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带昭阳日影来》 正文 楔子 献国,平昭元年,纯王即位,时一十又六岁,未有后,立贵妃,年二十又四。平昭四年,立后,以其对贵妃无礼,废之。平昭六年,再立后陈氏,陈后恭谨,与贵妃语不敢声高,终不废。 有传闻,初,纯王身有怪疾,十岁病发,周身出血而不止,王母惊恐,遍寻医者良方,常氏有法,遂入宫。伴四年,病症不显,常氏知医法乃其安身立命之根本,不外传,王母不悦,陷常氏于囹圄。王症复发,血从口出,有山崩之势。召常氏,乃止,于是再无人敢擅动常氏之位也。逮至纯王登基,常氏遂为贵妃。 平昭三十二年,贵妃常氏病重,有如风烛。阉人袁谅,贵妃之亲信,时身处边疆,恐贵妃身死而不可见,飞书请求回朝,王斥之。秋,贵妃薨。月余,王乃崩,未及年关。 初贵妃故,其侍婢言,纯王之症有医法,贵妃生前书之藏锦囊,御医遂遍寻贵妃寝宫而无果。至王升霞,陈后理纯王之故物,见锦囊,针线绣迹出于常氏之手,启之,得一字条,乃纯王之迹,书二字,休宁。 御医遍寻医典,终不得此药。 ——《献史纯王卷》 献纯王,乃献武王之子,武王,平王之弟也。 平王昏聩,不顾生民,武王遂起而反之,取而代之。武王即位,天下昭昭如春和景明。一日,武王察仓廪,见一绝色佳人怀猫倚立,顾盼生光。询之,乃庾吏之女,纳后宫,封妃,兴来观之,观后兴罢而去,如是者两年。不明缘由,武王忽留宿一夜,后遂得夜夜专宠。 再年,庾妃产子,旋得嘉名,满月即封爵位,有献以来未曾见此殊荣也。八岁,立太子,尊庾氏贵妃,十岁,太子生怪疾,皮下沁血,御医束手不敢医。庾贵妃微服出宫,寻神医,引常氏入宫,疾乃愈。 常氏邻人,鹤发老妪,自言乃平王之乳母,年老呆滞不省人事,絮曰:“常氏似极先王。”后纯王即位,常氏长其八岁而得圣眷,养奸而宠爱不减,鬻爵而罪责不加。人忆老妪之言,方知常氏之谋。有人告于宰相,宰相惊恐,谏于纯王。纯王遂于朝堂之上,明示众卿,曰“当年之事已往,朕不介意,且非臣下所当言。” 平昭三十二年,常氏病故,纯王遂同去。有言纯王崩时,双目似石,血浸狐裘,染衾被,手握一锦囊,陈后启之,独书常氏之名 ——《河东稗史休宁传》 ------题外话------ 这两段都可以概括整个故事的框架,只是角度不同,一个似正史,一个似野史。两者的区别不是真假,因为各有真假,只是提供了后人对这同一段历史的两种看法和态度,想来现在的许多历史记录,其意义都不在真实,而在态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节 生辰 今天是献国太子十岁的生辰。 武王南坼半月前竟就出了宫,说要为太子找份世间罕有的物件庆生。 光华宫。 晨起,庾贵妃亲自为太子下厨煮长寿面。 贵妃煮面的时候,两个极亲的丫鬟一开始还慌张地盯着,生怕烫着这玉体金枝,却见这贵妃熟练地洗菜擀面,竟比自己还麻利许多,便都无事地聊起天来。 扫雪对接檐说,“咱们太子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的父皇母妃。” 接檐不能更赞同,只能用点头表示,“真是想不到皇上此次,又能带回什么稀罕物来。” 扫雪听了,便禁不住掰着指头数起来,“太子满月的时候,皇上就赏了太子一棵半人高的红珊瑚,当时咱太子才多大啊,皇上就抱着太子,放在那珊瑚最高的枝桠上,咱太子也真不怵,半人高啊,趴在那儿,瞅瞅皇上,又瞅瞅咱娘娘,竟然咯咯笑了” 接檐怎能忍受扫雪一人独唱,横横接了过来,“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太子五岁那年,当时皇上也是出去了半个月,后来牵回一匹河西鄂伦族中族长才能驯服的黑风马,那马也就一岁的样子,那马多烈的性子,多少侍卫守在边上就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太子。谁承想,牵到咱太子面前,太子不用人教就拍了马脖子,而那马驹竟也低了头,用额碰太子的脸” 扫雪也想起当时的场面,不禁笑起来,“连鄂伦族的烈马都敛了脾气,咱太子根本就不是凡间的命相,要不皇上怎么那么看重太子,你记不记得了?太子刚周岁的时候,皇上竟送了当时还是侯爷的太子一块翡翠,那成色,从来只有献国的君主才能享用啊,当时休宁就说,皇上是动了立太子的心了” 然而扫雪话音未落,接檐便狠狠踩了她一脚,扫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凸了嘴,扑通一声跪下了,也不敢求绕请罪,只是那么跪着。 方才热闹的厨房瞬间寂静了,连锅里滚着的开水也不敢发出响动来,庾贵妃拿着长筷的手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抖了抖,悬了半天,终于把筷子放下了,用丝绢拭了手,眉间皆是倦意。 “许久不下厨,都生疏了,扫雪,你来做吧。” 庾贵妃由接檐陪着,去了东宫。 却见太子已经在晨读了,远远只听见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庾贵妃含着笑走过去,“太子又在刻苦了。” 太子便规矩地行礼,而后暖暖唤一声,“母亲。” 庾贵妃接过他手中的《诗经》,有些怅然地问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是只喜欢这‘蒹葭’一篇呢?” 太子颔首答,“先生说,此篇讲求贤之艰,儿子却总不能解其中意,所以只能反复揣度。” 庾贵妃便只颦眉,细细看那几句话,也不再说什么。 身后,扫雪已经提着食盒堪堪来了。 太子吃面时,庾贵妃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他,无甚好说。 那个扫雪不小心提及的名字便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快十年了吧,人人恐惧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已经快十年了。可是在自己的背后,谁在提起庾贵妃这个名号时,不提那个名字呢。 休宁休宁,休要安宁。 时至今日,庾贵妃还清楚记得,当年那个九岁左右的孩子,在离宫前夜来见自己,彼时太后将要发丧,全宫上下缟素。 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孩,在她雪白的鞋尖上秀了两朵红艳艳的牡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裙摆一摇一摇,地上便忽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自己努力地面不改色,端坐在桌旁,可是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庾贵妃诞下太子时十八岁,太后薨于太子的周岁生辰之后,庾贵妃不明白十九岁的自己为什么这样惧怕那个九岁左右的女孩。 九岁的休宁终于停下了,两只血红色的眼睛隐匿在丧服的裙摆之下,她朝庾贵妃福了身子,便现出一只红眼睛,直起身子,眼睛又藏进去。 “贵妃娘娘,休宁走了,您一切保重。” 庾贵妃只觉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便扯线木偶一般点点头。 那九岁的女孩便又福了身子,庾贵妃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看见那地上的红眼睛,再睁开时,女孩已经站直了,脸上竟流露出从不曾见过的小女儿情态,她半撅着小嘴,一双眼睛似湿非湿,仿佛极其不舍: “贵妃娘娘,您与我,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那神情,这一问,庾贵妃此刻仍如亲历亲闻,不过幸好 “母亲,儿子吃完了。”小太子拿着接檐递过来的帕子拭了嘴。 庾贵妃这才从那令人战栗的场景里抽出身来,对着儿子慈蔼笑笑,说不打扰他用功,又叮嘱他今晚的生辰宴会别说错话,便领着扫雪c接檐走了。 接檐扶着庾贵妃往回走,“娘娘刚才是在想什么,那样出神?太子殿下与娘娘说了好些句话,娘娘怎么都不理呢?” 庾贵妃瞧瞧接檐,“是吗?他与我说什么了,怎么我没听见?” 接檐于是叽里呱啦一阵重复,庾贵妃由她说去,一不留神,那句问话却又钻进了耳朵里来。 那女孩的双眼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好像摇曳不定的烛光,她带着半点哭腔,又掺了半点冷笑,切切问她: “贵妃娘娘啊,您与我,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于是周身不禁又是一阵寒噤,吓得边上的接檐连忙问她:“娘娘是着凉了吗?可是因为晨起露水太重了?” 庾贵妃连连摆手,“不打紧,没关系的,幸好”最后两个字又虚又长,连近在咫尺的接檐也没有听清,故而只是加紧了步子,也没有接着问什么。 庾贵妃这近十年来,每每想起那句话,都只是心有余悸而已,因为幸好,那个女孩,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节 皇后 晌午饭前,太子兴冲冲来了光华宫。 因为是生辰,太子才可以来这宫中与母亲一起吃一顿午饭。庾贵妃看着已经十岁的儿子,心想这十年怎么一晃就过去了,自从儿子被封为太子,便日夜住在东宫,作为母亲,一年里能这样和儿子一起吃饭的次数,竟然屈指可数,连儿子现在的口味是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这样的事,都还得问常伴东宫的下人。 母子二人正闲聊着,门外就传来了皇后驾到。 于是太子扶着母亲迎出去,两人都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行了礼。 此人,便是献国当朝的皇后,美艳无方。 然而,这位皇后却并非凭美貌登上后位,以青河为线,河东的大片土地上,如今还留有五个国家,其中最大的两个分别是献和魏,而这位皇后就是魏国的大公主,魏国兵强,当年武王能取平王之位代之,其中功勋大半都需归这位皇后。因此,武王感其恩德,善待敬重自己的皇后,即便武王并非这位魏国大公主所嫁的第一个男人,即便这位来自魏国的皇后至今也没能为武王添个一男半女。 只见皇后上前两步,扶起跪在地上的太子,嘘寒问暖了好几句,恍然想起地上还跪着个庾贵妃,才让身边的婢女赶紧扶起来。 皇后强势,庾贵妃从来也不在意,毕竟自己出身卑贱,小小一个粮官的女儿,能有如今的地位,还能顺利产下太子,都够自己感恩戴德了。皇后也就从来不曾把这位贵妃放在眼里过,只是她的这个儿子太过优秀,若是有朝一日登基为王必会脱离掌控,让皇后如鲠在喉了这许多年。 庾贵妃被婢女扶起来,谢了恩,才意识到今日扶起自己的这位婢女不是往日的那个。 皇后避免一切与庾贵妃的直接触碰,仿佛害怕沾污了她高贵的出身,所以每每庾贵妃请安,皇后便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去把她扶起来,这样皇后依旧高高在上,也给足了庾贵妃的面子。庾贵妃依稀记得,那位婢女叫霓落,是皇后从魏国时就一直伺候左右的侍婢,而眼前这一个,似乎是叫霞飞。 看着霞飞,庾贵妃只想起一个词来,造化弄人。 这些往事,庾贵妃也不很熟知,只是只言片语听人说来。这霞飞本不是当今皇后的侍女,而是皇后的同胞妹妹,姬洧的贴身婢女。说起这姬洧,比当今皇后小了两岁,样貌没皇后这样艳,却是更雅而悠长。当年平王在位时,魏国送出这位小公主与献国和亲,平王将其接入宫中就封了美人,魏国便满怀希望地等,不想左等右等,这位小公主依然还只是美人。 当时大公主刚被休回国,无颜见人,于是她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魏后,便让她去献国探望自己的妹妹,也好避人口舌。 大公主姬溱于是来到了献国,机缘之下先遇见了当今的武王南坼,那时的南坼还是王弟,恨平王沉迷女色不问朝政,已起了废王之心。后来宫内传出了魏美人自缢身亡的消息,姬溱便写信回魏,痛陈平王之昏聩无能,哭诉小妹在平王宫中如何受到冷遇,并有对南坼英明神武的描述,于是请魏国出兵,推南坼为献国新君。 魏后最疼爱的便是小女姬洧,听闻其自缢而亡,痛不欲生,又接到姬溱来信,由痛生恨,便鼓动魏王出兵献国平乱,由此遂了姬溱的心愿。 如今,姬溱成为了献国不可动摇的皇后,为表思妹情深,便把姬洧的贴身婢女霞飞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造化弄人,想想当年平王在位,若不是那般冷遇了姬洧,先封了皇后,宠不宠爱又有什么关系,想必姬洧也不会负气自尽。不过如若那般,当年被休回国的姬溱,如今又哪来的一国皇后可以做呢。 因果相续,皆是偶然,唯独没有变的,恐怕就是这霞飞,总是做定了皇后的丫鬟。 心里又念了两遍造化弄人,庾贵妃偷偷朝皇后身边扫了两圈,确信今日霓落竟真没有陪伴在侧,这真是十分罕见的现象。似乎是感觉到了庾贵妃的目光,皇后扭过头来也看了庾贵妃一眼,竟十分和善地冲她笑了笑。 那笑出现在这样艳丽的一张脸上,简直能倾倒众生,可是却让庾贵妃慌乱地避开了视线——这和善,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耳边忽然又听见了老父亲时常念叨的一句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劳劳亭 要说那献国皇后的奸与盗,若不得亲力亲为,唯一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从小就跟在身边服侍的霓落一位。 今日是献国太子的生辰,宫里任谁都想掺和一把的大事。然而作为皇后的亲信,霓落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霓落是个办事利落的人,从来皇后吩咐的事,无一不是坚决贯彻,可是今天这件事情,霓落脚上虽步履匆匆,心里却不禁打着鼓。 此事需从一个月前说起,那日皇后安排在前朝的心腹突然给皇后写了封信,说是在宫外寻着个人,能解皇后心头大患。 好滑稽!宫外的人怎么可能解开宫里的事?皇后和霓落一同都把这封信当做一次毫无意义的表忠心,笑了一笑便抛诸脑后。 可是刚过没几日,宫里竟然加封了一位久不受宠的美人,样貌才华皆是平平,突然就无端分去了庾贵妃几日的荣宠。皇后奇怪,命霓落派人去查,查到了个曾在那封信上被反复提及的地方——城外劳劳亭。 皇后于是动了心,把那前朝的人找来,仔仔细细问了,才知道这城郊的劳劳亭已经有名了许久。那亭子原只解前朝之事,后来经一个宫女开发,才知原来后宫的事也是有问必答。听说后宫那位被加封的美人也是找到了这地方,把在宫里攒的所有珠宝都放在了亭子里,等了半日,终得一本曲谱,回宫后用琵琶弹了,就有了加封和恩宠。 询问过后,皇后又沉静了许久,许是不愿放下自己高贵的身段,去求一个城郊的贱民。直至武王半月前再一次为了太子的生辰礼物离宫远走,对于太子登基之后自己威势不保的恐慌便变本加厉地袭来,皇后终于再也沉不住气,放下身段,让霓落带着奇珍异宝奔赴劳劳亭。 半月前霓落第一次来到这亭子时,被亭子的破败惊了一下。真是想不到,有个悉数尽知前朝后宫之事的吞宝怪物守着的亭子,也没能得个修葺。 搜肠刮肚想了,才隐约记起听人说,武王攻下王城时,平王一路奔逃出宫。武王念及兄弟情分,命人只需追出王城,便止步莫再相逼。于是平王最后得以在这劳劳亭里停下了脚步,痛思往日种种,终知自己罪有应得,狂笑至癫,遂不知所踪。 原来这亭子,根本就是个不祥之地,难怪周边如此荒芜。只是天下之事,唯有变是不变。谁又能想到,昔日疯王最后出现的地方,今天又这般使人趋之若鹜了。难不成,这个对前朝后宫之事了然于胸的怪人,就是那疯王也说不定? 霓落将东西放在了亭子中央的圆桌上,四下也没有坐的地方,只得站着胡思乱想着。 直等到日头西沉,霓落倚着亭柱已经打起了瞌睡,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姑娘是在等人?” 霓落晃了晃头,清醒了,刚要转身,却听见身后的女子带着笑又说,“姑娘还是不要转身看我,姑娘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也不需要看姑娘的脸。” 霓落心想,好傲慢的人,便暗暗有些不悦。 那女子却毫不在意霓落的心情如何,清点着桌子上的金银珠宝,话说得更加随意了,“我知道姑娘是为皇后而来,也明白皇后的心意。请姑娘回去转告皇后,此事不必心急,再等等,到太子生辰那日再来这里找我吧。” 今日正是太子的生辰,于是霓落如约来了。 亭子里像上次一样,空无一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宫里还有一堆事情没打理完全,谁有工夫在这儿再等上半天?霓落正愈发作,却见亭子中心的圆桌上摆着个一尺左右的长盒。凑上前仔细瞧了,只见长盒上早已贴了红条,写着“贺太子寿辰”的字样。 这莫非是备给太子的贺礼? 霓落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迷惑着。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个人来,吓得霓落叫出了声。 只见这男人虽穿着粗布衣服,却生得细皮嫩肉,嫌恶地瞥了一眼霓落大惊失色的面孔,倚着亭柱子低头玩自己的衣带子,不耐烦地说:“我家姑娘担心你办不明白事儿,特让我来提醒,这幅画需得送到庾贵妃的手里才好。” 霓落心想,这城郊的人怎么都这么不知贵贱的,恨恨地抱起画来,心疼自家娘娘花了血本,竟就换回这么个轻便玩意。 那男人见霓落抱着画出了亭子,又想起什么话,说道:“我家姑娘还说了,这礼可不能记在你家娘娘头上送出去!切记!” 见霓落走远,男人终于收起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回头看亭外一人高的芜草。 只见芜草晃了晃,俏盈盈走出个女子,一样的粗布衣裳。 “常姐姐,你可是这个意思?” 女子浅浅笑了,“就是这个意思,这个霓落不明白,皇后拿到画自然就明白了。” 男的点点头,又问:“那之后呢?” “之后?”女子托着腮想了想,“花无百日好宫里若真是热闹了,你可别光顾着看好戏忘了跟我讲讲” ------题外话------ 打算每周一c三c五c七不定量更文(如果写得顺畅,一下子更两三章也是有的),各位如果喜欢,记得来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画像 皇后从庾贵妃处望罢归来,就看见霓落抱着个长条盒子呆痴痴立在那里。 皇后留霞飞和众人在外室,只让霓落随着自己进了内室说话。 霓落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又将那男子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到了皇后的耳朵里,不似霓落的无精打采,皇后顿时双眼一亮,指着那细长盒子对霓落道:“展开!” 霓落愣了愣,慌忙按照皇后的指示做了,画轴一寸寸展开,先是远山的景色,而后渐渐出现了一位身披铠甲英姿飒飒的少年公子。这公子手按佩剑,红缨翻飞,眉宇之间尽是睥睨天下的神采。 霓落看了又看,不知何处有玄机,便凭感觉说了:“娘娘,这画像好奇怪,像极了东宫的那位,可是看这年岁,竟像是画的太子殿下成人后的样貌。” 皇后原是一步开外看着,看见全貌后不禁抢上一步,端起画像细细思索。 看皇后的样子,霓落再不敢乱猜,只能小心询问:“娘娘可是想起了什么?” 霓落问话未落,皇后竟噗哧笑了,一边笑着一边亲手卷起了画轴,端端正正放回盒子里,嘴里惊叹道:“妙!妙!这画画得妙,这计施得妙!只是不知道那城外劳劳亭里守着的,究竟是什么人,若是有朝一日请进宫里来,不知能省去我多少心力!” 这边皇后赞不绝口,那边霓落还是无法会意,便直接问了:“奴婢斗胆问娘娘一句,此画究竟妙在何处啊?” 皇后问她:“你以为,此画画的是当朝太子?” 霓落点头,“虽不是今日的太子,但神韵眉眼都像极了,许是长大之后的样子吧?” 皇后不禁笑了,笑得仿佛已然得胜一般:“画这幅画的人,是要那庾贵妃也这样以为。然而,这画里原本的人物,该是先王。” 霓落皱了眉,“娘娘,奴婢不明白。” 皇后叹了口气,问她,“你可记得数年前,我们初进献宫时的光景?” 霓落想了想,“娘娘说的是,平王年间的事?二公主被封为美人之后,娘娘来献宫里探望二公主?” 皇后点头,“那日,咱们走错了路,误闯了平王的书房,那书房里最显眼的地方,挂了一幅画,你不记得了?” 霓落恍然想起来,“娘娘是说那幅画?奴婢当时就看了一眼,记得画的是平王少年时狩猎的形状,那幅画” 霓落仔细回想,终于隐约有了印象,一样的远山景色,一样的铠甲红缨,似乎连手扶配剑的姿势也是毫无二致! “难道这就是当年挂在平王书房里的那幅画?”霓落心里疑惑,嘴上便问了出来。伸出手想再打开画来仔细瞧瞧画上画的究竟是谁。 皇后挡住了她的手,“不必再看了,这画是另作的一幅。与那幅画的尺幅c笔法c色彩c布局皆是一样,只有人物的五官更确切地说,是眉眼,与当朝的太子极似。而其余的部位,几乎还是平王的样貌。” 皇后说着,心里想着那幅画中的人物,不禁又叹了一声妙。 霓落登时也明白了,“所以,没有见过那幅画的人,都会把这画中的人认作太子。而只要是见过先王书房中那幅画的人,都会以为这幅画,就是原来的那一幅?” 皇后笑了,“不错。” 霓落又想起什么,说得小心翼翼:“宫中早有传闻,说庾贵妃的神态举动很像先王宠爱的一个妃子难道,这画和这传闻,也有些联系?” 皇后脸上方浮起的笑意立刻如云雾般消散了,“若不为此,你以为那庾氏,一个看粮仓的小官的女儿,凭什么支撑到今天的位置?也不知她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初入宫时,不过是一打眼像,但越仔细看,就越不像。所以皇上起初只是像看鸟看花一样,想起来就去看看。谁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像,一举手一投足都像,一颦一笑也像,像得皇上干脆直接就把她当了那贱人,才有了今日的庾贵妃,才有了今日的太子!” 霓落接道:“所以,庾贵妃今日的地位看似不可动摇,实则只要与先王扯上一点关系,皇上定会雷霆大怒,便是什么都会成空了。” “那个贱人”皇后已经无法不想当年之事,不想那个让当今皇上冲冠一怒的女人。说来多么好笑,自己如今坐拥的一切,竟都是出自当朝皇帝对那个女人的一往情深——那个根本属于平王的女人。 霓落见皇后火气烧起来,急忙去斟了茶来,递到皇后面前,匆忙想把话题移开,“奴婢后来有一次听庾贵妃身边的扫雪说漏了嘴,当然也不定是真是假” 皇后不接霓落手里的茶盏,眼中的妒火依旧烧着,只问她,“扫雪说了什么?” “扫雪说,当年庾贵妃是凭着一个叫休宁的孩子指点,才一步步占尽了皇上的宠爱。” “叫休宁的孩子?”皇后从往事中抽出身来,撑着额想得辛苦,“可就是太后在世时,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那个女孩子?” 霓落点点头。 皇后失望地看着她,“我记得太后离世后,那孩子自请离宫守陵,那时才不过九岁。这么推算,庾氏入宫时,她都还没有入宫,庾氏得宠能靠她的谋略?霓落啊霓落,这种疯话你也信?” 霓落挠了挠头,“可是,宫里很多人都这么传的” 皇后若是不信,霓落怎么说她也不会信的。 “宫中无聊,人们需要一些传奇故事来打发时间,你去听听可以,但也不要让这些东西干扰你的判断。再说,即便那女孩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最后还不是自请离宫守陵?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现在提她能有什么意义” 皇后正说着,突然被敲门声打断,皇后有些不悦,问门外的人什么事。 那边是霞飞的声音,霞飞说:“公公刚传的消息,说皇上已经回宫了。” 皇后急忙指派霓落,“皇上回宫了,免不了要先处理这些日子耽搁下来的政务。庾贵妃一定会领着太子去给皇上请安,此时光华宫里人少,你赶紧遣个面生的去把这幅画送了,千万记着别让这幅画跟咱们涣兮宫扯上干系,去吧去吧。” 霓落抱着画,嘴上应了,匆忙推门出去。 门外站着不明就里的霞飞,看看霓落的背影,又看看立在室内的皇后。 皇后便招她到自己身边,“替我修整妆容,然后去端本宫看看都准备的如何了。今晚的大宴,需得由本宫主持才好。” ------题外话------ 今天是愚人节!祝大家节日快乐,愚得开心自在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贺礼 庾贵妃领着太子向皇上请了安。之后太子直接回了端本宫,今日的晚宴他是主角,怎能坐镇宫中迎各方来客。 所以庾贵妃在接檐和扫雪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光华宫,打算更衣之后再以母妃的身份莅临今晚的宴会。 一进宫门,接檐就看见了孤零零躺在贝画桌面上的那个简简单单的长条盒子。便脱口而出,道:“不知是谁这么不巧,正挑着咱娘娘不在的时候送了礼来。” 扫雪于是问留在宫中的一个小婢女,“这礼是谁送来的?” 那小婢女是今日守在宫门口的,想了半晌却只回答扫雪道:“是一位公公。” 扫雪被她的回答呛得直跺脚,“谁要问你什么公公宫女的!哪个宫的,正主是谁?以后咱家娘娘也好还礼不是!你也在光华宫当差这些年了,怎么这都不懂?” 那小婢女被扫雪着急的模样吓得跪在地上,“姐姐莫急,怪我糊涂怪我糊涂。可是可是扫雪姐姐,那位公公好面生,匆匆忙忙来了,匆匆忙忙又走了。当时娘娘又不在宫中,谁能想到会有人挑那时候送礼。直到他走了一会儿,我们才看见桌子上多了个东西。我真的是不知道,那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公公啊。” 接檐看这小婢女被扫雪逼得够呛,心下不忍,便让跪在地上的小婢女起来,对扫雪说:“你也别责备她们,说不定那位公公是哪个宫里新进的人,不懂得规矩,办坏了主子交代的差事。错不在咱们的人,难道还要咱们的人替他受罚吗?” 言罢又对庾贵妃道:“娘娘,不如咱们把这礼物打开来看看,兴许猜一猜也就约摸着知道是谁送的了呢?” 庾贵妃便点头,今日她心情极好,自然也不愿什么事情来搅扰自己的兴致,便由着接檐打开了长条盒子,取出画来,顺畅地展开来看。 画上的人,让庾贵妃和接檐c扫雪皆是周身一颤,这位铠甲红缨的公子,是那样地英气逼人绝非池中之物。远处是棱角分明的石壁,却也不敌人物的峥嵘气质。 庾贵妃叹了一声:“好画!” 扫雪其实也不大看得出画作的好坏高低,只觉得目光被画上的人物深深吸引,陷入了那俊朗的眉宇之间,忽然惊呼出一句,“娘娘!你看,画中的这位公子是谁?” 接檐被扫雪又尖又高的惊呼刺痛了耳膜,有些埋怨地,“这种画作,人物大都是虚构,只是为了画面的美观与整体效果,又怎么有像谁” 接檐虽嘴上说着扫雪,目光其实也反复在画中人的眉眼间逡巡,大约有五六个来回,接檐嘴里的话止住了,她也看出来了。 几乎是同时,庾贵妃笑了起来,“扫雪这么一说,我倒也发觉,这画里的人,怎么和我的甘儿有那么几分相似。” 扫雪得意极了,“可不是!娘娘也发现了是吗?这画里的人,简直就是咱们太子再长几岁的模样!” 庾贵妃不答话,只是点头,边点头边用手抚摸画中人的脸颊,似乎就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儿子。 三个人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接檐见庾贵妃如此喜欢,便说:“娘娘既然喜欢,您看我挑个好地方挂起来可好?如此,娘娘便可时时看见了。” 庾贵妃先是很满意地点头,可是顿了顿,又摇了头,“我看,还是先将这画好好收起来,别让甘儿看见如何?再等个四五年,甘儿真如这画里画的一般年纪的时候,再拿出来大家一起看,比照比照,岂不是更有意思?” 扫雪第一个赞成,接檐想了想也觉得更好,便把画仔细收回盒中,抱着盒子进了光华宫安置宝贝的仓房。 扫雪一路跟着,似乎还在为接檐当着小婢女的面驳了自己面子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便故意挑她的毛病,“还说什么看了礼物就能约摸知道是谁送的了,这不,看了这礼,愈发不知道是谁送的了。” 共事了这样久,接檐自然知道扫雪的脾性,不过是性格强些,嘴上不饶人,心地还是善良忠诚的,便也不再会被扫雪的挑衅引燃怒火,“谁送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娘娘看了高兴不是吗?再说,在这宫里,你见过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能用心备下这种礼物的人,难道真会让自己这份苦心埋没了?以咱娘娘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是否有人故意用这种方式引咱娘娘的注意,也未可知啊。” 扫雪的嘴张了半天,愣是没蹦出一个字来。从接檐来时就是这样——接檐是那个叫休宁孩子让庾贵妃要的人。接檐性子沉稳,心思细密,无论庾贵妃交代什么,总能办得利落,严丝合缝。而自己,是打小就跟在贵妃身边的人,入了宫后,有了接檐后,便日益无用了。那个叫休宁的孩子,那个替庾觅盘算了走上贵妃之路的每一步的,妖魔一样的孩子,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她不屑。 扫雪深深地知道这些,所以她终于合上了嘴巴,一转身,到别处忙碌去了。 眼见日头渐沉,宴会即将开始。庾贵妃由扫雪接檐陪着,乘着轿辇不慌不忙地向端本宫走,向着她此生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诞宴(海棠公主) 献国太子的十岁生辰,果真好大的场面。 皇上端坐正中,梢下,太子身披华服坐在一侧,另一侧是神情和蔼笑脸盈盈的皇后,再下,是坐在太子一侧的他的生母——庾贵妃。各宫妃嫔c皇子公主c皇亲国戚又成两列,排开而坐。 所有人都欢笑着,比过自己的生辰还要喜庆几分的模样。 皇上看众人都高兴,看日渐精壮的太子,看庾贵妃身上的那个人的影子,终于把头扭向皇后一边,说:“此次宴会安排得真好,深得朕心!” 于是皇后笑得更加明媚动人。 台下,一位粉色衣裙的公主突然从席间站起,笑声爽丽,走到正中的红色长毯上飘飘跪下,衣裙也连带着扇扇成风,“父皇!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为太子弟弟准备了礼物,特意留到现在要拿出来比一比呢!” 皇上看着这位粉衣的公主,笑得更加开心了,这正是最得皇上宠爱的一位公主——十三岁的和颐公主。和颐公主又有个雅号,称作海棠公主,这个名号连在民间也是众人皆知的。 说这位和颐公主刚生下来时便粉嫩可人,皇上惊奇怎么会有孩子生下来就如此漂亮,各宫各院的人都来看,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没过多久,和颐公主的生母蓉嫔便伤碎了心,因为这个女孩从不成眠。用尽了世间的方法,也没人能把这位粉嫩漂亮的公主哄入睡眠。于是这位生来不似寻常孩子皱皱巴巴的和颐公主,在出生后的半个月里迅速地萎缩了,简直像一朵离开了土壤的花朵,原本绽放出过惊人的美丽,委顿后便更加使人惊心。宫中的太医没有一点办法,只是摇头叹气。 蓉嫔守着这个渐渐失去光彩的孩子,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生命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哭得快要瞎了眼睛。后来,宫中的一位老人看蓉嫔这对母女实在可怜,便偷偷为她支了个法子,让她在夜晚抱着孩子出去走走,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神灵精鬼的怜悯,解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症。 也真是苍天见怜。 蓉嫔为表虔诚,不带侍婢下人,只身抱着和颐公主走过一个有一个宫门。夜里的宫阙长街寒意刺骨,天上的月亮时暗时明,蓉嫔边走边流泪,泪水便打在小小的和颐公主皱巴巴的脸上,这张脸上只剩下了那双眼睛依旧平整澄澈,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眨,一眨。每一次眨眼都在提醒她那可怜的母亲:她生来,不会睡眠,即使这即将耗尽她生命里的所有精力。 蓉嫔觉得这怀里的孩子每眨一次眼睛,自己的周身就颤一颤。这宫里冷啊,冷得她僵了双手,又僵了双脚,终于再也走不动了。她想寻个地方坐片刻,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御花园。她便抱着襁褓走进去,远远看见一块大石头卧在几棵树之间,蓉嫔于是走过去,沉沉坐下。她的眼皮沉重,怀里孩子的脸越来越模糊,她终于支撑不住,倚在身边的树干上,将怀里的襁褓又紧了紧,向心窝里拢了拢,合上眼睛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蓉嫔宫里的宫人发疯似的满宫找自家的主子,这一举动甚至直接惊动了刚下早朝的皇上,所有人都以为蓉嫔带着自己命不久矣的孩子寻了短见,直到一个婢女终于发现了在海棠树下睡着了的蓉嫔,以及她怀中,那个熟睡的,重又粉嫩漂亮的女婴。 皇上也闻讯赶去,不忍惊醒这一对终得善报的母女,只是怔怔地也站在那一树灿烂的海棠花下。自那之后,众人便都知道了,和颐公主只能在海棠花下入睡,于是和颐公主又有了海棠公主的称号。这个称号,是民间人听了这个宫里的故事,为这位可爱的公主取的。 可惜蓉嫔,先是为这个孩子哭坏了眼睛,后又抱着孩子深夜受了寒,在一切终于转入正轨之后,她的身子却彻彻底底地垮下了。皇上为蓉嫔的清波宫专门扩建了一处后花园,花园里尽栽海棠,在花园的正中建了所精致的亭子,就做了和颐的寝室。这四下透风的亭子,无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和颐都必须在此才能安眠,一年四季不变。 在和颐公主十二岁生日那年,皇上应蓉嫔的请求下旨,把清波宫正是更名为棠丽宫,宫主于是不再是和颐的母亲蓉嫔,而是只有十二岁的和颐。和颐公主便成为献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在宫中拥有自己的宫殿的公主,其之受宠也可见一斑了。 皇上见自己心爱的和颐兴致勃勃,便也起了兴致,道:“如此吗?那快都拿出来,让朕瞧一瞧!”说完,又更加得意地接着说,“说起来,朕给太子带的礼物也还没有拿出来,不如就也加进来,和你们一起比一比,如何?” 和颐几乎是跳着站起来,粉色的纱裙衬得她肌肤似雪白的海棠,她扭过头对着大皇子,“泯哥哥先来!” 于是大皇子泯便挠挠头站起来,面有赧色道:“儿臣这份礼物实在普通,定是不足拿来比的。不过,也是儿臣对太子的心意,还望殿下不要嫌礼薄了。” 说着,大皇子身边的人已将礼物呈了上来,打开礼盒一瞧,是一管笔杆斑驳的白头毛笔。 皇后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这笔看起来也就是一管普通的羊毫,大皇子怎么也拿得出手呢?” 皇上却向举着礼的人招了招手,那人不明就里又听了皇后的埋怨,心里战战兢兢,却也只得向前走了两步,皇上又招招手,让身边的太监取了来,亲自拿起笔竿握了握,又仔细端详了笔头。让太监把笔交到太子手上,对大皇子说:“大皇子有心!朕要赏你。” 太子明白皇上的意思,便解释道:“此笔的笔杆取的是青河第六弯边的鉴竹,竹内定是又嵌了黑玉,才能触手生凉,久握不伤。这毫,色虽雪白,却不是寻常可见的羊毫,而是极北之所的雪兔肩上之毛,所以当属紫毫。色虽雪白,笔尖却不似羊毫柔软无骨,而是挺拔尖锐,软而有力,弹性极强。皇长兄的礼物,世间是再难有的。” 皇上听了太子这一番评述,满意地点头,又补充道:“你皇长兄这份礼物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稀罕。更在与提醒你,读书不仅要背要记,还要勤动笔头,勤于思考,可谓是意味深长,你可记住了?” 太子于是颔首,起身对大皇子拜道:“长兄的教诲,我会常记于心。” ------题外话------ (^▽^)怎么都没有人来捧场啊!觉得好的各位,请留言提建议啊~小拙子表示动力很重要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诞宴(旷世奇石) 太子的几位兄长都依次呈上了自己的贺礼,无一不是世间罕有的珍藏,皇上也无一不是赏其用心的。 终于轮到和颐,皇上饶有兴趣地问她,“朕的和颐呢?方才自信满满,现在莫非是打了退堂鼓?” 和颐佯装嗔怒,说:“父皇瞧不起人!”嘟起嘴来的样子,让皇上哈哈笑起来。 和颐见自己已然逗乐了父亲,便正了正色道:“女儿的礼物才不会比几位哥哥的逊色,只是女儿的礼物是独独为太子弟弟准备的,旁人都不能看。” “噢?”皇上却愈发好奇了,“不让我们看,你要我们怎么评比呢?” 和颐道:“今日是太子弟弟的生辰,自然是由太子弟弟来评啊。” 皇上又笑了,“和颐,你还不了解你那太子弟弟?在朕所有的皇子之中,留甘的性子数最温厚良善,你要他评?就是等到明年的生辰,他也不会告诉你最中意的是哪一件。” 听了皇上这话,皇后率先笑了,于是座下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只有和颐不笑,还是刚才那副神情,直等到众人都笑完了,才接着皇上刚才的笑话认真回道:“所以啊,女儿一定要让太子弟弟最后看我的礼物,还一定是独自一人。那时候,女儿再问太子弟弟最中意哪一件,女儿也可保证再不告诉他人!” 皇上细细听了,顿了顿,忽然笑着说:“还是和颐技高一筹!原来从一开始,和颐就没打算让我们都知道结果。”说完又转向太子留甘道:“太子,朕觉得你可以信任你的这位姐姐,把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朕相信,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太子便笑着点头,不语。 既然和颐的礼物执意留到最后给太子一个人看,那现在剩下能让众人一起开眼的,就只有皇上离宫半月寻来的珍宝了。 和颐带头嚷着要看,各位皇子也随声附和。 皇上便对身旁的太监点了点头,那伴随皇上多年,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侍官,竟也大胆地在脸上展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惊奇。众人稍等了片刻,那位侍官终于取来了皇上历时半月才寻得的珍宝。那块宝贝被安放在一个四方四正的帛包盒子中。 太监把盒子直接放在了太子的桌上,柔眉软目轻声细语对他说:“皇上交代了,要太子自己打开来看,而后猜一猜这是什么东西。” 太子接过盒子,看看太监又看看父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只见金色的衬布上,躺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碧色美玉,颜色深绿,色泽油润。太子对玉向来喜好,平日里关于品玉鉴玉的古书没少翻阅,虽如今只有十岁,称他为玉石行家却也不为过。皇上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爱所在,才投其所好,寻觅半月之久,终于找到了这么一枚衬得上他这位太子的美玉归来。 太子已然举起玉石,对着光源仔细审视。太监方才说父皇要自己猜一猜这是什么东西,原本是信心满满的,可是越看竟却越心虚了。太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书上记载过的所有碧色宝玉,没有一种与眼前的这一块特征一致。 要说这块玉石的特征,成色光泽是一说,更重要的却是这玉中的纹路。正常的玉石里,有混入其中的泥土杂质,形成了星星点点的黑色。又或是形成时岩层移动,便会形成层层叠叠的生长纹。可是眼前这一块,内部的纹路一条一条蜿蜒开来,粗细有秩,似道路又太蜿蜒曲折,似藤蔓枝节又未免太过规律有序。 太子是想了又想,看了又看,最后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如实对答:“父皇,这块碧玉,儿子不能识得” 太子答得心虚,庾贵妃听了更是紧张。庾贵妃知道儿子对玉石向来喜好,也有研究,要比那些个笔毫c瓷器c字画都要精通数倍,害怕皇上失望,便只能先把狠话说了:“皇上,甘儿学艺不精,该罚。” 可皇上的脸上却并没有失望,而是一如方才般喜悦着,庾贵妃一时错觉,竟觉得好像如果太子答了出来,他反而要不高兴了。 座中的所有人皆沉静了,大家也都好奇,皇上此次寻回的,究竟是块怎样的玉石,让太子也束手无策。 但见皇上自饮一杯,脸上的神色定了定,缓缓向众人问:“在座的各位,可有人听说过,青河以东的觐朝之中,曾出过一位‘藏花公子‘?” 此话一出,座下一片窸窣,有人点头面露景仰之色,有人摇头发出沉重叹息,更有人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唇齿啧啧,表达出无与伦比的痛惋与怜惜。皇上咳了两声,这片窸窣便停止了,大皇子泯拱手站起来,回答父亲提出的这个问题。 “儿子曾听老师说起过。这位‘藏花公子’是觐朝苍梧叶氏之后。苍梧叶氏的剑法天下之间无与伦比,而这位公子又是武学奇才,十几岁时便参透了叶氏至难的一重剑法‘叶底藏花’,便有了这个美名从此威震江湖。而同时,这位公子又是文武双全,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无一不是精通,甚至有人说他已经阅尽了天下之书,悟透了天下至理。” 言罢,泯坐下了,席间便又是一阵窸窣,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原本就知道这位公子的不禁还要补上两句,原本不知道的,更不禁还要再问两句。 太子看着手中的玉石,一时还是不明白,这位藏花公子和父皇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有什么联系。 皇上只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脸上的神情也没了方才的轻松愉悦,而换上了严肃凝重。 “这位公子,算得上是觐朝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旷世奇才。最终的结局也是悲壮,在觐朝铲除邪教帝炼堂的最后一役中,他以一身绝学与帝炼堂的堂主同归于尽,护住了觐朝的数百年基业。这位铁骨铮铮的公子倒下后,他的血渗进身下的泥土中,因其浩然正气长年不散,终于鲜血成碧。留甘,你手中这块玉石,便是了。” 众人皆无法自制地惊呼一声,太子更是捧着碧玉,心脏狂跳不止。这玉中的纹路,原来不是道路也不是枝蔓,而是人身上的血管,丝丝缕缕,皆如生命般独一无二。 这是至宝,这是真正的旷世奇石! 然而,在所有羡艳的目光中,有一束目光颇有些清冷。 这束目光来自太子身侧,来自他母亲的双眼。也许母亲与父亲终究是不同的两份情怀,皇上为这样一份至宝新奇欣喜,认为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送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而母亲,看着那块仿佛从人的身上生生剜下来的一块玉石,心中是慌的。这样悲壮的结局,这样不散的阴魂,不远千里渡过青河来到这里,躺在儿子的手中,散发出幽幽的碧色光辉。 这样东西,终究是晦气的东西吧。 只是此时的太子手捧着美玉,已经感受不到那一丝异样的目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关雎 天下间所有的筵席,开宴即是为了散场。 所有人都余兴未尽,对出现在筵席上的每一分礼物都赞不绝口。太子果然是天之骄子,还有谁能在一夜之间揽尽天下奇珍吗? 皇上对庾贵妃暗语道:“既然留甘被和颐留住了,那朕就去你宫里陪你吧。” 太监于是了然,这场宴会终于是到头了,便高呼一声,权当做了散席的信号。 皇上满意地牵着庾贵妃的手离了席。之后皇后也站起来,脸上依旧保持着欢庆时节标准的愉悦,手却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口。大皇子泯的母亲迎上来,对皇后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声音谦和温婉,“娘娘若是不嫌聒噪,让卑妾与犬子陪娘娘走走,可好?” 皇后脸上如牵线木偶般的笑容终于敛了敛,换上了只属于姬溱的倨傲微笑,她看了看眼前谦恭的沁妃,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泯,点点头回答她,“倒也不错。” 于是皇后与沁妃一起离了席,泯跟在她们后面。 出了端本宫,皇后对霞飞说,“你领着轿辇先回宫吧,我与沁妃妹妹走走,今晚的月色难得。”只留下霓落扶着,走在前面。 沁妃是个机谨的人,瞬间便领会了皇后的意图,也对自己身边的人交代了两句,只领着泯缓步跟在皇后的身后。 一行四人一时无话,良久,皇后停下了,抬着头看月亮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开口问:“沁妃妹妹似乎是许久之前就入宫了吧?” 沁妃于是跪下了。这一跪全在泯意料之外,他生生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跪下,愣了半晌还是不明所以,却也随着母亲跪了下去,跪得实实在在。 皇后还是看着月亮,问:“沁妃你这是做什么,都让我糊涂了。” 沁妃依旧是谦和沉稳地,“娘娘说糊涂了,是娘娘的善心。卑妾早年入宫,曾在先王的书房中当过两年差役。彼时曾亲耳听到了先王为各兄弟分派封地的计划,当时未能及时告知皇上,使皇上失了良机。谁知后来机缘难料,得皇上垂怜,诞下泯儿,封了妃位。然而心中一直有愧,今日皇后娘娘给卑妾一个机会,卑妾说出来舒畅,听凭娘娘发落。” 皇后终于低下头看她和她的儿子,声音悠悠缓缓,仿佛也想到了自己的某些过往无奈,道:“还是起来吧,早年间哪个不是身不由己的,谁又能说谁有错处呢?” 听皇后这句话似乎是打心眼里出的,沁妃才动了动身子,大皇子泯十分迅敏地搀扶起自己的母亲,缓缓站立起来。然而即使立着,两个人的腰背皆是躬的。 皇后把手从霓落臂上拿开,向沁妃伸去,沁妃稳稳接着替代了霓落方才的位置,霓落垂首站在一边。皇后和沁妃往前面接着走,泯紧紧跟在后面。 皇后依旧不入正题,而是随着沁妃方才的话,沉着声音回想起当年的事来。 “你又何必为那时的事情念念不忘呢?本宫记得,当时你父亲领兵在外,先王的母亲当时的太后有些固执,生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扣了你留在宫中。原本说好了是视如己出绝不亏待,谁料战场不测,你的父亲与宫中失去联系有数月之久,前线又连连失利。太后便发落了你,降为奴仆。算起来,先王对你有恩,留你在自己身边当个端茶倒水的差事,一来是怕你真受了委屈,二来也是不想你父亲有朝回来寒了心。” 沁妃听皇后已把话说到这里,便也接下去,“幸而我父亲没能回来,死在前方,连尸骨都无人运回,也不知他的亡魂可曾回到这宫中看到过我的处境。后来先王又派我的哥哥去接替父亲的位置,还好哥哥争气,退了敌兵得了赏赐,添了一身的伤病。先王好战,我便知哥哥来日无多,果然又向父亲一样死在了战场上,马革裹尸还。当时哥哥唯一的儿子不过幼年,险些夭折,若非皇上接济,予我恩宠福泽,真不知这个家如今还能剩下什么。先王予我小恩小德,怎可与当今皇上相比。” 皇后听罢淡淡笑了,点点头。 两人又走了些时候,眼看着前面的亮光就是涣兮宫。皇后缓了脚步,看着沁妃问她:“我入宫迟些,听人说起先王宫中曾有一幅画像,画的是先王少年时狩猎的光景,可是确有此画?” 沁妃几乎不假思索,“有的。这幅画就挂在先王的书房中,最显眼的位置。卑妾记得,是无照姑娘亲手所画,当年” 皇后终于还是听到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她在心中骂了千遍万遍,却始终没有勇气亲口说出来,让它们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哪怕一次。这两个字仿佛是皇后的催命符,每响起一次,便折一次寿。 皇后几乎变了声音打断她,“不必说了。”后意识到自己失态,暗自缓了缓心绪,继续道,“这些故事,若有机会,留着跟皇上说吧。过去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总有机会让人不禁要回想。” 沁妃似懂非懂地应了。 皇后已经走到了涣兮宫门前,霓落重又过来,接过皇后的手。皇后越过沁妃,看一眼一直跟在后面的大皇子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泯儿是个好孩子,一直勤学有礼,沉稳自持。”随后又看着沁妃,“有这么个儿子,是你的福气。” 泯哪里想到皇后竟会如此夸赞自己,连忙谢了恩,又不忘自省不足说了两句,再抬起头来,涣兮宫的宫门已经缓缓阖上了。 那厢太子离了筵席,被和颐一路拉着,径直往自己的棠丽宫去。 太子小醺,原本头昏昏沉沉。被和颐拉着小跑起来,晚风微凉,顿觉神清气爽,从未有过的舒畅。一众下人皆跟在身后几丈开外的地方,没人敢紧跟上来,大家都晓得这位和颐公主的脾气,说好了只给太子一人看的,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挖了眼珠子也不为过的。 进了棠丽宫,先是蓉嫔寝居的宫殿。蓉嫔体弱,如今又是春日,正是易染风寒的时节,遵了太医的医嘱,避免外出走动,连太子的诞宴也没去。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太子原想去给这位娘娘请安,可和颐拉着他的手一路往自己的海棠苑走,“都这个时候了,母亲早就睡下,你还要去再把她扰醒才肯罢休吗?” 太子看了看月亮,的确已是深夜,便也作罢。 太子是许久未来这海棠苑了。 上次来时还是冬日,满园里没有海棠,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子。如今眼前,这满树烂漫,灿若星辰,一阵风来枝桠轻摆,又飘落如雨。太子看得已然呆了,心想若眼前这片景色就是和颐的礼物,也全然不比今日宴上的任何一件礼物逊色。 然而和颐却坐在自己的亭子里开了口,“我为甘弟弟准备的礼物,就在这园子里的一棵海棠树上,甘弟弟自己去寻,若寻着了,才是你的。” 留甘一时犯难,“颐姐姐不告诉我是什么,我可怎么找。” 和颐想了想,东西不大,若是没个目标确实难寻,便简简单单随口说了个,“水晶瓶子吧。” 留甘大概在脑海中勾勒了形状,一边纳罕水晶瓶子是常见的玩意,和颐向来追求标新立异,怎么回会选这个做礼物送给自己?另一边又更加期待了,能被和颐选中的水晶瓶子会是怎样的水晶瓶子呢?也许这世间的物件根本就是无边无界的,就像诞宴上父皇送的碧玉,谁能想到竟还有鲜血化成的玉石呢? 心里动着,眼睛也没耽误,走了两圈,留甘便锁定了那棵挂着礼物的海棠树。这是园子里比较高大的一棵树,一树的海棠花也开得最好。水晶瓶子被挂在高出留甘半人的地方,好在海棠树枝桠长得低,攀爬容易。留甘卷起衣袖,掖好前襟,便开始向着让和颐信心满满的水晶瓶子进发。 攀爬的过程并不费力,不过向上步,留甘已经把瓶子攥在了手里。就是这么个一手便能攥住的小瓶子,稀罕处在哪呢?留甘已经急不可耐要找一找了,等不及下树,便留在树上细细打量。园中灯光微弱,留甘努力迎着光线,却见这透明的水晶瓶子上竟有图像。留甘用拇指摸了摸,才知这画儿不在外面,而在内壁。这么小的瓶子,竟能在内壁作画,多精细的活计,留甘简直闻所未闻。再细看,这瓶子上画的是什么,河水清浅,中有陆地,一只小鸟信步其上,神灵活现毫羽可见。 这鸟,是雎鸠。 和颐早已站在了树下,看着留甘出神看瓶子的样子,颇为得意,“我听跟在你身边的太监说,自你读书以来,便独爱《关雎》一首。我便学了内画之技,作了这画在瓶中。关关雎鸠,我想,你定是喜欢的。” 留甘握着手里的瓶子,忘了方才的晚宴,忘了贺礼,忘了碧玉,甚至忘了自己的年岁忘了一树海棠灿烂明媚。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留甘反复只吟这一句,吟得痴了醉了。晚风一阵,夜放花千树,瓣落如雨,留甘不觉脚上一滑,便也随着这满树的春意,一同飘落了。 ------题外话------ 今天(确切地说是昨天)这一章写得特别慢,所以就拖到了凌晨才发。解释一下,是因为在整理后面的大纲,目前状况比较良好,应该可以达到每天一更的速度,所以以后每天都会更新,喜欢的朋友,可以更过瘾了吧~记得如果有想说的话,就留言评论,及时和我交流哦(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无照 皇上揽着庾贵妃,在光华宫的宫门前站了许久。 他抬着头,看着匾额上那三个字,人仿佛石刻般静止了。这三个字仿佛一道封印,皇上每来一次便受一次。 无人能解的宿命。 随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平日里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多嘴,只是晚风起了一阵又一阵,皇上又是外出寻宝玉颠簸半月方归宫中,他估摸着皇上的身子此时已然不能比平日,便斗胆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夜里风凉,贵妃娘娘也劳累了一日了,再站下去,恐怕抗不住啊。” 这话里说的是庾贵妃,指的却是皇上,庾贵妃领了其中的意,莞尔笑着对皇上说:“臣妾特地为皇上熬了夜宵,算算时辰,现在喝正可口。” 皇上于是终于不再看匾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借着酒劲嘟囔了一句,“好,无照,我们进去吧。” 无照。 这个名字,庾贵妃最初是从休宁的口中才知道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休宁告诉了她,她所有的优势都在两个字上,所有的劣势,也都在这两个字上。 彼时,庾贵妃还只是庾觅,一个看粮仓的小官的女儿。父亲嗜赌成性,常常擅离职守与人赌钱,她便顶替父亲的职位,成日成日守在朝廷的粮仓看粮。好在与父亲共事的男人知她身世可怜,不曾欺侮她,也不曾向上报她父亲失职,只由她去了。她便只有粮猫作伴,粮仓里养的猫她都认得,猫们也都认得她。她不曾给那些猫起过名字,猫们却好像约好了似的一天抽出一只来陪她。 皇上查访粮仓的那天,正好是她最喜爱的那只黑猫与她作陪。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那个好心的男人脸上仿佛开了花一样欣喜若狂,他对自己说:“觅儿!你的苦日子到头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绝不会仅仅是这样的命!” 当晚皇上在一家简陋的客栈召见了她,彼时她还不知道那就是献国的王。她不知下跪,不知行礼,只是站在这个长相英俊的男人面前,觉得他双眼里的光比屋子里的煤油灯还要亮。跟在男人身后的侍从突然告诉她,“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当今的皇上。”她便如被抽去脊骨般,浑身一软惊慌失措地跪下,高呼万岁。 只听到皇上的声音冷得透骨,对她说:“你起来吧,看着朕。” 她惊惧地磨磨蹭蹭站起来,缓缓抬头看皇上,发现,原本比屋里的煤油灯还要亮的光芒,在转瞬之间熄灭了。那双眼睛里,黯淡得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不知站了多久,站得她腿都酸了。皇上身后的侍从小声提醒了句什么,皇上便起身离开,只丢下一句,“先把她先安置进光华宫里吧。” 皇上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只感受到了一种情绪,那便是如高山崩塌般的失望灰心。 对着皇上的背影,她又行大礼。 那侍从却扶她起来,轻声细语对她说,“庾姑娘,你的好日子近了。但能否接得住,需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自入光华宫,好日子越来越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得,却还是怎么也触碰不到。 皇上起初是常来,来了又走,走时庾觅感受到了和那夜一样的失望。这种失望是从高处坠落的泥石,一点点把庾觅埋葬。好日子近了,又远了。皇上终于变成半月才来一次,还是只坐坐便走,走时,还是只留下那山崩般的失望盘桓在光华宫里的每个角落。 她觉得自己还没到手的好日子已然溜走了,她甚至已经在心中盘算,就算就这样老死在这座华丽冰冷的宫殿里似乎也是好的,好过她之前的生活千万倍。她已经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意外的一时兴起,无论是她来,或是他走。 直到那日她在太后宫中请安离去,刚出宫门,突然身后追出一个小女孩,扯着她的衣裙不肯放手。那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问她:“请问这位娘娘,是哪个宫里的娘娘?” 那时的庾觅身边还没有接檐,回答那个小女孩的是扫雪,“我家娘娘是光华宫里的娘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女孩上下打量了扫雪一番,似乎很是不屑,依旧对着庾觅说:“娘娘可知光华宫里,起初住的是谁?” 庾觅哪里会把这个小女孩当做个厉害角色,不过是半搭不理,只当逗逗孩子消磨时光,温柔地笑着问她:“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小女孩却敏感得很,知道庾觅并没有认真对待自己的意思,便也把原本打算告诉她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只吊着庾觅的胃口,说起了些旧日宫中常被人提起的佳话,“光华宫是先王为无照姑娘建设的宫殿。宫殿竣工之日,先王亲手题了殿名,对无照姑娘说‘不知你为何一定要叫这么个名字,无照无照。然而又如何?从此这无尽光华便都是你的。’” 原来,光华宫是这样来的。庾觅在宫中已有些时日,住在光华宫里日日夜夜,却从未听人说起过这样的往事。小姑娘的这番话说得无头无尾,却让庾觅的好奇心猛然间膨胀起来。无照是谁?先王的宠妃?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小女孩见故事已收成效,觉得时机已到,便把起初最想传递的信息托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容狡黠,让庾觅看了心里不禁抽搐两下。 小女孩说:“娘娘以为自己何以如此幸运入住宫中?不过是因为娘娘好福气,与那位无照姑娘有一两分的相似罢了。” 说罢,小女孩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一个皇上失望而去的夜晚,庾觅想起了小女孩。 她差扫雪去找,扫雪却领回了接檐。 扫雪对庾觅说:“那个女孩叫休宁,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孩子,前些日子刚入的宫。” 庾觅听着扫雪的回话,眼睛却看着接檐,这是个低眉顺眼稳重沉静的婢女,不知怎么就这么可自己的眼,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接檐报了自己的名字,又说:“奴婢受过休宁的恩惠,休宁让奴婢来服侍娘娘,奴婢便一心为娘娘,纵使万死也不辞的。” 这话一出口,听得庾觅肝都颤了颤,她不明白,那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是怎么能让这个与自己同龄的侍女如此死心塌地任凭差遣。 接檐无所谓庾觅疑惑的神情,只接着说自己该说的话,“休宁让奴婢转告娘娘,娘娘只需按照她的话再稍改改,再加个两三分像,皇上的恩宠便无尽无绝了。” 自此,那样的“好日子”才终于来了。 不过数月之间,整个献国皇宫里的荣宠似乎都被光华宫一宫占尽了。庾觅被封庾妃,成为了名正言顺的一宫之主。然而在这整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过程中,庾觅实际上根本就没得过机会和那个名叫休宁的孩子好好见一面,认认真真说上一回话。休宁总是在太后身边伺候,人前相见时,两人仿佛陌生人一样,所有的沟通都倚仗接檐。 休宁重复了数万遍的忠告,时至今日庾觅还记忆犹新,如警钟长鸣,即便在熟睡之时也会在梦中记起,这声音是接檐的。 “休宁让奴婢提醒娘娘,五分相似便足矣。” “休宁让娘娘记住,无照姑娘是先王的,而娘娘是当今皇上的。” “休宁叮嘱娘娘,先王之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娘娘口中提起,娘娘就权当献国从无平王。” “休宁说,娘娘最大的福分就是与无照姑娘相似,而性命之忧,也是系在这几分相似上。” 皇上在喝庾贵妃亲调的羹汤,庾贵妃撑颐沉浸在有关休宁的回忆里,半天也没眨眼睛。 皇上的酒稍稍有些醒了,放下羹汤,轻声唤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觅儿?在想什么?” 庾贵妃连忙晃了晃眼睛,站起来收拾碗筷,笑着答:“没想什么,只是累了一天,方才其实睁着眼睛睡觉呢。” 这也是休宁教她的,那位无照姑娘不拘礼节,随意自在。庾觅原本是个温和胆小的人,可如今竟也可以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大方无忌。而皇上,果真是吃这一套的。 “觅儿累了?可朕以为,今日送到光华宫里的礼物恐怕是还没清点完呢。” 庾觅便佯装惊喜地向窗外张望,“怎么?皇上为甘儿寻了那么稀奇珍贵的宝贝不算,臣妾也有吗?” 皇上便让人抬了好几箱进来,一一打开让庾贵妃过目,都是花样繁复做工精细金银珠宝。庾觅看了自是欢喜,却恍然想起什么,便说:“说起今日光华宫里收到的贺礼,唯有一件最叫臣妾爱不释手。” 皇上也起了兴趣,问她:“什么宝贝,让觅儿这么推崇。” 庾觅便示意扫雪去拿,嘴上跟皇上形容,“这礼来得还蹊跷,臣妾问遍整个光华宫都不知道是何人送的。本想放着,过几年再拿出来看的,可臣妾实在太喜欢,一定要现在拿来和皇上分享分享!” 转眼扫雪已经捧着画来,怀里的卷轴还没有展开,皇上笑了:“从不知道,觅儿原来还喜欢画。” 庾贵妃便假意受了轻视有些怒意,“皇上以为我只懂得粮食的好坏吗?” 那卷画轴,被安置在了桌子上,扫雪仔细地在解那最后一个结。在这个光华宫里,还没有人知道,这幅画就是皇后苦心划下的句点——庾贵妃好日子的终结。 突然,有人从门外跌跌撞撞进来。 一屋子的好兴致都被搅了,皇上恼火,刚要训责。庾贵妃眼尖,看出这撞进来的小太监正是跟着留甘的那个,心便往下一沉,声音都变了:“出了什么事情!说!” 那太监看见了皇上怒气满满的双眼,又在棠丽宫里经了那么大的惊吓,舌头打结声音颤颤话说得颠三倒四,皇上一句也没听懂,于是愈发生气。但庾贵妃却全听明白了,还未等皇上开口追问跪伏在地上的人,她便什么都不顾地飞奔向棠丽宫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坠落 献国的皇城里乱了。 打更的声音消失在慌乱的脚步声和苦心压抑的议论声里。诞辰已过,这是太子十岁的第一天。方才宴会结束才得以将将熄灭的灯火,又瞬间映燃了整个皇城,直似燎原之势。消息紧急得很,却没人敢大声通传,便只能缓慢得一个宫门一个宫门地交代了,还没接到消息的宫里,便点着灯,心中忐忑地等。 涣兮宫与棠丽宫离得远,消息来得迟。好在皇后本就未眠,虽然她等得原是光华宫里的消息。 来报信的小太监忘了说是在哪宫里出的事,只拣要紧地先说了:“太子殿下受了伤,皇上正大怒呢。” 太子受伤了?皇上生气了?莫非是那画子真撩起了烈火。皇后简直兴奋得坐不住了,她追问那小太监:“皇上现在何处?” 小太监想了又想,棠丽宫里已经乱了套,和颐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蓉嫔又本就是多病虚弱的主,根本腾不出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太子就诊。太子在棠丽宫里不便,一定会移驾,光华宫离棠丽宫最近,又是太子生母庾贵妃的住处,一定是去那儿了。便答道:“想来,皇上c太子殿下和庾贵妃娘娘,现在都是在光华宫的。” 这小太监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一幅画的厉害,只是奇怪太子出了这么惊险的事情,皇后脸上表现出来的竟是一阵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那边皇后已经吩咐霓落备下轿辇,火速向光华宫方向去。 皇后心里激动极了,进光华宫里时迈的步伐直似是要踏平一切的架势。 这颗急速跳动的火热心脏却在进入屋子里的瞬间平息下来,一室里站得全是人。四下一望,后宫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连没有出席宴会的蓉嫔都虚虚地在角落里坐着,边上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和颐公主。仿佛太子的诞宴从未结束过,只是换了个地方又重新开始了,挤得原本宽敞大气的光华宫都逼仄了。 皇后没有看到皇上和庾贵妃,只寻到先自己一步来的沁妃,便几步凑过去,问:“沁妃妹妹,怎么回事?” 沁妃也是刚来。起初传话的小太监告诉她事儿出在棠丽宫,她只听了个太子殿下摔伤,便匆匆赶到棠丽宫,赶到时,棠丽宫里已经空了。沁妃又问了棠丽宫里的宫人,才知道皇上贵妃太子都已经去了光华宫,连着蓉嫔和和颐也跟去了。来不及问在棠丽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沁妃又匆匆来了光华宫。所以皇后此刻问怎么回事,沁妃其实也心中迷糊着,只得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摔伤了,太医刚到,正在里头医治呢。” 霓落在皇后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摔伤?出端本宫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伤了,还弄得这么大阵仗。”边嘀咕,边四下张望众人的神态,却见内室里面缓缓走出了一个面色凝重的接檐。 皇后没顾上看四下,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幅让她满意的画,便一定要向沁妃确认,“今晚的事,可是与光华宫里的一幅画儿有关?” 这话问得沁妃懵了,“画儿?卑妾并未听说什么画子的事啊。卑妾只是听人说,太子殿下离席后随着和颐公主去棠丽宫里赏海棠花,许是酒意作怪,竟爬上海棠树想要摘花儿玩,和颐公主是怎么劝也劝不下来,最后脚下一滑,就摔下来了。” 这段原委一听,原本兴冲冲的皇后总算冷静了下来,哪里就有怎么巧的事情,画子刚放到这光华宫里就能被皇上看见,还立刻引起这轩然大波来。皇后暗笑自己怎么这么心急,怎么一关系上庾贵妃的事就这么沉不住气,于是不再作声。 接檐先向众人福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转述:“皇上说,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宫里已经热闹了一天,请各宫娘娘都先回去歇下吧。” 各宫妃嫔谁敢先走,便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了皇后,看皇后的动作。皇后此刻是最不想走的人,她急不可耐想要知道里面的状况。可听接檐的意思,皇上此刻是谁都不让进了,便只能拿出皇后的威严来,“既然太子安好,各位妹妹也就不必在此忧心苦候了,皇上担心各位妹妹劳累,便都回去吧。” 说罢,皇后便率先转身离去,沁妃看懂了皇后的眼色,紧紧跟在皇后身后。众嫔妃一看这形势,便也都留下一两句关心的话,稀稀落落地结伴离去了。 皇后心中不宁,便问沁妃对今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没有。 沁妃谨慎,也不敢直冲冲回答,只能先试探,“今夜的事情,卑妾确乎也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只是方才接檐姑娘出来时说的那些句话,卑妾听了心中有些疑惑。” 皇后其实并没有仔细听接檐说的那些话,此时沁妃一提,她便让沁妃仔细说说。 沁妃便说了,“卑妾记得,方才接檐姑娘说的是‘皇上说,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皇后一时仍未察觉有何不妥,倒是身边的霓落搭了话,“是啊,按理说,有没有大碍,伤势如何,向来都该是医官来下诊断的。可是那个接檐说的却不是‘医官说,太子没有大碍’,而是‘皇上说’” 霓落说着说着却也止住了,她是觉察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却也不知道这一处人称变化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沁妃一定要死死揪着不放。 沁妃于是接着她的话说:“或许,连那接檐姑娘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小心,倒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若太子果真是没有大碍,自然是医官的诊断医官说,不会有这样的别扭。怕只怕医官的诊断并非如此,而皇上出于我们不得而知的考虑,用自己的话,代替了医官的话,所以才让人听着别扭。” 沁妃的分析让霓落吃了一惊,连忙去看自己主子的反应,却见皇后始终只是闷闷地听着,连脸上的神色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冷冷地,皇后突然蹦出一句:“所以,沁妃,依你看,太子此次是伤得不轻了?” 沁妃怕是自己失了言,“卑妾也只是心中奇怪,胡乱猜测,怕也是做不得真的” 皇后已经听不进这些,侧首对身边的霓落吩咐,“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今晚在棠丽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打探清楚,把太子真实的伤情查清楚。” 光华宫里又静下来了,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冷。 接檐指挥几个丫鬟把方才人满为患的外屋收拾整洁,完全无暇反省自己刚才传话时是否落了错处。说话时,她所有的心思都留在皇后与沁妃的对话上,现下也是。皇后口口声声说的那幅画是什么画,为什么皇后会觉得光华宫出事也许与一幅画子有关。那幅画,难道就是今日宫里收到的那幅来路不明,却让贵妃娘娘欣喜不已的佳作? 接檐已经不敢再想,抓了就在自己身边忙活的一个小宫女问话:“今天宫里收到的那幅画,如今放在哪里?” 小宫女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接檐说得是什么,这幅画子如今在光华宫里是举宫上下都出了名的,没有人是不知道的,没有人闲下来时不会提的,小宫女回答:“那画儿方才娘娘让扫雪姐姐取来,正说要与皇上共赏呢,谁料太子殿下就出了这样的意外,连卷轴都还没来及打开,娘娘和皇上就奔着棠丽宫去了。” 接檐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口,她焦急地追问:“那后来呢?画儿收到哪里去了?你可还记得?” 那小宫女倒也清醒,“画儿是扫雪姐姐拿出来的,自然应当是被扫雪姐姐又收起来了吧,总之方才在桌子上并没有再看见画轴了。”小宫女说着话,觉得接檐的脸色越来越沉,便问:“接檐姐姐这是怎么了?那幅画子有什么问题吗?” 接檐无甚头绪,只凭着隐隐不安,颇有些严厉地对那小宫女说:“你帮我传话下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太子殿下现在状态不好,为防娘娘看到画儿勾起伤心,现在宫里上下都不许再提画子的事情,也不许谁再把画儿拿出来招摇,听明白了吗?” 小宫女记忆中的接檐从来是个和善温和的人,从来也没有见过她这般严厉地交代过事情,虽对缘由还心有疑惑,却也狠狠点头,说:“明白了,这就去办。” ------题外话------ 梁氏父子也是很重要的角色来着,喜欢的朋友评论收藏啊~给我一点动力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太子无恙 献国的皇城里乱了。 打更的声音消失在慌乱的脚步声和苦心压抑的议论声里。诞辰已过,这是太子十岁的第一天。方才宴会结束才得以将将熄灭的灯火,又瞬间映燃了整个皇城,直似燎原之势。消息紧急得很,却没人敢大声通传,便只能缓慢得一个宫门一个宫门地交代了,还没接到消息的宫里,便点着灯,心中忐忑地等。 涣兮宫与棠丽宫离得远,消息来得迟。好在皇后本就未眠,虽然她等得原是光华宫里的消息。 来报信的小太监忘了说是在哪宫里出的事,只拣要紧地先说了:“太子殿下受了伤,皇上正大怒呢。” 太子受伤了?皇上生气了?莫非是那画子真撩起了烈火。皇后简直兴奋得坐不住了,她追问那小太监:“皇上现在何处?” 小太监想了又想,棠丽宫里已经乱了套,和颐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蓉嫔又本就是多病虚弱的主,根本腾不出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太子就诊。太子在棠丽宫里不便,一定会移驾,光华宫离棠丽宫最近,又是太子生母庾贵妃的住处,一定是去那儿了。便答道:“想来,皇上c太子殿下和庾贵妃娘娘,现在都是在光华宫的。” 这小太监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一幅画的厉害,只是奇怪太子出了这么惊险的事情,皇后脸上表现出来的竟是一阵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那边皇后已经吩咐霓落备下轿辇,火速向光华宫方向去。 皇后心里激动极了,进光华宫里时迈的步伐直似是要踏平一切的架势。 这颗急速跳动的火热心脏却在进入屋子里的瞬间平息下来,一室里站得全是人。四下一望,后宫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连没有出席宴会的蓉嫔都虚虚地在角落里坐着,边上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和颐公主。仿佛太子的诞宴从未结束过,只是换了个地方又重新开始了,挤得原本宽敞大气的光华宫都逼仄了。 皇后没有看到皇上和庾贵妃,只寻到先自己一步来的沁妃,便几步凑过去,问:“沁妃妹妹,怎么回事?” 沁妃也是刚来。起初传话的小太监告诉她事儿出在棠丽宫,她只听了个太子殿下摔伤,便匆匆赶到棠丽宫,赶到时,棠丽宫里已经空了。沁妃又问了棠丽宫里的宫人,才知道皇上贵妃太子都已经去了光华宫,连着蓉嫔和和颐也跟去了。来不及问在棠丽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沁妃又匆匆来了光华宫。所以皇后此刻问怎么回事,沁妃其实也心中迷糊着,只得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摔伤了,太医刚到,正在里头医治呢。” 霓落在皇后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摔伤?出端本宫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伤了,还弄得这么大阵仗。”边嘀咕,边四下张望众人的神态,却见内室里面缓缓走出了一个面色凝重的接檐。 皇后没顾上看四下,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幅让她满意的画,便一定要向沁妃确认,“今晚的事,可是与光华宫里的一幅画儿有关?” 这话问得沁妃懵了,“画儿?卑妾并未听说什么画子的事啊。卑妾只是听人说,太子殿下离席后随着和颐公主去棠丽宫里赏海棠花,许是酒意作怪,竟爬上海棠树想要摘花儿玩,和颐公主是怎么劝也劝不下来,最后脚下一滑,就摔下来了。” 这段原委一听,原本兴冲冲的皇后总算冷静了下来,哪里就有怎么巧的事情,画子刚放到这光华宫里就能被皇上看见,还立刻引起这轩然大波来。皇后暗笑自己怎么这么心急,怎么一关系上庾贵妃的事就这么沉不住气,于是不再作声。 接檐先向众人福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转述:“皇上说,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宫里已经热闹了一天,请各宫娘娘都先回去歇下吧。” 各宫妃嫔谁敢先走,便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了皇后,看皇后的动作。皇后此刻是最不想走的人,她急不可耐想要知道里面的状况。可听接檐的意思,皇上此刻是谁都不让进了,便只能拿出皇后的威严来,“既然太子安好,各位妹妹也就不必在此忧心苦候了,皇上担心各位妹妹劳累,便都回去吧。” 说罢,皇后便率先转身离去,沁妃看懂了皇后的眼色,紧紧跟在皇后身后。众嫔妃一看这形势,便也都留下一两句关心的话,稀稀落落地结伴离去了。 皇后心中不宁,便问沁妃对今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没有。 沁妃谨慎,也不敢直冲冲回答,只能先试探,“今夜的事情,卑妾确乎也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只是方才接檐姑娘出来时说的那些句话,卑妾听了心中有些疑惑。” 皇后其实并没有仔细听接檐说的那些话,此时沁妃一提,她便让沁妃仔细说说。 沁妃便说了,“卑妾记得,方才接檐姑娘说的是‘皇上说,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皇后一时仍未察觉有何不妥,倒是身边的霓落搭了话,“是啊,按理说,有没有大碍,伤势如何,向来都该是医官来下诊断的。可是那个接檐说的却不是‘医官说,太子没有大碍’,而是‘皇上说’” 霓落说着说着却也止住了,她是觉察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却也不知道这一处人称变化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沁妃一定要死死揪着不放。 沁妃于是接着她的话说:“或许,连那接檐姑娘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小心,倒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若太子果真是没有大碍,自然是医官的诊断医官说,不会有这样的别扭。怕只怕医官的诊断并非如此,而皇上出于我们不得而知的考虑,用自己的话,代替了医官的话,所以才让人听着别扭。” 沁妃的分析让霓落吃了一惊,连忙去看自己主子的反应,却见皇后始终只是闷闷地听着,连脸上的神色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冷冷地,皇后突然蹦出一句:“所以,沁妃,依你看,太子此次是伤得不轻了?” 沁妃怕是自己失了言,“卑妾也只是心中奇怪,胡乱猜测,怕也是做不得真的” 皇后已经听不进这些,侧首对身边的霓落吩咐,“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今晚在棠丽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打探清楚,把太子真实的伤情查清楚。” 光华宫里又静下来了,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冷。 接檐指挥几个丫鬟把方才人满为患的外屋收拾整洁,完全无暇反省自己刚才传话时是否落了错处。说话时,她所有的心思都留在皇后与沁妃的对话上,现下也是。皇后口口声声说的那幅画是什么画,为什么皇后会觉得光华宫出事也许与一幅画子有关。那幅画,难道就是今日宫里收到的那幅来路不明,却让贵妃娘娘欣喜不已的佳作? 接檐已经不敢再想,抓了就在自己身边忙活的一个小宫女问话:“今天宫里收到的那幅画,如今放在哪里?” 小宫女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接檐说得是什么,这幅画子如今在光华宫里是举宫上下都出了名的,没有人是不知道的,没有人闲下来时不会提的,小宫女回答:“那画儿方才娘娘让扫雪姐姐取来,正说要与皇上共赏呢,谁料太子殿下就出了这样的意外,连卷轴都还没来及打开,娘娘和皇上就奔着棠丽宫去了。” 接檐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口,她焦急地追问:“那后来呢?画儿收到哪里去了?你可还记得?” 那小宫女倒也清醒,“画儿是扫雪姐姐拿出来的,自然应当是被扫雪姐姐又收起来了吧,总之方才在桌子上并没有再看见画轴了。”小宫女说着话,觉得接檐的脸色越来越沉,便问:“接檐姐姐这是怎么了?那幅画子有什么问题吗?” 接檐无甚头绪,只凭着隐隐不安,颇有些严厉地对那小宫女说:“你帮我传话下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太子殿下现在状态不好,为防娘娘看到画儿勾起伤心,现在宫里上下都不许再提画子的事情,也不许谁再把画儿拿出来招摇,听明白了吗?” 小宫女记忆中的接檐从来是个和善温和的人,从来也没有见过她这般严厉地交代过事情,虽对缘由还心有疑惑,却也狠狠点头,说:“明白了,这就去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密谋 太子自被抬进光华宫,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每日各宫妃嫔向皇后请安,也再也不见庾贵妃的身影。光华宫上下仿佛冰封了一般,没有一点响动,没有一丝生气。皇上一下朝就入光华宫,医官是进一批,又出一批。太子究竟是怎么了,外面的人急得心焦,里面的人只字不吐。出来的一批又一批医官更是噤若寒蝉,皇后几次三番地请这些医官去问话,他们也是直擦冷汗,顾左右而言他。 可即便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了的——沁妃的猜测果然不假。 太子在病榻上躺了六天,庾贵妃便在病榻边不眠不休了六天,熬得脸也黄了,眼也突了。 皇上不忍看见这样的贵妃和爱子,每每来光华宫,不入内室,只例行公事般在外屋问新来的医官可有良方,得到一致的沉默摇头作为回答后,便将腔中的怒火大发一通,震得光华宫的屋顶都松了。 主子不眠不休,奴才们自然也只能硬生生作陪。除了平日里就要做的那些个杂事,如今又添了一项,就是想尽办法尽量别让太子如今真实的状况传了出去。这是皇上用砍脑袋作为强调下的一道死命令。 第六日太阳下山,扫雪点了灯,看着医官小心翼翼又换下一条被血浸透了的纱布,太子殿下的脸色愈发惨白了。扫雪心想庾贵妃看着一定更难受,便故意走到贵妃身边,轻声说:“娘娘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如此不眠不休地陪着,若把自己拖垮了,太子殿下醒过来的时候,可让谁去贴心照料呢?” 可还是一样,贵妃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连眼珠子都没动一动,只是死死盯着那鲜血淋漓的纱布。第一日换纱布的时候,贵妃娘娘还会哭一哭,心里的担忧随着眼泪流出来。后来眼泪流尽了,只剩下眼睛里的哀怨。到现在,眼睛里连哀怨也没有了,空空洞洞,没留下一丁点活气儿。扫雪甚至觉得,如果现下医官一把脉,说太子殿下尘尽了,贵妃娘娘似乎会瞬间化成飞灰,连尸首也不存。 扫雪起初还心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今日下来,她倒也心如死灰一般彻底静了,静得和这富丽冰冷的光皇宫一样。找了找,四下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便径直向着光华宫里供着的佛龛去了。 接檐依旧跪在那里。 从第三日起,接檐就开始跪,到今日,跪了三天。 接檐不用睁眼去看,一听这脚步便知来人,于是问一个已不知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娘娘可吃东西了吗?” “没有。” “娘娘可休息了片刻?” “没有。” 佛前便是一阵默然,香灰重重掉下来,扑扑的。 “太子殿下的血呢,还没有止住吗” 这句话根本就不是问,而是一段长长的叹息,跟着接檐轻弱的呼吸声一起流出来。 扫雪也不再答,这一声“没有”她固执地不肯说出来,仿佛一说出来就是不可变更的最终定论。况且,又何须回答,若是太子殿下止住了流血,整个光华宫难道还会是这般寂静得冷。 扫雪倚着墙站着,忽然想起今日唯一的一件不同之事,便对接檐问:“今日端本宫里掌事的析蓝突然来问我,前些日子太子诞宴上皇上赏赐的鲜血化碧的奇石,可是带在太子殿下身上,如今在我们这儿收着?” 接檐听了,缓缓睁开眼睛,“当日娘娘为太子殿下换下身上的衣服,只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和颐公主送的小水晶瓶子。后来我将这些换下来的衣服送去浣洗,里里外外翻了,并未看见皇上赏赐的奇石。” 扫雪便说,“那许是析蓝自己弄丢了,偏来问我们吧。” 接檐却摇头,“析蓝是太子殿下搬去端本宫时,娘娘亲自选了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端本宫平日里上上下下多少琐碎事情她都能打理得那么清楚,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差错。更何况那日宴聚,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十几件礼物承出来,皇上给的玉石是最后一样,析蓝不太可能粗心大意把它弄丢。” 扫雪不懂接檐为什么要为那个析蓝解释这么一大串子话,只知道自己的猜测又被接檐驳了个点滴不剩,一如往常,“那你说,那么件宝贝怎么就不见了?” 接檐想了想,“我只记得宴会上,是皇上身边的德公公亲自将那块碧玉送到太子殿下手上的,太子殿下看完之后的事情,确乎是没有了印象。我想,这件事情,或许寻着机会可以去问问德公公。” 扫雪便道:“我回析蓝的是容我今日找找,明日再给她答复。那明日她来时,我就直接让她去问德公公吧。” 接檐却不让,“别那样回她。你且说,太子殿下的东西向来是娘娘收的,现下娘娘守着太子殿下心情不大好,一时问不出来。让她不必着急,先回去等着,等我们有了答案,自会派人去告诉她。” 扫雪这下明白了,自己无论做什么在接檐这里都是错,语气不自觉就呛了起来,“这又是为什么?” 接檐听惯了扫雪这样的语气,“德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万一析蓝真听了你的话直冲冲去问了,德公公便知道皇上送的宝玉被端本宫弄丢了。皇上现在如何大的火气,只要一点小事便能杀人,万一半月寻来的宝玉无端丢了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觉得析蓝能得个什么下场?” 扫雪一听,语气便软了,只是嘴上还硬着,“那那德公公向来善良,怎会陷析蓝于这样的险境呢” 接檐觉得扫雪虽有时脑筋慢点,却有一点好,那便是只要与她好好讲道理,总是能够讲通的,“你说得不错,可我们也不能冒这样的险,把析蓝的生死压在德公公的一念之间。析蓝是太子殿下使惯的人,不日太子殿下醒过来,那时娘娘的身子定是照顾不了了。咱们两个多年不伺候太子殿下,定是不得力的。那时便只能请析蓝过来日夜照料着才放心,换谁都不行。” 扫雪听了,只能点头。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叹服为什么接檐能把问题想得这么周到,而自己却总是顾头不顾尾。不可避免的是,这样的叹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会让心中不平,最终变成嫉妒,变成忿忿的不甘。 献国都城之中的一家平常客栈里,来了一位大贵人,虽然客栈的掌柜对此丝毫不知。 皇后屈尊下架来此赴约,竟还是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那个劳劳亭里的奇人。 那女子推门进来,并未行礼,也没有任何解释抱歉,而是大方坐下,自顾倒了一碗茶喝下肚去,才问,“说吧,究竟有什么事情,非得与我面谈?” 皇后纵是对她抱有再大的期望和赏识,此时都已经无法忍耐了。自太子出事以来,她便令霓落几次三番前往劳劳亭,一定要与此人相对而谈一场。起初,是想让霓落请她入宫,可这女子说她觉得宫中太远,不愿折腾。不得已,皇后愿意屈尊,约在这么个简陋之所,这女子竟然还迟到半个时辰,更可气是如今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霓落求这女子同意与皇后见上一面时,就强强咽下不知多少口气,如今看皇后的脸色也难看了,便知道自己可以仗势发泄一把,指着那女子道:“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们娘娘惜才,赏识你,屈尊下架到这种地方与你相见,你竟迟到,礼也不行。你眼里可还有尊卑贵贱了!” 那女子听她这话,抬头看他,双眼里寒意阵阵,她伸出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两颗眼珠子,冷冷回道:“这双眼睛里,什么都能看得清,就是看不见尊卑贵贱。”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霓落竟惊得背后冷汗涔涔,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仿佛神明一般危坐华严。 皇后心中的气借着霓落的口发了,自知与眼前这个女子还是要客气些,毕竟是要她帮自己做些事情,便假意惺惺地说:“丫头不懂事,叫你笑话了。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本宫回去自会教训的。” 女子却不吃这一套,“你一定要约我出来相见,究竟可有什么要紧事情。若只是这样白坐闲聊,我是没有这功夫的。” 皇后多少年没听见有人竟敢对自己称“你”了,就是皇上,也是“皇后皇后”地叫自己。眼前的女子太无法无天,若在宫里皇后不治得她心服口服是不会罢休的,可无奈如今有求于人,便只好忍下这口恶气,接着笑颜相向:“姑娘爽言爽语,本宫赞佩。既然姑娘不喜欢卖关子,本宫也就不多说那些无用的话了。” 皇后故意顿了顿,女子竟也没有接她的客气,仿佛对她的一切全都不当回事似的,你愿说便说,不愿说我便走。 皇后顿得久了,自觉尴尬,干咳两声,接着说:“宫里现下头绪纷乱,一时说不清楚。但至少能确定一点,太子怕是不中用了。万芳宫的沁妃,她有大皇子泯,这母子俩与本宫很是同缘。本宫想,若有可能,是否有法子让泯成为太子,继承皇位,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霓落冷眼瞧着,只见除了听了皇后说“太子怕是不中用了”的时候,那女子眉间不经意颤了颤,余下的那些话根本没让这女子产生任何反应。皇后说的,可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啊,这女子却还是如此平平淡淡,谁知道究竟是能还是不能呢? 皇后说完,心里也是不安的,这样的计划说出来,便是抱着必成的决心,若是女子办不成,女子根本也就活不了了。 桌上的烛台跳了三次灯花,女子的脸也亮了三次。 时间过得缓慢,皇后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几欲起身离开。 那女子却突然笑了,嘴角勾起得那样缓慢,直至最终落定成一个笑容,也让人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一个笑容了。烛台又挑了,这笑脸恍然一亮,竟让人心里一惊,仿佛见了鬼魅。 霓落以为只是自己胆小,竟看着这女子的笑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可不经意间碰上皇后的手,才知道皇后的手也被吓得冰凉。 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幽幽转转,脸上的神情明明暗暗。 “此事,不难。” ------题外话------ 喜欢的朋友收藏起来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休宁已死 庾贵妃终于累倒了。 这个倒下的瞬间发生在扫雪为她呈上一碗白米粥的时刻,于是碗和碗里的粥也在这个瞬间破碎在了地上。 扫雪吓得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张开双臂扶住已然没了意识的娘娘,大声呼喊一个此时应当在却不知哪里去了的宫女的名字,无人应答。 等到扫雪和几个小太监好不容易把庾贵妃安置到了床上,那个小宫女才跌跌撞撞跪在扫雪脚边,小声哭着说:“姐姐责罚我吧,是我的错。” 扫雪折腾到现在,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摆摆手让她起来说话,回头又看看庾贵妃,“你只幸好娘娘没有摔坏哪里,否则几个你够偿的。” 那小宫女于是站起来,依旧哭着。 原本没点起来的火,倒被这不间断的哭煽起来了,“我说你哭个什么哭!催着太子殿下贵妃娘娘不得好吗!” 那小宫女于是又扑通跪下,哭得却更大声了,“姐姐,姐姐,怎么办,我刚才去领太子殿下要用的药,却听见医官们在议论今日早朝上的事情” “住口!”扫雪差点跳起来,“你有几个脑袋,前朝的事情也是我们可以拿来随便说的吗!” 那小宫女被扫雪这么一拦,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憋在嗓子眼儿,便只能从眼睛里换了眼泪不断地往外淌。两边的小太监看不下去了,连连向扫雪求情,许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她说出来听一听吧,这里也没有外人。扫雪心里却还是害怕,便让两个太监去门外守着,退散了屋外无关的人。 终于,扫雪对那哭得眼珠都红了的宫女说:“你听见了什么,起来说吧。” “姐姐,那些医官们在谈论今日早朝上,许多大臣联名要求重立太子的事情” “什么!”扫雪手心里片刻之间已全是汗,“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还听见了什么,说得再清楚些,快说!” “医官们说话时都有意背着我,我哪里能听得多清楚,只大概能听见三皇子和五皇子,还有就是皇上愤然退了朝,再后来的,他们给了我药,我也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了” 扫雪来回走着,仿佛一只无头苍蝇,“怎么会这样呢?”恍然又想起,今日下了早朝到现在,皇上都没有来光华宫,难道真的是起了易太子之位的心思 接檐依旧跪在佛龛前,即便身后来回踱步的扫雪此刻急得就像滚了锅的开水,她却还是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扫雪本是来这里向接檐寻主意的,谁料自己说了这一大通话,接檐倒是一句也不接,一转身跪在接檐身边那个蒲团子上,呛呛问她:“你平日里什么都有办法,今儿个倒装起哑巴来,不说话了?” 接檐不睁眼瞧她那着急样子,省得心里烦,“你要我想什么办法?” 扫雪简直要急疯了,“咱们的太子都快要当不下去了!你还问我要你想什么办法!” 接檐却依旧还是不紧不慢的,却说出一句让扫雪坐在地上的话。 “依我看,占不占得住这太子之位,又有什么要紧。” 扫雪坐在地上,气得冒烟,“接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接檐睁开眼睛,对上扫雪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珠子,“如今,我只求老天爷开眼,止住太子殿下的血,让太子殿下早点醒过来,旁的是非我是一点也不想过问。三皇子也好,五皇子也罢,他们愿争愿抢就随他们争抢去,只要能把太子殿下的性命保住,没什么舍不得的。” 扫雪却说:“你以为,舍了太子的位置就能换得太子殿下醒过来,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扫雪,咱们太子刚出世就得皇上赐名,八岁便立太子,纵观整个献国,整个河东,甚至整个青河两岸,从来没有一位皇子得过这样的恩待。人这一世,福祸相成,谁能知道是不是皇上的宠爱把太子殿下的福分都折尽了,才突然有了这大祸临头的时候” “呸呸呸!接檐你快把你这些不吉利的话都收回去!哪儿就这么邪乎,咱们太子洪福齐天,哪儿那么容易就被折了福寿!”说着扫雪拍拍衣裳站起来,从不知道接檐竟是这么个神神叨叨的人,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出了事什么也不管就往这儿一跪,福啊祸啊的乱说一通,说得扫雪心有戚戚的。 然而站起来定了定,扫雪也不知道怎么,自己竟然被接檐这番乱七八糟的东西安抚了,心里也不像进来时那么着急,或许接檐说得也对,当务之急是让太子殿下醒过来,旁的什么都无需多管。 可是一想到朝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太子易位的事情,扫雪便知道,众人已经对太子能好转不抱希望了,心里不甘,嘴上说出来:“若是休宁还在,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娘娘和太子殿下受这样的欺负!” 两人之间一时无声。 过了许久,接檐才对这句话做出了回应:“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说了吧” 扫雪不平,“为什么?娘娘不在这里我才说的,我知道娘娘听了这话心里总归会有不快,可是我这不是没把你当外人才说的吗。” 扫雪以为,接檐是休宁挑选到庾贵妃身边伺候的,来的时候又说休宁对她有恩,因而自己提起休宁来,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说出那样的话来,显然是和自己生分。 接檐长叹了口气,“当年,太后薨逝,休宁出宫守陵,路上病死了。” 扫雪惊呼一声,“这件事情我怎么没有听说?” “休宁不过一个婢女,出宫守陵死在半路,也可算是随太后而去常侍左右。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在宫里自然也不会有人说起。只是你也知道,休宁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比旁人多关注些关于她的事,才得以知晓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扫雪心心念念以为这人还在,以为只要贵妃有难她必然都还会出谋划策鼎力相助,才会冒险明知贵妃不愿听见这个名字,还总是仿佛不小心提起,只为了让贵妃不要忘了这个总是能扭转乾坤的小姑娘。可如今才知道,这些不能见人的小心思,原来都是痴人说梦。 “那c那这件事情,娘娘她知道吗?” 接檐愣了愣,终于点了头,“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想给休宁烧些元宝纸钱。叠元宝的时候被娘娘撞见了,娘娘问我在为谁祭奠,我瞒不过去,便老实说了我原以为娘娘与休宁心结未解,一定会责罚我,可是娘娘听了,竟坐在我身边也为休宁叠了好些元宝,晚些又与我一同给她烧了” 和着到头来,就自己一个人不知道。扫雪对着接檐的后背自嘲笑笑,“娘娘昏过去,身边总需要有个人照顾着,我先去了。” 涣兮宫。 霓落在给皇后捶腿,昨晚夜会高人,娘娘坐了好久的马车,都城外围的路不好走,颠得满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霓落看皇后假寐着,便说些高兴的话来给她听,“看今日这朝里的形势,娘娘昨晚的劳累也算没白费。” 皇后于是半睁开一双丹凤眼,头上的步摇晃了晃,“那女子倒还真是不简单,简直什么都被她算准了。” 霓落笑得开了花,“可不是,原本听她说要在朝上提三皇子和五皇子,奴婢还不明白。今日早朝之后才明白过来,惹得皇上大怒退朝,这三皇子和五皇子日后对咱们的大皇子泯怕是一点威胁也没了。” 皇后听了点头,头上的步摇便又闪了闪,“今日听人说,庾贵妃也倒了,别忘了差人送些补品去光华宫。” 霓落捶腿的动作停了,改成细细地捏,“娘娘放心,东西奴婢已经差人送过去了,送去的时候贵妃娘娘还没醒过来呢。也不知等到好不容易醒来,又听了今日前朝里的这些事情,是否会病得更重呢。” 皇后听了,便拿食指去戳霓落的额头,“真不知是谁把你惯得这么野!” 霓落便恬着脸回道:“除了娘娘您,奴婢这辈子还被什么人惯过呢?”皇后听了便舒畅地笑了,霓落得意,又补了一句,“所以,如今来看,只等着病榻上的那位太子殿下不幸折殒,娘娘您的好日子可就来之不尽了!” 皇后不说什么,只是又笑,笑得心中有底声音也破洪亮。两人笑了一会儿,皇后却让霓落听了手上的动作,问她:“那个女子,你可查明了她的来历?” 霓落从初见女子时,便着手此事,到今天多少也有些进展,“奴婢托人查到,那女子姓常,跟着她的婆婆住。颇精通些医术,总是给城郊的百姓们看病,算起来,也是半个江湖郎中吧。” 皇后听了,沉吟片刻,“就这些?” 霓落挠了挠头,以为皇后是怪自己办事不力,“奴婢也没查出旁的了” 却不料皇后说:“好!” 霓落听得没头脑,方才那番话里,哪里好了。 皇后对霓落招了招手,霓落便小心地往近处凑了凑。 皇后压低声音,字字清晰地说:“既是个没遮没庇的,咱也无需缩手缩脚了。此事如今成了大半,留着那位姓常的姑娘对咱们有害无益,你明白怎么做。” 霓落听着,心里沉了又沉。是,她知道怎么做。 ------题外话------ 好久没来更新了,攒了攒,大概可以保证两天一更了,喜欢的朋友收藏来看吧~给我一点继续的动力啊(~ ̄▽ ̄)~(~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救命恩人 这是一间破败的屋子,泥糊的墙面,干草铺的床,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神智不清的老妇人,边上跪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擦拭着那老妇人嘴边的涎水,左一声婆婆右一声婆婆地唤着。 不远处,另一个稍稍年长些的,正收拾着一个简陋的药箱,不时抬起头对那边的两个人瞧上一眼,合上药箱才说:“霜降,咱们走吧,你不是跟我说林伯家里的孩子病得急吗?” 那叫霜降的女孩儿便站起来,理了理婆婆的头发,十分不安地望向那年纪大点的,“常姐姐,留婆婆一个人在家里,不会有事吧?” 那姓常的姐姐便走到老妇人身边,搭了脉,“婆婆老了,咱们早去早回。” 二人拿着药箱便出了门,步行朝着林伯家里去。 城郊路上人烟稀少,如今又是正午时分,仅有的几个人也是赶着回家吃饭,行色匆匆的样子。再向前走一段,干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两边的树林又高又密,一条小路却越来越窄。忽然间年长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停了脚步,边上的霜降向前多走出去好几步才停住,回头好奇问她,“常姐姐这是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却见常氏紧紧抿着唇,脸色煞白,僵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霜降,你先走。” 霜降被常氏吓坏了,不仅没听她的先走,反而折返回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呀!姐姐的手怎么这样凉?” 却听常氏仿若根本没听见霜降的话,只鼓足了底气对着空林子说了这样一些话:“常氏福薄命贱,英雄奉命来取,自当不会挣扎。只是我身边这位小姑娘可怜无辜,还请英雄念苍天亦有好生之德,放过她吧。” 高处有树杈无风自动,霍然间一个黑色人影凛然现出,有光一亮正是锋刃,杀气森寒直逼而来。常氏辨清方向,一个身子扑上去,将霜降死死护住。电光火石之间,却感觉耳边又一阵寒意杀将过来,常氏自知大限已到,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只等一死。 可料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见刀落在地上,有人闷哼一声,身后的霜降惊呼起来:“公子!公子又是你!” 常氏这才睁开眼睛,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看见地上躺着个被一剑封喉的黑衣男子,又抬眼,认清了眼前这个仅有一面之缘,却永生难忘的面孔,颔首轻声唤一声:“梁公子。” 身后的霜降激动得晃着常氏的肩:“这位公子真像是姐姐命里注定的救星,当年姐姐死里逃生全靠公子相助,这一次,又是这样!” “霜降!”常氏挣脱她抓着自己肩膀的双手,“不许胡说!” 霜降原本被那杀手吓得够呛,又因这位许久不见的公子仗义相救而满心欢喜,情绪大起大落之间,一时嘴快竟失了言。如今被常氏低声斥责,知道自己话说得过了头,脸刷的红起来。 这位梁姓公子却十分不以为意,只收了朗目落拓笑了对常氏说:“姑娘这条命怎么就这么抢手?” 常氏却不接这话茬,只恭恭敬敬说了答谢的话:“多谢公子相救,只是常氏此生无德无能,这几次救命之恩,恐怕只有来世当牛做马报偿了。”说完简单行了个礼,拾起地上的药箱子左右看了看没有大坏,背起继续向前走。 霜降心里埋怨自己的常姐姐口气怎么这么冷,这可是她两次的救命恩人啊,于是急忙帮着补救说:“公子不要见怪,我姐姐定是刚才被吓坏了,话说得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公子海涵” 这位梁公子擦了剑,收回鞘中,似乎并不买霜降的帐,只接着霜降的话半玩笑地说:“当年常姑娘还是个小孩子,看见三个拿着短匕首的黑衣人都能面不改色,如今这些年过去,常姑娘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常氏走在前面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是料定后面的两个人都看不见,却终究是吃了梁公子这一击,伶牙反击道:“当年公子也还只是个小孩子,便就知道事前与我通气,让我有所准备。不似这次,没头没脑,还险些把霜降这孩子也白白搭进去” 霜降觉得常氏的话里分明就是带着刺,怕梁公子生气急忙去看他,却见那梁公子脸上竟丝毫愠色也没有,反而笑得更舒展了,他点点头说:“如此,便知常姑娘当真无事。梁某也放心了。”而实际上梁公子根本无法放下心来,这次的事情与上次的确不同。当年之事,他早知有诈早有防备,才早早给了常氏警告,最终救了她的性命。可是这次,他梁公子是真的有事相求才前来此处,谁知突见险情,都还来不及查点周围是否埋有伏兵便拔剑相助。今日之事,即便现在想来,也是心有余悸。难道当年要杀了她的人,已经察觉事有蹊跷,如今又找上了门来? 可是这些话,为让常氏心安是万万不能挑明了说的,思量许久,梁公子才模棱地叮嘱了一句,“总之,今后常姑娘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方才的事情既可放下,梁公子便也正了正形,将话题直接转到此番前来的目的上:“梁某知道姑娘精通医术,近来遇上了一桩怪病,今日特来向姑娘请教不知可有良方?” 三人一行走着,午间的日头还是有些烈,常氏用袖口拭了额间沁出的细汗,“不知病患现在何处?公子何不领我去看看,再神的郎中,也跳不过望c闻c问c切四步。” 梁公子答得却有些犹豫:“是梁某宫中的一位友人,姑娘可否随我一同去宫中为他看看?” 常氏又停下脚步,半笑着看他:“公子救了我两次性命,公子的事我本是应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可是入宫这件事,我却” 霜降也帮衬着自己的常姐姐,颇有些着急地说:“梁公子难道忘了,多年前,是公子要我姐姐起誓此生再不回那宫墙之中的,如今那毒誓还字字在耳,姐姐怎能” 常氏拍了霜降的胳膊,让她止了话,自己依旧半笑着,“不瞒公子,那誓言我倒是真不在乎,我这条贱命本就是因了公子才多了这些活日,就算为了公子再天打雷轰一命呜呼又有什么打紧。只是那皇宫是个伤心地方,我是真回不得了” 霜降虽不太懂自己的常姐姐究竟是怎么在那地方伤了心,却也在一边狠狠点头,十分紧张地看着梁公子,只怕让自己的姐姐又起了旧伤。 梁公子知道常氏每句话都是实在的,自知不该再强求,便沉默着不说了。 常氏自觉亏欠,便说:“公子何不把那位友人的症状与我说说,准确的方子我可能还是开不出来,但多少也能给公子一些医治意见是不是?” 梁公子似是又拾起了些许希望,便将那怪异的症状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了:“我那位小兄弟向来是很健康的,从来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可是这次”叹息了一声,他才接着说下去,“是这样,前几日是我这位小兄弟的生辰,家里人很高兴,大摆了宴席。筵席散后,我这位小兄弟许是喝了些酒,借着酒劲竟爬了树,脚下不稳便摔了下来” 霜降听得一惊,“不知可是从树上摔下来时,摔坏了什么地方?” 梁公子欲言又止,只是摇头。 常氏见他摇头,也有些意外,“那您说的怪症,是怎样的呢?” 梁公子想了想,才接着说:“那树其实并不高,那小兄弟摔下来时,我第一个赶到,摸了主要的几处筋骨,都无大碍的,只是手上有几道浅浅的划伤而已。人原本也是好好的,能说能笑,可是后来却突然晕了过去,低烧一夜不退。第二天,他手上的划痕突然开始出血,竟然怎么也止不住,到如今六天过去,掌中的血还不尽似的淌” 霜降细细听了,算是知道了这怪症是怎样的,暗暗也觉得疑惑,“公子的这位小兄弟,身上的血竟然止不住” 常氏听着梁公子的叙述,眉间一点点拧起来,“听公子这么说,的确是怪症。就常人来看,掌中的血是不难止的,像这样六天过去还止不住的情况,我真是没有见过已经六天了吗?这血要是还止不住,恕我直言,您的这位小兄弟只怕是性命难保了” 同样的话,已经听很多人说过,可是这一次,梁公子听得心中透凉,“难道难道就连姑娘也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常氏与梁公子总共算起来,也就见过两面。上一面时,他和自己一样还只是个孩子,如今再见,那孩子竟已长成了风度不俗的少年。时日走得飞快,他的身姿样貌也都变了不少,唯一没有变的是给人造成的落拓不羁的印象,以及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许也是靠着这两样,刚才连霜降也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今天,这张俊朗的脸上竟也出现了这么伤感无助的神情,看得连常氏心里也颇有些不忍,那个他口中的小兄弟,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不想就这样断了他的路,常氏想缓一缓,便说:“家母一生行医,见过医过许多疑难杂症,生前也留下多本行医记录,公子可否容我回去翻一翻?” 揪着一线希望便不放开,梁公子连忙点头,“那便劳烦姑娘了,救命急于救火,梁某明日再来。” 言罢梁公子便作揖,眼神定定似把所有都押在了常氏身上。 林伯的孩子是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直把胆水都吐了出来。幸好常氏去的及时,让霜降立刻去外面采了草药,熬了水给孩子服下,病症立马减轻。林伯千恩万谢地把常氏和霜降送出来,还给了些粮食。 两人一来一回皆是步行,回到那破败屋子时天色都有些暗了,霜降原本累得快瘫了,可远远看见家门前站了个熟悉的身影,两眼便迅速射出光来,回头对常氏道:“常姐姐,你快看,那c那不是袁谅哥哥吗!” 袁谅来这里已有半个时辰,烧了热水,拔了菜园子里的杂草,又做了些简单的打扫。 三人说笑着进了屋,常氏把霜降一直背在肩上的粮食接下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暗了,“霜降,这囊里只有两斤的粮食吧。” 霜降有些忸怩,手指搅着衣襟,声音弱弱的,“常姐姐林伯家里人多,几个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 “霜降。”常氏的语气明显不似往日对霜降说话时那般温柔了,“说好了,治一次病至少三斤粮食,既然是规矩怎么能随意改变呢?咱们家里三个人,婆婆久卧不起,我日日都得出诊,你一边照顾婆婆一边还得给我打下手。咱们自家是种不起粮食的,若像你这般总发这样的善心,家里必有一个人吃不上饭,得挨饿的” 这话常氏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总是不见效。许是今日的事又格外的多格外的险,常氏心里窝着,说话的语气显然是过重了,说得霜降也发了脾气,“常姐姐不必说了,若要有人挨饿,那便霜降挨饿吧,少一顿不吃又有什么!” 说罢霜降拿起桌上的粮食直直冲进厨房,常氏意识到自己似乎话说得过了,刚想缓和几句,张开嘴却只对了霜降的背影,便又生生闭上了。 一直坐在一边的袁谅看气氛尴尬,开口缓解,“常姐姐不要在意,霜降妹妹自小就是这样,善心c直性子,待会儿出来时定什么都忘了。”说完指了指放在门边的一个布袋子,“我知道现在正是短粮的时候,就在宫里换了些粮食,今日带来,也希望能解解家中窘迫。” 常氏看了那袋子,不像袁谅想的心情好转,反而深深叹了气,“你在宫里也不容易,何苦还来接济我们。” 袁谅不想让她多心,便说:“宫里再苦,吃喝总是不缺的。”不想再继续这让人烦恼的柴米油盐,袁谅便想把话话题岔开,“姐姐之前不是说,想让我随时把宫里的精彩事拿来说与姐姐听吗?姐姐可知道,今日早朝,皇上气得摔了茶盏,因为朝中大臣争相进言要改立太子,举荐的人选有三皇子和五皇子。我想着,这事儿真是奇怪,无论怎么算,最该被举荐的人选也该是大皇子,怎么也轮不上那两位啊” 这边袁谅还百思不得其解的,那边常氏却冷冷笑了,笑得出了声,短短只说出三个字来,“怪不得” 袁谅被常氏这反应一惊,“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怪不得?” 常氏依旧冷笑着,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怪不得皇后要杀我。” 袁谅却把这句话大声嚷了出来:“什么?皇后要杀姐姐?”嚷完又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这话被厨房里的霜降听了去。 常氏的眼睛里有隐隐的火光,“皇后未免也太心急,河都还没过就想着拆桥了吗?我这条性命在她眼中,只怕是连蝼蚁也不如吧。” 袁谅只能静静听着,因为这样的常姐姐,让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常氏仰头长叹一声,“我竟还傻傻想着能借皇后之力报当年之恨我竟忘了她是皇后啊,她是魏国不可一世的大公主姬溱啊!庾觅与她怎可同日而语呢?到头来到头来c可笑的是我,险些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袁谅担忧地看着眼前几近狂癫的常氏,看来,这么多年的清苦日子,也没能让她那比天还高的心性收敛一点点,原来她还在等一个时机,等着让辜负她的人还债,让轻视她的人匍匐。那么今天,皇后果决的杀意,能让她彻底死心吗。 袁谅希望她能死心,因为野心磅礴的常氏每一天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这种痛苦,一个安安分分的普通农妇,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被其所累的。又或者,这种痛苦,根本就是从她的母亲身上承袭而来,因此从一开始,就是不可避免的。 常氏用深呼吸来压抑自己内心的剧烈活动,突然开口问袁谅,“太子究竟是怎么了?” 袁谅受常氏之托,宫里但凡是能打听得到的消息,他无一不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是常氏的这一问,他说起来却有些心虚,“此事,光华宫里风声一直很紧,我真是难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数日前太子从棠丽宫里的海棠树上摔了下来,后来就送去了光华宫修养,皇上和太医对外都说没什么大碍,可是后宫前朝里却就传开了太子时日不多的消息。我守在光华宫外多日,愣是一点异样也没观察出来。” 在宫里,从树上摔下,这情形怎么隐约这样熟悉,常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觉得梁公子今日来摆脱自己的事情和袁谅所说的这件事情简直就是一件事。可即便知道联想无稽,常氏也不愿放过这几乎不可能的相似之处,便问:“你守在光华宫外多日,定是有些发现的,你仔细想想。” 袁谅便想了想,说:“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那便是每日申时左右,光华宫里好像总要烧些什么。我想,许是求什么神仙保佑,烧的符字吧?” 常氏蹙眉,“你确信烧的是纸张?” 袁谅又仔细想了,却摇头,“我也不敢确信,是不是纸我又没看到过烧剩下的灰。不过,却好像每次烧时,除了烟味儿,还有一股很奇怪的腥味儿。” “腥?血腥味儿?” 袁谅半信半疑说了半天,唯有这一次头点得十分坚定,“对!就是这种味道。不过,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氏却不说话了,世间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是自己胡乱联想,胡乱猜测硬拉上的联系?良久,常氏才问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宫里,可是有一位梁姓的年轻公子出入,如今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 袁谅无需思索便给了她答案,“姐姐说的可是宫里禁卫军梁大统领的儿子?皇上信赖梁大统领,对这位梁家公子也是青睐有加,很小时就准许其随时出入宫廷,长年陪伴在太子身边,与太子的关系自然也是不一般,就比如说这次太子出事,就是他第一个赶到的。” 这话多熟悉,不过几个时辰之前那位梁公子也说过,他的那位小兄弟出事时,他是第一个赶到的。常氏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袁谅,你说的那位梁公子,叫什么名字?” “名飞遥,梁飞遥。” 飞遥,梁飞遥,没有任何依据地,常氏确信救过自己两次性命的那位梁公子就是这个名字的归宿,这个名字就是他的名字。 常氏突然笑起来,不是之前的冷笑,而是山穷水尽之后柳暗花明的快然,她喃喃道:“天助我,这是天助我” 袁谅见她情绪起落不定,也听不清她究竟在嘀咕些什么,只能颇有担忧地小心问她,“姐姐,你没事吧?” 常氏将身子侧向他,脸上的神情在劣质火烛的光线里不很真切,她说:“袁谅,我就要回宫了。” 屋门忘了关,夜风一阵,袁谅从脊柱生出一片寒意来。 ------题外话------ 梁飞遥也算是个次重要人物呢,但愿最后不要太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但求心安 太子不省人事的第八日。自昨日,皇上就再没来过光华宫。 “果然,伤心人和伤心事,看多了总叫人厌烦。” 庾贵妃足足昏睡了十二个时辰,才渐渐醒转过来。扫雪服侍她稍微进了些白粥,她看着冷冷清清的宫殿,竟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抵触了。 扫雪用帕子为她擦拭嘴角,“娘娘别说这样的泄气话,这几日前朝里事情太多,皇上忙得脚不沾地的,娘娘不要多心了。” 庾贵妃扯了扯嘴角,不再说什么。 门外突然有人通传,说梁飞遥前来探望太子殿下病情。 庾贵妃在榻上动了动,发现周身还是没有气力能站起来,终于作罢,对身边的扫雪说:“就让他进来吧。” 贵妃病卧着,衣衫妆容都未经整理,便放下帘子。梁飞遥隔着帘子向庾贵妃行了礼,贵妃让他起身。 梁飞遥就在帘子外站了起来,再没了动作。 扫雪半是打趣地说:“梁少爷莫不是许久未来,连太子殿下在哪里也忘记了?”见梁飞遥依旧是杵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动也不动,扫雪没了玩笑的兴趣,“也罢,我领着梁少爷去看一看太子殿下吧。” 庾贵妃却觉察出了什么不同,气息微弱地问他:“飞遥,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的。” 梁飞遥鼓足胆量,把话说了出来,“贵妃娘娘,飞遥有一位朋友,久在乡间行医,要说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也不为过的。如今太子殿下的病情总不见好,医官们也束手无策。昨日飞遥便去见了那位友人,把大致病症对她说了,她答应帮忙翻一翻医典” 庾贵妃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仿佛嗅到了希望的味道而急不可耐,“那结果如何,可有医治的良方?” “今日飞遥又去拜访,那位友人说,或许可以试一试。” 庾贵妃喜不自禁竟反垂泪,“那便快把这位神医召进宫来,若能成功定不亏待!” 梁飞遥却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 梁飞遥硬着头皮,把常氏今晨所说的要求一个字一个字转达出来,“只是那位医者不愿入宫来。她说,这病在皇宫里是医不好的,需得太子殿下出宫,与她同吃同住,由她悉心照料,方有好转的可能。” 庾贵妃还没说话,倒是扫雪吃了好大一惊,“什么!你是说要我们把太子殿下就这么放到宫外养着?怎么可能,太子殿下千金贵体” 庾贵妃看了她一眼,她也只能狠狠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庾贵妃不顾扫雪阻拦,掀开衾被下了床榻,问帘子外站着的少年:“你的那位友人是否说出,太子殿下究竟是患了什么病?” “她说,根据太子殿下目前的症状来看,应当是血热之症,只是,已经相当严重了。” “那么,这病又是怎么得的呢?” “她说,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是发作的时间不一,太子殿下十年发病,算是迟的。” “此病该怎么治呢?” “飞遥也反复追问过,可是那位友人只说一言难尽,只说要万事小心,必须她亲自陪侍左右才可能保其周全。” 庾贵妃迈着飘弱的步子,已经走到梁飞遥的面前,扫雪担心地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她隔着如烟的纱帘子看这个少年,少年的周身便仿佛围绕着一圈光晕。 “飞遥。”她想,她必须得给这个善良的孩子这样善意的提醒,“太子的身子我这个做娘亲的心里清楚,血一日日这样流着,再怎么恐怕都是难以为继了。若是在宫里顶多医官们治个罪也就算完了。可若是出宫,在宫外日后皇上追查起来,你是逃不了干系的,你又何苦为自己揽这样的事情?” 庾贵妃说完这一番话,眼泪已经如雨而下,方才那段话里,有好几个“死”字,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可是用尽全身力气还是吐不出来。明明自己心里是这样清楚不可能还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可还是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所以,她才要拖着千斤之沉的身子走到这个少年面前吧,即使是隔着这样一层薄纱,她也要试着看清,这位少年究竟能有几分定算。 那位少年却跪下了,低着头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贵妃娘娘请恕飞遥说句无状的话。太子殿下如今这病,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可是宫里那些医官们,或许正是怀着娘娘方才所说的那种心情,心中无底便干脆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如若太子罹去,谁也不曾出头拟过任何治病的方法,或许法不责众便都能保住一条性命。可是太子殿下却等不了了啊!” 庾贵妃愣住了,这个少年方才是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结局吗,他如何可以说得这样坦荡无遮无掩,却又让人不觉得有任何轻浮随意。 那少年接着说出了这样的话,“飞遥不曾与那位友人说过病患是当今太子,那位友人便也只是怀抱着一般医者对于疑难杂症必有的好奇之心决定尽力一试。飞遥想,太子殿下如今需要的或许根本不是那群畏首畏尾的医官,而只是一个这样单单纯纯的医者。如果能有这样一位医者,愿意拼尽一身医术在太子殿下身上试一试,不管结果如何,飞遥也安心了。” 他所求的,只是“安心”二字吗。为了这两个字,即使事后招致皇上迁怒,身首异处也无所谓吗。庾贵妃笑了,自太子病倒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由心地笑,这个少年,让她心安。 “你起来吧。”见他还有些犹豫,庾贵妃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件事情,我会去和皇上说的。就说是我进宫前认识的友人,我恨医官无能,所以一定要把儿子带出宫去让那位朋友看一看。万一太子福薄难继,皇上总不能再责罚一个伤透了心的母亲” 尾音虚者,庾贵妃的身子晃了晃,身旁的扫雪急忙上来搀扶住,跪着的梁飞遥也匆忙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都听娘娘的。” 庾贵妃点头,“事不宜迟,我会尽快安排太子出宫。到时,也请让我与那位神医见上一面,把儿子托付给他。” ------题外话------ 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热心好少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一不做二不休 涣兮宫里的氛围不太对。 霞飞被皇后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去,说是因为沏的茶太烫,烫得皇后把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在这突然的发作之前,霓落曾短暂地伏在皇后耳边,不知轻声说了句什么。 连同霞飞一起被骂出去的,还有一切的闲杂人等。出来之后,大家在门外议论着,皇后今天这股邪火烧得可真旺,旺得连平日里时时不忘的对霞飞装出来的客气关照都忘了。 里面只剩了皇后和霓落两个人,皇后更加毫无顾忌地指责起来,“怎么回事!派去两个杀手,连一个穷乡僻壤里的女人也杀不掉么!好个霓落,倒是活得越久反倒越不会办事了!” 皇后这火一时难以抚平,霓落只能二话不说跪了,认打认骂,只等皇后的情绪稍微平息一点,再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说来。 见皇后骂不动了,霓落跪在地上为皇后斟了茶,毕恭毕敬地呈到皇后面前。可皇后这次却不似往常那般好哄,竟也不接茶,只将嘴一努,让霓落把茶放在边上。 “娘娘,奴婢敢保证,此次计划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 皇后气不打一处来,“没有问题?没有问题那你告诉我,怎么我们的人死了一个,那边该死的人却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中?” “只是因为,半路杀出了个根本不该出现的人。” 皇后似乎已经到了耐心的极限,“你少跟我卖关子,给我一口气说完了,怎么还非得我应和着你才说得动?” 霓落一听皇后说出了这半带着挖苦玩笑的话,便知皇后心里的火暂时压制住了,才安心把事情的实情都说出来:“奴婢起初就是怕出现个多管闲事行侠仗义的短命鬼,所以特意安排了两个身手利落的,去做的这件事情,以保万无一失。原先的计划,是让一个人先去完成任务,另一个守在一边,以防不测再出手相助。可谁也没料到,这刀尖都顶上脖子了,突然杀出了个熟人来。” “熟人?什么熟人?” 霓落煞有介事地叹了气,才接着说:“宫里梁大总管的爱子,梁飞遥。” 霓落说这名字时的语气很值得玩味,似乎是语重心长,又颇有言尽意不尽的启示,引得皇后不得不在心里把这三个字默念了三遍。 “在那种地方看见了梁飞遥?莫非梁飞遥与劳劳亭竟有联系?” 霓落点点头,这猜测和她的是一致的,“不过再往深里想一想,梁飞遥年龄尚浅,也不至于就能促成这样的联系。” 皇后便顺着霓落话里的意思走下去,“劳劳亭号称能解前朝后宫所有烦忧之事,举目这宫中,能对前朝后宫都掌握得清楚的,似乎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那便是梁飞遥的父亲,皇上信任的禁军统领,梁方旭梁大人。 “可是这,这没有道理啊。”皇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始终是跟着霓落的意思在走,反观刚才自己所想都颇觉不可置信,“梁方旭早就跟在皇上身边,为皇上不知立下多少战功,如今因为身上旧伤太多而不能再上前线,皇上不舍得让他告老,强意留下他在宫里做了这禁军统领。梁方旭得皇上如此恩宠,不至于要和劳劳亭那样的地方牵扯上关系啊。” 想了想,皇后又说:“劳劳亭里的那位女子,你我也都见过,那么年轻,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梁方旭一起谋划什么的人。” 皇后的分析,使得霓落的猜测没了丝毫道理,霓落没了主意,只能问:“那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霓落依旧跪在地上,便拉着她的手让她起来。 “与那女子交谈的时候,你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主意都是她一个人在拿,完全不存在什么背后另有人出谋划策的可能性。她还那样年轻,就能有这般见识城府,这样的杀伐决断,真是难得一见的心机。” 霓落从未见过自家主子给过任何人这么高的评价,便一转念说:“娘娘似乎很是欣赏那个女子,何不想想办法收为己用呢?” “收为己用?”皇后却笑出来,“霓落,我虽时有自负,却也不至于傻到养一只活狼在自己身边。从你最初拿着东西去找她时起,你难道没有发现,她就在向咱们示好?” “示好?奴婢愚钝,还真是没有看出来。” 皇后便眯起眼睛来,回想每一个细节:“她虽表面上一副桀骜不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不管是对咱们的什么需求,却都是有求必应,毫不含糊。连深夜邀约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竟也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也没有推辞。” 霓落却不认同,“许是因为娘娘给的赏赐,怕是旁人再怎么也给不起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又有什么示好可言呢?” “她给咱们的那些法子。” 霓落想了想,还是不明白,“法子?” “那些法子,本身就是谄媚。”屋外的阳光真好,从雕花的门上透进来,却被分割成了无数块的碎片,“她的那些法子太过完美,完美得绝非日便能构想出来,更不用说是在我提问之后的片刻之间。”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在咱们去找上她之前,她早就料到了我们的意图?” 皇后看见霓落的脸上终于有了惊恐之色,才满意起来,“知晓了我的意图,便以此来引诱。多像一个陷阱啊,是不是?” 霓落不知道这些机巧皇后是什么时候明白过来的,只是觉得今日跟自己分析这些的皇后,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还不是皇后时的样子,敏锐而犀利。那种敏锐和犀利,在成为皇后的这许多年中,曾经一度沉睡不见。 “所以娘娘才那样果断地让奴婢” 皇后终于端起霓落方才端给她的茶水,揭开盖子,茶香扑鼻,使人心神宁静。 “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实在让我无法安心呢。所以,交代给你的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给我完成掉” ------题外话------ 皇后娘娘的智商终于上线了,之前好像有点失误,把这个本应该很精明的人写得略略低级了一点点(c▽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艳骨非蝶 昏迷第九日,太子离开了献国的宫城。 躺在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身旁陪伴的是母亲庾氏,和庾氏的婢女扫雪。前面驾车的,是梁统领的儿子,梁飞遥。 为避人耳目,车子在天幕最黑时出宫,不带仪仗,一路不歇。到这座茅草房子前停下时,天色熹微。扫雪搀扶着庾觅下了车,被眼前这所房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飞遥栓了马,对二人笃笃道:“娘娘,就是这里了。” 扫雪摆着手,不能表现得更拒绝,“娘娘,这c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难道让太子殿下在这种地方住下?太子殿下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啊?” 庾觅看着那房子,一棵歪歪扭扭的树下,是紧闭的门扉。扫雪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半晌,她只是对那个少年说:“飞遥,我可以见一见你的那位友人吗?” 梁飞遥看门扉紧闭,心里也有些疑惑,明明今日此时前来是有约在先的,现下这样拒人门外多少有些不礼貌。于是他便去敲门,门里是个相对稚嫩的声音,梁飞遥便知那是霜降无疑,隔着门板说明了来意,霜降也不含糊,很爽利地便开了门。 梁飞遥先将庾觅和扫雪让进屋去,屋里的霜降十分好奇地眨着两只眼睛,上下打量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周身的气度都与这村野中人大有不同,这样的不同在她的常姐姐身上却也能找到些端倪。 梁飞遥最后进屋扫视四周,也不寒暄了,直接问霜降,“常姑娘呢?怎么不见她在屋里?” 霜降便答,“昨夜有人来敲门,说是家里的老人似乎不好,千求万求一定要姐姐去看看。那位老人的身体一直是姐姐在照看着,所以姐姐提着药箱,赶着夜路便去了。” 梁飞遥又问:“那大约何时能回来呢?”说完神情似乎很是焦灼地看了一眼从进屋至今仍旧站着,找不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的庾觅和扫雪,对霜降低语:“情况紧急,这两位客人身份尊贵,实在无法久留。” 却不料这句话哪里不对,竟让霜降话说得很不客气,“梁公子,你于姐姐和我有恩,我一直十分敬重你。姐姐若是处理完自己手头的事情,自然会尽快回来。您的那位好朋友情况紧急,那姐姐现下诊治的那位老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梁飞遥上次是第一次见霜降,给他留下的印象不过是个口无遮拦率直天真的小姑娘,谁知还有这么大的脾气,实在有趣,便故意话里有话地回她,“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不要误会。只是现下也不知道常姑娘是否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能尽早知道结果,我们也好再去求助他人。” 果然不出梁飞遥所料,这小姑娘虽然口吃伶俐,阅历固然还浅,旁人随便激一激便会把知道的东西全都说出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姐姐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能找到法子!昨晚姐姐出门前还特地嘱咐我,今日有贵客登门,一定要好生招待,等她回来再与你们详谈。若是没有医治的方子,姐姐不如直接让我打发你们回去得了。” 霜降这话里也并没有什么具体详实的内容,可梁飞遥诈出这大段话后,心里却就是定了,他觉得这小姑娘不会说谎,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内容,只要从她嘴里说出来了,便都是真的。就算是还没发生的事情,天公也会一定会作美成全。 这边梁飞遥和霜降一句接着一句说着,那边庾觅和扫雪依旧站着。 这屋里实在是太简陋了,除了一张四方桌周围那两条颤颤巍巍的长条凳,唯一还有可能落座的地方便是那张用砖块垒起来的床铺。现在那张床铺上,正躺着一位熟睡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扫雪还未进门是就已经是满腹牢骚,如今看了这屋内的景象,更是一点也不愿压制了,直接对庾觅说:“娘娘不会真这么狠心,把太子殿下丢在这种地方吧?就算是往日健壮的太子殿下,若在这种鬼地方住也会闷出病来,更何况如今?” 庾觅自进屋之后,眉头就一直紧锁,起初她不让扫雪多嘴,可是现在看来,这地方的条件,也实在是太艰苦了点。 那边的霜降实在是被梁飞遥气得可以,干脆抛下他到庾觅主仆身边招待,常氏既然嘱咐过她要好好对待今天来访的客人,她便也不能有辱使命,她用袖子简单擦了擦四方桌边的长条凳,对着仍旧站在那里无处安放的人说,“两位姐姐这边坐吧,我去泡些茶水来。” 主人既然都擦了凳子,庾觅也不好再僵着不坐,半是试探地坐下了,也不敢乱动。实在无事可做,心里又万分着急,眼神便四下飘忽,最终落在了桌子上摆放的针线筐里。针线筐里有一些等待缝补的衣物,在这些衣物下面,藏着个鞋面,鞋面上似乎是绣了一个蝴蝶。鬼使神差般的,庾觅竟然伸手去拿那筐子里被破旧衣服埋着的鞋面,这样的举动使身边的扫雪和梁飞遥都大为惊奇。 那是一只蝴蝶么?还是一朵,只勾勒出了四朵曲折花瓣的——牡丹。 庾觅翻出那个鞋面,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挖掘自己的坟墓一般。层层无尽的破旧衣服下面,好像有一个声音,因遥远而不清晰,却又正好足以触动勾连着那片记忆的角落。那果然,不是一只蝴蝶。 红色的丝线,仿佛是在指尖触碰的瞬间被点燃,火焰在那四片花瓣上跳跃,热浪却崩裂四散,灼得庾觅将那鞋面扔回筐里,一下跳起来。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那鞋面里藏着针,扎了手?” 庾觅的行动太过古怪,扫雪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她起初就担心,是否这个一向就不坚强的女人会终于支撑不住这即将到来痛苦的巨大的压力而失常,她在心里所构想的那幅突然失态图景,与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几乎毫无二致。 庾觅没有回答她。 “娘娘娘娘,不如我们回宫去吧,在这里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太子殿下还在马车上睡着呢” 是了。 就是在那一个久远的夜晚,刚满一周岁还不是太子的留甘在不远处的纱帐里呼呼熟睡,通红的双颊粉嫩柔软。屋里的灯光十分昏暗,那双鲜红的牡丹一跃一跃出现在过她的眼睛里,那时的宫城里挂满了成片成片的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离去 那日太后薨逝,宫人虽早有准备,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宫城里还是无法避免地隐隐颤动了。消息传到光华宫时,是在午后,彼时接檐不在宫中,扫雪十分悠闲地正在为庾贵妃染指甲。来报信的小太监面色戚戚,把表情很好地控制在了欲泣未泣的微妙瞬间,使观者动容却也能与他一起克制。 庾觅登时抖了抖手,染了一半的指甲半红不红,还透出甲下苍白的颜色来,还真是c难看啊,“卸了吧” 小太监半是不愿地接过扫雪暗中塞进他怀中的赏赐,连连道了好些声谢,便退下了。 扫雪便开始着手给她的贵妃娘娘卸甲上的颜色,心里有些不舍:若是能反复再染几次,一定能成非常好看的红,就像把天边的晚霞剪下了安置在这片指尖一般。 “太后娘娘怎么就这么西去了呢”庾觅的话是一声叹息,这叹息却空洞得苍白,太后于她,几乎只是一尊会呼吸会微笑的佛像。那个精致的素爱沉默的老人,即便是在请安问候和节日相聚时候,也只是温柔颔首,嘴里说着漂亮周到却没有意义的言语,以无比的端庄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礼拜。她是这座皇城之中地位最为高贵的老人,也是被这座皇城塑造出来的老人,因此她就像这座皇城一样,华美庄严,却静默凝滞。 庾觅空洞的叹息萦萦在侧,接下来的话语却有了实感,她微微蹙了眉,仿佛很是难以抉择的样子,她说:“可是那个孩子,休宁” 那个一直陪伴在太后身边的孩子,那个帮助自己一步步成为贵妃的孩子,那么聪敏伶俐,一定是个能够受到太后喜爱的人。那样的人,要么会被要求殉葬,要么就是被派去守陵,可是前几日接檐曾经对自己说,休宁是怀有服侍自己的期望的。换言之,就是那个孩子明确表达了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开口,让她继续留在宫中,留在这光华宫里。 庾觅只将话说了一半,便怔怔地看着指尖上逐渐消退的霞色,她在犹豫,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 手上忙着的扫雪,嘴里也没有闲着,她探知了庾觅的犹豫,便毫不隐晦大大方方通透地说了出来:“娘娘如今是贵妃了,又有了皇子,难道不该按照自己的意思活一活了吗?” 这就是她犹豫的原因吗?庾觅只是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扫雪明白了这沉默中的迟疑,便再下一剂猛药,果断停了手中的忙碌,干脆跪下,“奴才斗胆,请娘娘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小皇子的未来多考虑考虑,万万不要引狼入室啊!” 有这么严重吗,庾觅内心动摇地愈发猛烈了,“扫雪,你这话c什么意思?” “娘娘,您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个休宁,那样的机心,就是这光华宫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加起来,恐怕也是难相抗衡。这些年来,从接檐进入光华宫的那一天开始,她虽远在寿康宫,却无一刻不洞悉咱们宫中的一切,无一件事情不插手管涉。说一句万死也不足惜的话,娘娘虽贵为贵妃,与一只牵线木偶又有什么区别?若说出身不如意使人无奈,过这样的日子也是唯一可行之法,娘娘习惯了,无所谓了。可是咱们的小皇子呢?他是堂堂正正的献国皇子,他的身上流淌着献国至高权者的血脉,如今看着皇上的恩宠,来日太子之位也不妨可以争一争。难道娘娘忍心,把那休宁请进来,让咱们的小皇子成为和娘娘一样的牵线木偶,过着一样听人遣派的人生” “够了!你住口!” 庾觅无法抑制地剧烈喘息起来,扫雪的话如根根棘刺狠狠扎进心里,然后再有力一扯,拉出道道血痕来。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安于这样坐享其成的日子,她以为自己乐于享用由他人安排得来的荣宠。但是今天,她突然发现,当把这样安逸的生活加在留甘那柔软的小身体上时,她竟连想也不敢想。 她,无法坐视别的手来编织她的儿子;她,无法容许别人来掌控她儿子的未来。她侧过头,看见属于自己的圆滚滚的小留甘坐在他那铺着锦缎的小床上,肉呼呼的两只小手正抓着一直金色小老虎布偶的两只耳朵,脸上的笑容纯粹幸福,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高贵。这时她仿佛突然之间明白了,当她不仅仅是一个宠妃,而同时也是一个母亲时,作为母亲的自己究竟该为自己贵为皇子的儿子,做出一个怎样的选择。 于是,她握紧拳头,让扫雪从地上站起来。 之后,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天的夜晚,那个周身素裹的女孩便造访了这座豪华的寝宫。 她推门进来,迈着缓慢的步子,脚边的裙摆便如流水般一圈圈漾开,那双脚上,各绣着一朵鲜红的牡丹花,在荡漾的水波中一闪一现。 她说,自己是来告别的。 她脸上的笑容邪似鬼魅,看不出一丁点儿的愤怒或哀伤,她只是挑选了最相悖于这身素服的表情挂在了脸上,是乡间社戏台上的面具,是暗夜里深渊中的一声声啼鸣。 庾觅忘了自己是贵妃,忘了这里是自己的光华宫。在这片昏暗烛火中的白衣女孩和她鞋上的鲜红牡丹,有着足以使人震颤的神秘力量。庾觅努力使自己的视线避开眼前的白色幻影,只一瞬间,她看见了在内室安然熟睡的留甘。 那个粉嫩c柔软的生命,不能容许任何人的拨弄与支配。她的留甘,是绝对可以仅凭自己的血统便能在深宫中自在生活的人;她的留甘,无需用自在去换取生存;她的留甘,不需要牵着木偶线的那只手。 所以,她豁出性命一般,让目光回到这个白色的身影上,嘴角竟也挂上了微微抽搐的,类似冷笑一般的表情,她对那个女孩说:“明日就该启程了吧,一路平安。” 那女孩似乎也有些意外,只是脸上的震惊一瞬即逝,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贵妃娘娘啊,您与我,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何时再相见? 明明她已经病死在了前去守陵的路上,明明那样的再见根本就因为不可能,而在庾觅心中划上了个安全的句号。 可是今日,当这四朵弯折的花瓣出现在这些破旧的衣服之下,出现在这所破败的房屋之中,庾觅的心脏近乎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不断对自己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毫不留情地笑起来,那如远歌般缥缈的声音从氤氲着雾气的湖面上升腾起来,那个声音说,快要来了,快要来了。 门里出现了一个粗布身影。 逆着光线,看不清楚五官发髻。 那人肩上的医箱半开着,两只手上似乎有血迹,她很随意地将十指交叉着放在腹部,交叉的,染着血色的手指便也仿佛花瓣般绽放。 那人开口说:“梁公子,车上那位便是你的好友吧。我已经将他的血止住了。” 听她的语气,她仿佛是在笑着。 ------题外话------ uli大休宁啊,亲妈想死你了,你的戏终于可以多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重逢 庾觅是在晌午左右回到她的光华宫的。 扫雪搀着她,从光华宫的后门回到了这座冷冷空空的华丽宫殿。自太子出事以来,庾贵妃几乎茶饭不进,出宫时扫雪觉得她轻得仿佛纸片,可现在,却奇迹般重得如一座巨山。扫雪的手臂几乎要断了,却只能咬着牙,一句话也不敢问。 她其实并不知道庾觅的失常是从何而来,只是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这样的失常,并正确地预计这失常距离彻底的崩溃根本只是一线之隔。 她吃力地将庾觅扶向能得休憩之地。 她反复回想,今天太子终于止住了血,这么可喜的事情,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一个不经意间,门里闪出一个人形。 那个女孩出现在门框里,逆着光,如剪影一般,只是手上沾着血迹,是唯一的颜色。 她的话里满满都是笑意,她对梁大统领的儿子梁飞遥说,“我已经将血止住了。” 梁飞遥便张着嘴,许久都不能吐出一个字来。而贵妃娘娘坐在那里,双眼怔怔地看向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悲伤,总之是没有欢喜的,更确切一点来说,倒像是惊恐。 所以,还是自己先开了口,自己似乎是说了这样的话,“什么?医官们忙活了这些时日也不见成效,你就这样止住了?” 我当然不信。怎么可能?让整个献朝医术最高的一群人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就在这个露水都还没干的早晨,这么不声不响地,被这个丫头手到病除了? 她却笑着走近了,从那片光里轻松地走出,粗布衣服的质感一点点真实起来。她对我说,“扫雪姑娘若是不信,去亲眼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时,我并没有觉得,她把我的名字说得这么熟稔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便真的绕过她,冲出门去,方向是太子殿下沉睡的马车。在我身后,有强健的脚步身,我没有回头,可在我之后出来的人很快就跑到了我的前面,那是梁大统领的爱子梁飞遥。 当我不可置信地看见马车里睁开双眼的太子殿下时,跪在车里的梁护卫已经是喜悦地红了眼眶。 而后,梁护卫背起太子殿下,朝着那个破陋的土房子重又走去。 我想,当时梁护卫所想的应当与我相同,那便是终于有人,能治愈太子殿下身上的怪病了。而此刻这个让我们两人都深信不疑的想法,是之前连闪现也不敢闪现的。 梁护卫背着太子出现在了方才那姑娘所站立的位置,门外是逐渐温暖起来的大地,而门里依旧是睡着一个将死老人的贫困房舍。 贵妃娘娘朝梁护卫背上的人看了一眼,眼中晶莹闪烁,我听见太子殿下用游丝般的气力呼喊了一声“母亲”。我并不确信这样细微的声响贵妃娘娘是否真的能够听得真切,可她眼中的晶莹确乎是毫不犹豫的坠落了,让我不可抑制地想起刚入宫那会儿,从我手中滑落的那件用水晶雕成的葱茏月桂。 那姑娘坐在贵妃娘娘的对面,笑容亲和地对我说:“扫雪姑娘,我没有骗人吧?” 这时我才觉得,我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是让我浑身不适的。 梁飞遥似乎十分高兴,开口问她:“常姑娘,既然我这位小兄弟的血已经止住了,许就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原来,她姓常。 她点头,却是看向贵妃娘娘,“目前是将血止住了,可只是治标难治本。这病症日后的状况我已经与夫人详细说明了,夫人若是想将孩子带回家去修养,让别的大夫继续医治,我这里自然也不会强留。” 我看见贵妃娘娘低着头,她的下巴在颤抖,脸色白得没有实感,她不知为何极力避免与那位常姑娘对视。最终,她似乎连话也说不连贯了,“甘儿c还是留在你这里,请你c请你” “我定当全力照顾,这一点夫人大可放一万颗心。”她没有等贵妃娘娘把话说完,好心般把娘娘的要求都答应了,说完她把头转向我们的方向,目光似是对着太子,轻柔而温暖,“等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你们便来接人吧。” 扫雪十分关切地问庾贵妃,“娘娘,进膳吗?” 庾贵妃似被牵线般,摇摇头。 扫雪不解,“您今日也看见了,太子殿下的血也止住了,人也清醒了。留在那里,虽条件艰苦些,但身子好起来应当不是问题。所以您也该把身子养得好好的,等到时候接太子殿下回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 “去把接檐叫来,我有话问她。” 庾贵妃说这话时,虽虚弱语气却十分平和。 扫雪被打断的话仿佛根本就没有说出过一样,她一时不解,便也没有动作。 “怎么不去?” 扫雪如实以答:“自从太子殿下出事以来,接檐便一直在神龛前跪着,从未起来过” 虽然一直对接檐并没有多少好感,可说这些话时,扫雪还是心中不免一动。是否真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通过梁护卫为太子殿下寻来了如此良医,使太子殿下的病症有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可听了扫雪的话,庾贵妃不仅没有任何动容,反而只是冷冷低声嘲讽般问了一句,“是么?”然后嘴角挂上了毫无感情的笑意,说:“你就去告诉她,太子殿下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人也醒了,她也不用再跪了。” 接着,扫雪看见庾贵妃的双眼里生长出一种令人心发毛的冷漠,“总之,让她来见我。”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庾贵妃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形销骨立的接檐,只端着茶盏,没有任何寒暄问道。 扫雪去请接檐,接檐不动,扫雪便将庾贵妃的原话说了,接檐便毫不犹豫地起身,她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接檐怀着无比欣喜的心情来到庾贵妃面前,甚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喜庆的话语来配合这样的时刻,可是不等她开口,庾贵妃阴沉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长跪的伤痛此刻才通过膝盖表现出来,怎么才能止痛呢?再跪下吧。 接檐于是铿地跪下,“奴婢如果做错了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庾贵妃定定地看着她,想着如果仅仅通过看就能让一个人的秘密毕露无遗该有多好,可是在看了许久之后,终于放弃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说:“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还活着?你们又是怎样勾结上,又重新把我放进了她的鼓掌之中!” 庾贵妃从没有如此激动过,她的愤怒已经足以点燃整座光华宫。因为直到今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多蠢,而且竟是蠢得如此不可救药。 接檐觉得自己很冷,“奴婢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何人?” 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庾贵妃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向接檐掷去,精致的瓷器在她的裙角四散飞射开去,雀舌般的茶叶却一根根黏在她素净的衣裙上,连同那碧黄色的茶渍,一起成了碍眼的污迹。 “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孩子没声没息藏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这样报复我!如今设下这么大的局,竟不通知你?接檐,你们当真以为我是空壳一个啊!” 那孩子。 扫雪只听懂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在极其遥远的过去也曾出现过,彼时,用这三个字,是因为不愿用那两个字。 “娘娘是说休宁?” 今日曾出现在庾贵妃脸上的神情仿佛被原样抠下来安在了接檐的脸上,那时庾贵妃正看着站在门框中逆着光线的常氏,而现在,接檐以同样的惊恐和震颤看着庾贵妃。 似乎也是被接檐的失态震慑,庾贵妃脸上的怒意竟在瞬间转换成疑惑,难道自己又猜错了?自己果真是这么蠢吗? “扫雪,你先出去。” 梁飞遥看着着庾觅和她的婢女从光华宫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隐隐觉得庾贵妃的神色颇有些有些魂不守舍的意味。但转念一想,就这么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宫外,就算是个寻常母亲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吧。想着走着,梁飞遥走过了光华宫的正门,正门紧闭,外人都不知道太子已然不在宫中的事实。 又向前走了走,却隐约看见一个粉色的脑袋一探一探。梁飞遥暗觉不妙,莫非有人察觉了自己运送太子出宫?如今朝中太子易位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太子哪还有的活。梁飞遥也顾不上那么多,只一个健步冲上去,先制服了那人再做打算。 却听见手里的人扭着脑袋吱吱乱叫了一阵,突然皱着眉抬起头,又突然把眉头全然舒展开来,愉悦的声音仿佛花底莺语,“梁梁护卫,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梁飞遥定睛一看手里的小人,惊得立马松了手,双膝一跪,“飞遥失礼,还请公主赐罪!” ------题外话------ 本来接檐只打算当个龙套来写,但是写着写着好像对她的好感一点点增多了呢看来可以考虑后面给她加加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初雪 眼前的和颐公主依旧是一身粉色的裙装,脸上的一双大眼睛盈盈亮着,总像是下一刻就会滴出水来。只可惜此时的梁飞遥还无暇去欣赏这样的一双眼睛,否则他定会心生怜爱,就像世间所有的少年才俊一样。 可此刻额梁飞遥,只是跪着。 和颐不想让他跪着,扯着他的衣袖让他起来回话,可是梁飞遥一起身,和颐又有些后悔了,因为他一站起来,自己才到他胸口,得仰着脖子看他。 “梁护卫,我刚刚看你是从光华宫里出来的?” 梁飞遥不怎么会说谎,所以干脆不点头也不摇头。 和颐皱了皱眉,不肯作罢接着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太子弟弟的病,可好些了?” 梁飞遥想起了那个在马车上止住了血,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自己的人,便点头,“太子殿下的病好多了。” “那让我进去看看他吧,我和母妃都担心死了” 和颐说着就往光华宫的门里冲,可是对于梁飞遥而言,她太小了,梁飞遥一抬胳膊就拦住了她,拦住了之后似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又失礼了,急忙侧出一步又跪在和颐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又再请了一次罪。 和颐这下真有些不快了,噘着嘴质问他,“梁护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梁飞遥这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有多难应付,一咬牙只能说了瞎话,“太子殿下刚刚有些好转,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公主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打扰殿下恢复。” 和颐嘟嘟囔囔着,“静养吗?我母妃身子那么虚弱,天天静养着,也没说过连看都不让人看啊”可是嘟囔了一会儿,终究也明白要以太子恢复为重,颇失望地叹了口气,人小鬼大的样子,“那我便不进去了吧。回去我把梁护卫的话传达给母妃,相信也足够让母妃放心了” 梁飞遥暗暗舒一口气,心想公主年幼,果然还不是那么难糊弄。 “可是梁护卫”,本来已经转身要走的和颐却突然又调转过头对着梁飞遥,“太子弟弟究竟要修养到什么时候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啊?” 这倒似乎是一个可以得到明确答案的问题,梁飞遥想起了常氏对庾贵妃的承诺,说得那么泰然自若,“初雪吧” “什么?” 梁飞遥依旧跪在地上,可此时却是笑着抬头看向满脸疑惑的粉色少女,他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会回荡在这女孩一生的梦里。 “等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太子殿下一定能毫发无伤的站在公主面前。” 梁飞遥以为,这一次笃定的回答一定会换来公主安心的离去。可是,她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丢掉了魂魄。 “初雪吧” 几乎是同时的,这三个字从另一张嘴里徐徐缓缓吐露出来,仿佛是一首不知已经过多少代人吟唱的歌谣。 在此之前,睡在草垫子上的太子留甘鼓足气力说了自己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母亲身边呢?” 一直静静坐在他身边,凝神绣着自己手中的花样的女子便放下手里的针线,微笑着转过头来回答他,“初雪吧。” 于是,他便安心地沉沉睡去。 霜降刚收拾完,擦着手从厨房掀帘进来。 看看沉睡的病人,又看看针线穿梭的常氏,“姐姐,他不会是又晕过去了吧?” 常氏笑她忧心忡忡的脸色,摇摇头,“不是,只是睡过去了。” 霜降便抚抚胸口,完全放下心来。她当然不知道现下谁在这茅草上的,竟是当朝太子,她更不知道此刻操弄着针线表情安宁的常氏,内心里已经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她走近了熟睡的病人,学着常氏的样子摸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低烧”又看了看,“脸色也很苍白”然而学着学着就绷不住了,调皮的本性一上来,便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不过,今天午饭就喝了一点米汤,还真是好养活。” 常氏被她最后一句话逗乐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他久不进食,第一顿当然不能吃得太杂太多,不过日后吗” “如何?”霜降不解其意。 可是常氏却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另起话头,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许多,“霜降,你去收拾收拾东西,这两天我们就得搬到别处去住了。” “为什么?” 常氏起身,给了句模糊的回答,“这里的条件,不利于病人修养。” 霜降却还是有些顾虑,“可是,换间够咱们四个人住的屋子,可得不少银子呢!” 常氏的目光落在熟睡的留甘身上,轻嗤一声,“霜降,日后我们再也不会缺银子了” 霜降便也看了看草垫上的男孩,想了日间他母亲身上的装束,似乎的确有种不同寻常的富贵气象,便接着问:“那常姐姐,咱们要搬去什么地方住呢?” 常氏摇头,“这些事情,都交给那位梁公子去处理了,但我想,总归都该是个人少清静,离都城又不太远的地方。” 霜降便不再问了,临了只是不禁感叹了一句,“那位梁公子,待他这位小兄弟可真好。” 梁府。 深夜。 梁飞遥驾马而归,身披与夜色同样的黑色披风,满面疲惫。 人尽皆知,梁方旭治家颇严,家法颇厉。最基本一点,家中众人起作休息皆有定时,对主子比对下人还要严格些,所谓以身作则。 梁飞遥此刻归家,早已过了时辰,偷偷摸摸地把马牵进马厩里,却见一个家中下人半迷糊着早已等在了那里。若按家里的规矩,这时候除了守夜的人,不应该再有任何人在外晃荡了。那下人见听见响动,瞬间清醒了,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喜忧参半的。 不消他说也能明白,他喜的是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忧的是少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梁飞遥自看见有个下人迷迷糊糊等在马厩里,心中便已起了两分不详三分惧怕,后又加上那下人清醒后喜忧参半的神情,便深知自己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见梁飞遥还站在原地,半天也没动作,倒是那下人先急了,抹着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老爷从晚饭时知道您今日不在府中,便发了好大的火,传下话来,让您一回府就去见他。” 梁飞遥却有些疑惑了,自己从小到大,过晚不归家的家规没少犯,每每被抓住便按照规矩领罚抄书。小时候头一两次犯,父亲还怒斥一两句。到后来大了,犯的次数多了,父亲便也索性省下了怒斥的力气,甚至连抄完的书送到父亲书房里,父亲连查也懒得查了。 他便怀疑是这下人夸大其词了,“不至于吧,为这点小事爹也值得发那样大的火?你吓唬我是不是?”说完转身就要回自己房去,打算先回去抄两百遍家规,明天一早带着家规一起去向父亲请罪。 那下人急得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拉着梁飞遥的胳膊不让他走,“我的好少爷,小的哪来的胆量吓唬少爷?少爷您是真没看见老爷今晚有多生气,险些把饭桌子都掀了。夫人在一旁说了不知多少话,才让老爷多少平息了一点。现下老爷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呢,您若一宿不回来,想来定会亮一宿。让您一回来就去见,可不是句玩笑话!” 直到梁飞遥与父亲那双如炬的眼睛相对而视时,他才终于有些害怕了。 父亲表面上一如往日般平静,可是心中压抑的怒火却全然可以从双眼之中一览无余。梁飞遥至少可以确定,这样的愤怒一定是与过晚不归联系不上的,可究竟连向哪里,却是毫无头绪。 “跪下。” 梁方旭对毫无头绪的梁飞遥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两个字。 梁飞遥听见了,便跪下,虽然此时他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触怒了父亲。 “家规,事君篇。” 梁飞遥喉头动了动,按照父亲的意思背起来。 “事君之道,在微在恐。恐则知慎,慎而远祸。兵卒需勇,为将尽谋。忠国卫土,守疆安民” “好,飞遥我问你”梁方旭并没有让儿子背完,而是在中途生生截断了他。 梁飞遥便收了声,点点头,等着父亲提问。 梁方旭浓重的双眉如两座浓墨绘下的山峦,因为由地下而来的力量剧烈地抖动了两下。 “你说说看,这句‘忠国卫土’,为什么不是‘忠君卫国’?” ------题外话------ 开爱的少女啊,俊朗的少年 朋友们收藏啊,别只是看热闹不拍巴掌啊(╯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梁氏家训 为什么家规里是“忠国卫土”而不是“忠君卫国”? 面对父亲的这样一个问题,梁方旭静默了。 他找不到答案。在他自小到大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不羁抄过的不下千遍的家规里,这四个字,从来都没有引起过他的注意,更不用说质疑。 “你答不上来” 梁方旭等了许久,最终却还是以这样的五个字结束了这场因自己而起的令人尴尬的沉默。可他是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这五个字,没有失望没有气愤,因为在他问出的前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根本不可能知道答案。 他自嘲般地暗笑了两声,“你当然答不上来,你若是能答上来,也就不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了。” “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明示。”梁飞遥不可避免地羞愧了。 梁方旭却望着跳跃的烛火出了神,要解释的东西太多,千头万绪涌到嘴边,竟变成了无话可说。又静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隐隐幽幽地说出了一句,说这话时,他在烛火中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你不知道,这四个字,在你祖父还在世时,还是‘忠君卫国’,是我给改了” 梁飞遥愈发迷惑了,他抬头看自己身材魁梧的父亲,竟猛然发现,父亲的后背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挺拔了。 梁方旭看出了儿子眼中的不明白,便知道都怪自己解释得太迟了,他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飞遥,你虽不曾亲历过,却也知道当今皇上与先王的关系吧?” 梁飞遥点点头,“当今圣上是先王平王的弟弟,当年” 这些往事梁飞遥的确不曾亲历,又都是当今武王不允许被拿出来在人前说起的隐痛,所以梁飞遥本应当不知道。可是实际上,前朝旧事这种东西,背地里从来不少有人津津乐道,梁飞遥听了许多零头,自己脑子好使一点点拼组起来,很轻松就能猜到来龙去脉。 梁飞遥本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可突然意识到这都是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便只说一半,匆忙禁了声。 梁方旭暗暗摇了摇头,帮他把不敢说的话说下去:“当年先王昏聩,沉迷女色。起初只是不问国政,后来竟然不信忠良只近小人,害得偌大一个献国满是疮痍,人民食不果腹。当今圣上,便是你说的先王的弟弟,那时虽贵为王弟却战功赫赫。平王治国不力,多少外敌虎视眈眈地想要趁火打劫,却都是被当今圣上一里一里地逼退了回去” 梁飞遥听着父亲的讲述,恍然间已经看见了当今圣上身披铠甲的飒爽英姿,隐隐约约与如今大殿之上的身影重叠起来,让人不禁肃然起敬。而同样是这样一个让人敬畏的男人,在光华宫里时,却亲近温柔地仿佛不真实。 梁方旭顿了顿,仿佛是有些挣扎,一咬牙还是把该说的话说到位才作罢,“当年,我便是当今圣上麾下的一员战将,当今圣上与我们这些将士们一同在阵前浴血拼杀,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可恨的是献国那时的战争仿佛是怎么打也打不完,不论取得多少胜利,永远有下一个战场在另一个方向等着我们。后来我们终于明白了,国主之弱,是多少员虎将狼兵也无法弥补的缺失” 再后来的故事,梁方旭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深信他的儿子已经听过了无数遍,并夹杂着各式各样的流言与邪说。那段将平王赶出都城去,武王加冕登基,平王痛哭于劳劳亭中朝向都城一头栽倒的戏码,不知要经过多少年后才能真正被写进戏文里去,在戏台子上博取观众的或者欢笑c或者泪水。 只是不知在那些戏文里,是否还会有这样一两个名叫李四或张三的人物,让观者明白,在平王的狼狈和武王的堂皇之外,其实有这样一群身无龙纹命不传奇的人,是他们逼出了平王,也是他们,拥立了武王。 梁方旭不再说下去了,他希望梁飞遥可以从这番讲述里找到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仿若石刻般立在跪下的梁飞遥面前,他凝视着梁飞遥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他不想错过在这张脸上即将出现的因恍然大悟而引起的瞬间变化。 梁方旭等了,他觉得很久,终于放弃了。 他突然有些失望了,他的儿子一定要他说得透彻才能明白吗。他的话语在这漆黑的深夜里铿锵有力,就连房中的烛火也仿佛受到了震慑而颤颤不止。 梁方旭说:“我当年,做了被你祖父认定为大逆不道的事情” 背君叛主,这四个字太沉重,他以为自己能说出口,却还是没有。他将这四个字轻轻跳过去,仿佛是害怕被人发现般,紧接着说了后面的话。 “可是即便时至今日,我也绝不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因为我始终明白一点,我应当忠的是国,是献国,而不是哪一个唯一的献王。我所要担负的责任是献国的疆土和百姓,而不是那唯一一个王的宝座与安危。所以即便你的祖父认为我大逆不道,毁了梁家的操守与清誉,就连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也不愿看我一眼,我也不后悔。因为我问心无愧。” 梁飞遥怔怔地抬头仰视父亲,他从未想过从“忠君卫国”到“忠国卫土”,不过家规中两个字的更改,竟容纳了父亲这样的苦心孤诣。他突然想起祖父过世时的清冷场面,他终于明白祖父身缠重疾活得那般辛苦,却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到梁府中养病颐养天年。 “飞遥,所以现在,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梁飞遥陷入了关于祖父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父亲突如其来的一问,才又让他想起自己原来还是跪着。 可是很无奈的,对于这个问题就像对于最初的那个问题一样,他还是一点也不知道。 梁父放弃了,都说启发启发,可是当对象启而不发的时候,除了引导者再多费些口舌,似乎真是一点旁的法子也没有的事情。 梁方旭的缓言慈色消失了,严父的形象鲜明起来,他问梁飞遥:“这些天,你似乎对太子殿下的事情很上心。” 梁飞遥没什么可说,这是事实,他便点点头。 “你时常出入光华宫,为了太子的病情甚至去民间打听偏方神医?” 梁飞遥点头,却不明白,这些事情,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你可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有许多关于太子之位的议论和争执?” 梁飞遥知道,可是点头的幅度明显小了很多,就像是被微风拂动的柳条,因为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在父亲眼中究竟犯了什么错。 “在这个十分危险的问题上,为父原本始终行走在那根狭窄的中间线上。可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殷勤与好心,如今太子的保党已经先后发来十多封信与我互通有无,而推举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两派,也都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来对我进行了试探。你是不是以为,现在的太子就一定坐稳了未来的献主位置?你可有想过一旦这场王储之争放置于台面之上,会掀起怎样的大动荡和大灾难!” 这一大段话让梁飞遥连呼吸也慢了一拍,过了半晌他才接收了这段话里的所有信息,明白了自己行为可能带来的所有可怕后果,他倒吸一口凉气,说话没了底气声音有些虚浮,“可是可是父亲,我从未想过太子殿下成为君主如何如何的事情,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他醒过来而已啊” 梁方旭冷笑一声,“飞遥,难道你竟以为,你可以与皇城里的皇子成为朋友?” 这样的错误,梁方旭年轻时何尝没有犯过,只是幸而他及时醒转了明白了,悬崖勒马,成为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当年扶武王上位的人之一。他希望自己的儿子现在就能停止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所以‘忠国卫土’这四个字,飞遥,你可明白了?” 而此时的梁飞遥还在咀嚼父亲刚才那句冰冷的反问,他没有明白那句话为什么带着那样的寒意。 梁方旭索性把想说的忠告都说了,“我的儿子,你要记住,手里有兵的人,该时刻警惕自己的责任,不要玷污了自己的职权。” 梁飞遥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忠国而非君,父亲警惕对君主的愚忠会误了守疆安民的大任。而自己现下对太子殿下的关心,在父亲眼里,只能作为是对未来君主的无限忠诚来理解。而这样的错误,又正好触及了父亲与祖父那段有始无终的矛盾对峙。 梁方旭绕过宽大的书桌,缓缓坐下了。书房里的灯火不再闪动不定,窗外的夜色却好似是更深了。 “面壁。一个月。” 梁方旭今夜说了太多的话,太多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话,以至于他觉得此刻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梁飞遥依旧跪着,他听清了父亲最后下达的责罚,眉头一点点聚到一起。没办法,终究还是要让父亲再生气失望一次了。 有些事情,他必须做完,才能安心。 ------题外话------ 梁方旭真是个顽固的倔老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初见 留甘感觉周身都松快起来,这么多天压在自己身上束缚着自己手脚的东西突然之间都消失了,一定是因为有光,便急不可耐地睁开了眼睛。 然而除了一盏他在宫里从没见过的小灯,周围依旧还是只有沉重的黑暗。那么,自己感觉到的光亮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动了动脑袋,发现了伏在自己被脚上,静静睡去的人。 这个人,他记得。 他记得那时自己在和无数双手抗争,那些手抓住了他的胳膊c脚踝与衣衫,把他向下拉,拉向那个无比深无比黑暗的所在。他张着嘴瞪着眼睛,想要哭喊呼号,可试了好久,却还是一滴眼泪一声呼喊也发不出来。他几乎放弃了,闭上嘴巴,眼睛里也没了惊恐。 也许,这就是死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经意间,腰间一紧,他低头看去,那是一双手臂,已经紧紧环抱住他。周身的寒冷被腰间传来的暖意一寸寸驱散,而暖意所经之处,那些抓着他向下拉的手便烈烈燃烧起来,倏尔如薄纸般带着火光四下飘散,终至消失不见。 有个声音从顶上那个透出光亮的缝隙里传来,“来,跟我出去。” “你是谁?” 他吓得用手去捂住自己的嘴,这竟真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已经多久了,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说出话来了。 那个声音却没有了回应。 他摇晃着腿脚,像泅水那样加速向那个透出光亮的缝隙靠近。那双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腰间,可他就是知道那双手的主人一定就在那缝隙外的天地里等待自己。 终于,他摸到了缝隙的边缘,不顾一切地探出头去,外界的光亮像利刃般切割着他的眼睛。这就是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光!他出来了。 一只手掌就在那瞬间覆在了他的双眼上,那个声音很轻柔,却有着不寻常的特质,只属于这个声音的韧性,那种万撅不折的强韧。 “别这么着急睁开眼睛,被阳光刺疼了吧?” 在手掌与脸颊交界的地方,他感受到了一片湿润。原来是自己哭了,所以她以为自己是因为阳光刺痛双眼而流泪吗?他便狠命地摇头,这一点疼痛怎么会让自己哭泣呢。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这微弱的挣扎,便把手掌拿开。 他赌气般猛地睁开双眼要告诉她,光芒的刺痛不会让他落泪。让他落泪的是,这片光亮本身所承载的意义——他,回来了。 于是,他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笑脸。 那张脸面并不惊人。他在宫里已经见够了皇后那无人能及的艳丽,也明白属于母亲的那种清丽柔和人间罕有,而即便和颐还未完全长开,她也已经独占了女子之明艳爽丽的鳌头。所以眼前的这张面孔,若定要按照姿色的那套标准来评定,堪堪中人之姿罢了。 可是留甘评人,从不愿靠那套姿色的标准。 就像从声音里显露出来的一样,这张面孔下也显露出来了那份强韧。这种韧劲,留甘在父皇后宫中的百千佳丽中,从未见过。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她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他感受到那个手掌也不像母亲的那样柔软,肉下有一种由内而外的硬度。 “还是有些发烧。”她暗自说了一句,便又看向他,笑着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不要累着自己。” 于是他便真的闭上了眼睛。不怕再陷入那样怖人的深渊,他十分坦然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声音,她的面孔,她的手掌,让他无比坚信自己一定会再次醒来,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像过去一样读书爬树练剑骑马。 只是醒来时恍惚的一见,他便记住了关于她的一切细节。 丝毫不出他所料的,后来的每一次沉睡都以醒来作为结局,天下还有更让人安心的事情吗?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在夜里醒来,而她却睡去了。 身下铺的是什么呢?和皇宫里的床榻全然不同的体验,用手向头顶探去,在粗布之下露出了一圈,草。 这便是寻常人家的床铺吗,这便是寻常人家的夜晚。 她似乎还是感受到了他已经极力放轻放缓的动作,在胳膊上蹭了蹭眼睛,侧过脸来看他,那盏不知名的烛火便在这张充满韧劲的脸上投下一片柔光。 “怎么醒了?” 她问得很轻,好像是因为自己也没有醒完全。 可他答得却很直接,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在寂静的夜里又被放大了许多倍。 她轻声笑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原来是饿了?可惜霜降已经睡下了,你没有口福,只能吃我做的东西暂时顶一顶了。” 他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掀开被角想要起来。 她很自然地阻止了他,“你现在很虚弱,最好还是不要起来走动,别磕着碰着了,害我没法向你母亲交代。” 可他很确信自己已经死而复生了,不顾她的阻止坐起来,接着把两只脚也从床上放到了地面上,问她:“姐姐,你打算做什么给我吃呢?” 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诧却还是笑着,“我还从来没见过不吃不喝躺了这许多天,恢复得这么快的病人。” 他很是自豪地笑了笑,一鼓作气双手一撑便直直站了起来。 只是这次好景不长,双腿支撑不起,人摇摇晃晃便要向前栽去。还好她及时攥住他在空中划了两圈的双臂,“好了,你也别逞强了!我扶你吧,想吃什么告诉我?” 他说,他想吃面条。 母亲煮的那碗长寿面是他最后记得的味道,即便后来为了庆贺生辰举办了那样盛大的宴会,宴会上的山珍海味五颜六色香气弥天,可是在时隔多日的今夜却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些太过纷繁复杂的味道,实在难以让他留恋。 可也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让她再一次意外了,她笑着和面,“我还准备着听你说两样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找不到的飞禽走兽来呢。” 他显然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姐姐想听什么?” 她笑着摇头,也懒得解释,倒显得自己刻薄,熟练地在面里打了两个鸡蛋,这便是她今晨出诊的报酬。 “想吃清汤面还是加点什么?” 留甘想起那碗长寿面,面里母亲放了很多宫里才有的精贵东西,这里显然是不会有的,他转眼看见灶台边上放着一筐新鲜的菜叶子,便指了指,“就加点这个好了。” 她点点头,卷起袖子开始揉面。 他被安置在一个简陋的木凳子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摇摇晃晃,困意便再度袭来了。 然而这一次的睡眠并没有如约而至,被一个人的脚步声又惊得清醒起来。 留甘看见有一个稍微小一些的姐姐神色惊慌地走进来,这个狭小的厨房因为同时容纳了三个人瞬间变得有些逼仄了。 正在揉面的她甚至不用回头看一眼走进来的人,“霜降你怎么起来了,这点事情不用你,我也还是能做的,你快回去接着睡吧。” 被称为霜降的来人却看了一眼他,眼里满是惊恐,伏在她耳边细细说了几句什么,惊得她放下了手中的面团。 “你确定?” 霜降摇摇头,却又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简直是要哭出来,“我我,我也不知道啊!常姐姐,还是你去看看吧,我总觉得太不对劲了。” 她搓了搓手,面渣向冰雹一样坠落,跟着霜降便向外走。可她刚走到门口便又折返回来,揭开厨房里的一口大缸,用不容分辩的语气命令他,“进去!” 他却还是木木地坐在那里,一时无法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便以目示意霜降,两人一起把他从木凳子上抬起来,小心地放进那口大缸中,然后不由分说地在缸口盖上了木板。 他听见她隔着盖子对他说,“留甘,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来。” 此时,这座简陋的屋子外,成片的树林里静得连一丝声响也没有。飞鸟不栖,虫鸣全退,只有数十把白刃在残月的清辉下颤颤发光。 ------题外话------ 知道最后结果的我,写这章写得心酸酸的。 真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未知后来天地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怨恨生 霜降拉着常氏,两个人躬着身子行到窗前,霜降用手指了指窗外,两眼里满满都是恐惧,颤着声音问:“常姐姐,你看外面,那些明晃晃的是不是刀?” 常氏只看了一眼,便知情况已然十分危急。今晨明明交代过梁飞遥尽快请人围守此处,可等来等去,等到的不是扶着刀朝外的守卫,而是拿着刀朝里的恶贼。 常氏压低声音问霜降,“屋子四周都是吗?” 霜降便知自己的猜测是没错了,忍不住哭出来,随即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哭出一点响动来,不住点头,回答常氏的那个问题。 屋子的四周,已经被围得不剩一条活路了。 霜降哽咽着问常氏,“这位小公子也不知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能招来这么些亡命的恶徒” 常氏不回答,双眼已经看向了厨房里那口大缸的方向,什么来头?当朝太子殿下。举国之内,想杀他的人并不很多,可唯独就那一小撮,都是有手腕有势力,一旦决定行动便绝不容许失误的人物。这些人与他并没甚仇恨,只能怪当今皇上早早便决意要把献国的天下传于他手。 可是,他来这里不过一天,消息怎么也不可能走得这么快。 突然,一直熟睡的老人剧烈咳嗽起来,间有沉重的喘息声,而衰老的生命,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毫不停歇地流逝了。 霜降什么也不顾地扑过去,用手掌帮老人顺气,却更加清晰地在这张沟壑遍布的脸上看见了死气,哭得更加伤痛了。 常氏见霜降已然完全失控,便把她拉到一边,让她去厨房准备些热水,给婆婆擦了身子,好利索上路。 霜降捂着脸不情愿地去了。 此时屋外手拿白刃的人随时都可能冲进屋内,然而在这位老人的大限之时面前,一切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常氏握住老人的手,在她耳畔轻轻说出这样的话:“婆婆,苦日子够了,也该到头了,安心地去吧,为何还要这样挣扎呢” 只见老人的双眼霍然一亮,气息在瞬间平稳下来,紧紧攥住了常氏握着她的那只手,竟能说出清楚完整的话来了,她死死盯着常氏,只说了六个字,“跟我走,跟我走!” 常氏见了老人的神情,已是大骇,又听到这样六个字,只似被蒺藜缠住了手拼了命地要甩开,可是也不知这垂危的老人是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攥着她,不管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 纵使常氏平日里如何冷静沉稳,此时也早已乱了方寸,她只以为是婆婆临终之际,错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往日的仇人,才说出了这样狠毒的话来。惊慌失措之中,她只能反复说一句话,“婆婆,您可是认错人了?我是休宁啊,我是休宁啊” 老人的双眼一刻也没离开过这张脸,她看得仔细清楚,这一世从没看过这样仔细清楚,她渐渐勾起嘴角,露出如往日康健时一样的和蔼笑容,“休宁,我当然认得你是休宁,你不就是姜氏的休宁吗?我养你那许多年,你又养我这许多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老人脸上的和蔼神情此时却让常氏惊出了一声冷汗,沉住气低低问出一句,“那婆婆方才的意思,是要我去哪儿?” 老人没有片刻犹豫,答案没有一点变化,“跟我走。” 常氏一心只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我我不明白” 屋外草叶沙沙,若不是起了风,便是起了人。 老人用另一只手抚摸常氏的脸颊,“孩子,难道你还想留在这口油锅里翻滚不歇吗?” 常氏躲避开她的目光,“这里不是油锅。” 老人便笑出声来,眼睛看向了厨房里的那口大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借着那个孩子,回到皇宫里去。可然后呢?回到皇宫里去又怎样?平王已经被废c人也疯了,姜氏竟也能狠心抛下你去寻他,至今生死不知。过去这些年,万事都已尘埃落定,你现在回到那个伤心的地方去又能做什么呢?终究无论怎样,那片围着宫墙的所在,也不会是你的。” 常氏的眉头打了结,她从不愿意让人看得这样透,剥得这样彻底,“我没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老人眼睛里的光芒再逐渐暗淡,终究是回光返照,难以长久,“什么机会?” 常氏感觉手上的力道逐渐退却,便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手腕脱离了束缚,“我只想问问当今的皇上,对平王,他难道就不曾有过丝毫的悔愧?献国的天下,他就坐得这般心安理得?” 老人感觉到自己周身的力气,伴随着感觉在一点点消失,就像退落的潮汐,可是她还是硬撑着逼出一个嘲弄的表情,“胡说八道,不知所谓。你若真是为了这点不值一提的理由,早就放弃了,又怎么如此费尽心力?怕只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便一步步把自己的人生都葬送了” 老人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这一生的起起落落便都在眼前飞快的闪现,她看见了刚刚降生的休宁,和筋疲力尽的姜氏。 “你母亲产下你时,几乎是自己为自己接的生。我匆忙赶到时,你已经被包裹好,熟睡在你母亲身边,可是你的母亲却晕过去,身下全是血。后来我请了宫里熟识的太医来,才险险保住你母亲的一条命。你母亲醒来后,给你起了个名字,说要叫‘修宁’,她说,她这辈子错在见了一个男人一眼,便一世不得安宁。她想让你修得那份安宁,不要蹈了她的覆辙,我说好,答应她一定让你过上安生日子。可自从你会写自己的名字起,你就一定要把那个‘修’字写成‘休’,我起初只当是你粗心,连自己的名字也会写错。后来有一年,我领着你上都城里置办年货,你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皇城的城门前。你那时才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我找到你的时候,远远看见你小小的身形就像嵌在了那面高大鲜红的墙壁里,你把头昂得那样高,高得我从身后都能看见你小巧的鼻尖。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休’字,是你故意写错的” 常氏不言语,只是静静地聆听,连同屋外的动静一并听进耳朵里。这病榻上垂死老人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这一屋子老小,很快就要葬身于屋外不断行进的白刃之下。 “休宁,休宁,你的恨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呢?”病榻上老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呢喃,生命的光芒在一丝丝熄灭,最让她难以想明白的问题,她留到了最后来问。 常氏苦笑着,用手去抚她的额,“我也不知道,大抵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老人的头微微颤抖,似乎是努力想要摇头的样子,“不,不对。你的母亲这一生,没有恨过任何人c没有怨过任何人。她只是一个太痴太痴的可怜人。她不可能在你身上种下那样深入骨髓的恨因” 常氏却反问她:“不是她,还能是谁?” 老人想击破常氏无从由来的固执,便解释起来,“姜氏不恨平王,因为她明白一切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也不恨无照,因为无照姑娘完美得就像天边新现的一颗星,就像最太平年代里的扬扬青河。除了这两个人,她也无人可恨了。” “她从没有恨过那两个人,我知道”常氏说,“她唯一恨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和极其冷淡的语气让老人颇为恼火,“休宁,你在谈论的,可是你的母亲!” “正因为是她把我带到这人世间来的,所以我才是唯一有资格谈论她的人。不是么?”见老人无言以对,常氏便继续说下去。 “她没有恨过别人,她的恨只对自己。她第一次被平王召进宫里,在大殿之下,只抬眼看了一眼王座上的平王,便开始了这样的恨意。她恨自己再也走不出那个王宫,因为原本她的愿望是悬壶济世那样的逍遥自在。献国的宫城,我的母亲究竟是几进几出,我不知道。只知道每一次都和无照相关,还知道她每见无照一次,便恨自己一次;每救无照一次,便更恨自己一次。她恨自己在无照身边平庸得仿佛一颗尘埃,更恨仿佛一颗尘埃的自己总是要拼尽全力去守护一颗闪耀世人的星星。 后来王城陷落,无照失踪,平王癫狂,谁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姜氏有了我。 那又将是怎样的恨意呢,婆婆你能感受到吗?姜氏恨自己竟然那样卑劣下作,恨自己竟然不知廉耻到了这种地步。她怀着我的时候,是那样深切痛苦地,恨着自己。” 常氏长长吸入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好像是连着说得累了。 屋外的栅栏已经被人推倒了,倒在长势很好的菜地里,闷闷的一声。 老人的气息弱不可闻了,眼角却滴下一滴泪,“我从不知道,你这样恨你的母亲” 常氏摇头,“我不恨她,也不感谢她。但正像您说的,我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凡尘间谁也做不成圣人,我会恨一切人,唯独善待我自己。” 却屋内一声惨叫。 原来霜降捧着刚烧开的热水方走进室内,便看见了鬼鬼祟祟拿着白刃的黑衣人,也不及多想,只一挥手,一盆开水尽数浇了上去。 常氏拿着一把短匕首匆忙赶到,想也没想,在翻滚哀嚎的黑衣人身边蹲下,一刀割开了他脖颈上的动脉。血液四下飞溅开去,落在了霜降的素色裙摆上,而霜降却只是呆立在那里看着完全陌生的常氏,连躲开也忘记了。 ------题外话------ 至此,第一卷算是结束了。赶着最后一章把我家大休宁不同寻常的身世讲了,但愿讲得还算清楚。 到第二卷之后,线会越铺越多,希望自己能处理好愈来愈复杂的情节,把尽量清晰的故事呈现给各位。 最后 希望看的朋友能收藏下来,给我一点鼓励一点肯定;如果能不吝字句,给一点评论,我将更加满足。 谢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世外 她没有时间思索,看见眼前的黑衣人吃痛翻滚在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他最不堪一击的瞬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流走。 摸到腰间佩戴的匕首,拔刀,割喉,所有动作一串而成,好像是练过无数遍的把式。 而后她看到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到脸上,余温尚存。 她抬头,想确认霜降是否受伤,却在霜降的眼中,看见了比刚才面对黑衣人时还要巨大的恐惧。霜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步的同时,病卧的老人剧烈喘息起来,霜降立刻移步向老人所在的方位。对于她而言,逃离一场她无法理解的死亡的方式,是奔赴另一场,她能够理解的死亡。 她伏在老人身上,轻声抽泣,“婆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再陪霜降几年,好不好?您说过要看着霜降出嫁,还说过要为霜降梳头盖盖头” 老人的呼吸已经乱了,进气多出气少,想来终于是大限已到。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对霜降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我要下去,代你姐姐向太后娘娘请罪c受罚你c你也尽早脱身吧” 老人终于在最后几个字之间永远地沉入了寂静。霜降的手落在老人的双眼上,试了三次,终究也没法让老人的双眼阖上。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试探地问霜降,“婆婆去了么?” 霜降的双眼红地吓人,恶狠狠地瞪着她,质问她:“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婆婆要下去,代你受罚?你究竟对太后娘娘做了什么?” 伴随着霜降的质问,天边响起一声炸雷。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倒,她看见门外是一个惨白的人影,那张脸上永远挂着最恰到好处温柔娴静的笑容。那身衣服她也记得,这就是太后娘娘入殓时穿的那身。 不知从何处酝酿出的巨风强盗般灌进屋内,掀起那惨白的人影,好像纸片一般起起伏伏。那熟悉温和的声音乘着风钻进了她的耳朵,“同我一起走吧,休宁。” 她捂住耳朵,有寒意从心脏四散开来,“你是什么东西!滚开!滚开!” 恍然间,那惨白色的身影边上,又多了一个身影,那个人痛苦地佝偻着,脖子和手上套着沉重的枷锁,头快要坠到地面上。她无法不去看那个人,却又害怕辨认出那个人是谁。 “休宁”倒是那个人先开口了,“我便先帮你担下这些,日后你再做错事,我还会替你受罚。这是我欠你母亲的,你不必对此感到愧疚。故而生后之事,你都不必担心。我只希求,你这辈子,为自己求个心安。” “婆婆,婆婆”她虽捂着双耳,可这番话,字字都是直接打在了心上,她一个字也没错过,一个字也错不过去。她想从地上站起来,卸下老人身上沉重怖人的枷锁,可是身下的地面突然长出数条苍白的手臂,缠住她的双腿,抱住她的腰间,抓住她的手臂,她被这些手臂一点点拖进地下去,而地下是一个灼热的充满尖刺的空间 指尖一阵刺痛。 常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险些掉下花砖,树荫里的一切皆是如常。腿上放着的牡丹绣画上,有一滴血缓缓洇染蔓延,正好填补了一瓣空出来的花瓣。 梦里长得就像永恒的时间,在现世里,原来不过针穿指尖的恍惚一瞬。 “常姑娘好不悠闲。” 远处的少年大咧咧挥着手向常氏的方向,话里有些嫉妒的味道。 常氏便放下手里的女红,站起来以笑容回应他,“梁公子看起来也不是诸事烦身的样子啊。” 自那夜梁飞遥违抗父命,率人护卫太子至今,已然三个月过去了。 那夜共有十六名黑衣人,探路的先锋被常氏杀于门内。霜降惊惧而退至老人身侧,常氏杀人后眼见余下之众从四下举刀而来,身困其中,已然无路可逃。然而生死存亡之际,即便败局已定,常氏仍似困兽犹斗,睚眦欲裂吼声震天以手舞匕,其状足以威吓众人。所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即便天下至强之势也不敢轻易侵犯固执得疯狂的人。 所以,常氏不甘去死的最后疯狂,为她赢得了十分关键的一段时间。这段极其短暂的瞬间之后,常氏面前的两个黑衣人终于横下了心,举刀竖砍,却在刀刃举到最高处的瞬间,两眼一直,颓然倒下。这两具尸体的后面,是拿剑在手的梁飞遥,和他带来的二十精兵。 真正刀刃相接的战斗似乎根本没有持续多久,所有黑衣人尽数伏尸在地,常氏身上除了一些并不要害的刀伤之外,并没有其他损失。 “这地方真好,清静怡人。” 每次梁飞遥来此探望太子,常氏都要说这句话。 常氏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地方,起初也从未想到,梁飞遥竟然能找到这么个令人欢喜的所在。 从外面看,这里仿佛是道馆的制式,可是进来之后,却全然没有道馆的冷清仙气,只剩下一种脱俗的雅致。在常氏看来,这房子最诱人的地方,在于有一身傲骨,虽然这种奇怪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却正是因为这个她从未言明的奇怪原因,她才对这一处住所倾注了如此特别的喜爱。 “幸好我来的次数还不是太多,要不然单听你念叨这一句话,都能听疯了。”梁飞遥知道她每次都会说这句话,却每次都是在等她说这句话。因为接着常氏的这句话,他就可以说这些话,“不过幸好你这么喜欢,我才能说服我自己,祖父当年孤身住在这里,并不是一种很凄惨的晚景。” 常氏便一如既往地摇头,说:“怎么会是凄惨的晚景呢?如果我也能像你的祖父那样高寿,我也愿意一个人住在这地方。多惬意!” 有些话成就了一个词,叫一语成谶,大抵也不过如此。 常梁两人说完了这些每每相逢便一定要说的话,便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常氏这才发现梁飞遥此番前来,与往日确乎是有了大不同,打趣道:“从来没见过梁公子带着女婢出门,今天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见梁飞遥身后站着个粉衣的婢女,自进门便四下张望,梁飞遥与常氏说话时,更是很不守规矩地探头探脑。常氏原也没想注意她,只是她几番探头,倒让常氏看清了她的样貌,虽年轻稚嫩,也未施粉黛,可仍旧遮挡不住那能使花月失色的容貌,就好像河蚌遮不住珍珠。 梁飞遥颇难堪地挠了挠头,竟也不解释,而是径直问常氏:“太子殿下呢?” 常氏便答,“在书房。裴先生正给他授业,你若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先等等吧。” 梁飞遥点头,刚想答话,谁料他身后那个粉衣的婢女已经箭一样蹿了出去。 这一蹿难免把常氏惊了一跳,看着那跃动远去的粉色背影,惊奇之下反而笑了,“哪里找来的小猴子,怎么这么有趣?” 梁飞遥脸上的表情便又窘起来,似乎所有涉及到这个粉色身影的问题,在他这里都是根本无解的难题。 然而不等梁飞遥回答,那边书房的门已经被直冲冲推开了,里面原本研习着书本的留甘一抬头,便发出一声雀跃地惊呼:“和颐姐姐!” ------题外话------ 久别重逢,各位原谅我吧这个账号一开始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贵贱 裴先生是武王钦点给留甘的老师,自然也该认识闻名遐迩的和颐公主。 起初乍见公主一身婢女打扮,裴先生着实吃了一惊,但迅速反应过来,便提前给太子留甘布置完课业,早早下了课。 此时常氏已经和梁飞遥一起走到了书房门口,坊间盛谈的海棠公主,在常氏的记忆里不过还停留在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如今竟已然出落得这么令人惊叹了。常氏不动声色,却还是忍不住借着裴先生开门的功夫,向里头张望了好几眼。 梁飞遥则是来确认书房中极其重要的两个人物的安全状况的,看样子是要守在门口寸步不离,才能对得起庾贵妃和蓉嫔两位娘娘的托付。 梁飞遥突然问常氏:“霜降姑娘,如今还没改变主意吗?” 常氏只能摇头,“那丫头性情温和,脾气却倔强,说要守墓三年,便是一日也不能少。眼看着天就要凉下来,我正准备着送些御寒的东西过去呢” 言罢两人便看见裴先生提着前襟笑着出来,常氏对梁飞遥说:“我去送送裴先生。” 裴先生是献国里声望很高的一位老人,也可算是朝廷中的三朝元老。如今的武王,当年也是受教于这位先生门下。纵使不提学问的深不可测妙不可言,其人品德行也是达到了万里挑一的境界。再加之裴先生为人和蔼谦逊,说话时总是温和微笑,使人如沐春风,所以无论是什么人,都视能与之结交为人生一大幸事。 裴先生先开口,对常氏说:“看太子殿下的精神头这样好,老朽真心要赞叹常姑娘的医术果然高明!” 常氏说了几句不敢当,又说了承蒙裴先生谬赞。 裴先生却眯着眼睛,想起了前朝的另一位奇女子,“不过看常姑娘如此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听闻过前朝一位女医官姜氏的故事?” 常氏心头的血猛然一滞,然而脸上神色不变,虚心摇头:“我素以为朝中官员从来没有女性,看来是常在村野,孤陋寡闻了。” 裴先生便摆摆手,连说了好几句哪里,“都是前朝的事情,常姑娘没听人说起过,很正常。只是常姑娘在医术上的造诣,让老朽很自然地联想起了那位姜氏医官。只可惜后来平王退位,这位医官便也隐遁无迹了,如若她还在,我想定是能与常姑娘你这后生好好切磋一番的。” 常氏压着心头翻涌的血,做出很惋惜又很激动的样子,说的却是真心的话,“若真是能得机会切磋,便太好了,我也一直想找人求教,不知太子殿下的病症可还有更有效的法子” 眼看着走到了门口,裴先生引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到常氏面前,“常姑娘,这是我最得意的一个门生,名叫蔡明珺。实不相瞒,眼看着将降初雪,老朽的腿寒之症已经发作了,现下勉强还能挪步,再过几日恐怕实在难以前来为太子殿下授课了。老朽想与你商量,明后两天的课业,可否先让明珺代我暂理,给老朽留出两天调养的时间?” 裴先生是奉旨授课,因而请假这样的事情若能和常氏内部解决当然最好,幼时常氏也曾混迹宫廷三年,对宫里那些个繁缛规矩深有体会,如今听这向自己请假的话从裴先生口里说出来也是这样客气,对裴先生的印象便又好了许多分。 “先生的身子自然是最重要的,这样,下次这位蔡公子来的时候,我给先生开个方子由蔡公子带回去,但愿能对先生的腿寒有所辅助。” 裴先生眉眼一弯,“能得常姑娘的医笔,裴某人对这双腿竟突然没往日那样惧怕了。”说罢爽朗一笑,在蔡明珺的佐助下颤颤悠悠上了马车。 见老师在车内坐稳,蔡明珺仔细地关上了车门。转过身来对着常氏,深深作了揖,放佛是很严肃地向她纠正了一件事情:“常姑娘,在下并非什么贵门,故而称不上公子。下次,常姑娘若有事吩咐,直呼我的姓名就可以了。蔡某实在是,当不起那样的贵称。” 言罢转身,一跃上车,安稳坐在车夫的身侧,车夫一个扬鞭,车马远去。 常氏望着车轮卷起的尘土,心中讶异,能得裴先生如此看重的一名后生,竟然如此可惜地出身寒门。纵然学富五车又有何用呢,献国的朝廷是不会对这样出身的庶民开放的。 常氏转身回宅,只见原本还在书房里的两位贵人如今已经追逐着在庭院中玩闹开了。而两位贵人的身后,跟着个一脸悔不当初的梁飞遥。 认真想来,梁飞遥出身梁氏大族,世代战功,虽不及这两个孩子尊贵,却也理所应当地被算在贵人之列。而自己,才是和刚才那位蔡明珺一样,永远无法触及那样的核心之地的低微庶人。 常氏正想得出神,一时竟没注意,身前什么时候立住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这粉色的孩子仰着脑袋看她,扑闪着一双亮过星子的大眼睛问:“你就是常氏吗?” 常氏点头,看着这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什么多余的话也想不起来。 和颐便接着问:“我听梁护卫说,太子弟弟会在初雪那日回宫,是真的吗?” 常氏看了看梁飞遥,那张脸上依旧是写满了懊悔的神情,似乎至今自己都无法明白,当初怎么就答应了把这位公主打扮成婢女带到了这里来。现下,梁飞遥又以目示意常氏,无论真假,总之先顺着这位公主的意就行。 和颐不知道常氏是看着梁飞遥的神情寻乐子,只以为自己太子弟弟的病情太过复杂,让常氏拿不准可以回宫的时间。和颐一着急,脱下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钏二话不说塞进了常氏手中,“父皇和庾娘娘都快急坏了,请你一定要保证初雪之日让太子弟弟回到宫中好吗?” 常氏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手中的黄金手钏,有了一瞬的出神。贵人c庶人,方才一直盘旋在脑中的两个词现下又加重了分量重重袭来,坠在地上轰然地响。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如此熟练的打赏自己,就像打赏任何一个寻常的下人。 “公主殿下。”常氏十分温和地将手钏戴回了和颐的手臂上,神色无比怡和,“我既然说过这样的时限,当然是有把握的。眼看着今年的初雪就快来了,皇上和庾贵妃自然可以在宫中静候佳音。” 和颐看着手臂上出而又回的手钏,因是从未有过的情形所以有些不知所措。边上的留甘帮她放下了依旧悬在肘处的袖口,说:“常姐姐不需要这些,所以还给你。” 和颐天性率真纯然,自然也不会多想,手钏的事情便立刻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只记着常氏方才的回答,高兴之色溢于言表,“那我这便回宫去向父皇和庾娘娘通报喜讯。” ------题外话------ 因为想表达的东西有些多,所以这部小说的进度有点慢,大家不要着急慢慢看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哀梦 常氏只身一人,提着两个重重的包袱,趁蔡明珺给留甘上早课的功夫,去埋葬婆婆的地方见霜降。 那日梁飞遥率人前来,救了屋里三个人的性命于危难,只可惜其余的一条命,是天限已至人力所不能挽回的。 梁飞遥见黑衣人尽数倒毙,才收了剑,匆忙询问惊魂未定的常氏,太子殿下在何处c可有受伤。常氏指了水缸的方向,梁飞遥才定了定心神,过去揭开缸盖,从中把太子抱了出来,左右检查。 常氏则走向了霜降和婆婆所在的位置,看见婆婆圆圆睁着双眼,脸上一片死气,而神情则停留在了和蔼与绝望之间的诡异状态。这张脸,让常氏感到莫名的恐惧,人已死了,身子都凉了,可是那句“跟我走,跟我走”却还似一缕仅剩的游魂般萦绕在耳挥之不去。 “婆婆她走了?”看着霜降一脸痛不欲生,常氏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试探性地先抛出一个在此刻已经毫无意义问句。 霜降原本失去焦点的目光在突然间汇聚成一支利箭,深深扎在了常氏的身上,“姐姐不是医术超群吗?这样,还不够你看清楚吗?” 常氏从未见过这样的霜降,就像柄闪着寒光的兵器,从头至尾充斥着满满的戾气,而这戾气竟还是冲着常氏一人。就在此时,梁飞遥检查完留甘的确并无大碍,来看看常氏和霜降是否受伤,恰好听见了霜降回答常氏的话语,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和往日的霜降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梁飞遥向常氏投去不解的目光,常氏虽自己也不明就里,却明白以少惹麻烦的为上,敷衍他说:“婆婆走得突然,霜降是婆婆从小一手带大,感情很深,现下一时间估计是还接受不了。” 却听霜降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若要称这地方为荒郊野岭,一点也不为过。 可即便是梁飞遥建议,把婆婆葬在稍微离城郊近一些c环境好一些的地方,以便日后常常祭拜。霜降还是把她一向以来的犟劲发挥到了极致,左右只重复一句话,婆婆的身后之事,全交由她一人打理,并且会守孝三年,决不食言。 因此,她并没有和常氏一起移居梁飞遥祖父晚年的居住之地,而是一直孤身一人守在婆婆的墓旁。 常氏看见她时,她正在修剪婆婆坟边的植物。天已立冬,那植物光秃秃的,周身仅存的枯黄叶子屈指可数,霜降似乎是想剪出一个中意的形状来,十分小心地左右前后反复打量。常氏没有惊扰她,自顾把辛苦带来的东西放进了霜降居住的简陋屋棚里。 再从屋棚里出来,霜降还在做同样的事情。 常氏本想就此离开,可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有必要把霜降心中这团无名火拆解个明白,不能这些年情同姐妹,最后却不明不白落得个如此收场。 “霜” 霜降似乎算准了常氏会在此刻忍不住开口,不等她问,先开了口:“自婆婆去世以来,我一直守在这里。可直到昨夜,婆婆来梦里找我,我才又见到婆婆一次。醒来我便知道,今日你一定会来。” 昨夜,霜降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华丽地方。 地上铺着雪白的方砖,红色高厚的围墙在背后无限地伸展开去,身旁有两颗形状修剪得很奇特的植物,青翠欲滴的色彩简直就像是用翡翠雕琢而成。 “这是什么地方?”霜降轻轻地问,不知道自己问谁。 “这是我年轻时曾住过的地方。” 霜降循声望去,不知周边的环境何时变了模样,身后的宫墙又向后退去数十丈,平地立起梁柱,架起砖瓦,抹上朱漆,雕梁画栋,嵌碧鎏金。最后,身后是一扇门,门上有牌匾刻“光华宫”三字。霜降来不及为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惊叹,因为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足以让她目不转睛的对象—— “婆婆” 因为太过激动,霜降的声音在瞬间破碎成无数碎片,消弭在身后一片奢华的辉煌中。 那台阶上的白头宫女向她和蔼地招手,引她坐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搓。这样的动作,似乎在无声回答霜降的那一声呼唤。霜降小时候顽皮,尤其喜欢在冬天大雪过后钻进雪堆里,找婆婆故事里那种浑身雪白的小雪鼬。可她没有那雪鼬的皮毛,更没有雪鼬的爪子,经常钻进雪里再钻出来,刨雪的双手懂得通红,僵在那里不听使唤。这时婆婆便会这样,把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耐心地揉搓,让暖意一点点从外入内,救了她那双险些冻掉了的小手。 这时自霜降守孝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这样真切地,见到婆婆。她曾听人说,人死后头七还魂,她等了一夜,婆婆没有来。后来又有人说四十九天时会来,她等了一夜,依旧是连声音也没听见。可是今夜,婆婆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 “霜降,你一个人在这地方,不害怕吗?”婆婆十分担忧地问她。 霜降很坚定地摇头,“在这里陪着婆婆,有什么可怕的?霜降还打算在这里陪婆婆一辈子呢。” 婆婆便笑了,就是往日听了霜降说的傻话后,那样的笑,“你在这里陪婆婆,你的常姐姐可该怎么办?” 重逢的欣喜若狂毫无征兆地在这句话里熄灭了一半,“常姐姐有梁公子保护,又有了好的住处,万事不愁,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呢。” 婆婆却说:“不管她以后身处何处,过上了怎样的日子,没有你在她身边照拂着,我总是不能放心。” 那欣喜终于尽数熄灭了,霜降把自己的手从婆婆手中抽回来,“姐姐多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需要我的照拂。” 婆婆身上穿的许是年轻时的衣服,那样明艳的色彩,可相貌却是老了的样子,虽比去世时稍稍红润些,脸上的褶皱沟壑一笑起来便挤作一团,“霜降,当她陷入绝境的时候,你是唯一能指引她走出来的人。答应婆婆,绝不扔下她一个人在那样的境地里,不管不顾 答应我” 霜降觉得婆婆的脸突然失去了质感,伸手去摸,竟像一张纸般委顿落地,不仅是脸,连同身子都成了一张画儿掉落在地面上,画子的一角不知被哪里跳来的火星子引燃,迅速向四周侵蚀开去,霜降急得用手去拍,骤然觉得脸上滚滚发烫,抬头去看那雕梁鎏金的所在,竟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隐没在了一片汪洋的火海之中。霜降抱起地上婆婆的残像,没命似的向与火海相反的方向奔逃,却不料自己的头发早被点燃,烈烈的火光根本不屑于追赶她,只在一瞬间便吞噬了她,和她怀中仅剩的半卷画像 霜降从那场将铭记一生的梦境里抽身出来,最终放下了手里的剪刀,看着修剪得不成样子的枯黑枝桠:“多可笑啊,我打算在这里守着婆婆三年,可到头来,婆婆来找我,却是为了你。” 常氏当然不会知道梦里的内容,她此番来其实只带了这一个问题,“霜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样仇视我?” 霜降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不是仇视,我只是从不敢想我的常姐姐原来也会杀人。” 常氏想起那个黑衣人脖颈处喷溅而出的血花,觉得霜降简直是无理取闹,“在那样的境地里,只要能自保,能保你,杀一个人又怎么了!” 霜降失望了,失望得不想再看她一眼,“那敢问姐姐,杀害当朝太后时,又是怎样的境地?” ------题外话------ 这场梦可以算是一种预言吧~k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杀机 霜降身旁那株被她修剪过后的植物以一种十分凌乱的状态站立着,枝干之间没有任何依托,好像随时都会委顿在地,化为一片泥土。 她问几步开外的常氏,“杀害当朝太后时,又是怎样的境地?” 那个命悬一线的夜晚过后,常氏反复着同一场噩梦。 梦见婆婆在霜降耳边说出了那个秘密,而后死去的婆婆戴着枷锁站在门口与她说话,牵着捆绑枷锁的铁链的人,是往日那个始终端庄微笑着的,寿康宫的主人。 这场梦境几乎每日都会重演,以至常氏甚至分不清这场梦里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虚幻。于是,她误以为整场梦境,都是假的。 可原来,婆婆真的对霜降说了那个事实。 杀害太后时,是怎样的境地? 霜降问时坦然,问后心惊。她偷偷去看常氏的反应,只见她的嘴唇刹时间变得煞白,并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常氏才勉强给了她一个回答,没有前因后果的叙述,没有百般无奈的开脱,她只说了短短八个字。 “都是一样,无路可走” “除了杀人,无路可走?”霜降追问。 常氏点点头,再无一字言语。 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任凭微寒的风把全身都吹得凉透,直到彼此眼眶泛红。 信么?这些年一直朝夕相处的姐姐,多年前竟是在宫里杀了太后逃奔出来的,只一个“无路可走”就足以为那样的罪行开脱吗?可是不信,当年她从守陵的名义出宫,半路上就险些遭人毒手,这些日子又是接二连三地身陷险境,天知道她究竟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婆婆最后的请求不停在耳畔回荡,她说常氏会陷入那样的绝境,当常氏陷入那样的绝境时,身边若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反反复复霜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多少种可能,然而最终她做出的决定只能伴随着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姐姐回去吧,待我三年之后守完了,便一定会回到姐姐身边的。” 梁飞遥祖父过世之前居住的别院没有名字,常氏问过梁飞遥很多次为什么,梁飞遥只能回答,“祖父在时父亲不让人来,祖父走后门上没有牌匾”。 常氏是算准了下课的时间回来的,可一进门就看见在院子里玩得自在的留甘,以及躲在一棵桂树后,那位淡淡粉色太过精致的婢女。 梁飞遥始终站在与两位殿下不超过五步的距离范围内,常氏走路的声音一向很轻,刚走到他身后不到十步的距离,梁飞遥的右手已经摸上刀柄迅速转过身来,眼睛里满满的杀气逼得常氏停了脚步,随即两人便心知误会,相视一笑。 “你又把公主殿下带来了?”常氏走到梁飞遥的身边,话里很是意外。 梁飞遥依旧是那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公主今日打扮好了追到光华宫里跟我说,‘一回生二回熟’,庾贵妃听了笑着让我带上她,我便一点拒绝的理由也没有了”梁飞遥似乎是有意重现和颐说那六个字时的神情,学完之后不仅常氏,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低着头又笑了好一会儿。 笑罢梁飞遥看见常氏脸上飘有疑云,便为她补充道:“光华宫是太子殿下生母庾贵妃的寝宫,太子在此修养之事,直到如今宫里除了皇上c太子的生母c公主殿下和公主殿下的生母蓉嫔,宫里还没有外人知道。” 常氏笑着点点头,表示了解。 可梁飞遥刚说完那一通才觉察过来毫无必要,“瞧我,竟然忘了你也曾在宫里待过的!这么多年过去,我只当你是城郊的神医常氏,而忘了你也是当年为太后出宫守陵的休宁了!真是” 常氏没料到他能懊悔成这样,“当年我也只不过是寿康宫里的宫女,长年陪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太后四处走动不多,我也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宫里看过,你若不跟我解释这些,我还真有些记不真切了。”常氏平完梁飞遥心里的懊悔,才把刚才惹得梁飞遥误会的疑问摊开来,“太子殿下在宫里,和这位和颐公主的关系十分要好吗?” 梁飞遥便也去看院子里玩得兴起的两位殿下,“太子殿下为人和善,和宫里各位皇子公主的关系都很不错。若说课业策论方面,是和大皇子最能谈到一起去。但在六艺之外的爱好脾性,与和颐公主简直如出一辙,合得吓人。” 常氏眼里的留甘与和颐却回到了她离宫之时的模样,一个还在襁褓里,一个刚刚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不由得眼波都温柔起来,“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过我倒记得,当年太后在世时曾对我们说起,在所有的皇子公主里,她最喜欢的是清波宫和光华宫里的那两个小人儿” 梁飞遥倍感折服,“原来那时候太后殿下便有了这般先见,只可惜,太后殿下仙逝时太子殿下才满周岁,没有机会看见太子殿下与和颐公主这般玩闹的场景”说起太后的过世,梁飞遥不禁又蹙了眉,“不过想来,太后当年的薨逝,也的确太过突然” 常氏的双唇又不可自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她无法克制,只能抬起手来遮掩自己的嘴唇,可这样动作更大,反倒引起了梁飞遥的注意。 “常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常氏连忙摇头,背过脸去,“只是想起当年的事情,未免有些伤感罢了。”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在这里还要再谢一次梁公子的救命之恩,若没有那日公子舍身相救,我哪里还能有幸活到今日。” 梁飞遥的笑容有些尴尬,今日常氏说起这段往日,梁飞遥第一次没有了往日里的推辞客气不敢当,“说起当年之事,梁某很想问一问:姑娘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可知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取姑娘性命不可?” 常氏心中的猜测从未变过,离宫前日,她去找过庾觅,庾觅以一种令她吃惊的刚毅送她上路。后来路上被人袭击,她便断定那是庾觅下的毒手。那时庾觅有了留甘这一更加有力的庇护,便不再需要她的指点。再加上庾觅又早已受够了她的控制和左右,更不能忍受她将留甘也变成自己的牵线木偶。所以,那时备受皇帝钟爱的庾觅,便对她痛下了杀令。 可是现下面对梁飞遥的提问,常氏回答:“此事我也奇怪,实在想不通自己是在宫里开罪了什么人,竟险遭毒手。梁公子您长年在宫里当差,不知时候可见出什么端倪?” 梁飞遥摆摆手,“没有,我一直都不知道。”后又问常氏,“那么,姑娘和霜降一起的那日,在路途中对你们发难的又是什么人呢?” 那时正是皇后取计于常氏之后。除了皇后用完毒计,怕留痕迹决意斩草除根以外,还能有什么人会使出这么狠毒的手段来? 可面前的是梁飞遥,常氏不可能把事情从劳劳亭开始对他全盘托出。而方才已经说了一次一无所知,此处再用一次,难免让人觉察敷衍。于是常氏回答:“许是之前医治的一户人家。我的医术再高,终究也不是神仙。那家公子的病症实在凶猛,我使尽浑身解数,终究还是没能挽住他的性命。他的父亲一心以为是我医死了他的儿子,故而买了杀手让我抵命。” 梁飞遥看着常氏,双眼深不见底,从这双眼睛里常氏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疑了。 片刻之后,梁飞遥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那夜围困你们的人呢?二十人,个个身手不凡,他们究竟是冲着你去的,还是太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雎鸠内画 常氏向来以为梁飞遥不过一介武夫,头脑简单思虑径直,心肠很热为人良善。可现下这个循着蛛丝马迹步步逼问的梁飞遥,让常氏嗅到了突然而至的危险。 梁飞遥的疑问很合理,引发这些疑问的缘由却太细微。常氏高估了那些细微,低估了梁飞遥的警觉,终至此刻面对逼问丝毫没有准备。 “我始终都只以为那些人是为了太子去的,毕竟太子殿下的性命和朝中的权利之争有太多牵扯。”常氏没有更好的对策,只能选择一口咬死,但梁飞遥的逼问显然还包含着另一种可能性,“不过好像梁公子有别的猜测?” 梁飞遥的瞳孔极其迅速地收缩了一下,“我以为么我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常姑娘去的。” “何以见得?” “当日太子殿下刚到姑娘那里,宫里除了我以外,就算是皇上和庾贵妃也只知道太子出宫,而不知道确切的位置。那二十个身手不凡的杀手目标若是太子,从得到确切消息到凑齐人手定下计划真正实施,至少也要个日。因为姑娘也知道,太子这样的目标,既然破釜沉舟决定动手,那定然要一击必中。如此理解起来,就是那二十个人都该嫌少,不够保险。但如果目标是常姑娘你,那么这一切的不合理,似乎就都变得合理了” 梁飞遥所见的疑点一个接着一个,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包围刺杀若是针对太子留甘,简直是漏洞百出,但只消一个转念,所有的疑点便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常姑娘,请你告诉我那些要对你痛下杀手的人究竟是由谁而来。他们险些误伤了太子殿下,多少也该付出点代价。” 常氏对涣兮宫里惯于行事过河拆桥,视人命如草芥的那位早已有了仇心,只恨这次虽可以借着太子安危的由头让她吃个大亏,却难免也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皇后若被治得厉害了,和盘托出劳劳亭里的那些秘事也不过死到临头拉个垫背的,绝不会犹豫片刻。正因为了解皇后的雷厉风行,常氏此刻才不得不犹豫再三。 “梁公子,不知道我能不能问一句,太子险些受伤这件事情,宫里头知道了吗?” 梁飞遥不明白常氏问这句话的用意,只能摇头,“此事目前只有家父知道,家父目前正在密查此事,在有结果之前,暂时还不会让宫里知道。” 常氏想了想,又问:“那敢问梁大人现下是把这桩案件当做行刺太子的案件在探查,还是买凶杀我这个无名草民的案子在查?” “当然是前者。”梁飞遥答得不假思索。 “那便是了。”常氏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这桩案子我们都毫无头绪。把它当做行刺太子的大案来查,即便是查错了方向,也多少能查出些于日后保护太子有益的消息。可如果现下就确定那些绝顶高手只是朝着我来,我想这案子也许就这么放下了,说不定还会错过些重要线索,岂不是误了大事。” “所以常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案子现下既然是梁大人在查,自然会明察秋毫纤末不离,何不就照着这条路子查下去?至于那波人究竟是朝着我去的,还是朝着太子殿下去的,太子殿下现在既然毫发无伤,那些似乎都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了。” 梁飞遥听得微微点头,可刚点两下立刻僵在了那里。 说来说去,这常氏打了个好大的太极。她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自己起初抛给她的那个问题,而是彻头彻尾把事情改头换面抛了回来,又绕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梁飞遥当然不甘心,然而若要重头再问,又未免太过刻意和对抗了。且不论事情毕竟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更何况太子的病情现下还只能完全倚仗在这个全身上下充满疑点的人身上,总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想明白了,梁飞遥只好动了动僵住的脖子,接着刚才那两下,又大大地点了两下。 “常氏和梁护卫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兴起?” 和颐也不知怎么,一个余光正好看见梁飞遥点头点得滑稽,兴冲冲跑过来,不愿错过任何热闹。 梁飞遥在常氏那刚吃了个不痛快,一见到眼前这位公主的快活劲儿,更难受了,“公主殿下,时候也不早了,微臣送您回去吧?” “不早?”和颐抬着脑袋满天空地找太阳,找到了拿手一指,“太阳才到那儿,怎么就不早了?我今天想陪太子弟弟吃完午饭再回去,梁护卫你也一起吧。” 梁飞遥朝着常氏一阵挤眼,只要不瞎都能看明白他的用意,就差明摆着说出来,让常氏随便编个理由断了公主在这里吃午饭的念想。可不巧的是,他刚在常氏那儿也逼得人险些失措,常氏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让他继续难受。 只见常氏把脸一撇,对梁飞遥那张已经几乎狰狞的面孔视而不见,笑着对留甘和颐,“既然公主决定中午在这里吃,那我现在就去准备,还望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梁飞遥挤眼挤到狰狞的脸孔在瞬间坍塌了,他无话可说地转向院子里那棵最粗的树木走去,他已经决定了,公主一吃完这顿饭,不管说什么也得把她带回宫里去,并且说什么也再也不带她出来了。 而常氏却终于迎来了今早从起床到现在的第一个愉悦时期。在霜降那里憋了一肚子懊恼自责,在梁飞遥这里又吃了好大一个惊险,看来万事总是苦尽甘来,比如现在梁飞遥的笑话平日里是怎么也看不见的。 常氏抬头看了看太阳,的确也是到了准备午饭的时间了,抬脚便向厨房的方向走。 却见留甘对和颐也一阵挤眼,只是这挤眼,比梁飞遥的药雍容优雅了许多。和颐也不迟钝,登时反应过来,毫无预兆地拉住了常氏的手腕。 常氏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惊,不知她的用意,一时也不急着询问。 和颐盈盈笑着着,已经入冬了鼻尖子上竟还跑出了细密的一层汗。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个玻璃瓶子似的东西来,摊开常氏的掌心稳稳放在上面,“太子弟弟说你救了他的性命,我总觉得一定要赏你些什么才好,上次给你手钏你不收,似乎不喜欢那些个小女子玩意。还好太子弟弟提醒我,我才明白该走心意,不知这个东西你喜不喜欢?” 常氏把这小瓶子抬到眼前的高度,隐约看见瓶身上竟还有画儿,似乎是一只水鸟的模样,站在一片河州之中,惟妙惟肖,不禁赞叹:“这上面画的,是鸬鹚?画得真好!” 和颐十分满足地背手点头,被人夸的感觉就像是沐浴在春风里,“对的,也叫雎鸠,是我画的,在瓶子的内壁上画的!” 留甘见常氏喜欢,也欢喜得看着那瓶子上精致的图画,一刻也挪不开目光。 和颐看留甘盯着瓶子看得目不转睛,以为他是舍不得,便安慰他,“太子弟弟当时那么大方地让我把这雎鸠内画转送给常氏,如今才觉得舍不得吗?等你回宫了,我再给你画一个送给你不就好了?” 留甘心知这内画做出来不易,不知要倾耗多少心力,费多少精神,心疼和颐便说:“这世间的珍宝,都是要唯一仅有才能无价珍贵。和颐姐姐不必再画了,我若想了,就找常姐姐借来看看解馋,不也是一样的?” 常氏见这东西竟被两位殿下看得这样宝贵,便知烫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既然太子殿下这么喜欢,还是留在太子殿下手里吧。” 谁知还不等留甘拒绝,倒是和颐先拦在了前面,“既说了是送给你的东西,你又难得真觉得好,就收下吧。世人都该懂得赏罚分明的道理,你既救了太子弟弟,这雎鸠内画就算是我与太子弟弟两人一同谢你的。你也受之无愧。” ------题外话------ 不知道和颐的人设大家什么态度(撑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初雪将至 皇城,光华宫。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寒,扫雪却越来越欢快了。 这天一大早,搓着一双手兴冲冲进了庾贵妃的卧房。前晚是接檐在此守夜,扫雪推门进来时,她正在为庾贵妃梳头,碧色的玉梳子仿佛漫不经心似的一上一下。 “娘娘,奴婢从太史令那儿听说,根据昨晚的天象,估计今天下午就会降雪。咱们苦苦等待的初雪之约,终于能够兑现了!” 扫雪小时候没少听家里的老人念叨些谚语,譬如“春雾风,夏雾晴,秋雾阴,冬雾雪”,又譬如“秋起东风不相及,冬起东风雪边天”。今日扫雪清晨一起来,便觉察到了一层薄薄的还未散尽的雾气,想起了这些句子,便不禁一阵暗喜,随即托人去问昨日太史令对今日天气的预测。还没等那人回来,便有东风徐徐刮起,扫雪已料定此事不差了。 焦急万分地终于等到那人回来,果然太史令看了昨晚的夜云已经断定了今日有雪,而且时辰该在午后。因为皇上也早打了招呼,要对今年的初雪之日多加留意,太史令虽不明其用意,却从入冬开始便十分警觉,所以初雪的时刻一经断定,便早早将消息传了出来,并写成折子,今日早朝便见到皇上了。 然而世上最泼人凉水损人兴致的,莫过于你兴冲冲地说了,别人却只是冷冰冰地听了。扫雪以为庾贵妃就算不是欣喜若狂那么异常,至少也该来个喜极而泣掩面宽心吧。可眼前的场景和她说话之前相比,没有任何改变。接檐手里的碧玉梳子节奏不变地依旧上下,庾贵妃疲倦憔悴的面容没有增加一丝喜色,没有消退一丝忧伤。 扫雪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却还不死心,以为只是自己的话还没传到那两个人的耳朵里,又添了一句,“太子殿下要回来了,娘娘怎么c不开心吗?” 庾贵妃这才仿佛睡梦初醒般,微微扬了头,惨惨在镜中给她一个僵硬的笑容,“高兴,怎么能不高兴呢。” 当日把留甘交到那个孩子手里时,哦不,现在已经不能把那个人称为孩子了,她已经长得比庾贵妃还要高出些来了,那时,庾贵妃脸上的笑容,比这一个好不了多少。 那日梁飞遥领着庾贵妃和扫雪两人,去找能医治太子怪疾的世外高人,庾贵妃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和满心的希望去了,最后却只带了一颗坠入深渊的心和彻骨的冰寒回来。 他们三人在那所破败的屋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从门框里逆光出现的医者,她背着一个沉重的药箱,沾了鲜血的两只手合握在胸前,她嘴角向上一钩,说:“梁公子,车上那位便是你的好友吧。我已经将他的血止住了。” 梁飞遥脸上难掩的讶异,扫雪却不可置信地问长问短,最后干脆两人一起冲出去看太子留甘的状况,霜降在厨房中煮茶。屋子里,只剩下了面色惊恐的庾觅,和泰然自若的医者。 庾觅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组织别的语言,只一开口唤出了一个时隔九年都没有再说出口过的名字:“休宁” 她本心里希望,眼前这个医术高超的女子会满脸疑惑地问她在说什么。可事实却是,眼前的女子神态流转,把肩上的药箱轻轻放在桌上,自然随意仿佛只是对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丝毫不用犹疑地坐在了她对面的长凳上。 “贵妃娘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样隐藏着躁动的兴奋却在表面上冰彻骨髓的语气,瞬间将庾觅带回了九年前那个分离的夜晚。那时她对庾觅来说,还是个孩子,就像今天的留甘一样年纪的孩子。 她趁着夜色,着一身缟素幽幽而来。她推门进屋,脚上的白鞋头尖儿上绣了两朵红能似血的牡丹,一步一现,就像两个轮流亮起的恶鬼之眼。可那时,庾觅看着在不远处熟睡的留甘,给了她决绝的答复,光华宫里没有她的位置,太后死后,她除了根据惯例出宫守陵,没有别的出路。 庾觅还记得她当时的反应,那样巨大的震惊和失望竟然只是一闪而过,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而言,这样的自我克制力本身就是令人惊惧的力量。可是休宁,真的将那些被怒火点燃的神色尽收于脸皮之下,脸上如画皮善绘般依旧只留下了足以让人误解为淡然的笑容。 临走前,她对庾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贵妃娘娘啊,您与我,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庾觅竟自我宽慰,那只是一个不服输的女孩,留下的赌气句子。 终于,在那句让庾觅背后生凉的问候声里,庾觅找到了那个问句的答案。 “贵妃娘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何时才能再见,如今便是时候。 庾觅任由着十数年的记忆在脑海里呼啸着翻飞,每一声呼啸里都掺进了那个名字——“休宁”。 休宁休宁,休要安宁。 庾觅任由自己做当年还是个孩子的休宁的牵线木偶三年,三年,她便有了留甘,封了贵妃。可有了留甘之后,她不能忍受留甘的命运也被这样一个人左右,所以她只一击,便要让那个孩子离开她们母子的生活,不成威胁。 庾觅前后想来,自己当初的抉择没有丝毫错处,错只错在这世间的巧合机缘,错只错在逃不了躲不开的命数。 休宁死了,以守陵宫女的身份,病死在了去往太后陵寝的路上。可是常氏出现了,以唯一能接续留甘性命的神医身份,横然出现在了庾觅和留甘的生命里。 常氏对庾觅这一片刻的怔然无比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柔软温暖,“娘娘还在想过往的事情吗?想那些做什么用呢。太子殿下的形势好转了,娘娘该高兴。” 像开导一个想不开的朋友那样,归来的休宁这样开导着庾觅,代表着不得安宁的囫囵往日和无尽来日,她十分淡然且平静地开导着她。 该高兴吗?庾觅除了苦笑,什么笑也没有了,“当年你想留在宫里,是我害得你没能留下。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你是想要我带你回宫吗?” “宫里是那么好的地方吗?”常氏仿佛很好奇。 此时霜降端着煮好的茶出来,放在桌子上,看了看常氏,便又退了出去。 常氏就势为庾觅斟了一杯茶,“娘娘在宫里住了这些年,那地方好不好,娘娘心里不清楚吗?” 庾觅收起难看的苦笑,这张脸终于能看出些许常日里的美好了,“那么休宁,你又何苦费尽心力筹划出这些?” 常氏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筹划?我的贵妃娘娘,我哪里来的天大本事能筹划出这些事来?我离宫九年,留甘何时成的太子我都是听见都城里的人议论才知道。至于后来留甘坠树,显露怪疾,若不是正好有着梁公子这一层关系,我又从哪儿知道去?梁公子求我帮忙诊治,我也是念及你我往日情分,才决意拼尽一身医术且试一场,否则你我今日又怎会重逢?怎么这些事情在贵妃娘娘你眼里,就变成了我的苦心筹划?” 庾觅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事实就是如此,谁也不能料到留甘身上会出现这种怪疾啊。若不是通过梁飞遥找到了休宁,但凭着宫里那些只知摇头说不行的医官,留甘恐怕只能等着气血耗尽,举国同哀了。 “娘娘且安下心吧。只要止住了血,太子的康复就不成问题。待到初雪之日,娘娘就可前来把太子接回宫里了。”常氏听见了屋外梁飞遥和扫雪以走到门前。 庾觅的心却还是悬着,“那你呢?”庾觅绝不相信昔日那个机心深重的休宁会做起行善积德不求回报的事来。 “我?”常氏被她问得笑了,“我还能怎样,如果娘娘有心,就给我们祖孙仨换一套像样点的屋子吧,这屋顶,下起雨来和没有简直没什么两样” 此时梁飞遥欣喜万分地背着留甘进了屋子,身后跟着依旧不可置信的扫雪,梁飞遥连开玩笑地兴趣都有了,对常氏说:“怎么,事儿还没了呢,常姑娘就已经和夫人商量起了报酬的问题吗?” 众人借着梁飞遥这话的机会,附和着各怀心思地笑了。 今日天将初雪,依着和颐的消息,常氏那边太子殿下的身子已经好得和往常一样,随时都能回宫。扫雪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金贵的庾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可悒悒不乐的。 庾贵妃脸上那个极其难看的笑脸终于化成最后一盆凉水,浇了扫雪一个透心凉,“娘娘,难道太子殿下回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庾贵妃紧蹙眉头避而不答。 身边的接檐却停下了手里的碧玉梳子,转过头来看着扫雪,“太子殿下病症奇怪,宫里的医官,没有一个愿意在太子殿下回宫之后负责照料。” ------题外话------ 这部小说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大女主吧,不过其实小太子以后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就是有点慢,大家等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揣度 献国皇后所住的涣兮宫里,向来是夏天热得最迟,冬天暖得最早。 这座宫殿里的鲜花都夏天似的盛放着,若不是皇后厌极了蝴蝶,要这宫里飞个一冬天的蝴蝶,都丝毫不足为奇。今晨得到了午后将降初雪的消息,霞飞又命人端进来两个炭盆,加进了屋里,于是天愈冷,屋里反而是愈热了。 皇后起得迟,为了起得迟,甚至私下里废了各宫嫔妃要来皇后宫里请早安的礼数,皇上不过问,各宫妃嫔也乐得清闲。 床边绛色的纱帐一动,守夜的霓落知道主子要起了,利索地分幔挂帘。只见帘中人睡眼惺忪,黑发如缎,玉面红唇,姿态如猫般推了衾被缓缓坐起。 霞飞和霓落两人半点也不敢马虎,四只手有条不紊地伺候着主子下了床走到梳妆台旁坐定,皇后双眼里的懒意才消了大半。 霓落把漱口的杯子递到皇后面前,琢磨好了火候,“娘娘,太史令预测,今日午后,会降初雪。” 听罢,皇后眼里仅剩的慵懒尽数消退了。皇后把口里的水吐在霞飞递上前来的瓷瓶里,而后轻描淡写地问:“事情,还都顺利吗?” 霓落便让霞飞去把皇后的早膳端进来,自己站在皇后身后整理皇后浓密乌黑的秀发。待到霞飞从屋里出去,关上房门,霓落回答了皇后的询问,“娘娘放心,宫里绝对找不出一个能照顾太子殿下的医官。” 皇后拿起一枚金钗放在鬓角边对着镜子比了比,不很满意便又放下,“献国这么多年来,就不曾立过病怏怏的国君。” 霓落理顺了皇后的长发,“正是娘娘说的理,一国之君纵使不说武艺精到,至少也该骑射皆长。若真让留甘做了皇上,恐怕这笑话都得传到青河那边去。医官都是明白人,如今大皇子泯的呼声渐高,不接手太子殿下的事情,既等于是向大皇子和娘娘您投了诚,又算是躲个麻烦,何乐而不为。” 皇后又拣了个紫晶玉钗,比了比算是满意,交到后面霓落的手里,“如此一来,庾氏便只能求助于那个常氏了,常氏若不进宫服侍,咱们的太子殿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出岔子。” 霓落接过钗子却停了手,“可是娘娘,奴婢总是担心一件事” “说。” “三个月前,娘娘派去除了常氏的人,险些伤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如今放了那常氏进宫,若把那件事添油加醋改头换面捅到了皇上面前,咱们该怎么办呢?” 皇后从镜子里看清了霓落脸上的惊恐不定,霓落也从镜子里看清了皇后脸上的云淡风轻,皇后朱唇微启,乌珠一轮,“不会的。” “娘娘您就这么确信?” 皇后根本懒得解释,可又怕手下的霓落心思不宁做出什么蠢事来,“她若是想把那件事捅出来,怎么也绕不过咱们把她劳劳亭里的秘密还过去。皇上虽面上对先王恭敬惋惜,可心里至少揣着八分的戒备忌惮。劳劳亭三个字但凡和那常氏扯上一层关系,她不扒一层皮就不算完。好不容易从咱们手上死里逃生两回,她就是再报仇心切,也不至于失了理智自己去敲阎王爷的门。” 然而霓落还是不放心,“娘娘看事情向来通透,可咱也料不定那常氏怎么样啊?” 皇后知她是烦主之忧,可未免反应也是太慢了些,“如今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常氏若是犯蠢,早也犯完了。可直至今日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说明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言罢,皇后突觉放任霓落以自己的想法揣度那常氏终究是个隐患,两人思虑城府简直悬殊,便说:“日后那常氏若进了宫来,所有与她相关的事情你且都不许自己拿主意,一定记着!” 霓落便点头应允,只是听岔了其中的忧虑,颇烦恼地说:“既然那常氏进宫左右是个麻烦,娘娘为何还放任她到宫里来?” 皇后耐下性子点拨她,“你以为对付一个常氏,我们为何会频频失手?” “因为梁飞遥?” 皇后极度失望地摇了头,“是因为在宫外,咱们终究是手眼不及。” 霓落听了,愣了好半晌,直愣到霞飞端着早膳敲了门,她才缓缓张大了嘴巴,“娘娘的意思是等到那常氏入了宫,咱们就” 皇后见终于完成了一项比疏通河道还要艰难的工程,长长舒了口气,可语气却瞬间阴冷,“无论是庾氏母子,还是常氏,留下任何一个都让我心神不安”而后对着门外的霞飞说了声:“进来吧。” 霞飞端着早膳进屋,把精致的吃食一一列到桌上。 霓落扶着皇后过来,皇后和气笑着问霞飞,“初雪将至,不知光华宫那边可有喜讯?” 霞飞屈膝回答:“已经传来消息,午后太子殿下就会回宫了。皇上还下了旨,宫里惯例要举办的初雪夜宴,今年就设在端本宫里办。” 这样盛大的夜宴要在端本宫里办,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皇上的用意明白得不能更明白,无论前朝对大皇子泯的呼声再高,也要让后宫众人看清楚,端本宫里坐镇的主人,终究只能还是留甘。 霓落眼看着皇后的面色一点点暗沉下去,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不妙,找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就太子一个人回宫吗?身边不带旁人?” 霞飞显然不知道霓落究竟在关心什么,只愣着看她也不答话。 霓落便急了,“那个神医啊!不是说庾贵妃在宫外觅得神医,这才救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太子殿下如今回宫,宫里却没有医官照顾,难道没有那位神医跟着进宫的消息吗?” 霞飞却已然迷惑地摇着头,“没有听说啊”后突然想起一个也许相关的信息,“只听光华宫那边说,太子殿下的病已经痊愈了,那位救治太子殿下的神医早已远去了。” 霓落十分意外地把目光投向皇后,心里祈求皇后不要为自己的失算而怒不可遏。可眼前,皇后的神情依旧是倨傲而不以为意的。 “看来,常氏比我所想的还要机灵些”皇后拿着银筷子翻了翻碟子里摆得精致的面点,却还是失了食欲,剩下的半句话似乎笑着说出来: “也还要怕死些。” 霓落却被霞飞传达出的另一个信息困扰了,“难道难道太子的身子真的大好了?” 皇后抬起手腕喝一口清淡的米粥,“若想知道,倒也不难。” 同样精致的早膳也摆上了光华宫的桌子,可忧心不平的庾贵妃连上桌的兴致也没有。 扫雪刚回了皇上派来问话的小太监,心里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家主子身边,“对外说太子殿下身子大好,真的不要紧吗?没有医者常在身边照顾,恐怕还是会有危险啊。” 庾贵妃却咬着自己的唇,咬得发白也不松口。 当年自己豁出那样的勇气把休宁挡出宫去,难道如今却要再低声下气地求她回来吗。难怪就算自己再怎么问,她话里话外一点想借着自己回宫的意愿也没有。她是算准了留甘回宫后的境遇啊,她是算准了自己要为了留甘的安危出宫亲自去求她进宫相助啊。她等了这些年,苟活这些年,所求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有朝一日”吗。 可越是看清了常氏的意图,庾贵妃就越是畏惧,越是抗拒。她宁可先谎称留甘痊愈,宁可等到留甘真的有了不测的那天再出宫去求她。反正她是想回宫的,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要她庾觅五体投地蛇行到她的面前求她,她庾觅也认了。 可当下,这宫里的日子,总是没她一天好过有她一天。 接檐是明白庾贵妃的盘算的,直似破釜沉舟断尾求存般惨烈固执,她看得不忍,便毛遂自荐,“我可替娘娘向休”言到此处生生断住,后又重起,“奴婢可替娘娘向常氏取了对付太子殿下病症的药方回来,想来或许会有帮助。” 扫雪一听,这主意好,顿觉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十分舒畅,“若是真能求得了药方,今后还怕什么呢?再者,或许咱们太子的病真的就已经痊愈了也说不准,我听和颐公主说,太子殿下现下的身子是比过去还要健硕些,一点也没有不治之症的影子,娘娘且放宽些心吧!” 接檐却很警惕扫雪言语之中的轻松乐观。太子殿下病症奇怪,病来凶险,并且尚不知这病因为何c病理为何,更不知这世上可还有病情相似的患者,可有完全治愈的先例,如此大意恐怕会酿下大祸,接檐便好意提醒扫雪,“太子殿下的身子终究是不能大意,还是得仔细观察,悉心照顾为上,免得出了差错,救治不及。” 扫雪却早已习惯了把接檐的话理解成驳斥自己的来听,此时更甚,“接檐你这话说得好狠毒,是咒咱们太子永远好不了,永远只能是个病人吗?” “扫雪,你” 接檐无奈得想要辩解,却见有个宫女欢喜地冲进来。扫雪正在气头,正想开口斥其不守规矩,却见这小宫女扑通跪地,朝着庾贵妃连连叩首,“娘娘,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宫门口来了个医官,说是想试着照顾太子殿下呢!” ------题外话------ 今天是光棍节呀!祝大家节日快乐哟~ 剁手要理智,别变成单身的穷光蛋,那就太悲剧了23333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赠书 天上的雪花刚飘下细盐似的一层,接檐就出了宫。 昨日蔡明珺离开前连课业都没有布置,对常氏传达了自己老师裴先生的原话:明日太子殿下就要回宫了,回宫后先免不了许多琐碎事情,若还布置课业反倒成了负担。太子殿下的身子重要,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再接续上也不耽误。 常氏知道今日不会再有外人来,便一心等着降雪,等着从宫里来的马车,猜着马车里坐着的会是接檐还是扫雪。 然而在还未降雪的午后里,一辆本不该出现的马车却先来了。 蔡明珺坐回了车夫身边的位置,马车在门口停定后,蔡明珺跳下车,打开车门,小心扶着行动缓慢的裴先生下了马车。 常氏从屋子里快步迎出,借着穿过清冷院落的功夫使劲想,还是没想明白冬日里行动不便的裴先生此行的来意。还未到门口,却是裴先生和蔡明珺先进了院内。 裴先生行走还是吃力,只是虽一只手扶着蔡明珺的手臂把半身的重量倚在其上,面上的神情却很轻快,远远就抬起另一只手向常氏打招呼,又说明了来意:“老朽此行,是特地来向姑娘道谢的!” 常氏也会意,笑道:“看来裴先生的腿寒之症,有了很大的改善。” 裴先生确想健步如飞,只无奈年事已高,等好不容易走到近前,竟顿着喘了片刻才能正常言语,“多亏了常姑娘开给明珺的药方,老朽才得以在冬日出门到处走走!过往一入了冬,老朽就好似那黑熊一般,除了窝在火炉边,是哪儿也去不了。可现如今服了姑娘开的药,虽还是得明珺扶着才能行走,却不知比往年好了多少倍了!” 常氏见老人开心得只差手舞足蹈,也很受感染,话语里都是喜意,“裴先生吃了有效,我便放心了。总之先生身有寒疾,入了冬,服药是一方面,饮食也一定要注意,寒性的东西最好还是忌着。再者,户外若非必要也还是少走为妙,别让寒气伤了元气。譬如今日,先生又何必亲自来一趟,若是回去腿疾复发,我可是罪过大了。” 裴先生连连点头,对常氏的嘱咐一一道记下了,又说:“说来不怕姑娘笑话,老朽原本也想躲懒,省下这一趟。” 常氏连忙摇头,“先生说的哪里话,本就不必来的,您亲自走这一趟,才真是折煞我了。” 裴先生却执意说了下去,“那时我看太子殿下病症怪异,恐怕迁延,宫里的医官又没有一个顶用的,以为姑娘一定是要跟进宫里照顾太子殿下,便想着等初雪之期一到,姑娘进了宫里,老朽便上书一封,求皇上给姑娘一个医官的职位,续了前朝姜氏的佳话。一来,算是老朽报了姑娘的恩情,二来,也不想埋没了姑娘这一身卓越医术” 裴先生也不知是真的极欣赏前朝的姜氏,还是隐约觉察出了常氏与姜氏似有牵连,这已经是在常氏面前第二次提起姜氏了。常氏面上笑着,可一听人提姜氏,心头的血还是不由自主地冷了又冷。 裴先生不会发现常氏压制在心里的波动,只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可今日去了早朝,才听见宫里风言,姑娘拒绝了庾贵妃娘娘的好意,不念宫中的衣食无忧,执意留在宫外救治百姓黎民。老朽以庸俗之欲揣测姑娘,实在是鄙薄了。想来为姑娘求官之事,不逮姑娘明德,除了登门拜谢,老朽也别可为了。” 裴先生这番话说得常氏惊颤,自己的所有盘算在这番话之后都变成了那样恶浊不堪的计划。就仿佛脏秽之物可以在黑夜中横行而无忌,可一旦光照大地,便瞬时看见了自己的丑陋面目,只能四窜而逃。不为躲避什么凶狠的捕食者,只是要找一片阴影,躲避一个曝露的自己。 常氏就在裴先生的面前躲开了目光的交汇,双脚虽从未移动,却是毫无疑问地四窜而逃了,逃得那么远,远得忘了接上一句合适客气的话。 裴先生看了一眼身边的蔡明珺,蔡明珺便从胸前掏出一本十分古旧的书册,交到了恩师手上,裴先生把书册递到常氏面前,说:“老朽不愿欠人恩情,只图离世时也能无债一身轻。这是老朽年轻时,游历河西寻得的一本医术,书成何时c作于何人之手,如今都已不可查。老朽原想自己研习,可惜医学方面实在没有天赋。如今赠给常姑娘,还望姑娘笑纳!” 常氏躲开裴先生的目光,于是就落在了这本医术上,只见册上无名,空空白栏。双手接过来翻了几页,只见所记所写之症c之医法,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禁呼曰:“好妙的书!” 裴先生见了常氏的反应,十分满意地点头,“这书自求回之日,我只偶尔翻看了几眼,实在一窍不通也只能束之高阁。如今这书遇到了姑娘这般能解之人,也算是书赠有缘人,老朽生前可算是又做了一桩善事啊!” 说罢裴先生看了看身边的蔡明珺,如顽童般笑了。 蔡明珺见老师高兴,未免话也多了起来,对常氏说:“恩师总说,好书就似好人一样难得。这些日子,恩师总是看着那一屋子的书发愁,生怕造化之期到后,湮没了那些良册。如今把这本书给了姑娘,就好似给自己的孩子许对了人一样高兴呢!” 裴先生本就高兴,听了蔡明珺这些知己的话,笑得更加欢畅。留甘原在书房里练字,听见外面的动静便也出来拜见师父,裴先生便借机考了留甘今日来的学问,一问一答,答完又解,讲了许多。 只不知天上何时飘起了小雪,直吹得裴先生轻声咳嗽起来众人才惊觉。 常氏连忙对蔡明珺说,“裴先生的身子可承受不住这寒,你快陪先生回去吧。想来宫里来接太子殿下的人也该来了,这边也还需要时间简单收拾。” 裴先生在寒天里站了这许久,也有些力不从心,只能自嘲了几句,扶着蔡明珺的手臂颤巍巍上了车。 常氏和留甘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 留甘突然抬起头问常氏,“我方才听师父说,姐姐不和我一起回宫,是真的吗?” 常氏低下头看他,微微点了头,“殿下的身子现在无甚大碍,已不需要我啦。” 留甘的眉毛却不自禁地蹙了起来,抿着嘴想了许久,终究却只逼出来几个字,“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留甘说了两个可是,却依旧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理由说这两个字。 常氏不常看见他这副懊丧的样子,便把手放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捏了捏,“又或许我还是会进宫里去陪你,这世间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定呢?” 留甘的眉头舒展开来,很欢快地问常氏,“那如何如何姐姐才会入宫呢?” 常氏偏着头似是想了想,眼睛望着路尽头细密的小雪重叠出一片荒芜的边际,口中喃喃。 “等你真正需要我回去的时候。” 留甘似乎是明白了,可其实并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常氏把“入宫”换成了“回去”,就好像那座皇宫是她曾经的某处居所一样;他也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需要”,难道自己身上的病症已经不需要她的照拂便可痊愈了吗? 可这些疑问都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留甘张开嘴想问,却又忘了问。他顺着常氏的目光向那片荒芜的边际望去,看见了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仿佛凭空里闪现而来。他抬头看这漫天的飞雪,明白到了最后的时刻。 常氏温暖的手心也在这马蹄声中离开了他的后颈,一阵横风穿门而过,后颈里吹进了冰冷的雪花,留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常氏没有看他。 常氏看着那辆马车由远及近,眼睛里有不知名的期待,话说得漫不经心,“太子殿下,去简单清点一下您想带上的东西吧,接您的人来了。” 留甘似乎说了什么,可常氏根本听不见了。她只知道留甘说完后转身穿过院落,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车子在门口停得很猝然,马匹被车夫驱赶得很不珍惜。 车门动了动,车夫把下车要用的踩梯放在车边。常氏眯着眼打量了那踩梯,很寻常的样式,便知庾觅的确没有来。遂袖了手,心里一半赌了接檐,一半赌了扫雪。 只见车上的人探出了头,微微皱着眉,十分稳重谨慎的动作,十分得当地下了车,一身素淡的衣裙立在斜吹的风雪里。 “休宁。”她开口,轻轻唤她。是明知不该,却还是为了完成什么般,说出了这个名字。是一定要在她面前叫出这个名字来,才能让自己相信,那个本该在九年前就不幸殒命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还有了这身医术。是一定要她明白的答应,才能让自己醒过来,原来那些纸钱与元宝,不过只是都烧成了灰。 常氏明白她这声轻呼里的一切寄托,遂了她的意笑着点头应了,“接檐,你的眼角何时也爬了纹啊?” 接檐僵在了她下车的位置,落了满肩满头的白,脸上似哭非笑,颤着失了血色的双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常氏一级一级走下台阶,走出府门走向她,抽出袖了许久的手来,轻轻握住她在寒风里冻僵了的一只手,眼睛笑得变成一条缝,“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题外话------ 最近更文的频率大家还满意吗?此文现在储备丰足,能保证每天一更的频率,喜欢的朋友收藏下来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叙旧谈心 常氏没有给接檐多说什么的机会,径直把她拉进了有炭火的室内,不由分说取了手炉塞进她怀里,又为她倒一杯热茶摆到面前,“你都冻坏了,自己不知道么?” 接檐静静坐下,把手炉放在腿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片刻,又喝了一口,嘴里才终于见了哈气。 常氏看她缓过来一些,终于放下心在她对面坐下,又给她添了些茶,说:“那日庾贵妃为了太子的病,带着扫雪来找我。我看她见到我时震惊的神情,便知此事是我有失考量,怕是会引得她对你生疑,于你不好。后来有好几次,我都向梁飞遥询问你的近况,可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你的事我便一直悬着放不下,今天看是你来了,我总算是放了心。” 接檐的神色动了动,答得很客套,“有劳姑娘挂心了,庾贵妃娘娘对我始终很好。” 常氏却说:“庾贵妃是有善心,可惜耳根子太软,事事拿不定主意,再加上身边长年跟着扫雪那样的鲁莽之辈,若是疑了你,终究不好洗脱。不过幸好,你终究没让我失望。” 这最后一句话,常氏方才出门牵住接檐的手时,也说过。可那时接檐以为只是一句寻常问候,未曾深想,现下又提起来,真是让人好疑惑,“常姑娘的意思,接檐不是很明白。” 常氏便问她,“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接檐不假思索,“是有一次我送打理好的盆景去寿康宫,却转身时没留神碰掉了一枝子的花苞儿,我记得那是太后最喜欢的腊梅,出了这样的差错不掉脑袋也得被打个半死。那时太后得知自己最心爱的腊梅盆景送进了宫,兴冲冲就出来看。我跪下只等领罚,可不知姑娘从哪儿窜出来,跪在我前面,把所有的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还埋着头倒向身后偷偷对我笑。” 常氏听着接檐的叙述,不禁也想起当年的事情,会心笑了,“那时,我好像也就七岁吧,太后娘娘也是真心疼那盆花,生生扣了我七日的口粮,好险没饿死我,幸好还有接檐你小心打点暗送干粮,才让我活着出了禁闭。” 接檐却摇头,“我的本事确也有限,说到底是太后娘娘真心疼姑娘。换了旁人命都难保的事儿,到了姑娘这儿只是关七日禁闭,我在外面送些吃的,太后娘娘想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惩大诫罢了。到头来,只便宜了我,能得姑娘一路照拂。” 太后是真心疼自己的吗?那场令人心惊的梦还会不时在觉中上演,霜降的逼问总还在四下俱静的时刻袭来。 常氏接不下这句话,只能说回原来那里,“可是接檐,我第一次认识你,却不是在那件事上。” 接檐不解。 常氏说:“你可还记得,清波宫里的海棠花有一年开得很不好?” 接檐根本不需回忆,尬然一笑,“怎么会不记得,我还因为这件事情到牢狱里走了一遭呢。” 常氏便更兴趣盎然地说起了这场接檐并不知情的初识,“清波宫的海棠花开得不好,公主玄玄乎乎就正好染了风寒,状况很不好,太后一向看重和颐公主,所以这事儿刚出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日我也刚好去牢里看一个做错了事被关进去的小太监,正巧就看见你隔着木门在和典狱官说话。我听你们话里话外说了好些次海棠花,心下就明白了七八分,看来你就是那个照料海棠花不仔细,要为此事丢掉性命来平息太后皇上心中怒意的倒霉糊涂鬼。可是后来,我又有心听了听你们的对话,倒觉得你不该为这种事情而死。” 接檐听着常氏说到这里,更加不解了,“我当时说什么了?” 常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自己说了什么,现在竟然都不记得了?说起来,我跟在太后身边的日子虽然不算太长,但宫中因为各种由头死于非命的太监宫女却见了不少。哪一个死到临头不是丑态百出,好一些的便是痛哭流涕求着行刑者多少照看一下自己家中的老人。可是你,你却太镇定了。” 接檐偏着脑袋想了半天,“我好像,只是告诉了那个典狱官我的猜测,我也是在牢里突然想起来,和颐公主的海棠花之所以开得残败,仿佛是害了卷叶蛾的虫灾。” 常氏点点头,“对,后来正因为有了你的猜测,才请了民间的花匠来检查,方知果然没错。接檐你还记得么,你对典狱官说了这样一句话‘终究都是虫子作祟,死我一个也就罢了,可没道理年年都要找人替这些虫子去死’,当时听了我不得不佩服你。” 接檐听常氏一字不落地重复下这句话,不免意外,可如若常氏不提,她恐怕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当年自己被逼急了也说过这种意气话,“我当时是实在受不了那典狱的迂腐,也谈不上什么佩不佩服的。” 常氏却不认同接檐的不以为意,“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那种境地下还能想起名不见经传的卷叶蛾,更没想过会有人在临死之前为了之后会死的人伸冤。 “接檐,你绝非等闲。” 留甘和接檐坐在马车里,他掀开车帘,看见常氏站在台阶上温婉笑着对他挥手,他们之间隔着细密的初雪,门框严严实实地围在她的四周,构成一张永恒不变的画作。 而后一声鞭响,这幅画被遥远地抛在了身后,却在同时成为了心底里的珍藏。 留甘放下车帘问接檐,“方才你与常姐姐两个人说了那样久的话,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呢?” 接檐便答他,“常氏向我嘱咐了许多太子殿下需要小心的吃食和物件,还有我们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我都一一记下了。” 在常氏的屋子里,两人叙完了往事,又说了些太子殿下的近况。 接檐终于抓住时机含蓄表达了,对于常氏以太子的健康做为把柄,迟早要庾贵妃前来求她回宫的猜测。 可常氏听后,只是冷笑着问她,“接檐,在你看来,我会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吗?” 接檐便借机向她要了治太子之病的药方,未料常氏竟一点也不推辞就拿出一张方子来,似是早有准备。 她对接檐说:“朝我要药方这样细心的法子,我料想也只有你能想得到。太子殿下的身子,只要不犯病症,就无大碍。一旦流血不止,就照着方子止血,若还是不行,你再来找我,告诉我因由,我再把适当的医法教给你。” 马车走得急促,太子不顾颠得疲乏,又问接檐:“为什么常姐姐不能随我们一起回宫里?” 接檐答他,“因为常氏信得过太子殿下您的身子。” 当时听了常氏的回答,接檐不很放心,便小心地试探她,“听常姑娘这话里的意思,是真的再不打算回宫了吗?” 常氏的回答是:“如果那宫里真正需要我回去的人怕我回去,而想杀我的人却想我进去。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接檐听了,并不大明白。 十分突然地,马车突然紧急制了动,接檐慌得用手臂挡住留甘向前栽出的动作,自己却险些从车门里滚了出去。 等车子停定,留甘急忙上前去扶接檐,十分关切地问她是否摔伤了哪里,而接檐却更加着急地检查了留甘的伤势,确信毫发无损之后才开了车门质问车夫方才是遇到了什么事件。 可询问车夫的话还没说出口,接檐自己也就看明白了。 横在他们车前的是一条不短的队列,骡子和马累得滴答着涎子,或拖着或驮着成堆成包的粮食。初雪天里,这些马和骡子的身上升起淡淡的热气。 接檐的质问软了语气,问车夫:“从哪儿驮进城里这么些粮食?” 车夫叹着气摇了头,“姑娘是宫里的人,衣食不缺的,当然有所不知。咱们献国今年的年成不好,来年开了春粮食可就不够吃了。这些日子,正从魏国买粮食屯呢,不过这魏国人也算厚道,竟也没有囤积居奇漫天要价” 接檐突然才明白了,临行前常氏的最后一句叮嘱意在何为。 接檐扶着太子小心地上了马车,自己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转过身子朝常氏摆了摆手,也正是因了这一摆手,常氏走到她身边,有些伤感又有些无奈地在她耳边说。 “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着呢。” 彼时接檐并不能解此话中的深意,也只能随便应付了一句一直想说的话:“休宁,如今皇城里已经没有清波宫了。前几年,蓉嫔易主于和颐公主,那座宫的宫名也就正是改做了‘棠丽宫’。” 常氏听了接檐的话,怔怔了片刻,才扶着她的手臂将她送上车,说:“‘棠丽’这名字很好,很配公主。” 现下看着车前缓慢行进的队列,接檐终于明白了常氏临别时那句话的深意。 献国里储粮不足,要向魏国去买。 魏国肯按平时的价格出售,不能说与献国的那位皇后没有关系。皇上要维持国内稳定,必要保证国中百姓的粮食供给,为保粮食无虞,必要给足皇后面子。 而皇后一旦得势 “出什么事了?” 留甘在车里看着接檐把头探出去好一会儿都不回来,心里好奇,便也把脑袋钻出车门向外张望,只看见这疲惫的队列最后面的几匹精疲力竭的骡子。 接檐让他安心坐回车里抓稳,马上就会接着启程了。 初雪不多,地上还没积够一层便堪堪止住了。接檐抬头看了看冬日里肃杀的天空,不禁又想起临行前常氏在耳边的低语。 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太子回宫 太子今日回宫,可车辇仪仗都不能用太子的规制。 因为太子出宫疗养这件事情在宫里是从没发生过的。数月前太子生辰之夜,太子不慎在和颐公主的棠丽宫里摔伤,后被移到其母的光华宫里诊疗。之后皇上又加口谕,言太子殿下身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谢绝一切探视,避免一切活动。这一静养,就静养了好几个月。这好几个月里,宫里没人见过太子,可人人都知道太子就在光华宫里。 更可奇的是,起初人人都只知道太子在光华宫里,之后过了一月有余,便渐渐也都知道身在光华宫中的太子大约会在初雪之日里静养结束。 即便前朝的改立太子之事起了又落,落了又起,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名字是此方唱罢我登场了好几番轮回,终究还是没一个能成什么大气候。后宫里知道前朝的热闹,从头至尾却只是冷眼瞧着,毕竟这出大戏的正角儿还没出场,太子易位的太子不在台子上,这出戏又怎么可能唱到最精彩的科目。所以,相比于前朝三皇子与五皇子的争斗,后宫里的人更在意光华宫里的动向。成日里不知多少人找了由头从光华宫紧闭的宫门前走过好几个来回,昼夜不分。可最后这些人都只能摇着头叹着气回到自己主子跟前,那座静养着太子的宫殿里,愣是什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然而在今日,初雪之后的此时,本该是后宫里比较热闹的时候。从宫门到光华宫的一路上,却只剩下了一层薄雪上的几个匆忙脚印。本该为了今晚端本宫的初雪家宴步履不停的宫人们,仿佛根本忘了这件事情一般,长长的廊道一眼可以看到下一个岔口,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太子留甘在进宫门时从马车上下来,换乘了轿辇——不成规制的轿辇,抬轿的人没有一个好奇看一眼上轿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多嘴问一句这轿子往哪里去。 接檐扶着轿辇走完了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廊道,才发现自从太子入了轿就一直悄无声息,偷偷从外面掀开帘子往里瞄一眼,原来车马劳顿,这人力轿子一摇一晃正好助眠。看太子睡得香甜,接檐终于长舒一口气。对于接檐而言,这数月里来的提心吊胆,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可以放下了。 轿子转了个弯,进了又一条廊道。这一条廊道里,还是一样的空空荡荡。 一阵寒风斫面而来,经过一条长长廊道的畅通无阻似乎格外寂寞,见着人衣领子就往里钻,这亲热劲儿逼得那几位抬轿的都缩了脖子,接檐更是下意识抱起双手搓着胳膊。 本来还担心路上要是遇到别宫里的人问起这轿子里坐的是谁该怎么应对,如今看来,根本就是自己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罢了。 皇上金口玉言,可若事实与之相拂逆,那便一定是事实错了。 皇上说,太子殿下伤后一直都在光华宫里修养,那太子殿下就是一直都在光华宫里,寸步未曾离。皇上说,太子殿下的身子没有大碍,那便就是健康安泰,养好伤后更是生龙活虎。 如此推衍开来,所有今日在这廊道中偶遇了坐着个不成规制的轿子从宫外悠悠而来的太子殿下的人,便都足以成为罪人了。 轿子又转了个弯,同样的一眼望穿,没有行人。 只是当接檐琢磨透了这样的寂静之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依稀听见方才走过的廊道里逐渐有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嘁喳的人声。如果不是错觉,这些人的回避是多么刻意啊,这份刻意里,满是避之不及的恐惧。 接檐恍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被关了禁闭,每天只能眼巴巴等着自己半夜送两个馒头的女孩。 接檐起初还要很小心地躲避女孩门前的看守,算准两个看守换班之间的间隙,把食物偷偷扔进女孩房间的窗户里。可扔了两天之后,两个看守换班的间息竟从一刻延长到了一个时辰。 那天接檐又拿着干粮准备往里扔,却见女孩早已趴在窗口,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十分哀怨的样子,“接檐你还是从门那里进来好了,反正门也没有上锁。” 接檐心惊胆战地竖起食指嘘声,“被人发现,你不要命了!” 那女孩翻眼从月亮看了看时辰,“今天你来得比前两天迟,可咱们至少还有半个时辰,进来吧,陪我说说话也好,可要闷死我了。” 接檐那时不知女孩是心中了然,只觉得一个孩子寂寞极了也真是可怜,便权衡了片刻,抱着这条命本来也是她救的,再赔给她倒也没什么不可的心思,最终决定从窗子翻了进去。可是她不很高,女孩更是刚到可以把头搭在窗口的高度,两人足足废了一刻功夫才把接檐弄进屋里。 “我不是告诉你可以走门的吗?为什么偏偏还要爬窗户!”女孩好不容易把接檐扒拉进了屋,干脆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接檐这个时候,还是以为,这只是一个孩子不知后果的任性妄为。 直到她扶着膝盖喘够了,一抬眼,看见桌上竟摆着四碟清炒小菜。 女孩这时也歇够了,爬起来看接檐的眼睛盯着桌上的菜,从接檐的怀里掏出馒头,拉着接檐的手缓缓走向桌边,“后宫里莳英者的待遇并不好,你每次都是省下自己的晚饭来送给我,吃了好大的亏。今天正好就着你的馒头当主食,咱俩一起吃吧。” 那一刻的接檐真的好想问一问这一桌子的菜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太后这就收回关禁闭,绝饮食的懿旨了?可话到了嘴边,接檐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什么也没有问。 两人坐着吃着,聊了很多话,可接檐却一句也记不清了。 直到门外有人提着灯慢悠悠地走近,又很大声地咳嗽了两声,女孩才将声音放低了一些,透过户牖怔怔看着门纱外的灯光,一直到那灯光靠近到不能再近的门前,直到提着灯的人把灯熄灭,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接檐没有她那么淡定,十分紧张地问她,“这c我这可怎么出去啊?” 女孩收拾了桌上的盘碟,“门c窗户,你想怎么出去都行。” 接檐几乎要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急疯了,指着门问她:“你难道让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这儿走出去?” 女孩没有理睬她,手里拿着盘子开了门。接檐看见门外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从台阶上站起,转身走过来接了盘子,女孩帮那人点了宫灯,提着灯交到她手上。 那人接过灯,另一只手上拿着女孩已经初步清理过的碟子,对着女孩很温柔地笑了笑,提着灯又走远了。 接檐就在女孩的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而门口那个提灯的人,全程里一眼也没有看过自己,就好像自己真的不存在一样。 女孩站在洞开的门边,用手向门外划了一下,“翻窗子毕竟太辛苦,我觉得,接檐你还是从这里走比较好。” 接檐看了看女孩划向门外的手,又看了看门那边的夜色漆黑,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黑夜是属于这女孩的私有物,是永恒的没有尽头。 “可是c休宁 “为什么?” 她看着那片黑夜,看了好久,最后喃喃问出了这个问题。 女孩以为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禁闭竟然是这中关法,便只用一句极简单的话给了她答案,“接檐,这宫里没有糊涂人,若有,那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时,接檐没有听懂。 接檐只是记下了这句仿佛天外飞来的箴言,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个房间,可走到女孩身边的时候,女孩却又说出了一句更加毫不相干的话来。 “可像庾觅那样的人,却是实打实的真糊涂,就算来日死了,也是个的糊涂鬼。” 接檐的脚步顿了一下,她问自己,庾觅是谁? 女孩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一般,慢慢开口,“光华宫里入了新主子,是个可怜人,我希望你能去帮帮她。” 轿子稳稳地过了最后一个弯,从这里起,右侧的宫墙里全是光华宫的地界。 接檐远远就看见立在宫门前向这边张望的身形,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怎么这么宽大,她两手合在胸前,周身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像离弦之箭一样直冲过来。可她为什么只是立在那里,一步也没有向前移动呢? 接檐随着轿子向前走,看见缓缓走出宫门的男人,那男人依旧是往日里那样的气定泰然,只是脸上现出了那么一点不寻常的笑与喜。他缓缓走到庾贵妃身后,抬起双手,轻轻握住她的大臂,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那全身绷紧的人稍稍放松一点。 “这宫里没有糊涂人”接檐又想起了这句话,可是眼前的这位庾贵妃,却是唯一的例外,因为她原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不动声色地,接檐放慢了脚步,从轿头落到了轿身的位置。确认自己不在宫门前那两人的视线范围之内后,接檐抬起骨节敲了敲轿门边的木头。 伴随着三声敲击,轿身轻微地动了动,里面的人仿佛恍然惊醒。 接檐低着头。 “太子殿下,咱们到光华宫了。” ------题外话------ 喘口气!明天休息一天,然后继续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厚礼 落轿掀帘,太子留甘缓步走出,看见自己的母亲与父王并肩站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和颐和蓉嫔,此外,不知还从哪里加了个医官穿着垂手而立的人。 一别三月,还好太子没有忘记宫里的规矩,一一向站在光华宫门口的父王c母妃c蓉嫔行了礼,之后便沉静而立。 先开口的只能是那个地位最高的男人,那男人十分满意地笑,抬起宽厚的手掌拍他的肩头,“太子,看来果然是休整得差不多了啊!你可叫你母亲担心死了!” 太子听罢,立刻低头转向庾贵妃作揖,“让母亲担心消瘦至此,是儿子之罪。” 身为他父亲的男人满意地点头,手扶着他的背,两人一同进了光华宫。待一众人坐定,这献国内的王者招手引来久候在侧的医官,对太子道:“这是医周,他自请照料你的身子。虽说你母亲觉得你身子已经大好,但终究是让医官来看一看,朕才放心。” 太子便点点头,挽起袖口,将手腕十分配合地放在了医周从医箱里取出的腕枕上。也不知那医周切着脉究竟切出了什么门道,只一阵皱眉弄眼,侧首轻啧。 众人皆看得心惊,唯独庾贵妃第一个沉不住气问出声来,“医周太子的脉象可是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话啊。” 医周似就是在等这一问,应声收了腕枕医箱,答:“回贵妃娘娘的话,太子殿下的身子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大病初愈,最好还是多休养,注意吃些补品。微臣这就去开上个滋补的方子,请皇上c娘娘放心。” 庾贵妃抚着胸口,总算放下一颗心来。和颐和蓉嫔在一旁听着,也都舒展开笑容。 那厢皇上听了医官的回话更是甚为宽心,对太子道:“身子既无大碍,那今晚的初雪家宴想来也能与众同乐。太子,朕已将此宴安排在了你的端本宫里,你可得让众人看一看主人家的风度,别失了身份。” 皇上的已经将自己的用意说得不能更清楚,庾贵妃和蓉嫔飞快地相视一眼,而后又各自躲开看向别处。逼得皇上不得不用如此出格之法来正太子之位,也足见前朝中太子易位之事闹得已经有多么凶险。 换言之,太子易位之事的起因,大多是基于太子留甘身染怪疾命若游丝的流言。故而只要今晚初雪家宴太子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让那流言不攻自破,当下的险境也就一击即碎了。 家宴的流程制定,太子当然没有机会参与。 但皇上要太子做这场家宴的主人,太子就该对这所有的关节都烂熟于心。德公公见皇上把该嘱咐的话都交代尽了,便走到太子身边,拿出一本小册子,逐一和太子对照细节。这座上不可冷落的贵客,这席上值得一夸的珍馐,何时劝人痛饮,何时行什么酒令,再加上往年里初雪家宴的一些惯例,德公公轻声慢语,无一不尽量极尽极详。 太子听罢,一一复述。 正在此时,光华宫外突然热闹起来。伴随着一声慌慌张张的“皇后驾到——”,这位美艳无方光芒万丈的献国皇后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德公公不动声色地把小册子收回袖子里,庾贵妃c太子c蓉嫔c和颐纷纷向这位皇后行礼问安,皇后笑靥如花地一一还了,随后步如流水地走到皇上身边,稍稍欠了身行了礼,便一转身招手请进落在身后的霓落。 庾贵妃见霓落手上的托盘里摆放着一套冬日里的太子礼服,华贵异常,不知皇后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刚想发问,却被皇后抢了先机。 只听皇后柔声流转,碧波漾漾,对庾贵妃道:“妹妹怎能这么粗心?” 众人皆是不解,皇上便问,“皇后,此话怎讲?” 皇后便答:“今日初雪家宴,又是从未有过的在端本宫里设宴,咱们太子是实打实的宴会主人,可不能没件像样的衣服。” 一边的霓落会意帮衬,“还好皇后娘娘仔细,上个月就让奴婢去制衣局询问,得知太子殿下今冬的衣服都还没有做,便差他们赶紧做上。制衣局的管事说,没得机会量一量太子现下的尺寸,不好动手。这些糊涂东西,害得娘娘发了好大的火,亲自问制衣局要了太子殿下秋日里量的尺寸,按着印象改了,便让他们赶紧先把这件初雪家宴要用的礼服做出来。”说到此处,霓落怯怯地打量了一番太子,才接着又说:“依奴婢拙眼瞧着,这身礼服太子殿下穿一定合适,太子殿下何不试试?” 霓落说着已经把手里的托盘往前举了举,站在太子身边的接檐无法,只能硬生生接过来。 皇上摸了摸托盘里的礼服,“这衣服做得不错。”看向太子,“想来你去年冬的衣服是不能将就的,我们都不如皇后仔细,你就试一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太子便对皇上说了“遵命”,又对皇后说了一大篇感谢的话,到内室换了礼服。 接檐在里头伺候着,太子不多会儿就更完了衣,出人意料地合适。 梅子青里透出点雪青,拿金线勾了绣迹,太子谦谦走着,点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这样式,这取色,这图纹,是庾觅穷其一生也无法想出的搭配。可皇后想得出,也只有自幼浸淫于真正的锦衣华服钟鸣鼎食之中的人,才能一抬手就造出这样的奢华淡雅。 而如此服制,在旁的人身上,总怕太淡或太冷,太子着了,却如一树琼枝迎月而放,光彩迫人。 皇后弯眼看着,先是自得无比,为自己的眼光,后又忍不住烧起妒火,为这样的非凡风采。于是,这件衣服真正的目的才终于显露出来,皇后依旧笑脸盈盈,只是笑里掺了看戏时的兴奋,“贵妃妹妹,你看,这身衣服咱们太子穿起来多好看!” 庾贵妃除了点头赞同,纵是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她的儿子,却要经过别人的装点,才能迸出如此光华。 皇后接着说:“这身衣服刚从制衣局里拿出来的时候,本宫就觉得,这身颜色好看是好看,但终归是素冷了些,咱们太子又是久病初愈,太清冷不好。本宫想找些配饰把这色彩调得柔暖些,可怎么也没有能配得上的。幸而突然想起太子生辰那日,皇上赐太子的那块宝玉恰好能用,透亮的碧色里暗红色的纹路丝丝缕缕,再拿雅青打成络子,必然绝配!” 皇后说完这一大通,又眯起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很为这幅构想图沉醉。可等了半天,却不见一人行动,未免有些着急,挑了脸色最白的接檐问:“接檐,怎么愣着?还不快去把那玉取来,给太子配上?” 接檐的声音有些抖动,情急之下避重就轻,妄图以四两拨千斤,“皇后娘娘,若要为那玉再打络子,如今恐怕c来不及啊” 然而皇后一行有备而来,又岂是这么好打发的,只见霓落十分贴心地从自己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了方才皇后言及的雅青络子,毕恭毕敬双手呈上,“接檐姐姐,霓落自知笨手笨脚,当然无法与姐姐相比。只是应了皇后娘娘的嘱托,备了这个以应急之用,姐姐若不嫌弃,就先用这个吧?” 场面便就僵在了当下。 庾贵妃身后的扫雪见不得皇后这样步步逼人,不吐不快,“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生辰之日所得之物,皆保管在端本宫中,那块宝玉怎么也该上端本宫里找啊。” 扫雪这些话正中了来人的下怀。 皇后不需授意,身侧的霓落毫不含糊,接着扫雪的话说:“宝玉该在端本宫里,本是自然,故而娘娘早让奴婢去端本宫里找掌事宫女析蓝去取,可析蓝却说,那宝玉被庾贵妃娘娘收着。又不巧贵妃娘娘为了照顾太子殿下,光华宫一直闭门谢客,我家娘娘不敢打扰,才一直拖到今日。” 至此,众人终于明白了皇后的来意。一片苦心件华服番温柔,原来都不是白白的心血来潮或关怀备至。 心思细腻的接檐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乱地想着对策;向来迟钝的扫雪依旧被困在霓落的叙述里,才想起仿佛析蓝是来问过这么件事情;身心俱疲的庾贵妃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将要发生什么。 皇后仿佛恍然大悟,表情很是错愕,“莫非分明是那析蓝弄丢了皇上赐的宝玉,怕得怪罪,竟敢谎言玉在妹妹这里?真是c胆大包天!” 皇后见形势大好,急不可耐要求皇上开罪端本宫里一众宫人。 却不料接檐铿然跪下,以头触地,抢了皇后的话,道:“求皇上责罚!皇上赐的宝玉太子殿下一直戴在身上,坠树之后便收在了娘娘这里。是奴婢c奴婢管理不善,竟丢了那宝玉,还请皇上赐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有心良苦 半路杀出个接檐来,使事情无法按照皇后原先的预想继续走下去。霓落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家主子脸上的神色变换,只等一个眼神授意,霓落纵是硬拗也要把眼下的局面再坳回去。然而令霓落意外的是,对于接檐的强行认罪,皇后不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是隐隐露出一丝好事横来的窃喜。 虽不明皇后喜从何来,霓落却会意了皇后愿顺水推舟的心思,便换一张极度惋惜的脸面微微欠身对跪在地上的接檐,“接檐,你一向心细如发,怎会”似是痛心至极,霓落几乎不忍看她,又说:“举宫皆知,那奇石,是皇上为了太子殿下的生辰,亲自出宫数月辛苦寻来的人间至宝。玉石本身的价值暂且不论,就皇上这份辛苦与用心,就是青河两岸的历史加起来,也难找出第二份来。接檐你有几个脑袋,这样的无价之宝也是你说丢就能弄丢的?” 庾贵妃方见接檐跪地请罪,又听霓落说出这大番数落,才知道宝玉丢失竟是事实。 可怜当初接檐一片用心,可终究还是不能处理妥当。只因此事出于太子殿下生死未卜之际,相比较起来,这件堪比天大的事情竟就在接檐扫雪一番佛龛前的讨论后,就此搁置不谈。接檐私下里也曾左右询问苦找,终究没有结果,只能等着太子回宫后向太子询问当日情状。可谁料根本不等接檐的妥善处理,皇后早准备好了在太子殿下回宫的当日里,掀起巨浪。 蓉嫔在一旁将皇后的有备而来看了个真切,真心为眼下的局面着急,便在庾贵妃身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提醒:“贵妃娘娘,您可得救救接檐啊!” 可庾贵妃只僵立着木在那里,两眼里全是慌张,全然方寸大乱。任凭蓉嫔在她耳边低声唤她那许多声,也是一点反应没有。 最后急得和颐也不管什么顾忌着皇后了,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声音太小,动作太轻。她用手抓住庾贵妃的袖子前后摇着,学着母亲的话焦急地说:“庾贵妃娘娘,您说句话啊,救救接檐啊!”即便她根本也不明白,母亲说这话的深意。 和颐不明白无妨,要命的是,庾贵妃也不明白。 可皇后却已然没了耐性,她害怕庾贵妃能明白,在和颐说罢话后,便不留任何机会,想将事情定下性来,殷殷切切对跪在地上的接檐道:“真是辜负了你家主子的器重,怎能这样糊涂?” 皇后这话,其实却不是指丟玉。 见接檐咬紧嘴唇,神色痛苦,皇后晓得接檐领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更加得意了,接着说:“不过念及你向来本分忠心,本宫也是不忍,想向皇上求份恩赐,把你的尸首还给你父母吧。” 言罢,皇后看向皇上。 话都已说到这份上了,皇上也只剩下首肯的份儿。更何况,宝玉丢失一事,还是霓落留心到接檐的暗地里四下找寻,皇后才得以知晓。料想皇上定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突然得知,半月付出的心血就此踪迹全无,纵然常人也会怒不可遏,何况天子。 可皇上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接檐,又抬眼似不经意般掠过僵在一旁的庾氏,最终将冷热难辨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 “终究只是一个奴仆,做得什么数呢?” 即便已经相伴走过了这许多年,当皇上将这样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时,皇后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虚c畏惧,不论时局变幻,地位降升。 “皇上的意思是”她在试探,相伴着许多年,她终究还是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 皇上看着她,神情肃穆,似是在商量一件国事而非家事,“那样珍贵的东西,怎会在一个奴婢手里丢了?太子来了光华宫,一应用度,从来都是经庾贵妃亲手。依朕看,这婢女多半是想替庾贵妃抵罪”话说到此,皇上终于不再看皇后,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接檐,怒斥道:“好拙劣的东西,竟敢这样愚弄朕和皇后!谁借你的胆子,也不问过贵妃的意思,就这样胡乱窜出来!” 庾贵妃丝毫不知宝玉丢失的原委,一听见皇上言语之间如此明确意指自己,虽心下委屈无措,也只能应声跪下。和颐被皇上突然的严厉吓得不明所以,手原本还牵着庾贵妃的衣袖,恍惚间只能任凭手中庾贵妃的袖口滑落而下,又任凭自己的母亲把自己拖到身后,仿佛是要帮她抽离这混乱至极的场面。 蓉嫔将和颐护在身后,看清了局面,柔声央求皇上:“皇上,卑妾恳请皇上,念及接檐也是护主心切,一片赤诚,就绕她一命吧。小惩小罚,引以为戒,日后不再犯也就是了。” 皇后听言,恨得痒了牙,狠狠看了蓉嫔一眼,可蓉嫔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这模样如今看在眼里,反而成了更加可恨的东西。 倒是皇上,听了蓉嫔这番求情,脸上的神情柔缓了许多,对身后的德公公宣告了最后的决定,“庾贵妃守物不善,遗失重器,着降为庾妃,罚俸三个月。” 德公公在皇上身后诺诺应了,后又细声怯怯道:“皇上,今晚怎么也是太子殿下第一次主持初雪家宴,娘娘这样是不是” 皇上便作十分勉强的样子,看了看始终愣在当场的留甘,无可奈何地叹了气,再对德公公补充了一句,“那便明日再晓谕六宫吧” 庾贵妃怔怔听完了对自己的处置,从头至尾都是冤枉,可她连一个不服的表情也做不出来。她原只是个本分的村间草民,她的身上没有反骨,更没有一丁点质疑判决的胆量。 蓉嫔悄悄用手拍了庾贵妃的肩头。 庾贵妃便伏身长呼一句“谢主隆恩——”。 这是多重的责罚,可在庾觅这里,似乎又无甚可悲,她始终记着自己最初的本分,贵妃c妃,对她而言,都是云端上的高度,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战战兢兢。 皇上在庾贵妃谢恩之后,以相敬如宾的姿态重又看向皇后,“如此处理,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皇后只能挤出一个同样的神情回道:“皇上的定夺,自然是最公允不过的。” 为了补偿皇后的妥协,皇上必须保全皇后的颜面和权威,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接檐,说:“那么,这婢女就交给皇后治罪吧。” 皇后生硬笑笑,此刻让自己治罪又能怎样,皇上玉言早已在先,再加上蓉嫔的求取轻罚,接檐这条命早已取不走。可不伤性命,自然也有不上性命的罚法。 皇后冷言判道:“这宫女不知天高地厚,理当重罚。可念及蓉嫔方才所言,也确是一片忠心,算是尽了奴才的本分,便就赏二十个板子,罚俸半年吧。” 地上的接檐眉头皱也没皱,即刻伏地呼:“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说得那样急促,仿佛生怕这判罚顷刻间还会变动似的。 皇上看了看太子,对皇后征询道,“便也一同明日再办吧?” 诸事落定,皇后此刻也只能做回那个顾全大局的贤妻,婉声附和一句,“皇上想得周到。” 留甘站在无比熟悉的光华宫里,身上是极其合身清雅的华服,可眼看着蓉嫔匆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母亲,竟忘了上前去搀扶一把。 皇后刚才走了。皇上对他嘱咐了几句关于初雪家宴的话,也走了。 他离宫三个月,如今回宫,竟全然不认得这宫廷了。也不知是他记性不好,忘记了;还是说,从他降生以来,就从没有真正认清过。 接檐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全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快步走到太子留甘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希图能给他些许安慰,又小声在他耳边说:“殿下吓坏了吧。放心吧,没事的,都没事了” 庾贵妃也不及向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蓉嫔道谢,几乎奔到留甘身边,一把将他揽入怀里。这便是帝王家吗。儿子离家三月不归,母亲的怀抱本该在归家的那一刻就给儿子温暖,可在这华丽的宫殿里,这怀抱却只能延到这样迟。更不用提这怀抱之前,那样多的暗算与毒心。庾贵妃突然第一次假想,如若自己当年没有进宫,一切都不会是这么惹人难过的样子。 留甘终于在母亲的怀抱里醒转过来,方才的那场惊心动魄好似梦境。他十岁,还没有母亲高,母亲抱着他时,还能将一切外界的冰霜遮挡。 双唇像是刚启封,哆嗦着却还是说出了一句话,“母亲对不起。” 这句话,说在了庾贵妃的心头。沉沉落在上面,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说什么呢别说这样的话”庾贵妃将他搂得更紧,妄图不让他再受任何伤害,“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没有,从来没有” 和颐在一旁看得心酸,抱着蓉嫔的胳膊,暗暗抱怨:“父皇怎么那么狠的心?无论再怎么珍贵的宝玉,还能比过太子弟弟平安归来珍贵吗?怎么能罚得这样重” 蓉嫔用少有的严厉眼神止住了和颐还没出口的大胆言论,远远看着紧紧拥着儿子的庾贵妃,十分忧心的皱了眉,“你又知道什么,皇上是用心良苦,只希望她们母子二人,能早日明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胎来之症 献国皇城内的家宴,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太子居住的端本宫里举行。宴会的由头是初雪,可遥看宫廷内外,竟是一点雪的影子也不见。初雪太薄太浅,太弱太少,又怎么招架得住这端本宫里热闹的烧灼,留不住,是必然。 用皇上喝得兴起时,说出的赞许话来说,“太子辛苦,这场家宴操办得很是合朕心意。” 席间于是接上了如潮的赞叹,满座宾客无一不是尽兴非常,喜出望外。 然而,在这一张张朝着留甘笑得渗蜜的面孔之后,有几人心里不清楚着,这端本宫今晚的热闹,根本就是皇上身后垂首而立的德公公的功绩。这般的妥当分寸,这样的有板有眼,就连每一个临时兴起的环节都恰恰好规避了所有的敏感与禁忌。十岁的太子,不可能有这样的细致老练而又不留痕迹。 所以当众人追随者皇上赞赏太子时,他们在赞赏什么呢?许是,真辛苦了这孩子,竟能这样一环不落地记忆下来。又或是,难道传言错了,太子并非今日才回的宫,而是早回来了几日,一直在光华宫里背记这个? 庾贵妃坐在自己常日里该坐的位置上,虽与皇上之间的距离还未疏远,彼此之间的交流却少得近乎于没有。 倒是平日里不怎么喜欢顺应这种场合的皇后,在今夜表现出了超乎寻常地热情。她一个劲儿地劝太子多吃肉菜,又几次举杯邀太子同饮。太子无一不从。庾贵妃几乎通席无言,最后急得太子身后的析蓝不知怎么才好,只能每每倒酒都扣下一小口来,还是被皇后发现,罚下了场去。 皇后不能让太子自斟自饮,便派了自己身边的霓落代替那不懂事的析蓝伺候。于是太子终于喝多了酒,摇摇晃晃离了席。 后来这席是怎么散的场,留甘丝毫也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也是会记一辈子的,是她的母亲苦苦哀求德公公的场景。 儿子此生第一次喝多了酒,母亲看他知其难受,而他的难受甚至被放大千百倍扎在母亲心里。庾贵妃只想把儿子接回自己宫中小心照顾,竟被向来慈蔼的德公公生生挡在门外。 留甘听到母亲的话说得那样卑怯,“德公公,我方才听析蓝说甘儿吐得厉害,我只把他接回光华宫里照顾一夜,明日等他感觉好些了就让他回端本宫来。” 德公公却好似根本没听进去般,依旧用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娘娘,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太子殿下大了,今后再不必住光华宫里,劳娘娘烦心照料。夜已深了,夜路难行,娘娘今日又辛苦,还是快回宫吧。” 庾贵妃却还是不愿放弃,她像个菜场村妇般,妄图在这深不见底的地方讨价还价,她压低了声音不让旁人听见,“德公公,皇上已经去皇后那里休息了,你就让我把甘儿带回去,明天一大早我就让他回来,皇上不会知道的” 德公公听着这些字句一个个连成串蹦出来,不可置信的望自己面前现下还尊为贵妃的女人,这女人是如何好运才得以在宫中侥幸安存到今日,还得皇上那般周全呵护。 “若真被皇上知道了,公公就说是我偷着带走的,一切责罚都在我,一定不连累公公” 庾贵妃什么都不顾了,她只想把儿子带回自己身边。宴前的暴风骤雨来得那样猛烈突然,留甘从未经历过那样严厉的场景,作为母亲,庾贵妃却甚至连好好安慰儿子的机会也没有得上。 顿了许久许久,德公公对立在门边的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又对刚出门来探察情况的析蓝冷声说了句,“外头没你的事,只管照顾好太子殿下。” 析蓝听了德公公的语气,又看见庾贵妃焦急到变了形的面目,当下会意,退回房内,任由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关了门。 而此时的留甘正捂着头斜斜倚靠在坐榻之上,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头痛异常。眼前的世界疯狂地旋转着,而唯一在旋转的中心,平静一如往常的,只有母亲凝望着他的目光。可是这样的目光,在缓缓闭合的两扇雕花门户里一点点黯淡,仿佛生生被挤压至死。 留甘自懂事以来,从未想过倚恃着父皇的宠爱或太子的身份去做任何逾规越矩之事,可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的目光一点点消失在端本宫的门扉陈设外,他想大呼住手,想让所有无关人等退下,想让母亲进来 他张开嘴要喊,胸腔里有一股无名之火蹭蹭而燃,可最后,那火焰化为一滩丑陋不堪的污秽,落在了脚下深碧色的地砖上,带着酒肉之味四溅开来。 析蓝惊呼的声音从四下里升腾开去,留甘的脸上只留下恶作剧般的笑容,而后闭上双眼,撒手睡去。 他听不见,在门外的庾贵妃强行压制的啜泣之声。 更听不见,德公公在临走时明明出于好心却不得不穿上冷漠外衣的忠告,“贵妃娘娘,老奴多说这不该说的一句,切莫把皇上的苦心c糟践了。” 翌日清晨。 该修早课的时辰,太子却依旧只顾在自己的锦绣被窝里蒙头睡着。 裴先生拄着拐杖顶着寒风摇摇晃晃地来了,听了析蓝简单说了昨晚家宴中的情况,裴先生便只从袖中拿出一本薄册留下,叹息着说了声“也罢——”,转身,依旧拄着拐杖只是顺着寒风,摇摇晃晃地又去了。 而后来的,是来请平安脉的医周。 析蓝毕竟也担心太子殿下的身子,暴食醉酒,就在常人也是伤身,何况太子殿下这样大病初愈身子。于是析蓝迫切地把医周引到睡梦中的太子身边,协助医周为太子诊了脉。 析蓝有些担忧地向医周询问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 医周却很是放松地回答她:“姑娘放心,太子殿下初次醉酒,头痛呕吐,劳累嗜睡都是正常,并没有什么大碍的。”而后留下个方子,又嘱咐几句,便走了。 从端本宫里出来的医周却并没有径直回到他该回的医馆,而是避人眼目,几番兜转,最终在涣兮宫的侧门处一闪不见。 霓落快速关了门,对冬日里额上竟渗出一层细密汗雾的医周打趣道:“这是绕了宫城活活跑了一圈才来吗?” 皇后伺候了皇上一夜,又亲自照看了早膳,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倦怠之色,反倒是容光焕发,愈发明艳了。 远远见着霓落把医周引进来,竟让医周坐下说话,吓得医周浑身一颤,摆手摇头说了好些个“折煞”,才坚守住站立原地。 皇后便也不为难他,话不寒暄,直奔主题,“太子的身子,依你看,现下如何?” 医周拱手答道:“依臣愚见,太子殿下患的是痼疾,不可能好的。与那日在棠丽宫坠树,许都没有多少关联,更像是像是从胎里便带着的。” 皇后脸上喜色不掩,接着问他:“那可有生命之虞?” 医周不看皇后,皇后脸上此刻的喜色,作为臣子就算看见也是罪过,“如若吃穿用度都小心谨慎,保重休息不过操劳,病症或许不会再犯,但也不是长寿之相。” 霓落在一边听着,和主子一样高兴,一时嘴快把所想说出来,“这样的身子,还做个什么皇帝?”说完才知失言,捂着嘴偷偷去瞧皇后,皇后却只是笑着瞪她一眼,连责骂也没一句。 不过霓落的多嘴倒提醒也了皇后,她稍稍正色,又问医周:“究竟是什么病症,你心下可有数?” 医周面露难色,道:“微臣实在学浅,从脉象看只知脉虚血热,旁的一无所知。想来定是个怪疾,医书里也不曾见过。故而如若发病,发病时究竟是个什么症状,微臣一时也说不清楚。” 皇后略略有些失望,似是自己安慰自己般说了声“也罢”,便又对医周说:“若要你用医药控制,使太子在某一场合突然发病,有几成把握?” 医周在心中默默盘算后,道:“不敢欺瞒娘娘,虽没有十全的把握,倒也有个八九成。” 听医周这样一说,皇后心中算计已定。 霓落眼神活络,当下便打发了医周,而后回来,坐在脚踏上给皇后捏腿。 看皇后下意识用手去揉太阳穴,霓落心疼主子忧思辛苦,“娘娘何必筹划那么多呢?太子有病,命又不久,现在看来,是怎么也不可能当上皇帝的了。” 皇后闭上眼睛,用拳头撑了头,“可是皇上就是定了心思只把皇位传给这个儿子。你以为太子身子不好在这宫城里还是秘密?当日之事,就算摔个骨断,也没有三个月内人也不见的道理。只是皇上不认,众人也就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份。” 霓落起了兴趣,撒开胆子打探皇后心里的盘算:“那娘娘难道有什么法子,让众人说真话?” 皇后把眼皮掀开一条缝,斜斜打量霓落,笑着戏骂了一句,想想对她也没什么要防备的,便影影绰绰答她:“嘴巴好堵,眼睛可蒙不住。自家人好管教,外人可不好管。” 霓落似懂非懂,却又不想显得太愚蠢,只得一如既往地点头夸赞皇后智谋无双,后又加上一句,“听方才医周的意思,太子这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故而真等到了太子易位那一天,庾妃可怨不得旁人。” 霓落说话时,故意将那“庾妃”二字加的很重,本想讨皇后开心,不料却勾起了皇后昨日里最失意的一件事来。 “庾妃,庾妃?皇上好会做生意,一个庾妃,就抵了那样多条人命去!” 霓落见自己一不小心惹了皇后生气,急忙补救,“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早上听人说,一直没得空告诉娘娘,今早对庾妃身边的那个接檐用了刑,二十个板子,直直打晕过去了呢。” 皇后听言,脸上的怒气却是消了些,狠狠说了个“活该”,又说:“算是便宜了她。”说罢,想起什么又似很好笑似的,“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那叫接檐的丫头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竟豁出自己一条命去救端本宫里的人。若不是皇上强行阻止,纵是用十个析蓝换她一个接檐,本宫也乐意!” ------题外话------ 如果大家有什么想说的,一定留言告诉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看留言和回留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各有盘算 庾贵妃成了庾妃,和现下躺在床上连翻身也不能的接檐一起,成为宫中之人能得知昨日之事的缺口。 一时之下,各宫的围墙里猜测议论之声四起。 虽然说起来,弄丢了皇上亲自辛苦半月,远赴青河以西的广大区域,不知用了什么天价之物才换来的绝世奇玉,这种程度的过失,最终竟只得了一个降为庾妃的处罚,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虽明里责罚,私下依旧是不掩对这位妃嫔特殊的偏爱与袒护的。但紧接着的问题就是,皇上对庾妃向来不变的偏爱袒护,这一次,却在皇后的面前敛起锋芒做了妥协。妥协的表象便是,放任着皇后险些活活打死庾妃身边最可心的宫女——接檐,尽管明知这会对庾妃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在皇后与庾妃旷日持久的此起彼伏之中,旁观者们当然不会像当局者一样去计算那些精确到斤两上的得失,他们观的是势,算的,是人心。更确切一点来说,他们算的,是在自己之外的人心,这些不定的人心总会在某一处突然汇聚,然后形成不可逆转的态势,最终左右时局。 所以此时,每个人都在观察,等着那个决定性的时刻,确保彼时自己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现下,众人看在眼里的情形,无疑是皇后蛰伏等待,终于为自己等来了从未有过的大好时机。 皇后咬牙隐忍了这些年,甚至险些都快让人忘了,当今的献国皇后,曾经还是魏国里那个未出阁时就名震河东六国的奇女子,她不仅有自己的智谋,身后更是有兵力强大的魏国军队作为后盾。相较而言,对立面上的庾妃则是除了皇上的偏爱之外一无所有的绝对弱者。就像后宫里许多人心照不宣的,“皇上对于一个选择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的爱,究竟能持续多少年呢?”庾妃要多小心,才能只让皇上记得自己曾疯了一样想拥有那个女人,却唯独忘了那个女人最终选的竟不是他呢? 当然,等众人得到了这些难题的答案,那便也就到了大势得定的时候了。 皇上作为这座宫城里的主宰,十分明白自己有义务时刻给广大望风观象者以明确的引导。 所以,在今晨的早朝之后,皇上一刻也没有耽搁地就向光华宫去了。 接檐受了刑,伏在床上。庾妃便自己去修理园中的花枝,这样的精细活计是断然不能交给扫雪的,剪得旁逸斜出都不说了,最怕她把不该剪的去了该剪的留下,明年开春,满院子里都没了生气。 扫雪上不了手,在一旁只死死盯住庾妃手里的剪子,生怕一个不小心生出什么不测来。 “扫雪,你总盯着我干什么?既没事做,何不去端本宫里探探太子的情况?” 庾妃自昨日便心里不顺,今早又见接檐拖着半身伤被人架回来,更是窝了火没处发泄,此刻被扫雪盯得手上发麻,话里明显带着一股子冲劲儿。 可那扫雪见她终于开了口,也不管这话里是喜是怒,坦坦放下半颗心,终于畅快些。她宁可庾妃气急打自己两下也好,只不要气坏了身子或做出什么伤了自己的事来。 “娘娘放心,析蓝差茭白刚来回过,今早医周为太子号了脉,说只是醉酒,没什么大碍。太子殿下如今,还在被窝里睡着,听说早上裴先生去了,都没能把太子唤醒。” 庾妃手里的剪子垂下来,眉头微蹙点点头,也不知她是放下了心,还是愈发愁了。 只听宫门外竟传来一声熟悉的通传,德公公的声音温和,却能穿透这宫中所有的门墙。这一声通传之后,不消片刻,所有正观望着的耳目,便都知道了皇上拂了皇后的意,入了光华宫这一重要消息。 皇上远远看见扫雪小心翼翼拿过庾妃手里的锋利剪刀,心下便是一惊,快抢了几步走过去,嘴里问:“这是做什么呢?” 扫雪原本就是听见德公公的通传后,本能性地决定要先把庾妃手里的剪刀藏起来,不料皇上看见庾妃半不情愿地松开剪刀的手,倒更紧张地加快了步子。面对这突如其来地一问,扫雪已经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扫雪心里想,如果此刻陪在娘娘身边的是接檐,她定能想出不知多周全的话来回了皇上,把娘娘昨日的委屈c昨晚的痛苦宿的煎熬,统统含在一句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话语里说出来,而后福身而退。而换了自己,便只能是这样口不择言,呆站着噤若寒蝉。 先适应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扫雪而不是接檐的,倒是庾妃,就像适应自己已经只是庾妃而不是庾贵妃一样,若一定要说庾觅身上有什么生来金贵之人所不能及的优长之处,那便是这种只属于穷苦命的惊人的适应能力,或称知足常乐随遇而安。 “没什么,只是快入冬了,把那些没有用的枝桠都修剪掉,免得拖累了整整一株。” 庾妃只是很实在地回答了皇上刚才的提问,可庭院深深,说者无心,也架不住听者费心揣摩,往往就会无故多出好多层的深意来。 皇上是有心人,咂摸出庾妃这话里有一层不服气来,这拐弯抹角的不服气,恰好像极了那位远去的故人,便露出略略有些讨好的神色,对那位故人说出一句软话来,“昨日之事,是朕判得太重,你莫怪朕。” 德公公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是几盒药膏,德公公对扫雪说:“皇上感念接檐护主心切,特地命医馆里的人连夜配了这些金创膏来,助肌生肉效果很好,你快拿去给接檐姑娘用吧。” 扫雪讷讷接过,恍然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千恩万谢了皇上,站起来,又谢了几谢德公公,心知在此无益,便匆忙告退照顾接檐去了。 庾妃见扫雪接了金创药那欢喜非常的样子,心下到很是不以为然。 “接檐不过一个下人,皇上事务缠身的,又何必专门为她配了这些药来。” 皇上愈发真切地看见了那位故人,遂着她的性子,瞟了一眼围墙下庾妃方修剪过的花草,“朕怎么不盼着接檐好,接檐若不快点好起来,这些粗累活,朕还能放任你去做吗?” “自己做,也没什么的。” 庾妃此刻却没有心情去猜测皇上的心意,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迎合什么,她一宿辗转,满脑子都是儿子。皇后不动声色教训了接檐,谁知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这次是冲着下人,下一次万一是冲着太子该怎么办? 皇上却道庾妃是心疼接檐,埋怨自己,不住也要争辩几句,“打虽是打得重了,不过接檐昨日里行事,确也是太莽撞。只考虑其一,却不想其二。你与太子,朕自会想方设法保全,她若不强出头,又怎会招得祸事临头。” 接檐强出头,是为了保全端本宫里的人。在接檐想来,这是划算的。因为接檐很正确地判断了,皇后赠衣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是要先动了以析蓝为首的端本宫宫人。由此,太子身边没了亲信,再派去的下人,皇后完全有能力做手脚,想安插多少自己的人就安插多少,那么太子往后的日子无疑就是日夜都如履薄冰。太子才十岁心机还未深,前朝里易储之声早已沸腾,到时皇后可随意控制着在端本宫里捏造个什么罪名,再交由前朝加以利用,太子便不得不乖乖退位,让于他人。 接檐一心只想着,一定不能让皇后的人有机会与太子日夜相伴,断然不能把这样控制大局的机会交到皇后手中,便决定自己把所有的罪责一力担下来,至少保住端本宫里的安宁。 可接檐想尽了旁人,唯独没想自己。她没想过自己的分量,没想过自己在庾贵妃身边的价值。直到她听见皇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指责,“真是辜负了你家主子的器重,怎能这样糊涂?”听出了那话里难以克制的喜悦,才恍然想到,这没有了自己的光华宫,简直就好似去了壳的卵。 多年前那个让她惊诧的夜晚,那个单手划向门外黑夜的女孩只剩下半侧脸留在屋内烛火勉力支撑的光明里,那女孩对临走的她说:“光华宫里入了新主子,是个可怜人,我希望你能去帮帮她。”于是她来了,来到这座自前朝便充满了传奇的宫殿里,来到庾觅身边。可难道,是这样走吗? 皇后的窃喜让她迷茫,用自己换端本宫里的宫人,是划算的吗?如果这样的交换是让皇后暗暗叫好的,那么对光华宫一方,或许c是不值得的。 可终于些许明白的接檐只能跪在地上,听任发落了。 所以,一个宫女强逞什么能呢?一个下人,做得什么数呢?最终能把整个局面扭转过来的,只有皇上。能让皇后蚀本而去的,也只有皇上。 可庾觅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糊涂人,她看不见这个中曲直。她连当日接檐情急里看透的暗涌都没看见,她只看见皇后起初想处罚析蓝,接檐想抵,皇上将错都归到自己头上,最终降了自己的位分。 所以,庾觅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事到如今还要来开罪接檐一番,明明接檐已经经受了那样重的责罚。她不曾看见,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因而她也无法理解,只是打接檐二十个板子,皇后已经对皇上做出了怎样的退让。 不过好在,庾觅唯独擅长,从流飘荡。 所以面对皇上对接檐的指责,庾觅只是点点头,说:“等接檐好些了,我会说她。” 而此时,皇上讨好故人的耐心正好行将耗尽,一切就是这样的恰到好处。 于是皇上终于说明了来意,“你的苦心,朕当然也明白。虽说玉已经作为酬劳给出去,再要回来于情于理都不合,但眼下恢复你的贵妃位分为重。故而,朕已经差人去把玉寻回来了,该有的补偿朕也都备好,你且放宽心吧。” ------题外话------ 大家多多收藏c多多留言!原创不易,且行且珍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误会 皇上所差的人,远比庾妃所能想到的合适。 皇上差了梁飞遥。 梁飞遥赶了辆马车,向祖父的老宅子去。马车里放着皇上打算用来换回宝玉的补偿,此外,还坐了个生着闷气的公主。 和颐原打算至少是要生一路闷气的,最好是来回都能甩出一张最臭最臭的脸,好让梁飞遥知道他给自己和母亲平白里添了个多大的麻烦。可事与愿违,和颐稳稳地坐在车里生她的的闷气,赶车的人却在前头因百无聊赖吹起了口哨打发时光,很是简单的旋律恰恰好落在车里人的耳边,好像偷懒一样每次只改动几个音符,而后再来一遍,无始无终。 这样的旋律像雏鸟翅下的绒毛,却茸茸一层生进了和颐的耳眼里,痒。 痒得和颐挠着耳朵从车里探出头去,忍不住打断这无始无终的骚扰。 “你不是一向很不情愿带本公主出来的吗?这次怎么倒还向我母亲自请了?” 梁飞遥仿佛早已料定了这突如其来的责难,吹完了一个音节,才展开相撮的双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微臣自知有过错,不知能否通过带公主出来散心这样的方法,功过相抵?” “你还知道呢”和颐极力想维持住自己作为公主的威严,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顶了他一句,话说得没有一点身份水准。 和颐害怕这话被人听见,丢了自己的尊贵,却又想让眼前的这个人听见,好像这话只能叫他听见。 太子在外养病时,皇上并不怎么常出入光华宫。即使去了,也克制着自己,不要过问关于太子任何的近况,生怕勾起庾贵妃的伤心事,最后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难以收场。 所以,关于太子的大多数信息,皇上都是通过梁飞遥来了解的。 皇上在最初得知梁飞遥帮助庾贵妃寻得了一位世外神医时,就不无担忧地问了梁飞遥这么个问题:“素闻世外高人往往脾性乖僻,最不愿与我们这些皇室贵族来往,生怕毁了自家的清誉。不知飞遥你此番千辛万苦找来的这位神医,是否也会因为太子的身份而有所保留?” 梁飞遥便直言,自己对这位神医曾有恩,两人已是多年的朋友,神医自始便知晓自己在宫中任职,并未曾表现出介怀,打消了皇上此种顾虑。 而后皇上便又生出另一重担忧来,“既是你多年的友人,你觉得该准备什么样的酬劳才合适呢?” 梁飞遥在拜托常氏时,根本没有言及酬劳,两人都心知肚明,对太子的医治,权可当做常氏对梁飞遥救命之恩的报答。可现下要回的是皇上,梁飞遥顾及常氏曾在宫中的那段过往,可能会招惹祸端,不能把那套“救命之恩”搬出来作答,只能另想他法:“皇上,恕微臣直言,现如今微臣的那位友人只是答应先看一看太子殿下的病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能医治。故而依微臣之见,皇上也先不用着急想酬劳的事情。” 皇上信赖梁飞遥对他那友人的把握,所以也就将酬劳之事搁置暂且不问了。 这一搁置,正赶上前朝里逐渐炙热起来的易储之争,闹得皇上焦头烂额;再加上皇上有意遮掩此事,就连身边的德公公也没让知道个周全,而身边唯一知道得周全的梁飞遥却是乐得皇上想不起来正好了事。 于是,便直接搁置到了初雪将至的时候。 那日皇写字,写到“光华”二字,恍然想起光华宫来,进而想起在外疗病的太子,才想到人家都已经把自己的太子给医好了,可酬劳之事还迟迟没有着落。由此急急忙忙召见梁飞遥,想赶紧问清了人家神医的喜好,好给人把东西送到。 那时,正好在和颐把那雎鸠内画作为谢礼送给常氏没多久。 所以梁飞遥直接回了皇上,“皇上放心,酬劳的事情,贵妃娘娘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了。” 谁料这倒让皇上起了好奇,平日里自己虽也赏了庾氏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可不止庾氏究竟会拿什么东西来酬谢救了自己爱子性命的恩人。 皇上便问梁飞遥:“不知贵妃是怎么处理此事的?” 梁飞遥当然要瞒住和颐公主私自出宫的事实,只能模糊地答了:“微臣那位医者朋友性格确实有些古怪,娘娘原本是想赏些金银给她,可她统统看不上眼。最后,娘娘只能把太子殿下生辰上收到的最中意的贺礼给她看,谁料她就看中了。” 显然,梁飞遥把和颐做的事情都安在了庾贵妃头上,毕竟年轻,当着天子的面说篡改过的事实,难免捉襟见肘,想尽了办法只想含混过关。 好在皇上完全没有觉察出有任何不妥,而这“太子殿下生辰上收到的最中意的贺礼”在皇上理解起来,除了他苦心半月从清河以东寻回来的千古奇玉,根本就不可能再是旁的。 从那时起,皇上便在心里确信,自己寻来的这块宝玉,如今已经到了那位神医的手里。虽然多少有些不舍得,但想到那神医妙手回春医好了留甘的怪疾,便也能狠一狠心,忍痛割了爱。 可谁能料到,皇后竟不知也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在太子回宫之日拿起此事大做文章,险些直直拔了太子和庾氏身边的羽翼。 皇上在皇后提及要拿宝玉来配华服时,就已经明白了皇后的真实来意。当时,皇上最最担忧的其实并非皇后会借此事伤了端本宫里太子的身边人,而是太子的母亲庾氏会一时慌乱,把太子出宫养病,以宝玉酬神医的实情流泻出来,如此,太子身有怪疾的消息必会不胫而走,那么皇上费尽心力要保住的太子,终究也是上不了皇位的了。 好在,自始至终,庾贵妃没有开口辩解一句。那宝玉就如同真的丢了一般,踪迹全无。期间虽然没防备住有个不明就里的糊涂宫女接檐半路冲出,险些覆了全局,但有惊无险,所有的损失终究还是在皇上的手里降到了最低。 在皇上的眼里,皇后苦心孤诣引发的这场闹剧中,仿佛全然不知情的庾氏简直惊人懂事,不问不争,方才保全了这一切。因为深知其中的厉害,所以宁愿自己承担一切责罚,也不能将太子在外治病的事情吐露出一个字来——这是皇上看见的,作为母亲的庾觅的苦心。 也是出于对这样的苦心青睐有加,暗暗心疼,皇上决定要想办法尽快恢复了庾氏的贵妃之位,为了让她尽量少受委屈,更是为了献国太子的尊严。 这些心思,皇上只在蓉嫔面前吐露过些微。 但这仅仅的些微,也足以使蓉嫔觉察到皇上的误会。和颐向来与自己的母亲无话不谈,蓉嫔自然知道,那位医治了太子怪疾的神医,自始至终,只收过和颐亲自画作的雎鸠内画水晶瓶。而皇上误会的那块宝玉,多半是真的在庾妃手里弄丢了。 蓉嫔根本没有犹豫,她深知庾妃母子当下困境的艰难,对于皇上心里的庾妃而言,比一个愚蠢失误更可怕的,是过高估计而后又知晓了实情的失望。这种明明源自于自己的误会,因为主人是皇上,最终的结果往往都被归咎于本无过错的他者,更甚被理解为蓄意的欺瞒。那时的后果,无疑会是灾难性的。 因而蓉嫔默认了皇上一切的揣测。 即使那时,和颐就在皇上身侧。亲手把东西交到常氏手里的和颐,可谓是对事实真相最为熟知的当事者,于是也成为了,对母亲毫不犹豫招揽到自己身上的可能灾祸最明白的,夜不成寐人。 在这一圈相关的人里,母亲是唯一一个,真真切切地犯了欺君之罪的人。 而蓉嫔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合理计算,她赌皇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拉下脸去向人要一个已经被送了出去的东西。可惜,她低估了皇上对于留甘一定要稳稳登上皇位的可怕固执。 皇上不知加了多少修饰,变换了多少表述,终于向梁飞遥传达了,他务必要把玉石从他那朋友那里要回来的旨意。 皇上一面想保全自己的面子,因而事情一定要做得不漏风声;另一面又实在稀罕那枚奇玉,故而对梁飞遥的命令下得直指目标,很死。 可想而知,得到从常氏那里换回宝玉命令的梁飞遥,跪在皇上面前时的大脑里,是一片彻底的混沌的。 什么宝玉?怎么还会在常氏那里? 摸不着头脑的梁飞遥几次三番自贬愚钝,求皇上明示。 可这事儿正好又是皇上碍于脸面,不愿说得太细的。左右暗示不明白,皇上也没了耐性,只撂下一句“蓉嫔心思细腻,你若不知道怎么做,便去问问蓉嫔吧”,而后就让梁飞遥告退。 梁飞遥带着几乎快要想空了的脑壳走到了棠丽宫,刚对蓉嫔说了一句:“皇上命我去常氏那换回宝玉,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皇上的所指,容嫔娘娘,您可给我指指路吧” 蓉嫔便似五雷轰顶般眼前一白,捂着额角沉沉坐下,急得边上的和颐不知怎么才好,忧极反怒,“娘亲瞎逞能,当日把实情跟父皇说清楚不就好了,也不至于把这种混乱事情招惹到自己身上来!” 蓉嫔知和颐是担心自己,也不会去怪自己女儿把话说得重。等到稍微缓过些劲来,才细细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说与梁飞遥听了。 梁飞遥这才知道,当日自己妄想偷巧在皇上面前斗胆说下的那番囫囵话,竟害得蓉嫔惹上了今日的麻烦。 蓉嫔见梁飞遥明白了,轻轻叹了气,说:“皇上既把这事交给了你,足见对你的信任。你要怎么处理我都没有意见,不过依我看,为了不再牵连无辜,还是现在就把实情回了皇上吧。” 回了实情?现下回了实情,简直就无异于低头认了罪。 和颐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解决方案,对着梁飞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看着我母亲被治罪吧。父皇前几日才发落了庾妃娘娘,今天倒也不见得会心疼我的娘亲。” 梁飞遥只知所有事端皆是因自己而起,当然也不可能放任蓉嫔认罪,“皇上命我带着酬谢出宫找常氏把宝玉换回来,既能出宫,这宫里没办法的事情,说不准宫外能有办法” 梁飞遥对劳劳亭的奇妙之处早有所风闻,只是当时听得随意,从未想过自己也可能有要求助的那一天。 蓉嫔没有皇后那样神通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相信宫里的难题会在宫外得解,只当是梁飞遥的一点勉力安慰,不说什么,笑着听了,却是不信。 和颐听的却是出宫的机会,“你要出宫找常氏?带上本公主一起去!” 蓉嫔想也没想就拦下了,“和颐,不许胡闹!还嫌梁护卫那里的事情不够乱吗?” 和颐便嘟着嘴,再不言语了,心想这次肯定是出不去了。 可谁料这一次,梁飞遥却一转往日的态度,为公主劝了蓉嫔,“微臣看,公主这两日在宫中心情很不好。蓉嫔娘娘若是放心,微臣可以带公主出宫,就当散散心也好。” 蓉嫔何尝不知道自己女儿心中憋闷,方才只是不想给梁飞遥再添麻烦,才厉声阻止。如今梁飞遥既自请,她倒也没了拒绝的理由,毕竟往日公主已经如此出宫多次,一向安全,“我又何尝不担心这孩子一个不小心,在皇上身边说漏了嘴,害了大家不好过。梁护卫肯带她出去散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先谢过梁护卫了。” ------题外话------ 明天休息一天~喘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君子树 “劳劳亭”仿佛是惑人的妖物,知晓的人一旦动了心,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 梁飞遥一心想去劳劳亭求个解法,路上把劳劳亭里有高人指路的故事大致向和颐讲了讲,和颐便也急不可耐地要一睹真容。 梁飞遥便先驱车向劳劳亭的方向去,想着常氏自出宫之后,便向来对宫中之事无意过问,此番拒绝随太子再度回宫便是明证。若能在劳劳亭里解了眼下之困,倒也没有必要再去劳烦常氏也为这宫里的烂摊子操碎心肠。 故而,如果劳劳亭里的人能给出好办法,祖父旧宅的这趟行程,或许都可免去了。 梁飞遥驱车直指,而当亭身键入眼帘,远远竟看见其中早已立了两个人。为保谨慎行事,梁飞遥只得先停了车,对车里的和颐简单交代几句,只身步行前往。 梁飞遥尽力伪装成闲庭信步之态,放缓步子,舒展面容,装作一个散步至此的寻常少年,可是没走几步,连自己都觉得怪异至极,只好作罢。 然而行走之中,庭中人的对话乘着风丝丝缕缕传入耳中,庭中人的着装身形也大致能看得清晰,像是一男,一女。 那女的似乎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很大,音调很高,她在质问那个男人,“我真是死也想不到,原来一直都是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是要害死她吗!” 那男人极力想让她安定下来,所以控制着自己的话语,“你难道不明白?她是注定要回到那里去的,她对于此事的执着,不是你c或者我能够阻止的。既然根本阻止不了,与其同那些要至她于死地的人一起成为她的阻碍,倒不如成为她的辅助,成全她,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男人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说得那女人明明燃着熊熊的怒火却也无言可辨,沉默片刻之后也只能搬出旁人来助阵,“婆婆说过,若她回到那里,必不得善终的” 那男人却似乎料定了她会说这话,“可你有没有想过,对她而言,难道背负着那样的忿忿不平,庸庸碌碌走完作为草民的一生就是善终了么?又或者,那样的一生对她而言,才真正是最不幸的结果?” “可可那里到处都是想杀她的人啊”女人的语调柔软下来,是戳中柔肠后的哀伤无奈,而这回归平静的声音,竟隐隐使梁飞遥觉得熟悉。 那男人的回答里却有嗤之以鼻的轻蔑笑意,“可他们不都是从没有成功过么?”言罢,他又抬手拍了拍女人的肩,把话说得无比坚定,不容撼摇。 “霜降,她是属于那里的,她与生俱来就拥有独占一席的实力。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霜降。梁飞遥的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而恰好他已走进了彼此都能一览无余的地方,亭子里的男人已经注意到他,而那位霜降也已经顺着那男人的目光回头看他。 这一回头,让梁飞遥看见了那张面孔,只数面之缘,却能确信无疑。 “霜降姑娘?” 霜降脸上的神情很是局促,她已然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竟向后退一步,站到与那男人并肩的位置,直把余下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个男人处置。 于是梁飞遥不得不去看那个男人,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不见一点胡须,再打量了身形体态,倒更像是个阉人,隐约之间,仿佛是宫里的。 那阉人稍稍向前,形成把霜降护在身后的架势,而后向梁飞遥作揖,“梁公子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梁飞遥便知这阉人就是劳劳亭里的,也毫不遮掩,“我遇到了难断之事,想来请教。” 那阉人竟掩唇笑了,“梁公子是这世上最不用来劳劳亭求指引的人了。” 在梁飞遥听来,这简直就是答非所问。身在宫中多年,梁飞遥不知领教过多少叫人作呕的宦官把戏,因而对于阉人,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眼前这个,好像根本是在故意戏弄自己,颇为光火。 梁飞遥正欲发作,一直躲在那男人身后的霜降却探出头来,低着眼眉,沉了音色,“公子请回吧,从今往后,都再也没有劳劳亭了” 梁飞遥不解其中意。 却见那阉人脸上仿佛掠过一片红光,欣喜愉悦,他回头看了霜降,霜降却依旧低着眼眉不去看他,于是他又转过头来,看向梁飞遥,鹦鹉学舌般把霜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梁公子,请回吧。” 梁飞遥神色失落地回到了载着重金和公主的车上,在宫中混迹着许多年,本以为自己已然练就了慧眼一双,近来才知道,实际上自己这双眼睛基本上与睁眼瞎无异。 今日之事,一桩接着一桩,梁飞遥如坠五里迷雾之中,只知事事凶险,而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应对之策。 马车只能按照原先的计划,向祖父旧宅重又驶去。 和颐怎么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再任性骄纵却也懂得读人脸色。对于在宫里长大的孩子而言,这几乎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天赋,关键只是,位尊者有权选择是顾及他者情绪善解人意,还是趁这时候恶意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面对此时面色阴沉的梁飞遥,和颐的选择,是乖乖呆在了车厢里,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行至家宅门前,梁飞遥停定马车,为和颐掀开车帘,对着里面一路无声的公主问出了一句不合礼制却颇合时宜的话来,“饿了吗?” 里面的公主听言先是一愣,而后疯狂地点起头来,好像饿得快要死去了。 梁飞遥被她的滑稽举动逗得笑起来,“那还不快下车,不是总嚷着说喜欢吃常氏做的东西吗?” 公主便像突然得到释放的囚犯一样,手脚并用地轱辘起身,生怕错过时机似的夺门而出,梁飞遥在一旁小心护着,生怕她脚底一个失准就直接滚下车来。 此时,宅内听闻门口车声出门张望的常氏也正走出来,瞧见是这二人,脸上的笑意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你们这时间点儿挑的,可不就是来讨饭吃的吗?” 梁飞遥便接了她这话茬,“公主殿下想念你的手艺,亲自来求呢。” 在这种难得一遇的松快气氛之中,即使身背王命,却也重不过一顿朵颐之欢。梁飞遥一点提及真正来由的心思也没有动,就随着欢腾的和颐进了宅门。 常氏侧低着头,问这个少有机会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公主是为了哪几个菜来的呢?” 和颐也不客气,接连说了个菜名,还不满足,挠着头吃力地想。 常氏便急忙打断她,“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再多,公主可得等到晚上才吃得上了!” 和颐想想也是,便点点头,“那就这几样吧,什么时候能吃呢?” 常氏也不思索,“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和颐惊呼一声。 梁飞遥在后面听得发笑,这呼声就像是一个刚脱了虎口的人,又掉下了悬崖。 他对常氏说,“公主早膳就没好好进,现下估计是饿得不行了。” 常氏便也笑,“既如此,那我便先寻些东西给你们垫垫肚子。” 言罢,常氏入了仓储,片刻便双手提着一个筐子走出来,筐子上盖着个深蓝方巾,看起来挺厚的,“今年的海棠果,我看着还不错,现下正能吃了,你们尝尝?” 梁飞遥听罢,也不等常氏走过来,就先迎上去,急不可耐地从筐子里寻出两个鲜红的果实,不由分说又拿两个,塞进和颐手里。 “海棠果?”和颐低着头,看自己手里这两颗小巧娇艳的果实,她从没见过,“海棠花也结果子的吗?” 她的棠丽宫里有那样多的海棠树,到了夏天开成烂漫接天的海棠花,可她夜眠其中这样多年,却是一次也没见过它们结出这样漂亮诱人的果实来。 常氏见和颐发呆,便解了她的疑惑,“这果子叫海棠果,大概是取其外型娇艳,美得和海棠花很像。可其实,它们是这棵树上结出来的。” 说着,常氏领着和颐走到了院内一棵砌着围墙的树旁,这树并不很高,枝干也不很粗壮,树叶更是在冬日里几乎掉光,怎么看也没什么引人注目之处,可就是这样一棵样貌平平的树,却是在这院子里唯一被砌了围墙保护起来的,足见主人对其之偏爱。 梁飞遥嚼着果子,也兴冲冲地跟过来,抬头看见是这一棵树,嘴里的动作瞬间停滞。 常氏对和颐解释道,“这棵树叫胡桐,又叫君子树,你手里的果子就是这棵树结下的。这果子成熟是在秋日里,可刚摘下来的时候涩得很,不好吃。要拿筐子装了放起来不去管它,到了现在,大概就是最好吃的时候了,尝尝?” 和颐看了看君子树,又看了看手里的海棠果,抬手张嘴,一口咬下去。 “味道如何?”常氏饶有兴趣地问她。 “很甜!” ------题外话------ 不知道和颐和梁飞遥的感情线大家能不能接受,摊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闺梦 和颐点的菜,常氏一道也没有做。但好在,几道意料之外的菜上上来,和颐依旧是吃得赞不绝口。饭罢,和颐说要带些海棠果给母亲尝尝,常氏便放任她自己去仓储里挑最红最大的。 梁飞遥正好把握了时机,也不管常氏正忙着收拾桌面上的碗筷,毫无铺垫地开口道,“我今天,去了一趟劳劳亭。” 常氏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象征性地动起来,可手上的活计却再没有了实质性进展,始终犹豫着晃晃悠悠,“是吗?怎么突然想起去那个地方?听说早就杂草丛了。” 梁飞遥不答,接着说自己的话,“我还在劳劳亭里看见了霜降。” 常氏手里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下,她坐下来,在梁飞遥对面的位置,方便自己能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极其细微的表情,“霜降不是在给婆婆守灵吗?想来是到了冬天,要去集市上备些衣食,碰巧路过那里吧?” 梁飞遥却好像压根没有听见常氏的话,自顾地继续说下去,“霜降在亭子里,还有个阉人和她一起” 终于说完了,梁飞遥把目光聚焦在常氏的神情变幻上,毫不惊讶于她脸上的血色一片片褪去,他在等,等着常氏解释。 可常氏只是冷着声说,“我并不知道霜降还有那样的朋友。” 梁飞遥便提醒她,“我听到他们仿佛是在为另一个人争吵。” 常氏已然定住了自己的心神,事不关己饶有兴趣地问:“哦?是吗,却不知他们最后可吵出了个结果?” 梁飞遥心中的猜测原差不多定了,可又被常氏现下的反应动摇了,只能继续试探,“最后,霜降姑娘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这世上,再也没有劳劳亭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劳劳亭了。 常氏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和梁飞遥一样的不知所谓。 可她至少比梁飞遥知道得多些,她知道那个梁飞遥口中的阉人一定就是与她情同至亲的袁谅,她也知道,被梁飞遥撞上的情境,一定是霜降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了她与袁谅小心经营的劳劳亭,而同时宫里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袁谅才会出现在劳劳亭里,正被霜降遇了个正着。 梁飞遥在等,等到他都已经否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测,可突然之间,常氏的面容上闪过了与那阉人一样的一道红光,是与那阉人一样的,突然而至的欣喜欢愉。 梁飞遥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揣测,可他的心却骤然冷下来,这就是他当年救下的孩子吗?这些年过去,她竟摇身一变成了劳劳亭的主人,成了宫内人不惜重金求其点拨的偶像。这些年来,期间虽也见过多次面,自己却根本都不曾看透过她。她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这样的谋划的?是否就从自己救下她后?梁飞遥不敢深想,却已经不寒而栗。 梁飞遥此刻只想知道,霜降那句简单却蹊跷的话里究竟藏了什么玄机,竟能让那个阉人,还有一向云淡风轻的常氏都喜形于色。 梁飞遥当然也不会问,他至少还不愚钝。 他只是要确认自己的猜测罢了,既然确认,倒也明白了那阉人戏言的那话,“梁公子是这天下最不用来劳劳亭的人了。”因为,这劳劳亭的主人,从来就离他这样近,也已经从不问酬劳地帮了他这许多忙。与朝中那些重臣比起来,她倒是对自己格外优惠了。 既然劳劳亭的主人已在眼前,梁飞遥起初的计划似乎是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除了地点变了之外,没有任何不如意之处。 梁飞遥把来意慢条斯理地说了,关于奇石,关于丢玉,关于庾妃现下的窘境,关于蓉嫔无辜惹祸上身。 常氏听得认真,直到听完梁飞遥说明了皇上的意图,她只是淡淡呼出一口气,好像是在说“我以为是出了多大的事呢。” 梁飞遥见她不以为意,竟不知怎的也沉下心来,静候她说出解法。 常氏浅浅一笑,站起来继续收拾桌面上的残局,“车里的东西原样儿带回去吧,就说那石头已经被我碾碎了,做了药引子封存起来,怕是难以返还了。” 好无赖的法子,梁飞遥心中不以为然,可自己完全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有无话可说。 常氏怕他塞得难受,帮他舒缓心结,“皇上之所以连脸面都可以不要也急着想把这石头要回去,不过是急着恢复庾妃的位分罢了。若是实在要不回去,皇上自然会想别的法子去。总之就把一切错处都归到我头上,其一我本是个世外之人,其二若皇上气不过命人拿我,也就意味着要把太子有疾的事实弄得人尽皆知。你就这么回了皇上,皇上纵然生气,也不会因小失大。” 梁飞遥倒也咂摸出常氏这番话里的巨大前提,“你就这样确信,皇上对太子之位的人选绝无再议的可能?” 常氏把盘碟一个个摞起,起落恰当得不发出一点儿响动,“无疑。” 梁飞遥念及朝堂之上渐起的易储之声,虽得了这往日里劳劳亭主人的断言,心下仍旧不安,毕竟相较于旁的那些皇子,如今的太子实在是没有太大的竞争力,他母亲的出身可谓微贱,他自己的为人又出奇坦荡。他没有在朝为官的叔伯,更没有私下交好的重臣,如果有朝一日皇上松口,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大殿之上站出来替他哪怕多说一句话。 说白了,除了皇上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偏爱,他一无所有。说白了,一朝皇上佳人梦醒,如今的太子便将直坠九霄,落地变成草芥灰尘,一文不值。 梁飞遥只觉得,常氏这“无疑”二字,是用得太草率了。 而又或者,在她那旁人终难猜透的九曲回肠里,早有了自己的盘算,梁飞遥刚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却见和颐顶着一张无比满足的巨大笑脸出现在了门前。 常氏捧着盘碟碗筷低头看她兜起粉色的衣襟,里头盛满了通红圆润的果实,脸上的笑意里全然没有了作为公主的骄矜傲慢,笑道:“哪里来的村姑娘?可别太贪心了!” 和颐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回答她,“村姑娘?村姑娘年年都有这果子吃吗?那我也做村姑娘!” 梁飞遥看的却是和颐兜了那么多,走路都又些看不清脚下,方才进来时就险些被那不高的门槛绊了个大跤,便对常氏道,“还是给公主拿个小些的篮子来吧,这样,也实在是不好拿。” 是夜,蓉嫔吃上了海棠果。 甜,脆,略带那么一点酸,仿佛是生命最美时候的味道。 和颐如这十多年里的四千多个夜晚一样,蜷卧在丝绸的衾被里,看着火盆里隐隐烁烁的暗红,阖上了困倦的双眼。 在这片属于她的海棠林里,恍然间多出一棵不那么高,也不那么大的绿叶树。那树根的周围,砌了一圈半掌高的青砖。在这棵外来者的周围,是棠丽宫里叶未凋尽的海棠。那些树都呈现着冬日里的姿态,干枯,朽老。唯有这个外来者,树冠上的绿叶层次分明,一片片都似翠玉一般。 黑夜终结,远处仿佛有熹微泛起,正在这树的后方,片刻间那满树的碧翠间透出金色的光华。 可是,可是周遭还是那样的黑夜啊。 可是,可是这树,好像是立在正西的方位啊。 和颐大惑,跑到那树的背后去探个究竟,果然不是日光,却是一个蓝衫佩剑的少年。 那少年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掌中躺着两枚鲜红的果实。 他笑着启唇,轻叹一声,“和颐” 那四下干枯的枝干上突然绽放出比云朵还要柔软的海棠,花开成海,从枝头倾泻而下,形成层层叠叠的帷幕,没有尽头。 和颐本想接了这花雨,却发现落在她身上的花朵都不见了,好像被瞬间吸进身体里,汇成暖流直灌全身,那暖流在身体里四处冲撞,冲撞得人好辛苦,和颐难受得蹲下身子,可还是强忍着抬头去找那变出花海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已然背身走远,远得模糊了身形,远得蓝衫变成了红杉,远得那两颗果实被他捏在指尖,都小成了红豆。 和颐猛地站起来去追他,身体中无序的冲撞忽地找到了出口。 那是一股暖流。 和颐惊醒,一弹坐起,后背在不由自主地颤栗。 守夜的宫女惊慌上前,问长问短,和颐只是颤抖着,不说话。那宫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掀开被角看了一眼,平稳跪下,说了些也不知是恭喜还是关心的话,立刻给旁边的宫女分派了些事务,自己就朝蓉嫔的寝室去了。 待到蓉嫔来时,和颐已经被众人一起收拾妥当了。新的被褥,新的衣衫。 蓉嫔将她揽进怀里,抚摸她如缎的黑发,一遍一遍地,只说那一句话“我的和颐长大了,我的和颐长大了”说着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 在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她抱着一个干瘪了的生命,甚至不敢去想,那个生命也能有绽放的时节。 可好不容易,一个憔悴衰弱的自己终于守来了这个时节,却也就到了真正分离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有惊无险? 在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易储之争中,众声喧哗里,有一个人置身事外,保持着让人不可思议的静默,而就在这不声不响之间,这人业已在这优雅的静默之中,终于处心积虑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功勋。 刚刚过去的一夜,是令蓉嫔悲喜交加的一夜,也是令前朝心悸震动的一夜。 暮色四合时,突有一封加急密函进入宫中,德公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惊扰皇上休息,送交皇上亲启。皇上坐在卧榻上打开来看,德公公还不及退出避嫌,便得到皇上站起来下发的旨令:立刻召集文武重臣,商量对策。 德公公登时心下大骇,几乎是奔出殿外,对着自己的大小徒弟发号施令,连威带吓提醒他们半点也不许耽搁了。于是大约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后,马车声几乎摇动了整个都城,入了禁苑后,巡夜的太监宫女们有生以来,也可能是三生以来,第一次得见扶着帽子捂着衣襟疯狂奔跑在暗黑大内里的文武重臣。 大臣们此次的面圣,多少都有些狼狈,发不及梳须不及理,冠不正襟难平,不过幸而皇上也只是在寝衣外披了一件貂裘站在久不曾展开的齐国最大地图前,死死盯着一个南面的区域。大臣们起初还害怕皇上细细打量他们如此随意的装束,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倒是更害怕些这个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沉沉默不作声的皇上了。 大臣们都在以目询问德公公,德公公也以目回应他们,他半点也不知道。 鎏金的灯奴双手举过头顶,手上的灯火跳了两跳,皇上似晃过神来,问这些大臣中的一个:“方旭,狮子岭一带,有多少兵力可供调遣?” 梁方旭在这众人里简直可以算作一个穿戴整齐的模范,只是须发稍显蓬乱,他与身边的几名武官交谈了几句,回道:“半日之内,当可集结三千兵力。若有足够时间调兵,则能有五千兵力。” “明日寅时之前呢?” 皇上依旧盯着那幅地图。 “明日寅时” 狼狈的群臣彼此嘀咕着,以仿佛知道了什么的隐秘神态去回应对方还没有说出口的猜测。有些细心的,偷偷瞟了眼当下的时刻,心下登时凉了大半截,现在都已经接近戌时三刻了 梁方旭身边的一员武官也顾不得什么,豁出去般直截了当地问了:“皇上,是否有外敌来犯了?” 皇上抬头看他,这是这群人中皇上正眼瞧的第一个人,也不遮不掩地回答了他:“朕方才收到密报,焦国预谋在明日寅时左右出兵,意图攻占狮子岭。” 一片哗然。 明日寅时可是现在才接到消息,就算立刻把兵符发下去,等交到当地的武将手里,至少都已要半日了,还哪有什么功夫再排兵布阵。 梁方旭也不犹豫,当下伏地自请,“臣愿率兵前往,不让贼人动我大献寸毫之地。” 随后,又有几名武官纷纷跪下,自荐献策,各个信心满满。毕竟焦国不过区区小国,从来难入北面大国正统之眼,即使失了最佳的战机,也只需调兵南下,大军威慑,几乎可以兵不血刃就吓得他们断了妄念,甚至还可以损了他们的国土,叫他们后悔莫及去。 可面对这些赤忱武官的殷殷自请,皇上什么也没有回应,而只是又将目光挪到了地图上。 武官们往往都难从建功立业的豪情中跳脱出来看清眼下的形势,十分需要清醒的人无情地点一点。一个文官终于看不下去了,待到那些豪情万丈的话语终于停歇,他沉着脸,拱了手,“今年年成不好,虽已经从魏国大量购进,但百姓们的粮食还不一定足够。如此形势,我们哪里还能打得起仗?” 方才神采洋溢的那些面孔,于是终于在刹那间黯淡了下去。 梁方旭至此也大概明白了皇上夜召群臣的用意了,有损面子的话,皇上不能亲口说,便要臣子开口说,“既如此那也只能忍痛,暂且将凭川的南部几里舍去了” 皇上沉沉叹了气,其下官员,也都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久久,皇上终于发话,“重师,你带朕的兵符,到凭川去,避免长距离行军,主要布兵驻守,尽量把耗损降到最低。” 皇上指的,是刘重师。梁方旭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了跪下领旨的刘重师,又转回头看向皇上披着貂裘的背影,胡须下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德公公面上染着淡淡的忧虑,控制得恰到好处,可心里也是禁不住的惊颤,他那眯缝的眼睛里,黑色的眼珠藏匿在其中,一刻也不停的在众人脸上逡巡。他看见了刘重师暗中的欣喜,也看见了梁方旭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的不服,只是看不透皇上这番反常安排背后的用意,不过,猜透皇上的心思,本来也就是德公公的副业,某种可以带来附加值的副业。 当然,德公公也有德公公的本分,见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德公公轻声细语地提醒那半夜被一封密函惊醒的君王,道:“皇上,既然都安排妥当了,便安歇吧?” 披着貂裘的君王终于向他挥手,示意他可以将这大片的地图收起,德公公放下半颗心快步走过去,却听见皇上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再等一等。” 等一等? 德公公卷着地图的两只手同时顿住了,皇上还在等什么?犹豫片刻后,德公公也只能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待到将地图收入盒中的时候,德公公的一个徒弟突然从侧门进来,将一封密函双手交到德公公手中,又匆匆离去。 德公公双手托着密函,皇上也不等他转呈,几乎是夺过来看。 一众官员悬着一颗心,强耐着性子不敢问,只等皇上阅完。 德公公在一旁不慌不忙继续收拾着那叠整齐了的地图,也不为什么,心中也怎么定了七八分。 果然,片刻后,皇上面色不改地将纸张重新装回函中,缓缓开口,道:“众爱卿都回去安歇吧,多亏了泯,还好c有惊无险。” 德公公在一旁小心观察着皇上的神色,暗暗奇怪,为什么口上分明说着“还好”时,皇上的眉头却又锁得更深了一重。 这漫长的一夜终要过去,新来的白昼,终也只能给人带来短暂的光亮。 在这天傍晚,大皇子泯在凭川击退焦国犯贼的消息一路北上,终于传到了献国的都城。于是立刻有人写下字字血泪的谏书,历陈大皇子泯多年来的成就功绩,此次更是为献国解了燃眉之急,功不可没。一书之后,更多的请赏之言如雪花般落在了献王的书案之上。皇上任其堆积如山,只是沉着脸静坐,不发一言。 而这样的消息,总是有渠道走出皇上的书房的。 后宫各院也立刻通过那样的渠道,掌握了珍贵的第一手资讯。 妃嫔们的观望似乎也终于到了可做决定的时候,沁妃的百芳宫里,除了大皇子降生的那日午后之外,大约也就是这一天的傍晚最热闹了。 更有心者,也把这份热闹带到了皇后的涣兮宫里,皇后仿佛惊奇不知所为地招待这些突然来访的客人,实则内心也颇有些意外,宫里这些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陪衬,倒也都是些心下明白如镜的聪明人。 而既宽心于这些人的伶俐,便不得不也想到了另一个让人宽心的不敏锐。 庾妃依旧窝在宫里亲手绣着太子的衣服,等着皇上准许她与儿子独处的那一天。接檐在边上伺候着,心里谨记着休宁的忠告,现下皇后因为魏国的粮食帮助献国周转难关势大,宫里的事能躲则躲,以免惹祸上身。接檐于是也明里暗里引导庾妃尽量不要与皇后起什么正面冲突,更不能因为想念太子而突破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禁令。 而这片宁静很快就陪冲将进来的扫雪打破了。 她没有任何铺垫,劈头盖脸只一句话丢进来,“娘娘,您还有这闲心绣花,宫里的天都要变了啊!” 只吓得庾妃一针扎在了自己的食指上,莹润的血滴迅速肿胀起来。接檐连忙用自己的手帕去包庾妃的手,一面责备扫雪怎么能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 扫雪白她一眼,断断续续把听来的消息都说了。 听得接檐脸上是白了又白,等到扫雪好容易说完了,接檐取走庾妃怀里的针线衣料,口中喃喃,“原来那三皇子c五皇子不过都是铺垫呢,真正想当太子的,原来是大皇子呢” 扫雪接腔道:“可不是么!不过这些大臣也真是好玩,当时三皇子c五皇子闹得那么凶的时候,易储之言不断,如今这大皇子立了大功,倒没人提易储,只是提论功行赏,逼得人自己往易储的事儿上琢磨。” “夫不争以为争。”接檐含含糊糊,说出了起先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六个字来。 “你念什么咒呢?”扫雪不耐烦地让她把话说得清楚点。 接檐无法,只能再说一遍,“早先我去找休哦不,去找常氏取太子殿下的药方时,与她说起宫里易储之争的险恶形势,她却满不在乎地,是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像是‘夫不争什么以为争’的样子,我也没听懂。如今到这时候,却不知怎么就有些懂了” “什么嘛!”扫雪听了,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她真是早先就算准了这些,又为什么不明白地告诉我们?竟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到最后害得还是咱家娘娘吃了亏” 为什么不明白地说出来?接檐小心翼翼去看庾妃的脸色,只见已如土一般,她以目示意扫雪快住口,可扫雪只当没看见,叽里呱啦继续抱怨。 庾妃蹭地起身,惊得扫雪张着嘴忘了接下来的话,接檐连忙去扶她,庾妃却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她的双手。 “她早知道,她早知道,是不是?”庾妃瞪着双眼,狠狠逼视接檐。 接檐惊恐万分,“我奴婢c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 庾妃却笑了,凄厉地c如野猫般的笑,“她就是要这样羞辱我是不是,她就是要看我没有她能惨到何种地步是不是?好!那我成全她c我成全她!” ------题外话------ 庾妃和常氏的感情线也是真心复杂,写的不清楚的地方还望各位海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巨变 入了冬,宫里的热闹事便开始一件接着一件,仿佛是卯足了劲要在年关之前把向来冷清的大内炒热乎起来。 当头的一件,就是要给深得圣宠的和颐公主过生辰。 袁谅自上次被霜降激动得控诉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常氏。若非此次和颐公主的生辰揣摩起来着实很不同寻常,或许他会选择来年再考虑继续出宫与常氏讨论宫内之事。不管霜降这脾气发得有没有道理,只需霜降发脾气这一行为,就足以使袁谅对任何事情都忌惮三分。 袁谅在门口探头探脑时,常氏正买了些吃食回来。 “贼头鼠脑的,怕干什么呢?不用怕被人看见,我这儿可冷清好些日子了。”常氏笑他,摇了摇手里的东西,“走,进去吃吧。” 常氏买的,是桂花糕。清甜,香气会从鼻子里冲出来,袁谅倒是不怎么喜欢。 常氏也不劝他,自己吃得过瘾了才想起来问他,“我还以为你得过完年再来呢,现下宫里的事情不该是忙得抽不出身来么?” 这大宅子里只住常氏一个人,竟是比宫里还要冷,袁谅搓了搓手,回答她“偷跑出来的,有件事情,觉得姐姐若还想保太子,或许值得知道。” 常氏停了嘴,拍拍手倒茶喝,看见袁谅面前也空着,便给他也倒了一杯,“什么大事?” “前阵子,焦国犯境的事情,姐姐听说了么?” 常氏喝着茶点头,“城里人尽皆知了。”手捧着茶杯,常氏接着说,“大皇子泯凭借这件事情,可算是赚足了人气。只是这件事情里蹊跷之处很多,首先便是,一个皇子,还只是微服出宫体察民情,怎么就能调得动兵?如果不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别说是邀功请赏,不遭皇上疑心疏远就是万幸。再者,谁管他在民间有多高呼声,前朝没人支撑,怎么都是白搭,这一点,他的母亲沁妃可是帮不了他。” 袁谅仔仔细细听着,却不像往日那样点头了,他微微皱了眉,慢吞吞地,生怕说出的话会正戳进眼前人的痛处里,“其实现下前朝里的议论,已近乎一半倾向大皇子泯了,只是不像前段时间三皇子和五皇子那个时候吵嚷得沸沸扬扬,也不关乎太子易位,只是求皇上论功行赏” 袁谅眼看着常氏的面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就连桂花糕也不足以点亮了。 袁谅于是止住,把此行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和颐公主的生辰。” 常氏的脸依旧阴沉着,不接话,任由他说下去。 袁谅觉得这宅子里,实在是太冷了,脚在地上已经麻了,“和颐公主的这次生辰,由皇后来办,而且而且请来了皇后的弟弟,魏国当今的太子——既徂” 袁谅不言语了,他觉得这是值得谈论的怪现象,常氏总会想说些什么。 常氏果然开口,她带着黯然的神色,轻轻地说:“所以皇后选的,竟然是沁妃么” 她没料到。 她以为皇后那样年轻,绝不会就这样甘心去扶持别人的孩子。可原来,离宫这些年,她已经无法触及那一重最隐秘的境地,她无法知道皇上与皇后的关系这些年来已经疏远到了这步田地,疏远到了,连皇后那样要强的女人,也会彻底断了有一个自己的皇子的念想。 所以,在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时候,皇后竟有些令人可怜了。 袁谅倒是反应了一阵子,才明白过来常氏话里的含义,可依照这话继续推演下去,得出的结果让原谅不住心惊,“所以,之前三皇子和五皇子争夺太子之位根本就是皇后策划的闹剧一场,那这次这次焦国来犯,难道也是皇后为大皇子泯安排好的?可是可是不可能吧这可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事啊,皇后怎么挑得起来?” 常氏把剩下的桂花糕包好,脸色煞白,似乎是才感觉到这房间里不同寻常的阴冷之气,“我就觉得蹊跷啊,一个皇子怎么可能调得动兵,这是多么愚蠢的争宠办法。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常氏冷笑出声,“原来,他调的根本就不是献国的兵。” 袁谅彻底跟不上常氏的思路了,“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献c魏c焦三国的地理位置关系,就明白了。” 献c魏c焦三国相邻,这次焦国来犯的地界,正好在献魏两国的交界边上,如果直接排除焦国的指挥官脑子空了这种情况,那剩下的,就是有人另有所图这一个答案了。大皇子泯调的不是献国的并,而是魏国的。 袁谅明白了。他觉得对于眼下这样窘迫的现状,常氏一定会说出周全的计策来,力挽狂澜于既倒。 可他想不到,常氏说的却是这些。 常氏起身,把剩下的包好的桂花糕放进身后的壁橱里,背对着袁谅,让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可是所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都传进了袁谅的耳朵里,“袁谅,或许,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袁谅听出这话里有与平日全然不同的凉薄意味,舌头在嘴里打了结,一个字也不敢轻易去接。 常氏也不指望他能接上什么话,手上无所事事地忙碌,接着自顾自说下去,“袁谅,你说我究竟在坚持什么?婆婆早就劝我死心了,可我偏就拧着劲不肯放弃。盘算万千费尽心思到今天,终究敌不过我已经身在宫外的事实。直到今日,你才让我知道,我已不是局内的人了。局外之人想搅局内的水,简直痴人说梦。” 常氏惨惨苦笑,“也许,我是真的错了,袁谅,因为我的固执,我已经弄丢了霜降,还害的你留在那人鬼不分的地方认打认骂” 外头的天色是冷青的,屋里还弥散着桂花清甜的香气,手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袁谅却感到有种畅快不期而至,他决然放下手中全无用处的茶水,如释重负般的,面上有轻快的笑意。 “姐姐若想从此远离尘嚣,霜降与我都定会相陪的。” 袁谅来陪自己吃桂花糕的这天夜里,常氏睡得出奇安稳香甜,或许是因为屋里久聚不散的桂花香,又或许,是放下了什么自己加给自己的重担。 这场睡眠深沉绵远,落入了水面下最安宁的所在,水面上的惊涛骇浪,都难以打破的那一片安宁。 “休宁!休宁!” 有人在晃自己的肩,好冰冷的一双手。 常氏昏沉着睁开双眼,一片朦胧之中,却看见多年前狼狈地翻窗进来,给自己送馒头的面孔。 她蠢蠢一笑,“接檐?你又是翻窗子进来的吗?” 这样的休宁,这样的笑,这样的话和语气,惊得接檐松了手,而后又倏尔抬起一只手去抚摸常氏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脸上只剩下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常氏随手拿件衣服披上坐起来,背靠着床栏浅笑看她。 接檐不像袁谅,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休宁,这样的休宁惊得她已经全然不知自己的手脚该往哪里放了。 如此松快的休宁也不去打扰她内心的惊颤,就那么偎在那儿眯着眼,一边等着她想起来自己的来意,一边回味着这场漫长睡眠中的静谧。 这样的休宁面前,接檐终究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呆了片刻,只从袖中拿出一片匆忙叠过的薄纸,连递带塞地给了休宁。 休宁揉了揉眼睛,展开纸片一行一行看下去。 是药方。 初看起来,就是原本她写给接檐的那个,当时庾妃为了确信她不会以太子生命作为要挟强行逼自己求她回宫,差接檐来,要了这张药方回去。这张药方对于太子的调养是最合适的,休宁没做任何保留。现在想起来,以为即使不以太子的性命为要挟,也能让庾妃想明白只有自己才能帮她母子二人在宫中保住身家性命的愚念,是她高估了庾妃,也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或许如今选择放弃,对自己才真算是个善终。 接檐眼看着休宁一副三心二意的样子,心下焦灼不已,也不去管今日的休宁比往日的休宁到底是缺了几魂几魄,开口先把话说了,“这是今天早晨医周来给太子殿下请完脉后写的方子,你仔细看看。” 休宁被她的话惊得回了神,抬眼看了看她,一脸的心急如焚,便也不好先把自己昨天与袁谅交谈后做出的决定告诉她,先帮她把眼前的烦心事解决掉为上。 这药方,其实是在休宁起初给接檐的那张上,做了一些不易觉察的小改动。譬如这味药少些,那味药多些,糊涂人看不见这样的改动,稍微明白点的,即使看见了,也只会以为是医官根据太子身体状况的变化做出的细微调整,可只有接檐这样的人,才会揪着这样细微的地方不放,心急火燎地来摇醒被窝里熟睡的休宁。 接檐看见休宁的眉头一点点隆起山丘,刚才眼睛里的怠惰也被一种隐隐的精光取代,她便知道自己此行,绝非小题大做了。 恍然睡中惊醒,一口水也没喝,嗓音干哑使话里的内容也更严肃了一重,“这方子,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接檐如追着话般回答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是在扫雪手里被人改动了的。前阵子因为宫里事情突然多起来,娘娘不得已把照看太子药膳的事情,交给了扫雪。今天我也是一个突然,才发现这些。” 休宁自顾在腰下又加了个垫枕,原本萎靡的姿势一下就挺括起来,看得接檐心里也定了三分,休宁眼中的精光一点点增加,“你来前,告诉庾妃这件事了么?” 接檐连连摇头,“近来事多,我要出宫只能挑这种时候,而现下庾妃可能才起。” 被烧尽的野草在稀薄的土层下蠢蠢欲动,表面上只是依旧一片荒芜,可润泽的黑色却预示着一片生机的倾涌而来。 休宁眼中的光芒已经驱散其中所有的倦怠了,与之同时,消灭了一切与这倦怠相伴而生的释然清欢。 休宁的眼睑一毫一毫地抬起,似笑非笑地问站在眼前,重又摇撼了她的天地的接檐。 “接檐,你觉得,我应该c回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接檐的选择 今年和颐公主的生辰,座上宾颇有些不同以往。 往年都只是家宴,可今年却请了外人。不过说是外人却也不是,皇后的亲弟弟,算起来,与和颐公主相称一声表兄妹,也是未尝不可的。 皇后的亲弟弟,名叫既徂。 魏王年事已高,魏后比魏王小十多岁,共生了溱c沩c既徂三个孩子,两个女儿都是嫁到别国当皇后的,一个儿子从出生之日起就坐稳了未来国君的位置。 魏后把魏王的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从魏王第一眼见到魏后时,便是如此。 也许正是因为母亲的这番影响,作为她的女儿,姬溱自幼便以为,全天下后宫里的皇后都应当是这样过活的。 然而能赏人耳光的,总是现实。 姬溱自小便被人称赞聪明,可是她却拒绝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她陪伴献王南坼的这数千百日岁月里,献王南坼可有过片刻,真心怜惜她。 接檐回到光华宫里时,宫里竟然沦陷在一片数月不见的忙碌之中。 她走时,还是冷冷清清的,冬日里的寒冷宫阙。 扫雪不知从哪里冒到身边,“你去哪儿了?茭白今早从太子宫里送出来的药方子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自献王明确下令不准庾妃入端本宫,亦不准太子留甘入光华宫后,每次医周在段本宫里开的方子,掌事宫女析蓝都会亲自手抄一份再遣茭白趁晨间人少时送到光华宫,她不懂药材又无人请教,好在光华宫里有个接檐,是个明白的。 但近日事多,庾妃顾惜接檐劳累,便把这每天清晨早起审验药方的简单事务交给了扫雪去做,但凡看出有丝毫的不寻常处,再转交给接檐去问那宫外的存心人。 扫雪今早贪睡了片刻,起来时,茭白送来的药方就已经不见了。 “药方子吗?我c我没见着呀” 接檐手里也不知在忙什么,答得敷衍。 好在扫雪并没注意到什么,“那兴许是茭白那丫头偷懒儿,压根没送来吧。”话间又责骂了个从两人身边缓慢走过的小宫女,“你拖拖踏踏地蹭什么时间?宫里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就你清闲!” 那小宫女一惊,匆忙加快脚步飞也似地逃了。 接檐也不常见这么严厉的扫雪,显然是宫里真的忙,急得扫雪除了撒急什么也不会的忙,便问扫雪,“今日宫里,是有什么事儿吗?” 扫雪一愣,才想起接檐是晨间出的宫,故而不明就里,只能避轻就重说于她听,“今早上皇上开了金口,许咱们太子今日来光华宫中探望,晚间和咱们娘娘一同去和颐公主的生辰上呢。” “啊?”这是何等的恩赐,这些日子与太子的分离,生生抽了庾妃的几缕魂魄,接檐高兴得不敢相信,接檐的脸上很少做出如此夸张的喜悦表情。 扫雪本已经过了初听消息时的狂喜。早上析蓝害怕小丫头们说不明白,亲自上光华宫里对娘娘道的喜讯,那时扫雪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析蓝说太子早上还在温书,等裴先生考完功课就过来。析蓝匆匆走后,光华宫里也就忙开了,扫雪本就不是个能把大局管理稳妥的,力不从心顿生烦躁。可眼下接檐回来了,一切麻烦事都有着落了,扫雪便和着接檐这番迟到的喜悦一起,又高兴了一次。 可扫雪想不到,这喜悦在接檐这里,停留的时间竟如此短暂,比天边的流星滑落还短。 接檐脸上的笑意黯淡下去,皇上怎么会违背自己的旨意,所以她接着会问:“可c可怎么会呢?皇上不是曾说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直到太子的登基之日,才是母子二人重享天伦之时。 扫雪知道她那谨慎的性子又在作怪了,忙替她打消一番顾虑,“说起来,和颐公主对咱们太子是真好!今天早上下朝,皇上便去棠丽宫里看了公主,还问公主想要什么,说一定满足。和颐公主想了想,当时跪在地上,磕了头不肯起,说只求一件事。皇上问是什么事。公主说,入冬以来庾妃身子就不大好,求准许让太子去光华宫里瞧瞧。” 接檐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种事情,满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敢做的人了。 扫雪也知有多险,接着说下去,“听公主身边的宫人说,当时皇上的神色就变了。本是欢欢喜喜来的,谁能料到就这么突兀地触上了心里的不痛快处。好在蓉嫔机智,端出莲子粥来,又说了当年也是在冬日里,自己大半夜抱着公主满宫里走的往事,好歹融了些皇上心里的冰疙瘩。” 接檐暗叹蓉嫔是有完全准备的,“所以后来,皇上便松口准了吗?” 扫雪畅然地笑,“皇上准得含糊,但宫里的人都明白了。说起来,皇上是真的偏爱和颐公主,若是换了旁人,早不知被罚到哪里去了。” 接檐看的却与扫雪又不同,她说:“皇上偏爱公主本与咱们无甚干系。但公主肯替咱们太子出头,这一件,咱们要记在心里。咱们娘娘出身低,前朝里没依没靠,这后宫里能对太子殿下如此肝胆相照的,咱们都要感恩戴德。” 扫雪这次却也不强自驳她,只点头称是,“公主这不仅仅是求个情,简直就是救了咱们娘娘的命。这份恩德,我扫雪死也当报的。” 接檐明白,扫雪对自己心有芥蒂,可好在只要事情轮到娘娘头上,便也是个足忠心的,自己说的话,只要她认可,多少也都能听进去。就像现下她说出的这些话,绝不是只逞嘴上义气。 “那,皇后娘娘那里呢?”接檐方才只顾高兴,才想起庾妃在宫里最大的麻烦,“皇上格外开了这个恩德,皇后娘娘难道就没有回应?” 扫雪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可皇后的情况她是始终关注着的,“皇后那边?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想来,皇后娘娘的宝贝弟弟好不容易来献国一趟,她俩姐弟不得好好闲话家常?恐怕是没闲心再来给咱们娘娘使绊子了。” 没闲心? 接檐不再问了,只笑着点头,看着扫雪一拍脑门连着念叨数遍“坏了c坏了”,疾驰向小厨房去了。 皇后如何肯省下这份闲心呢? 今日晨间析蓝手抄茭白送来的药方子即是其狠毒用心的明证了。然而,扫雪不察,庾妃不察,太子不察。所有人都在和颐公主甜蜜的生辰里松懈下来,仿佛这深宫里一条条的长廊与普通街巷毫无二致,仿佛这深宫里一个个修成了精的女人就和寻常街道中的街坊邻里一模一样。她们脸上的脂粉和满头的珠翠让毫无机心的人只记得她们是女子,却忘了她们的手腕阴谋即使比前朝里宦海沉浮几十载的大臣也不会弱上三分。 只不过因为她们也是女人。有些女人便放坦一颗心相信,这些,是和自己一样的女人。 而这差别,岂是天壤可拟的。 休宁的手里端着药方子,眼睑一毫一毫抬起来,望向她,“接檐,你觉得c我该回去吗?” 接檐的心下,早已有了答案。 午间饭前,太子终于来了。 接檐虽提前已和庾妃说了成捆的话,只劝她千万不要在太子面前掉眼泪,白白惹得太子伤心,还扰得太子乱了心。可庾妃还是不济,张开嘴忘了话眼泪淹了眼眶子,好在及时背过身来,用手绢拭去了。 太子懂事,见了只当没见,依旧像往日里一样对庾妃请了安,手脚语词皆是熟稔,仿佛天天都请了一样。 母子二人也没有什么可客套寒暄的,庾妃只问了析蓝两句太子近来衣食起居可都还稳妥,又问了太子几句裴先生教的书可都懂得,太子认真答了近来跟着裴先生念的书,庾妃只牵着他的手点头,口中道“很好很好”,无奈,这些书,她是一本也不认得的。 说罢这些,扫雪已将精心准备的数道吃食上了桌。 太子自幼对油荤便没什么偏好,口味比较清淡。庾妃作为太子的生母,差扫雪准备的都是太子往日在自己身边时最爱的菜色。只是凭空里,不知怎么多出来一道甜食。 太子吃罢主餐,去尝那计划之外的甜食,惊喜地赞了一声,“好香。” 转而就问扫雪,“扫雪姐姐,这是什么糕?往日怎么没吃过?” 扫雪笑着答他,“太子殿下忘性好大,这是桂花糕,往日里小厨房也是做过的,可是您嫌太甜腻,所以后来就没再给您传过了。” 太子疑惑,又吃一口,“不对,就算往日做过,也绝不是这番滋味的,这是清甜,与你说的甜腻大相径庭的。” 扫雪只得认了输,“罢了罢了,太子殿下您这舌头还真是出了神了。今儿早上接檐出宫,特地从一位民间做桂花糕的老师傅那里买来的,本不知道您今日来,是买回来给娘娘吃了解闷的,您是好福气的人,这样巧的事,都赶上了。” 扫雪这番话是打心底里为讨庾妃开心说的,她眼睁睁看着庾妃自皇上禁止母子二人相见之后便一日日消沉,故而今天这样短暂的母子相聚,只要能让庾妃开颜就一次也绝不放过。 扫雪说的这番话确实逗得庾妃开心,但更让庾妃开心的,是看太子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一脸满足地进食,这样的太子,才是始终都在她身边的那个留甘的样子。 太子足足吃了小半碟的桂花糕才罢休,却还是留念,直让身边的析蓝去问接檐这究竟是哪家的桂花糕,得空了,让析蓝也买些来,让端本宫上下的宫人都尝尝,实在是好吃。 饭毕,庾妃要午睡。 析蓝随着扫雪去小厨房,仔细瞧了中午太子最爱的几道菜的做法。 接檐便领着太子去幼时住的地方稍作歇息,晚些时候再与庾妃一同赴宴。 太子进入这方熟悉的天地,却生出如潮的陌生感。 所有的摆设都足足小了有两三倍,那小时候两只手才能降伏的猛兽,如今也成了一个单手就可提溜起来的布老虎。 接檐缓缓放下半扇竹帘,遮挡住这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头。 幼时的住处便瞬间暗了几度,更多些陈年旧事的意味。 太子忙止住接檐,“接檐姐姐不用再放了,我还不困,就坐在这里温会书吧。” 接檐会意,又把帘子向上拉了些。 走到桌前为太子斟一口热茶,然后,立在那里不动了。 太子已把书拿出来看起,可木雕似的立在那的接檐,终究让他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接檐姐姐,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接檐暗地里咬咬牙,从袖子里拿出个带着内画的水晶瓶子来,端端放在那口热茶边,而后直直跪下,“太子殿下,奴婢接下来要说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太子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的接檐,他只看见了那个瓶子。 “相信太子也定是有防备的,那医周本就是皇后派到太子您身边的人,用心不言自明” 太子没有听清接檐的言语,他在看那瓶子上的画儿,那样精致,那样细小。 “敢问太子殿下,近日晨起是否都会有鼻腔出血的现象,而每每医周来探平安脉时,都会施针帮您止住?” 太子听得不很真切,点点头,眼睛依旧在那小瓶子上,这瓶子的内壁里,画的是一只雎鸠,这雎鸠茕茕孑立,在一片荒茫的水面上。 “太子殿下,那医周早已趁您不备,偷改了宫外神医赠您的药方,为的是彻底废了您的太子之位。而若您真的中了这算计,今夜之后难为太子,那庾妃娘娘,也就从此没有任何倚仗了啊” 太子一步步向那瓶子走过去,他确信了,这瓶子,就是他搬出那座清凉宅子时,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走的那日,收拾了半天的书籍衣物,走时一屋皆空。斜斜的日光穿过窗棂一层一层洒在黑紫色的说面上,一晃一晃。 桌面上空荡荡,于是那个以精巧为傲的水晶内画雎鸠瓶,便成了巨大之物,占据了一整张桌面。 “太子殿下,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将计就计,委屈太子吃了这药丸,受些苦头,这局才能反败为胜” 太子拿起这又复归精巧的瓶子,瓶子里有颗粒之物滚动。 他送她的瓶子,她趁他不防,偷偷放回他的房里。他不带走,故意赌气般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放在那屋子里,逼她收下。 可如今,这瓶子还是回到他这里了。 只是里面多了些东西。 是她悉心为他调制的。 既如此,怎么能不吃呢? 自和颐赠瓶以来,留甘第一次拔开瓶塞。 留甘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丸一吞而尽。 接檐揣度半日的话还没说完,怔在那里。 她颤着一颗心斟的一口茶还在杯中,热气徐徐袅袅地飘着。 ------题外话------ 这一章字数有点多,本来应该分两章放比较妥当,但是既然写完了就一口气放上来给大家过瘾, 今天血槽已空,容我休整一日,然后再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无论是什么场合,能和儿子一起到场,总是欢愉的,即使贵妃之位已然不再。可是落座之后,抬头看看自己的太子儿子,竟然是坐在那样高那样远的地方。 我不求他将我拉上去,却也不愿是自己把他拖扯下来。 就这样,昂头看了半晌,庾妃突然问自己身边的接檐,“太子今天身边怎么只跟了析蓝一个?茭白呢?” 太子身后是跟着两个宫女不错,可一个是析蓝,另一个面生得叫不出名字来。 接檐心神不宁,庾妃的提问,她竟然愣生生没有听见。 扫雪接过来,“今日在小厨房时我就问了析蓝,析蓝说,今年冬日怕不好过,茭白提前往家里送些接济。” 庾妃有些不悦,“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呢?万一甘儿又像上次似的喝多了怎么办?析蓝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 庾妃终是个小家子气的,她哪里能料到今晚出的事情,可比她能料想到的,大出天去了。 扫雪却有心帮茭白开拖,“娘娘忘了?茭白曾有个姐姐,十年前大抵就是在公主生辰后几天” 扫雪的声音越说越小,关于茭白有个姐姐的记忆倒是越来越清晰起来,庾妃是真想起来了,连忙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 庾妃和太子到得已不算早,座上人基本都满了。 只蓉嫔母女未到,皇上未到,皇后姐弟二人未到,太子的恩师裴先生腿脚不好也还没到。 这宴席原本就在皇后宫里开,皇后未到,众人皆只当皇后在幕后操劳,却很难想到,皇后正领着他那即将成为国君的弟弟,躲在幕后一个个地认人呢。 然而皇后的弟弟好歹生来就是个太子,众人尊卑一眼就能看个明白,却又不好意思当面指出姐姐多虑,只得先由着姬溱一个个地解说完,方把自己的疑惑直白地说出来。 “宫里就这些个值得注意的角色,可都记住了?” 姬溱的指点里包括了太子母子,大皇子母子,剩下的几位皇子,还有受邀的献国重臣,语词之间,内外皆已分明。 既徂谦恭地点头,而后提问,“故而姐姐如今苦心培植的,是沁妃母子二人吗?” 姬溱暗夸胞弟聪慧,点头。 “那么不知姐姐可否还有别的算计,因为在愚弟看来,培植大皇子实在是有些c舍近求远了。” 既徂此话说得姬溱心中一撼,连着身边的霓落脚下不稳也是晃了又晃。 “既徂你c此话怎讲?”姬溱装作不明白,硬是要再问一句。 既徂也不遮掩,只按照自己的意思说下去,“听姐姐的描述,庾妃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受献王宠爱,只是因为庾妃肖似先王爱妃,除此之外一无所长。庾妃是庾吏之女,无家族势力,其人又心性简单毫无心机,最重要的是,其子得献王属意已为太子。姐姐眼下还无子,只需顺水推舟,扶植这留甘,便是大成之势。先不说如果献王在姐姐有子之前先有不测,姐姐大可凭手腕支配这庾妃母子二人做自己的傀儡从而独揽大权,纵使日后姐姐得子了,废掉一个庾吏之女的儿子也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既徂观察着姬溱的神情,明知她的不悦,却还是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了,“可如今姐姐拂逆献王的偏好,硬要废了太子另立他人,而那大皇子的母亲沁妃一眼望去便知定是个比庾妃精明许多的角色,可不是舍近求远吗?” 霓落扶着皇后的手明显觉察到皇后的身子一点点变沉,压在她的手臂上,她抿唇强撑,大气也不敢喘的。 眼前的这个男子,早已不是她离开魏国时那个拿着木头剑挥舞着冲她傻笑的小子了。姬溱恍然明白过来,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魏国未来的王,甚至那时,他将不再是她的弟弟。 “娘娘”霓落是姬溱的心腹,她向来只知奉命行事,魏国太子提的问题她连想都没想过,可如今听见既徂提出来,她却即刻就知晓了答案。 这么多年,在献国的王宫里日磨夜磨这么多年,昔日由着性子世事都敢肆意妄为的魏国公主已经变成的献国的王后,她被献王降伏,伏在他的膝下求取哪怕不经意的一瞥。今日的姬溱,早已不去奢望她母亲那样的圣恩隆裕,甚至不去奢望一个自己的皇子,她为了这个献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可以委曲求全,可是最后一道不能突破的底线是,继承王位的,绝不可以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年久日深,这宫里宫外的所有人都暗中明白着庾妃得宠是因为一个下落不明的先王宠妃无照,可是渐渐的,所有人也都迷惑了,或许如今的庾妃已经取代了当今献王心中的那个无照?无照下落不明,可是庾氏已是太子之母。于是或许,今天的庾氏也和皇后心中的无照含混了,于是庾氏的儿子,在皇后看来,也就是无照在这世间最鲜明的一缕疑魂。 霓落轻声唤一句“娘娘”,她要尽己所能找个由头把娘娘抽离魏国太子身边。 可臂上一紧,皇后制止了她的营救。 皇后没有回答魏太子既徂的疑问,只像命令般说出了这样的话,“大皇子泯是我能挑选的最合适的人选了,我送你一个焦国——你得帮我。”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理所应当,似乎世上就没有别的理由足以驳逆。 姐弟二人就此对视,既徂的嘴角却一毫毫扬起来,如此强硬,如此顽固,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姬溱。可姬溱的心却一毫毫冷下去,双目如井,面上青茬,这已分明不是当年的既徂了。 霞飞在外面怯生生地报着,“娘娘,皇上已和蓉嫔c公主一起到了。” 这是个欢乐的日子,热闹的宴会。 礼节性的,恰当表现出来的感激,献王向既徂道了声感谢。 焦国来犯,若不是边上的魏太子既徂果断调兵支援,恐会生出乱子。可又有什么好谢的呢,魏太子既徂借此由因一举拿下了焦国,现下焦国终于成了魏国的领域。 明眼人瞧得清,此次焦国一事,魏国是最大的赢家,而在魏国,魏太子既徂是最大的赢家。 既徂不居功自傲,私下里还称献王一声姐夫,众人前更是对献王无比敬重。说自己年轻气盛,这件事情未报先行,混乱之中魏国的军队无疑还踏进了献国的疆域,做事情没有轻重不计后果,还请求献王的谅解。 献王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江山代出才人,眼前的这个既徂,是太周全了。邻国的国君太周全,对自家绝非好事。念及此,献王向自己的留甘看去。留甘沉静地端坐,谦谦如玉,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和无照的儿子。魏王大限不远,而在自己的身后,这两人必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筵席上的献王这样看着,这样想着。 场面上的事情聊毕,献王也松快了许多,转头去问一直不发话吃着坚果看着歌舞的和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你的生辰,也不闹着要东西了?” 和颐瞥眼看了看庾妃又看了看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庾妃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于是和颐也满足地绽开笑颜来回父王,“不要了,今年的生辰想要的都有了。” 献王脸上掠过一丝怜恻。 既徂少有的看不明白,便用目光去问皇后。 皇后会意,低声与他解释几句。 他听明白了,抬手饮尽杯中酒,目光离不开那个粉色的小人,好仗义的一个公主。 皇后在一旁看得清楚,她太明白再成熟的帝王,也无法掩藏住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渴望,他们想要攻破想要占有,就像对一座城池。 “公主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呢”皇后似无心般补上这一句。 就像在刚燃起的火堆上狠狠了撒一瓢的油。 既徂倒也不顾忌什么,眼睛只落在和颐身上,“一看便知道,生来就是做皇后的料子。”之后又说,“就和姐姐一样。” 皇后满意了,终究他又做回了她的弟弟。 席间的一道重头戏来了,冰裂纹的小盅里盛的,是青河里的玄鱼,通体漆黑,和颐公主的挚爱,只可惜太稀少又太难捕到,就算在宫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若是放到寻常人家里,那是连见也没见过的。 和颐两眼放光,已然喜从中来。 “父王何时备下的?这时节,青河里的玄鱼不都早躲起来冬眠了吗?” 献王见她高兴,欣然答她,“民间有能人,趁秋末鱼膘时捕了,又用土方法保存,你且尝一尝,或许与鲜鱼的美味又有所不同。” 既徂向来不沾鱼腥的,可看着公主浅尝一口白汤,他也不自知地浅尝一口,嗯,世间竟真有如此美味,好似春风化雨c润物无声。 接檐站在庾妃身后,两只手紧紧攥着身前的衣襟,骨节发白。 她看着留甘喝了一口鱼汤,又喝了一口。留甘感受到接檐灼灼的目光,不解地看她,只见接檐着急地与他示意,似乎是让他把汤尽数喝下。 留甘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喝完鱼汤,又几场歌舞。 歌舞过后,便是散宴之时。 可皇后总不时地去望留甘,她希望这宴会再久些,久到 留甘原也不爱看这些个歌舞,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不,他倒也清晰,他看见了那个水晶内画雎鸠瓶,那瓶子他交给析蓝带回端本宫里去好好珍藏。 唇间有粘稠温热的东西滴落,一下c两下 眼前的场景有些迷糊了,留甘下意识用手去摸鼻下,低头一看,迷迷糊糊的红。可手掌又止不住晃动起来,让他看不清那滩红色的形状和确切的色彩。紧接着,是周身如溃堤之水般的痉挛,他侧倒在坐席上,像一只将死的鸟兽一样,疯狂地抽搐起来。 他看见自己的母亲扑过来,捧起自己的面孔,可是自己多不争气啊,胃部一抽,污秽之物染了母亲满手满身。 他想说对不起,才发现嗓子被呕吐之物占据,除了翻涌一点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只有自己躺在地上,那些人的嘴一张一合,脸上的神情皆是惶恐,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皇后的笑怔在脸上,她预期到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鼻血,却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狂风暴雨般的骇人场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外援 皇上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起,冲下去,拨开庾妃,只看见神志不清满脸污秽的太子。 太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太子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皇上的怒气不可遏制地喷涌而出,“怎么回事!查!给朕查!” 德公公跟着皇上冲下来,一路几个趔趄险些用滚的,他吓得发抖,颤着声音颤着手对身后的小太监低声呵道:“还愣着等什么呢?还不快去把医周传来!” 小太监早已呆了,直到挨了一巴掌,才扶着帽子清醒过来,撒开两条腿跑了。 席中已全乱了。 皇后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像个喝多了的人。 只有既徂依旧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俯瞰这众生图。 他用只有皇后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没想到竟是我是我低估姐姐了”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他话间竟有笑意。 这抹笑意令姬溱从头到脚都是悚然,“既徂你别乱说话!这根本不是我本来的安排” 既徂端着酒杯,手腕朝被众人包围的太子方向一摇,“那自家人不见外c问一句,姐姐原先的安排c是什么?” 姬溱心中一紧,脸上一热。 既徂把杯中的酒仰面饮尽,“姐姐还是老样子,做了坏事,耳朵根子都红。” 医周半天不来,不明不白被小太监催赶来的医官到了场,看清了形势,除了以头抢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多说一个字都是错,更何况是献策医人。 太子的病症本就奇怪,如今这架势,根本就似狂澜将倾,谁愿上前惹祸上身呢?庾妃已经哭得喘不上气来了,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在求,求献王c求天c求地,她狼狈得不像宫中人。 皇上的脸色阴沉可怕,他对接檐说:“先把你们娘娘搀下去,好生安慰着。”脸一转,便是怒叱地上跪成一片的医官,一群废物,又威胁着若没人能缓解太子眼下的情况,便要统统斩首一个不留。 就在众人都埋着头,只求现下自己在献王眼前就是隐形的时候,有一个老人颤巍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对着献王拱手屈身,“皇上,老臣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救太子一命。” “裴大人”献王看向这位已有残烛之态的老人,这是当年自己学书时的恩师,如今他把最看重的儿子又交到他手中,托他为自己教出一位合格的君王。 献王知道裴先生的稳重,听他开了口,心下便已安定三分,目光中有隐隐感激:“还请先生告知!” 君臣之礼恍然间乱了,裴先生眉间动了动,虽是重礼数,可眼下事分轻重缓急,他也不多做修饰,只缓缓吐出两个字:“常氏。” 皇上心中也是一动,他当然识得这两个字,这就是那个曾医好了太子怪症的奇人。可当着这么多人,绝不能言及太子身有怪疾之事,皇上只得绕着圈子表达了自己的顾虑,“民间传说的那位神医吗?可是可是朕听闻,这位神医脾性怪癖,皇宫这样的地方恐怕是不肯轻易来啊” 皇上记得这个常氏,当然也记得庾妃亲自去请她入宫专门照料太子健康竟被婉拒的事情,眼下情况这样危急,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样一个怪人身上,岂不是太冒险了。 裴先生看了一眼地上的医官,明白皇上话里话外的顾虑和无措,终于又抬起头看了献王,“皇上,老臣与这位医者曾有过数面之缘,老臣愿一试。” 梁飞遥祖父的这个宅子选址很是巧妙,说起来,算是在都城之外,到了夜晚城门下钥之后,两相都不能进出来往。可是从距离上来看,若从皇宫里出来直奔这所宅子,驾着马车,耗时不过一个时辰。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梁飞遥的祖父把自己养老的宅子,选在了皇城外,最靠近皇宫的一角上。只是此时,这样的机巧,还没有被人看破。 裴先生拿着一张金牌,虽已是夜里,仍一路畅通无阻,乘一架马车一路向那个宅子疾驰而去。 幸好,那个人早已整装待发。 常氏立在四下寂寂的园子里,披一件厚毛毡,仰着头看那棵树叶子都落光了的君子树。 袁谅向来是个心思仔细的,他察觉到这次宴会上皇后的弟弟来得不比寻常,只是不敢明白地把自己的揣测说出来。他旁敲侧击,给了常氏一个讯息—— 和颐公主已经是一颗半熟的果实了。 再进一步讲——和颐公主,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时候了。 常氏也是好兴,非多嘴紧接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袁谅翻眼想了想,说出了个日子来。 这便不对了。 那日子,正是和颐与梁飞遥一同来她这里的那天。也就是,她拿出海棠果讨和颐欢心的那天。海棠果,绝对没有利经的功效。那天她也丝毫没有看出一点端倪,一个初潮将来的女孩,行医多年的常氏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她偏偏就是,一丁点都没有看出来。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夜风很凉,卷着疯狂的马蹄声和沉重的马喘气绕着常氏周身钻进耳朵里。 常氏晃晃脑袋,惊奇自己怎么会揪着那样无聊的事想这老半天,简朴的大门上已经落下一声又一声敲击,是努力抑制着不要太失礼,又实在遮掩不住的抓心挠肝的焦急。 常氏缓缓走过去,从毛毡下探出右手,连木头都凉成这样了,天是真冷。 横在门上的木头被常氏取下,立在边上,然后不急不忙地把门打开。 门外是一张直要哭出来的年轻脸孔。常氏隐约记得,这是一直跟在裴先生身边伺候着的侍从,很有些意外。她本因为来的,只可能会是接檐的。 半是懵的,常氏越过这张面孔去看他一路驱来的马车,只见车门半开着,里外皆是黑洞洞。 常氏疑惑地问那小厮,“你一个人来的?” 小厮原本半是惊恐半是惊喜的脸上又分出一片来给了和常氏同样的疑惑,他拨浪鼓似的摇头,喘匀了气回她,“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先生在车里,和我一起来的,只是”说着小厮就回头去找,也看见了半开的车门,话便生生截在半处,眼睛慌忙去找,终于在地上找到一团人影,“先生!” 小厮惊声叫着奔过去,才晓得是自己走得急了,只顾着去敲门,也没想到先把裴先生扶下马车。裴先生怕他冒冒失失的,办砸了事,怎能在马车里安坐,便自己摸着黑打开了门就想下车,没想到一脚踩空,一把老骨头就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常氏也跟着疾步过去,眼看着小厮好一番折腾才把裴先生以坐姿安放在车轮旁,人非草木,常氏也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屈膝半跪着就去摸裴先生的腿骨c臂骨,越摸心里就越沉一重,也就越清楚方才那半天,裴先生是实在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爬起来。 人到了他这个年纪,骨头本就酥了,又是冬季,哪里还经得住这样的撞击力。 常氏阴沉着半张脸对那小厮,“先生的腿骨断了,你怎么做事这样不小心!” 小厮嘴巴一咧就像要哭的样子,裴先生平日里待他如师如父,他心疼现下这个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裴先生何尝又会比常氏少,可他当真没想到先生会自己支撑着要下车,在他的印象中,先生从来也没做过这样不计后果不知轻重的事情。 常氏看他这幅表情,也失了继续责难的兴趣,转而向裴先生,“先生先忍忍痛上车,接骨这样的事情,还是得宫里的医官来做才妥当” 裴先生却抓住常氏的手,不让她继续这些无关紧要的嘱咐,“常姑娘,太子殿下如今生死难测,老朽此行只求姑娘入宫,再试一试!” 常氏怔怔地看眼前的这位老人,他的手粗糙得满是死亡将至的预兆。 自接檐走后,她料想了数十种被人恳求入宫的场景,那些场景里有接檐,或有扫雪,或有庾妃,每个场景里她都为自己设计好了冷漠拒绝的语词,设计好了无论来人是谁,都恨不得没有来过的,悔不当初。当然最后,她也一定会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再勉强应承。 多么矫情c多么做作!可这是她一定要的,归来的第一场预演。 然而她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其实只是把自己像个丑角一样安置在了自己用妄想搭建出来的拙劣戏台上。 眼前,这个可笑的丑角遇见了戏文里也不敢去写的圣人。 那些卑劣的c可笑的c无耻的手腕,除了深深被踩进脚下的泥土里,还有什么别的去处呢? 常氏回握住裴先生枯槁的手掌,另只手扶住他的大臂,用眼神示意小厮,两人合力把裴先生终于从冰冷的地面上拉扯出来。 她不敢正视裴先生的双眼,只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题外话------ 觉得写得不错的话,大家就多多收藏c多多评论,给我继续码文的动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魏国太子既徂 没有被庾妃请来的常氏,却被裴先生请来了。 一众医官都被轰走,皇上在驱散黑夜的辉煌灯光里,咬牙等着那个怎么也找不到了的医周。 皇上一心只念着,太子此番突然出事和那医周断然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也无暇去顾及为什么常氏被请来了,裴先生却不见了。 常氏直接被请进了皇后的涣兮宫里,太子在那里出的事,病情又不定,谁也不敢擅自移动,只能将就着在皇后宫里找了间寝室安置下来。 常氏到时,接檐已经把庾妃安排妥当,又回到了涣兮宫里。析蓝作为在场仅剩的太子最亲近的人陪着太子进了寝室。 常氏在众人堆里一眼瞧见了接檐,朝她使了个眼色,接檐也不顾身边是什么达官显贵,礼也不行就向她迎过来。 皇上认得裴先生身边的小厮,自然而然也就猜到这小厮领进来的女子必是常氏无疑。可是这女子如此年轻,当真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神医吗。 “这位便是,常氏吗?”皇上是明知故问,向那小厮。 小厮熟练地跪地行礼,回皇上话,正是不假。 “那太子的病症”皇上欲言又止,他想确认眼前这位年轻的,毫无特点的女子,就是数日前刚医治好太子怪疾的同一个人。 常氏微一颔首,也不等皇上把话说完,“裴先生与我说太子此次病发怪异,来得凶猛,民女需得先看一看症状,才能下定论。” 恰是此时,接檐终于立到常氏身边,向皇上行了个礼道:“皇上,眼下没一个可信的人,太子的性命恐怕是只能倚仗常姑娘了。” 还能如何呢?皇上恨恨地望了一眼皇后,皇后原本酒多了似的晕晕乎乎被这凌厉的一道目光击得粉碎。她此刻站在殿中的至高之处,混乱的人群里她只看那个黄袍加身的男人,那个男人从来不会在意她是用怎样的眼神望向他,也不会知道他的一个眼神会伤她几深。 “姐姐这事是否做得太张扬了?你们献国的王连猜也不用,就把姐姐的嫌疑列到最大了。”既徂又尝了一筷子鱼,果真是美味。而后又想,自己此前的人生里怎么就和这东西没有结下缘分呢? “你住嘴!”姬溱的双眼中要射出两道火光来,语气重得既徂手里的筷子一顿,眉头微微蹙了下,还是决定给自己胞姐这个面子,把手里的筷子放在筷架上,正襟危坐了,也去看时下的光景。 却见那不知何时来的,衣着卑贱其貌不扬的女子对着献王说出那样不卑不亢的句子,心觉有趣,终于双腿一用力站起来,两步踱到自己姐姐身边,双指一摇,问她:“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皇后见过那张脸,还是屈尊深夜去会的。 那女子给了她一幅画,被她赞果真高人。后又怕用了她献的计,留着她活后患无穷,下了杀心。可是人没杀成,听言是被梁飞遥救下了。第二次十几个人围了她的茅屋,竟还是没杀成,竟又是被梁飞遥带着兵救下了。 后来再要找这个人,就找不到了,踪迹全无。 谁能想到,那向来风霜高洁的裴先生说要请外面的神医救太子于危机,请来的是这尊泥菩萨。皇后两个拳头攥得死紧,牙齿简直要咬碎在嘴里。 霓落也认出了来人,心知是自己办事不力留下了这样大后患,讨饶似的一声声唤,“娘娘娘娘” 那厢既徂怎知眼前这看起来毫无起眼之处的民间女子能有怎样的厉害之处,见姐姐许久不答他,只当是姬溱也没见过的。 然而久久之后,姬溱却给了他一个字字铮铮的答案,“该死之人。” 既徂依旧是不解其意地,却笑,“可不是吗,拦了姐姐的路的,都是该死之人。” 眼见着常氏要进太子暂时休息的寝室,和颐从她母亲身边挣脱,跑过去扯着常氏的袖子,朱唇启合不定,连珠炮般又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脸上急得通红。常氏握了握她的手,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似是要公主定心的样子。 既徂看着有趣,“姐姐不认识的人,和颐公主倒是很熟稔的样子,不若我去向公主请教吧?” 言罢既徂便向和颐的方位去了。 姬溱也不管他,总之既徂的心意她也知道了八九,日后的事日后再筹谋不急一时,现下的关键是要把眼下的事故解决妥当,扫一眼大殿下跪成一片的医官,侧面厉声问霓落,“医周呢?怎么还不见他来!” 霓落心知情况危急,也不敢掩护什么,“医周是个怕事的,许是怕来了被皇上怪罪吧,说不定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携着家眷一起跑了” “混账东西!”皇后骂完,冷笑着霓落道,“什么物件儿?还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亲自去请他来,路上把事情的轻重缓急都细细与他说清楚,让他想明白了,自己来宫里谢罪。” 霓落领命,趁乱急忙离开,只留霞飞在皇后身边服侍了。 从宫里被差遣出来请太医的小太监们也惊动了梁府。 原本因为那日违抗父命,偷跑出宅,还带着兵护住了太子常氏霜降三人,梁飞遥与父亲梁方旭之间的疙瘩就没有解开。此次梁方旭得皇上邀,来参加和颐公主的生辰宴会,根本就没有打算带上自己那个不肖子梁飞遥。梁飞遥也乐得逍遥,成日白天就出外晃荡,晚间按时回府作息,父子二人冷面相对一月有余了。 梁飞遥晚间正在研读兵册,就听见外面有匆忙慌乱的跑步声,差身边的人出去看,回来竟说是一串小太监,惊慌失措地提着灯笼从府门前跑过。 等梁飞遥再穿戴整齐出门去看,那串刚跑过去的小太监,分成三俩围着个轿子又从府门前往回跑。梁飞遥叫住他们,简单问了几句话,便知太子终于在宫中出事了。 然而碍于父亲威严,梁飞遥并不敢贸然入宫,但无奈在家中等了又等,都不见父亲归来。梁飞遥心中盘算,若不是太过危险的状况,不至于太医去了那么久,父亲还不能归家啊。梁飞遥心中越想越急,越想越怕,便想去找常氏想办法。 梁飞遥深夜一骑到城门,守卫说什么也不肯为他开门,毕竟他身上没有任何文书凭证,谁也不敢担这么大风险为他一人洞开城门,犯下大罪。 后来还是个小官认得梁飞遥,披了衣服出来,对他又是作揖又是恳求,心里暗骂这些个贵家公子真是夜间兴起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也就苦了他们这群小公差。 梁飞遥一急,也不管自己心里有几分把握,“太子殿下在宫中出事,你们速速让开,我是要出城去找神医为太子殿下医治的!” 那小吏听他这样一说,竟如获大赦满面喜色,回道:“那公子不必如此劳烦一趟了,先前不多时,裴大人从宫里拿了金牌出来,也是为了从外面请了医者入宫,只是并未言明缘由。后来裴大人的车子请到了人又回来,实不相瞒,我们这是刚刚才把城门又锁上的!” 梁飞遥半信半疑,“你可不是唬我吧?” 那小吏一听,直接跪下,“我就是借了胆子也不敢编这样的谎话啊!” 梁飞遥一提马缰,掉头直向宫中策去。 梁飞遥还是第一次见涣兮宫里乱成这样。 向皇上行了礼,不等他问太子如何,皇上直接给他指了太子的所在。皇上知太子素与梁飞遥交好,故而梁飞遥是这殿中为数不多的可信人之一,让他尽量呆在靠近太子的地方,也是对太子的一重保护。 不远处梁方旭眼见着自己儿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怒火烧得东海的水也浇不灭,然而碍着皇上在此,并不好发作。 梁飞遥朝太子所在去了,先看见的是蓉嫔,向蓉嫔行了礼,又看见门前立着的是和颐,不知和谁在对话,那男子高出和颐许多,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威霸之气。 正待要问蓉嫔,蓉嫔已告诉他,“那就是皇后的弟弟魏国的太子了。” 梁飞遥原只顾着张望,未料竟从蓉嫔这番简短的话里听出忧虑来,以为自己听错,偷偷去瞟蓉嫔,却见蓉嫔脸上的愁容比起话间只多不少。 梁飞遥毕竟年轻,固然是不明白蓉嫔的愁从何来。 倒是一直立在门边的和颐似乎是与那魏国太子说得不愉快,毫不留情面地摇头,摇头间就瞥见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梁飞遥,脸上的嫌恶一闪变成惊喜,也不顾丢下的是太子是皇上,一溜烟跑过来,佯怒着问他,“你怎么才来啊?” 梁飞遥便把自己怎么被跑步声引出宅外,怎么想出城却没能出去的前后说了个大概,转而便问:“万望那小吏没有骗我,裴先生是真把常姑娘请来了?” 和颐一个劲地点头,“没错的没错的,常氏已经在里面给太子弟弟瞧病了,我相信常氏肯定能治好他。”话音未落,又一拍脑门,惊恐万状道:“糟了!我把要紧事忘了!常氏进去前嘱托我去向父王说,裴先生的腿摔坏了,急需一个医官去给他治呢!” 似是极其不能容忍自己有这样的失误,和颐只能恨恨地去看那皇后的弟弟,魏国的太子,“都怪他!好端端地来与我说话,打个岔子我就忘了!” 梁飞遥看着和颐又一溜烟跑到皇上身边,与皇上如此如此说了些话,皇上面上的惋惜之色又多了一重,紧接着就差走了四个医官。 蓉嫔在梁飞遥身后摇头叹息,“这孩子” 不远那原在门前与和颐对话的魏国太子已经走过来,向蓉嫔微微行礼,而后看着梁飞遥,礼节性地笑着问,“不知这位是哪位皇亲国戚,我竟不曾识得的?” 蓉嫔知他是在问自己,便答他,“这位是梁将军的独子,如今也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 既徂哈哈一笑,“那是我唐突,猜错了。”又向蓉嫔欠身行礼,临回皇后身侧之前,淡淡抛下一句话: “公主果是随和畅达之人,与侍卫也不论尊卑的。” ------题外话------ 既徂的戏份原先是没有这么多的,但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这个人物身上有一种魅力,所以就很任性地给他加了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