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弄巧鹊桥仙》 正文 第一章耿耿明灯映丽影 萧萧夜雨打窗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c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c朝朝暮暮。 民国七年三月十三日,原本风和日丽c万里无云的天空,傍晚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幢精美而雅致的二层小楼,沐浴在雨幕里更添一种孤高冷傲之美,西屋内亮起灯光,一个身穿鹅黄衣服少女的身影在窗前一闪,快速地撤去支住窗户的木棂,紧接着传来窗户落划上锁的声音,雨点儿击打在玻璃窗上啪啪直响。少女拂了拂额前被打湿的头发,坐到了桌前,继续她的话题道:“前年爹带我上京去拜见一个前朝的贝勒,真是门深似海,从入门起,到后院书房我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只书房墙上挂得各朝各代的字画就有近十幅,丫环仆妇成群,哪像是前朝的贝勒?就是清朝盛世时期,也未必有这样的风光?饶是如此见到我爹,还假意地叫苦不迭,说家道中落也是天意使然,要是他极早收手退归林下,也不会落魄到今日光景。” 靠北墙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半旧花衣服的少女正和另一个梳着两个抓髻的女孩缠丝线,得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我没去过北京,贝勒爷家该什么样我不知道?我觉得胡老爷家就好,几重几进的院子,整个苏州城也没见过那么气派的花园洋房,光荷花池就有两个,秋天吃过他们家送的莲藕都有小孩手臂粗细,脆生生的真是说不出来的美味。”说着竟咂巴咂巴嘴。 炕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色家常衣服的女孩,正拿了剪刀剔灯捻,忽然噗嗤一笑,放下剪刀,对坐在炕上的少女说道:“莲藕好吃?去年她娘采了一筐,她竟嚷着不爱吃,嫌有一股子生浆子味。说这话不过两天竟捧着一个吃得津津有味,一问才知道是胡府送的。左右胡府的东西什么都是好的,即使挂着几幅张书景的字,倒被传成是什么上古的稀世之珍,何止价值连城,简直是无价之宝。就连苏州园林天下闻名,现在倒成了他家的园子是最好的?” 那坐在炕上身穿鹅黄衣服的少女,正想哈腰把桌下的一捆花样子够出来,一听少女的话,忙收回手直起腰,因为太过用力,脸上略带着潮红,灯光下越发显得端庄秀气,她笑着说道:“中唐时期的颜真卿与柳公权的书法曾被评为‘锋绝剑摧,惊飞逸势,自羲献以来未有如公者也。’而今在书法界竟流传着,颜柳之书易仿,张公之贴难临,可谓一字千金难求。而且这位张公性格古怪,从不招摇于世,至今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颜,是老是少,是官是民,皆无人知晓,胡老爷到底是什么身家声望,能得张公如此赏识,以数幅字画相赠?” 缠线的少女道:“胡老爷可是我们方圆百里内的大财主,不但良田千顷,在上海和南京还有产业。他家有两位少爷位小姐,两位少爷从小住在上海,大少爷只有在和大少奶奶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一次,长得俊美非凡,可和二少爷比起来,却要逊色得多,听慧姗小姐说,二少爷即使在上海也是众多名媛追求的目标。”她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煞有介事地说道:“听胡府丫头穆儿姐姐说,去年倒有两家名‘媛’,竟为二少爷动了真家伙,差点儿出了人命。”她啧啧叹道,“也不知道这些院子里的姑娘怎么这么狠?二少爷再好,也不值真刀真枪地玩命。” 鹅黄衣服的少女听她说院子里的姑娘,想是她把‘媛’与‘院’给弄混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把桌子向旁移了移,拿出花样子,平铺在桌子上,说道:“我倒可怜那位二少爷,即使想得齐人之福,却未必有福消受,只怕将两位巾帼女侠都娶进家里,家将无宁日了。” 缠线的少女笑着说道:“那倒不会,胡家家规是只许娶妻,不许纳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 缠线的少女道:“胡老爷可是我们方圆百里内的大财主,不但良田千顷,在上海和南京还有产业。他家有两位少爷位小姐,两位少爷从小住在上海,大少爷只有在和大少奶奶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一次,长得俊美非凡,可和二少爷比起来,却要逊色得多,听慧姗小姐说,二少爷即使在上海也是众多名媛追求的目标。”她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煞有介事地说道:“听胡府丫头穆儿姐姐说,去年倒有两家名‘媛’,竟为二少爷动了真家伙,差点儿出了人命。”她啧啧叹道,“也不知道这些院子里的姑娘怎么这么狠?二少爷再好,也不值真刀真枪地玩命。” 鹅黄衣服的少女听她说院子里的姑娘,想是她把‘媛’与‘院’给弄混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把桌子向旁移了移,拿出花样子,平铺在桌子上,说道:“我倒可怜那位二少爷,即使想得齐人之福,却未必有福消受,只怕将两位巾帼女侠都娶进家里,家将无宁日了。” 缠线的少女笑着说道:“那倒不会,胡家家规是只许娶妻,不许纳妾。” 她们正说着话,院门咣铛一开,一个身穿灰色衣裤的妇女跑进院子,她手里打着一把油伞,走到楼门口的时候,跺了跺脚,西屋门一开,穿紫衣服的少女急忙迎出来:“嫂子下这么大雨,还来接小晚,和她都说好了,再晚些雨还不停就在我们家住下了。” 那妇人笑了笑,收起油伞放到门旁:“她睡觉不老实,在家里也就罢了,顺道接她,也想看看婶子,听说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好些了吗?” 那少女把妇人让进堂屋:“我妈是老病了,不碍事,在东屋里歇着呢?嫂子去东屋里坐,那里刚烧了炕,暖和。” 她送妇人去东屋,然后回身命地下帮着缠线的小丫头说:“小灵,给嫂子倒杯茶,这边不用你了。” 小灵爽快地答应一声,把缠好的线递到少女手里,出去了。 少女坐到炕边,回手把线放到鹅黄衣服少女眼前的桌子上,鹅黄衣服少女拿起线,在描好的花样子上比了比,写好了数,然后拿了一张纸将花样子上的数码标到线上放到线笸箩里码好。 鹅黄衣服少女略带京腔的声音问对面半旧花衣服的少女:“你刚才说到胡老爷家还有一位小姐,她家规很严吗?怎么来了好几日,也没见过这位小姐来蹿门?” 那女孩带着娇憨的声音说:“不是家规很严,原来也是跟我们不分彼此呼姐唤妹的。前年去了上海读书,不知道为什么回来跟我们就日渐生分了,前儿看见她,跟她打招呼,竟然对我理也不理,仿佛没看见一样。怎么你不认识她?她也不是外人,小胡奶奶是她的奶娘。” 紫衣服少女嘴角不自禁撇了撇,抬起头冷冷地说:“怕只怕她心里只记得她小姐的身份,哪还有我娘的位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 东屋门一响,小晚她娘在门外叫她,她赶紧答应了两声,紫衣少女与鹅黄衣服少女也急忙下了炕,送出来,那妇人看了鹅黄衣服少女,不觉惊呼了一声:“这是哪家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画上的美人走下来一样,来几日了,怎不见去我家坐坐?” 她身后跟着的一位妇人,虽然一套家常衣服,气质端庄高贵,只是面色苍白,带有病态。她见椅子上的椅搭滑下来,忙弯腰拾起来,一听妇人问,忙说:“这是我娘家侄女儿,她性子懒,不喜欢出门,平日只窝在家里和她表姐绣花画画。玉露,她是佳红的嫂子,你也跟着叫嫂子吧。” “嫂子好。”韩玉露微微蹲了蹲身。 小晚她娘忙笑着拦住了说:“这才像大家闺秀,哪像我们家小晚,哪天吃过晚饭不出去走一圈,回家就睡不好觉。” 小晚对她娘做了个鬼脸,笑嬉嬉地开门走了出去,她娘也急忙拿了伞追出去:“刚才不着急,我话还没说完,这会儿你倒急着走了。” 小晚娘俩出了院子,小灵也打了伞送出门随手把院门插好。 佳红她娘嘱咐她们姐俩别玩得太晚了,则回了东屋。 佳红和韩玉露回到西屋,把炕上的桌子挪到炕梢。铺好了被,临睡前,韩玉露对正在地下洗脚的佳红说:“表姐明儿个若有空,带我去胡府瞧瞧张公的字画,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佳红迟疑了一下,把洗好的袜子搭到椅背上,擦干脚上了炕,问道:“你即没见过真迹,何以认为他的字就好?放着家里多少书法名家的字画看也不看,偏要喜欢他的字?” 韩玉露笑着说道:“你知道我表哥,仗着留过洋,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就服他,说他的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久前表哥把他自认为临得最像的两幅字贴送给我,字迹遒劲潇洒,一点一撇间都带着气势,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仿贴尚且如此,何况真迹,都说字如其人,字里行间皆带着雅脱豪杰之气。” 连下了三天的雨。一缕阳光终于吹开重重乌云,急不可耐地露出了头,照射到水面上泛着点点金光 风没有因雨歇而住,相较昨日大了许多,胡公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冷冷清清,东角门半掩着,被大风吹得来回晃荡,碰到门柱子上咣铛咣铛直响。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韩玉露挽着胡佳红的手臂,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路走过来,韩玉露笑着说:“想不到今年的二月二,竟跑到这儿踏青来了,只可惜青倒没踏到,倒踏了一脚的泥。” 胡佳红也笑着说:“天气好的时候,窝在家里,这会儿倒埋怨路不好走了。既然嫌路不好走,我们现在就回去。”她虽嘴里说着要回去,却不停脚,仍笑着向前走去。 胡佳红穿着一件桃红色衣服,衣服长及膝盖,四周镶着黑缎子边儿,领口袖口绣着同色的梅花,细细的腰身,宽宽的袖口,下身穿着黑裤子,裤腿很肥,短短的刚至脚踝处,衣服和裤子都是八成新,一条油黑的大辫子垂到胸前,杏眼桃腮,生得十分艳丽。 韩玉露则穿着银白色的短上衣,前胸绣着一圈淡粉色的玫瑰花,修长的身材,银白色的裙子,刚过膝盖,衣服裙子镶的是银边,头上披了一个白色的披肩,看不到头发,只露出一张如冬日梅花般娇俏脱俗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 到胡公馆的大门外两人停住身子,韩玉露顺着半开的小门向内望去,见院子并不十分大,上方三间,左右两侧是青砖碧瓦的厢房,在院子中有一个大水池,水池四周镶嵌着大理石,擦拭得闪闪发亮。虽然隔着远处也能看到池中碧清的水和满池的荷花。在池中修建一座小亭子,亭子建得小巧玲珑,在柱子上刻着一首诗,玉露仔细一看是萧衍的一首莲花诗:‘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韩玉露见风小些,把头上的披肩取下披到身上,两根油黑的辫子垂到胸前,更增加了几分灵秀之美,她看着池中鲜艳的荷花,不解地问道:“荷花当开在夏季,何以只三月间他家里的花竟开得如此美艳动人?” 胡佳红看着随风摇曳的荷花,花色虽艳丽却给人一种苍白而无力的感觉,她转过头看着韩玉露说道:“胡老爷修了胡公馆后即刻建了两个大荷花池,因荷花只在夏季开,花季短,就从上海请了一位名师,用各种名贵纱料堆制而成这些荷花,置于这个池中,隔三差五地换水不算,用不上一年半载,花经过风吹日晒,变旧了,又得重新更换一批。” 韩玉露笑了笑道:“胡老爷只爱荷花,倒忘了万物贵在天然,人工堆砌之物,再美,无生命所依,也只是一具空壳。听我妈说姑姑也喜欢荷花,为此还为自己取了一个表字‘青荷’,当年我们家后花园原也有个荷花池,姑姑出阁后爷爷命人填平,盖了间‘恨瓦阁’。” 韩玉露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一时口无遮拦,倒把‘恨瓦阁’说出来,古人云生男为弄玉之喜c生女为弄瓦之喜,她爷爷所以将新建楼阁取名‘恨瓦阁’,实为恨女之意,爷爷过世后,她爹已将‘恨瓦阁’改成‘青荷居’。 胡佳红倒没在意恨瓦阁的真正意义,只是冷着脸道:“我倒没听我娘说过她喜欢什么花?这些年要不是舅父周济,温饱尚且不保,哪有闲情风花雪月。”她抬起眼淡淡瞟了一眼胡府大门楼上的匾,轻声叹道:“我们走吧。”说完转身要走。 韩玉露赶紧挡到她身前,脸上带着笑道:“院都没进,就要回去!难道表姐忘了昨儿答应我的事儿?” 胡佳红笑着指了指公馆门上方:“你要看的字就在眼前,却不认识,亏你好意思说一心崇拜他,欣赏他的字。” 韩玉露抬起头见在黑漆大门的上方,挂着一块金匾,上面是三个烫金大字“胡公馆”,太阳的余晖照映下,泛着金光,经过风吹日晒匾上的金屑脱落,馆字的最后一笔有些看不清,匾的右下角,几个淡淡的小字,‘张书景亲题’。字迹飞扬,傲然于门上,的确比表哥所临之贴更加酒脱。 韩玉露竟然看呆了,要不是佳红拉了她一把,她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胡佳红笑着说道:“快走吧,只三个字就把你看呆了,若是把他家的都看了,魂儿丢了,可让我如何向舅父舅母交待!” 韩玉露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央求胡佳红帮她去胡府借一幅字,只照着临摹,两三日就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 胡佳红心中有些好奇,韩玉露性格淡然,从没见她对什么事上过心,何以会对张书景的字竟如此倾心,三番两次地相求。她为难地说道:“不是我不肯帮忙,我们两家原就素无来往,如今三小姐和我也生分了,这时候冒昧相求,倒让人多心,以为我们要巴结他家。反正既然来了,我就陪你多待一会儿,你把那三个字练会了,我们再回去。” 门口有一块青条石,不知谁在上面放了两张薄毡,因为有风旁边还压了两块小石头,胡佳红走过去坐下,一株长长的柳枝正好垂到她的眼前,她顺手一掐,枝条很嫩,掐了下来,她把柳枝卷成一卷,随手放开,柳枝并没有折断,显然韧性很好,她拿着树枝,在手中晃着,笑着说道:“你练字,我帮你编个笔架,我最喜欢墨浸柳枝那股清香味,不但醒脑,而且提神。” 韩玉露正拿着一棵树枝,在地上画‘胡公馆’三个字,她一听表姐要给她编个笔筒,忙扔了树枝,凑过来坐到她表姐身边:“去年表姐派人送来那个用金丝打的扇套,妈爱不释手,总跟我唠叼,人家是姑娘,你也是姑娘,人家做什么像什么,可你呢?什么也不会!” 胡佳红折了两根柳枝,顺手在地上甩了甩,把叶子上的水甩掉,回头坐到条石上编起来,边编边道:“我怎么能和你比?你是千金小姐,这些粗活自然有丫头们为你做。” 韩玉露知道表姐心性高,所以她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家庭的优越,忙叉开话题笑着站起身,“是我笨倒是真的,巧活儿我不会做,体力活尚可,我可以帮表姐折树枝。”她取下披肩,放在条石上:“表姐你坐这儿上,昨儿刚下了雨,毡子虽干,也容易返潮。” 胡佳红抿嘴笑了笑说道:“你穿得衣服少,今年的春天较往年冷,小心别受了凉。”说着想帮玉露披上,玉露伸手推开,“我不冷。”佳红见披肩的一角,耷到地上,忙拾起来用手拍了拍上面沾的泥,搭到腿上。 韩玉露伸手去折柳枝,树枝上的水珠被她一拉,哗的淋了她满脸。 胡佳红笑着说:“你先拿把水珠晃掉了再折,否则没折上两枝,你倒成了落汤鸡了。” 韩玉露用手拭了下脸说:“有一句话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我们这儿还好,北方的春天比这儿要冷得多,前年初春上京的时候,临上火车的时候只穿了件单衣,可到了北京套了件棉袍子,还缩在公馆里不敢出去。” 胡佳红说:“我们庄里有一位从东北来的大婶,她说她那边滴水成冰,檐下的水冻成了冰溜子掉下来都能砸伤人。” 韩玉露说:“那从檐下走可得小心了,否则即使不受伤,受到惊吓也不划算。”她踮起脚想再折一个又长又嫩的。 这时从爽心斋的小门里气呼呼走出一个婆子,手里提着个篮子,好像出去买东西,走起路来愤愤的,嘴唇直哆嗦,这婆子走路的速度很快,如一阵风般刮到韩玉露的眼前,她原本低着头,差点儿撞到韩玉露身上,一怔,抬头看到韩玉露在折树枝,没好气地说:“谁家的姑娘这么没教养,大起早的跑到人家门口来糟塌东西!”说完过去劈手想把韩玉露手中的树枝抢过来,可是拉一下没拉动,还差点儿把篮子甩出去。她用力往怀里一拉,心想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能有多大劲,没想到韩玉露见她要抢,就松了手,多亏她身子灵活,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方稳住身子,气呼呼的拿着柳条子向韩玉露身上甩了一下。由于柳条脏,在韩玉露的衣服上落下一道泥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 韩玉露自小出身名门世家,所识之人对她都礼让三分,从没遇到像今天这么野蛮的,话也不问一句,上来就打,倒愣在了当地。 胡佳红赶紧过来,把表妹拉到身后,冷笑着说:“周婶子,几天没见,你脾气倒见长!要不是看在你年长的份上,定闹到你府上问问,难道胡老爷容得下你无缘无故动手打人?”说着把手里正编着的笔筒摔到她怀里,拉着韩玉露就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值得这么紧张?难怪你家老爷有钱,原来是吝啬如此。” 那婆子因为刚刚被三小姐打了两巴掌,心里的怒气没处放,刚好出来,以为可以撒撒泼,没想到碰到更厉害的主儿,一看胡佳红就吓了一跳,又看她发火了,赶紧拿了韩玉露遗落在石头上的披肩追过去,赔着笑脸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野丫头在这糟塌东西?原来是佳红小姐的亲戚,请姑娘原谅老婆子没眼色,姑娘别生气,我向姑娘赔礼了。”边说边哈了哈腰,直起腰时把披肩连着刚打好底的笔筒递给佳红,笑着说:“佳红小姐喜欢的,别说是几根树枝,就是想要金枝玉叶,老爷也不能说个‘不’字,何况我们做下人的。” 佳红瞪了她一眼,冷笑着说:“我们都是野丫头,也没在什么洋学堂里念过书!你不用假惺惺地向我道歉,我知道主多大,仆多大。我妈如今可不是你家三小姐的奶娘了,她眼里都没了我们,你们自然也冷眼相待了。”说完冷笑一声,劈手抓过披肩,拉着韩玉露走了。那婆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真是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胡公馆屋外带着凉意,屋内却暖意融融,古色古香的壁炉里烧着炭火。此时公馆主人胡泰裕正端坐在大书房的写字台前,反复地写着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他微皱双眉,一张一米见方的纸上被他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今天穿了一件棕红色的长衫,头发篷松,眼中带着淡淡的疲惫,英俊的面容上满是成熟的沧桑。 他身后的案上蜷伏着一只猫,门一开,一个婆子端着茶盘进来,茶壶顶上挂着一根红线,那猫忽然从案上飞身跃到地上,向着婆子奔去,婆子回身关门的功夫,没想到那猫竟蹿到她身侧。 胡泰裕正沉浸在一笔一划的描画中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声,胡泰裕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杯夹着茶叶的温水向他当头泼来,他手一抖动,扔掉笔,习惯地用手挡了一下泼过来的水。 翠婶身子晃了两下才稳住,回过身见胡泰裕满脸是茶叶沫子,忍着笑扯下汗巾,想替他抹去脸上的茶屑,胡泰裕忙摇了摇手,一低头见从笔上甩出的墨汁把他没下几水的长袍弄脏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翠婶收起汗巾,将茶盘中倒着的茶碗扶正,自我解嘲道:“多亏老爷喜欢吃温茶,要是被一壶热茶水泼到头上可就坏了!” 胡泰裕哈腰从地上拾起笔,一听翠婶的话,有些不悦地说:“茶水不热就该往我头上泼?而且一大起早,你就好了坏了的,也不怕触霉头。” 翠婶笑着说:“我哪是想触霉头,只是庆幸没有烫着老爷。刚才不小心踩到猫尾巴上,被它唬了一跳。老爷一直就喜欢吃碧萝春,今儿倒用它先洗了个澡。” 胡泰裕望着桌子上被茶水浇得面目全非的宣纸,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刚想出来一点儿苗头,被你一壶茶给浇熄了。”他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条干毛巾,擦了擦头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 “还以为老爷今儿怎么想起写字来了,倒描了这几个字,看着倒像是对联,怎么满满写了一篇子?” 胡老爷也跟着笑起来:“哪有刚出正月,又要写楹联了?” 翠婶边说边笑着向外走去,“说不准二少爷红鸾星动,先写一幅预备着也是好的。” 只顾着说话,没想到和急冲冲闯进来的三小姐胡慧姗撞个满怀,茶盘脱手而飞,茶壶落到地上摔个粉碎,壶里剩下的水,溅了胡慧姗一身,胡慧姗抬手给了翠婶一个耳光:“你没长眼睛!” 她一眼看到胡泰裕湿漉漉的头发和淋湿一大片的棕红缎长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的翠婶:“一大把年纪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是不是觉得我们家门坎矮,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 她绕过翠婶走到胡泰裕面前,回过头望着呆呆发愣的翠婶,咬着牙说:“你身为总管都这么不省事,怎么以身示范别人?怪不得别人都说我们家的下人,就是二号主子,欺软怕硬。”说着走过去,想给她爹脱下长衫,胡泰裕冷着脸推开慧姗的手,站起身自己解了外衣,“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翠婶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胡慧姗冷笑了一声,“我几时有他们这样的长辈?”她想接过长衫,胡泰裕伸手把长衫递给随慧姗身后进来的丫头小红,小红先拿了一条湿手巾服侍胡老爷揩了脸,然后另取了一条干毛巾将胡老爷的头发擦干,再把破烂宣纸扯掉,将桌子抹净,才拿着长衫出去了。 胡泰裕等小红关上门,身子向后靠了靠,坐正身子,他抬手示意慧姗坐下,等慧姗坐稳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慧姗,这两天爹一直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因忙着送你杨叔叔没抽出空儿。我早就耳闻你对家人们是轻则骂,重则举手就打?一个姑娘家学得如此刁蛮,成何体统。爹叫你读书,不是让你做为逞强的根本,而是让你学会如何做人?翠婶从小把你带大,她虽说不是你亲婶子,但是除了你妈韩晴外,你最应该尊重的就是她!” 慧姗开始愣了一下,随即不服气地说:“她是我们家雇的下人,对我好是应该的。上海有钱人家对下人都是这样,打骂下人更是常事,何恬姐说过‘他们都是贱胚子,不管教不成。’您看今天,翠婶对爹没尊没卑的,我看要是再不管教,都分不出谁是主c谁是仆了?” 胡泰裕原本心平气和,虽然呵斥慧姗,脸上仍带着笑容,听慧姗说完,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手重重地拍到桌子上:“胡说,我们家什么时候有下人了?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你在上海好的没学来,竟学一些歪门邪道,我们家人丁稀少,至今仍是田昌物盛,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远近乡亲的抬爱。得人一两金,当还万两银,如果连这点儿胸襟都没有,你不配做我胡家的人。” 胡慧姗开始被他爹拍桌子声吓了一跳,听他爹说完,忍不住为自己辩白道:“他们是下人,下人就得听主子的,何伯伯家的下人哪个见到主子不是唯唯诺诺的,哪像我们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 胡泰裕怒喝一声:“我们家怎么了?你小时候要不是他们照顾你,你会有今天?做人什么都能忘就不能忘本。你何伯伯家如何做,是他家的事,你不要把他家的做派带回家来,动手打人是懦弱的表现,再说他们即使当真不像话,自有爹管,还轮不到你出头。” 胡慧姗还有些不服气,胡泰裕冷哼一声:“你何伯伯家不仅瞧不起下人,也瞧不起像你爹这样的土财主,明儿你是不是也要学他们,和你爹划清界线?知道你年纪小,人又单纯,早和你说过,少和他们家人来往,特别是那个三小姐何恬,整天趾高气扬,仿佛天下人都是她的奴才一样。” 慧姗还想辩白,见她爹铁青着脸,气得颈下的青筋暴跳,不敢再顶嘴,忍着气将头偏向一边。 门一响翠婶重又沏上一壶茶,端到胡泰裕面前,先给胡泰裕倒了一杯,毕恭毕敬地说道:“老爷请用茶。” 转过身子又给慧姗也满了一杯,对慧姗也微弯了弯腰,“三小姐请用茶。”话虽说得轻快,但是隐隐带着哭音,胡慧姗愣了愣,抬起头,正望见翠婶被她打过红肿的脸,竟呆住了,直到她爹咳嗽一声,她才慌忙接过茶,身子也跟着弯了弯。 胡泰裕端过茶,脸色缓和下来:“当年是陶珍兄弟帮我打下半壁江山,虽然他去了,但是他对胡家功不可没!本想让你们母女舒舒服服过好日子。可是你偏要侍候我们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小红本应该和慧姗一起上学,你却让她侍候慧姗,你在我们家,只是操劳,今天又挨了慧姗的打,我很愧疚,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 翠婶沧桑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雾,她假装着笑说道:“我和小红娘俩亏着老爷念旧收留了我们,我们今天吃穿不愁也就知足了,还敢奢望什么?小姐说得对,我也该静下心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身世和地位。”她抬起袖子故做无意地擦了一下眼睛,可是不擦还好,一擦,眼泪竟如决堤之水一般,溃而倾出。 翠婶的一番话,已如一记重锤砸到了慧姗头上,她幼年丧母,和翠婶的感情胜过亲生母亲,此时见翠婶老泪纵横,心头好像被针戳了一下,直痛到心底,想想这些年翠婶对自己的呵护与溺爱,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惭愧,可是又觉得自己是个小姐的身份向下人赔礼,终有些不情愿,竟不知如何是好。 胡泰裕看出慧姗已不似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闷声不响地垂下头,会心地笑了一下,问翠婶:“前儿看见七八辆马车从门前匆匆过去,里面装了好些东西,是往谁家去的?” 翠婶端着茶盘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听二门上的周姐姐说是韩晴的大哥命人给她送了几车东西,光桌椅就装了两车,还有大小不一的柜子,里面都装了绫罗绸缎,总之外面传得神忽其神,也不知是真是假?” 翠婶笑了笑,可能牵动刚才慧姗打到的脸,扯到痛处,忍不住轻声哼了一声,慧姗忙拿了一条毛巾用水投了一下,走过去,按到她的痛处,翠婶愣了一下,慧姗娇憨地笑了一下,“翠婶,刚才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见小人怪了,我这里给您行礼了。”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 恰好小红拿了一件银白色长衫进来,胡慧姗一把抓住她,嗔怪着说:“小红,枉我疼你一场,你妈受气了,你也不说一声,我变坏了,与你有什么好处?” 小红抿嘴笑了笑,翠婶从她手里接过衣裳,替胡老爷换上,胡老爷原本还是笑容满面,这会儿竟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砚台发呆。翠婶对她和小红摆了摆手,让她们小声些。 慧姗搂着小红相视笑了一下。悄悄退出门去。 翠婶也跟着出来,看着外面晴空万里,她微笑着说道:“今天是初二,不怕初一下,就怕初二阴,恐怕这个月没有雨下了。” 慧姗抬头看着湛蓝的天,万里无云,知道这场雨过去了,她笑了笑说:“谁喜欢阴滋滋的天,没个好心情,要是真不下雨倒好了,我们可享一个月的福了。” 翠婶笑着说道:“小姐小声点儿,春雨贵如油!要被老爷听到又得骂小姐不懂人间疾苦了。” 慧姗忙缩了缩脖子,向翠婶做了个鬼脸。忽听得屋内的胡老爷叫她们,慌忙应了一声,走进去。见胡泰裕拿着一张字条发呆,胡泰裕见翠婶随慧姗之后走进来,对她说道:“事到如今,不管她如何冷待我,也只有求教于她,才能解得我心中这个谜。” 翠婶脸上一惊:“老爷说的可是晴小姐。”胡泰裕默默地点燃一颗烟,深深吸了一口,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慧姗听翠婶说晴小姐也一愣。慧姗她妈因在月子里做了病,生下她没三个月就过世了。当时从上海匆匆赶回来的胡泰裕,初闻这个噩耗,急火攻心也病倒了,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翠婶的男人陶珍。 慧姗从她妈过世开始,就一直哭闹不止,奶娘哄着她喂奶,她却梗着脖子不吃,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急得陶珍没办法又另外给她请了奶娘,依旧如此。以为慧姗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特请了人给她收魂也不管用。 翠婶只好抱着她在村里溜,恰好迎面遇上韩晴,平常见面只是点头之交的韩晴,看着大哭的慧姗,心中不忍伸手将慧姗抱了过去,说也奇怪,慧姗一到韩晴的怀里立刻停止了哭闹,小手握紧韩晴的手竟嘻嘻笑起来,而再递回翠婶怀里,慧姗又大哭起来,没办法翠婶只好把慧姗托付给了韩晴,也许是她们有缘,本以为会推辞的韩晴,竟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等慧姗会说话时,本来翠婶让慧姗管韩晴叫林婶,可是慧姗非要跟佳红一样叫妈。当时她还大哭着说:“为什么姐姐有妈,我就没有。她也是我妈。” 直到六岁时才被接回家,她与佳红仍是形影不离,她仍旧流连在韩晴家低矮的草房中和残破的篱笆院里。即使在上海的两年,她也时时刻刻地念着她们,可这次回来已经十来天的她,却从来没有踏进那曾经的家,甚至早晨她刚推开小角门想出去,看见佳红和一个清秀的女孩时,为了躲避她们,急忙退了回来,撞上要出门买东西的周婶子又给了她两巴掌。 “慧姗!”胡老爷一声唤,把慧姗从回忆中拉回来,她问:“爹什么事?”胡泰裕见慧姗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忙问:“慧姗,怎么了?” “没什么!”慧姗淡淡笑了笑,“只是想起了妈和佳红。回来几天了,也没去看看她们。”胡泰裕慈爱地说:“既然想她们了,就过去看看,正好爹找你妈有点事,你去请她来一趟,你妈若不肯来,你就跟她说,只有爹亲自去请了。”慧姗爽快地答应一声,跑出去。 翠婶看了胡泰裕一眼,迟疑了一下:“老爷,依晴小姐的性子,慧姗根本不可能请动她,难道老爷真的要亲自去请?这些年,你对她的苦心,任谁都能看出来,唯有她却不动心。” 胡泰裕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前,太阳已升到半空中,阳光洒到院子里的荷花池里,他喃喃自语道:“她喜欢荷花,喜欢吃菱角,这些花虽是为她养的,她却一次也不肯进院看看,托人给她送去的菱角,她又不肯收。一想到她在这儿受的苦,我就感到内心有愧。这些年我一直想和她当面好好谈谈,可是她却从不给我机会。” 翠婶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都苦了几十年,是该见面把误会解释一下。她一个富家小姐吃穿用尽,这些年真难为她了。” 胡老爷叹了一口气,“解释有什么用,怨已结成,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开的,何必再纠缠于过去的烦恼中!我今天请她来是想请她帮我看看杨兄弟留下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我这些年些须认了几个字,只不过不是睁眼瞎罢了,关系到身家命运,否则我也不敢贸然相扰。” 翠婶说:“我去准备些茶果,晴小姐喜欢吃苹果,老乔从辽东带回一袋子,我特给她留了几个,原本想等慧姗去给她捎去。” 胡泰裕笑了笑:“她的性格,你准备了她也未必会吃,你还是等慧姗去的时候,带给她。” 翠婶答应一声,端了茶盘出去,胡泰裕叫住她:“对了,夫人的祭日马上要到了,祭品都备好了吗?她爱吃枇杷,年底收的那些看看坏没坏?” 翠婶说:“我昨儿晚上打发穆儿去地窖拿了几颗,吃起来不如刚下来时好,但是外形倒还新鲜。一会儿给老爷拿几颗尝尝。” 胡泰裕叹了一口气:“看着是那么回事也就行了,不用给我送来,看见了,倒想起她当年剥枇杷的样子,让人堵心。” 翠婶问:“大少爷和二少爷几时回来?用不用车去接?” 胡泰裕说:“命人给他们哥俩拍了电报,告诉他们又不是正经的大周年,不用回来了,只我们家里人简单地拜一下就行了。” 慧姗先跑回自己屋,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箱子,拿出一只翡翠手镯,用手绢包好,镯子是送给佳红的,今年上海流行玉器饰物,她也赶时髦买的几件; 从里面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副玳瑁老花镜,去年韩晴晚上看书的时候,总喜欢把书举得远远的,她曾好奇地问:“为什么将书举那么远,难道是怕眼睛近视了不成。” 韩晴看着她嘴角微扬了扬:“这会儿要是能近视倒好了,老了眼睛也跟着花了,不举远了,看不清字儿。”慧姗听韩晴说这句话,眼泪竟忍不住流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 关上箱子,忽然想起那个和佳红一起走的清秀的女孩子,听小红说她是佳红舅舅的女儿。她又重新打开箱子,拿出一对白玉镶红宝石的小耳环。耳环是她跟二哥要的,当时店里的货品,她一眼就看上了它,他二哥看她拿这件东西竟皱了皱眉,被她抢白了一句,“连妹妹看上的东西都这么计较,莫不是想留着给哪位淑女名媛的。”胡云山无奈地笑了笑,“偏你这张嘴能噎人,你知道我不经营玉器,这个本是客人寄存让给代卖的。”最后不情不愿地命人取了包好交给她。慧姗还不忘打趣她二哥:“你觉得好,我现在帮你收着,留着日后给你做聘礼的。” 慧姗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服,腰身很细,袖口在肘弯处变宽,下摆不长,前胸后背绣满了花。穿了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裤腿处很肥,到了裤脚处,收了不少,脚上穿了一双半高跟的黑皮鞋。她生得浓眉大眼,很爽目大气,本来还穿了一件外衣,走到院门口正见到周婶子进院子,她求周婶子将衣服捎给小红,周婶子正是早上误打玉露的那个婆子,初见到慧姗时脸色变得煞白,直到知晓慧姗的用意,她才满脸堆上笑容,忙不迭地接过衣裳走了。 韩晴家与胡府只隔了两趟街,韩晴过世的丈夫胡泰林,是胡泰裕的本家兄弟,可是韩晴却从未涉足过胡府,在慧姗的记忆中很少见过韩晴的脸上表现出喜怒哀乐。即使胡泰林在为胡泰裕收租的路上被雷击倒的树砸死时,她只在炕上安静地睡了两天,这两天她不哭不闹,水米不进,直挺挺躺着像死人一样,直到第三天胡泰林被掩埋后,她才慢慢苏醒过来,只是比以前更沉默了。 胡泰林在慧姗的记忆中是模糊的,只记得他长得又丑又矮,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而当年韩晴的美貌却远近闻名,庄里人都感慨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 胡泰林死后,胡泰裕本想给韩晴十亩地作为补偿,韩晴断然不肯接受,后来翠婶的男人陶珍从中调停,韩晴才勉强答应每年收受三十块大洋,和一百斤粮食的供给。 远远地看到佳红家的院门虚掩着,院墙虽然不高,但是已经换成了砖墙。房子也是重新翻盖的,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挑檐板的屋顶,新式的玻璃窗,现在风和日丽,上扇窗户开着。她推开院门,院中的走道铺着方砖,佳红正和那秀气的女孩坐在紫藤架下捡豆子,佳红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布褂子,一根油黑的辫子垂到胸前,本来粉白的脸,衬着这件褂子更加显得艳丽超群。 那个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碎花锦缎衣裳,同色的碎花裙子,两根辫子左右竖立在胸前,本来清丽脱俗的脸上,此时由于天热微微泛着红晕,更加显得娇俏可人。 慧姗跑过去:“大清早的也不闲一会儿。”佳红稍微愣了一下,抿嘴笑着说:“三小姐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我们家院里再也看不到三小姐的影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 慧姗装着没听出佳红话中带刺,蹲下身用手拨着豆子,笑着问:“怎么大年下的,竟挑起豆子来了?” “今儿都二月初二了,还大年下的。我倒想问你今年过年怎么没回来?倒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 慧姗笑着说:“本来想回来过年的,偏何府的四小姐捎信说要从英国回来过年,特让何伯母留下我。结果她因事情绊住了没回来,我也跟着回来晚了。” 她向屋里望了望,门开着,见里面一个丫头正蹲在灶台边烧水,没见到韩晴,就问:“妈去哪儿了?” 佳红道:“李嫂子头疼,找我妈去给扎几针。” 佳红见慧姗用手拨着豆子,赶紧推开她的手,“你细皮嫩肉的,小心被豆子划伤了手,你爹看了又要心疼了?”说着把盆里的豆子掂了两下,放到一边。 慧姗的手低垂着,抽回也不是,不抽回也不是,人也愣在那儿了。多亏那清秀的女孩递过一个擦拭干净的矮脚凳才算解了她的围。胡慧姗接过来问佳红:“她是你家亲戚?” 那女孩大方地说道:“我叫韩玉露,是表姐舅舅的女儿。”说着在佳红身旁坐下。 慧姗只觉得那女孩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娇美,吐气如兰,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化了,不敢大声说话,忙端着凳子坐到韩玉露身侧问:“你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韩玉露,佳红总说你学问好,我也早就盼着能见到你,你别看我的学习不怎么样,我就尊敬学问好的人。只是你跟我想的却不一样。我以为你长得一定不如佳红好看,佳红可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今天看到你,你们真是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更好些。” 佳红正为抢白慧姗而暗暗后悔,听慧姗这么一说,却忍不住冷笑一声:“去上海念了几年书,就是不同,嘴巴也甜多了。若要说称得上美人的,方圆百里内胡三小姐称第二,谁又敢称第一?” 玉露抬眼看着慧姗,知佳红语中虽含带着讥讽之意,但是慧姗的确生得很美。慧姗之美又不同于佳红与玉露,佳红生得美艳,雪肌丰骨;玉露却是清丽出尘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慧姗生得却是大方得体,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 慧姗性格豪爽,从记事儿起,只一心把佳红当成姐姐,从来没有过身份高低之分,倒是佳红见慧姗家世好,总忍不住说话时含沙射影,慧姗总是装做听不出,而处处容让着她,何况因从上海回来,无缘无故疏远了她,心里本就怀着鬼胎,更不敢在言语上计较,忙笑着说道:“我说话莽莽撞撞,长得也马马虎虎,不象你说话尖刻,长得却柔美动人。” 佳红一把抓住慧姗的手,嗔笑着说:“你这死丫头,是你不学好,一进来叽叽咕咕不停,你和表妹说话,却把我扯进去,我刚一说你,你就拐着弯儿损我,你倒说说我哪儿说话尖刻了?”说笑着咬住下唇,握住慧姗的手用力向后拧去。 慧姗痛得眼泪流出来,忙转过头赔笑着说:“好姐姐是我不好,我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此时拧痛了我,姐姐不心疼,还有谁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 佳红看慧姗的表情,知是自己用力过了,忙笑着松开手:“看在你叫我好姐姐的份上,就饶你一回吧。最近两年好的没见你学,倒满口佳红叫个不停,哪像早先姐姐前姐姐后的。”说完放开手。 慧姗笑着抽回手,顺手将玉镯套到佳红的手腕上:“那时候我们都小,自然叫姐姐了,现在我们都大了,再叫姐姐倒显得把你叫老了。” 佳红愣了愣,握着玉镯不解地望着慧姗。 慧姗嗔笑着说道:“知道姐姐心界高,戴不惯这些金玉之物,姐姐再不许向以往那样,即使不喜欢也要收下,否则真要伤我心了。” 佳红淡淡地笑了笑:“我又不是金银成堆的大家闺秀,哪还敢挑三拣四?只是我干粗活的手带这么贵的东西。一不小心弄碎了,怪可惜的。”她将玉镯褪下来,想递还给慧姗。 慧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道:“这镯子只是普通玉根子,价格也便宜,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嫌它不好,那我就扔了算了。我们一桌上吃饭,一屋睡了十几年的姐妹,还总这么外道就没意思了?” 佳红笑着说道:“有钱就是不同,一恼了就要扔东扔西的,你送的,别说是玉根子,就是树根子,我也不会嫌不好,何况你也别当我不识货,玉根子哪有这么翠的颜色,恐怕是老坑玉还差不多。”她将镯子重新带回手腕上,悬转着镯子,镯子通体晶莹清亮,玉质坚硬,做工考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之物。 慧姗道:“除了爹以外,就数妈和你是我最亲的人,每次买东西回来,盼着你们能喜欢,却总是推三阻四,倒把我的一片心意给曲解了。” 慧姗出手大方,向来将钱看得不重,每次放假回来都给她们母女带回贵重的礼物,又不许不收,三番两次,因碍着慧姗的面子,只得勉强收下,倒让韩晴及佳红心里过意不去,心头像挂了秤铊一样,坠得难受。 慧姗见佳红低着头不出声,微微笑了笑,从兜里取出副宝石耳环,递给韩玉露:“玉露姐,没特别给你准备礼物,只有这副小小耳环,礼物虽轻,也算我的一片心意,请玉露姐不要嫌弃。” 玉露看着托在慧姗手心里的耳环,洁白的玉裹着红得似血的宝石,红白相映,相得益彰,她虽然对这些玉石不上心,但也是识货之人,耳环虽小,但镶嵌得巧夺天工,浑然一体,而且玉的质地比佳红那副手镯还要好,心里奇怪,慧姗再大方,也不应该对尚未谋面的她,出手如此阔绰。她笑了笑说:“礼物好坏,不在值钱与否,重在一份心,何况慧姗小姐这份礼并不轻。” 她偏着头向慧姗靠了靠,指着自己的耳朵笑着说道:“只可惜我没福气,倒辜负了慧姗小姐的一片美意。” 慧姗开始还以为玉露让她帮着把耳环戴上,可是当她拿起耳环想往上戴的时候,竟愣住了,玉露白嫩的耳朵光光洁洁的,根本没有耳眼。别说身为小姐身份的韩玉露,就是当下穷苦人家的女孩,也没有不扎耳眼的,在当时年代,戴耳环是女孩的象征,不论穷人家还是富人家,都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就扎耳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 胡佳红望着胡慧姗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拿起一旁的手绢在慧姗面前甩了一下,她才醒过神来。 玉露把慧姗由于惊讶掉落地上的一只耳环拣起来放到慧姗的手里,笑着说道:“我从小也扎过耳眼,只是皮肤不合,没过三天耳朵就烂了,妈心疼我,就将线抽了,给我敷了药,耳朵长好后,妈本想还要给我扎,可是我一看到刘妈拿着豆子过来,我就哭,后来还是爹出面求情,我妈才作罢,以后就再也没有扎过。”(那时候扎耳眼,就是先拿豆子在耳朵上捻,把耳朵捻薄了c捻麻了,再用一个穿线的针,扎过去,然后把线留在耳朵上,手法利落得,针穿过去,竟不流血。) 佳红挑了一个圆圆的豆子,托在手心里说道:“这里有现成的豆子,我给你扎,收了她的东西,承了她的情岂不更好。” 玉露笑着说:“三小姐的情自然要承。可是表姐的手法我就不敢恭维了,去年给小巧的妹子扎耳眼,竟然一个高一个低,后来还要再给补一个,小巧的妹妹说什么也不肯,总在背后说,是她一时意志不坚强,信了佳红小姐的话,平白的毁了耳朵。” 佳红将豆子放进盆里,低着头说:“谁叫她小孩子心性,看小水上树挑鸟窝,也要跟着看,我手里又没有尺子比着,一不留神就扎歪了,她竟哭着叫我给她长上。” 慧姗拍手笑道:“这小丫头倒是真性情,这下可难住姐姐了。” 佳红笑了笑,扬起下巴指了指屋里的小灵对玉露说道:“她都说过不止一次了,自己有名字,一会儿听你还叫她小巧的妹妹,又要恼了,你不知道因我一时改不过来,初来时平白和我呕了几天气。” 玉露也转头看了看小灵,轻轻笑了一下,“小灵是她来我家后自己取的,又加上几个不省事的丫头,撺掇着小巧,说先有灵而后有巧,妹在姐前,岂不是想以小犯大,因此小巧还和她闹了一阵别扭,不许旁人叫,两个人争来争去,也只有到了你家,才管她叫小灵。” 小灵过来取豆子,慧姗看了看她挂在耳朵上摇摇摆摆那对耳坠子,的确稍有些偏,忍不住笑起来。 小灵低头看了看只盖住盆底的豆子忍不住嘟囔一句说:“拣了半天只拣了这点儿,难不成想晚上炒不成。倒听你们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手忙,还是嘴忙。” 慧姗问:“这会儿怎么想着要炒豆子了?我见我们家也说要炒豆子。” 佳红把挑好的豆子递给小灵:“小小年纪嘴倒学得如此刁钻,炒豆子只是个习俗,谁又在乎多少。”小灵做了个鬼脸,端着盆走了。 佳红这才转过头对慧姗说:“你刚从这村子里出去几天,竟忘了二月二炒黄豆的习俗?” 慧姗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早上我们家吃春饼和面条,我竟忘了今天是踏青节。要不是路不好走,我们几个也结伴出去走走。小红昨儿个还跟我说,河边有人发现了人参,听说还是八片叶的。” 佳红站起身,把剩下的黄豆送回厢房去,顺手拿出一个装干果的盒子,抓了一把递给慧姗。 玉露正支着头,看地上两只蚂蚁打架,见她表姐递过干果盒子,顺手拣了一个桔子,她抬起头笑着说道:“即使长白山的人参也只长到六品叶就不再长叶了,何来的八片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 佳红把果盒子放回去,回手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了韩玉露的身侧,“八片叶的人参?我看是萝卜还差不多,这儿要是能出人参,那长白山的参就该长成大树那么高了。” 佳红坐下的时候,脚趾一阵酸麻,竟“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玉露急忙伸手扶住她:“怎么脚又痛了,炎症不是消了吗?” 佳红边揉脚边说道:“炎症是消了,疼痛已经减轻多了,只是有时候连扯着脚使不上力。” 慧姗好奇地问:“你们俩嘀滴咕咕说什么呢?佳红的脚怎么了?” 玉露把桔子瓣放到桔子皮上,站起身回屋拿了一个小瓶子出来,对佳红说:“你把袜子脱了我给你再上点药。” 佳红忍痛除下袜子,玉露忙拿了药水帮她消毒,慧姗也凑过去,见佳红的二脚趾头,竟肿得比大脚趾都粗,上面竟伏着两三粒似露珠大小的液体,玉露上药的时候,佳红竟痛得眼泪流了出来,慧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了不得了,怎么肿成这样?” 佳红擦了擦眼睛说:“已经好多了,前两天竟肿得地都不敢下,要不是用了表妹带来的特效药,说不定这根脚趾头早就废了。”玉露拿起药棉在伤口上最后转了下,痛得佳红忍不住连连抽着气。 慧姗忍不住俯下头帮着吹气,佳红红着脸将脚向旁挪了挪,慧姗道:“都是裹脚惹得祸,我有时候路走多了,二脚趾头也磨的生疼。多亏民国禁裹令下的及时,要不然我们说不定还要受多少苦?” 佳红冷哼了一声:“民国成立才几年,要是妈坚持把我们脚裹到颁禁裹令的时候,早成了三寸金莲了,我们之所以放了脚,是多亏了表妹的一篇‘裹脚论’。” 慧姗焦急地催问道:“到底姐姐说了什么?妈一向都很固执,怎么会听姐姐的话,真是把我弄糊涂了。” 佳红的脚动了动,已不似先前那么疼了,玉露拿过一条白色的纱布,帮着她把脚缠好。佳红边用手指按着脚背边说道:“你几时不糊涂,只怕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你看看玉露的脚,再看看我们的脚有什么不同?” 慧姗偷眼看了一眼玉露的脚,如今玉露已经脱下靴子换了一双拖鞋,光着脚,她的脚并不大,平平整整白得如象牙瓷似的,淡淡的血管,好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她从没想过脚还能美成这样。 慧姗和佳红虽然只裹了两个月的脚,但是脚骨已经变形了,二脚趾挤在大脚趾和三脚趾的上面。 慧姗顿时来了精神问道:“姐姐到底说了什么,让妈改变主意给我和姐姐放了脚,其实裹脚那种痛我还能受得了,就受不了外国人嘲笑我们,你不知道外国人有多讨厌,总喜欢问我们有没有裹脚!” 佳红笑道:“裹脚的痛你还受得了?当年是谁又哭又闹的,把裹脚布都扔到火里烧了。要不是翠婶说要给你裹脚,说不定我还不用受那种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 韩玉露也笑道:“我妈是旗人,原不想给我裹脚,只是祖母说,即然我们回了江南,就要按江南的习俗,否则大了,婆家也不好找。所以直拖到十岁我妈才想给我裹脚,当时说了什么,现在一句也不记得。只记得我爷爷辞世那年,姑母回去奔丧,看到我没有裹脚很好奇,就问我妈,我妈说了一些话,说是我说的,我现在也只记得一句,‘女孩的脚也是用来走路的,不是男人的玩物’。” 慧姗瞪大眼睛,钦慕地说:“姐姐真是兰心蕙智,那么小就知道以理服人。” 玉露笑着说:“我只是当时在书上看到一篇外国人关于中国人裹脚的文章,顺嘴说出来,转过年来就忘了一干二净了。” 慧姗为刚才的大惊小怪而变得忸泥起来:“我只在书上看过中国有奇女子,没想到今儿竟看到真的,看到姐姐就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佳红,这副耳环也送给你,等下次再另买合适的补给玉露姐做见面礼。”说着帮佳红把耳环带好。 佳红笑着说:“你倒不用特意买什么,把你们家张书景的字送几幅给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慧姗说:“我们家别的东西不多,就是字多,我倒没觉得那些字有什么好,看着就是乱糟糟一片。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选几幅过来。” 玉露说:“不拘什么只要是他的字就好,君子不夺人之爱,我不要,只是想照着临摹一贴。” 慧姗说,“什么君子小人,姐姐喜欢,一幅字值什么?” 玉露问:“张先生虽然出道不久,一向惜字如金,他流传市面的作品不多,何以你家里却有许多他的字,难道与令尊相熟吗?” 慧姗说:“这个我倒不知道,只知道是二哥的朋友,我爹最敬重有学问的人,原也让二哥请回家小住一段,二哥说此人孤僻清静惯了,不肯见生人,所以也就罢了,我们对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韩玉露脸上略带着失望的表情:“原以为与你家相交深厚,可有幸结识,没想到还是空欢喜一场。” 慧姗急忙道:“那有什么,等二哥回来时让他帮着引见一下。” 佳红笑着说:“看来这位张先生只凭几幅字就把我们玉露的芳心掳去了。明儿让慧姗帮着牵线搭桥岂不正好。” 韩玉露娇羞地瞪了一眼佳红:“表姐说话也着三不着两了,一会儿我告诉姑母去,想着让姑母快点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省得编排我。” 慧姗怕佳红恼了,笑了笑,忙岔开话题说:“听佳红说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英语说的也好,我在上海教会中学读书,英语是必修课,可是我对那洋鬼子的玩意就是学不来,只可惜姐姐不常住这儿,否则就请姐姐做我的英语老师。” 玉露笑着说:“我只是跟我表哥学了几句日常用语,也不知道发音标不标准,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但是老师我是万万不敢当的。倒是你在上海见过世面,讲讲上海是什么样?” 佳红一边笑着说:“她能知道什么。只能说出上海的楼很高,人很多,即使说这些也要手舞足蹈半天才能说完。上次跟我和小晚讲什么百老汇,还没进大门呢,就已经说了一个多小时了,后来我和小晚都说,我们睡一觉,等你进到大厅时再叫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 慧姗似笑非笑地说:“好姐姐,我说不过你,你就别打扰我和玉露说话。” 慧姗和玉露意气相投,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慧姗是个性情中人,对谁好,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了她,早把她爹让她找韩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抬头看韩晴愁眉不展地推门进来,她急忙站起身跑着迎过去:“我来给妈请安,倒说出去了,李嫂子怎么好端端病了,妈有妙手回春之术,此时定是已经好了。” 韩晴看到她丝毫未感到意外,含着笑问:“不是捎信说不回来了,几时回来的?听说念书很累,竟还记挂着我们,上次给我和佳红捎回来的衣服,都还没机会上身,听说这次又给我买了眼镜。” 慧姗愣了一下,抿嘴笑了笑:“看来妈已经去过我们家了。” 韩晴平淡的脸上笼上了一丝惊慌之色,她笑了笑说:“回来的路上恰巧遇到翠珠,说老爷有事找我,就顺道过去了一趟。”说着从脖子上解下一块方巾,本来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她还是象征性地拍打了两下。 其实是翠婶久不见慧姗回来,知道慧姗必定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或者韩晴不肯来,看着胡泰裕站在院中佯装着收拾花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c时而焦燥地望望院门口,知道他在等韩晴,心里有些不忍,感叹着造化弄人。假装出来寻找慧姗,正好遇见韩晴从小晚家出来,忙笑着迎过去说,“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我正要去找姐姐,竟半路遇着了,倒让我少走了段路。老爷有事命慧姗请姐姐,久不见回来,还以为姐姐不给慧姗面子,就又打发我过来请。”翠婶知道韩晴心狠,没敢提胡泰裕说慧姗要是请不动,他来请的话儿。 韩晴愣了愣,停住身子,正巧一枝探出的树枝缠住她的袖子,她伸手解开,顺手带下一片叶子,看着叶子慢慢飘落到地上,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我生来胆小,见不得位高权显之人。以往有事都烦你代传,这次又何必非要见面,” 翠婶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老爷也知道姐姐的规矩,这会儿要我们来请,必是有什么过不得话的事儿?老爷因前日偶感风寒,不方便外出,否则就不敢劳动姐姐亲自过去了。” 韩晴咬着嘴唇说道:“劳烦你转告老爷一声,我与他不宜往来,他家我不去,我家也不敢劳他大驾。”说完拉开翠婶的手转身走了。 翠婶想着胡泰裕孤独期盼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些刺痛的感觉,忙追过去赔着笑说道:“这话算怎么说呢?都是自家人,这么说还不得被人笑话?姐姐也是明白人,今儿老爷把面子赏给了慧姗和我,如果请不动姐姐大驾,我们回去也没法交待,不看我的面子,看在慧姗千里迢迢,把零花钱省下来,给姐姐买眼镜的份上,也该去一趟。” 韩晴初听翠婶说都是‘自家人’,嘴角边立即弯起一丝冷笑,眼睛好像被冰水冰过了一样,直到她提到慧姗,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见翠婶百般央求,没办法只得强忍着心痛,和翠婶一起迈进曾经立誓永不踏入的胡府的大门。 “妈!”慧姗拉了拉她的袖子,韩晴一愣,回过神来,见慧姗递过一个眼镜盒,“不知道度数合不合适,是现在上海的最新款,听二哥说还是限量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 韩晴心不在焉地说道:“自己一个月就那几个零花钱,都给我们买了东西,自己倒省吃俭用。眼镜本来只是戴着看字的,何必把它当成装饰的东西。”她本想推脱,慧姗强塞到她手里说道:“要不是妈,我当年说不定已经饿死了,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再说了女儿给妈买东西,本就天经地意。”说完转身拭了一下眼睛,也不顾和佳红和玉露告辞,起身跑了出去。 韩晴看她的背影呆了一呆,看着手里的眼镜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身向屋里走去,迎面正好看到小灵端着炒好的豆子出来,韩晴顺手抓了一个问:“都开花了吗?放到东墙头上,想着晚上再收回去。”因当地有个风俗,二月二这天有金豆开花之说,所以家家都要炒黄豆,或者炒玉米花。 佳红见她妈的情绪有些反常,听慧姗说刚才妈去了她家,隐隐有些奇怪,忍不住走过来问:“妈,你不舒服吗?怎么胡老爷有事找你?” 韩晴顿了顿,头微侧了侧又转回去,起身进了屋,走到屋门口,回头看了看佳红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让我帮着念封信。饭好了,不用管我,你们先吃,我想歇一会儿。” 佳红更奇怪,按理说胡泰裕即使再不识字,一封信上的字有多难?何况慧姗马上要中学毕业了。如果两家平常处得好也就罢了,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韩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时却明显的惊慌失措。 一抬头见韩玉露正帮小灵收拾饭桌,忙跟着进了屋。 慧姗一进爽心斋的大门,觉得家里气氛和往常不同,所有的家人仆妇都闷声不语地做着事儿,不像以往看到她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跟她打招呼。她走几步来到书房外,见她爹斜靠在椅子上,一声不语地抽着烟,翠婶脸色阴沉地站在旁边。慧姗刚想抬腿进屋,就见胡泰裕熄灭烟道:“难道这字条上真有什么玄机?她只读了一遍,面色就变了,差点儿失手打翻了茶碗。按理说,她不应该这样,以前她不论做什么都很冷静,难道内里有什么地方会牵扯到她?” 翠婶劝道:“晴小姐不肯说,一定是有她的苦衷。老爷,慧姗小姐在上海读了两年书,也是有学问的人,问问她就知 道了。” 胡老爷摇摇头:“慧姗毛手毛脚的,我可信不过她!况且她学何家的两位小姐信奉洋教,这一套她也不懂。” 翠婶说:“死马当活马医。都怪杨先生古里古怪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解释一下就走了,害得老爷如此费神。我去看看小姐回没回来。” 慧姗本想进屋,迟疑间竟听翠婶说要找她,忙笑着迎上来说:“爹,我回来了。” 胡老爷点了点头:“慧姗,这有一句话,你给爹看看是什么意思?”说着从桌子上拾起一张字条递给慧姗。 慧姗接过来,见是楷书的上下两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竟是没头没尾忙问道:“爹这是什么?” 胡老爷说:“这是你杨叔叔去香港前交给我的,是从一位得道高僧处求的偈语,说如果机缘巧合,解得这首偈子,家道会更兴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 慧姗笑了笑:“杨叔叔的话爹也信?二哥曾说过他的话虚实不符,全都是骗人的东西。”她见胡老爷面孔一板,赶紧转了话题,“没来由的一句话,爹也得给我容出空来,否则一时三刻我也解不开。这‘金风玉露一相逢’原有个出处,就是宋代词人秦观的《鹊桥仙》,爹,你想不想听听词的全文?” 胡老爷有些不耐烦:“那你就读来听听吧。”慧姗说:“我也记不全,翻出词集看看吧。”她动手从书架上找出宋词选集,翻了半天才找到这首词,她将词指给胡泰裕道:“爹,就是这首。”胡老爷专注地看着,不过他微皱的双眉没有舒展开,显然也没有看出什么端详。 慧姗趁着爹在琢磨这首词的含义时,她慢慢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凝神看着字条,反复地念着字条上的话。 慧姗第三遍念叨着:“金风玉露一相逢。”忽然想起调侃韩玉露时的情景。再仔细看看后面一句话“云开雾散现青山”云青c云山,前后仔细一连贯顿时茅塞顿开,她喜形于色地跳起来叫道:“爹,杨叔叔这句话是暗指大哥c二哥的婚事。” 胡老爷放下词集,皱起眉头:“暗指你大哥c二哥的婚事?你大哥早已经结婚了,前儿还打电话来,说你大嫂又怀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胡家的规矩是绝对不准纳妾的?至于你二哥,更不用你老爹操心,听说和那个何家的三小姐就差聘礼过门了。” 慧姗正为解开偈语,能在爹面前卖弄一下,而心情雀跃,她嬉笑着说道:“谁说二哥和三姐就差聘礼过门了?二哥在上海眼空四海,别说三姐的性格不好,就是温柔娴淑有修养,二哥也未必看得上她。” 胡老爷紧绷的脸立刻舒展开,手往桌子上按去,没想到正按到书上,书一歪掉到地上,他按了个空,赶紧扶住桌子:“那我听家人们说,他大部分时间住在何府,不是因为何小姐,他住那儿做什么?” 慧姗俯身拣起书,放到书架上,回过身说道:“二哥住在何府,不是因为三姐而是因为靖华二哥。” 胡老爷原本有些郁郁的脸上竟挂上一丝笑容:“那就好。我早就听说何三小姐的脾气暴燥,不久前因你二哥对一位小姐笑了一下,她竟和人动起枪,差点儿出了人命,要是把这样的泼妇娶进门,恐怕家里就要永无宁日了。那你说说这张字条和你大哥c二哥的婚事有关,关系在哪儿?” 慧姗道:“这句话既然开头一句出自《鹊桥仙》,鹊桥即为牛郎织女相会而搭,自然与男女婚事有关。” 胡老爷笑着说道:“小时候听鼓书,听过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那说书人说的和你差不多。别看你平日里糊里糊涂的,这句话解释的倒挺有道理。” 胡慧姗也笑道:“您女儿的记性您不是不知道,刚想起的一点儿思路,一会儿别因为您打岔忘了可不要怪我。”胡老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示意慧姗继续说下去。 慧姗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嫂是不是叫贺金风?” 一听慧姗提到她大嫂的名字,胡泰裕舒了一口气,忙着夸赞道:“金风虽然是小家碧玉,也没念过多少书,为人处事却是大户人家小姐也比不了的。你大哥原来一心只想做律师,要不是你大嫂时常规劝他,你大哥也不会去帮我打理南京的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 慧姗赶紧拿了笔在‘金风’两个字上圈了一下,“每次提到大嫂,爹总不忘夸上一句。”接着又说道,“第一句话中的‘金风’两字,我想指的就是大嫂。”说着又在云下点了一点,将云字交错划到青c山下,“第二句话中云开雾散现青山,云青c云山是大哥二哥的名字。”又在玉露上圈了一下,“虽短短两句话,我看着倒有两层喻意,第一层喻意是此段话里将成就两段姻缘,一段是即已成实的大哥大嫂,而另一段则是二哥和二嫂。第二层喻意则是金风和玉露相逢之时,就是胡家云开雾散之期,只要爹给二哥找一个名叫‘玉露’的二嫂,我们胡家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胡老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听你这么一解释,倒觉得这两句话,本来就是浅显易懂的。”他放在茶杯兴奋之余又挂上了愁容道:“天下虽大,你二哥的眼界又高,找一个名叫玉露,而且又与你二哥匹配的女子又谈何容易!只怕此消息一出,对你二哥倾情的女子纷纷要改名了。” 慧姗笑着道:“也不知道是天做之合,还是姻缘前定?眼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妈的侄女叫韩玉露,不仅容貌出众,而且性情温柔,既有古典女子之娴雅,又有现代女子之刚毅,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和二哥是天生的一对。” 慧姗还在自顾自地说话,却没发现她爹原本挂着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僵冷,本来要拿茶杯的手停到半空,慧姗继续说:“爹放心,别看二哥的眼高于顶,看见了玉露也保准他动心。” 半晌没见她爹说话,慧姗抬起眼睛,见他爹的脸色有些发白,吃惊地问:“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胡泰裕淡淡地对慧姗说:“爹有些累了,你去吧。”胡泰裕终于明白韩晴刚才惊慌失措的原因了。他流血的心仿佛被人洒了一把盐,他伤心的是她对他已无丝毫留恋之心,竟害怕她韩家与胡家再有瓜葛。 想着刚才听穆儿来报,说韩晴到了,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心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一样。 韩晴进屋时,他竟愣了好几分钟,三十年来,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相望着,真想冲过去抱住她大哭一场,原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姐,如今已被风华浸浊得只剩一具漂亮的躯体罢了,韩晴冷冰冰的立在门口,见他不说话,转身想走,他慌忙追过去:“小姐,留步。”竟差点儿被门槛绊个跟头。 慧姗翻看字条的背面,见是几行小字,她仔细一看,原来也是佛家偈语,曾经帮何夫人抄过佛经,抄过这几句话,‘一切恩爱会,皆由姻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本来无一物,言空未必空;世事皆有定,奈何费思冥?’觉得很好玩,偷偷袖在袖里,准备一会儿拿了给玉露和佳红看是什么意思。 胡泰裕看见慧姗偷偷拿了字条,假装没看见,他的心很乱,颤抖着双手卷了一只烟。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洋火。他颓丧地把烟纸扯碎,把烟叶倒回烟匣子里去。站起身来到院里,望着一株玉兰草发愣,‘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 自胡府回来后,韩晴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这些年她养成了淡薄的性情,对和胡泰裕见面也没让她的心有多大波澜起伏,可是因那张小小的字条竟让她心弦颤动,久久不能平静。 佳红和玉露吃过饭,帮着小灵拣碗,她看着玉露进进出出恬美的面庞,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韩晴的父亲韩子岚是翰林院编修,三十年前因不满朝廷腐败,告老回到苏州韩家庄。 住腻了深宅大院的韩晴,回到山清水秀的江南,她仿佛脱缰的野马,整日流连在自然的山水景色中。她虽然从小居于北京,远离江南的灵川秀气,但是她的容貌,即使江南美女也是望尘莫及,一些达官显贵纷纷慕名求亲。 韩晴皆一概回绝,韩子岚命人暗中访察,才知道韩晴虽归家短短数日,已心有所属,她钟情的竟是家里新雇的长工胡泰裕,胡泰裕不仅人长得高大英俊,而且性格豪爽,为人仗义。由于门第相差悬殊,韩子岚坚决不同意,一气之下赶走了胡泰裕,将韩晴软禁起来。 现在想起胡泰裕当年风度翩翩的外貌,挺拔的英姿,她冰冷的心还是会有些抽痛。 韩晴为了能和胡泰裕朝夕厮守,命人偷偷捎信给胡泰裕,让他暂回家乡相候,自己一定想法设法逃出去。 苦苦熬了两个月,她才有机会私逃出来。可是当她赶到胡家庄的时候,胡泰裕已在三天前去了上海。韩晴多亏胡泰裕本家婶子收留,才在胡家庄安顿下来,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来胡泰裕音信渺茫,后来一个来胡家庄串亲戚的上海人说,胡泰裕已经在上海开了几家绸缎庄,还说他已娶个漂亮媳妇,就要回家乡买房治地了。 韩晴当时孤苦无依。韩老爷捎信来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而且还一怒之下将她深爱的荷花池平掉,建成了一座‘恨瓦阁’,将她素日里的一应用物,全部扔了进去。 韩夫人思女心切一病不起,韩晴成了韩家的罪人,成为人们所不耻的下贱女人。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嫁给了胡婶又丑又矮的儿子胡泰林。就在她和胡泰林成亲的第二天,胡泰裕携妻带子衣锦还乡。 想到这里韩晴从心底重重冷笑一声:“什么海枯石烂心不变,到头来终是一场虚幻。”她忽地站起身,一拍桌子,“我走过的路,不能再在佳红和玉露身上重复。”袖子一带,竟把桌子上的茶碗带翻了,茶水泼了她一身。 佳红急忙跑过来,帮着她把茶碗扶起来,回身取了抹布将桌子上的水渍擦净,然后给她另倒了一碗水,说饭在锅里热着,问她现在吃不吃?韩晴摇了摇手,端着茶碗上了炕,靠在被垛上想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她不信几十年来素无往来的胡泰裕兴师动众地请她过去,只是为了让她帮着解这个偈语,莫不是已经嘱意玉露,请她只是试探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 韩晴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天未亮,她就披衣坐起,坐在灯下纳鞋底。听到有人敲大门,小灵边答应边开门出去,她放下鞋底,跟出来,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秦嫂满脸带着笑走进来,韩晴赶紧迎过去将她让进堂屋,她家的堂屋摆设很简单,靠北墙是一口大高柜子,柜身是金红色的,柜面则涂着黑亮的漆。上面摆着牙刷牙缸等梳洗用具,墙的正中央挂着一幅郑板桥的仿品瘦竹图,给屋里的摆设更增加了一种孤傲之美,南墙边则放着一口立柜,柜身是原木颜色,柜门是缕空的,上面绘着嫦娥奔月图。 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大八仙桌,周围摆着几把椅子,桌布和椅搭也都是金红色,上面是佳红和玉露绣的奇花异草。 韩晴请秦嫂坐到椅子上,秦嫂笑着说:“久不来我还以为走错地儿了,知道妹妹盖了新房,没想到却是这么漂亮。妹妹真是越发能干了。”见小灵端上茶,扬了扬下巴问:“几时还请了丫头?” 韩晴淡淡地说道:“活着尚且困难,哪有钱盖房子?都是哥哥帮忙盖的,丫头也是他给的。秦嫂,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秦嫂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忙坐正了身子,满脸赔笑着说:“我是给妹妹道喜来了。” 韩晴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把小灵倒好的茶,端到她面前,面色冷冷地说:“我能有什么喜事?秦嫂有话就请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由于天还早,她还没有梳洗,一缕长发垂到额前,更显得端庄漂亮。 十二年前,也是初春的时候,秦嫂也是这个时辰来的。想到这儿韩晴的心忍不住痉挛了一下。那天秦嫂也穿着这件黑衣服,头发梳得光光的,她刚进门就趾高气扬地大声笑道:“泰林家的,你真是大喜了,也不知道你是几世修来的福,竟能受胡老爷青睐。”韩晴当时没有表示,只是冷默地望着秦嫂,她平静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嘲讽。 秦嫂说道:“胡夫人过世五年来,我也没少给胡老爷保媒,都是名门望族的千金,他却不屑一顾,这次竟亲自登门托我来向你提亲。泰林兄弟过世这一年,你与佳红孤儿寡母也怪不容易的,还是嫁过去,我保你过门就做正牌夫人。” 韩晴开始有些情绪激动,她强忍着心底的恨,咬紧牙说道:“别说是个添房,即使直接娶我做正室,我也不会嫁给他!”她嘴唇被气得直抖,来来回回这句话,竟说了三遍。 任秦嫂磨破了嘴皮子,韩晴坚决不答应。没办法,秦嫂只得羞愧而归。那些日子,韩晴几乎断绝了和胡府的一切往来,甚至连慧姗都被她送回了家。 时光荏苒,十二年的往事恍如昨日。她淡淡地望着秦嫂,秦嫂仍穿着那件只有做媒时才穿的黑衣裳,衣裳依旧是那么簇新,头发也仍旧那么光光的,不过却没有先时的利落了。 秦嫂讪讪笑了笑,问道:“听说妹妹有个侄女叫韩玉露,不知她有婆家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韩晴拿起鞋底木然地纳着。她有些左右为难,说玉露有人家吧。其实玉露没有,而且云山又那么优秀,不论人品样貌与玉露倒真是天生一对。如果她出手阻挠这件婚事,怕真的错过机会,误了玉露的终身。说没有吧,她又怕玉露重蹈自己的覆辙。 佳红在西屋听到了秦嫂说话,用手捅了捅表妹,玉露睡得正香,被她表姐捅醒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慌忙坐起身,佳红在她耳边笑着说道:“秦媒婆来给你说媒了。” 玉露在朦朦胧胧中脸顿时羞得通红。佳红穿着小衣从屋进里跑出来问道:“秦大娘,我表妹还没有婆家,你想给她说个什么样的人家?我舅舅家可是有门第的,不像我们家。” 秦嫂顿时满脸堆笑:“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就是云山少爷。” 佳红脸色微微变了变,“云山少爷?” 韩晴恍恍惚惚间扎到手指,她疼得一哆嗦回过神来说:“这事我可不敢做主,我得和大哥大嫂商量一下。” 秦嫂连忙堆了笑说道:“应该的,不过不论如何,三天后妹妹一定要给我个回信。自从十二年前那件事,我已经不再替人保媒了,这次胡老爷二次找我,就是给我面子,无论如何也希望妹妹给我个机会。“ 韩晴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送走了秦嫂,韩晴回到屋。自从昨天从胡府出来后,她就一直心绪不宁,现在事情摆在面前,不容她耽误的时候,她才静下心来,理一理事情的头绪:“我该如何向大哥解释?提亲的就是当年要私奔那个人的儿子。我与胡泰裕的丑闻,虽经过岁月的浸洗被人逐渐淡忘,可是会不会因为这件婚事,而让人们重新想起,韩家为了我已经二十几年抬不起头。 吃过饭,韩晴换下了随身的衣服,挑了件淡蓝色的旗袍,随手拿了一条丝巾,边往外走边对佳红说:“佳红,你和玉露好好在家待着,我出去一趟。” 佳红问:“妈,你要去哪儿?” 韩晴淡淡地说道:“秦媒婆给你表妹提亲,我不敢做主,去问问你舅父舅母,同意与否,由他们定夺。” 佳红应了一声。韩晴命小灵去牵了头驴,她坐上去,由小灵牵着,慢吞吞地出了院子。 韩子岚虽说是一个独裁的封建大家长,但他却是一夫一妻制的推崇者,他一生最仰慕的是明朝的弘治皇帝,认为他不但在政治上卓有建树,而且感情专一,所以韩子岚以弘治为鉴,一生把持欲望,虽然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却也一生没有纳妾。在他心里认为,人除了生命以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更何况是感情,所以他不能理解韩晴会为了感情抛父弃母,和一个‘无赖’私奔(他从骨子里渺视穷人,认为穷人不安分就是无赖,虽然后来胡泰裕有钱了,但他也认为那是小人得志),所以恨之入骨。 韩子岚虽然自认为生了一个‘有辱门楣’的女儿,他却以儿子为豪,儿子韩秋桐比韩晴大三岁,不但学识渊博,而且娶了一个当年曾轰动京城的妻子,他的妻子不但有一个显赫的家族,而且容貌出众,曾被慈禧喻为京城第一美女。夫妻直到四十岁才生了韩玉露,韩玉露不仅容貌承接了父母的优点,而且聪慧过人,从小就显露她的非凡才智,夫人罗旭儿教女有方,养女不惯女,虽然她家里奴婢成群,但是一些力所能及的活都要韩玉露自己动手,养成了她从小自立的性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 胡佳红送走韩晴,回到屋里,见玉露正盘腿坐在炕上发呆,她笑着走过去问道:“大起早的发什么呆?亲还没定,难道就在想他了?” 玉露从炕上爬起来冷笑道:“出没于纸醉金迷c声色犬马之地的,只是纨裤膏梁罢了!要是真好,姑母何必愁眉不展,婚事即然不成,我又何必为旁人之事操心?”她站起身把窗户打开,看着朝阳升起方向,略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又重跪坐到炕桌前,拿起笔开始临摹昨晚上慧姗让小红送来的一幅张书景的《滕王阁序》。 佳红凑过去,见韩玉露的笔锋潇洒,临摹的竟与真迹不相上下,特别是‘时运不齐,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这一段竟然到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她笑着说:“你还说以字可知人禀性,你的字与他一模一样,难道你与他的性情也相同?” 韩玉露笑了笑放下笔,坐好,揉了揉跪得有些发麻的腿道:“仿贴当然不能算,何况我与他的字只是表面上相像罢了,你看他的字力透纸背,而我的字却绵软无力。”说着翻过来给佳红看纸的背面。 佳红略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站起身从炕柜里给玉露拿了一条褥子,放到她腿下说道:“你以为二少爷必是不好,妈才愁眉不展。其实正因为他太好了,妈才犹豫不决,否则早就一口回绝了,又何必这么为难?” 她把炕柜门关好,回身跳下地,拿了笤帚扫炕。 韩玉露抬起桌子把它挪到墙角,拿起张书景的《滕王阁序》,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到桌子的一角上。她起身下了地,来到屋外,将自己写的那幅晾到晒衣绳上。 胡佳红也跟出来,看着天空耀眼的阳光,问道:“你把它晾到日头底下,不怕把纸晒脆了?” 韩玉露边挪动纸边说道:“现在太阳光还不算毒,没事儿,而且我只晾一会儿。” 韩玉露一抬头,一夜不见,院里的一棵梨树已经开满花朵,满树的梨花白得直晃人的眼睛。 远远见慧姗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佳红也看见了,笑着说道:“无事忙来了。”说着放下笤帚迎了过去。 慧姗笑着说道:“你快来帮一下忙,这里面全都是好吃的。”佳红接过来一看,有瓜子c炒熟的花生,还有苹果,橙子。她笑着说:“这是上我们家开果子铺来了,你也不嫌沉。” 慧姗说:“翠婶知道妈爱吃苹果,特留了几个让我给妈捎过来。我跟着下到窖里,刚好看到这袋子,是前儿家里来客人,翠婶装的,可是客人略坐了坐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倒回去,我就来个顺手牵羊。” 玉露也迎过来,慧姗从兜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玉露:“我这儿有几句佛家偈语,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意思。” 佳红笑着问:“你几时修起佛了。让我看看你像不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 玉露也跟着笑起来,见慧姗有些扭泥不安,才作罢。低头看了看,见虽只是一首普通的佛家谒语,想解释却无从下手,沉忖一会儿方道:“禅语高深,看似浅显,其中又暗藏多少玄机?不是我所能解释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 从淡淡的光影中发现另一侧也似有字,随手翻过来,见似诗不是诗,似词又不是词,刚想还给慧姗,无意间扫到‘玉露’两个字,她心一动,抽回字条,低下头细细地品读着这句话,脸上忽然现出惊讶之色,她是何等聪明之极,只略看一遍,就猜到媒婆今日贸然登门求亲的前因后果,心里暗自叫苦,如此结缘也太草率行事了。 慧姗正和佳红一起从袋子里往外拣苹果,不经意一回头,见玉露粉项低垂,对着手里的字条发呆,从没见过以侧脸示人也这么美。心里暗自感慨,“世上也就只有她能配上二哥,要不是姻缘巧合,岂不是白白错过了一次天赐良缘。” 玉露把字条递给她,她随手接过猜进兜里,手触到一件硬硬的纸片,拿出来一看竟是张照片,方想起刚才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的,竟差点儿忘了,她把照片递到玉露面前,笑着指了指相片上的男人说:“你看他长得如何,配你吃不吃亏?” 韩玉露皱着眉头,就着她的手里,扫了一眼,见相片中的男子剑眉星目,生得十分英俊,一身白西装更显得玉树临风,悠闲中带着随意,气宇轩昂中透着风度翩翩。韩玉露心里说:“如果他生得中人之姿倒也罢了,即相貌生得如此出众,岂能是甘于池中之物,我又何必跟着趟这瘫浑水。” 胡云山和韩玉露的婚事出乎韩晴的意料,韩秋桐竟然爽快地答应了。韩晴当晚回来,回复了秦嫂,秦嫂连夜去胡府商量下聘的事。胡老爷赶紧拟了一份礼单,命人去上海采购。 韩晴久违的脸上难得爬上一丝笑容,对玉露说:“你爹说过两天就打发人来接你。”说着递给她一封信。 玉露接过来,打开,信是她娘写的,不长,无非是嘱咐不让她四处乱走,免得遇见婆家的人尴尬。现在虽是民国,没有过去那些老礼儿,但是女孩家要谨言慎行,不要让村上的人笑话。 收起信,玉露有些迷茫,父母这次做事儿何以如此反常?以往即使家常小事儿,她父母都要与她商量,她不愿意的事儿,从不勉强,而今临到她的终事大事,却不征求她的意见,只三言两语,就草率地把婚事定下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心里虽不愿意,却又提不出反对的理由。 更让她奇怪的是,她父母竟不准胡府将聘礼下到韩府,一切皆由韩晴代理。 吃过晚饭后,韩玉露去客厅找佳红,见佳红捧着长长的礼单,正和韩晴查点胡府送过来的已堆了满屋子的大箱子小柜子里的物品,佳红念一个,韩晴点一个,然后佳红在礼单上打个挑。 见玉露进来,韩晴笑着说:“胡府先把聘礼送过来,让我们看看缺什么短什么,再补上。”玉露第一次看到韩晴的脸上挂着深深的笑容,只是久不会笑的脸笑起来有些僵硬的感觉。 胡佳红把礼单展开递到她面前道:“你也看看,有没有缺的?” 韩玉露向礼单上瞄了一眼,无非是些金银珠宝c翡翠玉器等等。她微微笑了笑,道:“既然父母烦请姑姑代劳,一切就请姑姑斟酌办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 韩晴笑了一下,没吱声,这边点好了,把箱子关上,又兴冲冲地走到另一边去点。韩玉露觉得她在屋里站着反倒碍事,就走出来。她心里闷闷有些不高兴,沿着新垫了黄土的村路,信步来到村口,村口有一条宽十余丈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四周绿树成荫,几株桃树掩映于绿林之中,远远望去,在夕阳的笼罩下好似绿雾里裹着一抹嫣红,真是美不胜收。 她分花拂叶沿着河边的小路缓缓前行,正行走间,不留神,一根伸展的树枝刮住了她裸露在开司米披肩外的衣袖,因她虽然家境优越,心性节俭,而又是她最钟爱的一件衣服,生怕用力拽坏了它,只能侧转过头来想小心地解开。 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飞快地奔过来。小路狭窄,仅容得一马独行,耳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越着急树枝刮得越紧,真是前行不得后退不能。心里正焦急,眼见着一匹大白马已奔到她面前。 由于天有些蒙蒙黑,等马上之人看清路上有人的时候,马已经到了她面前,骑马之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快躲开。”一边用力勒紧马的缰绳,马被勒得前蹄无法落地,一阵凄厉的嘶嚎声,叫得骑马之人心浮气燥,手上的力道顿时松懈下来,马前蹄一松,向着韩玉露的头上踏来,韩玉露的身子动不得,慌乱间抬右手想抓住马的前蹄,马上之人大吃一惊,急忙从马脖子上跃下来,一把抱住她,扑倒在路边,马蹄噗地一声踏到了他们的身前,由于用力过猛,马也跟着栽倒了。 韩玉露被马上之人扑倒,身子重重地向地上摔去,一声裂帛之声,费了半天力气衣服还是没逃过一劫。身子触地的一刹那,觉得那人手一紧,一个翻身将她向上一托,两人调换位置,她趴到他的身上。 骑马的人只觉得软玉温香,向来对女人素无好感的他,在这一刹那,心中竟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切电光火石之间,韩玉露惊尤未尽,见两人的姿势暧昧至极,骑马之人虽没有轻薄举动,但是抱着她的手臂仍紧紧箍着她,不觉有些恼怒,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掌,借着推力,身子向后撑起从他身上翻坐到他身侧。 一阵冷风吹过,她只觉手臂处冰凉,急忙抬起胳膊一看,衣服竟被撕开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虽在月光下,白嫩的手臂泛着清莹的光,格外惹人的眼。她急忙把披肩向下拉了拉,由于披肩太窄,仍有一小段胳膊裸露在外面。 半晌不见身侧的骑马人有动静,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借着淡淡的余晖,见骑马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年青人,两条长腿微弓着,虽皱着眉头仍掩不住他出众的俊朗相貌,此时正捂着胸口,带着怒气瞪着她。 玉露见他一副痛苦的表情,知道刚才自己出手重了,忙起身蹲到他身侧,带着歉意问道:“能不能坐起来?用不用找人抬你回去?” 年青人低低哼了两声,慢慢撑身坐起,玉露本想去扶他,被他冷冷地瞪了一眼,慌忙撤回手,蹲着向后退了两步,紧了紧披肩站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 玉露很不喜欢他眼角眉梢的盛气凌人及唯我独尊的不屑表情,本不想理他,忽然觉得他有些面熟,忍不住又低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也冷漠地瞪视着她,眼神如冰,嘴角边的冷笑越聚越浓。韩玉露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俯身去看视马受没受伤。 “亏我好心救你,你竟恩将仇报。”骑马之人本以为韩玉露会过来扶他,见她竟不理他,反倒过去对他那匹马呵护有加,心里赌气,咬着牙扶住一棵树慢吞吞地站起身。他试着动了动,只是刚才摔硬了,腿微有些酸并无大碍。毕竟年轻,身体强壮,不一会儿已恢复如初,他见马仍侧身躺着,韩玉露正给它捶腿,气就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在马肚上狠狠踢了一脚,马忍不住低嚎了一声,翻腾半天才爬起来。 玉露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见他面色不善,正哈腰从地上捡起马鞭,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就停住身子站在一边。 骑马之人见白马身上有灰,本想用马鞭拍打它身上的灰尘,马却以为主人要鞭打它,竟吓得向旁边直躲,不知不觉间躲到了韩玉露的身侧,韩玉露也以为他要打马,伸手将马笼到了她的身后,对那年青人说道:“它已疲惫不堪,何苦再折磨它。” 年青人见她稚气未脱竟是一副教训人的口吻,忍不住笑着反问道:“它是畜生不识我要做什么,难道你也不识!我只是想用鞭子拍拍它身上的灰,倒惹得你大惊小怪的。我就不信你长这么大竟没有打过它们。” 韩玉露虽觉得他并不是有意骂她,但是将她与畜生相提并论,心里也不禁有些着恼,不自觉说话声就有些浮燥的感觉:“我当然没有打过,即使犯错也是人之过,与它们何干。” 骑马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冷笑,笑容里明显带着不屑的表情。韩玉露不理他,俯下身在河岸边拔了一把青草,扎成一束,回过身轻轻拍打马身上的尘土。 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惹得骑马人略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于嘴角,韩玉露见他久不出声,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靠在树干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她,她一怔,这个姿势也太眼熟了,忽然想起胡慧姗拿给她看胡云山的照片,也是这个慵懒的姿态。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身材颀长c衣冠楚楚,比照片上更加丰神俊朗,虽然韩玉露心目中选夫的标准是重德不重貌,但猛看到胡云山相貌出众,心里还是很高兴,此时心情与看照片时又不同,那时婚事未定,觉得对方越好越不能心存留恋。 想到此,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她见胡云山神情冷漫,心里暗自念叨着:“听慧姗说她二哥即将回来,我爹才急忙命人过来接我,没想到竟回来如此之快,意外相遇于我到底是喜还是该忧?”她只顾低着头想心事,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忽然觉得手一松,她一怔,转过头,见胡云山已经把草束拿在手里,蹲在河边把草束伸到手里,湿淋淋的拿起来,稍甩了甩水,擦拭马身上由于出汗混于土而成的泥。 韩玉露拔了一根草,束在衣袖破损处勒紧。 胡云山瞟了她一眼:“草汁染到衣服上洗不掉,亏你是女孩子却连这点也不懂。” 韩玉露即知他是胡云山,口气已不像刚才那么生冷,心里倒有些紧张起来,红着脸说道:“线断了,不扎起来,坏得口子越来越大,回去不容易补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 胡云山瞟了一眼韩玉露身上穿的衣服,淡淡地说道:“能穿起珍品居的料子,陶新春亲手缝制的衣服,家世定然不错,何至于还要补衣服!小小年纪竟吝啬于此。把你家地址告诉我,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几套新的过去。” 韩玉露淡淡一笑:“不敢劳您破费,道光皇帝尚能穿补丁朝服,何况我一界小民?你说我吝啬,我倒说你奢华,其实又有何界限?” 胡云山晃动着草束,上面的水珠四散飞舞,竟差点儿甩到韩玉露身上,韩玉露忙向后退了两步,胡云山见韩玉露有些恼怒地看着他,竟冷笑着又说道:“说你吝啬倒便宜你,即使衣服再贵,也不值得你以命相博,用手来擎马腿,你当你有金刚不坏之身?” 韩玉露见胡云山口锋犀利,又见他眼中露出鄙夷的目光,心里暗自着恼,“即使你身份再高贵,又何必张狂如此。倘若日后朝夕相伴,安能和平共处?”又想他虽然高傲,竟能临危舍身救人,最危险的一刹那,才能最体验一个人的心性,想着他为人善良及一表人材,心底又有几分窃喜。亦喜亦忧,心情矛盾至极,只能微微一笑掩饰内心的不安。又想虽是未婚夫妻,男女终有别,不便久待,便绕过白马想回家。 不料她走过白马身侧,白马忽然低鸣了一声,向前一拦,挡到了她的去路,韩玉露微笑着伸手拍了拍它的头,只觉得触手湿淋淋的,仔细一看,见好好一匹白马,浑身上下白一块,绿一块,抬起头见他脸上也被淋上了几粒黑点子,忍不住向他菀尔一笑。 胡云山从没见过人能笑得如此之美,真是活色生香,如一缕春风吹开他埋藏于心底的涟漪,见她巧笑嫣然拍了拍白马的头顶,竟看呆了,直到见她走远了,顾不得马身上脏,慌忙一步跨了上去,打马向她追去。 韩玉露身材窈窕,体态轻盈,此时一身旗装,更显得楚楚可人。 胡云山见她竟和自己是同一个村的,心里暗自奇怪,胡慧姗没事儿的时候,曾对胡云山说过:“既然你嫌上海的小姐太过张扬,何必不回乡下找一个,我们村里就有几个好姑娘。”她把村里略好的几个女孩都一一列举出来,在云山的记忆里都是拖着鼻泣的小丫头,只胡佳红略好些,他又一直把她当成妹妹,而且上海的名流千金缠得他尚且疲于应对,何况那些粗俗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他暗暗将玉露与慧姗说的那些村里的女孩对了一下号,竟没有一个如她端庄娴雅的。心里暗自奇怪,为何这个最好的,慧姗倒没想起来。看她的穿戴打扮,举手投足间高贵大方,又和平常的乡下女孩不同。存了打探她是谁家之女的想法,骑在马上缓缓地跟着玉露而行。 玉露听着马蹄声若即若离地跟着自己,觉得他既然已经订了亲,不本本分分,倒对别人心存留恋,不觉有些气结,她猛地站住身,转回过头来,冷冷地问道:“先生不觉得跟在人身后,是肖小所为吗? 胡云山只觉得韩玉露笑的时候美丽,没想到生气的样子更加娇俏可人,他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堂堂的胡府二少爷,竟被一个乡下丫头,弄得失魂落魄的,如果日后传出去,还不成了别人的笑柄。他忙止住心猿意马,冷冷地说道:“我见你孤身女子独行,怕不安全,想保护你,不领情倒罢了,还夹枪带棒,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说完,他脚在马肚子上一点,打马如飞从她身边跃过去,转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 韩玉露见他恼怒地打马而去,竟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暗暗后悔不该将他赶走,又有些生气他性格太狂妄,全没有一点男子大丈夫的风度。 胡云山没想到一向被女人众星捧月的他,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不屑,所有的气都发泄在手里的马鞭上,他冷着脸打马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自家后院的马棚前带住马,他从马背上跳下来,马夫四哥听到马蹄声,从小屋里跑出来,一见是胡云山赶紧接过马的缰绳:“二少爷回来了!”胡云山点点头:“四哥,我爹在不在?” “老爷在书房了。”四哥将马拴到马棚里,胡云山拎着箱子,四哥想接过来,胡云山道:“你忙你的,我自己拿就行了。”他拎着箱子直奔书房,正和胡慧姗走个碰面。胡慧姗诧异地拉住胡云山的胳膊,一副吃惊的口吻问道:“二哥,真的是你?” 胡云山对胡慧姗一向很疼爱,见慧姗拧眉立目的样子忍不住笑着问道:“不是真的二哥,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慧姗笑道:“要是真有假的二哥倒好了,省得三姐那些人为你争风吃醋。刚才在佳红家,听人说看到一匹受惊的马向村里跑来,说远远看着像二哥的马。我想二哥的马术一向不错,怎么会把马弄惊了,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胡云山苦笑一下,由于生气,打马如飞,倒让人误会马惊了,他道:“刚进庄的时候,遇到一个会说话的大马猴子,惊了马,要不是你二哥骑术好,早就跌得头破血流了。”慧姗小时候很顽皮,有时候淘气淘得出了格,翠婶总吓唬她,‘再闹大马猴子就来了。’别说这个办法真灵,慧姗即使再闹,也立即就会安稳下来,就是慧姗大了,云山也喜欢拿这个打趣她。另外他把对他冷冰冰的玉露比做妖魔鬼怪的样子,让他气结的心,总算顺畅一点儿。 胡慧姗抿嘴一笑:“你别刚回来就散布谣言,惹得四邻不安。”慧姗却以为又是二哥看谁长得难看给取的外号。 在上海时,慧姗和云山茶余饭后谈论起村里的人,有胡云山叫不准的就会问慧姗,你说的是不是那个走路像企鹅的,原来他就是小成子的妈?别说细一想五官还真挺像。又或者说小林子那么清秀的孩子,他爹怎么长得像河马一样,真是造化弄人。 胡家兄妹三人性格各不相同,胡云青儒雅大方,书卷气甚浓,为人也较谦卑,不论身份贵贱都一视同人。而胡云山用他爹的话说最是个混帐的性格,也是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视同人,是一律都不放在眼里,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嘴脸。而慧姗的性格介于她大哥c二哥之间,看入眼的恨不得把心都掏出去,不顺眼的话也懒得说。 胡云山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又没告诉别人,只要你不说,谁又知道,如果你说出去,惹得四邻不安,就是你之过错。” 他与慧姗也闲闹了几句,才转了话题,一本正经地问道:“对了,说正经的,爹不是说娘的忌日不用回来了,又急着催我回来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 胡慧姗最是心里装不住事儿的人,一听胡云山问他,立即大说大笑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二少爷的终身大事。爹怕你在外面招蜂引蝶,别又端枪动刀的,就做主,将娘的侄女韩玉露给你做夫人,不过媒人也算我一个,等成了亲,打媒人的赏可不能少了我。” 胡云山刚才还是笑容满面,听到这儿怔了一下,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别开玩笑了,凭你二哥一表人材,爹怎会给我选个乡下丫头?” 胡慧姗正色道:“谁骗你了!不但亲定了,连聘礼都下了,乡下丫头怎么了?我也是乡下丫头,你才从乡下出去几天,倒瞧不起乡下人了。你也别自命清高,我倒觉得她嫁你,是你高攀了她。” 一看慧姗的样子的确不像骗人,胡云山脸立即沉了下来:“我跟爹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婚事不劳他老人家费心,真是几日不见,倒变糊涂了不成。”他冷哼一声,“你去玩吧。我去看看爹。” 胡慧姗赖着跟在他后面:“我也去。” “不许去!”他怒喝一声,气冲冲地向书房走去。 胡云山很少对她大声说话,何况如此大吼,竟吓了她一跳,扁扁嘴想哭,忽然一抬头见他二哥雪白的裤子后面全是泥,何尝见过他如此狼狈过,心里好奇又不敢问,只能偷偷地跟在他身后。 胡云山推开‘爽心斋’的院门时,胡老爷正站在花园里凝望着一株玉兰草发怔。自从胡夫人过世后,胡老爷就在后院建了这座爽心斋,自己一个人搬了进来。胡云山见爹在看玉兰草,知道他又在想韩晴了。因为这株玉兰草是当初韩晴私赠给胡老爷的订情信物。一看到爹又在想韩晴,又联想到爹要把韩晴的侄女许配给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发做,只得强按住心中的怒气,走过去,尽量将声音放得心平气和:“爹!” 胡老爷上次见到韩晴比以前又憔悴了很多,心里难受,没想到过了二十九年,他对她的爱仍是那么刻骨铭心,每见她一次,对她的爱就深一层。 胡云山一声呼唤,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他应了一声:“你回来了!进屋来爹有话和你说。”他先进了屋,胡云山随后跟了进来。胡老爷在书案前坐下来:“山儿,你回来的倒挺快,爹还以为你得过两天才能到家。想必你也知道爹给你订了亲,爹着急叫你回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婚礼是想办成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胡云山初听他爹说想听他的意见,心里一喜,见问他婚礼想办成中式还是西式的又一沉,忍不住紧皱着眉说道:“如果新娘不是韩玉露,婚礼办成中式还是西式的我都没意见。” 胡老爷沉着脸说道:“爹也是权衡再三,才下的决心敢去求亲。韩玉露不但家世高贵体面,而且才貌双全。爹倒怕你配不上她,多亏韩少爷通情达理,才许了这门亲事,真是胡家祖上荣光。” 胡云山向来自命不凡,总觉得天下人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他配不上的,他爹和慧姗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韩玉露嫁给他,是他高攀了,心里更加不痛快。他冷笑一声:“什么才貌双全?爹您不要骗我了,我知道您一直为当初抛弃林婶,觉得愧对于她,想要弥补,要用您儿子的终身幸福来换取您良心的稍安和二十九年前的负心。爹难道您不觉得这对儿子是不公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 胡老爷脸色气得铁青:“胡说!韩玉露能嫁到胡家是你的福气,你能娶到她是你前生休来的。怎么说我用你终身幸福来换取我良心稍安?不错,我是欠韩晴一份永远还不完的情债,但却不需要用你的什么来弥补。因为任何东西都弥补不了。我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喝,还轮不到用你来顶着。韩玉露是胡家人的这件事实是无法更改的,如果你敢违抗我的话,你就不要再进胡家的门。你若不是我的儿子,我也就不敢再要求你什么了?” 胡云山第一次见到爹这么义正严词,也不甘示弱:“大哥订亲的时候,爹曾说过婚姻大事自己做主,做父母的意见只做参考,不做定论,怎么到我这儿竟变了,难道只他是儿子我不是?如果爹还要强逼我,我宁愿不做胡家人,也不要韩玉露。” 胡老爷冷冰冰地说道:“你大哥做事稳妥,你如果像他一样,我也就不用管你了。你大哥选对象的条件是不看门庭,只看人品,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胡云山冷笑一声:“爹才认识她几天,就知道她人品好了,不会是从林婶身上看出来的吧。”他只是把‘还没结婚就和人私奔’这句话,硬生生地咽回去。他气冲冲走出书房的时候,和正在偷听的胡慧姗碰个照面,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胡慧姗吐了吐舌头:“二哥,我可不是来偷听的,我找爹有事。”胡云山没心思和她逗嘴,怒冲冲回到自己房间,将皮箱扔到地上,一头扎到床上。 胡老爷十分动气,大声说道:“翠珠,赶快将秦嫂叫来,叫她通知韩府,这月十八迎娶韩玉露,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 胡慧姗小心地问道:“爹,是不是太快了,二哥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应该找个能说会道的说服他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或者安排个机会让他和玉露见一面,何必要用强!”胡老爷平常一贯唯儿女之话是从,这次却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行,就是十八!” 胡慧姗问道:“今天初十了,还有八天,聘礼还没准备全,何况还要打点结婚时的用品,二哥的房子装修,来得及吗?” 胡老爷答道:“马上把府里的人通通都派出去,我就不信有人有钱还有做不到的事儿?” 胡云山早上一直赖床不肯起来,直到日上三竿,翠婶给他端来饭菜,他才不得不起来梳洗。打开房门,看着进进出出,为他婚礼忙忙碌碌的人群,心里就闹得慌,真想起身回上海。胡泰裕早对总管胡荣福放出话,必须每天派人看住胡云山,如果他逃跑了,唯他是问。 吃午饭的时候,胡泰裕刚说了一句:“爹也是为你好。” 胡云山冷着脸放下筷子说道:“如果爹真是为我好,就取消婚礼。不论她韩玉露貌美赛过嫦娥,还是才过班昭,我都不要。”说完推开碗,站起身走了。 气得胡泰裕险些把手中的碗摔到地上。一直瞪着眼睛看着他走远,才胡乱地吃了几口,放下碗出去了。 慧姗一直没敢吭声,见她爹出去了,也胡乱地吃了几口,翠婶端菜进来,她问:“上次二哥拿回来的那些扇子,其中有一把是张书景给题的字,放到哪儿了?” 翠婶笑着说:“原是十把,送人送了八把,剩下两把,一直在小姐的柜子里放着,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姐说的张先生题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 慧姗推开桌子,转身回屋,在柜子里一翻,找着一把,她拿起一看正是张书景题的字,拿了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韩晴家,见韩晴和佳红在门口站着,她问:“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玉露姐呢?” 佳红看她满头是汗笑着说:“马后炮来了。你昨晚上就嚷着要来送她,玉露等了你半个时辰,见还没来就走了。” 慧姗急匆匆地问:“走多久了?”佳红说:“刚走一会儿,现在还不能出村子。你有事么?” 慧姗转身往外跑:“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她。”说完出了院子。佳红笑着说:“什么东西这么着急?明儿她嫁到你家再给也不迟。” 慧姗一路急跑,远远见玉露的车子在前面。眼看着出了村子,她实在跑不动了,刚想停下来不追了,车子忽然停下来,慧姗紧跑几步,追了上去,玉露掀开帘子,跳下车说:“我等了你半个时辰,也没见你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会儿急着跑什么?” 慧姗笑着说道:“我虽然不喜欢张书景的字,但是觉得这把扇子上写得字倒还工整,可以一看。” 玉露带着责怪的口吻道:“这么一路疯跑,就为了送一把扇子,摔倒了怎么办?”慧姗笑了笑,把扇子递给她,“还没过门儿,我怎么觉得你说话就像我嫂子一样儿。”见玉露脸一红,就又笑着嘱咐了玉露几句,玉露才上车而去。 玉露坐在车里,拿过扇子,正面是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扇面,背面题着一首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首诗是梁武帝萧统收入于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诗着重刻画的是织女孤独c哀怨c痛苦c不幸的一生。小小的扇面写了满满一首诗,由于字迹工整,倒不显得拥挤,只是玉露见上面的词,心中忽然飘过一种不祥的感觉,心里说:“大老远地送这个东西做什么?” 慧姗蹦蹦跳跳地往回走,迎面正碰上胡云山,他后面跟着小顺子,慧姗跑过去:“二哥,你去哪儿了?”胡云山咧了咧嘴:“在家里我都要憋死了,去河边透透气,没觉得你二哥比以前出入讲排场了,每天还有人跟进跟出。” 慧姗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往常二哥出入排场可比现在大多了,上次靖华二哥还说不喜欢和你一起出席各种活动,怕被蜜蜂给蜇了。” 胡云山见她又讽刺她招蜂引蝶,忍不住笑着骂了她一句,问他去哪儿了,慧姗不敢说去追赶玉露,骗他说也是去小河边转转,胡云山好奇地问她去河边做什么?慧姗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哥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 胡云山被她装腔做势的样子逗笑了,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可能,三小姐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么?你心情不好,还一蹦三个高,要心情好了,还不蹿到树顶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 慧姗不好意思笑了笑,云山愁眉苦脸地从她身边过去,苦笑着说道:“我心情不好才是真的。”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忙停住身,回过头,见慧姗要走,忙叫住她问道:“你刚才跟谁说话?别把不认识的阿猫阿狗都当成朋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慧姗怕提到韩玉露,云山不高兴,就撒了个谎说道:“回来的路上遇见凤巧的婆家人接她回去,就和她聊了两句,都是一个村的见面打个招呼也在常理,倒惹得你一大堆废话。” 胡云山心里一惊,原来她叫凤巧,可是看着她的穿著打扮倒像未出阁一样,而且凤巧小时候我也见过,即使五官大变也不会变得这么出格,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四月十七的早上,胡泰裕从早到晚都没看到胡云山,就问总管胡荣福:“云山去哪儿了?”胡荣福说:“二少爷去了河边,这些天,他一有空就去那儿待着,看着倒像是等人一样。不用担心,小顺子跟着呢。” 胡泰裕哼了一声:“家里都要开锅了,他倒有闲心四处瞎逛。” 胡荣福一抬头正看见胡云山紧锁着双眉走进院来,他赶紧对胡泰裕悄声说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胡泰裕转过头看了一眼,见胡云山满脸愁云,明儿就是新郎了,脸上竟没有半点儿喜气,心里更加生气,他自顾自地说道:“都是做老子的狠不下心,怕随了他的意,错过了天赐良缘,而日后后悔,否则真想把他赶走,眼不见为净。” 胡云山怕他爹又像每天必备功课一样,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夸赞韩玉露如何娴慧,如何知书达理,他不但听厌了,而且每次听得都是无名火起,又不敢发做。所以见到他爹,他总是能躲就躲,今天他也不例外,刚想躲,见他爹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负着手冷着脸,和胡荣福一起走了。 这倒把胡云山冷到了一边,和慧姗上次谈话后,他一直不相信韩玉露就是凤巧,仍每天坚持去河边,幻想着能在成亲前见她一面,向她表述衷肠,如果真是两情相悦,他倒想逃婚的时候,带着她一起私奔。 一阵悦耳的唢呐声,伴得坐在大红喜轿中的韩玉露,走了二十几里的山路,进了胡家庄。 因胡泰裕怕胡云山亲自去迎娶,半路上逃跑了,只得找个托辞,让他迎候在胡府大门外。佳红看着一身喜装的胡云山比一身西装更帅气,此时他提着长袍前襟,皱着眉头,靠在门柱子上,无精打彩地看着轿子进庄。 胡佳红忍不住好奇,走到他身边问道:“二少爷是新郎倌还是看热闹的?” 胡云山回过头看是佳红,咧着嘴苦笑着说道:“我倒想是看热闹的,只怕没那份置身事外的福气。大妹妹几时来的,今儿起就是亲上加亲了,别忘了多走动走动,别向以往过门不入?” 胡佳红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有气,本想斥责他几句,一说人多势众,而且今天又是他大喜的日子,只得忍住。听他含沙射影的几句话,知道他对这门亲事,并不像别人那么上心,心里暗暗为玉露担了一层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 胡府大门五年前胡云青结婚后这是第二次开启,厚厚的盖头遮住玉露的视线,她偷偷地揭开盖头一角,想看看新郎除下西装换上长袍是什么样?自从那天两人分手后,玉露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这八天她过得仿佛比一年还久。总怕其间出什么意外,而断此姻缘。 鞭炮齐鸣中,隐约听到远处有人轻声吟唱道:“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秋壁暗虫通夕响,寒衣未寄莫飞霜。” 玉露竟听得心一沉,这是张仲素的一首秋夜曲,诗的大意是描写一个闺中少妇,听着滴水之声沏夜无眠,思念远方的夫君。她心里暗自奇怪,何以在这乡村之地,竟有人吟唱此词,特别的漫漫轻云露月光一句之中,竟含带着云山的‘云’和她的‘露’字。 她正沉思间,轿子已经进了大门,她赶紧放下盖头,任由着将她抬进中门,在喜堂外落了轿,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下了轿。 胡云山看着身穿大红喜袍的新娘,凫凫婷婷地步进喜堂,心里忽然多了一份负疚:“二十九年前,我爹害了你姑姑。没想到二十九年后,我却又要负你了。” 他强装着笑脸和新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后,拉上窗帘远远地坐到窗前向外看着人来人往,他心中想着:“这几天爹对我一直看管很严,今天晚上一定会放松些,三更天走,恐怕到县城天还没亮,等到爹发现我走了,再要追赶也就来不及了。” 韩玉露独自坐在喜床上,洞房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奇怪为什么别人的婚礼都是热热闹闹的,而她的却如此冷清。外面虽然吵闹声阵阵,但都好像和她无关。大概二更天了,新郎还没有过来揭盖头,韩玉露心思何等聪明,她心道:“莫不是胡云山心性高傲,不甘心娶我这个乡下丫头。” 韩玉露的心情顿时变得忧郁不安,她一直自命坚强,此时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怕自己的一厢情愿付诸东流。 胡云山将房门一直锁着,其间不论谁想进来,他都一概挡驾。三更天,胡云山先站起身止灭了红烛,脱下一身红礼服,摸着黑从柜子里找出一身银白色西装换上,揭开窗帘见外面冷冷的月光下,不见一个人影,只遥遥听到远处传来吵闹声,他才放下心来。 转回身,轻轻地拎起自己的箱子,回过头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韩玉露,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愿你不象你姑母那么命苦,可以找个如意郎君终身倚靠。”他轻轻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回头又瞟了一眼坐在喜床的韩玉露,随手将门带上。 玉露见胡云山不过来揭盖头,倒把灯先止灭了,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借着微微的月光,从盖头的缝隙中看到云山扔到地上的大红礼服,当她听到那声开而复关的门声和胡云山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时,她才知道,何为‘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原来那首歌真是意有所指,‘夫君逃离,只留得弃妻在家独守空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 她新婚的喜悦已被无法言明的悲哀所替代,但此时原本澎湃的心已经平静了许多。 玉露自小就养成淡薄的性格,小小年纪就有些看破红尘,总认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世上万事万物皆有低有高,即使心性再高,也不可能事事要求完美。否则纠缠其中,不能自拔,到头来身受其害的还是自己。 胡老爷天未亮就早早起身梳洗,命穆儿给他另换件暂新的玄色长袍。他收拾完毕来到正房,见翠婶站在门口,就问:“派谁去请晴小姐了?” 翠婶忙回道:“派小红去请了。原不肯来,我又去了一趟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让我先回来侍候老爷,我留小红随后和她与佳红小姐一起过来。”胡泰裕点了点头,进了屋,坐到椅子上,又嘱咐翠婶沏些上好的茶叶,不要怠慢了客人。 正说话间,翠婶一抬头,笑着道:“你看不是来了。”胡老爷抬头一看,见韩晴和佳红一前一后走进院来,韩晴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的心立即剧烈地跳起来,几乎坐立不安。韩晴今天穿着一件蓝色白花布旗袍,脑后随便挽个髻,虽然穿着一双黑色平底布鞋,仍然掩饰不了她高贵的气质和苗条的体态。胡老爷惊惶失措地站起身,用手示意他身旁的主位:“小姐,请坐。” 韩晴淡淡地点点头,走到另一侧客位上坐下来,韩晴刚坐下,胡慧姗就急火火地跑进来:“我没来晚吧?昨晚闹了一夜,困得实在受不了,刚躺下天就亮了,要不是穆儿叫我,我没准会睡到日头偏西,小红去哪儿了?” 胡老爷示意佳红也坐,佳红淡淡笑了笑,走到她妈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听慧姗大呼小叫的样子,她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新郎c新娘儿早早就入了洞房,你不回去歇着,跟着丫头们闹到后半夜,现在又嚷累了。” 胡慧姗道:“大哥结婚后,我们家一直冷冷清清的,直到昨儿才热闹一回,爹特准许我不用早早歇下?天大亮了,二哥二嫂怎么还没起来?” 胡佳红刚说了一句:“这个你也不懂。”本想说,春霄一刻值千金,但又想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要这么一说,定叫人留下话柄,话到嘴边只得忍住。又见慧姗瞪大眼睛等着她说下文,忙改口说道:“说不定是二哥被你扔到他脚底下的洋鞭给吓坏了。” 花轿要进大门时,慧姗看她二哥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就从负责放鞭的家丁手里拿过一些散洋鞭,点着了,专往胡云山脚底下扔,看他还敢置身事外?吓得胡云山连蹿再蹦,几步跳到院里,再不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好被一旁的佳红看到,是又好气,又好笑。 慧姗笑着说道:“一会儿看到二哥我一定要问问他,还敢说不同意这门婚事?昨晚上入了洞房就不肯出来,连闹洞房和念喜性歌的婆子们都不让进。” 韩晴听慧姗说她二哥不同意这门婚事,脸上一敛,眼睛转向胡泰裕,胡泰裕含着笑给她递过一杯茶,她忙垂下了目光,胡佳红怕她娘失礼,忙帮着接过茶杯,放到跟前的茶几上。 又等了半晌,胡慧姗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爹我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 胡老爷挺直身子坐着,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韩晴,见韩晴始终低垂着目光,脸上淡淡的,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话,正好慧姗问她,忙点点头。要放在平时胡泰裕一定会出言阻止她,一说胡慧姗生性莽撞,冒冒失失闯进洞房,万一看到姑娘家不该看到的事儿,日后如何和玉露相处;二说,如果让慧姗去叫倒显着他们怪罪韩玉露初过门连晨昏定醒这个规矩也不懂,在韩晴面前也不好看。可是如今他一心都在韩晴身上,等回过神来,想叫住慧姗,慧姗已出了二门。 慧姗三步两步跑到新房门外,叫了声,“二哥c二嫂。”没人应,一推门,门呀地一声开了一道缝,里面仍没人说话,她重重地推开门走进去,心道:“门开了,人自然起床了。” 她刚迈进门槛,探进头,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她见新娘仍然蒙着盖头端坐在床上,却不见胡云山的身影,他拜堂时穿的衣服c帽子乱七八糟地扔到桌子上c地毯上,更可气的是一双靴子一个朝天,一个朝地竟落到了一起。胡慧姗知道出事儿了,赶紧一折身给胡老爷送信。 胡老爷一拍桌案:“一定是给他跑了,可造了孽了。” 当众人鱼贯而入新房的时候,韩玉露仍端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 韩晴望着端坐的韩玉露,脸色气得煞白,回首扇了胡泰裕一个耳光,要不是佳红手快,伸手帮着拦了一下,这一掌一定会打得结结实实的,饶是如此,胡泰裕的脸上还是被带了一道红凛子。 韩晴悲痛欲绝,几乎是扑着上去一把将韩玉露的盖头扯下来。 韩玉露头冠上垂落下来的珍珠被扯动得哗哗直响,听得韩晴异常闹心,她真想拉起玉露,转身就走,可是当她看到韩玉露竟安然而睡时,她竟怔住了。 韩玉露身子半倚着床柱,头微垂着,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甜美。 韩晴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翠婶默声不语地将扔到地上的衣服拣起来,放到一边,拉开窗帘。 也不知道是被韩晴的哭声而惊醒,还是因受头冠上珍珠击打,韩玉露慢慢睁开眼睛,初被阳光射到的脸,掠过一丝惊愕。她抬起脸望着泪流满面的韩晴,淡淡一笑,这一笑直让韩晴窝心。搂着韩玉露大哭起来,“露儿,都是姑母害了你!姑母不该一时心软,受人蛊惑,平白的误了你的终身。” 韩玉露想着这些年不论发生什么事儿,韩晴都把自己的情绪埋到心底,始终不肯表露出来,而今竟为了她放声痛哭,本已平静的心,忍不住又泛起一层涟漪。想让她哭一会儿,把二十几年来心中的不快与委曲都释放出来,见韩晴的哭声越来越小,又怕她哭得太久,伤了身子,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山盟不在,锦书何托?我倒觉得此时与他分开,强过日后朝夕难处。媒人提亲时,姑母也曾为我担心过,怎么事到临头,反倒想不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 韩晴哭诉道:“那怎能一样,而今你出了阁,未犯七出,而被休弃,以后谁还敢要你!” 韩玉露笑道:“要是因此而嫌弃我,我倒宁愿终身不嫁。”她一抬头,见胡泰裕站在韩晴身后,满脸带着羞愧之色,已是老泪纵横,忙站起身,对胡泰裕福了一福:“虽与伯父无翁媳之缘,但蒙伯父高看一眼,玉露实在感激不尽。” 胡泰裕也是初次见到韩玉露,见她相貌竟比被誉为满清第一美女的少夫人罗旭儿还端秀,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虽小小年纪竟是临事不乱,换成一般人早就大哭大闹了,心里不禁暗自佩服。 胡泰裕虽出身寒门,心却比天高,他一生最敬重的人就是韩玉露的父母,韩秋桐的宽怀大度c罗旭儿的娴慧有礼。即使现在身份变了,他仍将他们敬若神明,从没敢奢望过能和他们攀为儿女亲家,当秦嫂过来告诉他韩府同意了这门亲事时,他竟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没想到胡云山会逃婚,眼见着大好姻缘成了泡影,心头好像被泼了一瓢热油。 胡老爷赶紧擦了擦眼睛,扶起她说道:“都怪我教子无方,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把云山抓回来,让他和你洞房成亲。” 韩玉露赶忙阻止道:“婚姻本应两厢情愿,勉强而来的幸福是不会长久的,我要的是夫妇同心,而不是同床异梦。”她被胡泰裕哭得心酸不已,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心里可怜胡泰裕的同时又有些恨胡云山。 她随手拿出贴身藏着的一块玉珮,触手极温,这些天这块玉珮日夜伴随着她,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无缘,强忍着心痛慢慢解开将它放到桌子上。这是胡老爷送给她与胡云山的定情信物,正面刻着胡云山c韩玉露的名字,背面刻着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玉珮本是一块价值连城的河田美玉,胡泰裕亲自去佛寺请得道高僧亲纂的字,还开了光,就是想用这块玉锁住这段姻缘,没想到还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了一回。 韩玉露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虽有留恋与不甘,但让她忍气吞声为胡云山独守空房,她做不到。在她的心目中,她的人格也是高贵的,女人更该得到男人的尊重与爱护。胡云山既然选择了逃婚,就是在昭示他舍弃了她,从此就该形同陌路,她又何必再纠缠他。她伸手握了握韩晴的手,向佳红慧姗点点头,一甩袖子屹然向外走去。 已哭成泪人的胡慧姗忙追过去,一把拉住玉露的胳膊,含着泪挽留道:“你已是我们胡家从大门抬进来的二少奶奶,胡家的家规不许纳妾,有二嫂在一日,二哥也不敢娶妻,你如今走了,倒白白便宜了他。”看着慧姗梨花带雨的脸,玉露倒被她心向着自己而感动的眼泪流了下来。 佳红冷笑一声,说道:“正门抬进来又如何,慧姗,你能做得了你二哥的主?如果你真有此能为,也不会有今天!你想让表妹独守空房,来等着你二哥回心转意,你觉得这对表妹公平么?” 慧姗用袖子抹了一下脸说道:“二哥没见过二嫂,他才会逃婚的。如果昨晚上二哥揭下盖头,他一定不会走,我保证他一定不会走。” 玉露拿出手帕拭了拭眼泪,又把另一块没用过的塞到慧姗手里说道:“慧姗,你不用再劝。别说我和你二哥之间没有感情,即使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我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留下来。” 胡老爷见韩玉露去意已决,想着如果勉强留下她,怕一时想不开,闹将起来,反倒不好,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露儿,你想回娘家住几天我不拦你,我保证过两天带云山去府上负荆请罪,再风风光光地接你回来。”他回手用袖子拭了一下眼睛,哽咽着对翠婶说:“去帐房支五千块大洋,另外套一辆马车送二少奶奶回去。” 慧姗原本想着玉露过门后,也能多个知己,她的两个哥哥虽宠着她,到底不像姐妹一样,可以说些知心话。佳红的性子又太傲,慧姗和她在一起倒处处看着她脸色,浑不似玉露懂礼谦让。 此时见玉露非走不可,竟连她爹也同意了,虽说他爹保证过两天就能接玉露回来,可是凭她对二哥的了解,她二哥不回心转意,她爹也奈何不了他,忍不住躲到墙角,痛哭起来。 韩玉露性格温和,即使对下人也向来谦卑有礼,没想到对慧姗倒说出了狠话,本想着去劝劝她,又怕她得礼不饶人,纠缠着不让她走,只得勉强忍住。手扶着门框,看着春暖之际,胡府的后花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听胡泰裕要派人送她回娘家,赶紧转回身说道:“祖母年事已高,此时回去定会惊扰她老人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玉露难辞其咎。” 她回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道:“韩玉露自愿离开胡府,今日出此大门,是生是死皆与胡府无关。”下面落款写道立书人韩玉露。拿起它,交到胡泰裕手里。 胡泰裕接过来一看,竟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她虽然处事稳重,到底还是孩子,他随手将它丢进纸篓里道:“你与云山拜了堂,就是胡家人,我儿子对你不义,我的心已经很愧疚,如果你再有个好歹,让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有脸活?” 韩晴也哭着劝道:“露儿,你若担心你祖母,就跟姑姑回家,等禀明你爹,让他拿主意再行处理?” 佳红趁别人不注意,偷偷从纸篓里拣出那张字条,虽较别人了解玉露个性,打开一看也禁不住心里一酸,知她有主见,不是鲁莽之人,但想着前路茫茫,还是忍不住劝道:“表妹说过喜欢我们家的清静,正可趁此机会小住一段,等胡伯父或者舅父那边有消息了,再选择何去何从也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 韩玉露为难地看了看众人,她其实也想留在胡家庄和佳红c慧姗相伴一处,强过四处飘泊流浪。可是看到韩晴和胡泰裕同处一村,难免有诸多的尴尬与无奈,藕断丝连,不想重蹈姑姑的覆辙,只能狠下心快刀斩乱麻。 韩玉露地望着韩晴和佳红说道:“胡云山逃婚的瞬间,此处已无我可留恋之处。姑母,你放心,父母知晓我的个性,他们不会为我担心,倒是姑母要保重身子。”她回身从箱子里随便拣了两件随身穿的衣服,又告诉韩晴,陪嫁与聘礼等物,就只能劳她与胡家交涉处理。 这时翠婶拿着一摞子银票走进来。 胡老爷迎过去,从翠婶手里接过钱,递给韩玉露道:“露儿,我知道你有主见,也不敢拦你。这五千块钱,你随身带着,出门在外不容易,如果有什么难处就赶紧回来,或者捎个信儿,爹去接你。” 韩玉露接过钱,胡老爷对翠婶说道:“你让小四将云山骑的那匹马套上车,送玉露走。”玉露道:“不用劳烦四哥送我,我骑马走就可以了。”胡泰裕又从身上拿出十几块大洋,让她留着坐船,及一路上吃住用的。还一再叮嘱他,孤身出门在外,要事事小心,虽不能露富,也不要只顾图省钱委曲了自己,在哪儿落了脚,记着给家里捎个信儿。 韩玉露飞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相送的众人,抱了抱拳,然后一带马,打马如飞,直奔县城,她要赶下午三点钟的客轮去上海,开始她新的人生。她之所以选择去上海,是想要看看胡云山所留恋的灯红酒绿的上海到底是什么样儿? 到了县城,她先将马卖了,然后去店铺买了一套男装。当时正是民国七年,小县城的男人虽然还穿长袍马褂,可是辫子都已经剪短了。 玉露揽镜自照,摸着满头的青丝,她咬了咬牙:“青丝即落,永不回头。”她拿起剪刀将辫子齐根剪断。 她打开包袱,想把断发放进去,竟从里面滑落地上一件衣服,她低头拾起,正是初遇见云山时被剐坏袖子那件,如今她已在破损处绣了几朵梅花,巧夺天工,根本看不出是后补上去的。绣梅花时,满心带着甜蜜,而今却是满腑的辛酸。手捧着这件衣服,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没想到随便拣了两件衣服,倒把它裹在了里面。看太阳已渐渐西斜,不敢再耽搁,匆匆收起衣服。一切收拾停当她雇了一辆人力车赶往码头。 船渐渐离岸,因为天气较往日更为阴冷,船头上冷冷清清,只有韩玉露一人负手立在船头,望着久住的家乡,轻叹一声:“不知今日一走,何日才是归期。” 想起韦庄的一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好,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她嘴角边带着冷酷的笑容:“何须还乡,我尚未离乡之时却已成了断肠人。” 她从包袱里拿出大红吉服,连着绣鞋一起抛入水中,带着满是苍凉的语气说道:“玉露遇寒而成冰,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韩玉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 胡云山由于昨晚上逃走时月白风清,嫌白马太显眼,顺手牵了一匹青马,没想到竟是一匹瘸马,想要回去换一匹,又害怕被人发现,只好将就着上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县城船已经开了,平时经过县城的时候,都去自家旅馆住,这次特挑了一家离码头最近的二流旅馆将就一宿。床上潮湿不说,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一夜几乎未眠,直到早上才朦胧睡去,差点儿睡过了头,醒来一看,船还有不到半个钟头就要开了,慌忙穿好衣服,饭也没吃,就匆匆赶往码头,进了船舱还没等坐好,船就开了。 他心乱如麻,在舱里坐不住,站起身想到船头透透气,一出舱门,见船头负手站着一个人,傲然挺拔的身姿,在远山及近水掩映下,真是一幅难得一见的美仑美奂的画面,他刚想过去打个招呼,一阵冷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退回来。等他添了衣服再出来,那人已经不见了。 下船的时候,胡云山一抬头,见刚才立于船头的少年,就在自己前面不远处,不疾不徐着走着,他加快脚步追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配有这样的气质与风度,可是还差几步就追上了,司机老王兴冲冲地拦在他面前:“少爷。”等他把行李递给老王放到车上,再找那个青年人,已经不见了,心里竟有些难以言明的失落之感。 一向有眼色的老王,竟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一路上偏又问个没玩,一会儿问怎么刚成亲就一个人回来了,二少奶奶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还说大伙儿都凑了份子。一会儿又问老爷的身体可好?上次见面的时候说要到上海小住几日,不知什么时候过来? 问得胡云山直闹心,又不好意思着恼,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回到家,下了车,赶紧给何靖华打电话,让他过来陪他几天。怕万一爹派人来找他,好多个人给他壮胆。 回到上海一星期,胡云山几乎足不出户,既担心家里的乱摊子爹无力收拾;又怕韩玉露会拖累他一辈子,不说他们拜了天地,就是爹对韩玉露父母那份顶礼膜拜尚嫌不够的心,也绝不容许他停妻再娶,以后他的选择都将是违背父命,私订终身。 这些天虽然何靖华一直陪着他,他仍然有山雨未来风满楼的感觉。 多亏何靖华性情随和,也被胡云山折腾的筋疲力尽,晚上胡云山不敢一个人睡,又怕睡房偏僻,有什么风吹草动听不到,特在客厅里安了两张床,何靖华刚睡没一会儿,胡云山就叫了一声:“院子里是谁?”何靖华觉又轻,等他精神了,胡云山倒睡着了,索性夜里几次,何靖华一夜倒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觉。 第二天,何靖华实在受不了,跟胡云山约法三章,晚上他们各睡各的房间,还暗里嘱咐总管梁玉宽不许别人晚上随便走动,即使非起夜不可,也要轻手轻脚的。即便如此,他也曾劝胡云山去何府暂住两天,说胡伯父即使真带人过来了,也不好意思去何府大闹。 胡云山无精打采c愁容不展地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去你家躲两天。只是一想到你们家那些女将们,平常没事的时候,还能惹出三分事,我一去,还不得轮番对我逼供。单是六姨太那张嘴,说话比我们家慧姗还能噎人。我倒宁愿在家担惊受怕,也胜过被他们聒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 何靖华端起一杯茶,递到他手里笑道:“她们倒兴不起什么风浪,最多是说几句风凉话。” 他略顿了顿又道:“可是对三妹的打击却很大,几乎要了她的命。云山,我想问你,你对三妹到底有没有感情,经过这次婚变,难道你对她还无动于衷?” 由于胡泰裕实在太在意这门亲事,不想太过张扬,怕节外生枝,就以时间紧迫为借口,没有广请亲朋,只请同村或苏州就近的知交好友过来略庆祝一下。又怕有人挑理,索性连长子胡云青也没通知。 何靖华也是从胡府的丫头锦屏口里听说胡云山要成亲的消息,急忙回家禀告父母,可是一算日期,婚期将近,再采办厚礼恐怕赶不急,若大老远去,只拿一些平常物品,又觉得拿不出手,不如等云山带新娘回上海时,带备礼送去也不迟。 其实凭何府的财力,这些任谁都知道是借口,别说日,即使一时三刻也能拿出数百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哪一件都足够撑门面的,何笑伦之所以推脱不去,最主要还是怕被何恬知道,他不想让他的女儿再次成为上海社交界的谈资,他觉得既然胡泰裕不告诉他,自有他的道理,自己又何必降低身份而不请自去。 最初的几天,全府上下都刻意瞒着何恬,即使在偏僻角落打扫的粗使丫头,也避不谈这个话题,等过了两三天,见风平浪静,三姨太的贴身丫环秋雪无意中说了一句,“胡少爷成了亲,有了新少奶奶,就得少走一处了,再不会像以往那样三天两头地过来。” 正趴在炕头上摆弄手饰盒子的三姨太,抬头斥责了她一句道:“你想死也得拣时候,要是被正主儿知道了有几张皮够你揭的!” 秋雪笑了笑说道:“三小姐几时来过这儿?就是下了贴子也未必请得动她的大驾。” 三姨太冷笑一声:“她不肯来,我还没有贴子请呢!” 她顺手从盒子里拣出一只玉镯子,戴在胳膊上比了比,只听咣铛一声,她还以为镯子撞到哪儿了,翻来覆去地找有没有裂痕,这可是价格不菲的宝物,还是几年前她初进府正受宠时老爷送的。 只听秋雪在屋外语无伦次的声音道:“三小姐好!” 这一句‘三小姐’把三姨太也吓了一跳,听秋雪的声音不像是开玩笑,急忙把镯子放回盒子里,顺手推到一边,撑起身从玻璃窗向外望去。见秋雪跪在地上,面前洒了一地的水,已经漫到她的膝下,却仍旧磕头如倒蒜一样。她只看见三小姐一个背影,一晃就不见了。 她暗叫不好,慌忙下地穿了鞋追出去,追出院子见何恬以手掩面,一路跑着走远了,想追也追不上,只好做罢,本想痛骂秋雪几句,见她脸色白得像纸一下,仍旧一个劲儿地磕头,又有些心疼,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以为她发了迹,跟在她身边,可以见见世面,没想到倒被吓去了半条命,不忍苛责她,急忙扶起她,谎骗说是她花了眼,不是三小姐,是三小姐的贴身丫环春妹,给她送明晚上的戏票。秋雪半信半疑,三姨太又嘱咐了她几句,叫她日后说话小心,再不可胡言乱语。 何恬从三姨太院里出来,竟好像患上了失心疯一样,初时见什么砸什么,后来干脆绝食不吃饭。何夫人听到信儿,急忙带人过来,本是想劝劝她,一看到她披头散发倚靠在床上,命人把凡是胡云山送的东西都砸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痛斥她道:“亏你还是大家闺秀,竟比市井泼妇都不如,去年为争风吃醋拿刀动枪的还不嫌丢人?这会儿又寻死觅活的吓唬谁?你要是真能闹出个名堂也好,偏要自欺欺人。他但凡有三分喜欢你,也不会任你胡作非为,连三岁小孩都懂得道理,你却执迷不悟。” 何夫人出身名门,一向懂得以气制人,只三言两语,就把何恬的气势压了下去。何夫人知道何恬喜欢拿下人出气,临走时嘱咐丫头们离她远远的,任她闹,闹够也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 胡云山回到上海,何靖华立即打发人去通知何恬,让她将胡云山逃婚的消息告诉何恬,叫何恬不用再伤心,去的人半路上正巧遇见何夫人,忙笑着将消息告诉何夫人,被何夫人截住,然后带着她来见何靖华,对何靖华说道:“这会儿让她死了心反倒好,如若云山改了心性,能接纳她还好,若还像以往那样,说不定日后还会闹出大乱子来。” 何靖华以为云山之所以逃婚,主要原因是他嫌新娘是乡下人,由此一比,或许能接纳何恬,何恬出身名门c身份高贵,胡云山自然会比出孰轻孰重,因此想试探试探云山,见云山波澜无惊地端起茶杯,听他讲三妹为他寻死觅活时,甚至竟微微蹙了蹙眉头,他知道在云山的心目中,不论何时都不会有何恬的位置。他见胡云山对何恬终究还是无情,不由感叹道:“你即不屑于迎合那些名门贵族小姐的肤浅与庸俗,又讨厌乡下女子的粗鲁与无知,可是一个人不论身份如何尊贵,终逃不过娶妻生子,你到底如何想,难道想终身不娶?” 听何靖华问他,他脑中忽然现出河边少女清美的容颜,婷婷玉立的身影,举手投足间的温慧可人。他心里感叹,我当真生性高,可是为什么却还有比我心性更高的人,莫不是我以往对人太冷漠,终有克我之人。 何靖华见他低着头,手里端着的茶杯微微晃动着,开始还以为他故意的,见茶水滴到裤子也不觉,忙问他怎么了,胡云山才发现裤子湿了,慌忙放到茶杯,回屋另换了一条裤子出来,坐到何靖华身侧道:“靖华,我突然发现我对以往看人的观点有了重大的转变,有钱家的小姐也未必个个都奢华,乡下女子也未必都粗鄙无知,其实每个阶层都有好坏,我以往所见的恰又都合了一些文人墨客对其所在阶层的描述。以浅薄的阅历却自命阅人无数。” 何靖华大吃一惊,一联想到他刚才的心不在焉,及所说这几句话,并非不是意有所指,知道他此次回乡定是遇到了什么令他转变的事情,他笑道:“要不是亲耳听到,我一定不会相信这几句话会是从心高气傲的胡二少爷口中说出来,怎么心性一下子竟转变得如此之快,以往我也曾劝你多次,不能以点看面,你皆不听,看你有感而发,是不是逃婚之外,还发生了什么对你更有影响的事情。” 胡云山虽然怕何靖华知道会笑话他,这个上海滩上风光最盛,甚至有民国四公子之称的寒云公子都曾夸过他的势头,已远远超过了他。有朝一日会为一个乡下女子,而弄得心绪不宁,但是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说出来,又太难受了,他苦笑了一下,何靖华忙将他的冷茶倒掉,又添了一盏新茶,递给他,胡云山笑了喝了一口,才将河边如何遇到韩玉露,韩玉露如何如何对他,都对何靖华说了一遍,以及他后来一直去河边等她,直到结婚的前一天,终是无缘再见。 何靖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胡云山脸上竟现出如此温柔的表情,而且唇边的一抹笑容也柔得快将人化掉了。看胡云山涨红了脸,怕他恼了,忙忍住笑说道:“看来世事造人,你胡云山也终有今日。可是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她是乡下人,既然她身上穿得是上海的名牌衣服,为什么没想过她是上海去乡下串门的?” 胡云山道:“从她的口音里我听出来,虽表面上听是京腔,却隐隐含着当地的口音。” 何靖华点了点头问道:“也真不凑巧,若不是胡伯父给你订了亲,你此次回去大可明目张胆地找一下,或许能找到她,为什么没问问慧姗,她与慧姗年纪相仿,或许能知道。”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我哪敢问她,她与爹一个鼻孔出气,早成了韩玉露的人,与韩玉露订亲也是拜她所赐。也是该我倒霉,要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让慧姗回家,刚回家没几天就给我惹了这么大的乱子? 何靖华抿嘴笑了笑,现在他看胡云山每个表情都想笑。他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韩玉露今后该怎么办?你就想这么一直将她扔到乡下,不闻不问。” 胡云山冷笑了一声:“那都怪她的命,如果她不是韩晴的侄女儿,我或许不会做得这么绝情。若不是韩晴,我妈何至于英年早逝,她使我幼年丧母,我让她侄女儿独守空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 何靖华初时一愣,以他对胡云山的了解,并不是鼠肚鸡肠之人,何况他没少在何靖华面前说过,慧姗能平安长大皆因韩晴不念旧怨,以德报怨之果。小时候回乡下之时,总不忘给韩晴的女儿也带一份礼物。即使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论切肤之痛,侄女之亲,又怎比得上骨肉至亲。 他知云山如此说必有苦衷,忙劝慰道:“你何苦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经你一说,好像你娶韩玉露都是你自己事先计划好的一样,若传出去,让胡伯父如何做人?韩家又岂会善罢干休,到时候就更难收场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何靖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胡云山仿佛惊弓之鸟,腾的从沙发上蹦起来,三步两步奔到窗前,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见小丫头锦屏已经把门打开了,接着传来锦屏兴奋的声音:“三小姐回来了!”她这一声不打紧,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急忙跑出三四个丫头接出来。 胡慧姗已从门外跨进来,脸上好像在冰窖里浸过一样,冷溲溲的。胡云山向她身后望去,锦屏已经把大门关上了,知道只她一人回来,心才放下来,他急忙迎到门口,虽然知道慧姗不会有好言语给他,但却可以从她口中探听一些家中的近况。 胡慧姗推门而入,对在客厅的两人理也不理,就直奔二楼。何靖华对胡慧姗这个态度已经司空见惯了,以往每当胡慧姗和她二哥生气,也总会迁怒于他,何靖华总是笑着对云山抱怨说:“你们兄妹失和,我却总被殃及,如果我和你之亲胜过她,倒也罢了,偏是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胡云山也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就担待些吧,你总不会因怕我妹妹不理你,而跟我断交吧。何况慧姗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只要你学会避开风头,一会儿她就没事儿了。” 何靖华倒听话,以后真学着看胡慧姗脸色而选择是否跟她说话。偏今天他看云山刚才还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忽然又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心里好笑,一分神就没了以往的警惕性,笑着问道:“慧姗,坐什么车回来的,怎么没给你二哥打个电话,让他派人去接你?”话一出口也就后悔了。 慧姗道:“我又没带什么东西,哪敢劳他的大驾?如今他把爹都不放到眼里,何况是我。”何靖华没想到慧姗在和云山关系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她竟能用如此心平气和的口气和他说话,倒出乎他的意料。 慧姗口内说着话,脚步却半刻不停地上了楼。胡云山赶紧跟上来,胡慧姗风火火进了自己的屋,回手将门砰的关上,差点撞到紧随其后的胡云山的鼻子上,望着紧闭的房门,胡云山苦笑了一下,推开门,见慧姗已经把衣柜打开,衣服扔了满床都是。 胡云山走过去笑着问:“慧姗没事收拾衣服做什么?不会是要和二哥断绝关系,想搬到学校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 慧姗冷着脸答道:“我不想在上海念书了!”她歪着头,打量着床上的衣服,想看看得用几个箱子才能装下,然后回身先取出个大旅行袋。 胡云山见慧姗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吃惊地问:“念得好好的,怎么又不念了是不是和同学处得不开心,跟二哥说,给你换个班。顾小姐的爸爸是校长,她跟我说过如果你想当班长,她也可以帮忙?” 胡慧姗眼皮也没抬一下,对于胡云山快要笑僵的脸,和柔得滴出水的声音,一点儿也不领情,她冷冷地说道:“怪不得我们班三天两头地换班长,原来皆是因背后有人捣鬼。我原只讨厌那些叽哩哇啦的洋话,听着闹心。既然班长要凭关系,这样的学校,极早放弃,我倒是有明智之举。” 胡云山见她把衣服也不叠,几件衣服团成一团,往旅行袋里一扔,忙笑着拉住她,说这些活不是她所能做的,还是叫丫头们过来收拾,等定好了什么时候走,再一起装车,运到码头,何必要亲自动手? 慧姗不搭理他,等他话说完了,她把旅行袋也装得鼓鼓的,胡云山接过来,放到一边,慧姗从衣柜的最底层,取出一只藤条的箱子,扔到床上,边打开拉链边说道:“爹已经托人帮我联系了北京一所国立中学,我先去旁听,来年备考北京女子师范,住厌了春水碧云天的江南,很想去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北国看看。” 胡云山似笑非笑地问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三妹的口中也有诗词了?北京乃两朝故都,文化底蕴浓厚,可是以你轻浮跳脱的性格,又何必选择当老师,别把人家孩子都教成跟你一样,没个淑女样儿。” 胡慧姗把一大抱的衣服,随便地扔进皮箱里:“淑女又该什么样的?不会是整天捏个手指头,柔声细语,走起路来连个蚂蚁都踩不死的,若真是那样,别说让我做了,想起来都让我恶心。” 胡云山听慧姗问他淑女该什么样的,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韩玉露,他笑道:“诗经上有云,窈窕者为淑女。而我觉得淑女单此两字还不足,还要温柔大方,气度高雅,进退有度,腑有诗书气自华。” 慧姗听云山说完,冷笑着说道:“原来这样的才叫淑女,若如此说我所见所识之人只有她才配称‘淑女’,只可惜你是叶公好龙,白白地辜负了这‘淑女’两字。” 胡云山已听出慧姗话中之意,猜她所说配称淑女之人,自然是韩玉露,忙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她可好?” “谁可好?你这劈头一问,倒把我问糊涂了,而且何为好,何为不好?又要因人而异。”慧姗故意装做懵懂,蹲下身去拉皮箱的拉链,可是因衣服装得太鼓拉不上,她只得把箱子重新打开,将衣服稍微整理一下,然后一条腿跪到箱子上用力向下压去。 因那时候的拉链,还是新生物,不但贵,而且不如现在的好用,云山也跟着帮忙,总算把皮箱拉好。 云山等慧姗平了平心气,才又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二嫂,她可好?”这回多了三个字,特别是二嫂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重有千斤一样。 “我二嫂?我几时有过二嫂!”胡慧姗抬起头,乜斜了他一眼。 胡云山窘得涨红了脸,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道:“就是韩玉露。我已将她娶进门,你不叫她二嫂叫什么?” 胡慧姗原本冷冰冰的脸,顿时好像又盖上了一层霜,她冷哼一声:“我叫什么都可,就是不能叫二嫂?怕玷污了她的冰清玉洁。你若不愿意,谁又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一步之错,生生把玉露姐给毁了。你何止卑鄙,简直我真为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二哥而羞愧。”慧姗越说越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坐到床上大哭起来。 胡云山被慧姗哭得心乱如麻,又不敢和她大声争辩,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我又不是没和爹理论过c争取过,他偏不听,还整日地派人跟着我,何来的是我毁了韩玉露?要怪只能怪爹独断专行,和她那个假清高的姑母在背后煽风点火c极力撺掇,如果我逃婚算毁了她,那做一个口是心非的丈夫,又算如何?我不想让她和娘一样,至死守着个虚幻的丈夫过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 胡慧姗瞪大眼睛看着胡云山说话,竟忘了哭,听云山话说完了,她才擦了擦眼睛道:“妈几时假清高了?婚事是玉露姐的父母做主的,与她何干?你又算什么,值得她煽风点火,极力撺掇,要不是爹瞒得紧,妈若知道你不愿意,十八抬大轿也未必抬得了玉露姐进门。”慧姗只以为抬轿的越多,越威风,倒没想过,如果一顶轿子要十八个抬,那个多大? 胡云山即使幼年之时,看何靖华有慈母相亲,只是羡慕,也并没恨过韩晴,相反却敬重她宁受贫穷之苦,也绝不屈从于权贵。可是对于韩晴将韩玉露下嫁到胡府,觉得有悖于常情。既然她不愿做攀高附低之人,又何必推出个素不相识的韩玉露,来搅乱自己的一生?若不是她,自己何至于如此狼狈,落得四面楚歌,所以三番两次说话都把情绪发泄到她身上。 慧姗又问道:“你刚才说娘至死守个虚幻的丈夫是什么意思?别的不论,单是爹十几年不娶,也是对娘的一种尊重,哪像何伯父,何伯母尚在,就另娶了六房姨太太。” 胡泰裕与韩晴之间的陈年往事,一直瞒着慧姗兄妹三人,胡云山知道此事,还是因何靖华幼年时,从他娘处偷听到的,悄悄告诉胡云山,让他帮着促成二人的婚事。 胡云山听慧姗问她,知道刚才说漏了嘴,怕她说话没分寸,没事儿还整出三分事儿,忙装着呵斥她道:“我何尝说过爹对娘不好,小孩子别胡说。”又惦记着韩玉露,转了话题问她,他走后韩玉露有没有大哭大闹?爹又是怎么处理此事的。还不忘替自己解释两句,所以逃婚,并没有想害韩玉露的意思,只是不赞成包办婚姻云云。 胡慧姗本来止住了哭泣,听云山问起,又忍不住哭起来,边哭边数落道:“我知道你自命清高,以为自己是复旦公学毕业的如何了不起?你们这些人仗着学过新思想,整日里吃饱饭撑的,没事儿闹腾着反对包办婚姻,你也学会了跟着风儿上,好似沾染上封建婚姻,你就落后了。” 胡云山被慧姗一会儿风一会雨,弄得哭笑不得,而且又答非所问,想问的话,一句也没问出来,他心里焦急,脸上强忍着,还得装出一副受训的表情,慧姗又道:“如果你娶妻是为给人看的,我看倒不如极早去娶个襁褓中的,可是那也不成,她终要长大变老,到时候还有落后之时,你岂不是又跟不上潮流了。” 她跳下地,旅行袋里因装了几本厚书,太重了,她一提,没提动,开开门跑出去,冲到楼梯口对着楼下大声叫道:“梁大哥,梁大哥!” 胡云山已一手提起大手提袋,一手拎起提箱走出来:“我让玉宽帮我订南京的火车票去了,这早晚就回来,你何必急着回去!以后不在上海上学了,二哥带你各处逛逛,省得你总抱怨二哥不陪你。正巧你靖华二哥家的伙计,去北京办事,让他带几只烤鸭回来,等你家去时给爹捎回去,省得打发人送回去。” 胡慧姗正趴在楼梯口向下张望,听胡云山说梁玉宽去订南京的火车票,就转回头冷着脸问:“你要去南京做什么,是不是想走大嫂的路线?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大嫂不会糊涂到为帮你,而拂逆爹。虽说韩家并没有什么责难之词,爹却因玉露姐出走,正卧床不起。你别说让我给爹带烤鸭,就是给他龙肝凤胆,我也不管,家里上下不但没人敢提你,爹只要听人说个‘二’字,头都疼,现在家里上下,凡是跟爹说话,必须说‘二’的都改用‘两’代替。” 胡云山确实想去南京求她大嫂出面做个和事佬。听慧姗说韩玉露已离家出走,猛一惊,又听说他爹病了,心里更难受。喃喃自语道:“她也走了?她这一走剩下的乱摊子又该如何收拾?” 慧姗冷冷地瞪了一眼胡云山,“她走,此事无法收拾,难道你走就好收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 她想着玉露临走时,脸上清冷绝望的表情不由得流下两行清泪,拿出手帕拭了一下,见手帕正是玉露离家之时,送她擦泪的那块,雪白的丝帕上绣着一株兰花,虽寥寥几针,却带着傲气,她控制不住又啜泣起来,说道:“玉露姐好似一株异世奇葩,岂是我们这凡夫之家所能留住的。若不是我见她才华出众,容貌脱群,一时自私,她又何至于有今日颠沛之苦。二哥,以往我一向敬重你,觉得你处事洒脱,不拘于世俗。这一次却令我很的失望,你不问是非,妄下决断,我和爹又岂能骗你。” 胡云山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非我,又怎知我的心,难道让我迎合了你们的心,如了你们的愿,我就不世俗了。” 其实人往往都有一个通病,怕人纠缠,等到忽有一日,所怕之事不复存在,心里就又难免有失落之感。胡云山原以为韩玉露即入胡府,必安于现状,胜券则操纵于他手里,没想到韩玉露会反其道而行之,‘你即不珍惜我,我又何必任你摆布。’而今令他由主动,变为被动,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胡慧姗本来看胡云山一脸冷笑,心里就有气,再加上他刚才那几句冷嘲热讽,心里更气,一把夺过胡云山手里的旅行袋和小皮箱,先将皮箱顺着楼梯滚下楼,然后双手提着大手提袋,吃力地挪到楼梯扶手上,要向楼下扔去,正巧何靖华解了手回来,急忙制止道:“慧姗,小心地板。” 胡慧姗俏皮一笑:“旧的不去,新的何来!何况我又不是往地板上扔,而是沙发上。”说完一松手,大手提袋应手而落,多亏何靖华赶过来,向旁推了一下,泻了力,才稳稳地落到沙发上。 胡慧姗不再理会胡云山,大摇大摆地下了楼,小提箱滚到一半就不动了,胡慧姗又补了一脚,才把它“顺利”送到楼下。 何靖华已将旅行袋放到楼梯口,又将皮箱拣起,放到旅行袋上,回头道:“慧姗,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该拿沙发和皮箱出气?你知道这只皮箱多贵?单上面的拉链就值一百多块钱。” 胡慧姗笑了一下道:“你不说我怎知它有多贵?何况不论皮箱还是袋子,只要能装衣服就好,难道贵得是物,要珍惜,贱得就不是了。而我恰恰相反,倒比较珍惜那些不被人所看重的。比如这个袋子,看上去粗鄙又不值钱,可是它比皮箱装得东西多,我就觉得它比皮箱要好。”说完一面先拎起袋子,一面咬着牙向门口挪去。 梁玉宽推门走进来,见慧姗正一个人吃力地提着个袋子往门边挪,他很吃惊地看了看靠在楼梯扶手上失魂落魄的胡云山和站在客厅里讪讪的何靖华,奇怪他们怎会任由慧姗小姐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过来帮一把。 何靖华并非因慧姗抢白他而讪讪的,而是因慧姗那一段话,竟说到他的心坎里,人人所追求的浮华,如无一用,又有何价值可谈。他刚想夸慧姗两句,见慧姗刚才一副道学的嘴脸,顿时变得笑靥如花:“梁大哥,你回来正好,我正愁没人陪我去码头。” 玉宽接过慧姗手里的东西,正好锦屏端着茶杯推门进来,见慧姗要走,忙道:“这早晚趁我沏茶的功夫,怎么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三小姐有什么急事,连饭也不吃,就要走。上次小姐临走的时候,说回来要吃如意做的扒丝地瓜,特叫人去后院的窖里挑了几个大个儿的,刚刚削了皮,我来的时候,正准备要下锅。” 慧姗接过茶胡乱地喝了一口,对锦屏说道:“都出来三两日了,因去几个同学家逛逛,耽搁了时日,再不回去,怕爹着急。你跟如意说地瓜给我留着,等我再来上海的时候再做,另外不知道她的手艺有长劲儿没有,上次给我做的,糖熬糊了不算,又粘牙,差点儿把我牙都粘下来。” 她匆忙间望了一眼胡云山,回身取了皮箱,见玉宽已经到了门口,慌忙大步追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 玉宽提着袋子,刚打开门,就见总管荣福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来,险些撞到他的身上,他急忙向旁边闪去,胡荣福也跟着想刹住身子,因他年纪大了,身子笨重,脚下一绊,倒来个趔趄,身子向前抢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迎头慧姗走过来,看到他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心里倒有些犯疑,心想即使从家来,也不过一天路程,何以会如此狼狈? 胡荣福抬起面容憔悴的脸看到慧姗,顿时老泪纵横,膝盖一软,跪到她的面前,慧姗竟愣住了,胡府一直来有个规矩,即使逢年过节,下人们也不许给少爷小姐们下跪,相反他们兄妹三人还要给有脸儿的长辈拜年。 她慌忙走过去拉起他,吃惊地问道:“福大叔,你怎么了?”胡荣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三小姐,我特来接你回去,家里都要翻天了,二少奶奶投河了,老爷也两三天水米未进。” 胡慧姗初时还不信,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胡荣福又重复了一遍,她竟猛地呆住了,手里的皮箱‘叭’地掉到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上面,半晌,她才转了转眼珠问道:“几时投的河,见到尸体了么?如今爹病倒了,你又不待在家里,岂不更乱套了。” 胡荣福见慧姗欲哭无泪,一副昏昏默默的表情,也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子,小心地说道:“倒是没见到二少奶奶的尸体,只是发现了她新婚时穿的衣服在苏州河上漂着,老爷正派人日夜打捞。老爷因惦记三小姐,让我接三小姐回去,顺便把和二少爷断绝父子关系的报纸送过来。” 胡云山初时见胡荣福气势汹汹而来,以为是带人来抓他的,刚想趁乱躲起来,直到听他说韩玉露自尽,竟觉得好似万丈高楼一脚登空,等他回过神来,可不正是站在一楼的地上。因刚才一着急,竟一步从二楼扶手上跨了下来。 以前对他笑容可掬的胡总管,如今的眼中好似带了刀一样,狠狠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劈面摔到他的脸上:“百善孝为先,我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也明白这个道理。你当初说过宁愿不做胡家人,也不要二少奶奶,如今二少奶奶去了,老爷说他成全你,今后你与胡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瓜葛。”他怒冲冲地扶起慧姗:“小姐,我们走。”理也不理胡云山,转身向外走去。 慧姗轻快地绕过何靖华时,竟笑着对他说道:“我今天回去,说不定哪天才能回来,二哥,记着雯蓝回来时别忘了去接我。” 胡云山因一时想不通,即使韩玉露再与众不同,身为女子者又岂会轻言离婚,直到听胡荣福说她投河自尽,才恍然大悟,她所以狠心绝决而去,竟是已有抛开性命之心。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伤心,只觉得天下最不幸的人,也未必有他此时所伤的半分心。而今他爹又把他逐出家门,让他何以安身于世间。 慧姗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再把前后的事一连贯,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家去看看,见老六正拉着黄包车从外面进来,也不坐司机老王开过来的车,飞跑着过去,一步爬到黄包车上,只一个劲儿地催:“快点快点。” 胡荣福因着急,想让她跟着一起坐汽车,劝了几句,慧姗只是窝在车里说什么也不肯下来。玉宽算了一下开船的时间,即使坐黄包车也足够,忙劝了胡荣福,他看着涉事未深的慧姗,乍闻噩耗,精神已处混沌状态,即担心,又有些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 何靖华虽心里也跟着难过,因他与韩玉露素不相识,只是稍有些惋惜她性子过于刚烈,也并不十分往心里去,相反倒有些担心云山今后将如何承受停妻的恶名。 又见慧姗初时哽咽难言,后来又跟着照常说笑,嘱咐他别忘了等雯蓝回来时,想着去接她。忽然又哭又笑地往外走,怕她出什么意外,也慌忙跟出来。 眼见着慧姗爬上老六的黄包车,紧接着黄包车一掉头,玉宽和荣福一左一右,护送着慧姗匆匆出了大门。 何靖华顿觉好没意思,正想转身回屋,忽见从慧姗身上掉落下一张纸,顺着没关的大门,飘落到了院内,正巧被前来给三小姐送扒丝地瓜的小妹拾了起来。她拿起一看,是三小姐和另外两个漂亮小姐的画像,慌忙追出去,一面追,一面叫道:“三小姐,三小姐,你的画掉了。”可是老六的速度她如何追得上,眼看着车拐了个弯,走远了,她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回来。 何靖华急忙走过去问道:“慧姗什么掉了?如果要紧,我现在开车给她送过去还来得及。” 小妹抬头看是何靖华,忙把画像递过来:“是三小姐和另外两位小姐的画像,看似没什么要紧的,何少爷先替三小姐收着,等三小姐回来时再还她也不迟。” 何靖华接过来一看,见画中三个少女,或坐或站,形象各异,右侧的慧姗正俯着身子,对旁边坐着的红衣少女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指指点点,一副笑逐颜开的样貌,本来的杏核大眼,此时却眯成了一条缝。而那手里拿玉佩的少女,何靖华看了竟愣住了,却是‘方祝儿’,虽也是一副笑脸,但是笑容看起来却有些冷冰冰的。旁边立着一位紫衫少女,清丽绝俗,三人都一样是轻纱做的衣服,穿在各自的身上,又有不同,慧姗的绿衫使她看上去更加洒脱俏皮,‘方祝儿’一袭红衫,不失端庄富贵,唯有那紫衫少女,虽看上去并没有着重笔墨,却让他有一种她仿佛置身世外c不染凡尘的感觉。 何靖华又向下看去,见画的下方有一行小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却三人同行,旁边落款是韩玉露。 只一瞥一看间,已猜定紫衫少女必是韩玉露,感叹如此花一般的人材,转瞬已凋谢了,人生但有多少不如意事儿,又何如性命珍贵。 他正替韩玉露惋惜,忽觉得手中一空,回身望去,见云山也正低头看那张画像,眼见着胡云山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暗叫了声不好,紧接着见云山两眼一闭,身子猛向前倒去,他赶忙上前扶住,因胡云山长得又高又大,比他还高少半个头,他支撑得十分吃力,忙叫了锦屏,并几个丫头赶紧去叫人,等锦屏等叫了人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胡云山抬进屋去,放到床上,内中有个伙计稍懂些医术,掐住胡云山的人中,半晌,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等看到手中的画像,眼中竟流出两行清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 何靖华何尝见过胡云山如此,自他记事以来,即使云山幼年时期也很少见他独自落过泪,他性格坚韧至极,所以渐渐养成了冷傲的气质。 原以为他所以有些神情恍惚,皆因这些天没有休息好,另外韩玉露之死又给了他较重的打击,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又加他爹与他反目,断绝了父子关系,几宗事凑到一起,他即使是铁打的,也有倒下去的可能,却没想到他会落泪,而且还当着伙计们的面儿,可知他伤心到了极点。 他忙打发了伙计们出去,独留锦屏在外边侍候着,望着已经泪痕满面的云山,他叹了一口气,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人力所能极的。事情即已发生了,再难过也只是徒增伤悲,倒是想想事情该怎么解决,对于韩家,伯父也只怕要束手无策了。” 胡云山胡乱用手抹了一下脸,把画像小心地放到一边,他慢慢坐起身,身子半俯到膝盖上,哽咽着说道:“听说她寻了短见,我虽深悔因我不该莽撞行事,而使她无颜立于世间。却没想到,她竟是我所一见钟情的那人。如果我不妄下决断,而今与她双宿双飞,何其幸福,何至于落得今日人鬼殊途。我现在恨我不该糊涂至此,爹和慧姗岂会害我,他们所夸所赞之人,与我所见所识又何其相似,为什么没有想到她们会是一人。平日里以为自己受过高等教育,上海复旦公学,虽不如北京的一流大学,但是能念到预科毕业的又有几人,今日一看,是非不辩,好歹不分,即使有再聪明的才智又如何,只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何靖华才知此她正是彼她,怪不得胡云山看了画像后会一头栽倒,世事难料,却没想到也巧到了极点,他只能安慰他,事已至此,千万要保重身体,何况韩玉露生死未卜,若他先倒下了,而后夫妻团圆也就无期了。 云山点了点头,抬起脸,何靖华见他新换的裤子两膝处湿了一大片,忙站起身去他的柜子里另挑了一条颜色深的,递给他,云山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只裤子湿了一小块儿,就急着要换,而她在河里又是如何挣扎,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若不是遇见我,她嫁了谁都会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何至于走上绝路。”一面说着,一面又哭了起来。 这时候胡公馆的府坻外,徘徊着一个相貌超群的年青人,他穿一身白色的长袍,头戴一顶白色礼帽,俊雅中带着飘逸。他本来手里拿着地址,正在挨门挨户地搜索门牌号码,想找一家名叫“清雅斋”的古董行,转了个街,街头一家的门牌号码,离所记地址越来越近,他喜出望外,循着方向快速走去。 刚走到一户高大的门楼前,听见里面隐隐有说话声,伴有轻微的哭声,好奇地转过头去,见一辆黄包车从里面匆匆走出来。拉黄包车的中年汉子,略胖的身材,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站在日光下曝晒的人。车上坐着一位小姐,略低着头,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哭得像泪人一样。 车旁一左一右跟着两人,左边一人四十多岁,穿着灰布短褂,哭丧着脸,看上去疲惫不堪。右边的长得十分清瞿俊秀,虽也穿着平常白布长衫,却显得出奇的贵气。 年青人一直目送着他们走出很远,总觉得车上的小姐虽没见到正脸,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大门里忽然有人叫道:“三小姐,三小姐。”那小姐也似乎听到有人叫她,转回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年青人本来还洋溢笑容的脸,竟猛地呆住了,等那小姐仍满脸泪水地转回头去,方从院子里跑出一个小丫头,一手提着食盒,一手举着一幅画,他眼尖一看正是他当日画给慧姗玩的那幅画。那小丫头拿着画,一副小孩子样儿,扭了扭身子,转身进了院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