖说,“我名摄魂女妖,最擅摄人心魂,难道不能令你神魂颠倒?” 惠安推开门示意她出去,“你既是为黄金而来,就收好你的金子。” 女妖说,“我若做了你夫人,岂不是坐拥更多的黄金,而你,得我坐镇南地,还怕王庭来犯。” 惠安听着倒吸一口冷气,又觉无奈又觉好笑,拉着她就推要推她出去,“不要多想,”关上门,长吁一口气,才得一丝清静。 而那女妖一出去,就碰上迎面走来的飞轮尊者。 两人打了照面,尊者停步说,“昨晚,闹得可精彩?” “精彩绝伦,”女妖盛气说,“你不曾见,惠安少主与我共度良夜。” 尊者冷笑几声,“惠安少主只怕是故意让你摄魂,才任你摆布的。” “胡说,”女妖当即辩驳,“分明是我功夫高超又妩媚动人,才令他迷失心智。” 尊者说,“昨夜,在青楼酒肆,他眼见夫人受辱而不能救出夫人,若最后不被你摄魂,怎好收场?” 女妖听着他所言有理,当下又不肯服输,正要寻出个新说法来,尊者则笑说,“昨日和你说了还不信老夫。下品男人为欲所动,上品男人为情所困。你以爱欲惑人,以内力降人,怎可能真的撼动像少主这样世上无双的人。”说完,见女妖不应,又说,“今日决战,老夫劝你别耍魅惑人的把戏,正经使出真本事才是。” “我使什么样的功夫,还要看昌平有几分本领,”女妖说。 尊者摇头叹息,“不要狂妄。”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女妖讽笑说,“我和你年纪不一样,酬金可是一样的,说明你再老去一点,我必能将你耍弄于鼓掌之间。” 尊者说,“别忘了,你起过誓,不能与我动手的。” 女妖狠狠地瞪过去,“尊者别忘了,你也违背过自己许下的誓言,”说完,甩袖离开。 00 惠安吃了些清淡小菜,巡视过府中每一寸地,确保无虞之后独步走向关押庆云的屋子。 庆云正和楚梦对弈,虽身上被铁索绑缚,兴致却不减,两人谈笑打趣,倒也热闹。 见惠安进来,楚梦心有恐惧,站到庆云身后去了。 “还是庆云最雅致,”惠安看他身处这步田地还能下棋喝茶,怡然自如,实在忍不住夸他,“难怪女人都喜欢你。” 庆云摆手请他入座,又将楚梦下残的棋子推给他。 惠安无心对弈,随手空摆了几路,脸色又严肃起来,“我的妻子受制于人,她为我奋不顾身,而我却不能拿你去换她回来,可是我无能?” 庆云悠然说,“这世上大部分的事,不都是身不由己的。” “你不想出去,”惠安心疑。 “想,”庆云认真执子,顺口说,“可你不是不能嘛。” 惠安说,“你不劝我放了你,让舞伊回来?” 庆云说,“这是你的事,我这样劝,未免太自私了。” 惠安又问,“倘若,你是我,你要如何做?” 庆云思量再三,徐徐开口,说,“若为陆府百年,庆云能舍弃自己,况且妻儿。” “说得轻巧,”惠安冲口就说,“若是换作你陆家表妹呢?” 这一回,庆云不仅被问倒了,落子也举步维艰了。一旁楚梦也等他回答,他想了许久,终究是摇头了,只说,“我不知道。” 惠安心知他也两难,另说,“今夜,昌平会和我一战。” 庆云略微抬了下头,“保重。” 惠安说,“你猜,谁会赢?” 庆云说,“此前,我猜我会赢,结果还不是成了你的阶下囚。” 惠安干叹了口气,见楚梦站着紧张,搭讪说,“听说你喜欢钓鱼?” 楚梦白了他一眼,气势上不输,手却因为惶恐,下意识地放在庆云肩上。 惠安指了指放在门口的鱼竿,“门前水池里有一条金鲫鱼,你若能在昌平来之前钓上来,说明你今天的运气一定很好。”说完,再望一眼庆云,便离开了。 庆云突然追问一句,“与我在一起的那两名武士,刑曲和重山呢?” 惠安不禁停步,“你不挂心别的,倒想着他们?” 庆云说,“只有这两人死里逃生,我怎能弃下他们。” “老的绝食死了,小的活着,”惠安感慨公子仁心,和自己一样,实在不适宜执掌争夺杀戮等事。 楚梦支起鱼竿垂钓起来,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钓上金鲫鱼来的。” 庆云淡然一笑,相望惠安,竟是苦涩无言。 00 当日正午过后,昌平率领高阶武士,带上娉仪与舞伊,从客栈倾巢而出,直奔惠安府上。 府上门庭紧闭,昌平在前,身骑一只铸金的金鹏鸟上,持一柄黑铁剑运筹帷幄。他身后,一众王庭武士白色轻衫,发冠高束,佩长剑弯刀,正对大门而立。娉仪与舞伊分坐两辆马车在最后。 不多时,府门大开,惠安已在前厅广场上摆好阵势,让昌平一行入内。 两方分立两侧,成对峙之势。 惠安居正中,两侧分别立着飞轮尊者和摄魂女妖,其余杀手列队周围。 还不等开口谈判,一骑快马从街口直入府内,看装扮是来自王庭府邸的信使,将一封信笺递给昌平。 昌平问,“是君侯示下?” 信使答,“是南乡夫人的信。” 昌平心想自是表达恳求救回庆云之意,冷笑一声,拆开,上书的却是:南乡备下婚宴,恭候小都督凯旋,迎娶娉仪。 南乡为救庆云,将昌平与娉仪婚姻作为筹码。 这一个诱惑,着实触动昌平心弦,令他临战前好生思量了一番。 越想,他越恨南乡,每每地,竟能如此拿住自己软肋,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仿佛自己成了一具被她摆布的玩偶。 信使退下后,昌平忍不住高声问,“庆云呢?” “庆云安好,”惠安说,“今日,我南地诸大族就与王庭做个了断,你赢了,庆云归你,你输了,舞伊归我,可好?” 昌平冷笑一下,“本都督是要陪着你为一个女人而战了。” 惠安方觉得当着众高手的面,言辞有失,改口说,“自然不是。今日输赢,至关南地与王庭生死存亡。我赢了,王庭休想再染指南地,我输了,南地也再不能成反抗王庭的气候。” 昌平一心只想和尊者,女妖过招,略和惠安说了两句,话锋直转两人,“本都督很好奇,王庭在四海之内广寻尊者与女妖,而不能得两位现身,如今,都愿为南地出头了,究竟是为何?” 尊者正要开口,女妖先抢了话去说,“惠安少主出的黄金令我不能拒绝。” 昌平讽刺说,“人为财死。” 女妖露出一脸凶神,“世间男子为我而亡。” 眼看惠安旁观着迟迟不下令动手,昌平也没有先下手的意思,一旁的尊者早跃跃欲试想和昌平正式过招,赶紧打断女妖的话,亮出飞轮来高呼,“本尊这轮盘能令苍龙云海,能动山峦雄峰,”说着,撼动内力,几片飞轮平地而起飞至高空,果然见天空层云汇聚,远方高山震动,一时四周风云骤变,地动山摇,大有天翻地覆,灾变降临之意。 惠安安宁地笑看。 昌平感觉到四周尽是尊者汹涌如山崩海啸的内力,脸色微动,也酝酿出全身内力来,正手推出,刚好与尊者这力对冲。 两人内力相拼,不相上下,皆不能压制对方。 尊者驭轮飞成阵袭来,昌平飞身入阵以剑破局,却也只打成平手。 女妖从袖中抽出一萧一笛,同置唇间,以内力吹奏。萧奏长歌悲泣,笛起靡靡愉音,两股势力同时扩散向四周,令众人闻之或而陷入愉音迷失心智,或而沉溺悲歌心肺伤痛,而昌平还要使出一分力来对抗这乐声,与尊者对阵那里渐显不支。 昌平本以身法诡谲见长,而此刻已迟钝下来,忽然,被尊者一片飞轮划过肩上衣衫,绞下一片肉来。 惠安见此局面,不禁翘起腿来,更加气定神闲。 后院楚梦仍没有钓起金鲤鱼,眼前阴云布空,焦急起来。 庆云说,“不碍的,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楚梦回头瞪他一眼,“说什么不吉利的。” 庆云坐到她身旁,丢下一枚石子入水,“纵然我死了,惠安也不会为难你的。” 楚梦一听这话,眼眶都湿了,故意转过头回避着庆云垂泪,一言不发。 庆云接过她手里的鱼竿来放下,替她拭尽眼泪,又拉她入房中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顾渚现身定乾坤 庆云成全小都督 眼看王庭武士被摄魂女妖一人力挫,昌平又不敌飞轮尊者,惠安抬手一挥,示意府上杀手围剿王庭众人,他自己则走向马车,要救舞伊出来。 然而,他才站起身,南地杀手才拔出剑时,府门被掌力劈开,又有一道快如闪电,势如惊雷的身影掠进,还不等杀手出击,已先出手以掌击女妖,以内力横扫众人。 众人只道此人武艺霸道卓绝又来历不明,纷纷停下手来,唯有惠安,暗叹了一声。 他熟悉这身手,凶悍强势又细腻精湛,除去顾渚,再无他人。 昌平,尊者,都皱眉了,女妖吃了他一掌,知道他功夫了得,也不敢轻易造次。 当顾渚坐着轮椅停在中央时,众人都退避三尺,霖儿从外头跑了进来,站到顾渚身后,推着他的轮椅也往后退了几步。 “还是来了,”惠安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 顾渚喊了一声,“大哥。” 惠安大约也猜到他此行为庆云,然而既是为庆云,便和王庭的立场一致了,而嘴上仍问说,“千里迢迢的,来做什么?” “收到大哥的飞鸽传书就来了,”顾渚平静地说,“不想,我兄弟三人又聚在大哥府上了。” 惠安说,“庆云不再喊我大哥了。” “顾渚永远认大哥,”他说完这一句,又说,“也认庆云是挚友。” 惠安说,“庆云当真幸运,有楚梦那样的女子为他奋不顾身,也得你危难中相救。” 顾渚说,“大哥不也一样,有嫂夫人大义。” 正因两人彼此太过熟悉,所有心思都一清二楚,以至于此刻越说越渐生分去了。 顾渚提出来说,“大哥何不让庆云出来。” 惠安正三思,女妖跳上前来说,“这身残的人也有这么俊的功夫,让我好生开眼,不如你打赢了我,我从此委身于你,如何?” 顾渚摇头之际,霖儿替他断然拒绝了,“我家哥哥早有心上人。” 此言一出,顾渚愈发尴尬了,苦笑着瞪了霖儿一眼,谁知他竟越说越起劲了,“我家哥哥心仪晏河城内,陆府庆云公子的表妹,南乡姑娘。” 顾渚着实被这孩子童言无忌给惊着了,忙扯着他制止,“休要胡说,你南乡姐姐的丈夫也在这里。”说完,指了指昌平给他看。 昌平听着倒也无动于衷,只静观大局所变。 霖儿却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就反驳起来,“怎么可能,那姐姐分明喜欢你。” 顾渚只想尽快结束这对话,压低了嗓音和他解释,“我并不能娶她。” 谁知霖儿愈发惊讶了,“你不是对她一往情深吗?为何不能娶她?” 顾渚说,“我已是一介废人。” 霖儿笑了,“可天底下的正常人,哪有一个能胜过你这个废人的。” 女妖听了,唬了霖儿一句,“小孩子瞎说,”话音一落,飞身袭来,身如惊鸿一叶,从他身旁过。 顾渚驾驭轮椅退后一步,两人擦肩而过时,女妖媚笑惑人的同时手出一指,而顾渚恰好从她手腕处拿住她,再将她推开一丈之外。 “不错,”女妖忍不住赞他,“确有几分本领。” 尊者看清了两人过的这一招,也折服顾渚身手,想着若是顾渚站在昌平那一边,则两方恐要势均力敌了,于是探他口气说,“顾渚少侠乃中原第一人,任谁都要卖个面子给你。既然少侠和惠安少主是挚交,何须在此大动干戈。” 顾渚点点头,示意霖儿推着轮椅向惠安,“大哥……” 惠安心知他要说的话,未等他开口,便先说,“你还是偏爱庆云的。”说完,突然话锋急转,正色说,“然而灭门家仇不能不报,南地众生也绝不为奴。” 顾渚最终是说出他最不想说的那一言,“那我,今日只好和昌平同谋了。” 尊者,女妖各自举起武器。 昌平虽不喜欢与人合力,而今权衡形势,也只得默认,上前一步,站到顾渚身旁。 惠安手一扬,南地高手齐刷刷地冲上前,和王庭武士鏖战。 昌平对尊者,顾渚对女妖,各现身手,一时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尊者的飞轮虽气象变化形成铺天盖地之势,而昌平身法如电飞驰广场上空,以剑相御,同样驱动朔风千里,强平了他能令苍龙云海,能动山峦雄风的气力,令他的飞轮不得优势。 顾渚一再以其天衣无缝的招式犯女妖的媚惑奏曲,叫她不能成曲,也难有惑人的机会。 两方厮杀至日暮,场面惨烈,却都不能得胜。 四位高手都略显疲态,惠安心知再战下去也只能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于是振臂一挥,鸣钟示停。 两方各自退回原处,彼此虎视眈眈地暂时克制。 女妖收敛起妖媚姿态,水袖一甩,扔出一柄洞箫给顾渚,“我从没有遇见过能平我武功的人,你既然不输我,这萧就送你了。” 顾渚收下,谦逊说,“你若不穿得这么妖娆,我兴许就要输了。” 女妖则说,“你若双腿俱全,世上怕无人能犯你。” 惠安走到尊者面前,出乎众人意料地解下腰间短剑递给尊者,对他说,“惠安无能,不能带领南地英雄克敌制胜,今日再战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如做了了断。” “少主,”尊者清楚他将佩剑解下,无异于放下执掌南地同盟的权力,而接过剑,自然也意味接过统领南地大族对抗王庭的重任。 惠安当着众人的面恳请,“往后,南地还须尊者来费心了。” 尊者果断接下剑来,当仁不让。 惠安接着走到昌平面前,“今日,我就拿庆云与你交换舞伊。往后南地与王庭的恩怨,再各凭本事行事。” “好,”昌平应下,示意让人将装着舞伊的马车赶上前来。 惠安亲手打开车门,再见舞伊,百感交集之下又只伸手去引她下来。 再见天日之时,所见的竟是惠安端庄温和的面目,舞伊惶恐而又激动,再顾不得众人前的形象,与他相拥。 惠安说,“都结束了。” 舞伊用力点点头,抱紧了他,再不松手。 而后院里,一名府上侍卫走进庆云的庭院时,恰好看见楚梦钓起一尾金鲫鱼来,鱼跃出水,映着黄昏前的光,像金子一样耀眼。 庆云看着楚梦高兴地跳了起来,和煦微笑,也如斜阳般温暖。 侍卫解下庆云身上的锁链,请两人到前殿广场,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个叫重山的年轻武士。 惠安,顾渚,庆云再相见时,已是殊途末路。 “你是南地的人?”昌平盯着尊者。 尊者点点头,“本尊有个女儿在南地,因而本尊不便离开南地。” 昌平临走前说,“本都督日后再来会你。”说完,喝令一声,“回晏河城。”引领众人出府。 再看尊者凝重的面孔又沧桑了几分,他望着昌平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短剑,沉吟那一句有关昌平的传言来,“剑术能御沙暴,心机堪比海深。” 女妖嘲笑说,“看来,你也不是他对手。” 尊者说,“是我遇上对手了。” 女妖指了指他手里的剑,努嘴说,“你的野心果然很大。” 尊者微微摇头,“我并没有野心,全是身不由己。”说着,又问她说,“你打算留下来阻碍我?” 女妖又恢复素日里的媚态,不正经起来,“我时不时地出现一回,令你惶惶不可终日,岂不是更能令你紧张伤神。”说完,身移影动,消失在尊者面前。 尊者转身步入主殿之际,又听到四面传来女妖的声音,“下回,你再有办不到的事求我时,酬金可要成倍了。” “这小小年纪的,竟喜欢起金子来,”尊者暗叹。 那女妖仿佛是听到他话来,空中顿时飘起她尖利的声音来,“男人靠不住,还是金子最实在,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尊者怔了一下,由衷地佩服起她如今的功夫来。 主殿已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南地的新主,郑重端坐,心事重重。 而此战之后,江湖上,从此流传开四位高手的神话来:尊者的飞轮女妖的媚,顾渚的身法昌平的剑。 00 庆云坐上马车时,和娉仪相视一眼,双双低下头来,各自皆有难以启齿的话来。 “你也来了,”庆云说。 娉仪说,“公子受苦了。” 庆云淡笑一下,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昌平在马上想着两人在车内,总觉得不自在,走出几步便受不了了,借故说累,也跳上马车,留一群武士面面相觑,各自发笑。 小都督一坐进车内,偏往两人中间坐去,再身子一斜,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些。 庆云早想着和娉仪了结了婚姻,如今也看穿昌平的心思,干脆挑明了话说,“回去小都督可是打算娶娉仪了?” 娉仪愈发不敢抬头,而昌平则大方承认,“是有这打算。” 庆云淡漠冷笑,“那我自当成人之美。” 昌平听这话心下觉得隐隐带刺,偏想着要压过庆云,当即掏出南乡的信笺来扔了过去,“你们兄妹俩还真是同心。” 庆云看过信笺,方知南乡为救自己竟自取其辱,想这世上,尚有南乡,楚梦,顾渚等人为自己奋不顾身,顿觉感动。 昌平另寻一个话题来讽刺庆云,“你义气之下放走了惠安,可想过会有今日遭遇。” “放走惠安的是小都督,”公子笑答。 昌平也不能全然否认,说,“本都督能放走他,也能再降他,你能吗?” 庆云却一言嘲讽,“我须多谢顾渚。” 楚梦听见两人虽是暗藏锋芒,可所说的话倒也有趣,忍不住也坐上车里来凑热闹。 庆云扶她坐稳后说,“到晏河城后,再开一间药铺子可好?” 楚梦想着说,“可我放不下南地。” 庆云说,“南地有的,晏河城里也有。” 楚梦正要说话,昌平不耐烦地打断了,“你留在南地,岂不是等死。” 庆云虽也是这个意思,可说起来温雅,而昌平一语就断了楚梦的话,再是有理也让人不快。 然而楚梦也非和婉之人,心直口快,非要占个嘴上便宜,“你王庭号称所向披靡,我替王庭传了话,你不能护我周全了,也算本事。” 昌平再是不快也不能和一个小女子斗嘴计较,只闭上了眼养神,手指却是有意无意地勾弄娉仪一下。 楚梦瞧见那两人私下传情,唯恐庆云面子上过不去,干脆往庆云腿上一躺。 庆云将这三人的心思都看透了,面上正经,只得在心里发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昌平执意娶娉仪 南乡心机办婚礼 晏河城内,王庭府邸一派肃杀。 君侯在主殿前亲迎一行人从南地归来,南乡与众人也都在侧恭候。 昌平率众人下马入内,南乡先朝他屈身行礼,而小都督则径直拜见君侯。 “回来了,”不等昌平下拜,君侯已扶住他身,携他手,引他入正殿。 庆云与南乡擦肩时,南乡看他安然无恙,喜形于色,众人之前不能多言,只道一声,“表哥安好。”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我没事,”庆云停下脚步,久望着她满眼忧思开解的模样,柔声说,“让你担心了。” 楚梦在旁好生打量着南乡,本以为她应是张狂清高之人,不想流露出来的却是温婉柔韧,仪态万方,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与庆云的气质近似。见这般女子,她再是心仪庆云,也对南乡产生不出排斥来。 一行人随君侯步入主殿坐定。 君侯居上首之位,其下昌平,南乡同坐一席,庆云与楚梦共席,娉仪另坐昌平身旁又一席。 武士都各自散去了,因而殿内气氛也随意。 不等君侯开口,南乡先起身,朝着君侯礼拜,“小都督凯旋,君侯须奖赏。” 君侯首肯,问她说,“你觉得,应当奖什么?” 南乡说,“小都督倾心娉仪,就请将这个女人送他。” 此言骇人,君侯皱了皱眉,昌平与庆云静淡不动,娉仪羞怯难当又心中忐忑,深深低下头去。 君侯吟说,“昌平喜欢娉仪。” 南乡恳请,“请君侯成全。” “是吗,”君侯明知故问地看着昌平,“可是真的?” “是,”昌平果断应声。 君侯神色复杂地笑了,“喜欢一个女人就要了她,这样的小事何须问我。” 庆云当即相贺,“恭喜小都督。” 然而君侯忽然又指着庆云说,“这娉仪不是庆云的妻子吗?” 庆云意味深长地说,“小都督喜欢,我自当割爱。” 君侯略思一下,突然又提说,“做过两回人妻,再做小都督的妻子,可不合王庭的规矩。” 昌平深知王庭之内,女人多嫁虽不是奇事,而多嫁之女只能做姬妾,不能为妻却是常例,此番君侯提起这话来,摆明了是不认娉仪为妻室。 南乡心下也明白君侯的意思,跪地恳求,“先前两婚的事,全拜小都督权谋所赐,娉仪实不能左右,故不能作数。” 庆云听南乡这样说,也帮衬着说,“我和娉仪成婚并未行大礼,也未得家父允许。” 见君侯迟迟不表态,昌平叩首在地,“请义父成全。” 三人众口一词,场面一时沉重起来。 君侯踱步至娉仪身旁,抬起她面孔来瞧了一阵,看过之后笑说,“昌平对谁都冷面无情,唯独对可怜的女人总是格外心软。”说完,甩下娉仪的脸,又笑了几声,也不表态,只身就走出主殿去了。 众人都会意,君侯是要昌平自己选。若他选了认娉仪为妻,说明他重情,若让娉仪为姬妾,那只是小都督一时风流。 南乡冷笑,“恭喜小都督又娶新妻。” 昌平也看出南乡这番假意成全,实则让自己在君侯面前难堪的伎俩,有苦难言,瞪了她一眼,扶起娉仪来,走到主殿前当众宣告,“从此,娉仪就是我昌平的女人了。” 殿前武士见闹出这样一出来,虽闹不清其中原委,也不能驳了小都督颜面,只得奉承恭贺。 娉仪腼腆含笑,愿得良人。 00 南乡大张旗鼓地给昌平与娉仪操办婚礼,排场越大,小都督为一个再嫁女人行事出格的声名就越响。 昌平虽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却也架不住南乡有理有据,不好多言,就只认了被她算计。 娉仪搬至昌平轩馆前夕,和庆云告辞。 两人见面,装得再和气也掩不住形同陌路的真相。 时至今日,娉仪将和庆云成婚之日他相赠的半片鸳鸯佩封入锦盒,归还公子。 庆云打开看了眼,下意识地擦了几下,换过红绳,重新佩戴起来。 娉仪见另外半片不在他身上,问说,“这玉佩是公子贴身之物,怎如今还有半片不在了?” 庆云说,“当日在南地,以为会客死他乡,带来给南乡留存了。” 娉仪说,“公子始终心系南乡。” “是我陆家人,与我血脉相连。”庆云说,“我若死了,她便替我活着。” 娉仪又愧说,“自我入陆府,蒙公子关怀,后因我的仇恨之心铸成大错,实在有愧于公子。” 此情此景,这步境地,若换作寻常人,寻常事,以庆云的风度自然是加以宽慰或者一笑了之,然而对娉仪致残顾渚一事,他终难放下,绷着脸应了一声“嗯,”别无他话。 娉仪问,“公子恨我?” 说恨,自不是庆云的气派,然而他也万万说不出一句不恨来,于是,就此僵着了。 娉仪会意,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增彼此不快,行过礼就起身告辞了。 她刚走一会,南乡就走了进来。 庆云以为是娉仪又折回来,头也不抬一下,待走近了闻香熟悉,见是南乡,一下子换了一张温柔关切的脸来,“怎么来了?” 南乡开口就问,“在南地伤得怎样?” “无碍,”庆云说,“你如今,过得怎样?” “好,”南乡自咽苦楚而含笑应对,“表哥平安,我岂能有不好的。” 庆云说,“听说你大病了一场,又被暗器伤到了。” 南乡学着他的口吻也说一句,“无碍。”说完,两人相视着,都隐忍苦笑了。 略坐片刻,南乡也取出锦帕包着的一包东西来,展开,正是庆云的那半枚鸳鸯玉佩,“如今表哥归来,南乡也无需这东西留念了。” 庆云不接,“我纵使回来了,也不必来还我。” 南乡说,“这是表哥自幼不离身的物件,对你意义不凡,南乡岂能私留。” 庆云轻描淡写地说,“既送你了便留着。” 见庆云是有心要给,南乡小心翼翼地又将玉佩包了起来,收入囊中。 一壶水煮沸,两人喝了会茶,庆云难以启齿的话趁不经意间说起,“娉仪对你不怀好意,昌平又偏爱她,你要多加小心。” 南乡说,“南乡成婚之日就死了,哪里还怕活着的事。” “不得胡言,”庆云闻她所言觉得心痛,斥她说,“来日方长,丧气什么。” 南乡又另说,“昌平冒王庭之不讳也要迎娶娉仪,这不正是表哥取而代之的机会。” 庆云冲她点头,居心叵测地笑了。 终究还是南乡,最察公子心思。 00 南乡回卧室的路上,迎面碰上昌平从卧室里出来。 两人独处,又是一番相持不下的两相对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昌平面露威胁,“若你再对娉仪耍心机,本都督绝不饶你。” “小都督一提起这女人,就好沉不住气,”南乡冷眼相对,“南乡履行诺言,难道也叫你失望了?” 昌平直接挑明了,“你是想借娉仪让我失信于君侯。” 南乡则说,“失信于君侯的是小都督所为,并非南乡的所为。” “南乡,”昌平暴躁起来,警告她,“你不要忘记,你是本都督的女人,本都督不得志,对你也不是好事。” 南乡目光如炬,盯着昌平不放,气势汹汹地说,“小都督既然能为一个女人失态,他日做出更加非分的事来也未可知。如此,南乡更须另外筹谋,不被你牵累。” 昌平讽刺说,“所以,你也要另嫁庆云了?” 南乡决绝回应,“小都督能做出娶表哥之妻这样的事来,而表哥恰恰不会与你一样疯狂。” 昌平只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南乡顶了回来,愈发恼怒,情急之下厉声说,“本都督靠权谋武功得君侯信任,不需要处处小心,诚惶诚恐,连要一个女人都思前想后,畏畏缩缩。” 南乡同样面色凌厉,“若真如此,小都督何须来对我说这番话。” 从没有人如此对话昌平,他盛怒之下几乎就要动手打她了,平了平气息,强忍下来,正要走时,南乡又说,“小都督妻妾众多,阅人无数,为何偏生喜欢了这样一个女人?” 昌平回过头来,“因为她与你截然相反。” 两人各自离去时,娉仪从昌平面前走来。 她行为谨慎,亲善待下,唯独看见南乡时,也多了几分盛气出来。 昌平上去,一改方才冷峻,和颜悦色地走近她身旁说,“今日就住进来。” 南乡见状,在旁冷笑出声来。 娉仪仇视着她,只憋出一句话来,“杀我孩子的,你也有份。” 南乡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以手掩口又嘲笑一阵,不冷不热地说,“你不能怪罪昌平,是因你对他起了依附之心,可见你孩子的命尚且比不得你在这侯府大宅里攀上高枝的心。” 昌平只恐她再说下去又挑出事来,拉上娉仪赶紧走开。 娉仪本欲争辩,人已被拉得走远,而再细想下,南乡所言也并非全然无理。 “前事莫提,”昌平看出她心思,唯此一言。 “我……”娉仪欲言又止,落寞了起来。 昌平说,“我们,很快会有孩子。” 娉仪说,“你和南乡也会有孩子,你们也会携手终老。” “不会,”昌平郑重对她说,“与她不会。” 娉仪悠悠说,“她是你的妻子。” 昌平说,“她是我的对手。” 娉仪慨然低叹,纵使昌平这样身份本领都卓绝的人,也终日行走于荆棘之路上,不能随心,不能尽兴。再观自身,虽命途坎坷,却得扶青,庆云,昌平护佑,也属幸事。 昌平说,“不要多想,如从前一样。” 娉仪点点头,一分心事一分愁,何苦执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公子甘心入王庭 君侯兰生释前嫌 小都督与娉仪近郊畅游,园中纳凉时,庆云伴君侯身侧。 近来君侯多烦恼,茶饭不思,睡不安枕。 一日午后,君侯又斜倚坐席,苦思筹谋,庆云为他解忧而来。 起初,君侯只当他来说些没要紧的话,只看了他一眼,也懒得招呼。 庆云在君侯正前跪身坐下,照例行过礼后,开口说,“属下南地一行轻敌在先,以至折损多名高阶武士,实属过失……” 君侯摆摆手,分明是不想再听这些无用的话,然而再一想,觉出异样来,疑声说,“你不是我王庭的人,为何自称属下?” 庆云说,“南行之后,属下深感王庭武士的气节旷古烁今,愿成王庭一员。” 君侯听罢,放下手中书卷来,再端详庆云一眼,满意地点头,“你想明白了。” 庆云说,“王庭能有今日,绝非凭一群草莽的孔武之力。” “那是自然,”君侯说,“王庭武士为一统天下的信仰而战,情爱俱断,无惧生死,故而所向无敌。” 庆云深深拜服,又出一段深谋的话来,“如今南地有飞轮尊者坐镇,一时难取,君侯有志横扫中原,还须另外谋划。” 君侯见他提了出来,顺他话说,“爱侄有高见?” “属下愚见,”庆云谦说,“中原各城虽名以上同属华夏一族,其实几大城池近年来皆自行主政,互不干扰。晏河城地处四通八达的要塞,若君侯先在晏河城称雄,以晏河为根基,影响附近城郭,到时,步步为营地扩张,也能成事。” 君侯频频点头,坐直了身,听得认真起来。 庆云接着说,“同时与南地结盟,促使他与王庭联手蚕食中原沃土,以加快征伐的速度,事成之后再与南地各分利益。” 君侯越听,越是喜上眉梢,拉了庆云坐自己身旁,为他斟上美酒,“爱侄说的,本君也想过。” “君侯既想过而没有着手运作,必有所顾虑,”庆云谦恭起来,将话留给君侯。 君侯说,“若晏河城中大族,游侠,名士也和惠安一样抵死不从,该如何是好?” “先述明王庭照佛众人之美德,再示以武功来威慑,若再不从,便行杀戮之举,”庆云说,“惠安之所以宁死不屈,是因一开始就身负血海深仇,不得放下。” 君侯看了庆云许久,拍着他肩说,“爱侄决断,像本君栽培的人。” 庆云又说,“小都督大婚,南乡既然有心隆重操办,就定会宴请晏河城中名流贵胄,世家公子。若能得他们臣服,君侯一夜间稳坐晏河城,若不能得他们相助,挟为人质,也不是下策。” 君侯晗首称赞,又提一句,“本君许久没有见你父亲了。” 庆云知道他如今向兰生示好,自是看中兰生在晏河城中地位能助他事半功倍,免起杀伐,故而也乐得从中斡旋,当即应下了,“属下为君侯打点。” 今日两人相谈之后,君侯对庆云另眼相看,不仅亲自送他至门口,还另说,“庆云,往后别称属下,我是你姑父。” 庆云欢喜地喊一声,“谢姑父信任。”满面春风地去了。 君侯在高处,望庆云背影,一扫昌平沉溺情爱的阴影,无比欣慰。 王庭的继承者,须残酷与仁德兼备,图谋大局。 00 庆云回陆府时,也将楚梦带了回去,打算安顿她长住陆府。 兰生虽接到庆云平安归来的消息,如今亲眼见到,也不禁又老泪纵横了一回。 兰生老了,庆云被困南地之后,一夜白头,精气尽失。 “父亲安好,”庆云问给兰生问过安后,先说起楚梦来,“楚梦姑娘不宜在居留南地,想让她先住府上,方便照顾。” 兰生见过楚梦,感激她突出重围,千里送信来的气概,自然无不应允,当即吩咐了下去要好生相待。 悉闻娉仪另嫁昌平,兰生甚是欢喜,心想着庆云一介名士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娶一个二嫁的有孕之女,两人分别,对庆云自然是好事。而今,他又恐庆云婚姻之事再突生变故,瞧着楚梦对庆云情深,当着两人的面直接提说,“楚梦姑娘可想过嫁入我陆家来。” 楚梦见此言从兰生嘴里说出来,一时不知所措,慌乱间给庆云使了眼色。 庆云也自若,先吩咐了人带楚梦去休息,再与兰生说,“父亲怎想起这些事来?” 兰生愤愤说,“天下女子,都好过娉仪。” 庆云明白兰生所忧,承诺说,“父亲放心,孩儿定会令觅淑人迎娶。” 兰生却不饶,“这楚梦有侠气,也配得上我武学世家。” “父亲从前不过问这些事,怎今日提了这话出来,”庆云再违逆兰生也无礼,只得另寻出话来回避这话题。 兰生恍然反应过来,也觉自己说得多了,自叹说,“我老了,也变俗气了。” 庆云说,“父亲是这晏河城里的中流砥柱,岂可轻易言老。” 兰生一笑而过。 庆云又试探着说,“有一事,孩儿想问明父亲的意思。” 兰生大约也猜着了,“事关王庭?” 庆云默默点头,问说,“如今孩儿和王庭走得近,初衷是为陆府能在王庭进犯中原时屹立不倒,而今不想深得君侯信任,不知父亲意下怎想?” “你如今,还抽得了身吗?”兰生反问完,悠声长叹,“世事变迁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庆云小心问说,“父亲属意儿子所为?” 兰生说,“你做得很好。” 得兰生认可,庆云又请求说,“君侯有意笼络晏河城中名门贵族,须请父亲出面游说,稳住大局。” “到头来,还要和君侯共谋,”兰生苦笑了,即觉讽刺又感无奈。 庆云说,“父亲应了?” 兰生看遍陆府繁华却家人离散,又觉老来力不从心,放下了许多旧时恩怨,默认了。 “谢父亲相助,”庆云心知有兰生相助,必得君侯欢喜,故而暗自高兴。 兰生突然又问,“南乡,近来可好?” 庆云想着她为救自己忍辱,也不知如何作答,当着兰生的面也只能说好。 兰生看他答得含糊也就明白了,说了句,“择时让她回来小住,”便收住口,不再提起。 庆云应下了。 处世道之巅峰,行世态之艰难,成了陆家中人一脉相承的判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偏爱新妻失身份 昌平心意向世俗 当晚,兰生下了两张请帖。 一张交庆云送王庭府邸,另外一张,让亲信家丁带去给兰成,请两人同来陆府赴约。 庆云猜想,兰生是自感日渐老去,也后悔当初义气之举,现今有意要撮合两人重归于好,即为兰成暮年有依,也为与君侯修复关系,助自己在王庭之内与昌平分庭抗礼。 公子连夜带着请柬回到王庭府邸,一入门,便有武士告知君侯去了昌平轩馆。 连日来,昌平日夜和娉仪在一处,他虽还是冷冷的,寡言少语,言辞锋利,却满心满眼里都盛开春心,小心翼翼地探索情爱的妙境。 她做糕饼,他也入后厨打下手,她要浣衣,他就跟着脱了鞋跳进盆里踩,她去近郊摘野菜,他跟着用随身佩刀也割起来……那些小都督见所未见的农家琐事,他如今学着新鲜也玩得高兴,竟将王庭要事全抛之脑后,无心理会。 这日入夜后,娉仪闲下心来重拾针线来做,昌平看着也觉得有趣,帮着缠线理布,起先笨拙,被嫌弃了几句,弄了会也就顺手了。 灯烛烧尽,娉仪懒得起身,就使唤起昌平去换。 昌平不知蜡烛放何处,又不肯承认,错将一盒膏状胭脂拿来了当是蜡烛。 娉仪看他连蜡烛也不识,一阵发笑,感慨着,“明儿要是没人伺候你,看你怎过活。” 被一名女子嘲笑,昌平有些羞恼,不服气,说,“我自会去街头卖艺,赚了钱来雇人做。” “昌平都想去卖艺了,”君侯寒意的笑声在门口响起。 刹那间,昌平一下子从农家臆想中清醒过来,想着君侯定是耳闻眼见了两人忘记身份体面的样子,惭愧又心虚,回想方才,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这卖艺的话竟会出自自己口中。“属下失言,”昌平当即拉着娉仪跪在地上,脸色也瞬间肃穆了。 君侯走了进来,瞧了眼胭脂,针线,烛台,含沙射影着说,“我屋中的帐子破了,也想请你帮我缝一下。” 昌平愧得无地自容,“属下不敢。” “连蜡烛都不会换只能做小都督,”君侯环顾四周,往烛台下的小柜里取出蜡烛来,替他换上,又说,“卖艺可赚不来雇人的钱。” “属下言行失当,”昌平再三认错。 君侯坐了下来,也让两人起身坐下,饮了口酒,悠悠说,“听说你还能帮厨,洗衣?” 昌平说,“属下南地受挫,一时失意。” “天下自有一山高过一山,你顺遂至今,在西北无敌,难道一生间,天下都能无敌。”君侯说,“难道本君亲自培养的人,遇到劲敌,就要俯首做农夫去了?” 昌平说,“属下明白。” 君侯问,“你成武士前,我告诫过你什么?” 昌平说,“若要成为最顶尖的武士,先破世俗伦常,后断六亲情缘,再灭执着之心。” 君侯又问,“你走前,我嘱咐过你什么?” “以无情为信仰。”昌平说,“属下不敢忘。” 屋内气氛凝重时,南乡闻讯赶来,先向君侯行礼,“君侯大安,”再坐到一旁,冷冷说,“小都督一生尊贵,偶遇见平民女子,觉得农家生活新奇罢了。” 这一句话,给昌平解了围,也狠狠抽在娉仪脸上。 君侯旁观了片刻,见昌平并不帮娉仪说话,笑了,“这风流性情随我。” 众人陪笑间,唯独娉仪无地自容。 一时屋内气氛就成了家常闲话,庆云刚走近,听着里头热闹也进来了,顺手将兰生的请帖奉上君侯。 君侯看过,知道兰生有意相助,愈发喜笑颜开,拉了庆云坐身旁,一同说话。 庆云说,“这回小都督成婚,是要用王庭武士的礼,还是中原人家的礼呢?” 昌平想起当日娶南乡是确实草率,娉仪本就身份低微,又是三嫁,若再如此恐对她如王庭之后不利,便说,“本都督没有看过中原人家的嫁娶之礼,这一回,就按中原的风俗来。” 庆云说,“中原人家讲究身份,只娶一妻,其他的都叫妾。” “什么破风俗,”昌平说,“本都督娶过很多妻,也有很多妾,那要如何算。” 庆云笑着递给他一杯酒,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娶进了王庭的门,自然是按王庭的规矩来。只是你行大婚礼仪之日按中原规矩来,当日只出来一位妻子便是了。”说着,探了探君侯面无异色,继续说,“你先将南乡送回陆府,成婚之日回避,不就好了。” 君侯听出他是有意要让南乡回陆府一趟,想来应是兰生授意,故而不动声色。 昌平一心只想着好生迎娶娉仪,听庆云这话对娉仪有利,再不多想别的。 庆云问,“君侯可觉得合适?” 君侯定了说,“改日随我一起去。” 南乡起身谢过君侯。 当下皆是亲近之人在场,君侯多看了南乡几眼,随后转向昌平,“你远征在外,妻妾都在王庭,所以尚没有子嗣。如今在晏河城里娶了妻,怎不生育?” 昌平与南乡都急了,一个铁青着脸憋不出话来,另一个直接拒绝了,“南乡不打算生育后嗣。”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君侯随口就否决了,又盯着昌平等他回应。 无奈之下,昌平说,“属下尽力而为。” 庆云择机说,“那琵琶里的暗器打入南乡腹中,恐需要调理才适宜生育。” “表哥无须为南乡开解,”提及生育,南乡又如从前那样硬气尖锐起来,“南乡饮过砒霜,哪里还能生育。” 就这事,君侯也摆出一副不可被忤逆的样子出来,“那就找大夫来医,医到你生出来为止。”说话,见南乡凛然不屈,再厉言一声,“没有后嗣,你就算不上为人妻子。” 南乡转过头去,怅然不语。 昌平静坐,冷眼旁观。 庆云要替她说话,也止于君侯一副武断的铁面。 这一对父女,为父的不顾礼法强行干涉人婚育,为女的无视伦常我行我素,这刚烈自我的劲,倒是如出一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南乡不遂昌平愿 庆云一心助君侯 庆云着手为君侯引见晏河城内众名士,贵族,官吏。 陆家公子声名显赫,素日交友广阔,因而他要请人来,城中人物大都赏脸,王庭府邸一时间也门庭若市。 一日,君侯,庆云正和几名大族族长谈会得融洽,而昌平轩馆内,又起纷争。 此事缘起是昌平怕娉仪出入轩馆看到门口雅室触景生情,想起御孤之死,便下令拆了那间雅室。然而正要动工之际,南乡却站出来,偏说自己喜欢这一处,不让拆,还席地摆上书案等物,呆在里面不出来了。 侍从去回禀昌平时,娉仪也在旁。 昌平听了脸色阴沉下来,嘴上默然不语。 “好难,”娉仪忍不住长叹。 昌平忽然问,“什么难?” 娉仪哀默相望,“你不是很难吗?” 昌平愣了一下,“你是说本都督不能处置内事?” 他正要起身之际,聘仪拉住他手臂,然而下一刻,又下意识地松开手,说了段冠冕堂皇的话来,“你已为我做了许多了,再下去,只会遭人非议,对你不利。” 昌平看着她松开又收回的手,说,“到今时今日,你还怕我。” 聘仪说,“你贵为西北王庭小都督,叱咤风云,声名赫赫,而我只是晏河城外普通女子,嫁过人,生过子……” “你不相信我,”昌平一针见血地道明她心内惶恐。 “我……”聘仪哑然间,低了头去,轻声说,“我不敢相信。” 昌平说,“我和庆云不一样。” 聘仪说,“你肩负王庭一统天下的大业,总有诸多迫不得已。而我一生寒微,既不能为你分忧,也不能辅佐于你,还要劳你费心照顾。” “本都督难道还要妻子来为我做事,”昌平知道她症结所在,坐了下来,耐下性子来开导她说,“当我不是小都督时,我也想家中有生活的气息,回家有妻儿相伴。” 聘仪说,“可是你有妻妾成群。” “她们都是我的女人,能相处不能相守。”昌平顿了一下,拉住她手,无比真诚地又说,“我要的是知人情冷暖的女人,有喜怒哀乐,会做饭,洗衣,哄孩子,如过常人家。” 聘仪明白他心意,却仍不敢逾越,“你生来就不是普通人。” “所以,格外珍惜,”昌平也深情起来,痴望着她眼睛,柔声宽慰,“你只顾好自己高兴,别的,我自会安排。” 聘仪正要说话,他用手指抵住她唇,“你已在我的轩馆里,便不要多想了。” 昌平转身之际,聘仪斗胆请求,“成婚之前,我想去看看御孤。” 小都督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来说,“好。” 00 从聘仪卧室里出来后,昌平径直去了雅室。 南乡果然在里面斜坐,矮案连着地上都铺满画卷,她懒散地饮茶赏看。 “从不进来这里,偏偏今日要拆了倒来了,”昌平一进门就冷言相加。 南乡徐徐抬起头来,“小都督一会要造房子,一会要拆房子,好生折腾。” 昌平明知自己不占理,而南乡又是咄咄逼人之辈,岔开去说,“本都督南行前,你承诺过的事,可不要忘了。” 南乡冷冷发笑,“正为小都督筹备婚宴。” 想来迎娶聘仪一事若非南乡与庆云默许,昌平也难成事,当下也不再提起,另说,“你今日是故意要找不自在的?” “小都督这话说得不公道,”南乡边说边又扯过一张画来看,看了会,悠然说,“日前君侯训斥过,你如今又要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若君侯再责备,岂不是连累南乡也落得个不能劝戒的罪名来。” 昌平盛气减了几分,说,“你就不能寻个由头将这事办了?” “不愿意,”南乡随口回绝,言辞语气却是不留半点余地。 两人陷入僵局时,君侯近侍叩门进来说,“晏河城中大族族长等人齐聚前殿,正说起南乡夫人来,君侯请昌平与夫人同去列席。” 不等昌平说话,南乡先拒了,“小都督的夫人正在轩馆里,你自往里面找去。” 近侍尴尬地看了看昌平,昌平只得先请他在外稍候,关起门来再和南乡交涉。 他虽不满南乡言行,也和她争锋得习惯了,此刻想着从此日久天长,须要和她缓和一下,叹了口气,态度也软了下来,“怎么和个刺猬似的。” 南乡斜了他一眼,“南乡说出小都督所想而已。” “纵然是我想,婚宴后你既回来了,也是我夫人,”昌平说。 南乡笑了,“南乡回来时病势沉重,小都督与聘仪游戏房中;表哥被囚南地,小都督先借机要挟,再带了聘仪逍遥去了;你明知南乡与聘仪是死敌,对她处处偏袒维护,大张旗鼓要迎娶……”说得激动了,她长吁一声平了下心绪,再自嘲一句,“这算哪门子夫妻。” 昌平素日来只道南乡强势跋扈,如今听这番怨言,想必她也有委屈不肯轻易表露,想着自己的确对她疏忽。 南乡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吐露了心迹,又扯起另一张画来,然而手抖了一下,一杯茶洒了上去。 昌平抢先一步上来,抖掉卷上水滴。 南乡另倒一杯水饮下,掩饰自己慌乱。 “我确有不当的地方,”昌平一改从前强硬,沉默了片刻,说,“日后自不会这样待你。” 南乡本应冷言相对,而此刻也不再说话了。 昌平见她又顾自观画,便轻步走出雅室去。 君侯近侍见之昌平一人出来,近前问,“小都督和夫人可还好?” 昌平说,“本都督一人去赴会。” 近侍又朝房中张望一眼,昌平整了下衣衫,冷傲着脸,径自朝正殿走去。 00 昌平昂首阔步入正殿后,环顾周围,在庆云身旁的下首之位入座。 君侯向诸位族长介绍,“这是我义子,昌平。” 对坐的一位白发长者说,“原来就是南乡的丈夫,怎不见南乡一同来?” 昌平说,“内子静养房中,不宜见客。” “静养,”白发长者面露不满来,“怎嫁了你就身体抱恙了?” 庆云忙替昌平解围,“日前小侄受困南地,表妹为此操心,忧思过重了。” 提及南地一事,又一名灰衫的中年男子说,“正是了,你与惠安是生死至交,他怎会与你为敌?” 庆云说,“此事正因姑父与南地有所误会。” 灰衫男子正存疑要问,一旁又一名戴金冠的清瘦男子先开了口,“姑父,庆云你喊君侯姑父,莫非?” 庆云说,“君侯正是小侄的姑父。” 在场族长一听此言都莫不色变,金冠男子疑色愈发明显,凝视君侯说,“庆云,你姑母是兰成,你如今喊君侯作姑父,难不成这位西北王庭的君侯就是当年令兰成出走陆家的那个武士?” 从前旧事,闹得晏河城满城风雨,无人不晓。此刻,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君侯淡淡说,“正是本君。” “所以,你就是南乡生父?”金冠男子颤声说。 “是,”君侯应声。 接着,那灰衫男子和金冠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又细细打量君侯,说了一段耸人听闻的往事出来,“当年,兰成随你远走,兰生带我们一众兄弟千里追击,在山中一处陋舍与你交战。当时,兰成在屋中分娩,我一行数十人被你阻于屋外不能攻破时,我等便知你日后定能以武称雄。” 君侯说,“本君不动武,也能为君。” 白发长者发话说,“那你为何要屠戮南地诸族?” “因为本君喜欢快一点,”君侯说。 白发长者又说,“那君侯对晏河城中的大族,也打算这样残暴?” 见两方争执渐起,庆云忙打了圆场,“姑父与晏河城渊源深厚,如今以此地为根基,还望与诸位叔伯和睦共存。” 灰袍男子说,“你父亲与君侯有宿仇,也能容得下?” 庆云说,“家父与君侯并无嫌隙,不日之后要宴请姑父。” “怎么会,”灰袍男子脸色骤变,“兰生分明……” 白发长者咳了一声,“如今王庭如日中天,中原大族若要相抗必如南地诸族一样损伤严重。现下君侯看重庆云,对陆兰生而言,站队王庭,王庭成事他正好坐收渔翁之利,王庭败落,他陆府也不会有损害。” 庆云不动声色说出当前利害,“各位叔伯与家父的处境如出一辙。” 三名族长略加思索,金冠男子发话,“此话倒也是实情。” 白发长者也明白了庆云请他来的目的是为王庭拉拢各方势力,然而一时也难以抉择,客套了几句,回去从长计议去了。 诸位族长走后,昌平说,“本都督凭剑行事,谁能不从。” 庆云说,“南地吃的亏小都督这么快就忘了。” 昌平嘲笑说,“受困南地的是你。” 君侯有心事挂心,挥挥手让两人退下,自己坐了下来细细筹谋。 近来君侯反思南地一事,也觉以武力威逼过于蛮横,反而弄巧成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昌平尴尬见兰生 君侯尽兴在陆府 一夜暴雨至天明。 雨后初晴,草湿气清,君侯喊了昌平在院中对招,昌平不敢出狠招,一路退守,引来君侯不满,挑掉他剑鞘,逼他出手。 昌平只得出剑,然而他用全力和君侯过招,也渐露败象。 君侯觉得无趣,一掌打飞他的剑,瞪了他一眼。 昌平愧说,“近日疏懒了。” 君侯本想和他商议婚宴上宣告西北王庭入主晏河城一事,见他身形颓丧,顿时无味,也就不提了。 见君侯不悦,昌平提议去自己轩馆里喝酒。 想着晚上兰生筵席时须带上南乡,君侯便应了。 两人行至南乡房中,酒菜已备妥,昌平亲自入内室请了南乡出来,引她入席。 向君侯行过礼,昌平给南乡布菜,而南乡也接下,一派融洽。 君侯开口先问,“昌平的婚礼筹办得如何?” “只待卦师择良辰吉日,”南乡答说。 君侯皱了皱眉,“什么中原人的破玩艺,再过十日就办了。” “是,”南乡应承。 昌平说,“属下近日想带娉仪来拜见义父。” “不必了,”君侯直接拒说,“成婚之日自会见到。” 昌平又说,“聘仪入王庭之前,属下想带她去城外祭扫御孤,就定今夜。” 君侯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昌平与南乡不明所以之际,他突然一掌拍碎了桌子,怒言,“昌平,今夜是什么日子?” 昌平恍然想起今夜正是兰生宴请君侯之日,一时懊悔自己疏忽,跪地说,“属下险些误事,今夜王庭有要务。” 南乡不冷不热地说,“君侯与舅舅相见也属平常家事,算不上要紧,不必惊动小都督。” 昌平说,“属下定当赴会。” 酒过一半,君侯站起身来,败兴而去。 昌平怅然坐于原地,也放下酒杯来,疲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乡说,“你既有事便去罢了,何苦心不在焉地跑陆府作陪。” 昌平停顿半晌,默默站起来,带着南乡往前庭广场上去,再命人备下马车,亲自驾车送她回陆府。 南乡见他此举与从前态度大相径庭,不禁说,“不必这样。” 昌平则说,“本都督也当时常探望舅父。” 想是昌平因南乡雅室内一番怨言有所触动,刻意地,要尽一丝身为丈夫的职责。 再是心意殊途,毕竟同床共枕。 而娉仪,正准备祭祀的香火。于她,死去的稚子是与扶青最后的牵连,须在成婚之前,与往事彻底了断。 00 昌平仍不会驾车,干脆坐在马上,如骑马那样驾车,虽引来许多人围观,倒也将马车驾驭得稳当。 陆府大门敞开,家仆一边高呼,“姑爷回来了”,一边迎了两人入厅堂。 昌平听着不自在,也刻意收敛起孤傲的面孔,打赏了家仆。 兰生闻讯从书房出来,问过南乡在王庭府邸内的情况后,便让她入后院休息。 厅内只剩他与昌平两人对坐,想起当日昌平来时两人着实说不上话,这回兰生又不知和昌平如何相处着半日。忽然想起日前楚梦教自己钓鱼,想着这玩意既能打发时间,又无需多言语,正适合用来和昌平消遣,忙命人取了鱼竿来,就请昌平去池塘边垂钓去了。 两人分明都不喜欢钓鱼,而此刻又都心领神会地假意热衷起来。 水边只剩两人百无聊赖时,兰生说,“还不曾谢你救庆云。” 昌平说,“王庭武士间,不言谢字。” 兰生又问,“听说你要娶娉仪?” “是,”昌平说,“本都督是要娶她。”此言一出,方想起一旁坐的是兰生,忙改了口,“即便娶了她,也绝不会亏待南乡。” 明知是虚言,兰生仍问,“你与南乡,可还好?” 昌平说,“甚好。” 兰生说,“然而南乡,一直很怕你。” 此话出乎昌平所想,他一直以为南乡在王庭内飞扬跋扈,玩弄心机,尤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而今兰生竟这样说,他倒也多个心思起来。 后院中,南乡特地去看望楚梦。 楚梦在屋前空地上摆开数十盆碳炉,配上各中药材,煮起草药膏方来打发时光。 南乡进来时,她正忙得满头是汉,脸上还沾着药沫子,抬眼看南乡立屋前,顿觉狼狈。 “姑娘好,”南乡莞尔一笑,对她有礼有节,毫不在意她模样。 楚梦一见这雍容的风度,身上散出清雅的淡香来,就知道她必是南乡,也微微屈膝回礼,“夫人好。” 南乡看过她调难弄药材的工具,回眸说,“姑娘在陆府住得可习惯?” “老爷待我很好,”楚梦见她亲和温柔,对她清高傲慢的陈见渐消,也乐意与她说话,“这陆府好大,居然有山有湖。” 南乡点头说,“从前表哥费了许多心思打理这院子,才有今日景致。” 楚梦赞叹,“原来是庆云公子的作品,难怪别具一格,与普通大宅的院落大不相同。” 南乡说,“喜欢就长住了,这宅子里正缺热闹。” 楚梦听着却有些失意了,“没个由头,久住也不合理。” 南乡说,“昔日表哥挚友从天南地北来,一住数月的也有,况且如今,府上除了舅舅并无小辈,许多屋舍空置,你住着,想必也正合了表哥心意。” 听到庆云,楚梦总是多个心眼,“表哥久不回来,实在无趣。” 南乡说,“那你来王庭府邸寻他不就好了。” 楚梦怏怏说,“他总有正事,我不好打扰。” “不要紧,只管来,来了看我,我也高兴,”南乡说,“我再喊他得闲时多回来陪你。” 一席话下来,楚梦愈发越发地觉得与南乡相处舒服。她观察南乡所言所语体贴得体,大方沉稳,感慨令庆云挂心的是此等女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00 稍晚,君侯与庆云也至陆府。 兰生听家丁来报,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扔下鱼竿就往前厅走。 于兰生而言,这半日和昌平这不说一句话的人独处,如坐针毡,还不如和君侯争吵来得爽快。 昌平并不着急走,隐隐觉得有鱼上钩,提竿,果真一尾金鱼随线越上水面。本来钓上金色的鱼来是稀罕事,然而他再细看水中,却是满池金鱼间参杂一两尾黑鲫鱼,不禁问家丁,“为何独独这一池水中金鱼比普通的鱼多?” “哦,”家丁见怪不怪,这个问题显然是回答了很多次,“因为楚梦姑娘教老爷钓鱼时说,钓起金色的鱼来说明运气会好,所以老爷将这池子里的鱼都清空了,只放金鱼。” 昌平摇摇头,却也觉得兰生有几分诙谐。 兰生与君侯再见时,两人都下意识地相互客气。 一个当另一个是妹夫,另一个当这个大哥,全然不提当年彼此厮杀,以命相搏之事。 推诿了一番后,兰生与君侯共居上首之位。 坐定之后,府外又有兰成那边人来。 兰生喜出望外,迎入厅内的却只是一名侍女。 “兰成呢?”兰生问。 侍女答说,“夫人说,既立下了规矩再不入陆府,此生也就不进来了。” 兰生瞬间惆怅,脸色骤冷,喝下一杯闷酒。 君侯豁达笑过,“见与不见,都非要紧事。”也就此举杯陪兰生饮下苦酒。 兰生说,“她是放不下你。” 君侯面不起波澜,又续一杯酒,只字不提。 之后,兰生又与君侯分析晏河城中形势,大致正如庆云日前所说,城中官吏建制名存实亡,各大家族分立自治,又有四方来的剑客,名士等在城中各有名望。当今之势,如若君侯称雄,族中众人各有家财家眷,只要不伤及他们既得利益,权衡利弊之下,他们必定明哲保身,置身是非之外,而其他游散的游侠公子,纵然有跳出来的,只管除之,并不能形成大气候。 君侯有犹豫,“日前我见过几位族长,他们以南方大族为例,并不愿臣服。” 兰生说,“你如今要他们平白无故屈你之下,他们自然不肯,而若你先宣告主掌晏河城,派武士把守要塞之处,又保全他们安宁,看他们能不能反抗。” 君侯仍有疑虑,“若果真有人不服呢?” 兰生面色毅然,笃定说,“那我亲自去除了他,也替你保全王庭怜悯众生的名声。” “多谢大哥,”君侯当即举杯,恭恭敬敬地敬他一杯,许下重诺,“有王庭雄霸天下,必有陆府百年。” 兰生再有一虑,“君侯可是打算在昌平大婚之日宣告入主晏河城?” “是,”君侯说。 兰生说,“保不齐有敢死之士不服,扰乱婚宴。” “无碍,”君侯说,“婚宴而已。” 正喝得尽兴时,昌平走了进来,南乡和楚梦尾随他身后。 庆云给昌平端上酒来,再引楚梦到自己身旁就坐。 昌平先问过两位长辈安,“义父大安,舅舅大安。”完后,又勉强冲庆云道一声,“大哥也好。” 庆云拱手回应,“小都督还不曾在陆府用宴过,今日须尽兴才好。” 君侯已与兰生谈妥称雄之事,各取各自利益,只顾享受与兰生冰释前嫌后的和睦,也无心再与昌平谈说。 于是,当晚酒宴众人都默契地憧憬君侯执掌晏河城,陆家一举位列晏河镇头号的大族,唯有昌平不知君侯的大计要在他婚宴上实施。 宴后,君侯指着南乡说,“你留在这里,多陪陪本君的大哥。” 楚梦将一包醒酒的药粉交给庆云,嘱咐他饮用。 这一幕恰好被君侯看见,又指着楚梦说,“你喜欢他,就嫁给他。” 虽是酒后之言,两人听着也都尴尬得不知所措。 君侯看着直摇头,“畏畏缩缩,真没意思。”说完,醉步门外。 兰生搀着他,送他至门外,两人携手相拥一起,相互间一口一个“大哥”,“弟妹”格外热切。直至君侯倒在马车上,嘴里也不停地喊着,“大哥”。 没有人见君侯醉成这样过,今夜,他意气风发得肆无忌惮了,像少年那样莽撞。 庆云与昌平也都有醉意,夜风一吹,清醒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娉仪惊魂草庐前 拜见君侯遭婉拒 回到王庭府邸,君侯已在马车上睡过去,侍从也喊不醒他,抬着他才将他安放至床上。 昌平回房后,因南乡不在,也觉得轩馆内格外清寂,随口问了一个侍女说,“娉仪可睡下了?” 侍女说,“夫人外出去了,还未归。” “外出?”昌平才想起此前答应了娉仪要带她去墓地,想来她是独自去了,再一看当下已是夜半,猛灌下几口茶醒酒,就上马出门去。 泠泠永夜,雾色幽幽,每一条长街都看不到尽头,每一处光影晃动似人似鬼的魅影。 昌平一驾飞马出府邸,却在路口中央迷途。 想到娉仪孤身一人在外,他慌了心神,然而再静思片刻,便有了主意,直朝城外那间她与扶青居住过的草庐去。 御孤被埋骨在那里,除此之外,没有能绊住她回来的理由。 昌平一下扬鞭策马,踏入重重迷雾,风卷长袍,隐入夜中。 出城路上,越走越荒凉,连月色也被黑云遮蔽,只剩下无垠的漆黑与孤狼长嘶。 行至山下,昌平隐约见草庐的方向有星火点点,一面欣喜那处有人,一面又忧心她一人孤身残垣断壁间悲伤恐惧,脚不点地,飞身上山。 还未靠近,只听见有男子恐吓之声和娉仪绝望的哭泣。 昌平顿时紧张,加快了身法闪向草庐。 当他身如旋风一样赶到时,所见的是几名壮汉持刀威逼娉仪,口中念念要她交出庆云所赠的宝藏,看她狡辩并无宝藏一事,还逼她徒手挖开御孤的坟来。 坟已被挖出两尺深坑,御孤的棺椁暴露风中。 壮汉见逼到这份上她还不肯说出宝藏下落来,急躁起来,逼迫得更加惨无人道,“没有宝藏,那琵琶琴师怎肯替你在王庭府邸行刺。你若再不肯说,就将这棺材打开来,抱着你孩子一起下黄泉。” 娉仪抱着棺椁哭得丧失理智了,她不断解释那琵琶琴师的阴谋与自己无关,求饶这壮汉放过死者,明知是徒劳,却不愿放弃这无望的机会。 壮汉提刀要打落她手里的棺椁,却被她死死抱住,打伤了她手她也不松手。 就在壮汉拔刀要剁下她手来时,身后又起一阵阴风。 壮汉觉得身后冷得发麻,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去,却见昌平站在他背后,而一旁站着的壮汉也才反应过来,这里竟多出一个人来了。 娉仪也看见了昌平,放下棺椁就跌撞着奔向他身旁,再顾不得仪态礼节,紧紧地抱住了他,哭得愈加凄惨。 壮汉摸不透他来历,只道他是高手,先探他口气说,“兄弟,我们求财,你求什么?” 昌平不语,冷厉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壮汉看着样子知道他必定难缠,又问,“你什么来路?” 昌平答,“西北王庭,小都督,昌平。” 小都督南地一役后名震天下,壮汉听此名无不胆战,然而其中一人却站了出来要揭穿他谎言来,“这是庆云的女人,你既是昌平,她为何抱着你。”说完,一众人都纷纷嘲笑起来。 昌平面不改色,“这是我将要娶的妻子。” “胡说,”那大汉自以为知晓王庭事务,“昌平刚娶了陆府那娘们,怎么会又娶陆庆云的女人。” 昌平说,“本都督要娶谁就娶谁。” 壮汉并不信他是昌平,再说下去只会延误寻找宝藏的时机,于是纷纷亮出刀来,朝昌平一拥而上。 昌平一手托住娉仪,闪身掠过那些汉子,每过一人,佩刀便划过一人,只几下功夫,众人毫无知觉地接连倒地,只剩下一人孤立原地。 “你,你真的是,昌平?”那人眼看着其余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吓得跪在地上求饶,“小都督饶命。” 昌平问,“谁告诉你琵琶琴师为宝藏而行刺的?” 壮汉战战兢兢地答说,“那琵琶琴师行刺前在坊间说的,很多人都知道。” 昌平明白那是琵琶琴师故意造势,纵然他死,也留下无尽的后患。 娉仪已经缓过神来,然而看见满地横尸,更觉惊恐,她虽不敢靠近昌平,手却下意识地抓得昌平更紧了。 “没事了,”昌平一把搂紧她,带她走下山去。 方才大壮汉见昌平走远,以为事过了,正要起身,却也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黑云恰好过境,明月重照天涯。 娉仪蜷在昌平肩下,余悸渐平,无比心安。 他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两相怡然。 一夜惊魂,回城的路上,娉仪靠着昌平昏睡过去,到了轩馆内,昌平不再叫醒她,抱她躺在自己枕边。 00 次日,娉仪醒来时已日头高起,她仍觉身上酸痛,昨夜一遇恍如梦中。 然而再一看,自己竟身处昌平房中,而昌平穿着白色内衣,安枕身旁。 她猛然坐起来,发觉自己的衣衫也被除去,也只穿素白睡衣,惊了一下,然而两人已定下婚约,也不能指责昌平。 “你做什么,”昌平原来只闭目养神,又是这样面无表情地说话。 娉仪说,“为何昨夜,你会去草庐?” 昌平说,“我若不去,你就死了。” 娉仪想起昨夜自己紧抱着昌平的事来,虽羞愧,然经此一事,对他不再起疏远敬畏之心,此时连谢也止于口中。 昌平说,“起来之后,随我面见君侯。” “见君侯,”娉仪一下紧张起来,“为何今日要见?” 昌平说,“因为他是我义父,婚前自要拜见。” 在这王庭府邸中,娉仪听过太多有关君侯威严,残暴,无情的传闻,几回相见也都在胆战心惊中过去,如今要正式拜见,顿感压力重大。 昌平迅速地起身,更衣,整理仪容后,也催着娉仪整装,完后一同去君侯住所。 两人刚至,便有近侍从里屋出来,问昌平,“小都督可是带新夫人来见君侯的?” 昌平答,“是。” 近侍说,“君侯授意,成婚之日会见,今日不必见。” 见不着君侯于娉仪而言不必诚惶诚恐,然此刻被拒了,也不免多心起来,毕竟自己与南乡不睦,昌平偏帮自己,而君侯必定偏心南乡。 近侍仿佛看出她心思来,又说,“当日小都督与南乡夫人成婚前也不曾来拜见过。” 昌平说一声,“知道了,”仍然是面无一丝表情,转身离了。 近侍回屋后,屋内君侯在写字,庆云立一旁,看他写出的字来实在丑,忍不住暗暗发笑。 君侯烦躁起来,将笔一扔,拿纸擦起石砚来。 “小都督已走,”近侍回话。 君侯“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不满地自言,“为女人所困。” 房中气氛骤冷,再无人敢应声,都只看着君侯面面相觑。 待他擦完砚台,又找了纸包起来,递给庆云说,“去给南乡。” 这石砚正是当日将庆云三人卷入是非的那一方砚,庆云也知道此物对君侯意义重大,故而不收,“君侯要给女儿礼物,为何不自己去给。” “她嫁了昌平就是昌平的人了,与我再无瓜葛,”君侯说完,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题去,“你不高兴收,是怨我用这石砚扰了你的清净日子?” 庆云摇头,“若非此砚,小侄也不能站在这里。” 君侯又问,“既然高兴,为什么不肯拿?” 庆云说,“因为这是君侯爱物,既对君侯是至宝,表妹也不能收。” 君侯冷冷一笑,“这本来就是你陆家的东西。” 庆云说,“然而姑母已赠君侯。” “好了,别争了,我也学不会中原人写字这事,”君侯将砚台放下,推到庆云身前。 此言一出,庆云不好再推,捧起来收下。 公子明白,君侯此举,一来向兰生示好,二来顾全昌平婚前南乡体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昌平大婚之夜 君侯借机称雄 昌平迎娶娉仪之日,王庭府邸内大设宴席,广邀晏河城内名门贵胄。 兰生自然在受邀的贵宾之列,然而临近黄昏,也不见他动身。 南乡亲自打点,备好车马,迟迟不见兰生出来,便前去请。 残阳之下,水榭旁,兰生正投食喂鱼。 “舅舅还不去王庭府邸?”南乡近前,不见兰生有反应,就开口先问。 兰生才回过神来,看是南乡,说,“不去了。” 南乡看出兰生有心事,试探着说,“城中大族都去了,怎能少了舅舅。” 兰生说,“你才回来,我就在自家多吃几顿饭吧。” 南乡听出他是怕自己失落才不去赴宴,寻思着说,“南乡在陆府自得其乐。” “丫头,委屈你了,”兰生突然多愁起来。 南乡望着一泓金色秋水,“舅舅待南乡胜过庆云,南乡已是感激。”说着,面露恬笑出来,“记得儿时,南乡落水,舅舅跳下这冷水中来救我起来,之后悉心照顾才不至于落下病根,而表哥落水时,舅舅只让人用网兜将他捞起来,放在青石上等他吐出水来就算完事。” 兰生沧桑的脸上隐隐浅笑,“男孩子,不必养得精细。” 南乡又说,“舅舅宠爱呵护,南乡知道。” 兰生长叹,“若非当初强行将你从兰成身边带走,你又怎会无父母照顾。” 南乡本来对兰成与君侯就感情淡漠,丝毫没有触动,宽慰说,“舅舅胜似南乡父母。” 兰生听着觉得暖心,再望南乡,又起愁容,“然而没能替你的婚姻做主。” 南乡说,“南乡是陆家人,为陆家百年而成婚是荣幸。” “若遇淑人……”兰生想着昌平种种,心中郁愤得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下才婉转说,“如今,昌平娶娉仪,你处境太艰难了。” 南乡则说,“对表哥有利的事,南乡不觉难。” 兰生体味出她大义,欣慰,感慨不已。 “舅舅快去赴宴,”南乡笑着请兰生去前庭,“君侯刚与舅舅修好,又有求于舅舅,正是陆府与表哥如日中天之时,舅舅若缺席,必定让人对陆府猜忌,”一边劝着,给足了兰生颜面,同时也让人请了楚梦也去赴宴。 兰生到前庭时,正好楚梦也赶到。 “我并未受邀,怎夫人也让我去王庭府邸?”楚梦问。 南乡柔声解释,“庆云一人赴宴无趣,你去陪他,岂不是正好。” 兰生体察出南乡成全他两人的心意来,也唤楚梦登车,“去看看也好。” 楚梦心里想去,也不再推脱,心里暗谢南乡。 日暮更西,余辉褪尽,马车徐徐驶出陆府去,南乡目送着,如从前一样企盼平安,然而如今虽身处陆府却恍如隔世。 她长立许久,直到侍女唤她用膳,方回过身去。 00 王庭府邸的主殿内华灯高悬,君侯处高处正位,昌平与聘仪不着大红婚服,只穿稍显隆重华服,坐君侯下方,兰生等与其他宾客列坐两侧。 晏河镇中几乎所有有名望的人都悉数到场,一睹王庭小都督迎娶庆云前妻。 仪式开始,昌平扶聘仪起身,先拜见君侯。 “义父,”昌平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接着,聘仪也跟着喊,“义父。” 她一喊出口,昌平和近侍都变色,昌平制止说,“君侯自为君起,若非他允许,旁人只能称呼为君侯,妻妾,子女皆无例外。” 聘仪又在人前失礼,忙改口称,“君侯。” 君侯也不看她一眼,更不应声,举起酒杯来,相敬众人。 众人饮下酒后,君侯又说,“本君为王庭的君侯,今日起,也想做晏河城的君侯。”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不明事的众人纷纷议论,而此前与君侯谈会过的大家族长都作壁上观,静看事态变化。 君侯看并无人直接抗议,继续说,“只要你们听话,本君就能保你们比从前更加平安。” 说到此处,有年轻的侠客站了出来,“你要我们为你奴仆。” 君侯本能地要出剑击杀反抗者,然而此刻还是强忍下来,“本君视你为子民。” “狡辩,”那年轻侠客言辞尖锐,“你残暴无度的名声天下尽知,所到一处,屠戮一处,虐杀平民,视众生为蝼蚁,何曾爱惜过人了。” 君侯叹了口气,也再懒得收敛秉性了,厉言,“你没有本事做我对手,不如做我奴仆来得安心。” 那侠客不服,高喊一声,“誓不为奴,”拔剑就朝君侯飞身而来。 还不等君侯动手,庆云抢先一步挡在君侯面前,然而他刚要拔剑之际,手被人按住,一看,是兰生已上前阻击。 三五招功夫,那侠可毙命当场。 众生看竟是兰生先动手,年长的当即明白了陆府立场,年轻的一时将矛头对准兰生去。 “陆兰生,你和西北王庭勾结,”又有数名侠士拍案而起,指责兰生。 兰生对众人说,“陆府觉得君侯入主合乎晏河城利益。” 侠士们眼看王庭来势汹汹,城中大族作壁上观,陆府兰生又倒戈,唯有挺身而出,于是纷纷出手,冲兰生袭来。 庆云见杀来的侠士人数众多,也出剑相迎。 昌平虽心念成婚之事,然而也看出君侯用心来。此刻场面混乱,他惟恐义愤的侠士伤到立场暧昧的那些人,将聘仪推到一旁,也出手平乱。 三人同心御敌,迅速地将起事的侠士击杀。 眼看昌平身手诡谲,当场无人能敌,众人摄于他武功,不敢动手,默许君侯为晏河城新君。 君侯挥手间,王庭武士已将侠士们的尸首清理出去,他看着脚下众人,嘴角泛起暖意来,再举起酒杯,“贺昌平与聘仪。” 昌平忍默着举杯饮尽,而聘仪已看得心惊胆战,一时回不过神来,便走过去引她入座。 一名族长起身来敬聘仪,“夫人好福气,嫁了天下无双的男子。” 聘仪惊魂未定,脑中空白,心思也不在这酒席上,只呆坐着。 昌平把盏相对,“内子不善饮酒,”成全了族长的面子。 几杯下肚,来客也兴致高涨起来,纷纷离席相互走动。 楚梦一直看着聘仪,不见她再露笑颜,走了上去,轻喊她,“夫人。” “嗯?”聘仪敷衍着应声,眼神仍然空洞无光。 楚梦说,“夫人不胜酒力,何不早去休息。” 昌平听见了,和君侯近侍说自己疲乏,便带着聘仪先行离席。 君侯冷眼看着,不动声色,自找了兰生喝酒取乐。 那一夜,君侯加冕为晏河城君侯,而陆府也顺应成了晏河城中第一门府。 君侯与兰生把酒言欢,只看前路,休提往事。 00 昌平与娉仪回房后,娉仪筋疲力尽,合衣往床上躺。 血溅婚宴,昌平心中有愧,静默地陪坐床头。 两人就这样相视着,一个优柔,一个无奈。 “我只是累了,无碍,”娉仪说,“前庭客人还在,你且去陪着。” 昌平岿然不动,淡漠说,“别理他们。” 娉仪望着他,抓紧他手,打起几分精神来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以后要有怎样的承担。” 昌平则说,“我也知道我是谁。” 娉仪问,“小都督这话什么意思?” 昌平说,“我是你丈夫。” 娉仪暖心地馨笑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还是让你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昌平流露内疚之情,“今日,本想让你高兴的。” 娉仪说,“你是人间翘楚,本应成就大事。” 昌平摇头,“我也有累的时候。”说着,也往娉仪身旁一躺,闭目休憩。 两人携手小睡着,缓下情绪来,再相视一笑,尽是脉脉含情。 聘仪说,“我想听你的故事。 昌平愣了一下,从没有被人这样问过,也不知要怎么说,又想着,便不自觉地从儿时说起,“我生在西奈城,西北王庭里,生下来就习武,一日不曾停歇过,后来成君侯义子,做王庭小都督,为王庭扩张而战,更加不敢有所松懈。” “就没有好的回忆?”聘仪问。 昌平仔细想了下,“没有。” 聘仪追问,“西奈城里可好?” 昌平说,“西奈城建在西奈山下,西奈山巅的金顶上镌刻绝顶武士的名字。” 聘仪不由地心叹,果真昌平一生竟无丝毫温暖快活,难怪会向往普通人家的琐碎生活。 正说话时,有人叩门,接着,君侯近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都督可睡下了?” “进来,”昌平一下坐起来,整了下衣冠,出了卧室,在到坐榻上。 近侍拿了一只木箱进来,说,“这是各位宾客送来的礼物,君侯让给您送来,也让夫人过目。” 昌平只觉得烦,打发了近侍,独坐榻上发呆。 娉仪闻讯从里屋出来,看见这木箱,打开,一件件礼物取出来,一一看过,也核对了礼物出处,记了下来。 昌平看她忙前顾后,喊她只管去休息。 娉仪说,“君侯送来的,当然要处置妥当。”正说着,她视线突然落到箱中一柄匕首上,神色大变。 昌平取出那匕首,粗看是寻常旧物,细看了也看不出端倪来。 娉仪接过来,久看着,开口说,“这是扶青的匕首。” 昌平立刻拿过礼单来寻这匕首的出处,正是那日来过王庭的那位白发族长所赠,并有附言:物归原主。看到这四字,昌平顿感他送此物来大有深意,然而一时也寻不到人来查问,又不好退回,只得先收下。 本以为娉仪会失态,谁知她豁达一笑,随手将这匕首放进礼物堆里去。 昌平又取了出来说,“留着当个念想把。” “不用,”娉仪果断拒了,“总要过去的。” 昌平刹那动容,分明是喜上眉梢,而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他又将这匕首拿了出来,仔细放入柜中,替娉仪好生收了起来。 再回眸时,彼此心意融合。 经此一事,小都督深知,恶意始终虎视眈眈地围绕在旁,见缝插针。 娉仪的艰难伴随婚姻,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娉仪怀孕染恶疾 南乡自危遭斥责 不日之后,南乡从陆府回王庭府邸,与娉仪各住轩馆两头,互不理睬,也无交集,仿佛彼此都是不存在的。 昌平闲暇之余几乎都在娉仪房中度过,偶然也看望南乡,每每地,或被冷漠相待,或争执不休。 一日上午,娉仪身感不适,请了大夫来问脉,说是有孕了。 这消息迅速传遍王庭府邸,众人一面称道娉仪幸运,一面冷看南乡处境。 小都督自是欣喜溢于言表,抛开正事,亲自陪娉仪四处走动。 那会,庆云正好前来,恰巧遇见昌平与娉仪在庭院里散步。 庆云本想回避,然而看见已避无可避,三人打了个照面,昌平说,“公子又来看我妻子了。” “是带来一件礼物,”庆云应声就将君侯之前包起来的那石砚打开,展示昌平面前,“小都督对这东西应该很熟才是。” 昌平当然认得是君侯的东西,也觉出君侯的意思来,伸手就要取,“本都督收下了。” 庆云偏生拿开了,“此物并不是给小都督的。” 昌平说,“是给本都督夫妇的。”他故意强调出“夫妇”二字来,全然不顾娉仪在旁。 正相持不下时,南乡闻声走了出来,看着一幕,从容上前,瞥过娉仪,对着昌平冷冷说,“许久不见小都督夫妇了,”也强调出“夫妇”二字,令他当场盛气扫地。 “南乡,”昌平下意识地要提高嗓音,话到嘴边,又软成了低吟。 娉仪为替昌平保全颜面,说,“南乡夫人何必这样说。” 南乡一听见娉仪的声音,怒从心来,眼神刹那锐利起来,瞪她一眼,转而接过石砚,又对庆云说,“表哥请到屋中坐。”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室内,庆云随处就坐,一坐下,就说,“还好吗?” “什么?”南乡问。 庆云朝门外努嘴,意指娉仪怀孕之事。 “南乡并无所谓,”她说,“倒是表哥又孤身一人,若不娶,君侯必将你的婚姻用作筹码。” 庆云皱起眉来说,“你怎想起这事来。” 南乡说,“因为南乡愿表哥能觅佳人。” 庆云往她脑门上一指,看她虽所言都是理,而面容仍似少女,苦笑几声也不答。 南乡端茶奉上,公子品茗,唯独不语。 临走前,庆云问南乡说,“你想我娶谁?” 此问,问得南乡哑口无言。 庆云说,“想好了,告诉我。” 而南乡,避过头去,再不看庆云一眼。 庆云离身出了屋子后,南乡伏案长悲,心绞得痛不欲生,却泣不出声来。 她以为无人目睹,却不知公子回眸廊上。 00 娉仪自有孕起,便开始咳嗽,起初也只日间咳几声,过不了数日,便是心肺都要咳出来的那样厉害,连夜间也时常咳醒。 王庭府邸内的大夫看过之后和昌平密谈,谈毕,昌平绷下脸,神色凝重,还特地关照大夫不许透露有关娉仪病情的消息。 大夫刚出房门,南乡等在门口,开口就问,“娉仪得的什么病?” 大夫不肯说,含糊其辞,“寻常的咳嗽。” 南乡说,“寻常的咳嗽不让说?” 大夫干脆低下头避免正视南乡,“因和身孕有关,不好说。” 南乡逼问,“是痨症?” 大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下医术不精,暂且确诊不了,想必不是那病。” “想必?”南乡念着说,“你是靠臆想来瞧病的?” 大夫干脆沉默,南乡咄咄逼人起来,“这里是王庭府邸,出了差错你能担责?” “本都督能担责,”昌平推开门来,挥手让大夫退下,直面南乡,“并不关你的事,你多管什么闲事?” 南乡也正色相对,“能叫南乡受牵累的事,就是关乎南乡的事。” 昌平说,“不会连累到你。” 南乡不饶,“这病若只祸害她一人,小都督何须叮嘱大夫保密。若这病能传染,南乡恐自己也染病,也恐王庭府邸之内,其他武士染疾。” 昌平略有恼色,“本都督说了并无痨症。” 南乡说,“那为何不能告之旁人,平众人猜疑之心。” “够了,”昌平再不想纠缠此事,吼了一声,才平下心来说,“南乡,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已为人父,为人夫,定要保全她母子平安。” 南乡冷笑,“所以,小都督是要弃别人的安危于不顾了。” 昌平笃定说,“不会伤及别人。” “你越来越失准了,”南乡甩袖离开前,愤然说。 “放肆,”昌平说,“本都督现在还是王庭小都督。” 南乡停下脚步来,讽刺说,“南乡以为你已经不是了。” 昌平檐下长吁,待她走远后,吩咐侍从去外边请大夫来,切莫声张。 此后,又有几波大夫进进出出,南乡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00 娉仪的病症始终未有好转。 昌平虽瞒着众人,严守娉仪的卧室,隔断屋内屋外各种联系,然而弃置的染血白布和进出日益频繁的大夫骗不了明眼人的慧心。 连娉仪也日渐清楚,自己身患重疾,无药可救。 她问昌平说,“我得了痨病?” 昌平决然否认,“并不是痨病。” 娉仪说,“小都督不必瞒我,我能得你怜爱,此生已经很满足了。” 昌平说,“将要为人母的人,怎说起此生来呢。” 娉仪无奈地扬了下嘴角,显得不那么凄楚,“这孩子,恐怕是生不下来了,我能伴你的日子,也不多了。” “不会,”昌平说,“本都督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娉仪抬起手来摸摸他面颊,一边说,“人人闻痨症色变,不用徒劳。” 昌平说,“我告诉过你,不是痨。” 娉仪倒和悦起来,“不是痨,又为何封闭这屋子,还请外边的大夫来问诊。” 昌平肃然说,“是瘟。” “瘟?”娉仪大出意料,本以为是痨,尚有一线生机,而瘟疫却是能绝城的事。她不信,问,“府上并无瘟疫,为何我会得这病?” 昌平摇头,“现下不知。” “所以,我是第一个得这瘟疫的人?”娉仪怎么想也猜不到自己会染这病,故而难以置信。 “是,”昌平点头。 娉仪颓然倒在床上,久久不出一声。 昌平默坐床头,也凝眸不语,格外沉重。 一室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娉仪又咳了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坐起来,双手抓着被褥,要咳死过去似得,咳完,推开昌平,“瘟病容易传染,通常有人得了都被送到城外下风处等死,常人更当避免接触。我既得了,就不能留在府上祸害别人。” 昌平说,“你无处可去。” “送我到远离晏河城的地方去,”娉仪坚持,“宁死我一人,也不能让这病蔓延。” “你出不去的,”昌平冷静地说,“王庭之内若有人染上瘟疫,就死处死,以绝后患。” 娉仪想了一下,低声说,“也好,干脆一些。” 昌平说,“你可以轻易赴死,我不能让我的妻儿去死。” 娉仪感动而惭愧,“能得小都督再三庇护已是福分,若因此连累你,且不说娉仪不能活,若能活着,又有何颜面面对你。” 门外又有大夫叩门进来送药,昌平起身之际,决然一语,“我说过不要你多想的。”就此断了娉仪的念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为救爱妻降身份 庆云献药获重谢 一日晨起,照例主殿议事。 有武士提及,自君侯入主晏河城以来,周围城池因深感唇亡齿寒,恐王庭继而扩张殃及自身,故而对王庭起敌意。 君侯本不在意,草草说,“本君确有扩张之意,他们又能奈何?” 昌平傲慢惯了,也不当回事,唯有庆云觉出危机来,“一座城无可为惧,而数座城联合一起就成势了。” 君侯问,“爱侄有见解?” 庆云一字一顿,说出四个字来,“远,交,近,攻。” 君侯早前和公子谈及过此事,如今再提,只摆手说,“你派遣侍者去南地。” 庆云说,“重山可担此任。” “重山是谁?”君侯问。 庆云说,“是与我一同从南地虎口脱险的那个高阶武士。” 君侯有些惊讶,“你倒还记得他。” “记得,”庆云说,“也算是生死至交了。” 君侯当下不做表态,只说,“一会带我去见见那孩子。” 议完这一事,厅堂内又寂静下来,有人想说娉仪染病一事,又畏于昌平,故而皆不开口。 君侯大抵有看出众人心思来,环步四周,停步昌平面前,开口说,“你的妻子怀孕了?” “是,”昌平应说,“娉仪有孕。” 君侯又说,“听说你从外面找大夫来,还将她禁锢房中?” “是,”昌平解释说,“王庭府邸内的大夫并不通晓女人怀孕的事,禁锢房中是因怕南乡与她不睦。” 君侯狐疑地望着他双眸,“昌平,还有别的事吗?” 昌平信誓旦旦,“无事。” 在场众人虽不信,也不好当面与昌平争辩,且又有君侯处置,只作壁上观。 君侯淡漠一笑,盯着昌平看了会,神色复杂间缓缓说,“无事就好。” 众人离开后,君侯在正位闭目稍坐。 庆云觉得他疲劳,不忍打扰,正要退出去时,被喊住了,“怎么走了,重山那孩子呢?” 公子说,“我带这孩子来见君侯。” “不必,我自己去,”君侯说着已起身,“负伤归来就不要去打扰了。” 00 重山静养在后院偏僻处临水的房舍中,周围清幽,除了大夫来,也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近来他在南地所受的伤也快痊愈了,大夫来得就愈加少了。 当君侯与庆云走近时,先听到的是一阵咳嗽。 两人入内,重山见君侯亲自来,激动地下床行礼,然而身子一动,却咳得更加厉害,连呼吸都跟着急促。 君侯扶他起身,问说,“没有大愈,为何没有大夫来调养?” 庆云答不上来,重山说,“之前好了,近日不知怎么,就咳起来了。”边说着边咳,止也止不住。 君侯瞧着他身体不妥,而此刻府上大夫也闻讯赶来。 大夫号过重山脉象,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又问了他一些日常起居的细节,惶惶不敢下定论,推说要请别的大夫的会诊。 君侯看出端倪来,心中有几分不详的预感,脸一下子肃然起来。 重山也从大夫神色中读出了大难临头的意思来,愈发绝望起来,咳得更加厉害,想忍也忍不了,一时竟吐出血来,染红衣襟。 庆云扶他入房中,心虚地安慰了几句,也深知事态严重,不再作声。 不多时,又有几名大夫前来,看过重山后,商议了几句,下了定论说是瘟疫。 君侯问,“可能确定?” “可以,”大夫说,“症状明显,正是瘟疫,而且是最凶险的瘟疫。” 君侯听罢,暂且出了重山的房舍,就近走入一间宽敞的厅室,火速召集昌平和府上所有的大夫前来。 不多时,众人陆续赶到,也都得知了府上出现瘟疫的消息。 君侯当众问大夫,“附近并无人染瘟疫,重山这病从何而来?” 资历最高的大夫答说,“瘟疫与节气,水土,皆有关联,并非一定从别处传染而来。” 君侯继续问,“这病会传染?” 大夫点头断言,“会。” 君侯又问,“可有医治之法?” 大夫摇头,“是不治之症。” 君侯说,“那要是本君得了此病,也只能坐以待毙?” 大夫沉默了许久,见君侯这般急切,说,“有一种草能医,但也只是可能有效,并不能保证能医好。” “什么草?”君侯连声追问。 大夫沉凝着说,“幽灵血。” “幽灵血?”君侯闻所未闻,“那是什么?” 大夫露出神秘的神色来,“这幽灵血是长在阴寒隐秘处的一种极其稀有的药材,因其踪迹难寻,故称幽灵,又因此草传言能给人换血令病症消除,所以名为幽灵血。” 听见有药可医,君侯一阵欣然,“此药哪里寻?” 大夫面有为难,“高山之巅的深水寒潭里也许会有,可遇不可求,所以无比珍贵。” 君侯叹了一下,突然回过头来问,“王庭可有此草?” 大夫本不想说,但见君侯满目威严,三思之下道出实情,“王庭仅存一株,是留给君侯使用的。” 君侯当即示下,“拿出来,给重山服下。” 大夫应下了,却迟迟不肯去取,又窥视君侯冷峻的面孔不容置疑,才退了出去。 君侯正高兴着等药来,昌平突然跪下,“属下有事隐瞒君侯。” 还未有片刻舒心,君侯又料到有棘手的事出,不耐烦地抬手让他起身说。 昌平长跪着说,“属下的妻子也染此瘟疫,急需幽灵血救命。” 君侯本该愤怒,而此刻却连训斥之心也没了,冷冷说,“刚才主殿之内不是还说没事吗?” 昌平说,“属下欺瞒君侯。” 君侯讽笑,“你是怕处死她。” 昌平应说是。 近来对昌平,君侯已是万般无奈,叹一句,“原来你还知道王庭的规矩。” 满室室内是寂静至极的压抑,昌平一直低头不敢看君侯,君侯也对昌平失望,转过身去。 不多时,大夫取了幽灵血来,交给君侯。 昌平抬了下头,望着装幽灵血的匣子,想到娉仪母子命系此物,满目希冀。 君侯越看昌平越是心境哀默,面对一手栽培的继承者为儿女情长沦落至此,心痛更胜昌平。他最后一次再给昌平机会,问他说,“王庭之内,武士和女人,孰轻孰重?” “武士为重,”昌平答,“保全武士,舍弃女人。” 君侯长叹一声,悲戚间问,“你还记得万回吗?” “记得,”昌平说,“当年君侯亲子万回被重伤,君侯舍弃亲子而全力救治和万回同行的那名高阶武士,最终万回不治而亡,君侯从此绝后。” 一席话,在场众人叹服君侯为君之道,也敬他对王庭一片公心。 君侯缄默地再望昌平一眼,将那幽灵血递给他,“你自己选。” 昌平接下幽灵血放入怀中,朝君侯一拜,再朝众人叩首,当众宣告,“昌平德行不足以成小都督,自此愿降为武士。” 君侯再控制不住激愤,手中杯盏直接扔到他面前。 昌平说,“属下愧对君侯。” “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君侯失控地一脚踹中他,拔剑朝他挥去,“我去杀了娉仪,看你再这样失态。” 昌平不闪不避,仍君侯一刀下来,皮肉见血,却执意说,“属下自跟随君侯,终日为王庭大业诚惶诚恐,不曾有过一日懈怠,实在不堪重负。” 被众人拦下,君侯仍是气急败坏,指着昌平让他滚。 昌平出去后,君侯冷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痴然望着他走远的背影,落寞而苍老,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人。 见证这一幕,没有人想在这时打扰他,纷纷低下头去。 门外晚钟声响,声声荒凉得扣人。 君侯回过神来,提起剑,快步往重山房中去。 庆云忙追着君侯,明知故问,“姑父是要做什么?” 君侯不理,眼露杀机,顾自朝前。 庆云抓着他臂膀,一步上前跪下,“陆府也有幽灵血,能救重山。” “你说什么?”君侯泪容满目,动容又安慰,蹲下来抓着庆云再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庆云说,“重山有救。” 君侯如释重负,扶起庆云来,百感交集地说,“多谢爱侄。” 自此,庆云名副其实地成了君侯座下第一人,稳居王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公子广施仁德 娉仪险象环生 那一晚,君侯与庆云喝酒。 君侯有意要醉,郁结之下,偏偏越喝越清醒。 从黄昏喝到夜里,直到楚梦带着幽灵血来,才从酒桌上起来。 三人即刻行至重山房中,君侯亲自看着王庭内的大夫喂他服下药,又问过重山病情,才离开。 然而刚走出房舍,君侯忽然想起一事来,指着一众大夫问,“谁去看过娉仪?” 一名大夫心知出了事,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跪在君侯面前。 君侯问,“你可诊断出是瘟疫来?” 大夫答说,“诊断出来了,也告之小都督,可小都督不让声张。” 君侯又问,“还有谁知道?” 大夫说,“南乡夫人曾疑心问过,被小都督拦下了。” 君侯停顿一下,说出一句要人命的话来,“你究竟是要忠于本君,还是昌平?” 大夫知道此话严重,连连叩首,“属下糊涂,畏于小都督权势,才有所隐瞒的。” 君侯说,“王庭中人犯此大错要怎么罚?” “重则死罪,”大夫颤抖着已经说不清话了。 楚梦看不惯这场景,站出来替那大夫说话,“医者有仁心,你一碰上瘟疫就想着杀人,身为医者瞒下事情也情有可原。” 庆云将楚梦拉到一旁,低声告诫,“不许这样说话。” 君侯视线落到楚梦身上,既不好和小姑娘讲大理,却也不能由她扰乱王庭规矩,正无奈时,突然心生一想法出来,“你也是医者,可愿意留在王庭行医?” 楚梦正犹豫时,君侯又说,“庆云正缺能信任的人相助。” 每每说起庆云,楚梦总是心软,想着之后能长伴庆云身旁,自然喜不能胜,爽快应了。 君侯接着嘱咐说,“庆云势单力薄,你可得好好帮着他。”说着又故意指了指面前的一群大夫,借楚梦之耳说给他们听,“千万不要学他们,分不清是非好歹,净生出祸事来。” 楚梦非要话的意思,先开口说,“昌平有负义父,愿受惩罚。”然而说完也不见君侯应声,过一会,也就起身走了,又去看望重山。 庆云一早也去探望重山,两人在门前遇上。 “小都督好,”庆云先施礼。 昌平淡淡说,“我已经不是小都督了。” 庆云说,“君侯并未答应,所以,你还是小都督。” 昌平说,“舍武士而救妻子,我违背王庭精神,不配为小都督。” 庆云浅笑说,“你既然来这里,必是也心系重山。” 昌平不应,走入屋内前,忽然又停步回首,冲庆云说,“谢你救他。” 屋内,重山见昌平前来,正要跪地行礼,被昌平拉住说,“我已不是小都督了。” “什么,”重山大惊,“小都督你说什么?” “我已不是小都督了,”昌平又说一遍。 重山冲口而出,“为什么?”再看昌平与庆云两人表情,疑声说,“难道,是因为我?” 昌平说,“与你无关,是我做错了事。” 重山失声说,“小都督智勇无双,怎会做错什么,若因舍重山而救夫人,重山并无怨言。” 昌平沉默了一会,换了副口吻说,“你可好了?” “大好了,”重山说,“谢君侯与庆云公子救命之恩。” 昌平点头,“好了就好,”说完又问,“你的佩刀在哪里,拿来我看看。” 重山不解其意,拿过弯刀来递给昌平。 昌平看过,赞说,“我王庭高阶武士的刀,出鞘有杀气,震慑四方邪佞。”说着,又解下自己随身的佩刀来,与重山的换了一下,另说,“以后,拿我的刀。” 重山当然不敢接这礼物,当即就要取过自己的刀来,将昌平的递了回去。 然而正在重山的手刚刚触及刀柄时,昌平一记快手先以内力吸过刀来,再将自己的刀推到他面前,令他不得推辞。 重山不肯,还要与昌平换回来,然而昌平已拎着他刀走出屋子去了。 数日间,重山连受庆云与昌平重礼,大恩之下,犹如再世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悉闻南乡染瘟疫 昌平惭愧自难当 昌平回轩馆后,路过南乡卧室,忽然瞥见大晴天的,她卧室房门紧闭,侍女正从窗边缝隙里传递食物进去。 他心想南乡又要玩什么花招出来,走近去看,还未开口问侍女,已听见屋内传来咳音。 这要命的咳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和娉仪的一样,剧烈得像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用尽良药也不能止。 “她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昌平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责问侍女。 侍女答说,“那日在娉仪夫人卧室前,和大夫说过话以后就病倒了。” 昌平心头一紧,追问,“为何不告诉我,为何将她关在屋子内,是谁的主意?” 侍女说,“夫人自咳血以来,自己关了这屋子的门,不许人进去,也不让告诉小都督。” 昌平仰天哀叹,怆然失语。 侍女也知此事再瞒不下去了,也一旦被人知晓,按王庭规矩,南乡必死,故而也着急起来,跪求昌平,“请小都督一定救夫人。” 昌平喊着叩门,不见里面动静,正要破门而入时,听见里面南乡喉音幽幽,“不要进来。” “胡闹,”昌平指令她开门。 细听南乡声如游丝,“不必管南乡。” 昌平高声说,“你说的什么胡话,给我开门。” 然而里面再没有传出动静来。 情急之下,昌平拔剑劈开门,见屋内幔帐垂地,一片狼藉,而南乡身上血渍斑斑,素面苍白,披一件外衫,已晕倒在门边,不省人事。 “南乡,”昌平一面唤她,一面将她抱到床上,而她却再没有醒来。 侍女慌了手脚,不敢进也不知所措。 昌平冷静地指挥侍女请来楚梦,庆云等人,又命人准备起药炉,自己守在南乡身旁。 不多时,庆云第一个赶到,见这场景,心凉了半截,质问昌平,“她病成这样,你竟毫不知情。” 楚梦也赶来,看过之后所下结论与两人所想的一样,正是染上了瘟疫。 庆云,昌平顿时缄默,两人深知君侯铁面无私,不念儿女亲伦,而今又没有幽灵血,若被君侯知晓,南乡恐怕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楚梦掐了南乡人中,才将她弄醒,然而醒来除了咳血,也没有力气说话。 “表哥,”她望了望庆云,伸过手去,最终垂落床沿。 庆云心痛不已,一腔悲愤对昌平,在南乡面前竭力克制,理性起来,“须告诉君侯。” 昌平疑惑地抬起眼来,听他良策。 庆云说,“你我联手,请君侯手下留情,再另寻幽灵血去。” 昌平深知君侯秉性,然而此时也别无办法,只得放手一搏,但愿君侯开例。 庆云正要起身去找君侯,昌平突然说,“去给兰成飞鸽传书,请她来。” “什么?”庆云不解昌平深意。 昌平说,“君侯一生,唯一挂心的人,只有兰成。” 庆云疑色更重了,“他连亲子万回都不保,能因姑母破例?” 昌平虽不十分确信,此刻也郑重点头,“君侯始终没有放下过兰成。” 庆云哑然,不想如此决绝的君侯,竟比普通人,更加长情。 00 侍女刚去半炷香功夫,君侯便只身前来。 南乡卧室已收拾了一遍,撤去帘帐,开了窗,日光照耀,看起来通透。也给她擦洗过,换了干净衣服,被褥,让她躺得安稳些。 君侯进来时,南乡又昏了过去,他稍看过,另寻外屋与庆云,昌平两人说话。 昌平先回禀,“今日才发现南乡也染疾。” 君侯并不追究,直接问,“依你看,如何处置?” 昌平说,“就在此处,尽力医治。” 君侯说,“娉仪已将这瘟疫传染给南乡,说明此瘟来势凶猛,再将南乡留在这里,你不怕王庭府邸其他人也感染?” 昌平说,“封闭这处轩馆,严禁里外接触。” 君侯说,“你当日不也封闭了娉仪的卧室,有用吗?” 昌平百口莫辩,另说,“幽灵血能治此瘟,南乡有救。” “幽灵血,幽灵血……”君侯吟了许久,看了看两人,“你们还有幽灵血?” 两人无奈摇头,昌平说,“属下尽力寻找。” 君侯问说,“王庭立足数十年,才得一株,你去哪里找?” 无论陆府,王庭,皆是数十年间,机缘巧合才有那一株,一时需要,自然是无从找寻。 两人答不上来,君侯也失神呆坐。 话到尽头是末路,才不忍,到尽头。 内室中,南乡又咳起来,边咳边喘,每况愈下。 君侯叹着,终究说出那句话来,“就按照王庭规矩办吧。”一说出口,刹那白头。 庆云,昌平都呆立原地,不动弹,不做声。 君侯颤颤巍巍地扶剑起身,顿了许久才站定,“难道要本君动手吗?” 庆云跪身相挡,几近哀求,“姑父三思。” “让开,”君侯迟疑着,仍是将庆云推开。 君侯举着剑,正要推开卧室房门的一刻,昌平横出一剑击中他手里白刃,竟一下就将君侯的剑击落在地,而庆云顺势再拦,“姑父以王庭利益为上,也须让姑母再见南乡一面,再不然,将南乡送出王庭,断不会祸及府中武士。” “送出府去?”君侯几乎就要掩面悲泣了,隐忍着说,“我既然做了晏河城的君侯,也要护城中众生。” “万回已死,姑母与家父关系断绝,如今只剩下南乡一女尚在人世,难道君侯忍心杀死姑母在这世上最后的眷念吗,”庆云激动起来,声泪俱下,说得君侯也意志动摇了。 万难之际,重山也闯了进来跪在君侯身后,“重山已得过瘟疫,不会再被传染,愿照顾夫人。” 众人戳着他心头恻隐相逼,君侯仰面长叹息,为君的意志同对兰成的长情都爆发出来,心潮起伏,情绪失控,他的身体心力都累到极限,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失了重心,踉跄几步,扶着桌子才没摔倒。 昌平给庆云使了个眼色,两人齐声说,“谢君侯。”逼得他顺势应下。 君侯欲言,庆云上前搀扶,抢先说,“姑父累了,小侄先送您回去,”说着,扶他就出去了。 而昌平即刻吩咐隔离南乡卧室,在侧房煎药陪守,俨然是救治之举。 00 王庭府邸里最好的大夫都来看过南乡,开了些减缓痛苦的药方,唯独没有医治的法子。 喂她服下后,虽咳嗽不止,嗜睡昏迷的症状倒是有所缓解。 待南乡安静一些后,昌平入内来,让重山退下后,两人独处一室。 南乡背过身去了。 昌平在她背后站了会,几度启齿又沉默,最终自愧说,“连累到你了。” 南乡躺着岿然不动,听若罔闻。 昌平知道她听得见,不想理,也知道她心中必有怨恨非几句歉词能解,继续说,“病了应该告诉我。”见她还作声,便坐到床边,一手搭在她身子上,“南乡,不要这么倔强,有怨恨就责骂,有不满就诉说,我必能应你。” 南乡将头蒙进被子里去。 昌平看着她孩子气好笑,抖了抖被子重新替她盖上,“我在海滨沙滩初见你时,你虽落拓消沉,可一身气凌绝顶的高贵惊世骇俗。你不会武功,我也不敢轻薄待你。后来,我来陆府找你,与你多次争执,也敬你傲骨。你与娉仪不和,我并非不能给你们公论,而是我每一次起了不想与你为敌的念,就觉得败给了你。我借庆云被困之事羞辱你,是因只有那一回,我才觉得赢过了你,哪怕赢得卑鄙,我也想赢……”他说得煽情起来,自己先苦叹,而南乡还是纹丝不动。 “南乡,我说过,瘟疫一事我会担责,”昌平为难着也接着说下去,“你若不治,我以死谢罪。” 他好希望南乡可以转过身来,哪怕羞辱,痛骂自己,然而眼前人心如死灰。 昌平自知犯下大错,也不想离开,她躺着,他便静坐相陪。 红烛昏昏滴红泪,西楼明月共良夜,一坐一卧至三更。 昌平几度起身看护药炉,一室清院唯此一人。 寒宵露重时,庆云华衣淡雅,于无声处来。 门开一缝,公子身上暗香浮动。 不等昌平起身,南乡回过头来,璀然一笑,如春风照人,“表哥来了。” “可好些了?”庆云快步至床前,给她垫上几个枕头好让她坐起来。 “好,”南乡盈盈浅笑,一扫怏怏病气,“劳表哥费心,南乡无事,也请舅舅不要挂念。” 两人说着话,昌平觉得自己宛如局外人,先退了出去。 庆云坐了会,怕南乡累着,起身走动,忽然瞧见角落里放着一只上锁的木盒子,所用的锁居然是陆府的锁,不禁好奇起来,问说,“这里头,装的什么珍宝?” 南乡说,“是南乡死后,交给表哥留作念想的玩意。” “说什么呢,”庆云打断她,又取了钥匙来打开,看过内置的物件,有君侯隔断她脐带的佩刀,陆家的砚台,顾渚赠她白鸟时用的鸟笼,和近年来自己陆续送她的首饰。 公子忽然想起一物来,“你大小惺惺念念的那半片鸳鸯佩呢?” 南乡从脖子上从贴身处掏了出来,“这是南乡死了也要戴着的。” “不许胡思乱想,”庆云明明泪在眼眶,还故作镇定,“生个病而已。” 南乡指了指自己的心,示意心如明镜。 庆云对她也对自己说,“会医好的。”像信念一样。 南乡点点头,已觉此生知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庆云上门求顾渚 顾渚意欲娶新妻 破晓时分,庆云稍作打点便一乘轻骑出门去了。 天边隐隐有光明,晏河城的路上空无一人。 马蹄声声过长街,又入曲径幽宅,眼前一处雅致小院,已有炊烟气息。 公子马上系铜铃,一靠近,那宅院里就有个十来岁的少年出来,正是霖儿,他认出庆云来,道一声,“公子怎来了,”忙开门迎他进来。 “顾渚呢?”庆云径直往前走,入了房中,见顾渚气定神闲正喝粥,便也随处坐了下来。 “我这熬了一夜的粥,你来得倒是时候,”顾渚说话时,霖儿也给庆云端上粥来,再站到顾渚身后去。 庆云随意扒拉两口,正要说话,顾渚已摇头笑话了,“如今和昌平走得近些,怎也学得这么粗糙了。” “南乡病了,”庆云说完这一句,轮到顾渚色变了,他顿了一下,沉默着仍拿起勺子喝粥,不紧不慢地说,“她病了,晏河城里有的是大夫,你来寻我做什么?”说完这一句,他觉得不够,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你来得巧,我近日认识了一位姑娘,打算娶她,公子可想见见?” 庆云哪有心思听他扯,直接打断他,“你不在意,何苦还住在这晏河城里。” 顾渚一下子无言以对。 庆云说,“南乡得的是瘟疫,咳血不止,快不省人事了。” 顾渚面容骤然晦暗,浑身像被打倒了一样无力,连勺子也掉了下来,痴痴地呆坐,脑中空白。 庆云说,“你可要去看她?” 顾渚失了魂似得根本听不到耳边的声音,直到霖儿收拾碗碟时碰了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瘟疫?谁得了瘟疫?” 庆云又说一遍,“南乡得了瘟疫。” 顾渚一时难以接受,也想不起方才所听到的信息,问说,“病得厉害吗?” 庆云说,“这病只有幽灵血能医。” 当顾渚听到“幽灵血”这三字时,心又沉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幽灵血的来历,只是万万想不到,一夕之间,南乡染上的病竟只有那世上最罕见的药来治,可说几乎是无治了。 “你刚才,还说了什么?”顾渚渐渐反应了过来。 庆云说,“你去见她,我去寻幽灵血。” 提到两人相见,顾渚又迟疑了,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叹说,“我见了她,她就能好了不成。” 庆云异常地冷静,“你不见她,她抱憾而终,你能心安?” 霖儿在旁也看得真切,忍不住说,“你心里有那姐姐一人,为何不能去看她?” 顾渚长思之下终难抉择。 庆云见促成两人相见无望,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时,顾渚说,“你照顾好她,我去寻幽灵血来。” “你说什么?”庆云难以置信,“幽灵血只在高峰水潭里,你要怎么去?” “我自会去,”顾渚语态坚定,“你只别对她提起我来。” 庆云再无奈,也只得摇头,不再劝说一句。 顾渚吩咐说,“霖儿,推我回房,我换身衣服要出门一趟。” 庆云心里挂着南乡,正要走时,忽然觉得身后有女子出来。 回过头去,果真有一名衣着素雅,杏眉灼灼的女子进来,替霖儿推上轮椅,再柔声问顾渚,“你脸色不好,是有什么事吗?” 顾渚也柔声应和,“我与庆云公子有些事。” 那女子又对庆云浅笑施礼,“庆云公子好,久仰公子美名,在下是沁月。” “沁月姑娘,”庆云尴尬地动了动唇角,叫得极不自然。 顾渚指着沁月说,“这是就要与我成婚的沁月。” 听到他说出“成婚”二字来,庆云的脸都快要扭曲了,实在难以接受,又不好当众质问,然而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祝福的话来,快步离开。 沁月凝望庆云背影说,“我哪里做得不妥吗?” 顾渚说,“没有不妥。” 霖儿看着两人,越发地,心疼起顾渚来。昔日所爱咫尺间,而今隔成无望海。 00 庆云回王庭府邸时众人才醒来。 公子先去看南乡,走到门口,先去侧面房舍里问打盹的大夫南乡的情况。 大夫如实照答,说无药可医,南乡日渐衰弱,如油尽灯枯。 公子心中有数,再进南乡卧室。楚梦也来了,和重山一起靠在坐榻上睡过去了,而南乡睁着眼睛,空乏地盯着窗户看。 “醒了?”庆云走近她床边。 南乡说,“表哥去哪里了?” 庆云自然不肯提起见过顾渚之事,轻描淡写地推说,“回房歇了会。” 南乡微微点头,仿佛是读懂了他心思似的,又说,“表哥近日可要出门去?” 庆云说,“想去找找草药看。” 南乡拉住他手说,“君侯忌讳儿女情长,表哥切不可因为南乡行为有失。” 庆云也不知该喜她思虑周全还是该悲她全然不在乎自己身体,愣愣地说,“叫你不要多想,还不听。” 悠然间,南乡抓得他愈发紧了,“南乡时日无多,表哥在府上多陪陪南乡。” 庆云知她意在顺君侯心意,此情此景又只得答应下来,令派人张榜求购。 窗外日光隐隐照进屋来,人行的动静也渐渐响起。 昌平在外窥探一眼,见房中是这般光景,没有进来,和娉仪说出门一趟,便向城中药铺打听幽灵血去了。 与此同时,顾渚那处,霖儿已为他收拾好行装,准备出远门。 他将要迎娶的妻子沁月在外也听到些动静,走进屋中。 “怎么了?”顾渚放下手中地图来。 沁月问,“你要外出?” “嗯,”顾渚应说,“有一些事,出去一阵子就回来。” 沁月又问,“可是和早上庆云公子来这里有关?” 顾渚晗首,“庆云托我有些事。” 沁月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与你同行,好吗?” 顾渚淡淡含笑,拍拍她手说,“我很快就回来。” 沁月有话在口,憋了会,半蹲在顾渚面前,终是启齿,“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为何,连庆云公子这样的人都会来寻你办事?” “我从前是个剑客,而今什么也不是了,”顾渚知道她心结所在,安慰说,“你不要怕,我答应了你的,会回来娶你的,以后,庆云也不会再来的。” 沁月说,“今日庆云公子和你说过话后,你就怪怪的。” 顾渚强颜欢笑,却成了苦涩当头,“别多心了。” 沁月失望地走出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你当真会回来?” 顾渚点点头,默默无声。 待沁月出去后,霖儿忍不住问,“大哥哥你能娶沁月姑娘,为什么不能娶那姐姐?” 顾渚说,“那姐姐已经嫁人了。” “可你之前说是因为身残了才不能娶她的,如今怎又能娶别人了。你分明有绝世身手,可都要成婚了也不肯告诉沁月姑娘……”霖儿嘟囔着看他没有反应,又追问,“那姐姐嫁人了,为何是你帮她去寻药,而不是她丈夫呢?” 顾渚答不上话来,瞪他一眼,“我是帮庆云。” “可霖儿还是觉得你一门心思全在那姐姐身上,并不喜欢这刚认识就说要成婚的沁月姑娘,”他喃喃着自语,“这世上英雄美人才相配,你武功天下无敌,只有那一身清华的姐姐才配得起你……” 顾渚心绪都被他搅动,喝了一声才止住,彼此都冷静下来。 霖儿自讨没趣地撇撇嘴,而顾渚,又一次,心乱如麻。 自那一日起,晏河城中,有三路人马寻访幽灵血:顾渚去高山之巅采摘,昌平往各处寻访,庆云大张旗鼓地重金求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君侯愧疚对兰成 霖儿送来幽灵血 找了数日,仍然没有幽灵血的消息,晏河城里听过这名字的人才寥寥数人,更别提眼见过的了。 南乡每况愈下,看情形也撑不了几日了。 君侯照旧忙于公务,不曾来探望也再未问起过。 庆云心急如焚,而在君侯面前只得沉住气,故作镇定。 一日午后,君侯用完膳,喊来近侍说自己连日身子乏力,让炖千年人参来喝,特地嘱咐,务必选最好的人参。 近侍恐君侯不了解那人参,细说,“千年人参大补,若君侯只是疲乏……” “让你炖就去炖了来,君侯不耐烦地说,“本君今日要吃那千年人参。”说完,自去小憩了。 庆云见君侯歇下,便从他屋子里出来,然而刚出来,迎面就碰上武士来回报,“陆府兰成夫人来了。” 不等君侯出来,兰成已盛气凌人地走了过来。 未免仓促,庆云上前给兰成问安,“姑母舟车劳顿,不妨先去小侄中稍坐。” “不必了,”兰成径自闯进君侯居室。 庆云再拦阻,“君侯刚歇下,让小侄先带姑母去看望南乡。” 话音未落,君侯推开卧室的门,衣冠整洁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兰成冷笑,“君侯好睡。” “来了,”君侯一改昔日沉稳锐利的风度,竟和婉起来,唯恐她误解,解释说,“我并不在睡。” 兰成话更犀利,“听说,你要杀南乡?” 庆云不想兰成说得这样直接,忙低下头,避免君侯嗔怪。 然而君侯根本不在意这些,眼神不离兰成,“她沾染上瘟疫,会传给别人。” 兰成说,“你不去找医治的法子,还想来动我的人。” 庆云听得胆战心惊,忙劝和,“姑父心系……” 不等他说完,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退下。” 君侯说,“我为君侯,有许多迫不得已的苦衷,并不能如你想的那样随心所欲。” 兰成讽刺,“你做了一辈子的君侯了,还没有做够。” 君侯依旧平和,“若有人能继承我,执掌王庭,我早就去过那潇洒自在的日子了。” 兰成说,“你都找了半辈子了。” 君侯接不上话,心里苦笑着又拣了她喜欢的来说,“我和兰生冰释前嫌了。” 谁知兰成还是不给面子,又断了他话,“各取所利,关我什么事。” “兰成……”君侯语塞着沉吟良久,再看看她,柔情款款地说,“我没做好。” 兰成傲气地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的。” 她这一说,说得君侯哭笑不得,无言以对了,只好再岔开话题去,“我带你去见见南乡。” 兰成明目张胆地嘲讽,“你倒还记得南乡是谁。” “是我们的女儿。”君侯说时,怜爱而心痛,无奈又真诚,看着叫人可怜。 两人走入南乡屋舍时,君侯摒退多余侍从,尽量不让人知晓自己来探望过。 隔着卧室的门,兰成已有几分崩溃,渐行渐缓,最终止步不能前。 君侯拉起她手来,紧握,彼此扶持着推开门。 重山在内,见君侯亲临,愁苦地说,“南乡夫人已经终日昏迷了。” 君侯知道兰成并不喜欢南乡与昌平的婚事,阴着脸,小声吩咐,“叫姑娘。” 兰成一边摇头,一边走到南乡床前,亲眼看到南乡昏睡在床,脸色惨白,叫也叫不醒来的垂死模样,失了魂似得就看着,张大了嘴颤抖着却犹如骨鲠在喉,喊不出声也哭不出泪。 君侯怆然回身,背过人去时,已潸然泪下。 近侍刚好送人参进来,端到屋前说给君侯。 重山接过炖盅,送到君侯身后,君侯示意喂南乡饮下。 看着南乡不再进食,兰成崩溃地嚎啕哭泣,撕抓自己的身体而全无知觉。 君侯上前,强行撬开南乡的嘴来,将参汤给她灌下,再拉开兰成到一旁。 “你救救她,你能救得了瘟疫的人,也能救南乡的,”兰成拽着君侯苦苦哀求,神志模糊了似得重复这几句救人的话。 君侯抓着她手臂,忍痛相望,黯然之情更甚于她。 兰成渐渐恢复过理智来,悲嚎得筋疲力尽了,昏厥过去。 君侯一把抱起她来,当着众人的面抱她走出南乡卧室,回自己卧室里去了。 一时之间,王庭府邸里流言四起。 君侯重拾旧爱的传言迅速地盖过他为君圣明的赞誉。 天底下最无情的男子,在暮年时,结出年少冲动的果实来。 00 顾渚带着霖儿前往近处的山中,只往山峰高处的悬崖之巅去。 路入绝地,人不能走,轮椅更加不能上,顾渚飞身壁上,一道身影攀附藤条树蔓穿行险境之内,遇见深水寒潭,便栽入水中去寻幽灵血,不遇则催人另去别处。 如此奔走潜水几日,寒气侵体,顾渚体力虚弱。 霖儿看在眼里,知道劝他无用,也不能帮到他,只得在他休息时多递上一件厚衣。 数日之内,他几乎将一片群山的高地都寻遍了却一无所获。 雇来的轿夫不耐烦地抱怨,“少侠你开玩笑呢,要在连绵大山里找一株草,岂不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顾渚指着视线内最后一座绝壁说,“还有这一处没有寻过,许就有了。” 轿夫无奈地坐下来休息,像看奇景一样看顾渚跃身掠过茂林树海,消隐山峦之上。 飞身上崖顶,顾渚果然见一处水潭在云中,欣喜之下一头跳了进去,顶着刺骨的冰寒一探水底,当着就见一株紫色蔓草垂立水底。 正是幽灵血。 顾渚一下子身体内热血沸腾,一个猛子潜下,摘取幽灵血,浮出水面来。 当他再出现在轿夫面前时,轿夫漫不经心地说,“寻不到吧,少侠就放弃了吧。” 而顾渚轻松一笑,“寻到了。” “这都能寻得到?”轮到轿夫合不拢嘴了。 顾渚说,“精诚所至。” 霖儿看他面容甜得如沐春光,连身子受寒也顾不上,心疼地说,“下山先休息吧,明早再往晏河城赶。” “连夜走,”顾渚说,“是十万火急的事。” 霖儿看他嘴唇都泛紫,恐他赶路辛苦,便说,“我连夜将幽灵血送去晏河城,大哥哥你慢些赶路。” “不必,”顾渚哪里肯将这事假手于人,坚持说,“现在就往晏河城走。” 轿夫看他是这样艰辛才得来的东西,自然不敢怠慢,下了山便载着顾渚回晏河城去。 沿途顾渚不许停留,车夫累了就换新的车夫继续赶路,只他一人,捧着幽灵血坐了一路。 进入晏河城后,车夫直往王庭府邸走,然而就要到时,顾渚却又喊停了,吩咐霖儿将幽灵血送进去,自己则要先回去。 “大哥哥,”霖儿看他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唯有叹惋,“你心里在意姐姐,就去看看,兴许就是永诀了。” 顾渚顿了下,心里千万次动摇,终究止于嘴上,“你送进去。” 霖儿瞧着干着急,“大哥哥。” 顾渚摆摆手,淡笑着,“快些进去。” 霖儿拗不过他,只得自己朝王庭府邸里去,不时回头,见顾渚就坐在马车上痴然相望,唯独不能朝前一步。 00 武士将霖儿引入庆云房中,当他将幽灵血摆在公子面前时,庆云喜极而泣,来不及问起顾渚,便朝南乡房中去。 霖儿跟着也去了南乡房里,看她服下幽灵血,才松下一口气来。 众人都称道顾渚时,庆云才问起,“顾渚呢?” 霖儿黯然答说,“我家大哥哥回去了。” 庆云会意地点头,拍拍霖儿肩膀,俯下身来说,“我改日去你家中谢你大哥哥。” 霖儿低声说,“我家大哥哥当真就要娶别人了。” 庆云摸着他脸,沉默了会,说了声,“我知道了。” 霖儿正要出门之际,突然又回过头来,“公子,我大哥哥他,不应该娶妻。” 庆云一时语塞,也不知要怎样去回答霖儿。 正在此刻,君侯与兰成也闻讯赶来,碰巧也听到霖儿的话。 君侯对他说,“顾渚娶妻是桩好事。” 霖儿瞧着君侯严肃,不免畏惧,退后几步开去,想了想又替顾渚不甘,顶撞君侯,“我大哥哥费心千辛万苦替姐姐找来救命的草,正说明他心里的人是姐姐。” 君侯说,“那他就应当自己进来。” 霖儿无言以对时,重山突然喊说,“姑娘醒了。” 众人都至她床前,见她双眼睁开来了。 “醒了?”兰成坐得离她最近,然而南乡的眼神却直往霖儿身上去,望了许久,指了指霖儿,轻喊了一声,“霖儿?” 霖儿应声走上前,“姐姐。” 南乡抬起手来抓着他衣角,才觉他真实地存在,抿唇笑了,“顾渚呢?” 霖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庆云从旁说,“顾渚在别处歇息。” 突然间,君侯决绝一语打断南乡念想,“顾渚要成婚了。” 南乡表情骤冷,看了看君侯又看了看庆云和霖儿,再问一声,“顾渚,什么?” 君侯当机立断在前,庆云不敢扯谎,沉默不语。 霖儿见气氛凝重,更加不知所措,想退出去,又被南乡拉着走不了。 “霖儿?”南乡喊着直面问他。 “姐姐好生养病才是,”霖儿不敢答,唯恐说错话来。 君侯又说,“你已嫁给昌平,不要再想顾渚了。” 南乡盯着君侯,双眸冷漠得像看陌生人,看着,摇摇头,含恨说,“而昌平的妻子并不是南乡。” 兰成安顿南乡睡下,也跟着瞪了君侯一眼,一言不发更显威仪。 君侯自知南乡染瘟一事上自己有愧于兰成,不再争持,先行离开。 当卧室里只剩下南乡与兰成时,南乡问说,“母亲,南乡病得很重吗?” “已经好了,”兰成说,“你若不喜欢,就回陆府去吧。” 南乡苦涩一笑,“南乡不能一走了之,置陆府名利不顾。” 而兰成则说,“陆府百年,与你并无瓜葛。” 南乡说,“母亲不也为此牺牲了一生吗?” 兰成眼里复杂,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做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昌平携妻离王庭 庆云劝君避瘟疫 当然夜深人静时,昌平踱步南乡屋前,不忍进也不走开。 他站了会,恰好碰上南乡在床上睡烦了,起身至廊上小立。门开时,两人四目相对,又皆迅速地各往别处看去,只当不见。 萧萧落木对清月,风里透着秋意来,叫人觉得澄净凄凉。 昌平走到南乡身旁,站她身后,给她披上长袍。 南乡不理。 “你好了,我很高兴,”昌平迟疑着开口,“往后,我常来看你。” 再看南乡已漠然,面无表情,“你走吧。” 昌平说,“何必要这样拒人千里。” 南乡回过头来,盯着他说,“小都督不能遵循王庭的规矩处事,已不适宜再呆在王庭了。” 这话说得厉害,正中昌平不痛快,他心中动怒而不能反驳,冷静下来说,“我走了,你就成被遗弃后庭的女人了。” “你不走,只会招来王庭众人非议,南乡岂不是要饱受人言可畏,”她看着昌平沉重,接着质问,“娉仪诞下幼子,按照王庭规矩,生男成武士,生女赠英雄,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忤逆君侯,将来可舍弃得了亲子?” 昌平苦着脸,愈显无奈,“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南乡说,“南乡不愿意帮一个成不了君侯的人。” 昌平的弱点被她一语道破,观近来自己所想所为,嘴上不应,心中也大致认同。 话也如覆水,说破了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两个都是通透无比又习惯将事做到尽头的人,凑到一处,寥寥数语到绝境。 昌平一念之间决定下了,“你若真希望我离开,我这就去和君侯辞行,成全你所愿。” 南乡笑了,行下大礼,“从此,南乡与你,两不相欠。” “好,”昌平应声,当即往君侯住处去。 与昌平分开于南乡而言,远比九死一生要喜悦,她忍不住跟着昌平去,非要亲眼见证自己重获自由的一刻。 走过廊道,昌平远远看见娉仪小腹微显倚围栏,深感为人夫父,弥足珍贵。 娉仪看见两人,快步从另一边走来,相遇时,对南乡恭敬施礼,大有缓和关系的意思,“夫人因我抱病,我心愧疚,如今既好了,日后……” 南乡径直往前,不加理会。 昌平握住她手,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娉仪问,“小都督这是要去哪里?” 昌平说,“先回去,我就来。”一副轻松,只当无事。 00 君侯房中,他斜躺主位,兰成,庆云坐两侧,三人虽同处一室,各自又都管自消遣。 有武士进来禀报说,晏河城内又出现几个染瘟的人来,可见这疫情来势凶。 君侯微微应了声,因晚了,心思也都在兰成身上,无心处置,随口问庆云,“爱侄觉得要如何?” 庆云头头是道地说了许多,大意是效法先前,将染病之人送至城外下风下游处集中医治。 君侯发呆之际,庆云提议,“晏河城中疫情盛行,君侯应当暂且离开。” “哦?”君侯提起精神来,“本君也是晏河城的君侯,在疫情危急时离开可不是为君之道。” 庆云说,“正因君侯安危关系晏河城,若这疫情严重,唯有君侯能重振晏河城,而若疫情消减,那又何须君侯出手。”正说着,他瞄了君侯一眼,见他满意,又说,“况且君侯也是西北王庭的君侯,更不应让君侯和王庭武士涉险。” 君侯听他说得周全,深思起来问说,“本君和武士都避走他地,晏河城中无人,受周围势力觊觎,何解?” “重山病愈,正好去南地,”庆云说。 君侯再三思量,说,“你就那么有把握,尊者能与我们共谋?” 庆云说,“天下为尊为君者,有几人没有野心的。” 兰成听着哼地一下神情不屑地瞟了君侯一眼,君侯被她这一下逗得高兴,轻轻笑了,“王庭与南地,何以取信彼此?” 庆云说,“娉仪正怀昌平之子,可将她连同腹中孩子送去为质。” 昌平与南乡在外,在外听到这处,南乡露出笑意来,而昌平直闯了进去。 庆云知道他听见了,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小都督好。” 昌平进来了才觉得自己冒失,眼观四座,先向兰成作揖行礼,郑重地称呼,“母亲好。” 兰成侧过身去,不予理睬,神态气韵与南乡如出一辙。 下一刻,昌平朝君侯跪下,低下头来说,“昌平想离开王庭。” 此言震惊众人,厅堂内瞬间肃静。 君侯挪了挪身体,坐得正了些,空举酒杯摆弄手中,过了片刻,才缓缓抬眼,“昌平,你想清楚了?” “是,”昌平坚决,只答一字。 君侯又缄默,过了许久,忽然冷笑起来,“既想清楚了,就去吧。” 没有人想到君侯会这样利索地答应他最亲睐的继承者离开,连昌平也意外,愣了会儿才言谢。 “去吧,”君侯一句嘱咐,挽留都没有,尽随他所愿。 昌平起身离开,轮到庆云瞠目了,“王庭之内属小都督武功最高,能与飞轮尊者,摄魂女妖抗衡,君侯为何让他走?” 君侯反问,“他如今心不在杀伐,还能所向无敌吗?” 庆云万般不解,再问,“君侯舍得?” 而此刻,君侯看着兰成,借着答庆云的话说给兰成听,“谁没有年少动情时,不都是经历过波澜,才将长情隐藏的嘛。” 兰成狠狠瞪他一眼。 庆云看着,一面叹君侯人后也有趣,一面另外盘算起守护晏河城的事来。 险情迫在眉睫,而这一回,须公子来匡扶大厦将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庆云主事晏河城 南地使者欲结盟 君侯带着全数高阶武士暂回西奈城,仅留下重山和十数名小武士坐守晏河城。 走前,君侯邀兰成同行,不出意料地被拒了,而南乡也不肯西行他乡。 庆云送别君侯时,君侯凝目相望,万般嘱托不消言说。 “君侯保重,”庆云临危受命,更显稳重,“小侄定不辱王庭威名。” 公子登上高台,目送君侯一行白衣无尘,风驰电掣地出城去,直到飞扬的沙土重新落定,又独倚高楼看了会晏河城内繁华景象。 转身之际,见南乡也上来,公子略怔了一下。 “表哥,”南乡微微欠身,“南乡未曾料想君侯会避走西奈城,逼走了昌平,置王庭府邸于危急,也令表哥处境为难。” 庆云本能地陷摇头否定,再替她推脱,“是君侯属意昌平离开。” 南乡又说,“南地之人囚禁过表哥,如今又要与他们说和,实在有辱表哥。” “世上的事都是因势利导,哪有那么多荣辱讲究,”庆云一笑带过,根本不放心上。 两人站着又说了会闲话,庆云心里挂念王庭事务,正要走时,南乡突然喊住他,出其不意地问,“是顾渚给南乡寻来的幽灵血?” 庆云回避不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陷入僵局。 南乡见他这般情状,自然明了,然而又非要亲耳听他说出,故而再追问,“他还在晏河城里?” “嗯,”庆云面上轻描淡写地敷衍,绝不多提一字。 “看来,南乡欠了他许多人情,”她苦笑过后正色说,“然而,南乡宁可死,也不想欠他的情。” 庆云深谙南乡坚忍的性情,听她这样说也毫不意外,只是忧心当下若然不安抚好,日后她必耿耿于怀。公子阴下脸来,冰冷地说一句,“顾渚救你只因侠义之心,并无其他,你又何须在意,非要和莫须有去较劲。” 南乡听后,纵使心内波澜反复,脸上清冷依旧,双眸望断秋水。 “南乡,如今昌平也走了,你可另外婚配,”庆云柔声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南乡忽然敏感起来,“表哥是说,南乡还能为了一个男子折磨过自己不成?” 庆云顿了下,一改往日温雅,横下心来要以揭穿迫使她醒悟,“你若不恨他,为何非要嫁昌平,你若不爱他,为何独独不我成婚。” 南乡被说得哑口无言,定了定神才疑心地望了庆云一眼,“表哥这话什么意思?” 庆云说,“我同你说过,婚姻是伦常,婚姻中的人相处顺遂才是幸事。你明知与昌平水火不容,还执意同他成婚,不正是折磨你自己。”说完,见南乡沉凝不语,复又说,“南乡,你若愿意,你我儿时的婚约还奏效。你我兴许没有情爱迸发,我却能成全你安泰喜乐。” 南乡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抬眼相望,感动又止于冲动,“如此,南乡岂不是连累表哥。” 高台风起,庆云伸过手去她将衣衫拉紧了些,再说,“对于我而言,陆家人安乐远比一己婚姻来得重要。”说着,嘴角和悦微笑,其俊雅风度正映脚下一片壮丽河山。 南乡说,“而南乡愿表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庆云说,“我不重情。” 南乡痴望他明眸,懂得而怜悯,“表哥无私。” “别执迷顾渚了,”庆云说,“抬手云遮天,放下即是红莲。” 南乡点点头,眼里已泛酸楚。 00 当日午后,庆云唤重山至主殿。 几句寒暄后,庆云单刀直入,“你可愿意再去南地?” 重山说,“公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公子授命,属下莫敢不从。” 然而庆云并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摆手制止,“和那些都没有关系,只问你愿不愿再涉险。” “愿意,”重山说,“王庭武士上天入地,没有惧怕。” 庆云吩咐,“那替我前往南地,面见飞轮尊者,倾尽所能说服他,同他联盟。” 重山多有疑虑,“而君侯血洗过南地大族,小都督又与有过他们一战,早已经交恶。” “而今南地也换了主人了,”庆云说,“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仇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去了之后晓之以利害,利益当前,谁都会动心的。” 重山晗首之际,有侍从入内禀报说,南地来使者求见。 庆云暗叹飞轮尊者的作风着实雷厉风行,又与自己所想的一致,甚是高兴,不禁站起身来,亲迎使者。 来的使者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面容庄严,一靠近便能感觉到她身上透出来的强势与精明。 庆云请她入座在侧,而她径自在主殿中央,庆云正对面的坐垫上坐下。 公子接过她名帖,上面仅一个名字:琼娥。 “琼娥夫人,”庆云点头施礼,“夫人远道而来,想必是带来了尊者的友谊。” 那叫琼娥的妇人从进来到庆云说话,一丝笑靥都没有,肃然相对,“尊者虑到你们必会想到远交近攻之策,向南地求和,所以,先派我来与主事之人谈判。”说完,四下望了一圈,又说,“敢问君侯在何处?” “君侯已回西北王庭,”庆云说,“现在本公子执掌晏河城事务。” 琼娥说,“你是,公子庆云?” “正是本公子,”庆云雅和一笑。 琼娥直截了当,“从前王庭与南地多有过节,互不能取信,如今晏河城内瘟疫盛行,王庭势单力孤,正是有求与南地时,敢问公子可有良策能让彼此信任?” 庆云见她对晏河城内的事了解甚多,料她必有筹划,于是摆手示意先她说,“本公子并无良策,夫人但说无妨。” 琼娥说,“尊者膝下有独女一人,愿嫁公子。敢问公子,作为交换,君侯可有儿女能去南地的?” “你要互换人质?”庆云想到此事威胁南乡,当即紧张起来。 琼娥礼貌一笑说,“是结百年之好合。” 庆云无奈地说,“本公子并不爱惜妻子,嫁于我恐怕不是好事。” 琼娥说,“公子温和谦恭,名满天下,不像欺凌女子之徒。” 庆云说,“本公子从前有过一位妻子,含恨离去。” 琼娥则说,“公子若娶尊者的女儿为妻,想必一定会加以善待。”说完,故意停了一下,见庆云面色不改,又说出一句更加厉害的话来,“公子想着你王庭也有女眷在南地,您希望那一位女眷受到怎样的待遇,便一样待您妻子便是了。” 涉及南乡,庆云一听心里就冒火,虽有克制,言辞还是严厉了几分,“君侯的儿女都为王庭大业牺牲,或死或嫁。” 下一刻,琼娥更加咄咄逼人了,挑衅起庆云底线来,“听闻君侯有一个女儿是小都督妻子,而如今小都督离走,那位夫人正好可以入南地。” 庆云已然动怒,“本公子不答应。” 琼娥诡诈一笑,“能与尊者抗衡的昌平离开了,晏河城又遭瘟疫,公子若想保住晏河城,还请三思老身的建议。” 庆云沉下气来,细想之下确无其他主意,然而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将南乡送出去为人质的事,冷冷回说,“本公子最多能答应你第一个请求。” 琼娥不满,“老身劝公子顾全大局。” 庆云已忍无可忍,一改素日里的优雅风度,招呼也不打,站起身来就走。 琼娥静坐片刻,不恼不气,也起身朝外走去。 刚至主殿门口,正好碰见南乡端药进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琼娥多看了她一眼,见她年纪轻轻就目下无人,一副清高样子,顿时起了反感来。 而南乡只顾自己眼前路,毫不在意旁人。 重山也正出来,见南乡进来,便说,“怎么是姑娘亲自送这防瘟疫的药来?” 南乡对相熟的人倒是亲善有加,柔声说,“我闲着。” 重山欲言又止,不忍直视南乡,压低了嗓音说,“公子心情不好,已经走了。” 南乡一句,“想来是事务烦心,”就圆了众人颜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万难之际寻顾渚 游侠淡泊将娶妻 庆云一人坐厅堂,任谁都不见,独自喝下许多酒。 黄昏将近,晏河城外的晨钟暮鼓又起,公子将酒杯一放,上马朝外去。 重山知他心情郁愤,生恐酒后出事,也跟着去,然而不出几步,就被甩开了。 庆云匹马又至城中幽僻处,正是顾渚居所所在。 庭院的门虚掩着,霖儿在窗下读书,顾渚坐轮椅上劈柴,沁月在后厨烧菜,香溢满室。 庆云到门前忽然止住脚步,看了会里头居家景象,平了下情绪,直到顾渚停手,往轮椅上一靠等他进来,才推门进去。 “明明是绝世高手,偏生在这里弄柴火,”庆云随手捡了根木柴,看了看又摇头丢开了,“如今这晏河城里的顶尖剑客都好起田园生活来。” 顾渚打趣说,“不然你也来这里住。” 庆云嫌弃地看他蒙尘的样子,嗤之以鼻。 公子正要开口说正事时,沁月正走了出来,见过庆云,远远地曲身行礼,不肯走近。 顾渚知她惧生,也畏于王庭之名,自行推着轮椅过去,拉着她冲庆云说,“我想今夜就娶了沁月,公子做个见证可好?” 当着庆云的面,听顾渚说出这样的话来,沁月羞愧难当,情急之下推脱开要避开,却被顾渚强拉住,一番戏谑,“娘子羞什么,上次说好了帮了庆云就成婚的,怎还想反悔了。” 两人拉扯之际,庆云端起酒杯来雅然一笑,“恭喜夫人了。” 沁月轻声道谢,望着顾渚,面上滚烫绯红。 顾渚让她再去准备几道小菜,等她走远,朝庆云撇撇唇角。 庆云说,“你打算这样下去?” 顾渚不解,“不然,我还要做甚?” 庆云说,“来王庭助我一臂之力。” 顾渚笑说,“西北王庭还能要我一个废人不成。” 庆云无心言笑,低沉着脸说,“昌平和娉仪远走高飞,高阶武士都回西奈城去了,如今晏河城四面楚歌,南地尊者又趁我王庭府邸无人来借机要挟。” 顾渚摊手又往轮椅上仰天躺下,表示自己不理江湖纷争。 庆云又说,“南地一役,江湖上以尊者的飞轮女妖的媚,顾渚的身法昌平的剑为最武学高境界。南地有尊者女妖,而眼下王庭已无人了。” “公子说岔了,”顾渚说,“是晏河城没有人了,然而这晏河城本来也不是王庭的。” 庆云只听懂了后半句,皱眉问说,“昌平出走,世上除你之外,还有谁能敌尊者女妖?” 顾渚眼睛都不睁就说,“这四人是露出身手来的,旗鼓相当罢了,而还有一人,却从未露出过真章。” “是谁?”庆云一下来了兴趣。 “世人只看见眼前的高手,都忘了远古的神佛,”顾渚说,“你可见君侯和谁动手过了?” 庆云摇头,却说,“上回昌平婚筵上,他被你击倒。” “正是那一日,令我念念不忘,”说到此处,顾渚又坐正了,闪烁着神采,“那一日,我在暗处,昌平在明处,我二人都没有看出南乡服下砒霜,只有君侯察觉。君侯几掌下去将南乡体内剧毒打出而不伤及她性命,此种功夫,我与昌平皆不能做到。再后来,我击中君侯一掌,内力相撞,我却探查不出他真正的实力来。你说,他的武功身手是在我四人之上还是之下呢?” 庆云被他说得心里发寒,细想素日与君侯相处,果真不见他显山露水过。 顾渚长叹,“你在他身旁多时也未曾发觉,可见王庭之内凶险万分。”说着,看庆云深沉,又说一句,“庆云你别忘了当时王庭设计逼我们臣服时布下的阴谋了,”边说,边饮下茶来,轻笑一下,“我已无心在江湖,只愿过几天舒坦日子。” 庆云几度要提及南乡,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眼看顾渚成婚在即,他断不肯再就此打扰他婚姻。 两人又说了会,沁月端出酒菜来,霖儿也出来吃饭。 “姐姐今日做的菜式好丰盛,”霖儿赞说。 顾渚冲他说,“从今日起,须喊嫂子。” 沁月低头甜笑,霖儿一下子愣住了,拼命朝庆云使眼色。 庆云起先还夹了几口菜来吃,因心中挂念南地索要人质一事,又看顾渚与沁月轻松欢快,实在食不下咽,索性搁下筷子。 顾渚给他夹菜,又恐沁月不高兴,玩笑说,“公子雅致惯了,矫情得很。” 而庆云终于说出口来,“南地使者要君侯的女儿去为人质。” 此话一出,轮到顾渚心乱如麻,缓缓地也搁下筷子,再食之无味。 沁月瞧出些端倪来,然而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以为的普通剑客会和王庭安危,联盟南地扯上关系,只当是他男子的雄心壮志作祟,不悦地避席而去。 00 庆云扔下那一句要南乡为人质的话后便走了。 无须恳求,不必纠缠,全凭顾渚一人决定。 霖儿回房后,眼巴巴地看着顾渚呆坐庭院,直到夜幕降下,才将菜碟端进后厨去。 沁月房中孤灯长明,顾渚洗净碗碟,又煮了面,端进房中去。 沁月知道他进来了,故意背过身去。 顾渚推着轮椅至她身后,将面条往桌上一放,拉过她身子来,逗趣她说,“也算是新婚之夜,怎能饿肚子呢。”说着,将面递到她手里。 沁月嘴上“哼”了声,心里早软了下来,夹了面条往嘴里送。 顾渚在旁看她,看得她觉得尴尬了,将面递还给他,“你不也没有吃。” “我看你吃,”顾渚说着,替她擦去嘴角油渍。 沁月硬是将面推到他手里,“我不想你饿着。” 顾渚接过来,绕起几根面条来喂她,“等娘子吃饱了我再吃。” 沁月被他逗乐了,心里温暖,依着顾渚坐,微微露出歉意来,“我怕庆云公子会带你去王庭。” “你不喜欢王庭?”顾渚侧面问。 沁月认真点头,“王庭是那些高手争锋的地方,凶险万分,你去了定是九死一生,万一成了那一将功成万骨枯里的亡者,岂不是……”她说着觉得不吉利,换个话来试探着说,“况且,那些西北王庭称霸,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渚随意拨弄碗中面条而迟迟不下嘴,挣扎了片刻,忽然说,“你我都不会有事的。” 沁月敏感起来,“你想追随庆云公子去?” 顾渚低头迟迟不语,如同默认。 “为什么非要去趟那远处的浑水,拿着性命去犯险,换来的能是什么?”沁月激动起来,“上一回也是庆云公子来后,你归时感染伤害,你究竟做了什么,又在图什么?” 顾渚说不出南乡来,唯有耐心说服她接受自己入王庭去,“你忧虑的事不会发生。” 沁月自知两人虽共处一室,然而心隔天海,再争执下去也不得善果,闭上嘴又陷僵局。 顾渚说,“庆云公子所求,我不能不做。” “你从前并不这样说的,”沁月说,“你说你是寻常剑客,与谁都没有瓜葛。” “我的确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人,”顾渚顿了下才说,“我欠了陆家的情,要还。” “欠了多大的情,还要舍命去还?”沁月质问。 顾渚想着南乡服下砒霜,以及致死御孤等事,怅然启齿,“欠了攸关性命的情。” 沁月听出事态严重来,知他心意已定,只得握紧他手,凄凄一语诉情长,“我不想失去你。” 而顾渚领会出别样的意思来,略微搂了她一下,“不会的,我们已成婚了。” 沁月纵有千般不肯,也只得顺着爱人去,相随不离。 顾渚扪心许诺,“入王庭府邸之后,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沁月却再问一句,“你当真,只是名普通的剑客?” “是,”顾渚平静地点头,面容淡洁得与天边黄月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掩饰身份入王庭 沁月南乡起争执 庆云考虑了很久,王庭府邸内唯有昌平的轩馆这一地自成一处,环境也雅致清幽,正适合顾渚来居住,故而将南乡迁往自己居所附近,腾出地方来供顾渚入住。 除此之外,公子称请来高手坐镇王庭府邸,严令府中人不可进入轩馆打扰,另派了重山守在轩馆外杜绝有人接近。 他自知终有一日南乡会知道顾渚来了,然而在此之前,他打算隐瞒得久一些。 顾渚坐上马车入王庭时,仅带了沁月与霖儿和几样随身行李,别无其它。 未免引起动静,公子一人亲迎,直接将他带入轩馆。 稍事安顿,庆云一个眼色,侍从请了沁月去挑选住处。 顾渚指着庆云说,“我当真是被你逼着替你卖命。” 庆云无辜地眨眨眼,“我可逼不了你。” 霖儿日前来过这庭院,在旁问,“不是南乡姐姐住在这里吗?” 庆云点头,“正是,以后就你住,可好?” 霖儿嘴上说好,心里却变扭,正好沁月看过一圈屋子进来,说是选了南乡的卧室。 “我也喜欢那间房,让我来住吧,嫂嫂再另选一间,”霖儿当即和沁月撒娇起来,非也要那间屋子。 沁月不想霖儿素日知礼得体,现下这么一出,摸不着头脑,心疑了一下。 “好,你喜欢就给你住,”顾渚若无其事地应了。 沁月不好再多言,只说,“那屋子里还有些衣物箱子没有拿走,像是位姑娘的东西。” 庆云说,“我这就派人来收拾。” 顾渚仿佛被触了一下似的,突然开口说,“我去看看霖儿喜欢的屋子长的什么模样。”说完,不顾众人侧目,管自就去了。 因一切都仓促,屋内原封未动,就只南乡走了。 顾渚见衣挂架上,笔搁筒内,每一样器物都是南乡旧日用的,仿佛她人影依旧。再看到桌上一个小木箱子,显然是主人家来不及取走的,打开,石砚,弯刀,鸟笼静置其中。 他拿起这鸟笼来,昔日初见赠她白鸟时的景象历历在目……他看得心魂游离,也不觉身后有人进来。 沁月走到他身旁,见他看得入神,拿过他手里的鸟笼来要看,被他挡了,迅速放回箱中。 屋内顿时安静,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格外清楚。 只听庭院外有说话,正是南乡要进来,被重山所阻,“里头来了王体的贵客,公子吩咐了不许人进,姑娘有什么事让我去办便好了。” 南乡说,“我房中桌上有一只木箱,帮我取出来。” 重山应了,又说,“姑娘的衣物都还在里头,等侍女整理了一并送到您房中去。” “不,”南乡说,“那一只木箱很重要,不离我身。” 这句话里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霖儿与庆云都不禁瞥向顾渚,沁月提上箱子就往外去。 顾渚瞪了两人一眼,“看什么呢?” 庆云大笑起来,而顾渚干脆转过脸去。 屋内又寂静,外头沁月将箱子交还南乡,“你说的可是这件东西?” 南乡疑看了沁月一眼,见她衣着妆容都简朴,言辞强硬且无礼,当下就看轻她来,接过箱子就转身走了。 沁月看她这般目中无人,也对她心生厌恶来,气冲冲地回房,对顾渚说,“来的那女子好傲慢。” “嗯,”顾渚敷衍着应了一下,庆云说,“那是在下表妹,南乡。” 00 连日来,庆云一有闲暇就去和顾渚说话喝酒,重山也都呆在轩馆那边,南乡无事可做,常去找楚梦做伴。 一日晚来,南乡与楚梦吃过饭,都觉得撑,便往水榭那边散步去。 另一边,庆云和顾渚喝得尽兴,沁月觉着无聊,说想去街上逛逛。 顾渚说,“外头瘟疫盛行,不安全。” 沁月越发憋得慌,庆云提议说,“王庭府邸里有一片湖水庭院,夜里会放烛花灯飘于水间与星辰对应,你若有兴趣就去看看。” 沁月从未见过这样雅致的场景,当即说好。 庆云吩咐重山带她去,也不想其他,又和顾渚喝了起来。 两路人在后庭湖中傍水而建的长桥相遇。 那桥足有半里路长,因架水上紧贴着湖面,两旁湖水上漂浮红烛数点,步行在上宛如行走水中仙境。然而这桥不宽,一人独行尚可,两人并肩则显得窄了。 长桥两侧,一面,南乡与楚梦步行而来,另一面,沁月与重山也拾阶而行。 又因天色昏暗,两边的人直到走近了才发觉桥上另有他人。 狭路相逢,南乡停步,等沁月让她。 沁月挪了下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而南乡伫立原地再等。 “你倒是走啊,”沁月示意她过,南乡则望了重山一眼。 重山凑近沁月说,“不如我们往回走,让南乡姑娘先过。” “为什么,”沁月心中不满,“好端端的路,为何要我们退了让她过。” 重山正要解释,沁月又提高了嗓音冲南乡说,“哪有这样霸道的人。”说完,也挡在路中,两两僵持。 南乡冷冷说,“让开。” 沁月当即就气恼了,偏生也硬起来,侧过身子不看她。 南乡问重山,“这是什么人?” 沁月见她忽略自己,越发不痛快,怒说,“你不会问我吗,我有名有姓,叫沁月。” 南乡严厉起来,再问一遍,“重山,这是什么人?” 重山难得见南乡这样威势,也目睹过她与昌平成婚之日顾渚来带她走的情景,更是耳闻过她与顾渚的关系,只回说,“是轩馆里那位高手的夫人。” 沁月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本来就不喜欢南乡,如今这一回,更是对她心生憎恶,见她不肯让道,索性就从她身旁跳了过去。 南乡对她此举惊骇不已,心里对她留下一个毫无教养的烙印。 重山看出南乡不悦,笑着赔礼,正要转身绕路而过时,南乡却让出半条路来。 重山受宠若惊,南乡又缓下脸来说,“许久不见你来了。” “属下今日在轩馆那边,”重山方才回到从前与南乡相处的心态,“姑娘可好?” 南乡莞尔一笑,“得闲了来坐。”待重山辞别,再狠狠向沁月瞪去。 沁月回以怒目,就此结下厌恶来。 楚梦说,“姑娘那么体贴温和的人,怎和她置气起来?” 南乡连连摇头,“王庭府邸里竟来了这么放肆的人。” 楚梦说,“看样子,她只是不习惯这里的规矩,并无恶意的。” 南乡蹙眉低斥,“少条失教。” 00 和南乡交锋过,沁月心里百般不爽,再无心情闲游,直接回轩馆去了。 庆云与顾渚还在喝酒说笑,沁月直接走了进去,也倒了酒来喝,一口下肚,冲着庆云说,“公子,您那表妹也太张狂了些。” “怎了?”庆云见她怒气冲冲,向重山看去。 重山将方才所遇南乡一事说了,顾渚想着自己初识南乡时也受过那样的冷面,不禁暗自轻笑,而庆云也熟知南乡秉性,安慰她说,“南乡与生人不近,与你熟了就好了。” “我可不想与她熟络,”沁月火气不减,看顾渚面有笑意,下意识问说,“你认识那人?” “哦,见过,”顾渚一阵尴尬,含糊其辞,“是这样的人。” 庆云见他局促,也暗暗发笑,被发觉了,就改正大光明的嘲笑了。 重山寻了个由头支开沁月,替两人解了围。 顾渚一脸苦色,庆云笑得更加张扬。 “你笑什么?”顾渚问。 庆云说,“若是她二人都知道了,我看你如何是好。” 顾渚倒也坦然,“你比我更不希望她们知情。” “我能替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庆云说着,饶有兴趣地凑近了顾渚,追问,“你可想好了,真相大白的那一日,要如何解决?” 顾渚狡黠一句,“我带南乡走,你肯吗?” 这一回,换庆云哑口无言了。 顾渚拍拍他肩膀,慨然长吁,“曾经沧海难为水。” 两人再饮烈酒,相顾忘言。 霖儿却在此时捧着一个小包袱进来,说是从南乡屋中的隐秘处寻出来的,大约是公子的物件。 庆云接过,打开,一双旧鞋袜。 顾渚认得,是自己的,应是断腿后被她收起来了。 霖儿并不知情,而见顾渚脸色骤然苍白,也明白了过来,怏怏退出。 庆云忙收起来,顾渚要了过去,说自己保管为妥。 公子不好驳,将包袱小心叠起,交给顾渚,眼见皎月高悬,酒也喝得昏昏沉沉了,便告辞走了。 顾渚将鞋袜好生放进柜中锁起,再回卧室。 沁月还在闷闷不乐地喝茶,见顾渚来了,勉强笑了笑,起身相迎。 顾渚说,“王庭内尊卑分明,那女子是小都督的夫人,地位非凡,相遇了自然要礼让。我们既是客,蒙受厚待,更须遵守主人家的规矩。” “知道了,”沁月平静下来也觉自己不该生事,愧疚渐起。 顾渚看她有歉意,不再说下去。 沁月说,“那庭院美得很,明日,你与我一同去逛逛,可好?” 顾渚应不出声,推说另有其他事,出了卧室到书房去了。 那一夜,沁月觉得他心事重重,等到夜半还不见顾渚回来,就先睡了。 而顾渚,在书房坐到了夜半合衣打盹,也不肯再回卧室。 三更天时,霖儿给他送来被褥,见烛灯下他容颜憔悴,再看他脚下空荡荡的衣摆,替他心疼而又无可奈何,忍不住对着熟睡的顾渚叹一声,“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相亲,好受吗?” 顾渚迷糊中发出几声粗糙的喉音,像梦呓痴语,复又睡过去了。 霖儿退出去后,坐在屋前门槛上守了他一宿。 王庭府邸的月色格外清晰,清得冷了人情温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少侠不忍睹旧物 再见顾渚如隔世 庆云回房后想起沁月对南乡的一番抱怨来,豁然发觉自顾渚来后,自己许久没有去陪南乡了,虽有酒意,也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去看她。 清夜长寂,南乡房中灯火通明。 公子敲了几下门,便有侍女开了门,里头却是比外边更加令人压抑的静谧。 南乡在写字,每每心事压抑时,她都写字来静心。 “今日,去湖边了?”庆云走到她面前随处一坐。 “嗯,”南乡搁笔,又看了会写好的字,将纸揉了扔进篓里,才坐到庆云身旁,“那女子说我的不是了?” 庆云淡笑一下,“因这事不恼了?” “并不恼,”南乡端起茶来细细品茗,轻描淡写地全然不当回事。 庆云说,“不恼还写起字来了?” 南乡反问,“不恼就不能写字了?” 庆云又笑了下说,“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不懂侯门府邸的礼仪。” “粗鄙之人,表哥也提,”南乡一句话就略过去了。 庆云干坐了会,觉得自己对南乡疏于关怀,又问起她起居来,“近日睡得晚了?” “因有一事挂心。”南乡说,“我在轩馆卧房的床下放了一个包袱,侍女去收拾衣物时并未带回,表哥既然和那不见人的高手相熟,可否帮我取回?” 庆云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装顾渚鞋袜的包袱,然而那东西被顾渚拿去了,一时也弄不回来,只得假意说,“是什么东西?” 南乡也不隐瞒,直说,“是顾渚的鞋袜。” 庆云说,“既然有心要收起来,为何不放进那装砚台弯刀的箱子里去?” 南乡说,“那盒子里装着别人对南乡的好,而那鞋袜却是南乡一生的仇怨,当然要分开放置。” 一闻此言,庆云心一沉,怜悯之意油然而生,却又不无从解她悲情。 南乡说,“表哥明日帮我取了来就是了。” 庆云除了硬着头皮说好也说不出别的来,心里开始烦恼明日要如何交差。 “那来的高人是何许人物,看他妻子年轻不知事,想来也是位少年郎,”南乡随口一问,“表哥日日相陪,可是从前就相识,然而从未听表哥提过。” 庆云敷衍着说,“是从前相识的隐士之人,不喜欢见人。” 南乡又说,“若表哥觉得他有益于王庭,那南乡择日去和他夫人赔礼说和。” “不必,”庆云当即否了,回过神来觉得话说重了,接连又说了几声“不要紧。” 南乡当下虽有狐疑,然信任庆云惯了,只当无事。 00 之后数日,庆云始终没有将那包装顾渚鞋袜的包袱拿来,南乡催了多次,他都推说忘了或是就取了来。 南乡等得不耐烦了,找了个阴雨天的午后,换上侍女的服饰,想着趁清扫的机会混进去,取了东西就出来。 王庭府邸内的管事婆妇拗不过她,只得按她请求,带着她连同一群侍女过去。 重山在门口,一眼认出南乡来,不许她进。 南乡好一阵恳求,说只和其他侍女同去那一间卧室里,绝不会被人发觉。 重山依旧不肯,而里头沁月听到这边动静,喊着问,“可有什么事?” 重山也不能照实说,一边说,“无事,”一边给南乡做了手势,示意她务必不可在人前露面。 南乡满口答应,就低着头进了轩馆。 重山望着这一列侍女,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考虑再三还是遣人去告诉庆云,自己则跟了进去,好应不时之需。 管事婆妇让南乡和另几名侍女去她原先的卧室里,自己和重山一起拦在卧室门口,以免有人进出。 南乡在床下未找见那包袱,又翻箱倒柜起来也不见踪迹,想找人来问,也寻不到这卧室现在的主人,只得继续找寻。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顾渚从门口路过,看见重山,特地停下来打个了招呼。 重山生恐南乡听到,忙将他推开。 然而为时已晚。 夜夜思良人,几度梦回听柔音,南乡再熟悉不过这声音,一声一调都长进了骨血里,与她肉身共存。 “少侠是去书房吧,”重山推着轮椅小跑着朝另一边去。 “你怎了,我找霖儿呢,”顾渚回眸正要指向另一头,突然脸就僵住,已见南乡立廊下。 重山和婆妇也看见了,只得退开。 两人隔着一箭之地,凝眸长久,神痴魂惊,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走不出一步路去。 望了许久,南乡动了动嘴,话到嘴边成哽咽。 顾渚徐徐推动轮椅过来,停在她面前,再不忍靠近分毫。 南乡蹲下身,低于他眼下仰头看他,如同从前两人并肩而行时。 “你好吗?”顾渚身子朝前欠了一下。 南乡万种情仇化作满目漠然,只问他一句,“既弃了南乡,为何要寻幽灵血,如今还要来?” 顾渚答不出来,唯有忍痛相望。 “南乡,”庆云赶到,见这一幕,大步走上前去。 南乡站起身来,久望着庆云,似扣问,又似幽怨,颤声说,“因为是顾渚在这里,所以表哥要隐瞒南乡?” 庆云拉住她,“先回去。” 远处沁月也闻讯出来,看到这边三人各自沉重,也走了过来,站在顾渚身后。 南乡见状,冷笑几声,伸手指着顾渚说,“你只是,不愿娶南乡。” 顾渚不辩,缄默相认。 南乡再也佯装不下去端庄风度了,突然间情绪崩溃,五内翻腾,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溅当场。 顾渚本能地扑出去扶住她,才发觉自己双腿已失,和南乡一同倒地。 南乡脸色刹那泛青,额头渗出汗,按着小腹喊疼。 庆云拉开她手,见血迹正透过衣衫渗出来。 顾渚一把撕开她腹上裙衫,正是那道琵琶暗器所致的伤口破裂,不等庆云处理,他已扯下自己的衣袍,按住伤口,再封住她周身穴位。 而南乡意识略清醒后,拉开他手,再将他的衣袍丢开。 “别闹了,”顾渚抓住她手放一旁,重新给她包扎好,再交付庆云。 重山等人将顾渚扶回轮椅上,送他回房去。 沁月眼见这一出,心下也明白过来,黯然去别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大夫谏言解瘟灾 顾渚盛气保南乡 近日晏河城中瘟疫比从前更加肆虐,大夫并无良策,隔离病患也收效甚微,感染的人与日俱增。 庆云带着重山与楚梦去街上查看,果然见路上商户闭门,人影萧条,再细问路人,说是许多人都迁居别处躲避瘟疫去了,晏河城已是一半空城。 公子倍感重压,问两人说,“有何良策?” 重山说,“若君侯在此,定是屠尽染病者。” 庆云说,“杀光了人,晏河城就成了空城,周围的觊觎者一攻就破,又有何用?” 重山摇头。 楚梦想着说,“将染病的人隔离起来,不让健康的人离城。” 庆云说,“如今已将病患隔离城外,可还不是每日有人感染。” 楚梦反问,“公子有法子?” 庆云耸耸肩,摊手示意无可奈何。 正说时,已走到城中最大的医馆前,公子入内,见堂内大夫全是生面孔,不禁疑问,“先前的大夫呢?” 坐堂大夫说,“都躲瘟疫去了。” 庆云又问,“那您为何不躲?” “医者仁心,”坐堂大夫说,“我躲了,谁来顾晏河城里的众生?” 庆云觉得他高风亮节,钦佩起来,态度也有所恭敬,拱手说,“敢问大夫,对这瘟疫,可有良方?” “没有,”坐堂大夫断然说。 庆云说,“既没有,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坐堂大夫先给公子泡上一壶茶,再侃侃说了一段新鲜见解来,“要更除瘟疫,就要先从这瘟疫的起因说起。此次晏河城中的疫病,并非由一人突发,而是数人发作再传染旁人,由此可见,这病因与水土,生活习性有关联。” 庆云听着也有理,坐下来细说,“大夫的意思是?” “让病人迁居别处,”大夫接着说,“换一方水土饮食,如同换血,其功效与幽灵血相同。” 楚梦听着觉得他话有悖医理,当即驳斥,“哪有这样的说法,要是换个地方能有换血之功效,天下百病全消,要幽灵血有何用?” 坐堂大夫说,“一病一治,姑娘若能医这病,公子何必来问我。” 庆云将信将疑,无奈之下也只得信其三分,只是再问一句,“大夫所言当真?” “当着,”坐堂大夫信誓旦旦,“若不能当真,老夫早去别处,有何须留下来同公子说这一番话呢。” 楚梦还要驳,被庆云拉住了,和那大夫道过谢,就出门去了。 “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大夫,”楚梦一出门就开始叫嚣,“能不能治还不知道,让人迁居别处,若医不好,不仅自己死了,岂不是还祸害别处的人。” 公子沉思不语,衡量那大夫的法子,兴许是个办法。 楚梦看他松下脸来,下意识问一句,“你不会想照办吧。” 庆云深思之后说,“或可一试。” “绝对不行,”楚梦阻拦,“太过冒险了。” 庆云心里渐渐打定主意,于他而言,晏河城四面楚歌之下,纵然明知是九死一生也要博出一线生机来,故而再听不进楚梦一句逆耳忠言。 趁庆云走在前时,重山拉着楚梦低声说,“公子肩负君侯重托,没得选。” 楚梦并不给他面子,提高了嗓音故意说给庆云听,“人命关天的事,还没他荣辱成败重要了。” 庆云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佯装未闻。 00 南地使者,那个叫琼娥的妇人又一次登门。 庆云仍旧在主殿见她,另有顾渚作陪。 琼娥一见顾渚,和悦一笑,脸色却着实僵硬了起来,“顾渚少侠也加入王庭了?” 顾渚说,“庆云寂寞得很,我来陪陪她。” 庆云听到他说自己“寂寞”,也只得顺着他苦笑。 琼娥问,“顾渚少侠是要住到几时?” 顾渚说,“住到君侯回来陪他。” 琼娥听出这话意思是要坐镇王庭府邸,帮庆云度过此次晏河城的颓局,转而朝庆云说,“公子好本事,天底下最潇洒不羁的游侠也能来帮你。” 庆云应承,“南地也不错,王庭请不来的人都在你那里。” 琼娥淡笑,转回正题,“前日里我提的建议,不知公子考虑得怎样了?” 庆云说,“本公子那日已经说了,只能应你第一个请求。” “那不公道,”琼娥说,“来而无往,南地亏了。” 庆云故作镇定,直言说,“若不信本公子,便不要将尊者的女儿嫁了来。” 琼娥威胁说,“公子想清楚了,若不与南地成盟友,晏河城所面临的后果,公子担当得起吗?” 顾渚突然开口说,“不如我去给你为人质?” 琼娥深知他是在嘲讽,面上也客气回应,“天底下只怕无人能制住您,您入南地,岂不是要叫尊者日日悬心,不能安寝了。” 顾渚又说,“那我带内人一同去,你们可能放心了?” 琼娥一时笑出声来了,再以手掩口,“谁不知您钟情南乡一人,您带夫人前往,又有何用呢。” 心事被一个陌生人揭穿,还说人尽皆知,倒弄得顾渚尴尬了。再一想,又顺着说了下去,“你既知道我喜欢南乡,又要拿她为人质,这不是存心要与我为敌吗?” “您虽对她动心,然也不与她成婚,可见您并无与她共度的想法,”琼娥说,“南乡入南地后,只要公子善待君侯的女儿,尊者必厚待她,如此,也不会触犯顾渚少侠。” “我不同意,”顾渚举杯间决然回拒,杀伐之气已起。 琼娥失望,大殿内三人各自沉默,又陷僵局。 时过良久,门外起了争执之音,是南乡要进来被重山拦下。 顾渚朝外张望,庆云不理,下一刻,果然又是重山拦不住,被南乡闯了进来。 “南乡愿意去南地为质,”南乡目不斜视,张口就说。 琼娥笑了,“姑娘大义。” 庆云叹了一声,让重山请琼娥去别处休息,顾渚见了也暂退偏房回避,待人走后,公子问南乡说,“你想去南地是不想见顾渚?” 听到此问,顾渚再不走远,隔帘倾听,只听南乡答说,“南乡不想欠他的情。” 庆云则一语挑明,“为了不欠他的情,就要去南地,你究竟是逃避他还是逼他就范?” “南乡从不逼顾渚,也逼不了他,”她冷静对答,“南乡一己残身,留在晏河城里身份尴尬,若能为表哥分忧,也是成全了陆府百年。” 庆云说,“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南乡说,“表哥可是因为此事,才请顾渚来的?” “不是,”庆云刻意解释,“昌平走后,王庭府邸再无高手坐镇,顾渚是为此而来。” 南乡冷笑一声,“表哥现已执掌晏河城,身系王庭与陆府大业,请表哥日后勿再以南乡为重,辜负今时的成就。” “你说什么呢,”庆云站了起来,态度也硬了。 南乡说,“表哥切记勿要顾念儿女情长,重蹈昌平覆辙。” “够了,你下去,”她所言每一字都正中公子软肋,庆云听得不耐烦了,挥手让她退下。 南乡施礼后退出,徒留公子黯然。 顾渚又从一旁出来,望着庆云也跟着无奈。 庆云指着他苦笑,“竟给我添麻烦。” 那日,公子与琼娥的谈判并无进展。庆云断不肯答应让南乡去南地,琼娥眼见顾渚入王庭,手中筹码少了几分,又提说要公子许诺,此生只能娶君侯的女儿一人为妻,绝不再让其他女子入门。 庆云想着晏河城正受瘟疫之祸,未及长思就应下了。 送走琼娥后,公子下了他代理晏河城君侯后的第一个令,让城中大夫昭告众人,此瘟起因在于晏河城今年的节气与风土,染疫之人只消往东迁徙便可不治而愈,同时往周围城邦发布消息,但凡迁移至晏河城中的人,将获赠空屋土地来建立营生。 00 南乡出了主殿心里觉得烦,在廊下站了会见沁月往这处来,更加厌烦。 沁月正是寻她而来的,“夫人好。”她故意喊她“夫人”。 南乡冷眼瞥她,姿态轻狂。 “我有话对夫人说,”沁月也骨起傲气来,偏要和她气势上两相对峙,“夫人或许和顾渚有过些关系,然而顾渚已娶了我,夫人也婚配了,就不要再为彼此徒增烦扰了。” 南乡不应,顾自远眺长空。 沁月见她这态度,又说得更加重了,“请夫人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自重。” 南乡依旧不理,整了整长裙便要走。 沁月拦在她面前,非要听她说出话来,“夫人已是顾渚命中过客,而我会和他隐居山里,生儿育女。” “让开,”南乡只说两字,如同训示。 沁月一下恼了,言语也更加激动,“你丈夫走了,你也得不到顾渚,何必再自寻烦恼,扰人安宁。” 听到此处,南乡狠狠瞪了过去,“你与我说话,须寻侍女通传,待我允了才能见我,”说完,转脸训斥侍女,“有人碍我的路,为何不挡开。” 侍女见她盛怒,不敢狡辩,忙拉开沁月。 沁月愤怒,“南乡,你不要过分。” 南乡侧身在她面前,不看她一眼,厉言,“我与顾渚的事没有人能管得了。他娶你,并未认你为妻子了,纵使他认了,南乡也不认你。” “凭什么?”沁月叫嚣起来。 “凭你配不上他,”南乡上前一步,盯着她,字字尖锐,“顾渚是天下最优秀的游侠剑客,一直都是西北王庭的上宾,而你一介乡野女人,粗鲁无礼,见识短浅。论洒脱,不能与他并肩行走江湖之中,论气质,不配出入俗世上流世家。” 沁月说,“然而我们已经成婚了。” 南乡面不起波澜,讽刺嘲笑,“你只是他入王庭前掩饰他对南乡愧疚的道具。” 主殿内,顾渚隔窗听得真切。无人见证处,他懒得伪装,因而并不出去维护妻子,而是心里暗笑南乡将自己看穿了。 沁月还要理论,南乡已往后庭去。 侍女问南乡午膳茶水哪里用。 沁月咬牙切齿之际,南乡兴致大好,想着说,“水榭。”接着又点起菜来,“蒸条鱼,弄些鸡汤,再要芦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公子新妻是盲人 顾渚惭愧对沁月 楚梦听说了庆云让感染瘟疫者往东求治后大为惊骇,去找公子理论。 庆云已是疲累至极,一人在茶轩呆坐。 楚梦进去前盛气凌人,一见公子这般颓态,顿时心软下来,安静地坐他面前去。 “为瘟疫的事来的?”庆云强打起精神来问。 “不是,”楚梦忙否认,另说,“我听说你要娶南地尊者的女儿了。” “是有那事,”庆云平静说,“怎了?” 楚梦看着他,出其不意地说,“我不想你娶她。” 庆云淡笑,“为什么?” 楚梦说,“因为,你与她素昧平生,也不知她人品德行能不能配你,若娶了,不合适,岂不是拖累了你。” “是连累了人姑娘,”庆云说,“千里远嫁,不能称心如意,才是不幸。” 楚梦冲口说,“能嫁公子,哪有不好的。” “你不就不肯嫁吗,”庆云低叹着说,“从前娉仪也没有一日好过。” 楚梦言语相逼起来,“我若改主意说我想嫁你,难道你真能娶不成?” 庆云不答,伸过手去摸摸她头,“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楚梦听着心里甜,只顾看着他甜笑,全然忘了是来找公子说瘟疫之事的。 两人在茶轩里,一个痴望着,一个闭目养神,各自自在。 忽然重山就叩门进来,神色紧张,如有大事,然而走进看楚梦也在,霎时欲言又止。 庆云抬手示意他直说。 重山只得硬着头皮说,“刚才得到消息,说尊者的女儿身有残疾,自幼眼盲。” 楚梦闻言先变色,心疼起庆云来,然而再观公子神态,竟是波澜不惊,稳如泰山。 “公子,”重山见他没反应,小声唤他。 “嗯,”庆云应了一下,下意识又说,“知道了。” 楚梦替他不平,怨声说,“怎能将一个盲女送来,岂不是摆明了欺负人。” 而公子则说,“已是不幸,更须善待她才是。” “公子,”楚梦,重山两人齐声劝阻,替他不值。连习惯了旁观的重山也忍不住多说一句,“公子三思。” 庆云失神长坐,连煮沸了的水也忘记拿开,重山走过来取掉碳炉他才回过神来,对两人浅笑一下,保持着翩翩风度,“盲不盲的,与品貌性情都没有关系。” 两人见他这态度,都自知再劝无益。于是,重山先退了出去,而楚梦观他反应再想他下令让染瘟之人迁居别处,心里也不禁为他开脱起来,公子濡润仁慈,其大仁大爱,岂是普通人能揣度的。 00 沁月与南乡公然交恶之后,她对庆云也冷言冷语,并不欢迎他来轩馆找顾渚。 顾渚仍一如既往地夜夜备酒与公子长醉,并不理会沁月感受。 他知道沁月心思,故意地,佯装不知,毕竟,单是庆云公子的分量已经远超他妻子。 这一日入夜后,公子照常来。 时入暮秋,夜寒袭人,顾渚已温上酒,等他来了,围炉烤肉吃。 “我听说,你答应了和南地的婚事,而那女子是个盲人,”顾渚说。 庆云说,“我听说,你瞧见南乡和沁月殿前争执而无动于衷。” 说完,两人同时苦笑,共叹一句,“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庆云豪饮烈酒,酒意上头了,心思行为都放浪起来,言语也随性,“顾渚,前日里还说起她二人知道真相后,看你如何抉择,我替你隐瞒得辛苦,没想到这么快就一语成谶。” 顾渚说,“我还是那一句话,你肯吗?” 庆云想了许久,最终竟是点头。 这一下倒是令顾渚大感诧异,“怎改主意了。” 庆云长叹,“不想重蹈当年父亲拆散君侯与姑母的覆辙。” 顾渚指着自己残腿说,“我是个身残之人。” 庆云说,“而南乡是已死之人。” 两人相对酸楚之际,顾渚突然说出另一段肺腑之言来,“或许,你不娶那盲女,而是娶南乡,天长日久,对谁都是好事。” 庆云略怔片刻,举杯相碰,示意他休说。 “你不肯?”顾渚直盯着他眼睛。 “我不能,”庆云说,“我如今身系的,岂止南乡一人,不能为她一人违背时局利益。” 顾渚话渐犀利,“你放不开当下的身份。” “我已行至此处,无路可退,”庆云说,“君侯也正是舍弃婚姻后嗣才成就王庭大业,我如今继承他意志,岂能妄为。” “你变了许多,”顾渚说。 庆云点头,“乱世当前,不进则退。” 喝尽一坛酒,庆云醉得厉害,顾渚隐隐觉得门外有人偷窥,随手飞掌掀开窗户,豁然见沁月立窗下,被惊了一下,呆木地望着里面。 顾渚再是不喜欢被人监视,也不能冲她发火,愣是和颜悦色地说,“外头冷,怎站着?” 沁月走了屋中来,看庆云喝得不省人事,便直说,“我们,还算是夫妻吗?” “这是什么话?”顾渚柔声说,“我并未想过你不是。” 沁月说,“既然是,为何要留在这里与你旧时爱人共处。” 顾渚说,“我与庆云公子情同手足,他需要我时,我必义不容辞。” 沁月又说,“你从前只和我说你是普通剑客,受恩于庆云公子,为何骗我。” 顾渚尴尬了一下,仍解释说,“旁人抬爱,而我的确是一介凡夫。” 沁月不再争辩,最后提了一事挑衅顾渚底线来,“你既认我是妻子,明日就去告诉南乡,与她说个明白。” 这一下,顾渚彻底哑然了,他明知沁月所言是情理之中,然而无论如何也应不出声来。 沁月见他这般,冷笑起来。 “换一个,”顾渚说,“这一个,我做不到。” 沁月说,“那你今夜回房来睡。” 顾渚仍旧沉默着应不下,僵坐原地,无言以为。 下一刻,沁月俯身凑近他脸庞,朱唇轻启贴他面颊。 而顾渚本能地后退,退了,方才意识过来,再想反过来去吻她,沁月已是兴致索然。 霖儿也在外瞧见这一幕,走了进来替顾渚解围说,“大哥哥,我读书遇到许多不解的地方,今夜能不能多教我些。” “好,这就来,”顾渚心慌间会意,忙应下,顺理成章地给了沁月一个虚伪的交代。 沁月自是懂了,漠然转身离开。 顾渚松了一口气,霖儿在旁说,“你这样逃避,难道能躲长久不成。” “你懂什么,”顾渚敲了霖儿脑门,看他年纪虽小,行为却老练,又好气又无奈。 霖儿故作老成,与他戏谑起来,“你非但不谢我,还打我,那我这就告诉沁月姑娘,今夜里我不要你教了。” “算你赢了,”顾渚哼了一声,嘴上不说,心里一阵轻松。 霖儿早已在自己房中地上另铺好上被褥,顾渚一看,唯有苦笑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尊者驾临晏河城 南乡厉言化危机 飞轮尊者亲自千里送嫁而来。 一入王庭府邸,庆云盛装相迎,彼此礼仪有加却处处较劲。公子坐主殿上首,尊者自抬了宝座进来与他成分庭抗礼之势;顾渚佩剑进殿,尊者也亮出飞轮在身前…… 尊者坐定后,先问顾渚,“南地一别,少侠别来无恙。” “无恙,”顾渚冷言作答。 尊者又说,“本尊此生遇高手无数,然而所遇之人都死在我飞轮之下,上回与少侠过招,甚是爽快,却不能决出胜负来,想趁此机会再与晚生切磋技艺。” 这话凶险,将王庭在晏河城的势力逼入绝境。若尊者赢了,不仅顾渚必死,王庭府邸也危在旦夕,若尊者败了,大不了他重回南地,而晏河城又陷入孤立地步。 顾渚说,“我并不喜欢和人动手。” 尊者更加咄咄逼人,“那老夫逼你动手,你是否能接下我的飞轮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知所措,庆云仍在静观事态,沁月想要维护顾渚也惧于尊者气场,不敢言语。 “你远道而来本是客,又要行联姻之事,现下意欲挑衅,竟是和那些山野狂徒一样无礼,”南乡站出来,一脸凛然之气,直斥尊者。 “南乡夫人,”尊者被她这一斥责说得难堪,寻衅不成转了副嘴脸,“我见顾渚少侠佩剑而来,恐他白白拿了这剑。” 南乡说,“真要杀你,顾渚何须用剑。” 尊者看她虽年轻,言语气度却如此厉害,说,“夫人是小都督的妻子,如今小都督远走,夫人如此维护顾渚,就不怕人言可畏说夫人不忠,与顾渚少侠旧情不断吗?” “天底下有谁不知南乡与顾渚,南乡还能在意旁人议论不成,”她非但不怯,言辞更加犀利,“王庭男女皆随性,不拘于寻常礼仪,不在意夫妻名分,也不恪守忠贞之说。” 尊者被她顶得无言,庆云未免尴尬,寻了个奉承话说,“尊者膝下只有一女,您为此女不曾离开过南地,如今又怎肯送她嫁本公子呢?” 说起这事来,尊者面色和悦起来,“公子在南地时,本尊观公子言行谦谦风雅,后来楚梦进来陪伴公子,虽同处一室,而公子对楚梦姑娘谨守礼仪,没有丝毫僭越之举,本尊自那时起,便认定了公子人品贵重。纵然小女眼盲,想必公子也不会亏待她。” 庆云想起对娉仪的冷漠与忽视来,一时也难应,含糊着说,“本公子尽力而为。” 尊者起身拱手说,“小女就托付公子了。” 庆云不禁多问一句,“尊者如此厚爱女儿,为何不留在身旁呢?” 尊者一声长叹,道出苦衷来,“自接了惠安公子重托,便身不由己了。我之家眷,武功,智谋,乃至我身,都须为南地谋福,才对得起如今我身处的位置。” 此话竟与君侯所言,如出一辙。 庆云感同身受,抱拳回礼,懂得,所以格外悲壮。 两人又商议了些南地与王庭合盟的事,大意与公子之前所想的一样,两面联合征伐,既让中间城镇两面受敌,彼此又能有所照应。 越说多得多,公子越发觉得,尊者与君侯,应是惺惺相惜的一对雄主,无奈绝顶之上不能共坐,就只能成劲敌。 00 当晚过黄昏,果不其然,公子又如期而至顾渚房中。 “这未过门的眼盲姑娘是要恨我大哥哥了,”霖儿日渐与庆云熟络,也开起他玩笑来。 庆云见天色尚早,干脆喊了霖儿和他在庭院里下会棋。 霖儿边下边问,“公子为何不与大哥哥下。” “我老输,没趣,”庆云直说。 霖儿抬头疑望他,“所以公子来与霖儿下棋是找自信来了?” 庆云听着变扭,纠正他话说,“是教你下棋。” 霖儿说,“你又下不过我大哥哥,我找我大哥哥教,岂不是更好。” “循序渐进,”庆云强调。 顾渚听到这番对话,也过来,帮衬霖儿与庆云对弈起来。 三人说笑间,顾渚突然示意安静,细听之下,果然轩馆外有动静。 先是一名步行无声的高手朝这边来,之后又出来一人,两人相遇,听其声才知是尊者与南乡。 “尊者有所不知,顾渚别居轩馆,并不喜欢人打扰,”南乡拦下尊者说,“尊者有事请先告之重山,让他替您传话。” 重山也在旁附和,“重山愿为尊者效劳。” “南乡夫人,那你有在这里做什么呢?”主殿之外,尊者对南乡的态度也凶恶起来。 南乡说,“南乡居王庭府邸之内,行至何处不须尊者过问。” 尊者也如法炮制说,“本尊是庆云公子的岳丈,四处走动,夫人也不该问。” “您还不是,”南乡说,“您哪里都可以去,唯独这轩馆不行。” 就在此时,沁月刚巧从外头进来,见南乡拦阻尊者,偏生要给她难堪,上前说,“尊者要见顾渚,请随我来。” 南乡挡在门前,“请尊者遵守王庭府邸的规矩。” 沁月难得得住机会,盛气说,“我请尊者进去,你凭什么拦阻?” “你是要给我寻事吗?”南乡情急之下,开始言语威胁。 沁月回敬她在水榭长桥上说的那一句,“让开。” 南乡瞪着她,厉声警告,“你若再滋事,我叫你再见不着顾渚。” 庆云,顾渚,霖儿三人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霖儿坐不住了,庆云仍在观棋,顾渚一面教导霖儿专心,一面取笑庆云,“你再想,也不是我对手。” 公子说,“且让你赢了这一局高兴一会,后头还有更大的麻烦等你。” 轩馆门前,沁月果真是消停了,南乡又对尊者说,“尊者请回您的客栈去吧。” 尊者见南乡如此强势,而此地又是王庭府邸之内,也不好再纠缠,取出一个木匣来交给重山,“请转交顾渚少侠。” 重山接下木匣。 尊者再嘱咐一遍此物务必亲手交付顾渚后告辞离去。 未等他走远,南乡一把夺过木匣来扔到一旁,故意提高了声音说得让尊者听到,“留着做什么,不必交给顾渚。” 尊者听见了也无奈,只得继续朝外走。 重山不解时,庆云走了出来。 南乡拾起那匣子来交给庆云。 重山问缘故,南乡解释说,“他不将此物在主殿上拿出来,说明此物并不是能正大光明示于人前的。今时明面上让他知道我们丢了此物,那顾渚还能有回旋的余地,若让他亲自交给了顾渚,就真的骑虎难下了。” 沁月恍然大悟,既恨南乡当众侮辱了自己,也懊悔自己鲁莽,险些误事。 庆云赞许地点头,拿了木匣进去了。 顾渚开启木匣,里头装的是半条腰带,断处是被剑刃砍断的。顾渚再细看,认出这腰带所属惠安。 “他是拿大哥来要挟你不要助王庭,”庆云道破玄机后感慨,“他受大哥重托,又反过来挟持大哥,这尊者真也是绝情之人。” 顾渚却生疑,“他要将女儿许配给你,又要威胁我,是什么缘故?” 两人都陷沉思,庆云凝重地吐出几个字来,“兴许,他虑在坐分江湖时。” 顾渚默认,“我若因此退出,南地有他与女妖,而王庭只剩年老的君侯孤掌难鸣。”说完,随手将那木匣仍一旁去,还叹一句,“大哥太过重情,还识人不清,可惜了。” 庆云笑了,这一局棋,他赢了。 顾渚才看到棋面上,庆云一步溃千里,险胜了去,淡淡调侃,“和我下得多了,果有进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大婚之时拒礼数 缇萦不曾谙世音 尊者很快选定了成婚的吉日,婚姻一事,庆云也一应按照他要求照办。 因晏河城内受瘟疫之灾祸,故而城中贵胄大多避难他方,婚礼也只得从简而来。 礼成之日,兰生也来了,却不去主殿就坐,令和南乡,楚梦在后庭说话。 眼看就要行礼,南乡催问,“舅舅不去前殿见表哥的妻子吗?” 谁知兰成却示意她续上茶水,说,“不去。” 楚梦看不懂,提醒说,“您身为庆云父亲,他的新婚妻子要和您行礼。” 兰生一脸苦恼,闷闷不乐,抱怨说,“先娶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再进门一个盲眼人,也不知下一个又是怎样的怪人。”说完,冷笑一声,自怨自艾说,“他这眼光也真是怪异。” 前庭广场上,琼娥扶红装的新娘下了马车,引她步步入内来。 红纱盖头下的姑娘身材修长,乌发似流云,十指如青葱,虽是眼盲,然而仪态万芳,一派大家女子的风姿。 “缇萦姑娘好,”庆云上前接她,依礼问候。 那个叫缇萦的女子朝着声音来出微微屈膝,“可是庆云公子?” “是我,”庆云伸手请琼娥与缇萦入殿。 一入主殿,尊者辈份最长,又有拜见长辈的礼仪,自然往最上首坐去。 琼娥步步搀扶,缇萦缓步进殿,停在大殿中央,公子身旁。 王庭司仪正要开始主持时,琼娥突然引出一人来,说是南地来的司仪,要按南地礼仪走。 司仪与琼娥各执理由,相持不下,眼看要误事时,尊者开口说,“小女远嫁而来,对中原风俗生疏得很,想必爱婿也能体谅。” 庆云说,“就按尊者所言,想来两地礼仪也不会差得太远。”尊者称他爱婿时,他仍唤尊者,一来一去,一回交锋。 后庭中,兰生坐久了无趣,又听见前面传来鼓乐声声,甚是烦心,索性唤楚梦一同钓鱼。 眼看新婚夫妇要给长辈行礼,而兰生丝毫没有起身的动静,楚梦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鱼竿递到兰生手中。 兰生似有若无间像是对两人在说,“相我行了礼,就必要向那尊者也行礼,庆云如今主掌晏河城,向尊者行了礼,正是辱没了王庭尊严。” 楚梦恍然大悟之际,南乡会心淡笑。 主殿内果然遇到这一出尴尬来。 司仪高呼一拜天地后,缇萦仰天跪地,而庆云岿然不动。 “姑爷,”琼娥提醒说,“请拜天地。” 庆云说,“天地并不能撼动王庭武士,故而王庭武士不敬天地。” 此话令在场的王庭众人士气大振,而南地众人则议论公子猖狂。 尊者不动声色,使了个颜色让司仪继续。 司仪再呼二拜天地,缇萦转过身向尊者,琼娥见庆云又是无动于衷,也拉住缇萦不让她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子既娶了姑娘,日后夫妻同心,一同拜过尊者才是合乎伦常。”琼娥眼看这礼仪不成,急得开始逼人了。 庆云说,“拜见长辈自然是合理,然而今日家父并未来观礼,只拜尊者而不拜家父于理不合,不若缇萦姑娘替我向尊者行大礼,我也替姑娘向家父行礼。” 言辞虽牵强,也合理据,琼娥再争只能令场面难堪,故而望向尊者去。 尊者看了会,满场肃静中拍了几下掌,“小婿好辩才。” 庆云说,“尊者好野心。” “看来,这第三拜,小婿也不答应了,”尊者试探着说,看庆云面无表情,懒得再生事端,干脆顺他意说,“本尊只愿南地与王庭交好。” 庆云说,“愿王庭与南地共谋天下时,是好的。” 婚礼之上,公子说下如此刻薄话来,令众人骇然。 尊者心知他是见了惠安的腰带才有此说,故而不动声色。 水岸边,楚梦已钓上鱼来,而兰生的鱼竿还没有动静。楚梦停歇时问兰生说,“你说,公子和那姑娘可能诞育子嗣出来?” 兰生被这一问问住了,皱眉说,“夫妻私事,我哪能知道。”说着,又突发奇想调侃楚梦一番,“你也想和庆云生出个娃娃来?” 楚梦羞愧推辞,“南地的人说了,只许公子娶缇萦姑娘一人。” 兰生冷笑,“心可不是能管住的。” 主殿内的婚礼在剑拔弩张间礼成,众人见是这般情状,未等到筵席前就各自散去。 公子引缇萦回房,琼娥就跟随两人身后。 沁月正推着顾渚离开时,尊者闪身至他面前,“本尊日前送了件东西给少侠,不知少侠收到了没有。” 顾渚笑面摇头。 尊者说,“少侠还是去问南乡夫人吧,此物关系重大,定不叫少侠失望。” 而顾渚指了指沁月说,“我已成婚,不便再去找南乡了。” 尊者笑说,“少侠与南乡夫人的事迹可是江湖皆知……” 不等他说完,顾渚已接着他话说,“所以,更加要避嫌了。” 尊者瞠目之际,顾渚扬长而去。 沁月感慨,“方才好凶险。” “不用担心,”顾渚握了下她手,许她安然,“没人敢动我。” 00 公子新婚夜,典雅温柔如他这样的,连酒也未饮就回房中去了。 琼娥见庆云来得早也清醒,先和他说正事,“公子既娶缇萦姑娘为唯一的妻子,缇萦姑娘又眼盲,不善打理内事,那老身不才,愿替姑娘主持公子房中事务。” “有劳老妈妈,”庆云想着缇萦势单,必要可信之人帮扶,于是先应下,转瞬放出狠话来,“老妈妈只管料理后庭女眷之事,至于王庭的事,就不必染指了。” 公子所言在理,琼娥当即应承,“那是自然。” 琼娥出去后,庆云先在厅内饮茶,看了会书又到庭院走了一圈,隔窗见卧室中红烛长明,不是滋味,莫名地忧伤起来,徒看了会才推门进去。 缇萦端坐床头,红纱盖面,手持如意,听见公子进来,起身行了一个礼。 公子坐到床榻上,一把掀开她红纱来,露出一张玉颜来,桃花丝绢蒙明眸,飘渺清黛挂冰肌,一双盲眼不掩美颜。 缇萦羞怯,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吓到公子了。” “没有,”庆云扶起她身坐自己身旁,说,“很漂亮。” “公子谬赞,”缇萦说着从自己颈上解下一串金链来,摸索着给庆云戴上,正戴着,摸到庆云身上的半枚鸳鸯佩,停下一下,收回手来说,“这是信物,虽然南地与王庭多有不合,然还是请公子戴着。” 庆云说好,答应了,又说,“我明日也给你一件信物。” 缇萦说,“信物不在贵重,方才碰到公子也戴玉佩,就那玉佩给我作信,可以吗?” “这一枚玉佩不行,”庆云直接拒绝,“我另寻它物。” “缇萦失言,”她即刻道歉,再不提及。 庆云被她这知理的样子反弄得惭愧起来,对她敌意渐消,一时虽不想与她行房事,也不想冷落了她,“姑娘平日里做些什么?” 缇萦回答,“坐着,听飞鸟过长空,闻春花开又谢。” 庆云又问,“听过戏吗?” “偶尔听过,”缇萦羞说,“听不懂。” 庆云疑惑,“怎听不懂呢?” 缇萦说,“父亲因怕树大招风带来灾祸,始终深居简出,缇萦因此被养在深闺,又因眼盲,故极少见人,只有琼娥姑姑相伴。琼娥姑姑不懂戏文,缇萦也只能听不能看,所以纵使偶然能听到戏,也多不懂。” “所以,也不曾听说书讲故事了?”庆云苦叹她日子过得实在寡淡无味。 缇萦摇头,“让公子见笑了。” 庆云一笑而过,只说,“日后有机会我将给你听。” 缇萦瞬间露出喜悦,甜甜点头。过了会,见公子沉默,小心翼翼地问说,“缇萦还不知公子家中有何人,没有拜见过,有失礼仪。” “有家父在陆府居住,”庆云说完,刻意停顿了一下,才说,“还有表妹也在王庭府邸。” 缇萦婉婉说,“那应当见过公子表妹。” 庆云愣了会,想了许久,淡淡说,“择日吧,她脾气不好。” 缇萦试探着问,“公子不喜欢表妹?” 庆云答不上来,铺开被褥安顿缇萦先睡下,自己又去洗浴,更衣后踱步屋前,最后还是找顾渚喝酒去了,喝醉了,就在和顾渚在霖儿房中挤了一宿。 霖儿看两人有房不回,有妻不顾,宁可跑自己房中来睡地上,唯有苦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庆云琼娥起争执 尊者霸道闹大夫 次日清晨,晨曦将至前。 一丝微光入卧室,庆云一下就醒了,合衣一夜,他整了整衣衫就要回新房去。 顾渚也被他的动静弄醒了,睁眼望他一眼,尽是千般无奈。 庆云看房中景象,笑了,“你还不起?” “再睡会,”顾渚半梦半醒间随意应了下,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持续几日后早起回房后,他也懒得在人前装出与沁月双宿双飞的和谐来,索性睡到自然醒。 趁王庭府邸中的侍女仆从还未醒来,庆云闪身回房去,然而刚至屋前,就听见屋内已有动静,于是附耳倾听。 是琼娥已经在卧室里了。 “姑爷昨夜未宿房中?”琼娥心思沉重,直问缇萦。 “一日大礼,公子累了,”缇萦倒是维护庆云,“姑姑不要声张就是了。” 琼娥不依,“姑爷过分了,姑娘这样软弱,日后怎在王庭立足。” “我与庆云公子昨日初见,纵是普通夫妻也需时日彼此了解,况且我又是盲眼人,姑姑就不要苛责公子了,”缇萦面容带笑,大气使然,“我既身负南地与王庭合盟的使命,公子对我心存戒心也不为过,相信假以时日会好转的。” 琼娥仍旧愤愤不平,“姑娘正是这样为人着想,才令尊者放心不下的。” 缇萦却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接着,琼娥替缇萦更衣梳洗,扶她坐镜前,解下她蒙眼的丝绢来,画眉上妆后再蒙上。 庆云看着顿时升起怜悯之心来,想她一生未见过世上的光明与色彩,终日与黑暗为伴,也不能自理生活,该是何等寂寞凄惨。即便先天不足,她满身仁慧通达气度,善解人意,恰似诸佛手捧的琉璃宝珠,格外地珍贵不可言。 缇萦对琼娥说,“我应去拜见公子的父亲。” “不妥,”琼娥阻止,“婚礼之上,庆云信誓旦旦不拜高堂。” 缇萦说,“那是他思虑南地与王庭局势的无奈之举。我既嫁入他家,必然要拜过陆家老爷。” “姑娘……”琼娥还欲行拦阻,缇萦态度坚定,“请姑姑帮我准备一下,今日就去陆府上。” 琼娥再是不愿也拗不过缇萦来,只得答应。 缇萦又说,“见过陆家长辈后,还须见公子的表妹,听说她就在王庭府邸内。” 一提到南乡,琼娥脸色迟疑了,“按理,应是她来见姑娘的。” “无碍,”缇萦优柔之色不改,“她既性格孤傲,公子又待她胜过亲生兄妹,我自当效仿公子,不拘那些世俗规矩。” 琼娥慨叹,“姑娘委屈了。” 缇萦面无异色,浅笑摇头。 正说时,庆云推门进来。 琼娥喊了一声,“姑爷,”缇萦忙起身施礼。 “昨日宾客不爽,我和几位朋友喝酒去了,”庆云下意识地解释了一番,先封住琼娥的嘴,又问缇萦,“你住得习惯吗,睡得可好?” 缇萦点头,“公子莫担心,屋里一切都好,缇萦很是习惯。” 庆云从怀中取出一把旧木梳来,亲自给缇萦梳头,边梳边说,“中原人常以梳子作定情之物,我便将我常用的赠你,虽比不上金链……” “比金银贵重百倍,”不等公子说完,她已转身拿过梳子来,小心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庆云又说,“近来晏河城瘟疫盛行,我兴许会忙于公务……” 琼娥露出不满来,而缇萦大方应声,“公子只管去忙,缇萦无须公子劳心。” 00 用过早膳,庆云和顾渚去街面上查看瘟疫情形。 街上清淡依旧,人影绝少,却有敢死的客商开始入城来行商,可见病者东去的消息已传扬出去。 两人又向那间医馆去,坐堂大夫稳居正中,仿佛等他二人来。 公子刚推顾渚进去,刹那间一道身影同时闪了进来,抢先一步坐到大夫面前的空椅上,再对顾渚回身一笑。 有这般迅雷不及掩耳之身手的,晏河城内除了顾渚就只有尊者了。 “不巧了,这病是要我先瞧了,”尊者先冲两人淡笑,再面向大夫伸出一条臂膀去,“本尊近来时有心悸,既然你连瘟疫也能治,也请给本尊看看。” 坐堂大夫端坐不动,意味深长地说,“机关算尽自然容易心悸,无药可医。” “还是请大夫给个药方吧,”尊者不依不饶,言语愈加诡秘,心思又更重,“本尊饱受病痛折磨,求医若渴。” 大夫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柄短剑来放置桌上,“你忧思苦闷来自你绝世武功,若废了这身功夫,心病自然不治而愈。” 尊者不仅不怒,反而更加和善,“可是本尊既想要这身本事,也想要止住心病。” “无能为力,”大夫往椅子上一靠,再不复言。 尊者仍旧没有离身的意思,含沙射影起来,“您能想出让疫者东移的法子来,怎就医不了我了?” 庆云与顾渚两人都看不下去了,无奈庆云碍于身份不好直言,顾渚说,“大夫不医,这病人还要强迫不成?” 尊者又瞟了大夫一眼,冷冷说,“我瞧这大夫像是招摇撞骗之徒,唯恐我爱婿上了他当去。” 庆云朝大夫略一拱手,对尊者说,“我愚笨,真识人不清,轻信了别人话去,也只得认了。” “那可不成,”尊者话音未落,翻手出招去擒那大夫的手。 在场中人都没有反应之际,唯有顾渚长剑已出,横在大夫面前,截住尊者的招。 尊者接连出手与顾渚对峙,然而这两人的身手不相上下,旁人未看清两人是如何拆招时,已过数招而彼此皆不能胜。 尊者心知再下去,一时也不能有所结果,先罢手回退一步,细细打量了顾渚一番,冷不防说出一句,“惠安很想念你。” “大哥自有福佑,”顾渚静淡相对。 庆云见尊者最终还是借坐堂大夫强逼顾渚出手了,对他的厌恶之情更盛,将缇萦的温柔可人都抛之脑后,冷言斥说,“尊者来晏河城究竟是求和而来的,还是滋事而来的?若是要合盟,便请自重,若为寻事,就将你的女儿带回去。” 公子此话出口,尊者也探明他底线,缓下来,退了暴戾之气,和颜悦色地说,“本尊嗜武,再见顾渚忘形了。”说完,和众人抱拳辞礼后,便走了。 顾渚感慨,“他将女儿嫁你,还这么张狂。” “他是非要与你决出高下来,”公子唯有摇头苦叹,“至于嫁女,无非是这盲眼女儿在别处寻不到名门人家相配,正好借王庭颓势之机,了结了她婚姻一事。” 顾渚点头附和,“不许他人质也要成这婚姻,想来也是别无选择。”说到此处,又看看庆云,不忍叹息,“苦了这位姑娘,也苦了你。” 庆云一笑而过,摆手休提。 公子推着顾渚出医馆时,顾渚下意识回眼一望,当下一阵觉得那堂上大夫面容鬼魅,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缇萦陆府遭冷遇 琼娥意欲求南乡 与此同时,琼娥陪伴缇萦登上去陆府的马车。 直行入陆府后,既无侍从接引,也无侍女搀扶,马车停在空地上,缇萦下来后,只有熟悉陆府的随行侍女指路说兰生应在书房。 琼娥搀着缇萦将近书房,正要求见,楚梦恰好从两人身旁过,也去书房找兰生。 楚梦扫了琼娥一眼,并无二话,只管自己走。 琼娥喊住她,“今日楚梦姑娘也来陆府?” 楚梦冷眼看了看缇萦,淡漠地出了个声算是应过了,顾自往前走。 “我等来拜会兰生老爷,请姑娘进去后通传一声,”琼娥朝她点头示好。 然而楚梦断然拒绝,“你要见兰生老爷,自己去递帖子,让我通传,这老爷要是本不想见,看我面子勉强见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琼娥听她说话这样无礼,不禁问,“姑娘对我们有敌意?” 楚梦大方点头,坦坦荡荡,“我喜欢庆云公子,然而你们强逼公子娶了你家姑娘,我自然是不待见你们了。” 琼娥听她话刺耳,又寻不出岔来,暗暗记恨,板着脸继续往前走。 三人一起到书房门口,琼娥正要请门童通传,楚梦就先闯了进去。 不多时,屋内传来欢声笑语,而琼娥与缇萦只得等候在外。 只听兰生说,“今日又想来拐我什么东西?” 显然,楚梦与兰生相熟,也得兰生宠爱,说话也不分尊卑,“你又小气了。” 兰生又问,“和南乡一起来的?” 楚梦说,“是了,姑娘在后头,一会去闹她玩,我先来问你讨点燕窝。” “你要燕窝做什么?”兰生一面嘟囔,一面吩咐了侍从去给她取。 琼娥在外等了会,也不见门童来传话,唯恐缇萦吃了亏,便拉着她也硬闯了进去。 一入书房内,兰生正取书,见她二人硬闯进来,方才说笑之乐即刻收住,转而肃然相视,敌意骤起。 琼娥指着缇萦说,“这位是庆云公子新婚的妻子……”还不等她说完,缇萦已曲身行下礼,“缇萦拜见父亲。” 兰生却转过身去继续取下书来,挥挥手示意两人退出去,“不需要来见我。” 琼娥据理力争,“拜见长辈是伦常之礼,您身为父亲,怎能避而不见。” 兰生冷笑,并不以为然,“是庆云娶你,又不是我娶你,见我无用。” 被这般无理拒绝,琼娥只觉羞辱,拉着缇萦就要走,然而缇萦还是行完礼,歉疚地说,“让父亲烦恼了。” 两人出去后,楚梦忍不住问,“都来了,还这样拒人千里的?” “这种婚配,权当一时韬略就罢了,别当真,”兰生也不顾及琼娥与缇萦会听见,直言不讳,“还是得另寻佳人入我陆家门。” 楚梦问,“你中意谁?” “随缘吧,”兰生转而又说,“你也可以。” 琼娥在外听得一清二楚,再观缇萦脸色,波澜不兴,平淡至极,只说,“再往南乡姑娘那边去看看吧。” 两人又往后院去,才至走廊,就被南乡屋内侍女拦下,“两位请回。既然老爷不见夫人,姑娘自然也是不能见的。” 天边乌云蔽日,阴风狂袭,缇萦再是怅然,也只得点头。 琼娥替她不平,然而面对一名传话侍女,也发作不来。 两个异乡人,在陆府大院里,倍加无助。 00 尊者回南地后,庆云对缇萦一如她来时,相敬如宾却不能同床共枕,疏远礼待犹如陌路人。 琼娥几度试图撮合二人,无奈公子心若磐石,岿然不移。 缇萦时常劝解琼娥,说自己一介盲女,配不起庆云,既然有幸成婚,便守到金石为开那一日。 嫁入王庭府邸数月后,天至隆冬,琼娥始终寻不出破局的法子来,眼见年关将至,若两人再不能举案齐眉,定会有辱缇萦颜面。于是,她终于忍不住,想便府上众人,唯顾渚与南乡能说动庆云,又因顾渚难见,便孤身一人去拜访南乡。 清寒天气,王庭府邸内到处烧火炉取暖,南乡身体欠佳,只在屋内足不出户。 侍女递上话来说琼娥求见时,她先说不必见。 琼娥早料到会是如此,又请侍女通传,说府上女眷身份各异,要同南乡商议年下之事。 本来也不是繁杂事,然而琼娥既提了,南乡多出个心来,让她进来。 琼娥一进房舍,只觉屋中奇热,四下看去,竟比普通屋子多烧了一倍暖炉,猜想必是南乡体弱格外惧冷,由此又想纵然日后机缘不巧庆云娶了南乡,也不足为虑,当下安心了几分。 “你有什么高见,直说便好,”不等寒暄,也未上茶,南乡单刀直入。 “姑娘爽快,”琼娥说,“老身正有事要求姑娘。” 南乡面无表情,“表哥的婚姻南乡不能干涉。” 琼娥等茶水上来,品了一杯,又吃下些点心,才缓缓说出她用以交换的条件来,“年下府上多庆典,顾渚少侠为王庭贵客,自然是居要座,然而那一位沁月夫人身份尴尬,与少侠同席恐失礼人前。” 南乡心领神会她是要拿除掉沁月来换自己帮缇萦上位,只说,“顾渚已认了沁月为妻室。” 琼娥说,“口头婚约,不能作数。” 南乡说,“他心认了的,就能作数。” “少侠一时意气,而沁月姑娘实在不合王庭礼教,”再看南乡仍不动声色,琼娥继续说,“老身替公子打理后庭,自然凡事要以王庭体面为重。” 南乡开始思度,想了许久,默默摇头,“南乡谢你好意,却不能应你。” 琼娥不解,“这是为何?” 南乡说,“南乡虽厌恶沁月,但决不能愧对表哥爱护,强表哥所难来全自己一时高兴。” 琼娥说,“庆云公子娶了我家姑娘,恳求公子善待妻子怎就成为难了呢?” “这桩婚事是如何定下的,你不是最清楚了吗。”南乡反问,“一开始,并不说明缇萦眼盲,还要表哥只娶她一人,是行欺骗;借晏河城瘟疫,君侯与小都督远走之机要挟,是强人之所难;顾渚出现前要南乡为人质作为交换,顾渚来后才消停,是为因势利导;如此合盟之下缔结的婚姻,还要表哥用心相守不成?” “姑娘说得过分了,”琼娥愤然起身,“我家姑娘虽然眼盲,可心善仁爱,并不辱没庆云公子。” “看来,你并不知晓表哥身负的使命,”南乡义正言辞,“表哥肩负的不仅有王庭大业,更有陆府百年之愿。” 听到这一番理来,琼娥不禁多问一句,“公子如此看重陆家?” “陆家儿女皆如此,”南乡说,“旁人只道表哥倾心南乡一人,其实他并非爱慕南乡,全因南乡是陆家人。表哥至今虽成婚两次,可从未接纳妻子为陆家人过,自然只以礼相待。”见琼娥默默点头,她又多说,“而今陆家后人仅剩南乡与表哥两人,南乡多半是不能生育,后嗣全靠表哥一人,你家盲女再好,他也绝不能冒着陆府后嗣身有顽疾的风险来成全你家姑娘要的婚姻。” 琼娥豁然明白,当即应允,“依姑娘看,楚梦姑娘能否入公子的眼。” 南乡欣然说,“表哥带楚梦从南地来晏河城,必能善加对待。” 琼娥满意而归,出门时,忽然懂得了南乡偏执的大公无私来。 陆府百年,犹如咒语,诅咒着陆家儿女世世代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公子拒绝娶新人 缇萦回避温泉池 当晚,南乡请了庆云和楚梦来房中用膳。 刚过黄昏,天色骤暗,庆云提上一条羊腿来了,一进屋,随手放在暖炉上烤,不多时就香溢满室。 南乡闻着烟火气,不觉也暖心起来。 “今年特别冷,外头天寒地冻的,幸而这里暖和,”庆云分明觉得屋内热得透不过起来,恐南乡变扭,还伸手来边烤火边说,“这座府邸后面有一处温泉池,天最冷时泡着最惬意,改日带你去。” 南乡甜笑,“今晚黄月当空,不正好吗?” “也好,”庆云这就应了,看炉上羊肉已滋滋作响,亲手撒上调料,再取刀切片,端上桌去。 就在此时,楚梦也闻香而来,一进屋,解下外衫直喊热。 南乡忙让人撤去暖炉,而庆云则说冷,硬是让放下炉火继续取暖。 楚梦这才会意,另寻了话题过了尴尬一幕。 外边天彻底黑下来,三人围炉而坐,南乡问了楚梦些生活事宜,嘱咐了她些晏河城寒冬有别南地,切忌保暖,注意饮食之类的话来。 楚梦听了心里受用,忍不住拉着南乡说,“我从前只当姑娘孤冷,没想到待我如此用心。” 南乡又给她布菜,当着庆云的面说,“我当你是陆家人了。” 庆云当即听明白了,脸色微动,偷瞄了两人一眼,不作声响。 南乡又拿出金簪来给楚梦,让她年下戴上,讨喜。 庆云认得那簪子,正是当年与南乡说起儿时定亲时自己赠予她的,不想她今日拿出来转增楚梦,可见心迹明显。 楚梦并不知这簪子后的深意,只觉庆云神色窘迫,也说不出缘故来。 “表哥觉得楚梦姑娘可配这金簪?”南乡言明了问。 庆云看了一眼,温柔晗首,“好看。” 楚梦突然挑明了说,“姑娘,这簪子若有别的意义,楚梦不能受。” 三人缄默之际,庆云摆手,“就是个玩物。”说完,又说起别事来,不至于冷了气氛。 这一顿饭在说笑间吃到了深夜,席毕,室外飘起雪来,薄薄地积起了一层,三人都有些倦意,又被这雪景吸引,开了一扇小窗贪看。 南乡提说,“表哥说起那温泉水暖,现在去,不正当时?” 庆云温婉说,“都下雪来了,别冻着。” “在屋子里憋了好久了,南乡想去外面看看,”她执意起来,“况且明日是表哥生辰,今夜坐守,也未尝不可。” 楚梦惊呼,“明日竟是公子生辰,那岂不是,又老了一岁。” 南乡忍俊不禁,楚梦话出口才露出懊悔之色,庆云不做所措了,只得讪讪苦笑。 “行啊,”见大家兴致都高涨,又有清夜白雪相伴,也算别有情致,庆云不忍扫兴,便应了。 楚梦暂且先回房娶衣物,南乡回卧室再添厚衣时,给侍女使了眼色让通知缇萦也去。 霜雪夜里,一丝月光映冰雪,满目清白,连灯也不需点。 寂静声里,寒风天气,庆云,“不会的,公子很尊重我。”说完,过了片刻,又问说,“姑姑方才说想让楚梦姑娘也嫁给公子?” 琼娥怕她伤心,试探着问,“姑娘意下如何?” 她面无异色,一脸温婉恬静,“公子喜欢的,都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楚梦率性道真言 城内瘟疫祸东方 侍从在水榭那边搭起戏台,台上有戏,湖上有歌女弹唱,众人聚集在岸边娱乐。 因顾渚和沁月也去了,南乡就不到场。 庆云问起缘故,南乡的贴身侍女当众说,“姑娘见到沁月心情不好,所以说不来了。” 沁月听着顿觉难堪,而庆云戏谑了顾渚几句就过了。 琼娥目睹这一幕,看清了王庭府邸里的一出勾心斗角。 鼓乐齐鸣时,庆云边看边和缇萦讲述戏文里的故事,将台上人物动静,衣着,神态都一一描绘出来,令她如若亲眼看见。 缇萦很高兴,白绢蒙眼,嘴上始终笑靥如花。 而一旁列坐的顾渚和沁月则各怀心事,心不在焉。 琼娥见两人相处和谐,自然也高兴,想来是南乡暗中撮合奏效了,同时又谨防南乡能成事也能坏事,一朝利益相悖,那也是个翻脸无情的主。 又过了几场戏,宾客开始敬酒。重山来敬时,缇萦格外留神与他多说了几句,楚梦来时,她索性拉着楚梦坐自己身旁。 琼娥特地给她二人端上南地点心。 楚梦见是故园滋味,警觉起来,白了琼娥一眼,“你一直不待见我,今日待我好,安的什么心?” 琼娥陪笑,“姑娘与我家姑娘都从南地来,本应多加来往。” 楚梦一点面子也不给,“你们是尊者的人,而我帮着庆云公子这边,道不同不相为谋。” 琼娥说,“南地与王庭已经合盟,再不分彼此。” 楚梦则一语说破,“一时和气,一时敌意,为利而来的,哪能长久?” 缇萦忙接过话来好生抚慰,“姑姑心疼我,从前才对姑娘有不当的地方,有得罪之处,我替姑姑赔礼,”说完,竟起身来要行礼。 “不用了,”楚梦也不想劳动她,拉住她,再不好刻薄。 缇萦又问了她些私话,问得楚梦觉出别扭来,回想昨日南乡的饭局也这样气氛诡异,不免多心,“夫人你什么意思,请直说。” “你既喜欢庆云公子,就嫁给他,可好?”缇萦问。 楚梦被问得哑然,长大了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扭曲至极。 缇萦看不到她表情,只当她不好意思,继续说,“你来晏河城,便再也回不了南地了,晏河城中只有公子能成你依靠,干脆满足你心意同他成婚,可好?” 楚梦却一下子站起来,断然回绝,“我是喜欢公子,若公子对我有心,我拼了命也要和他在一处,然而他不喜欢,那我绝不和他成婚,被人逼着成了夫妻又如何,同床异梦的也无趣。”此话句句戳中缇萦心坎,琼娥听不下去了,正要打断,她倒又大气凌然地说了下去,“这王庭府邸中,我只羡慕一人,是娉仪夫人,只有她,得小都督全心全意的爱护。若我能得公子这样相待,此生受尽她所受过的苦来换也甘之如饴,至于旁的人,我一概同情你们。” 在场之人都听到她这段感言来,触动良多也不能表露。 唯有庆云从她身后敲了下她后脑勺,举杯相赞,“还是楚梦通透。” 楚梦恐自己方才冲动之举令庆云下不了台了,谁知公子雅笑自嘲,“我竟然被姑娘拒绝了。”就此保全了众人颜面,也圆过场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梦本能地申辩。 “说得好,”庆云凑近了她说,“随心自在就好,旁人都不能逼你。” 沁月对楚梦这话颇有感触,望了顾渚一眼,顾渚低头和霖儿说话,适时回避。 宴席之后,庆云颓然坐于水亭上,痴看戏子卸下妆容,还做回普通人,再观自身从一介公子到替君侯执掌晏河城,却再难回去。 楚梦喝了些酒,就在不远处休息,庆云看到了,招呼她到身边来。 “公子,我想不明白,”楚梦问,“为何近日来,很多人都仿佛要撮合你我?” 庆云答说,“南乡为了陆府后嗣。” “那缇萦呢,她们不是不许你再娶她人吗?”楚梦仍有疑团。 庆云说,“她们要以此换我和缇萦成为真正的夫妻,好让南地势力借此渗入王庭。” “真是复杂,”楚梦对庆云的恻隐又多一轮,“那你,该有多难,就不能和小都督一样抽身离去吗?” 庆云摇头,“所以你说的对,娉仪的确很幸运。” 楚梦感慨,“我还是喜欢你从前那样。” 庆云抿唇一笑,“我也是。” 戏台班子都收拾完了,正装箱要走。 楚梦跑上前去,问人讨要了一男一女两幅面具来,回头将那男子的面具递给庆云,“你累时,带上他,假装就是面具上的人了。” 庆云一看她拿来的面具,一个是伏羲一个是女娲,想着创世之主可比自己辛苦百倍,苦笑着收下了。回房后,把玩了会,随手搁桌上。 00 听过戏,时至正午。 庆云挂心与南地一举侵占他地的事,不敢轻怠,稍事休息就往正殿去。 重山等留守晏河城的王庭武士也到场。 众人坐定,庆云看了看在场的人,大多都是阶品低下的生面孔,并不能大用。 重山看出他心思来,低声问,“是否要将顾渚少侠和琼娥夫人请来?” “不用,”庆云利落回应,“暂且不劳烦外人。” 待侍从退场,大门关合,庆云先问,“晏河城内的瘟疫形势如何了?” 一名小武士答说,“疫者大多往东迁徙,城中只剩下病情轻微的,以及垂死之人。” 庆云又问,“几时能肃清?” 小武士答,“年关之前。病情轻微的不会传染他人,只需时日调养,垂死的熬不过年关。” 庆云点头,不露悲喜,不动声色。接着,指着另一名武士问,“东行的疫者情况如何?” 那武士神情犹豫,似有难言之隐。 “但说无妨,”庆云面色和气,摆手请他说。 武士说,“东去的人并无好转,还将这瘟疫传去,如今,许多地方都深受其害。” 庆云微微皱眉,低下头默哀,长叹一声,“他们福薄。” 武士说,“那坐堂大夫信口胡说,误导公子。” 庆云则说,“我轻信他,是我的过错。” 众人见惯了昌平杀伐冷酷的作风,一时摸不透公子的意思,一个永远仗剑行事,一个凡事温和谦雅,只道他二人是彻头彻尾截然不同的人。 一阵长思之后,庆云写下书信一封,一式两份,详述晏河城近况,请君侯派遣武士相助。完后,用印蜡封,一封交武士快马送去西奈城,另一封飞鸽传书,以保万全。 完事之后,众人退下,只留重山伴公子出行。 庆云不说去处,重山也不便问,跟着往街上逛去。 路过医馆,庆云迈步进去,堂上大夫果然又是新面孔。 “之前那大夫呢,”不等庆云开口,重山迫不及待问出口。 大夫说,“走了。” 重山急着问,“去哪里?” 大夫半认真半嘲笑地说,“去找幽灵血去了。” 重山听了心下一惊,更觉那大夫诡异,却也问不出别的话来。 庆云细问,“敢问大夫,可知道他去哪里找幽灵血了?” 大夫指了指心,“幽灵血这玩意,根植在人心里,草长在心诚所向的地方。” 重山听不明白,而公子恍若懂得,朝大夫道过谢,便出来了。 重山疑心难解,非要想个明白,“说得听不懂的话,这是哪门子大夫。” 庆云说,“这世上什么病最难医。” 重山想着说,“心病难医。” 庆云说,“而这大夫懂人心,能医心病。” 重山将信将疑,再想,也想不到公子心思里去。 两人又往闹市里去,果真公子的令奏效,瘟疫过后,商市重开,长街人来,昔日繁华再现晏河城。 庆云逛着高兴,听说重山从未吃过本地小食,带他去吃了个够,还特意绕道买了甜糕点心。 “公子疼惜夫人,”重山看庆云将点心包了要带走,应声赞美 经他这一说,庆云才想起这一出来,又让另包了两份带回王庭府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少侠道破君侯计 南乡有心避顾渚 当晚,南乡,缇萦,楚梦桌上各放一份公子送去的甜糕。 南乡一见就知道是自己素日里喜爱的集市小食,连采买的铺子都是最中意的那一家,会心了。缇萦念这点心是公子心意,被琼娥巧言说成寻常之物见长情,因此珍爱万分,心里阵阵甜意。楚梦咬了几口,总觉口味不惯,然而公子送来的,吃个高兴,也满满心娇。 稍晚,庆云照例寻顾渚喝酒去。 “公子,我的甜糕呢?”还不等庆云进屋,顾渚已在门口等他。 庆云被他嘲讽惯了,今日却疑惑,“你怎知这甜糕?” 顾渚佯装成小侍女的嘴脸来损他,“公子今日带了三份甜糕,给了夫人,南乡和楚梦,这是什么意思呢?” “无聊,”庆云懒得理他。 顾渚又学舌说起来,“公子和夫人的关系越发好了”,“可我听说,公子会娶楚梦姑娘”…… “好了,好了,”庆云就只此事奈何不了他,摇手认输,“这酒你还喝吗?” 顾渚拿起酒来,一嗅,揶揄他,“好浓的醋意。” 庆云被闹得佯装喊沁月,他才消停。 “去医馆了吧,”公子不消说,顾渚已估摸到了。 庆云备酒间头也不抬说,“接着猜。” 顾渚作出掐指状,“换大夫了?新来的大夫有几分像大夫,又有几分像先知神棍。” 庆云笑了一下,坐下身来,“都猜对了。” 顾渚举盏饮酒,“我还猜,你心里一定在想,君侯真是魔鬼。” 庆云沉下语气来说,“能将瘟疫一事用这样残酷的手段翻盘嫁祸,全然不顾黎民生死,只为让王庭势力挽回颓势,这样的手腕,正是魔鬼。” 顾渚说,“与恶魔缠绕,也必成恶魔。” 庆云一下警觉起来,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顾渚邪笑一记,“连外来的尊者都瞧出端倪来,你能不知,真被坐堂大夫三言两语蛊惑了去?” “瞒不过你,”庆云顿时面露愧色。 顾渚却赞他,“你并没有做错。罪在大夫,你仍旧是君侯亲信。” 庆云摇头,“我知道那大夫是假,就为逼我迁移疫者,如此一来,既能解除晏河城之危,又能令其他地方陷入混乱,王庭势力正好大行征伐。然而,此举一来令疫者不得救治,二来祸及更多无辜的人。” 顾渚笑他多愁善感,“你选了这条路,必是要有所取舍的。” 庆云苦笑着拍他肩说,“谢你能来帮我。” 顾渚说,“我只是住在这里。” “不是逼得你舍弃了大哥吗,”庆云神采黯淡,借酒消愁,彼此皆苦涩。 喝到夜半,公子醉得厉害,出门时本想回房,脚步却往别处瞎转,分别路过南乡与楚梦居室,又都只在门前站了会,不想叩门打扰,回到房中已是三更天。 琼娥派去的侍女将公子行踪一一禀告,起先心事沉重,听到公子回缇萦卧室里,愁容释然。 而顾渚,今夜先在书房,坐到酒醒了,沁月熟睡了,睡她身旁安寝。 00 暮冬晨间,屋舍里都透着冰凉的清澈,一闻就神清气爽。 沁月惺忪间又裹了裹被子,豁然看见顾渚就睡在身旁,满心欢喜,朝他依偎。 顾渚也觉着冷,彼此都贴得近了些,安享此刻温情。 沁月干脆伸过手去抱着他,见他并无躲闪,拨弄着指尖替他宽衣。 “淘气,”顾渚挂了挂她面颊,侧过身,一手撑头,一手搂她入怀。 沁月枕他臂上,缠绵缱绻着,如幻如梦又如溶于他身。 然而顾渚就只搂着她说话,“来年,可有什么心愿?” “想离开这里,回从前的庭院里去,”沁月答得不假思索。 顾渚又去撩她秀发,手指一边理顺她发丝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很快就会回去了。” “当真,”数月都在王庭府邸阴霾的气氛压抑着,今日醒来惊喜太过,沁月一时难以置信,楚楚期盼地望着顾渚。 顾渚低头注视着她,点点头。 沁月追问,“很快是几时?” 顾渚说,“年关过后,王庭武士赶到时。” 沁月多少也耳闻南地与王庭之间的合盟,掰着手指算也不会太久,心安了,头埋进他怀里去,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顾渚觉得她身体微微颤抖,替她拉了下被褥,柔声问,“怎了?” 沁月说,“我以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顾渚说,“走时就答应过你的,事了拂衣去。” 沁月下意识地点头,微微转过脸来对着顾渚幽怨一望,“你有旧好在此……” “都是往事了,”顾渚笑了,抬了抬肩膀将她脸又露出来,认真地同她说,“南乡在哪里,与你我都没有关系。” 沁月说,“她处处为难我,你还偏帮……” 顾渚不耐烦了,直接打断说,“她就是这样的人。” 此话一出,两人都陷入沉默。沁月心又寒,她隐隐觉得,一旦涉及南乡,自己与顾渚之间就仿佛起了一道深渊,一切都成了不可逾越的禁区。 顾渚也觉得自己语气,言辞都过了些,却也不知所言,又复去理她发丝。 片刻停顿,沁月继续为他解衣。 就当她手碰上他肌肤时,他猛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沁月强颜自然。 顾渚仓皇间欲盖弥彰地解释,“我还没有准备好。” 沁月眼里已泛绝望,“我们已经成婚许久了。” 顾渚望着被褥,说,“我身残,并不像普通男子那样。”说完,匆匆披上衣衫,犹如落荒而逃。 过不去的坎,任凭时光洗刷,依旧清晰横亘。 00 庆云忙于年后征伐之事,无暇理会闲事,缇萦便自荐揽下除夕夜宴的事务来。 公子明知缇萦眼盲,最后必是琼娥做主安排,然而因她素日里温贤,除此以外别无他人能主事,便应了她。 琼娥借机将公子主外,缇萦主内的话传遍王庭府邸,为缇萦的地位与份量造足声势。 庆云心如明镜,体会缇萦眼盲的处境,故而置若罔闻。 除夕之日的午后,天阴,地上积雪有半尺,檐上冰冷利如刀。 庆云过问了晚上宴席的座次。 琼娥安排公子与缇萦居中,兰生坐右则上位,公子之下,右侧依次是顾渚,重山等武士,左侧相对的是沁月,楚梦,南乡等人。 庆云觉得一来将顾渚与沁月分开不妥,二来排南乡在楚梦后也不对,便问缘故。 琼娥先说第一件,“公子想必是要和武士们痛饮,酒醉后不免放浪形骸,所以左侧皆排男子。”接着又将第二件,“上回公子生辰,南乡姑娘忌讳沁月夫人竟避席不见,才将两人分开,而若将南乡放右侧第一位,那正对的便是顾渚,如此,恐场面尴尬。” 庆云见她安排得得当,便准了,见宴席将开,怕南乡又不来,想她若大年夜里独坐房中必定孤寂,便亲自去喊她。 一进她屋中,果然见她着常衣,也未施妆容,正闲坐着下棋,就知她并不打算去。 “为什么要躲?”庆云直接问。 “不想看见顾渚,也不想看到沁月,”南乡说。 庆云坐到她身旁,一看棋局下得乱七八糟,就知她心乱着,索性将棋盘拿开,正对着她说,“君侯走时,我在高台上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 “记得,”南乡答。 庆云问,“那日,你说了什么?” 南乡羞说,“南乡并不会为了顾渚折磨自己。”说完,心里再是不愿,也只得去更衣。 不多时,她换上盛装从里屋出来,站到庆云面前。 两人出门后,庆云正要往雪地里走,忽然又停步,命人抬一顶软轿来,让南乡坐。 南乡推说,“今日除夕就别劳烦人了,我走去便是了。” 正要抬步踏入积雪地,庆云一把拉住她,一句“雪里冷,”硬是让人抬轿来。 不多时,一乘小轿便至,南乡坐上去之后,庆云走在轿前,引着轿夫往主殿赴宴。 此时众人已就位,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同时进来,看得琼娥又不悦了。 宴席之前,南乡见身后摆着一排重又千斤的青铜编钟,走近了细看,暗自惊叹,西北王庭的野心,竟是唯恐他人不知。 琼娥上前来请南乡入席。 南乡问,“青铜编钟用来祭祀天地神灵,为何今日摆放出来?” 琼娥说,“今日庄严喜庆,正适合编钟奏礼乐。” 南乡虽觉不妥,也不想坏了气氛,回位就坐。 顾渚恰好瞥到她,四目相对,南乡本能地低下头去回避,总有说不出的落拓感觉。 楚梦凑过身来递给她一盒丸药,“上回来你屋中,见你惧寒,这药兴许有用。” 南乡谢过,念她也是细心体贴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筵席事故怪南乡 顾渚雪夜明心迹 礼乐高奏,庆云扶缇萦起身,敬过众人后,宴席大开。 酒过三巡后,庆云离席往武士那边坐去,连同顾渚,重山等人围坐一处,畅快饮酒。 缇萦端坐在位,微笑示众,由琼娥照顾她。 楚梦时而与沁月说话,时而与南乡言谈,两边都不好冷落,又不能让她二人正对,着实心累。 宴至一半,庆云那边闹得高兴,都喝得多了,也顾不上女眷那边。 琼娥吩咐撤下酒菜,新上一轮。 一时间,撤席的侍女和上菜的两拨侍女挤在一处,场面渐而混乱。 琼娥令侍女往大殿两侧进出,不许打扰到宾客,于是,大殿中央空了出来,而后面愈发拥挤。 突然间,侍女挤着撞到女宾后的编钟,编钟往宾客那一边倒了下来。 几名胆小的侍女惊声叫了起来,南乡也看到了,情急之下,抓上楚梦就要闪躲,然而沁月,楚梦与南乡三人都有醉意,又有桌椅挡,动弹不便,也无处可躲。 武士们回头时,个个早喝得神志迟钝了,连走路都轻飘,别提救人。 庆云见这一幕,要冲上去抬住编钟而视线已恍惚,四肢也无力,拔出剑来意欲阻止,也只是徒然。 只有顾渚一人即刻清醒过来,一瞬间,拍案飞身,一手拉开南乡,一手强抬住编钟。 沁月,楚梦已被吓得失魂,本能地趁着顾渚抬住编钟的一刻往外爬。 还不等两人脱险,顾渚也撑不住那千斤重量,失手间,编钟重压下来,桌椅瞬间压扁,也压到了两名女子。 见此一幕,众人再是醉酒也清醒了。 庆云扶剑走到中央,喝令肃静,命人退离。 顾渚先拉开了南乡,所以她无恙。楚梦的脚只被桌椅压到,只是些外伤。沁月却被最小的那口钟压住了身子,吐了大口血在地,一时昏厥过去了。 庆云俯身,亲自看过楚梦伤口,又扶她坐到一旁。 琼娥吓得脸色苍白,跪倒在地,“我让侍女往后出入,才致侍女撞倒了编钟。” 庆云尚未开口,顾渚直接否了她的话,“数十人推也推不倒这玩意。”接着,扫视了大殿一圈,见在场只有沁月伤重垂危,自然将目光移到南乡身上,心急与烈酒作用之下,理所应当地将怀疑指向她,怒吼一声,“南乡,你做了什么?” 南乡被他这一声吓了心神,她万万没有想到顾渚竟会怀疑自己,只当自己听得不清,问一声,“你说什么?” 顾渚指着她说,“这里只有你对沁月有敌意,也只有你有本事布下这么大的局。” 庆云听不下去,大喊一声,“顾渚,”喝停了他。 被这一下,顾渚才觉自己所言全凭臆想,有失理据,然而盛气之下仍旧觉得是南乡所为。 南乡站直了身,走近他面前,冷冷盯着他,一字一顿,厉声质问,“你觉得是南乡做的,为什么不救你的夫人,要救南乡。” 顾渚顿时心虚,百口莫言。 南乡再上前一步,一双刚毅的眼眸直逼顾渚,同时抽出他的剑来,抵到他胸前,再发狠话,“这事是南乡做的,你可以来杀了我了。” 顾渚纵然心里怀疑,然而无论如何也接不下这剑来。 南乡松开手,剑刃击地,打破大殿里一片死寂。 “南乡,”顾渚懊悔自己方才鲁莽,柔柔地,低喊了她一声。 “南乡就等你来娶我性命,”说完,转过身去,轻衣薄衫走出主殿去。 屋檐上的冰棱连着一片积雪正好滑了下来,打中她身,侍女忙去了披风给她披上,被她扯下,丢在地上,一个人,往雪里去。 一望冰雪中,长风吹她裙衫,飘渺恍如惊鸿一瞥。 顾渚痴望着她渐行渐远至无踪,再不想她有几分嫌疑,只觉五内剧痛,魂神俱伤。 赶到的大夫看过沁月,说了些性命无虞的话,又问要将沁月送往何处。 顾渚无心搭理,默坐原地,万念成灰。 庆云将他轮椅推来,扶他坐上去时,才发觉他身上竟一丝力气都没有。 公子让琼娥带缇萦回去,让近侍送顾渚至客房休息,自己留下来清查现场。 重山查看了那编钟,从安放编钟的地上拾起几根小圆木条来交给庆云。 庆云也注意到这圆木是放置的位置与编钟平行,正是为了让编钟不能放稳,和他相互使了个眼色,心中有了几分成算。 00 又是阖府静谧,众人皆醒的一夜。 霖儿往顾渚房中去,见他还独坐房中,与来时一样,没有挪动半分,于是轻步走到他身旁,坐下身来,小心地唤了声,“大哥哥。” 顾渚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望着他,摸摸他脑袋,苦涩地说,“我又做错事情了。” 霖儿问,“很严重吗?” 顾渚点点头。 霖儿又问,“你是对沁月姑娘做错了,还是对南乡姐姐做错了?” “都错了,”顾渚说,“应当护好沁月的,也不该指责南乡的。” 霖儿天真地看着他说,“错了,不该去道歉吗?” 顾渚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霖儿说,“和南乡姐姐讲,日后再不会说她不是了,再和沁月姑娘说,从此以后,定会先护……”说到此处,霖儿自己也觉得这话假得很,说不下了。 顾渚苦笑一下,努努嘴,示意这正是症结所在。 霖儿想着,忽又引出一个别有深意的话题来,“大哥哥,我听说,我们住的轩馆外那间雅室里,小都督昌平在那里亲手错杀了他妻子娉仪夫人的孩子,可是真的?” 顾渚点头。 霖儿又说,“这王庭府邸内有传言,说小都督血溅雅室,正是因为南乡姐姐故意将嫌疑指向娉仪夫人,而其中恩怨,是因那娉仪夫人借她孩子推你下山崖,导致你断腿。” 顾渚虽不应,也不否认。 “你始终未将断腿之事迁怒过旁人,那你可曾因南乡姐姐诱杀那孩子而对她起了芥蒂之心?”霖儿直问。 顾渚想着,淡淡摇头。 “所以,是否南乡姐姐再有不是,而你心中从未觉得她不是过。”霖儿借此相比,“若今日这事,就是南乡姐姐所为了,你真的,会去怪罪她吗?” 顾渚扪心自问,答案不言而喻。 霖儿继续分析,“再看沁月姑娘,若今日这事重演一回,你会先救她吗?” 顾渚诚实地摇头,也无辩解,只说,“还会这样的。” 霖儿说,“既然如此,那你和沁月姑娘道歉也没有用。” 此番道理,顾渚岂能不知,无非是不敢深想,恐戳到了心里不堪触碰的那一往情深里去。 见顾渚脸色平和起来,霖儿起身问他要不要往外走走。 顾渚嘴角一挑说,“得去道歉呐。” 霖儿喜笑颜开,推着他就往南乡屋中去。 黑天白地,风静雪止,王庭府邸的大道上,两道轮痕从顾渚这边,连到了南乡那头,深深印入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南乡顾渚终和好 琼娥道明公子心 一名婆妇守在南乡那屋廊下,烤着火炉弄些吃食,倒也惬意。 见顾渚过来,老妇擦擦嘴角残食,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霖儿上前说,“请妈妈通传一声,顾渚少侠要见姑娘。” “姑娘不让见,”老妈妈是见着南乡回来时,形同枯槁的样子的,被张死灰着实被惊着了,此刻连传话都懒得。 霖儿说,“你只说顾渚少侠来了,南乡姐姐必能见。” 婆妇冷言打发,“只怕是庆云公子来了也无用,你一个身残的剑客……” 顾渚心想从前在陆府,自己往南乡那处去,满屋欢喜,而今却落到这步田地,无奈了一阵,掏了些钱两,亲自同婆妇说,“请妈妈只进去说一声,若不见,必不叫妈妈为难。” 婆妇多少也须顾及顾渚的面子,收了银两,进去也不敢喧哗,只同屋内主事的侍女说。 主事侍女跟着婆妇出来,压低了嗓音和顾渚说明,“姑娘回来后,就待在卧室里,不许人进去打扰。” “我去看看,”说着推了轮椅进去,见屋内灯火齐亮,暖炉烧旺,侍女神情肃然,却是满室寂静,想了下,让备些酒菜,自己往南乡卧室那边去。 果真卧室闭门,隔着门缝可见里头漆黑,还渗着冷气出来。 顾渚叩门,等了一阵,里面毫无动静。 想着自己直接进去也不妥当,于是他给霖儿使了个眼色,换霖儿敲门说话,“南乡姐姐,你可睡了?” 里头依旧死寂无声,霖儿继续说,“霖儿可进来了啊,”说着,就推开了门。 卧室内窗户大开,一进门,就被外头寒风吹得刺骨,借着星月映冰雪的光明,才见南乡还是走时那套轻衫,靠着窗栏痴痴看着。 顾渚一掌挥去合上那窗户,南乡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脸去。 霖儿适时合上门,守在外面等。 顾渚解下自己披风她披上,一摸,她遍体冰冷,毫无血色,嘴唇都泛紫。 南乡要扯开他披风,被他抓住手,柔情脉脉地相望着,委屈地说,“又是我不对了。” 南乡抽开手,盯着他许久,嘴里吐出几个字来,“南乡要置沁月于死地。” 顾渚伸手逗弄她面颊,明明自己理亏却幽怨叹气,“只有你那么爱憎分明,一分一厘都不肯让。” 南乡推了他一下,也推不开,故意转过脸去。 “吃了好大的闭门羹才进来的,就这样对我,”顾渚凑上去,说得柔情款款,楚楚可怜,一双明眸真真切切地凝望。 看他这副讨好模样,南乡再多的愤怒,心寒,绝望,也发泄不出来,多看他一眼,铁石心肠就软成了哀伤,委屈得眼泪盈眶。 顾渚低下头来捂着她手,点上手炉放到她手心里。 南乡撅着嘴将手炉望他身上打。 他就受着,任她打得心痛了,卷起袖口来给她看红起的皮肤,再幽幽喊一句,“疼。” 南乡干瞪着他,看他一本正经的无耻样子,看着,就笑出了声来。 顾渚说,“除夕都没过好,再陪我吃些?” 南乡点点头,要起身,却发觉脚麻得没了知觉。 顾渚索性将她抱到自己身上,自己摇起轮椅从卧室里出来。 满屋侍女见这幅情景,都如释重负。 霖儿忙端来椅子给南乡坐,就在顾渚身旁。 南乡看了看霖儿,向顾渚瞪了去,“霖儿被教坏了。” 顾渚佯作无知。 正吃得高兴,忽然门外又进来两人。 庆云一边也往桌前走来,一边打趣,“顾渚一来,这屋子就成了王庭府邸里最暖的地方了。”边说着,也让重山就坐。 顾渚叹了声,想着自己又被调侃了,摇头说,“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庆云说,“只有这里有酒喝,我自然往这里来。” 南乡看出庆云来意,讪讪说,“南乡又叫表哥担心了。” 庆云帮着她数落顾渚,“我担心那蠢人,一面拼了命要救人,一面没缘故地责怪,也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 顾渚自认了理亏,甘愿被他说道,喝酒认罚。 除夕团圆夜,屋内一场欢笑到天明,一如旧年岁月。 晏河城里的晨钟响彻云霄,又是一年新起,庆云起身之际却沉下脸来。 “表哥有心事?”南乡问。 庆云嘴上应,“无甚大事,”说完,简单梳洗了一下,回房中去。 屋内只剩下顾渚与南乡两人,南乡久坐着不肯起身,宴散了,便是人去时。 顾渚瞧出她心事,拉着她手送她回房休息。 南乡躺到床上了,眼睛不闭,手也不肯松开。 顾渚将她手安放好,冲她无奈一语,“你那么霸道,哪里还有你得不来的东西。” 南乡听出他意思来,欣喜一阵,娇嗔地怼他说,“你那么顽固,也能有回心转意时?” 顾渚俯身下来,双唇吻她额头,在她耳畔邪魅低喃,“我顽固,变不了。” “登徒子,”南乡佯装气恼,背过身去,不理睬他戏话。 顾渚出来后,脸色都挂着笑,沉溺欢欣中,自言自语着,“老说我登徒子,还不将我赶出去……” 霖儿推他出门时,门口的坐夜婆妇还在,见证昨夜一场,如今对顾渚可是无以复加的热情奉承。 顾渚心情大好,对她强调一声,“下回,可不许再拦我了。” 00 庆云从南乡房中出来后,径直去往地牢。 最后一道门禁前,他连重山都摒退了,独自一人进囚室。 暗无天日的暗室里,因空寂和阴森而显得更加冰冷,琼娥跪坐中央,静候公子。 “我没有冤枉你吧,”庆云站在面前,单刀直入。 琼娥泰然相对,毫无惧色,“老身不明白公子所指。” “想清楚了再答,”庆云说,“本公子揭穿你一句谎言,缇萦的处境就危机一分。” 涉及缇萦,琼娥脸都扭曲了,朝庆云深深叩首,“姑娘不易,请公子善待。” 庆云不理,继续盘问,“你要杀的人是谁?” 琼娥沉默。 庆云等了会,见她并无说话的意思,便自行揣测她心思,“楚梦应当是你的目标,近日多有风声要本公子娶她,而此事一旦成了,直接威胁缇萦。”说完这一句,他打量了一下琼娥,见她脸色更沉凝,接着说,“南乡兴许也是你目标,本公子对南乡有别旁人,若除去了她二人,王庭府邸之内,本公子身旁就只有缇萦了。” 琼娥仍旧无声,既不抗辩,也不承认。 “沁月呢?”庆云喃喃着想,“沁月与你没有利益瓜葛,她或许是个无辜的牺牲者。但若不是,那就正如顾渚推想的那样,她死了,所有人都会将凶手视为南乡。如此一来,你便可坐收渔利。” 听到此处,琼娥开口说,“公子所言全是推断。若按公子所想,有利者便有嫌疑,那正如公子所言,南乡与琼娥都能从中获利。” 庆云说,“南乡不会拿自己的命犯险。” 琼娥反唇相讥,“南乡饮过砒霜,公子难道不记得了。” 庆云怔了一下,也寻不出切实的证据来,下意识地说,“不是南乡。”此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能叫人信服,掏出那几根编钟下得来的小圆木,摆在琼娥面前,“运筹除夕夜宴的人是你,叫人搬来编钟,在木架下放置这几条木棍,正是为了好在乱时能推倒编钟,而换菜期间,安排运作的也是你。” 琼娥冷笑不去应他后面的话,只说,“老身没有看错,公子果真偏袒南乡。” “你不服?”庆云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起来,唯恐她再说下去就说破了自己心里不忍提及的隐秘来。 琼娥大方承认了,“老身没有做错,只可惜低估了顾渚,功亏一篑。” “你认了,”庆云说。 琼娥又是凌然一拜,“缇萦姑娘与此事毫无牵连,姑娘眼盲而仁善,老身死后,请公子务必护姑娘周全。”长拜之后,直起身来,再无恋生之意,就往身旁的墙上撞去。 千钧一发之际,庆云一把拉住她,怒喝,“你是在逼本公子。” 门外忽然有了动静,缇萦硬闯了进来,与重山起了争执。 重山拦下她,而她跪在门前,嘶声力竭地乞求,“请公子不要为难姑姑,姑姑皆因护我……” 琼娥听到了,也高呼,“老身无事,姑娘回去,此事与姑娘并无关系。” 听她两人深情哭别起来,庆云一阵心烦,他也并不想看到缇萦哀求自己的样子,摔开了门,大步离开。 缇萦虽目不能见,也能感知公子盛怒离去,然而当下也不能顾了,摸着墙往琼娥身旁跌撞着去。 “姑娘不该如此,”两人抱在一起时,琼娥老泪纵横。 缇萦则泣说,“姑姑活着,缇萦才能安好,姑姑不在,缇萦就成丧家之犬。” 琼娥说,“姑娘日后路还长,老身只能护姑娘一时。” “姑姑到底在为缇萦求什么?”她哭得撕心裂肺的,绝望之下尽是肺腑之言,“缇萦一介盲女,争不来身份地位,为何姑姑非要缇萦坐稳庆云夫人的位置。” 琼娥抹去她面上泪水,抱她入怀,却是悲怆不语。 00 顾渚回到轩馆后,径直去看望沁月。 沁月已醒过来,只因身体虚弱,躺着,幽幽地望着他,一半哀怨,一半凄凉。 危难时一幕,两人心迹都明了,唯有苦涩相望。 顾渚几度欲言又惭愧,就只默坐着相陪。 沁月说,“原以为你是普通人,没有想到,被你喜欢,是那么幸福的事。” 顾渚苦笑,“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沁月点头。 他对她有千般亏欠,然而迟迟说不出一句歉疚来,酝酿着想要启齿,被沁月止住了唇。 “不要说,”她冲他摇了头,“说出来了,就好像真的犯下错似的,你解脱了,而我连尊严也没了。” 顾渚想不到她会这样想,原只当她是寻常的弱女子,不想竟有此见地,于是,三缄其口。 沁月说,“我走后,你要记得我。” “会,”顾渚答应,指了指心,“顾渚铭记。” 沁月又说,“我想,今日就走。” “回郊野庭院?”顾渚说,“不等身子好了走?” “去浪迹天涯,”沁月甜甜一笑,“兴许,就碰上了下一个游侠剑客。” 顾渚也笑了,叹说,“寻常人想着江湖,而置身江湖的,莫不羡慕寻常人。” 沁月道破了他心思,“可是你做不到。” 顾渚说,“因为做不到,才有羡慕可言。” “那小都督昌平做到了,”沁月说,“我定也能寻到这样的一个真心人来。” 顾渚又看了她会,真心期盼她夙愿能成。 王庭里的迷局被点缀成了讲述深情的绝唱,世间少女只念小都督情长,不见里面暗藏的失落与辛酸。 谁能承万顷悲绝,谁堪成当世风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