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息怒:甜心人质太难养》 正文 第一章:一场献身引发的血案(上) 桉朵儿决定去对渊云哥哥献身。 对,没理解错,就是献身,变成他的女人,做他的妻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觉得自己再不杀伐狠厉一点,过不了多久就真能喝上渊云和别的女子的喜酒。 渊云是她哥哥,但不是亲哥哥。 桉朵儿的爹爹,清河羽族之王沐忆楠,没有儿子。据说沐忆楠的夫人在世时,被大夫明确诊断为不孕不育。但沐忆楠爱妻心切,从无纳妾之意,因此从亲族中过继过来渊云。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沐忆楠的“爱妻心切”夹杂了一星半点儿水分。因为渊云八岁时,沐忆楠抱回出生没几天的桉朵儿,并当天宣布,这是他的亲骨肉。 清河羽族的中心,韶华殿中的人,开始猜测沐忆楠的夫人听到这消息时的表情。 不过这猜测没持续多久,因为桉朵儿来到韶华殿的当晚,沐忆楠的夫人,病故了。 关键是,沐忆楠的夫人年轻貌美,身强体壮,未曾听说有什么隐疾。 这事儿的说法可就多了去了。 说法多,但都带着共同的期盼——盼桉朵儿那神秘的亲娘进韶华殿,让他们一睹史上最强悍的小三的芳颜。尚未开始宅斗,正房就先呜呼了,这运气! 不过他们的期盼一直没有化为现实。一直,从桉朵儿还是小婴儿,直到现在变成大姑娘。沐忆楠连关于桉朵儿母亲的半个字都没提过,以至于桉朵儿曾一度以为自己是沐忆楠和渊云所生。 她的那些小朋友告诉她,孩子就是由对她最好的那两个人生出来的。那还用怀疑吗?除了爹爹和哥哥,谁还能对她更好? 想到此,桉朵儿就止不住地心酸。渊云曾经对她多好啊。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就代替了与她上山打猎下河抓鱼。 况且,她桉朵儿就不能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毫不夸张地讲,她生得比渊云最出色的红颜知己还要出色几分。虽还没完全长开,但那玉颜光润的倾城貌,早已在整个清河羽族被传为神话。 渊云的眼神有问题,她也没办法。 无论如何,桉朵儿已隐忍到极致。潜力是被逼出来的,勇气也是被逼出来的。桉朵儿被逼得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只想做一个被渊云疼的妹子,更想做一个被渊云撩的妹子。自己对渊云一颗赤诚之心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桉朵儿决心耍一次狠。 她抱着一只形态小巧优美的白玉瓶,瓶中是今晚要呈给渊云的美酒——她约了渊云在后山月华苑共进晚餐。 但她没直接去月华苑,而是先绕去了清源阁。 清源阁,相当于韶华殿的太医院。 桉朵儿找到诸葛大夫,说:“诸葛爷爷,我要春宫合欢散,很多!” 诸葛大夫写药方的笔落到地上。 桉朵儿目光明亮坦然,大声道:“家里的小肥猫看上一只小野猫,但那小野猫抵死不从,我打算帮小肥猫一把。” 诸葛大夫捋着胡子沉吟半晌,点头应允。 桉朵儿拿着一小包药粉,心满意足地出了清源阁。 刚踏出大门,她却又顿住。 以渊云的修为,这么一点点药粉,他打个喷嚏就消散无影了吧? 桉朵儿重来到诸葛大夫的桌子前,说:“诸葛爷爷,我还要春宫合欢散,很多。” 诸葛大夫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 桉朵儿脆生生地解释:“哥哥那匹流星驹看中一匹小野马,但那小野马抵死不从,哥哥爱马心切,也打算帮流星驹一把。” 桉朵儿捏着鼓鼓囊囊一包药粉,充满征途的快感。 走到僻静处,把药粉统统倾入玉瓶,摇匀,继续前行。 对献身这事儿,桉朵儿其实早有准备。她躲在爹爹的藏书楼里好几天,博览群书,还不耻下问向死党灵均请教,最终对这事儿形成宏观认识——两人拉拉扯扯一番,亲一亲啃一啃,然后灯灭,然后天亮。 她不觉得这是件很复杂的事。只要跟渊云亲一亲啃一啃,然后灯灭,然后天亮,渊云从此就是她的男人了。简直就像一本万利一样。 桉朵儿哼着小曲往后山月华苑走去。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 夕阳收敛余晖,远山殿宇疏疏落落,飞宇承霓,云海流衍于山脚,天空却是巨大的c缓缓盘旋的深海漩涡。一看既知布了固若金汤的结界。 桉朵儿走着走着,眼前冷不丁一花,脚下好像虚浮了几步。一时竟有些隙中驹石中火的古怪感。 再看时,自己竟行走在一条山间小道。古木林绕出块辽阔草地,白石兀立,寒潭上飘荡一层薄雾。白色水鸟敏捷地划过,漾起淡淡涟漪。 这地方她认识,韶华殿里的一处偏远角落,平日不驾驭灵物很难到达。 她怎么莫名走到这地儿来了? 再仔细一瞅,这地方竟还不止她一人。 一丛灌木旁,坐着一玄色斗篷的人影,看那坐姿,是在修炼。 玄色斗篷是他们清河羽族的服饰。其实西冥神族中所有势力一脉同源,连服装风格都很相似,清一色风帽遮面的披风,露出一点下唇和下颌。用久了就成了习惯也成了经典,大家都觉得这造型极简又庄重,神秘又神圣,既有气场又有压迫感,关键是显得脸型好,所以哪怕日常服饰潮流瞬息百变,也无人更改这工装。 此时那身着玄色斗篷的人,风貌掩面,几乎连下巴都遮住。黑发从风帽中流出,云一样铺了一地。 桉朵儿凭感觉认为,那是个很好看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看帅哥的时候,她莫名其妙走到这偏远之地,估计是不小心踩中什么阵法——此时西冥神族正值战乱,韶华宫里多布几道阵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得想办法赶快回去。渊云还等着她满满一壶春宫合欢散。 她估计那玄色斗篷男是韶华宫中的某个高手,于是咬咬下唇,客气地打招呼:“这位大哥” “咳咳!咳!” 斗篷男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桉朵儿吓得腿肚子发软,勉强镇定一番,再次开口,一鼓作气:“这位大哥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哥哥会给你很多钱!” 闭着眼喊完,没有回音,只听见风吹叶喧。 桉朵儿试探着睁眼。 这一睁,就忍不住惊呼出来。 斗篷男竟然倒地蜷缩成一团,浑身微微抽搐。细细看那片草地,竟溢开数片鲜血。 大晚上在深山老林陡然遇上个羊癫疯加痨病,桉朵儿彻底慌了手脚,语无伦次道:“啊,啊你,你病得这样不轻,你你你,你等着,我去找大夫,找大夫。你等着你有马吗?” 她不指望这样一个人能驾驭灵物。 “你!都是你!” 斗篷男开口。 桉朵儿一惊。 那声音好奇特。倒也不是好听或难听。说实话,桉朵儿压根辨不清那声音的好坏,甚至连男女都辨不清。只觉那声音空洞却又无所不至,隐隐有种融合万物的气韵。 桉朵儿沉浸在那声音中良久,方才反应过来斗篷男的话,不禁疑惑:“我?都是我?我怎么了?” 斗篷男耿直道:“当然都是你!我刚刚修炼的那‘天地乾坤二百五大法’,最忌中途被打扰!我正炼到紧要关头,你却出声打断我。现在我血脉逆行真气紊乱,走火入魔了!” 桉朵儿肃然而恐! 原来斗篷男不是羊癫疯也不是痨病,斗篷男是被她伤到了!这可闯了大祸。 但桉朵儿回忆整个西冥古往今来的术法,也没想到有“天地乾坤二百五大法”。不过修炼这事,讲究的就是一个推陈出新,实不能只以古方推断。更何况,桉朵儿对于修炼一事,是脚踏实地的废材一枚,有她不知道的术法,再正常不过。 桉朵儿奔到斗篷男身边,斗篷男已挣扎着爬起,捂着胸口咳嗽。 桉朵儿小心帮他拍背,问:“你没事儿吧?” 斗篷男平静一点,声音透出疲惫:“大事儿没有,就是口渴” 说着略一抬头,从那角度看,估计是瞥到了桉朵儿手里的酒瓶。 桉朵儿顿生警觉。 但斗篷男的手已伸过去,竟然带着黑手套,裹得严严实实。 桉朵儿开始拼死反抗,死死抱住白玉瓶,挣扎道:“不不,不,大哥,你听我说,这个不能给你喝” 倒也不全是心疼这历经曲折才得来的合欢酒,只是在这荒山野岭,她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大男人独处,若这大男人再灌下足以撂倒一匹马加一只猫的情药,那 斗篷男的声音听上去很不愉快:“姑娘,你伤得我如此严重,喝你一口水都舍不得?这什么处世之道?” 桉朵儿挣得眼泪都快冒出来:“大哥,这不是水,这是酒” 斗篷男的语调立刻拔高:“酒啊!酒好!既解渴又活血暖身,我现在就需要酒!” 桉朵儿眼泪汪汪道:“这酒不解渴,只会让你更渴,你要相信我” 她几乎说不出话,猛地,余光一扫不远处的寒潭,立刻跟遇到救星似的,大叫起来:“大哥,大哥你听我说,我去给你打点儿水!” 斗篷男停止争抢,重复道:“水?” 桉朵儿使劲点头:“水!你看到了吗,那个潭?那潭里的水甘美柔和又秉承灵力,很适合疗伤。” 秉承不秉承灵力桉朵儿不知道,秉承过灵钧的几泡童子尿倒是真的。 沉默片刻,斗篷男道:“哦?真的?” 桉朵儿欣喜若狂,热泪盈眶地点头:“当然当然,哥哥有时修炼岔了,还特地遣人来这儿取水!” 又过片刻,斗篷男完全放开桉朵儿的白玉瓶,道:“既然如此,”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翠玉瓶递给桉朵儿,接着说:“麻烦姑娘帮我取点水。” 桉朵儿接过翠玉瓶,欢天喜地地奔过去,又哼着小曲儿奔回来,轻快如一只云雀。 “给!”她甜甜叫唤,递过翠玉瓶。 但斗篷男却不接。 桉朵儿一愣,一颗心骤然悬起来。 就听斗篷男叹口气,淡淡道:“姑娘好狠的心。” 一句话说得桉朵儿头冒冷汗,结巴道:“啥大哥说啥?狠什么心?” 斗篷男的声音里含了点悲戚:“姑娘明知我受了重伤,却取一壶凉水给我。寒邪入脏腑,我怕是救无可救了。” 桉朵儿再次愣住。 斗篷男说得好像也合情合理。关键是,这荒山野岭,桉朵儿到哪里找热水?当然,生堆火可以烧水,但让桉朵儿亲手拾柴生火? 桉朵儿也不是不愿屈尊,只是这活计对她来说,真比生孩子还困难。 犯难了半天,一瞥天色,弦月已挂树梢,桉朵儿心里开始发急。 这一急就急出了主意。 她把自己的白玉瓶往斗篷男手里一塞,自己紧搂住翠玉瓶就地一坐,咬牙道:“我给你捂热!”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石头能被捂热,一瓶水为何不能。 于是桉朵儿和斗篷男相对而坐,整个人尽可能缩小,再缩小,缩成圆圆一团,宛如一只孵蛋的小母鸡,静静孵着怀里的水。 风高月晓,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直孵了两盏茶功夫,桉朵儿终于拍一拍已经微热的瓶身,毫不犹豫地递到斗篷男手里,又顺手拿走自己的白玉瓶,再不耽搁,起身便离开。 她仁至义尽了。如果斗篷男还嫌水冷,那就自己孵吧。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找斗篷男借灵物或借马。她隐约意识到,那是个不动声色的瘟神,还是离远点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一场献身引发的血案(中) 说来奇怪,桉朵儿走了几步,眼前又是一花,脚下又是一虚浮,再立定时,便见足下青石小径逶迤,直通向苍翠山谷边的石亭。 不是月华苑又是哪里 亭中石桌上,菜肴已上齐。桌边守候的白衣青年,丰神如玉,漂亮似第一缕冬阳晕过雪中高树,高傲而精洁,不染尘埃。 桉朵儿竟然眼眶一热,哑哑唤道:“哥哥” 她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稳住,稳住,先亲一亲啃一啃,再灭灯,再天亮,稳稳三步,那锦绣男子就是你的人了! 桉朵儿在桌边坐定,就听渊云笑道:“小妹果然是大人物,说请我吃饭,自己却姗姗来迟这么久。菜都快凉透了。” 桉朵儿不再踌躇,取了杯子,斟上满满一杯,双手递到渊云面前,诚恳道:“是我贪玩误了时辰,这杯酒算赔罪。” 渊云轻轻接过酒,柔声道:“既是赔罪,小妹不是该敬酒?为何不给自己酌一杯?” 桉朵儿笑得甜蜜又娇嗔:“我就是想看哥哥喝酒的样子!” 渊云爽朗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就呛咳得满面通红,边咳边笑得捂肚子。 桉朵儿傻了。不知渊云这是什么反应。难道那酒里加的合欢散太多,将渊云激成癫狂? 桉朵儿从没见人服用过合欢散,不知服用过后该是怎么个反应。但渊云这又笑又癫的表现,好像不太对味。这表现,真能让她顺利地亲一亲啃一啃,再熄灯,再天亮? 她看着狂笑不止的渊云,小声问:“哥哥?” “桉朵儿,哈,桉朵儿啊”渊云竭力收住笑,却还是忍俊不禁:“知道你爱胡闹,也不带这样捉弄人的。你说请哥哥吃饭,还亲自带酒,却给哥哥带一壶凉水。你这捉弄人的功夫,不过真好笑好吧,你高兴就好” 五雷轰顶,桉朵儿一把捏起白玉瓶,放到鼻子边上嗅嗅。 确实没有酒味。 上天作证,她带的是上好的梨花春。 渊云还在笑。桉朵儿终于忍不住,给自己酌上一杯,浅尝一口。 一尝,眼泪就飙了出来。 天杀的,梨花春个屁!合欢散个屁!这不就是一杯凉水? 她肯定撞鬼了。好好儿的一瓶加了合欢散的梨花春,怎么就变成了凉水? 脑子里一道亮光划过,带起一串森绿火星。 鬼倒没撞上,可是那斗篷男 桉朵儿开始发狂似地灌凉水,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解气一点。 杯子不够爽快,干脆执起白玉壶,直接哗啦啦往口中倾倒。 这良机都能错失,她是注定与渊云无缘了。 桉朵儿心里充溢着天不遂人愿的悲愤,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一边的渊云察觉有异,停止爆笑,警觉起来。一拉桉朵儿的手腕,夺下白玉瓶,问:“小妹,你这是?” 桉朵儿狠狠一甩手,抓起瓶子继续灌。 她狠狠地想,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这次找过诸葛爷爷,下次找苏翊哥哥不行吗?苏翊是渊云的堂兄,也是清源阁里的人。她找苏翊要合欢散不行吗? 她边灌水边咕哝道:“苏翊呢?苏翊在家吗?” 她没注意到,身边的渊云,澄亮的目光蓦地一黯淡。 渊云不再拉她,只盯着她的一幅落魄相,良久,喃喃问:“小妹,你这般疯癫,是因为苏翊?” 桉朵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完全没听清渊云的话。 渊云又看半晌,渐变得若有所思:“你今天找我吃饭,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苏翊让你不痛快,对吗?现在这般举止失度,也是因为苏翊让你不痛快,对吗?”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你以为我能让你好受一点,所以故意捉弄我。但即使这样,你还是郁闷。情这个东西” 消沉中,突听身后传来叫唤,音质清甜适柔,令人一听之下便心虚宁定:“少主好雅兴,这时辰确是赏月的好时光。” 枫树下浅笑的少女,羽衣霓裳,妆面胜画,妙目中两泓秋水偶一荡漾,便是万千风流无法言喻。 桉朵儿暂时停止抓狂,随渊云一同看向来人。 她瞪着眼问:“你来做什么?” 来的少女芳名凝玹,渊云的远房表妹。自三年前进入韶华宫,便绵里藏针c不动声色地从渊云身边众多红颜中脱颖而出,成为渊云的头号知己,也桉朵儿的头号劲敌。 桉朵儿此时再混乱,也没混乱到放任凝玹靠近的地步。 她脆声道:“我和哥哥吃饭,你来做什么!” 凝玹并不靠近,只是静立在老枫树下,树叶从她身前身后盈盈飘落。浅笑中,一对梨涡仿佛盈满美酒,尚未浅酌,便已带醉。 桉朵儿更气,就听身边的渊云温言道:“凝玹,我说了多少次,直呼我的名字就成,何必总是生分?” 桉朵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时,渊云已离开石亭,立在老枫树下。并且,竟然还揽着凝玹的香肩! 桉朵儿揉揉眼。她觉得今天所有事情都错了位。 渊云一门心思看着娇羞的凝玹,语调柔情似春水:“书房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你晚上可有空?能否劳烦你帮我研墨?” 说着,已揽着凝玹欲离开。 桉朵儿凌乱得不行,她实在想不清渊云这举动的理论依据。虽然渊云确实很喜欢凝玹,但此刻的这种喜欢,毫不顾及她桉朵儿的颜面,简直称得上对她的侮辱。渊云这是咋了? 桉朵儿手足无措地喊:“哥哥,我们正在吃饭!” 那两人已走出老远,渊云淡淡的回应很快被风吹散:“饱了。你自己吃吧。” 桉朵儿牵着一头金毛大狮子去了深山老林,就是她遭遇斗篷男的那地方。 狮子是她的坐骑,亦是一头不太高档的灵物。她要去找斗篷男算账。如果打不过,狮子可以帮帮忙,亦可以助她逃跑。 她想来想去,也是斗篷男在捣鬼。斗篷男偷偷换了她的酒。虽然她完全不知斗篷男是什么时候做得手脚。 朗月垂光,清尘收露,倒是良夜。山中清流激湍,桉朵儿的灵物很是激昂,跋山涉水,顺利找到那块草地。 桉朵儿气势汹汹地喊:“你出来!” 山川树林都开始回荡——你出来,出来,来 桉朵儿还要再喊,突然生出一股沮丧。 自己这是犯什么傻呢,隔了那么久,人早没影儿了。自己今天做事颠三倒四,罢了,估计出门忘了翻黄历。 桉朵儿站在狮子背上空落落地一跺脚,刚打算回程,脚下忽一腾空,腾云驾雾似的,落定时,才发现自己站在地上,背靠古木树干,被一具高大的身体紧紧压着。 桉朵儿毛骨悚然。自己这是遭遇劫色? 刚欲尖叫,那压着她的高大身体,便透过斗篷风帽发出一声低语:“我觉得,你现在会需要我。” 桉朵儿一惊。这声音,不是斗篷男又是谁。 桉朵儿没听懂斗篷男的话,但被他紧压着。一些微淡的味道缕缕入鼻,细细体会,好像是松针被阳光晒出的蓬松的香味。 斗篷男又说了一遍:“我觉得这种时候,你可能需要我。” 桉朵儿蓦地脸红。虽然她还是没听懂斗篷男的话。 斗篷男嘴里清爽的热气散在她面颊,很快皮肤上就湿润一层,仿佛刚出温泉。 再被他压了片刻,桉朵儿感觉他身体的热度几乎刺破她的衣衫,心底陡然一划亮,就是一阵骇然。 试想,斗篷男偷偷换了她的酒,必定是想喝她的酒。也就是说,斗篷男将白玉瓶和翠玉瓶里的东西,偷偷掉了个包,自己灌下整瓶酒。 含了足能撂倒一匹马的情药的酒。 桉朵儿深刻体会到,这世上有种说法,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看斗篷男的身体越来越热,气息越来越炽烈,透出一股酒味,同时将她压得越来越紧,桉朵儿吓得魂不附体开始哆哆嗦嗦地辩解:“不不不,不是我需要你,是你需要我!啊不不不!你不能需要我,你你,你需要别的女子都成,就是不能是我。大哥你你听我说,我有很多钱要不我给你钱” 斗篷男说:“钱?不错,钱是个好东西。” 桉朵儿心里一狂喜。 斗篷男马上又说:“但你现在需要我,和你给我钱,这两件事有矛盾吗?” 斗篷男说着,脸猛一下压,桉朵儿就觉得自己的脸蛋被覆盖住。她嘶声大叫,不相信世上有如此无赖的人。 她感觉斗篷男的嘴唇隔着风帽贴在她脸上,这让她几欲发狂。 就听斗篷男低低地说:“我这人,有点特殊本事。” 桉朵儿狠狠道:“当然,你会偷!” 斗篷男却低低笑起来:“不,不不,你完全弄错了。我那点特殊的本事,是换味。味道的味。” 桉朵儿茫然。 斗篷男接着解释:“两样离得近的吃的或喝的,我能把它们的味道换过来。比如一瓶酒一瓶水,我能把酒的味道变成水,水的味道变成酒。但只是换味而已,不过水还是水,酒还是酒。” 这真是桉朵儿听过的最扯的事。 等等,这事儿是不是跟她有关? 酒的味道变成水,但酒还是酒? 随着桉朵儿的脑子轰然炸开,身体跟着一热,紧接着就成烈火燎原之势。并且那热极古怪,热得她很难自控,想她也不知道想什么,总之让她羞得恨不得挖个地缝儿钻进去。 斗篷男低头静静欣赏她的窘迫样儿。 酒变成水的味道,但酒还是酒。她灌下满满一瓶水,实际是喝了慢慢一瓶酒! 酒里还有足能撂倒一匹马的情药 这才是真正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斗篷男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听说清源阁的有些药,效力迅猛,若得不到解法,严重的会丧命。” 桉朵儿又羞又恐,眼泪汹涌而出。 斗篷男嘴里的热气丝丝散在她耳垂:“我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我。小姐,我是个实诚人。” 桉朵儿觉得他史上最实诚的魔鬼加色鬼。 但她没办法,她灌下那一整瓶酒,现在穷途末路了。 桉朵儿死死咬着下唇,挣扎道:“你做梦!你是什么东西!” 斗篷男沉默,片刻之后,身体竟离开桉朵儿几分。 “既然你这样想,”他的语调变得清淡:“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送你去清源阁。那儿的大夫会救你。” 桉朵儿骇然大叫:“不行!不行不行!” 这幅尊容,让清源阁里的全体大夫看到,她可以直接去死了。 斗篷男想了一会儿,再次建议:“那么,我送你去你哥哥那里?看得出你很信任你哥哥。” 桉朵儿摇头摇得更剧烈。 哪怕让清源阁的全体大夫看到她这鬼样子,也绝不能让渊云看到。渊云知道她这糗事,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再睬她。 斗篷男犯难了,离开桉朵儿,站直,抚着下巴沉吟:“这样,那” “去找苏翊哥哥!” 桉朵儿急中生智,一咬牙终于发出命令。 以苏翊对她的疼爱,必定能帮她治好“毒”,又能给她守住秘密。 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一场献身引发的血案(下) 斗篷男这会儿竟没多话,抱起桉朵儿就一跃而起。 仿佛明月清辉裂空,桉朵儿无法形容那身法的完美,不禁暗惊。斗篷男竟是高手。 但这高手只持续不多会儿。因为斗篷男突然说:“路不远了,你自己去吧!” 桉朵儿头晕目眩地问:“为啥?” 斗篷男说:“肚子疼了,去茅房。” 说完“去茅房”三个字,他“唰”地没了影儿。而桉朵儿茫然立在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 “桉朵儿?” 突听身后传来轻唤。 桉朵儿一惊,转身,便见白衣身影立在夜空下,仿佛披了身澄辉,朦胧淡雅。 桉朵儿惊道:“哥哥?” 身体里的火一重重燃烧,桉朵儿满面通红,站立不稳,一阵紧一阵的难受。 这光景,渊云怎么会出现?渊云怎么能出现? 桉朵儿一边忍着磨人的灼烧感,一边在心里大倒苦水。 渊云说:“桉朵儿,我不确定你在这里,只是过来看看,想不到你真的在这里。” 桉朵儿觉得渊云的话有些奇怪。但上天作证,她这会儿真没功夫思考。她必须赶快拜托渊云,去找苏翊。再不快点就要露陷了! 渊云却似很有谈话的兴致,娓娓不休:“桉朵儿,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对你说清楚。对不起,晚餐时是我态度不好。” 桉朵儿被倚着一棵树,咬牙忍受身体里的烈火。 渊云走近两步,接着说:“桉朵儿,你还这么小,我一直当你是小孩,有些话也就只能藏在心里。其实今天晚餐时,我是有些话想对你说的。桉朵儿,其实,其实” 桉朵儿猛一抬头,几乎在吼叫:“带我去找苏翊!” 她真的忍无可忍了,那又热又说不出口的难受,几乎将她撕裂。 她不能让渊云看出她的异常,绝不能! 渊云愣住,眸中一黯,气宇轩昂的面孔便显出无限颓然,喃喃道:“又是苏翊?就这么一小会儿,你就不能留给我?” 桉朵儿已经听不清渊云的话,却感觉渊云突然几步冲上来,双手狠捏住她的肩膀,奋力将她的身体后仰,强迫她与他对视。 桉朵儿不知渊云这是耍什么狠,也没心思追根究底。她真的快没退路了,她真的要去找苏翊,立刻,马上! 她开始闭着眼尖叫:“我要苏翊哥哥!带我去找苏翊哥哥!苏翊哥哥!” 她不知道渊云的面孔已微微扭曲,声音也在发抖:“你这简直欺人太甚!苏翊那小子哪点比我好?还是他对你更好?你不知道我才是最宠你疼你的那一个?你看得见他就看不见我?” 桉朵儿发了疯似地大叫:“苏翊哥哥!我要苏翊哥哥!” 渊云跟着大叫:“你给我闭嘴!再喊苏翊我抽你!不知好歹的丫头!” 桉朵儿哭得快晕过去:“苏翊哥哥救我!” 渊云狠声道:“你这辈子休想再见他。死丫头不知好歹!” 吵闹声被一声柔软的惊呼打断:“少主?” 身量纤纤如飞雨,正是凝玹。 仿如一缕安息香浸入喧嚣,渊云的双肩剧烈一抖,半晌,便如被抽走所有力气的枯叶,颓然松开手,独留桉朵儿顺着树干下滑,捂着嘴哭泣:“带我去找苏翊哥哥” 再不找到苏翊,她真的要死了。让渊云看出来她喝过情药,她真不如死了好。 她缩成一团哭得瑟瑟发抖:“苏翊哥哥” 片刻,渊云挥挥手,对凝玹吩咐:“找个侍卫,送她去苏翊那里。” 桉朵儿被马车送到苏翊那里时,已经只剩一口气。 掀开车帘,她立刻落进一个怀抱。 清和恬淡的青衣男子,气质温雅,双眸澄净如雨后天空。 青衣男子眉心微皱,问:“桉朵儿,你这是怎么了?” “苏翊哥哥,”桉朵儿虚弱地叫唤:“苏翊哥哥,快带我进房,求求你,救救我!” 苏翊脚下一挪,再看时,就已经在卧室。桉朵儿被平放到床上,气息奄奄道:“苏翊哥哥,救救我。我不小心吃下去很多春春春” “春”了几遍,桉朵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坐在床沿瞪着苏翊发呆。 苏翊诧异,问:“桉朵儿,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是怎么了? 刚刚那灼人的热,那满身心的难受,咋说没就没了呢? 她现在神清气爽身强体壮,来个千米竞跑也不成问题。 这是什么情况? 苏翊沉着地执起她的手腕,开始把脉。 良久,桉朵儿小声问:“苏翊哥哥,我怎么了?” 苏翊放开她的手,儒雅道:“桉朵儿,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你怎么了?” 桉朵儿的腮帮子像被塞了两只大鸭蛋。 她愣愣地问:“苏翊哥哥,我没生病?” 苏翊默默摇头。 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又犹犹豫豫地问:“苏翊哥哥,我有没有有没有服用过合欢散的迹象?” 她的脸红成辣椒。 苏翊刚入口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转脸不可思议地瞧着桉朵儿。 桉朵儿的脸红了白,白了青,变幻不定。 她发誓,哪一天再见到那斗篷男,一定亲手把他大卸八块! 那分明是个恶魔! 她再笨,此时也悟出个子丑演卯。 斗篷男骗了她,她压根没误服合欢散。 什么“换味”戏法,全是扯淡! 这一顿悟,一串事情就跟着顿悟,尤其是刚经历的与渊云的那场争吵。 天啦,自己刚刚那表现,是生生惹了渊云的误会! 桉朵儿慌乱起身,对苏翊急急道一句:“苏翊哥哥,改天来看你!”,便再不顾苏翊在身后的叫喊,一阵风冲出了大门。 桉朵儿直接接下马车的马匹,策马狂奔到渊云居住的落渠殿。 殿门紧闭,桉朵儿跳下马,扑过去敲击兽环,焦急地大喊:“哥哥!哥哥快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喊了好久,大门开启一缝,出来的却是渊云的贴身侍女灵铛。 灵铛看见桉朵儿,俏脸上很显出几分畏惧和犹豫,终还是开口,怯怯道:“小少主,要不今晚你先回去少主说,他说” 桉朵儿急道:“哥哥说什么?” 灵铛咬着嘴唇再犹豫一会儿,咬牙说:“少主说今晚哪个外人都不许进落渠殿。谁敢抗命,他亲手宰了谁。” 桉朵儿一听,焦虑瞬时转为愤怒,嚷道:“他说的是外人!我是外人?” 灵铛瑟缩道:“少主特地吩咐,谁敢放小少主进去,他就打断谁的腿。” 桉朵儿勃然大怒,刚欲发作,突听门口传来柔软的话语:“灵铛,你先进去。” 桉朵儿一扭头,就看见素衣飘然的凝玹,长发半挽,清新脱俗如百合。 灵铛小步跑进了大门。 桉朵儿轻轻喘息,怒视凝玹,凝玹却恍若未觉,笑容在夜色中静美无邪,缓声道:“小妹,少主正在气头上。小妹有什么事情,来日方长。难道小妹还怕在这韶华殿,再也见不到少主?” 桉朵儿冷冷道:“不用你管!快开门,我要见哥哥!” 凝玹幽幽叹息:“小妹,恕我冒昧,你现在这样,真的不太合适。你明明心系苏翊公子,却又不给少主清净。若是让苏翊公子知道,恐怕会不高兴。” 桉朵儿柳眉倒竖,几乎跳起来,低吼道:“你胡说!什么心系苏翊公子!” 凝玹却掩嘴娇笑:“小妹也会害羞?刚刚在那梅园里的一幕,小妹难道是在演戏?” 桉朵儿说不出话。凝玹说的,当然就是她和渊云整出的那场闹剧。其中误会,不亲见渊云,是再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凝玹颇有兴致道:“那梅园也并非偏远之地,你们的动静,恐怕周围几个宫殿的人都听见了。小妹的心事,明日整个韶华殿恐怕会无人不知。” 桉朵儿惶然失色。这下事情真闹大了。 随着这一紧张,再看凝玹无懈可击的笑,桉朵儿心头好像被一根绣花针划过,锐痛掀起通透无比的意识。 她盯着凝玹,冷声道:“不是别人听见,而是你传出去,对不对?你把梅园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大肆传出去!” 凝玹面容宁谧,不说话。 桉朵儿眸中的开悟之色更甚:“不是哥哥不见我,是你假传哥哥的话,不让别人给我开门,对不对?” 她的血液开始沸腾:“你一边不让我进门,一边去哥哥身边搬弄是非,说我一去苏翊哥哥身边,就乐不思蜀,再也不记得他这个哥哥,对不对?” 凝玹的声音依旧清甜,语气却有了几分疏淡:“小妹,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说着,转身欲进门。 桉朵儿飞身扑过去。她别无选择,除了拧断眼前这心机婊的脖子。 她一时忘了,凝玹的修为并不算弱,至少绝对不是废材。 她清楚听见凝玹“呵”了一声,甚是鄙夷。然后凝玹的长袖挥出,漾开一弧清月光影,灵蛇般向她游过去。 桉朵儿一急,箭在弦上,收势也收不住。自己要在哥哥门口被别的女人揍成泥了吗?这什么世道? 感慨万千时,突然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桉朵儿袖中突然钻出一道亮光,对着凝玹倏忽一闪。桉朵儿看清是她袖中藏的一把匕首,渊云送的小玩具,一直被她随身珍藏。 此时那匕首竟然主动出鞘,被她甩了出去。匕首飞行的角度和速度,都没什么惊人之处。 但是,偏偏,匕首停止飞行时,就同时响起凝玹的惨叫。 凝玹倒地,匕首正插在她的左肩,很快就是半臂鲜血。 桉朵儿完全怵成一截木桩。修为不弱凝玹,竟然,被她无心甩出的一把匕首,刺得半死不活? 这什么世道? 不知为何,茫然中,桉朵儿脑中却闪过那斗篷男的形象。 大门轰然大开,渊云疾冲出来,一把抱起地上半昏迷的凝玹。 桉朵儿陡然清醒,冲过去一揪渊云的袖子,开始歇斯底里地解释:“哥哥,哥哥!你听我说!你你,你听我说,不是我做的” “啪!”,一声脆响打断她的话。桉朵儿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半边侧脸火辣辣地疼。 她在昏天暗地中听见渊云冷淡又果断的声音:“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有缘千里来洞房 (一) 桉朵儿乘坐清河羽族的灵物“天启”飞出韶华宫。 万里江山飞逝,千载行云流衍,天空仍是青蓝海域漩涡,阳光错落成小段,鱼群一样游曳。 桉朵儿坐在天启阔大的背上,满目凄凉。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听说现在外面危险得很。 他们西冥神族平静这么多年,现在却一夜之间风起水涌。大致情况是这样:他们清河羽族和临近的北陆一族杠上了,而北陆一族自古的联盟,西冥神族中最大的势力——东之月族,毫不犹豫地介入战争,已经跨过墨海,逼到他们家门口。 总之是乱得一团糟。 哥哥每天都在忙这些乱糟糟的事,把脑子也忙坏了了,才会不信任她。 她怎么会喜欢苏翊?她怎么会用匕首扎凝玹?她是桉朵儿啊,是从小被哥哥抱着长大的宝贝。从什么时候开始,说疏离就疏离了。芥蒂来得如此防不胜防,不可消解。 想到这些,桉朵儿心里激愤到极点,也悲伤到极点。 又怒又悲中,眼泪哗然而下,情不自禁地去小包裹里掏手绢,找了个底朝天之后,终于有点茫然了。 她隐约意识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自己在收拾包裹方面,貌似不太专业。 小包裹里的内容是这样的:红豆团子,绿豆团子,黑豆团子,芝麻团子,薯泥团子,桃酱团子,以及几瓶果露。有且仅有团子和果露 真是,关键时刻就能见证一个人真正的喜好。 桉朵儿忍住汹涌澎湃的眼泪,强迫自己冷静。全是团子,一点咸的东西都没有,这一路牙如何受得了。摒弃牙的问题不谈,她现在是长途跋涉离家出走,总得沐浴更衣,照现在的情况看,她洗完澡后只能把团子裹在身上 所以,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返身回韶华宫,让苏嬷嬷帮忙重新收拾一个包裹。 天启转身,桉朵儿遥遥望见一个青色小点在海域里若隐若现。 苏翊和他的坐骑“青绫海”。 桉朵儿心里先是一酸,紧接着又一暖,然后便因那一暖而更酸楚。 此情此景,只有苏翊还把她放在心上。 她对着飞速靠近的苏翊大喊:“苏” “哥哥”两个字被冲进喉咙里。 就在飞往苏翊的一瞬间,她碰到一件怪事。天与地c昼与夜突然在她眼前不停地交错变换,她自己倒平稳得很,一切天地山河却变成河里扑腾的鱼,一会儿头朝天一会儿尾朝天,夹杂片刻朝阳万里,片刻星空幽蓝。 最后的一刻,阳光与星斗均消失,永夜。 眼里有光线落入时,天启已不知去向。四周是繁茂的古木林,挺拔接天自成屏障,星辰顺着暗绿枝叶层层流泻而下。 桉朵儿这才发现一件好玩的事。受灵力控制,韶华宫的昼夜,原来与外界是颠倒的。她飞出宫时明明是早晨,这会儿不小心坠入古木林,却变成星光闪烁的夜晚。 她跪坐在软软的地上,抬头津津有味地看满林繁星。 好一会儿,耳边有声音问:“好看?” 她点头:“好看极了。” 沉寂。桉朵儿骤然爆发出骇叫,满头黑发几乎根根直竖起来:“鬼啊!鬼!” 叫着,身体一软,往前一趴,就与一张人脸正对上,骇叫又加重一层,古木林都跟着颤抖起来。 人脸轻咳一声,淡淡地问:“有这么好看的鬼?” 声音温和,夹着一点幽淡的松针味,只如一缕安息香漫过嘈杂,桉朵儿眼睛瞪得老大,尖叫却不自觉地消退。 她定定心神,看眼前的脸,试图判断是不是一只好看的鬼。但这鬼古怪,只以面具示人。落入桉朵儿眼帘的是一只黑色蝶翼面具,遮住鬼的双眼和半张脸。按说这种遮挡法,并没全部掩去面貌。但奇怪的是,桉朵儿隔着面具,却完全判断不出后面那张脸的美丑,甚至对大致轮廓也没有把握。 好像在面具后,另有一层障眼法。 桉朵儿茫然地伸手,试图去揭面具。纤细的手腕立刻被握住。握她的那只手,掌心清爽温润,好像那触感中也含着松针香味,真奇怪。 那人叹气:“小姑娘,你娘亲没教过你,不能随便碰男人的脸?” 桉朵儿愣愣地点头,想收回手,那人却仍握着不放,缓缓牵到自己唇边,喃喃道:“你很冷?手这么冰凉。” 话音一落,桉朵儿掌心就被热气弥漫,那些热气顺着皮肤上延,又透过皮肤袅袅沉浸入心底。瞬间,她整个人都似一朵舒展于温水的枯菊。松针香味浓郁起来。 那人竟将她的小手覆盖在自己唇上,对那手心哈气。 桉朵儿小声抗议:“不能随便碰男人的脸。” 那人含糊地辩解:“只说不能随便碰脸,没说不能随便碰嘴。” 桉朵儿觉得这解释很合情合理。 毫不夸张地讲,她是真的,真的,太喜欢那人对她哈气的感觉啦。 等她一只手暖起来,那人主动放开后,她又伸过另一只手,说:“这只也很冷。” 那人听话地对她另一只手哈气。 另一只手也暖气来以后,她仔细想想,又小声说:“我觉得我的脚也有点儿冷。” 那人说:“姑娘,你左转走十步。” 桉朵儿迷茫:“啊?” 那人说:“左转走十步,有一个草垛子,你把脚伸到里面去,很暖和。” 桉朵儿心里泛起淡淡的失望。 那人突然道:“姑娘,能否跟你说件事?” 桉朵儿说:“嗯?” 那人叹口气,声音里不无无奈:“姑娘,就算是匹马,夜间也得休息片刻。你能否开开恩,不要不分白天黑夜地骑?” 桉朵儿说:“啊?” 但片刻之后,她便恍然大悟,顷刻间浑身汗毛倒竖,眼珠子在眼眶里挣得生疼,几乎要滴出血。 那人的话,终于让她意识到一个大问题——从落入这片古木林之后,她便一直骑跨在那人腰上,怪不得总觉得地上软软的。 而现在,她不仅骑在那人腰上,还身体前倾而伏,上半身与他紧贴,脸也与他相隔不足三寸。 多旖旎的姿势。 桉朵儿像只中箭的兔子,一跃而起闪到一旁,忙不迭地道歉:“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压疼你了,压疼你了,你,你还好吧?” 那人平静道:“礼尚往来,姑娘把我当了半天床垫,我是不是应该也” 桉朵儿果断地打断:“我身上全是骨头,做床垫硌得慌。赶明儿我让哥哥给你送张全新的。真的,又大又软,包你满意。” 那人点头表示赞同:“你哥哥肯定很有钱。” 桉朵儿借着黯淡天光观察地上的人影。全身月白,着装与渊云很像。衣袂平铺于落叶而散开,如同巨大的蝶翅,一束束黑发流水般穿梭其中,随着夜风拂动而微微起伏。星光再一朦胧,桉朵儿视野里就只剩一幅黑山白水的水墨画。 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还蒙着面具,却已迥异于众人。 出神间,就听那人再度开口,言语间颇有兴致:“姑娘,静夜无聊,我们打个赌如何?” 桉朵儿不禁好奇,问:“打赌,赌什么?” 那人说:“先说赌注吧。你若输了,就给我做使唤丫头。” 桉朵儿思索半晌,慢慢确定,这是个很雅致c很幽默c很彬彬有礼的神经病。 那人嘴角晕开一缕微笑,轻松道:“我可不是神经病,我这人最守赌约。我若输了,就给你当马骑,绕整个西冥走一圈。” 桉朵儿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那人悠哉道:“我们就赌,半个时辰之内,你必定会跟我洞房,如何?” (二) 夜风幽凉,星光渐次明灭,月亮却仅为一缕淡影,游移在薄云之间。 桉朵儿静静看了男子片刻,说:“再见。” 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又折回,又静静地对男子说:“你去死吧。” 再度转身,走两步,突听男子在身后叹气:“是快死了。” 桉朵儿不想理睬,脚下却又像被牵住,略微一滞,男子有意无意地说:“真的快死了。” 桉朵儿冷笑:“放心吧,祸害遗千年,天下人全死光了,也轮不上你。” 男子说:“我也一直这么想,所以总以为自己万寿无疆。正因为太松懈,才着了毒虫的道儿。” 桉朵儿忍不住转身,问:“毒虫?” 男子微微点头:“这林子里的毒虫,跟蛇差不多。咬一口,浑身都无法动弹。过不了一个时辰,恐怕就毒发攻心了。” 桉朵儿这才注意到,从碰上这男子开始,他好像真的至始至终平躺于地,没怎么动过。 桉朵儿想了想,又疑惑道:“你的手动了,嘴也动了。” 男子平静地解释:“毒性是一点点延伸的,刚刚尚未蔓延到手,这会儿手也动不了了。至于嘴,嘴嘛,大概嘴太贱,百毒不侵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脸皮也厚得百毒不侵,所以脸也没事。” 桉朵儿觉得他解释得很符合逻辑。 桉朵儿问:“那你怎么办?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没有大夫。” 说实话,她是有一丝担心的。男子久久不语,她的那一丝担心,就慢慢变成牵肠挂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没出过韶华殿的桉朵儿,对书里的概念向来抱尊重态度。 她开始小声解释:“我不懂医术,也不知哪些草药能解毒关键是我也不知道咬你的毒虫是什么。或者给你把毒吸出来管用,但我不能救了你,自己却死了。我虽然不是祸害,可也不能这么年轻就死去” 说到最后,她竟然生出羞愧感。 就听男子缓声道:“我常年在这山上采药,对毒虫和解药倒是了解得很。这解药,此时可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桉朵儿陡然一喜,脸上展开春花似的笑。 男子说:“你抬头看。有没有一只果子?” 桉朵儿略一迟疑,便乖巧地抬头。 就着这一处格外纯透的星光,她看清头顶三丈处,繁枝茂叶间确实晃荡一只硕大圆果,随风半圈半圈地旋转。 男子说:“那就是解药。相信我,我不是第一次被毒虫咬,绝对错不了。” 桉朵儿欢欣至极,雀跃着就要往上跃,但一口气提到半道,莫名其妙地又降回去,再提气,依然如故。 身体沉如麻袋,根本飞不起来,桉朵儿惊讶地发现,自己那一身本就不太高的修为,竟然全被莫名凝住了! 她情不自禁地自语:“这可怎么办?” 男子轻咳一声,说:“我倒有个办法。” 桉朵儿瞪大眼看他。 他又说:“往后看,那棵老松下有一个包裹,是我的。包裹里有一截长绳,很长很长,攀崖用的。你把绳子扔上那果子旁的树叉,再绑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上去。我的嘴还能用,大可以用嘴叼那果子。你说呢?” 桉朵儿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实施起来还是有困难。且不说她现在修为都被凝住,把绳子准确无误地扔上那树叉是否可行。就算可行,男子看上去身形高大,她怎么拉得动他。 这些想法一出,就听男子不紧不慢道:“你别看我傻大个儿,其实轻得很,大概天生的骨头轻。至于扔绳子嘛,你直接扔吧,扔不上再说,试试总没错的。” 桉朵儿终于不再犹豫,按照男子的指示,从包裹里翻出长绳,再将绳子一端对着紧挨果子的树杈一扔,绳子像条灵蛇钻入夜空,安静时,那腾空的一端竟不偏不倚,正好穿过树杈回到桉朵儿手中。 桉朵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绳索,直到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才回过神,也跟着清灵灵地笑起来,欢喜得语不成调。 男子说:“你有善心,上天眷顾你呢。” 桉朵儿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个很温暖人心的男人,虽然嘴贱了点,脸皮厚了点。 接下来就顺利了,桉朵儿按照事先计划,用一端绳子捆住男子的双腕,再拉扯另一端,男子便四平八稳地升起。男子竟真如自己描述,骨头挺轻,让桉朵儿几乎没怎么费力。 变故是在男子升上树顶的一瞬间发生的。 握在桉朵儿手里的绳子,竟然毫无征兆地断了,紧接着,本来没什么重量的男子,突然跟浸了水的棉花似的,哗啦啦变得沉重不堪。桉朵儿撑不住,身体便被腾空带起,嗖一下升了老高。 男子下落,她上升,等二人在半空平齐时,男子的体重不知不觉间又降了下来,似乎正与小巧纤弱的桉朵儿相仿,于是二人便一人连着绳子的一端,面对面飘摇在风中。 桉朵儿神奇地发现,本是握在她手里的绳子,不知为何,变成系在她双腕上。那绳结也不知怎么打的,感觉挺松,但任她怎么挣扎也挣不开。 她挣了半天,颓然放弃。现在她和男子一样,都被捆在绳上。 “天啦,”男子温缓却惊讶道:“天啦,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根绳上的蚂蚱?” 桉朵儿瞪眼:“你才蚂蚱,你们全家都蚂蚱!” 男子想想,说:“是我说错了,哪有姑娘这么冰雪之姿的蚂蚱。” 桉朵儿心里好受一点,男子却又变得惊讶:“天啦,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在地愿为连理枝?银汉迢迢暗渡?” 桉朵儿闭口不言,她觉得自己还是沉默比较好。 晃荡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绳子怎么突然断了?还有,我怎么被捆住了?” 男子叹气,很是遗憾的样子:“当然是你用绳子不得法。对了,你平日玩过绳子吗?没玩过?难怪会玩得一团糟。至于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估计只有你自己清楚。” 桉朵儿的脸红了。她唯一玩过的绳子就是绣线。她没想到玩绳子竟是这样一件高深莫测的事,能横生出这么多变故。 又晃荡一会儿,夜风四起,她和男子的衣袂都凭风飘起,猎猎之声不绝于耳,她又问:“大哥,你身中的毒怎么办?” 一想到男子有可能毒发身亡,而自己就必须和一具尸体同吊在树上,桉朵儿脑中就轰隆炸开。虽然她与男子是初识,压根不存在情深意重一说,但她还是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被毒虫咬的,随时可能毒发丧命的那一个,是她自己! 这么想着时,男子已在旁边低语:“你真的是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天悯人的姑娘。” 桉朵儿连打三个冷战。男子接二连三地展示读心术,难不成他其实已经毒发死了,此时根本就是个鬼? 风陡一增大,桉朵儿就忍不住尖叫,于此同时,男子竟也叫起来,但那语气甚是欢快:“果子果子,快摘果子!” 随着那阵大风,原本挂着果子的c高高在上的那丛树枝,竟然奇迹般地往下拂动,潮水似地倏忽压下,正压到他们之间,于是那果子也便闪到二人之间,对着二人的口鼻一晃,很快又随着树枝的回弹而跳走。 桉朵儿立刻激动起来,也跟着叫:“果子果子,摘果子啊!哎呀,没有手,这可怎么办好!手被捆了啊!” 喊着时,树枝再度压下,果子也开始往二人面孔之间闪。 男子的嗓音抬高,显出急切:“没有手有嘴啊!用嘴啊!用嘴摘!” 这是个好主意,当然也是唯一的主意。桉朵儿豁然开朗,于是果子再闪到面孔前时,张嘴便咬。 果子又弹回去,男子很快地开导:“姑娘,你这样不行,太盲目,要稳准狠” 桉朵儿被教训得不耐烦,大喊道:“你自己咬啊!你自己怎么不咬!” 男子竟也不反驳,立刻点头:“对对,我自己也可以咬,下次我和你一起咬。” 于是果子再次压下时,两人便同时张口去咬。男子理论上有一套,谁知真落到实处,竟不比桉朵儿高明多少。两人不停对着面孔之间时上时下的果子咬,那果子却似专门与人作对似的,怎么也不着他们的道儿。 果子越蹦越欢,两人越咬越激情澎湃 终于,在果子又一次从他们口鼻间窜上他们头顶时,两人都太激烈,一个动作没刹住,嘴唇就贴到一块儿 桉朵儿保持这个动作片刻。她在事后回忆,不知自己怎么能保持这个动作片刻,要知道她和男子是吊在半空而不是立在地上,这完全不符合力学原理。 但她真的保持这个动作片刻,贴着男子的身体,与男子四唇相对。 直到松针香味在齿间绕圈儿,唇变得露珠似的润凉,她才反应过来,一时也顾不得果子,竭力退开半尺,瞠目结舌地看着男子。 风停,树枝和果子均不再压下,男子的声音静谧如清泉石上流:“不知在姑娘家乡,有无闹洞房的习俗?不知姑娘有无亲眼见过闹洞房?” 桉朵儿的灵台里,有一阵鞭炮声炸响,将意识炸得鲜血淋漓。 她确实见过闹洞房,也确实见过有这么闹的——就跟刚刚他俩闹得一模一样。一只苹果被吊在新郎新娘之间起起伏伏 惊愕之际,男子在一边平和地问:“姑娘这可算自愿与我洞房?我说的是洞房而非圆房。洞房这概念比较大依我看,也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一亲到底 桉朵儿惊了又恐,恐了又感慨,感慨完后,一脚对着男子的小腿狠踹过去:“死瘪三,你根本没中毒!” 哪知男子挨那一脚,竟大呼冤枉:“姑娘这是真的错怪我了!洞房归洞房,可我真的中了毒。中毒和洞房,这二者不矛盾吧?我不过是顺势,顺势而已!” 桉朵儿觉得自己碰上全天下最会顺势的人。 但看男子喊得掏心掏肺,满目真情实感,她也不禁犯难了。 中毒和洞房,这二者之间确实没有矛盾。 她定定神,气鼓鼓地问:“现在怎么办?又不刮风,果子也不会再下来——就算下来,我也绝不会再去咬。” 话音一落,手中略微一重,待看清时,右手就握着一只硕大的圆果子。 桉朵儿瞬间石化。 片刻,身边传来男子欣慰的声音:“我早说过,你有善心,上天眷顾你呢,你还不承认。” 上天确实眷顾她,好好生在树顶的果子,说落到她手心就落到她手心,简直跟天上掉馅儿饼一个性质。 并且,原本她被捆着的双手,竟自动解开了。她现在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握着果子。 男子说:“所以说,你玩绳子玩的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地系上,又莫名其妙地解开。” 桉朵儿哑然。 看了那果子半晌,被男子戏弄的不快便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欣慰。 她把果子递到男子嘴边,温顺地说:“吃吧,吃了就好了。” 男子垂眼看着果子,蓦地发出一声悠长的c无限萧索的叹息。 桉朵儿心里一紧,急忙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男子的声音有几分颓唐:“我本以为我这张嘴已百毒不侵,没想到,唉,还是被侵了。我现在舌尖麻木,牙齿没有半分力气,恐怕是”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竟僵直起来。桉朵儿再一瞧他的面色,只见未被面具掩盖的侧脸,刹那变成得灰败,还隐隐透出青紫色。 桉朵儿悚然大惊,急得眼泪涌出,慌慌张张地问:“这这,这可怎么办好,有了解药你又吃不下这可怎么办好” 嘤嘤哭了起来。 男子僵着舌头,含糊不清道:“恐怕只能再麻烦姑娘了” 桉朵儿哭哭啼啼道:“我也没有办法啊有办法肯定救你。” 男子脸色可怖,双眸却仍旧映澈如星,透出一丝半点深意。片刻后,诚恳地说:“你是个好姑娘,你会有好报的。” 桉朵儿哭得专注,没注意到他这句话,他便接着说:“我没力气啃果子,恐怕只能麻烦姑娘麻烦姑娘喂了” 桉朵儿止住哭泣,她从男子的话中感受到的竟不是惊悚,而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祈盼。她瞪大眼,急切地问:“我可以救你?你快告诉我,怎么救?怎么喂?” 男子气若游丝道:“就跟大鸟喂刚出生的小鸟那样喂,你嚼碎了,喂给我,我咽下就可以。” 桉朵儿瞬间恍然大悟,毫不犹豫地啃下一大口果子,吭哧吭哧嚼得稀烂,便贴近男子的唇,用舌尖将碎果子全抵进男子嘴里。 男子已是半昏迷状态,桉朵儿原本担心这方法也不能顺利喂下,哪知果子进了男子的口,竟被他一点点咽下,虽慢却也井井有序,直至桉朵儿的舌头在他口中再也探不到残留。 桉朵儿激动得热泪盈眶,有用相同的方法喂下第二口,第三口直到男子的面色由惨白转红润,气息渐转和顺。 桉朵儿再喂时,心尖突然一抽搐,好像冷不丁被一只手轻捏一下,那微妙又古怪的触感顺着脊背迅速游走全身,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的舌,留在男子男子齿间,好像被一点有意无意的吸力吸住,舌下便是男子温软的舌头,松针香味四溢,浸过咽喉直沉进心底。 她小心地退出,再看看男子恢复正常的面色,猛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一下子尖俏起来:“哎呀,你都恢复力气了,怎么还要我喂!你好意思吗?自己吃!” 说着,把只剩个果核的果子递到男子嘴边。男子也不推脱,就着肉尚多的部位大啃一口,边铿锵有力地咀嚼,边颇有兴致地说:“姑娘,恕在下冒昧,问个问题。” 桉朵儿不明所以:“什么问题?” 男子说:“姑娘的手既然已解开,为何还揪着绳子不放?树下都是黄土落叶,落地也摔不疼。” 这话像一只大木槌直击桉朵儿的脑门,她头昏眼花,隐约有大难临头之感。 果然,就听男子接着描述:“你放开手,落地,然后我自然也会跟着落地。你的双手既然已自由,用嘴嚼碎的果子,就可以用手呈给我” 桉朵儿感到一阵强烈的濒死感。 但男子还没完没了:“不过你就算不放手,一直吊在绳端,总还有一只手是自由的。你这只手虽然握着果子吧,但顺便再接了嚼碎的果子呈给我,即便勉强了点,也还是能做到的” 桉朵儿泪流满面:“我求求你,别说了你当时快死了,我被吓傻了,好不好?” 男子说:“好,不说了。” 桉朵儿痛苦地闭眼,再睁开时,竟发现自己四平八稳地坐在树下,背依树干,身边是同样四平八稳的男子。 男子一腿弯曲一腿伸直,舒舒服服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仿佛在呓语:“姑娘,能否再问你个问题?” 桉朵儿抹着泪说:“你问吧,但我不会回答。” 男子便自顾自地问:“姑娘啃了半天果子,真没发现,那其实就是个苹果?” 桉朵儿霍然坐直,扭头紧盯男子半梦半醒的脸。 她脸颊微微抽搐,嘴角颤动,无法言语。 风吹叶喧,远山鸟鸣悠悠,好半天,她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低吼:“你没中毒?” 男子不语,面色泰然。 但桉朵儿还是不解:“这明明不是苹果树!不是苹果树!” 男子说:“自然不是。苹果是我无聊,随手扔上去的。” 桉朵儿感觉满林星光砸碎在她头顶,血流哗啦啦淌了一地。 男子说:“我只是觉得吧,洞房就洞房到底。” 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不想一而再地骗你,我只是没想到你能一而再地相信。真的,我真的没想到。” 他仰望长空,目中无限惆怅:“你的智商,柔弱中带伤,超出我此生全部想象。” 桉朵儿还没反应过来,他神色一正,问:“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给我当丫头?提前来跟我谈谈月俸。首先说明,我不是个慷慨的人,包吃包住可以,逢年过节甭跟我要红包。” 桉朵儿说:“你去死吧!” 男子陡一凝视,那目光清冽如冷湖月辉,吓了桉朵儿一跳,但他很快起身,道一句“后会有期”,就消失了。 是真的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一丁点儿变化过程,当着桉朵儿的面,不见了。好像桉朵儿面前从未出现过人一样。 惊异中,突听声音从树顶传来:“你还不走?” 桉朵儿抬头,看见白衣如飞雪流光相晕,她呆了呆。 男子说:“你倒是胆大,不知东之月族已逼近,在这里游荡,随时能落入敌手?” 桉朵儿一愣,随即大惊失色:“胡说!这里是清河羽族的中心,结界坚不可摧。东之月那么多人,若跨过结界,韶华宫里早千钧压顶了!” 男子哈哈一笑,如明河流波,说:“这话就外行了。你就不知这世上还有敢死队一说?” 桉朵儿琢磨半晌,心里咯噔一响,慌乱起来:“你是说,东之月族有敢死队先冲破结界,潜入这一带?” 男子说:“那谁知道?那一族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见缝插针卑鄙无耻,毫无底线可言。谁知他们怎么使诈?” 桉朵儿小声说:“人家是最古老的神部,直接承袭西冥之尊,不至于吧?” 男子“切”一声,不屑道:“宣传倒是做得好。世事左不过如此,越标榜根正的苗通常越黑。” 桉朵儿在继神经病c登徒子后,对男子又多了一重哲学家的印象。 男子的语气缓和几分,听上去很诚恳:“不过姑娘,这大晚上你不回家,在这儿贪玩,万一被他们逮着,唉,” 他多了几分无奈:“姑娘琦年玉貌,顾盼倾城,万一被他们逮着,恐怕会很悲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步入绝境 (一) 和风变成阴风,桉朵儿冷战连连,慌忙摇头:“不可能,他们是最尊贵的神部,怎么可能” 男子静静打断:“姑娘,我觉得我们的思维没有什么交集点,姑娘珍重,后会有期。” 桉朵儿急了,一跺脚嚷道:“你不能走!” 若男子说的是真的,那她的麻烦就大了。她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天启鲲不知去向。 桉朵儿仰头紧盯男子,又重复一遍:“你不能走!” 男子温和地回应:“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 桉朵儿开始抹泪:“你不能丢下我!” 男子说:“哦?” 桉朵儿一咬牙,说:“你说过,让我做贴身丫头!” 男子顿了片刻,似在思索,最终略有遗憾道:“我也没说现在就雇你。雇一个人是件很麻烦的事,你根本不知道,从上到下我得敲多少章走多少流程,等多少个大老爷点头审批。今天时间紧迫,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改天闲下来再说吧。” 桉朵儿急得跳起来:“不走流程,我直接跟着你,不成吗?管吃管住就行,不要薪俸不要保障!” 男子又思索片刻,突然问:“我长得怎样?” 桉朵儿说:“啊?” 男子问:“我长得尖嘴猴腮?” 桉朵儿摇头,茫然。 男子又问:“我长得狰狞可怖?” 桉朵儿摇头。 男子再问:“我长得阴冥死气?” 桉朵儿摇头。 “既然如此,”男子叹气:“既然如此,” 声音陡一增高,仿佛掩着受辱后的无尽激越:“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无视纲纪,作奸犯科,破坏一方和谐?” 男子喊完之后,桉朵儿只见白衣如水云拂过,树顶已没了人影。她刚急得要大呼,山林突起一股飓风,依稀有蒲扇似的羽毛打眼前一掠,便是失重的天旋地转。再看清时,自己竟已重坐在天启鲲背上,翱翔于天末。 绝地逢生,她喜得老泪纵横。 不过,还是有点问题。此时夜空清朗,苍穹黯蓝如海,星斗呈漫天碎钻闪烁,仍旧是黑夜。 也就是说,桉朵儿虽然有了天启鲲,仍旧迷路。 好在她很快捕捉到男子遥远的身影,也不知乘坐什么灵物,遍体笼罩一层盈盈月辉,让人错觉飞升九天。 桉朵儿跟着男子滑翔,男子虽离得远,总也与她保持相同的距离。她心里的打算是,去男子家吃一顿好的,再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再做下一步打算。 事到如今,她仍旧没有原谅渊云,仍旧不想回韶华殿。 虽然男子暂时不想收留她,但她手里有天启鲲。她大可以拿天启鲲做食宿费,她不信男子的眼力被炭火熏过。 一路遨游,银河浩瀚千里,透过朦胧星辉,能见地面白露横江,长烟弥合,说不出的心旷神怡。桉朵儿不禁眨眼微笑。 “让你们去得意,”她喃喃自语:“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哼,离了你又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说到第三遍“死不了”时,一声凄厉长鸣划破天际,夜空被撕开阔大的伤口,浓重血雾伴随沸腾的咕嘟声从中涌出,桉朵儿的耳朵被惊聋,眼睛被弥瞎,鼻子也被熏呆,迷糊中只见天地又开始翻腾倒卷,不断变换位置。 “哈,哈哈,”她听见模糊的人语,但耳中嗡鸣,那人语便似隔了数道水幕:“哈,这哪儿来的?真有意思!” “确实有意思,渌水阁主的启明阵刚布开,入口处还混乱,我们自己想出入也难,这小女子怎么一声不吭就闯进来了?” “怎么处理?” “你说怎么处理,长这么如花似玉,还能怎么处理” 韶华殿,洛渠殿书房。 渊云立在窗前,优美的脸上乌云密布,浓密睫毛一盖,便是山岳压下的凝重。 窗外惠风细腻,透过窗棂流入地板,却是冰河的冷厉。 他竭力保持平静,沉声问:“一点消息都没有?” 身后的苏翊垂头敛目,简短道:“是,没有任何痕迹。” 渊云摇头:“这不可能,就在羽结界的中心,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他蓦地回身,直盯苏翊,一点天光沉进幽黑眸子,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苏翊,当时是你跟着她,是你!她就那样当着你的面消失!” 苏翊姿态不变,清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是,是我跟着。渊云,你当时躲在温柔乡里,对她气怒。” 他的目光绕开渊云,投向窗外:“她失踪了,你才知道她出走。” 渊云眸中黑浪滔天,激烈一阵,却兀自平息下来,变成燃烧过后的颓唐。他往后一退,背靠窗棂,无力地说:“是,是我的错,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关键是,苏翊,”他一抬头,目中竟有了无助:“苏翊,她不见了,现在怎么办?谁能跨过羽结界劫走她?” 苏翊一扬眉,温润的目光瞬时清厉起来,声音却仍旧波澜不惊:“渊云,恐怕羽结界真的被人破了。当时我明明跟在她身后,一眨眼,所有事情都发生变化。那变化实在太快,只如一点幻象。” 他看着渊云,一字一句道:“恐怕是东之月。” 渊云眼底幽火跃动:“东之月?他们” 苏翊平静地打断:“渊云,不是‘他们’,是‘他’。我说的东之月,不是东之月族。是他。” (二) 桉朵儿无聊地坐在灵物“如岁”背上,周围海河生云,朔漠飞沙,惊鲵从金红落日前踊跃而过,巨尾打碎漫天霞光,星辰叮铃而出。 一切都是幻象,迥非实境。西冥的代步灵物就这样,灵力越强的,飞翔时越是脱离实境,当然驾驭者的灵力也需与之匹配。而她桉朵儿,顶多也就驾驭得了天启鲲。 景物瑰丽,桉朵儿却没有欣赏的兴致。她抱膝坐在角落,第十三次询问:“你们确定,真不放我回家?我哥哥很厉害,会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天风缭乱,前方传来回音,音质如琅珮相击:“人生得一对手足矣。鄙人孤独求败已久,请转告令兄,下月初五,三元之城云谷外红莲灼灼,枫叶潋滟,鄙人携剑恭候大驾。” 三元之城,冬之月族的中心。 边说,人影边转身。立在光影交界处的男子,浑身仿佛披了一层清夜水光,晶莹又不真实。黑发在身后随风飞舞,划出漂亮的弧线。 桉朵儿看一眼这俊美如神祈的男子,眸中泛起一星希望:“你说真的?让我哥哥进三元之城?” 男子和气地说:“当然是假的。” 桉朵儿咬牙:“你!” 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地出尔反尔,真让人无语。 男子说:“这是我们最新版教科书里的内容。尊上特地三令五申,凡是在外遇到威胁挑衅的,统一如此作答,免得徒惹是非。出门在外,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的。” 男子说得挺无辜的。 桉朵儿烦乱地摇头:“你们这样太过分了,把别人大老远骗到家门口,却又不开门,这简直是,简直是不知礼,无以立!” 男子的表情更无辜,不但无辜,还有几分委屈:“谁说不知礼?凡来挑战者,我们虽不开大门,可都就地管一顿午饭,赠往返路费,有近处旅游需求的我们也尽量满足。就因这一项开销,我们三元之城的人,已连续两年年终俸禄打折了!” 桉朵儿无言以对。 半晌,她重新开口:“明河,你们抓我走,到底要干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无法表达我爱你 (一) 男子名明河,正是东之月族的二当家渌水阁主。 那天桉朵儿落入稀里糊涂闯入东之月族的启明阵,恍惚一炷香功夫,便清醒过来。 她竟落在一处古色古香的敞院,园中青苔铺地,水滴芭蕉,碧瓦边缘挂着微斜水帘,假山周围波光荡漾。 眼前说话的两个人,就是说“长这么如花似玉还能怎么处置”的那两个人,都是远未及弱冠的少年,身姿挺拔,丰神如玉,两双眼睛如雨后朗空,清澈见底。 桉朵儿头昏脑涨地看着这两个兴致勃勃的美少年,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一名少年“哈”一声,道:“妹子太直接了。堂兄,你也甭再客气,说吧。” 被唤作“堂兄”的少年,立刻清清嗓子,庄严宣布:“我打算收你做小老婆。” 桉朵儿大惊:“你娶亲了?” 少年诚恳摇头:“尚未娶亲。” 桉朵儿问:“定亲了?” 少年又摇头:“没有。” 桉朵儿迷茫:“那怎么是小老婆?” 少年说:“我爹爹一直教导我,大老婆负责狮吼管家,小老婆负责貌美如花。所以我很早就决定了,这辈子只要小老婆不要大老婆。” 桉朵儿敬佩地看着少年,为他有那样一个才高八斗又深谙生活哲学的爹爹。 见桉朵儿微笑不语,少年目光闪亮,问:“你同意了?” 桉朵儿蓦地惊醒,拨浪鼓一样摇头。 少年的堂弟,面露遗憾,抢先道:“堂哥,她不同意,那只能把她交给隔壁王婆婆那瘸腿癞头孙子王二麻子了。” 谈话间,书斋的门被推开,绯衣男子轻咳一声,两少年转头,很有礼貌地唤:“阁主早。” 渌水阁主施施然上前,打量一遍桉朵儿,轻描淡写地说:“她归我了。” “不是吧!”两少年激动万分:“明河伯伯您老都多大年纪了,您为老不尊这是要一树梨花压海棠?” 见渌水阁主含笑不语,两少年愣了片刻,猛拍脑袋:“明河大爷,您这是挑儿媳妇儿啊!您家核桃现在还穿开裆裤尿床,您这也太心急了吧!” (二) 桉朵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陷进死敌东之月的地盘,稀里糊涂地被禄水阁主明河带上灵物流年,去往三元之城。 桉朵儿苦恼地问明河:“你们执意抓走我,到底要干嘛?” 明河笑得亲切:“还能干嘛,拿你威胁你哥哥呗。半月之内他若不到三元之城门口自刎谢罪,我们就一天切一根你的手指送过去,切完了就挖眼睛,眼睛挖完了就割舌头,舌头割完了就剥皮,皮剥完了就掏心肺。对了,晌午了,你饿吗?我们中午吃红烧肉好不好?” 桉朵儿一路空虚,只能回忆渊云,这一回忆,就有些滔滔江水的势头。 若说桉朵儿这前十几年尚坚持了一件事,那就是对她哥哥渊云的追逐。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一意追逐讨好哥哥。哥哥对她的疼爱,整个韶华殿,乃至整个清河羽族都是如雷贯耳,他根本不必讨好他。别说讨好,哪怕她一刻不停地把他当牲口虐,他也会大度地一笑了之。 事实证明,桉朵儿把渊云当牲口虐,渊云真的一笑了之。虽然桉朵儿的目的是要讨好渊云,但最终造成的结果,总是把渊云当牲口虐。一次又一次,桉朵儿渐渐觉得,她明明想对一个人好,却总是令他难受,这其实是一件很有禅理的事,寻常人无法解释。 最初的一些事情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给渊云做一顿红豆糖糕,把渊云吃得在医馆躺了三天,或者给渊云绣一条腰带,让整个韶华殿的狗追着渊云狂咬了一下午。 有一件事她记得倒清晰,是关于推拿。 她七岁那年,对渊云的依赖之心达到顶点,恨不能切自己的肉给渊云做爆炒肉丝。情怀无所依托,痛苦的几乎生出白头发,却在无意中得到高人指点。 那高人,是韶华殿清源阁阁主的小儿子,比她小两岁的灵钧。 灵钧对她的伤春悲秋大为不耐烦,干净利落地告诉她,男人最讨厌苦瓜脸。 桉朵儿不耻下问:“那男人喜欢什么?” 灵钧一挺胸脯,严肃地回答:“推拿,男人都喜欢推拿。我晚上躲在爹爹床下偷看到的。我娘亲一推,爹爹就叫得那么欢天喜地,跟唱戏一样!” 不知为何,灵钧的话让桉朵儿抖了三抖。不过看灵钧认真的表情,她最终决定尝试一次。 其实这事儿开始也没什么不好,桉朵儿把渊云按在床上,一双小手在渊云脖子和肩膀上揉啊捏啊,令渊云直赞小妹温柔体贴。 问题出在灵钧的某一句告诫——男人都不喜欢被推得太轻。 他说:“男人喜欢被推得生不如死。比如我爹爹,修为那么高,那么不怕痛,可我娘亲一推,他就惨叫个不停。” 桉朵儿当时吓得小脸煞白。 她想,能让清源阁主都惨叫不停,那是多么惨绝人寰啊。她想象灵钧他娘亲给他爹爹推拿时,在手腕上绑了钉耙。 但桉朵儿没有钉耙。她拼尽全力去推,渊云别说惨叫,连哼哼两声也没有。 眼看功亏一篑,桉朵儿一发急,脑子里便再次浮现出灵钧——两岁的灵钧双手去拽锁着粽子糖的柜子,怎么也拽不开,最后飞起一脚踹开这么个画面。博文广知的两岁的灵钧,当时就用进化论的学术思维总结了这一现象:人和动物的本质差别就在于手不能和脚同样管用 手不能和脚同样管用,桉朵儿想到做到,毫不迂腐,立刻起身,一个腾跃,从三尺高的半空重重踩到渊云腰上。由于用力过猛,她没站稳,又重重跪倒在君瑟背上,双膝压向君瑟的肋骨。 然后她便听到咯吱一声轻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再来一声 好像又沉寂了一会儿,时间凝固似的,然后渊云平静的声音从枕头中传来:“小妹,出门左转再左转,是诸葛大夫的住处。我想,你可能得叫他来一趟。对了,我可能一个月之内不能陪你放风筝了。” 桉朵儿踩断渊云的腰,好在渊云年轻力壮,在病床上横了几天便重新生龙活虎。 桉朵儿为了庆祝渊云的康复,也为了庆祝他们兄妹之间的晦暗往事彻底翻篇,便提出一个别有意趣的c相当雅致的庆祝方法——晒书。 天光明丽,书群被整整齐齐摆在庭院里,封面或灰或褐,风一吹,便如浓墨重彩的浩浩江水。长发白衣飞扬的渊云立在书海正中,看上去像一只自由招展的清逸的鹤。 桉朵儿蹲在一旁观看,双手托着下巴,被阳光耀得眯起眼,因此花痴的程度就在真实基础上又上升一层。 本来一切都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一些生性好学上进的小飞虫被墨香吸引,纷纷前来拜访。于是桉朵儿在花痴之余,便多了打小飞虫一项任务。 当然,这根本不叫事儿,别说帮渊云打几只小飞虫,就是帮渊云打几个挥之不去的美女粉丝,她也是甘之如饴。但问题出在,桉朵儿认真负责地打了小飞虫后,闲暇之余无意中对灵钧说了此事。 要理解一个五岁小男孩的乐于助人且做好事不留名的炽热情怀。 当天晚上,桉朵儿隐约听见庭院梧桐树间窸窣作响,但她很快又沉睡过去。 第二天晒书期间,渊云先去处理公事,独留桉朵儿看家。 桉朵儿拍着虫子晒着书,其乐融融,然后便被一只不请自来的大蝴蝶挑逗了。 那只大蝴蝶是这样挑逗的——一直停在她刘海上,无论她怎样扑打,蝴蝶绕行一阵,落脚处总是她的刘海。 一旁的宠物猫柚子护主心切,喵喵叫着扑向蝴蝶,瞬间爆发出一声凄厉长呼。桉朵儿看清时,蝴蝶已往梧桐枝叶间飞去,柚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鼻头血流如注。 桉朵儿勃然大怒,一展身形追向蝴蝶,在繁枝茂叶间大演一场卧虎藏龙,直到蝴蝶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落向她刘海,而她挥手一打,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了一根珠丝。 随着这根珠丝被牵动,一个念头蓦地在桉朵儿脑子里跳出来,立刻伴随“啊呀”一声惊叫,其实更像是惨叫。 惨叫声一起,就有什么东西从院外的古树枝叶中,斜切着青瓦飞进来,从桉朵儿脸颊旁拂过,泥腥气十足。桉朵儿茫然地伸手抓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抓住,只能眼看着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在半空成形,再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地杀往地面。 “砰”一声,黑色汁液高溅,地上变成一片墨海,白猫柚子变成黑猫,趴在石阶旁惨叫不断。 当然,渊云的宝贝书 蝴蝶停在桉朵儿的留海侧面,优雅地扑了一下翅膀。 桉朵儿脸色惨白地立在枝桠间,脑子里有念头在风暴一样嘶吼,哪个挨千刀的在她家顶上布置墨网?! 墨网,是韶华殿驯化灵兽的一种工具。网身缥缈无形,只在灵兽靠近的一刻结出实体,网中洒出的黑色汁液名“松烟”,当然不是真的松烟墨,只是一种叫法。松烟聚在墨网中,亦是无形无体,无臭无味,却能莫名吸引幼兽,一旦幼兽入网,便随墨网一道汇聚,铺天盖地水墙般压向猎物。 据说松烟粘上身的滋味非常难以描述,再凶狠的灵兽也不得不为那滋味折服。 当然,墨网不会自动汇聚,松烟也不会自动泼出来,都有牵引。比如现在庭院外的这张墨网,细如蛛丝的牵引就被安置在梧桐枝叶间,桉朵儿与蝴蝶大战三百回合的位置,并且不知不觉搅到桉朵儿手腕上。 大门静静打开,渊云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门口。 桉朵儿不自觉地扭扭腰,她一紧张就会有这习惯。扭腰时,她没发现腰上连着一根比蛛丝更细的牵引。墨网很不好控制,牵引越细的越不好控制,威力也越强。现在腰上带动的墨网,就远比手腕带动的那张强很多,在半空中完全看不出形体,直到触到实物——渊云的头顶,才一个百川归海,风起水涌,兜头泼了下去。 柚子停止惨叫,定定看着岿然不动的黑得比它更纯正的渊云。 桉朵儿的眼泪涌出来,胸腔里有一万把刀在随着风暴狂舞。原来还有比在她屋顶布置一张墨网更挨千刀的事,谁他奶奶的在她屋顶布置两张墨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命运之所 桉朵儿事后去找灵钧算账。她完全想象不到灵钧在她屋顶安置墨网是为了帮她捉小飞虫。她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有如此火热慷慨的心,更不可能有如此傲娇古今的智商。 她和灵钧打起来,小屁孩总是容易冲动。当然桉朵儿远不是灵钧的对手,灵钧的智商虽傲娇,修为却比智商更傲娇,是清河羽族难得一见的天才儿童,小小年纪就已入了清河羽族的顶级学府“沧秦”。桉朵儿被打得鼻血横流,鲜血很快荡涤了灵钧心头的怒火。 他与桉朵儿抱头痛哭,两人都很悲怆,都带着天不遂人愿的凄凉感慨。 同病相怜,两人化干戈为玉帛。桉朵儿扑在灵钧怀里哭哭啼啼:“哥哥再也不会原谅我。一辈子也不会。大概只有等他老了,我去给他推轮椅,他才会原谅我。” 说完转念一想,哭得更撕心裂肺:“可哥哥怎么会老,他这辈子都不会老的” 桉朵儿在事后总会后悔自己的表述不当。她其实是想表述“等渊云老,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么个意思,但她说得夸张了点且又重心偏移,导致天才儿童灵钧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起。 灵钧瞪着圆眼睛问:“渊云哥哥不会老?” 桉朵儿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没听见他的问话,他又自问一遍:“渊云哥哥长生不老?” 问到这一遍,桉朵儿才从伤痛中回神,跟着一惊:“你说啥?哥哥长生不老?” 但灵钧却已陷进自己的思维,兀自解答:“他长生不老?唔,那他肯定在炼采补。” 桉朵儿更惊:“你说啥?哥哥长生不老,因为他在炼采补?” 她想了一瞬,又问:“采补是什么?” 灵钧提前进了沧秦,通常进沧秦的都是十来岁的男孩子,而灵钧的年纪整整小了一半。小男童夹在小少年中,总会有意无意听到一些对自然科学的真谛的探讨,这是无法避免的。比如灵钧就听到他们对“采补”的探讨。 桉朵儿一问,灵钧才猛然意识到祸从口出,一捂嘴慌忙辩解:“我什么也没说!我没说采补!” 于是,当天下午,怀着一腔求知欲的桉朵儿就出现在沧秦的大厅里。沧秦里的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她那一身不算太高明的修为,就来自于那些少年闲来无事的指点。等桉朵儿身边围了一圈少年时,她清清嗓子,庄重地问:“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采补?” 人群石化。 桉朵儿唯恐表述得不够清楚,又添了一句:“哥哥一直在炼采补,我想知道采补是什么。” 千古沉寂。 好半天,人群中为首的一少年小心翼翼地问:“渊云大哥修为高不可测,就因为他一直在炼采补?” 这问题让桉朵儿为难了一下,她还没想过采补和修为之间的关系。但转念一想,连“长生不老”这么高难度的事,采补都能办到,区区一个提高修为,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她一挺胸,铿锵有力地回答:“是的,哥哥他修为高不可测,就是因为他在炼采补。” 总之,桉朵儿就是踏着追逐渊云的那条道路,一直走到现在。那是条何其艰辛的道路,就像人鱼公主每一步都踩着刀尖一样,且每一步都还踩偏。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桉朵儿在追逐的过程中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从没被吓倒过,她是个坚强的姑娘,如果失败了一次,一定要逆流而上,勇往直前,再多经历几次失败,这样有朝一日,才有机会获得更大的失败。 可见,失败也是需要经验的,有经验做底,就能失败得更加手到擒来。 比如凝玹的出现,就可算一次空前的失败的结晶。 桉朵儿搅出那场“采补风波”不久之后,凝玹出现在韶华宫。初来乍到的凝玹,在听到众口一词的对少主渊云的描述之后,认定那是个荒淫败乱的登徒子。所以在与渊云初见的某一场晚宴中,在某一次渊云出于礼貌为她拂去袖子上的落瓣时,她毫不犹豫地给了渊云一巴掌。就是那一巴掌让渊云心里万马奔腾天雷地火,瞬间有了注定今生之感。 一个男人若从小被捧惯,就很难记住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孩,却能轻而易举的侧目于对他拳打脚踢的女孩,这是套路。凝玹误打误撞正合上渊云的套路,于是套路就成了缘分。 这都有赖于桉朵儿一手策划的采补风波。 不过,桉朵儿这会儿在灵物流年上仔细回忆,觉得这种说法有失公允。 渊云因为凝玹那一巴掌而对她刮目相看,难道之前看她就全跟看一块木头一样吗?渊云出于礼貌为凝玹拂去袖子上的落瓣,但纵观古今各大学派,儒家道家法家,这到底属于哪一派的礼貌啊?桉朵儿只知道戏本子里记载过类似的礼貌——小姐芳唇上略沾晨露,容小生帮小姐拭去。 想通这一层,桉朵儿就忍不住叹气,空落中带着坦然。注定的天造地设,有缘千里来相会,自己那点斤两,除了能弄巧成拙,还能起什么作用? 一口气叹完,周围幻象消失,实景从天末冉冉升起。 极目远眺,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金红中带着黯蓝色,牵牛花一般从天边厚云里播撒出来,随着云层流动,在十步一隔的石柱上变幻光影。广阔起伏的大漠被那光彩笼罩,轻尘不飞,白日里的澄黄色退尽,变成琨鳞闪烁的幽蓝海面。 灵物如岁不知去向,桉朵儿与明河立在石柱之前,听明河安静地说:“到了。” 与韶华宫坐落于重山之间完全不同,三元之城却位于地底。黯蓝雾霭半掩自成苍穹的辽阔岩层,那岩层仿佛比真正的苍穹还要幽深许多,浩荡不见底。虽是地底,四时晦明却自成规律,与外界一至,即使那苍穹岩层也只显现于灵力蓬勃之地。其余的地方,皆是天高海阔,花树霓禽,只仿佛海上蓬莱仙境。 桉朵儿紧靠明河,立在最初的灵力汇聚之地——东月台,转身四顾,便见淡灰色古城栉比鳞次,高低错落,透出无尽岁月痕迹,钟楼在雾霭阻隔的岩层苍穹中摇摇欲坠。 天风浩荡,不时有流星长尾漾出蓝灰相间的波纹,迅速扩散在环环相扣的檐牙廊腰间。桉朵儿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那流星划在她心底,拖出的痕迹延伸至隐秘又遥远的记忆。 恍惚中,她听见有空茫的声音传来,好像响在峻谷c深潭c天空,又好像响在耳边,好像毫无痕迹,又好像融合万象,无所不至。 “天玥,我的宝贝,你是我的。我发誓,此生再不对你放手。” “天玥,唯一的毁灭,只在于失去你。” “天玥” “天玥” 天玥?天玥?桉朵儿茫然,天玥? 她转向明河,喃喃低语:“天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玉体横陈 明河看着她,眸中掠过几丝怅惘,转而又变得平和,说:“去休息一会儿吧,尊上要见你。” 桉朵儿被带进一座立于悬崖边的宫殿,殿外雪松成林,殿内大厅半面墙壁缺失,只以雕花石柱支撑,与横廊相通。穹顶又高又深,仿佛有自成节律的抚鼓声回荡其中,细闻却是风鸣。身处横廊略略下探,断岸之下,墨黑海洋汹涌磅礴,天光是巨大的紫罗兰。 桉朵儿浸在花香袅袅的浴池里昏昏欲睡,耳边还是响着那道陌生的声音,那个陌生的名字。 “天玥” 恍惚中,某些模糊的记忆浮现出来,犹如一片鹤羽在她意识里轻轻拂动。 那时她太小了,顶多不足三岁吧。有一次她在韶华宫的后山游玩,一群侍女跟着,玩着玩着,侍女就不见了,偌大的山谷只剩她一个人。 她茫然四顾,四周景物好像变幻过,但又好像完全一样。她对着一束阳光伸出手指,竟发出“叮铃”清脆鸣响,一些小蝴蝶轻快闪出。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转身,只见高大的人影,掩在宽大的月白斗篷中,露出一圈精巧如玉的下颌。 人影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片刻,宽袖中伸出一只手,轻拂她的刘海。 那只手,完全是天神的杰作,炫目得超出人世间定义。只看一眼,她竟生出一点类似于“绝艳易凋”的悲伤情绪。 原来美到极致的事物,就不再给人欣悦的享受,只给人莫名的痛。 桉朵儿盈着泪,说:“我不想见你!” 披着斗篷的神秘人说:“哦?” 声音与他的手一样,都美到极致,让桉朵儿无所适从。 桉朵儿抽泣道:“你让我难过。” 神秘人说:“你也让我难过,但我还是想见你。” 神秘人跪在她面前,即使这样,还是比她高很多,高得简直像一座山。他弯腰,将头侧靠在她小小的肩上,有松针香味透过斗篷,小蝴蝶一样绕着她脸颊旋舞。 神秘人说:“你过得好不好?” 她不说话,神秘人叹气:“我会带你走。我们都要等待。我一定会带你走。” 他喃喃低语,仿佛在梦呓:“我有时候试图让自己相信,你就是她,是她的一切延续。但她分明被我收藏着,你又是哪来的小东西呢?总有一天,我会做伤害你的事,把你伤得深,伤得致命。我那样伤你,只因我要救你。你不是她,但我依然要救你。或许你宁愿丧命也不愿被我那样伤害,原谅我替你做这个决定。哪怕你只是她生命里某一丝最微不足道的延续,我也要你长存世间。你在,她便不陨灭。” 神秘人念着一堆古老预言似的东西,人变成水面上的泡沫,阳光一照,就消失得了无痕迹。之后桉朵儿大病一场,躺了半个月才下床。偶尔发烧到迷糊时,会无意识地念出一个一直在胸中激烈盘旋的名字。 “夜之” 桉朵儿躺在辽阔的浴池里,回忆这段其实消逝已久的记忆,嘴唇一动,那名字便挣开翅膀轻盈飞出。 “夜之” 然后,就听侍女在一边恭敬请示:“尊上想见小姐,小姐是否现在过去?” 去的地方很远,直接以三元之城惯用的灵物“雨芙蓉”代步。云烟渺茫,落地处是一片大湖。岩层搭建的苍穹在头顶裂开一缝,隐见蓝紫云朵流衍,月光素纱般飞坠而下,色彩变幻,笼罩万物。雾岚泻出于目之所极处的高崖,沿湖面浩浩荡荡至脚下,半掩满湖波光。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赖。 桉朵儿想,东之月族果然是最古老尊贵的部落,待客之道都是如此古朴恢宏。 她想象东之月族的主人约她在这样一个清净之地见面,会有怎样的开场白。或者沉吟齐章,殷勤陈篇;或者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或者一觞一咏,畅叙幽情。 总之,文艺,典雅,阳春白雪,很合他的身份。 然后,她听见人语。那人语本来仿佛隔了数重山水,嘤嘤嗡嗡若有似无,又一阵风过,随着一重雾帘由远及近迅速飘移,蓦地便响在耳边。 不是一道人语,是很多人语混合在一起,嘈嘈切切错杂弹。 桉朵儿浑身汗毛倒竖。 倒不是那人语狰狞,相反,美妙得很。美妙得简直过了头,比莺啼燕啭还美妙一百倍,美妙得让人骨头都酥成水。 “尊上,你好坏哦,你摸哪里啦?” “尊上,听说你今天觅新人啦?” “尊上,你今晚再不留宿我家,我此生再不与你往来!” “尊上,你别老抱牡丹姐姐也抱抱我嘛!” “尊上” 桉朵儿朦胧的意识里盘旋着先前那些词汇,明月之诗,窈窕之章阳春白雪 她的脑子肯定让驴踢过。 人语的尺度越来越大,有些名词桉朵儿不甚了解,只能先记着,事后再去查文献。 她暗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飞? 不对,肯定不止双,那就是三飞?五飞?听那热闹程度,至少十几飞吧。 再看一眼四周围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天地寂寥,宇宙浩瀚,桉朵儿不禁感叹,东之月就是东之月,连十几飞都能飞出如此望天地之悠悠的苍茫情怀。 夜风陡一增强,雾岚四散,便露出湖中心的美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的酮体,洁白无瑕的身体,通通婀娜妖娆,曼妙生姿,在月光下静如兰花,动若惊鸿。十几具耀人眼目的身体交织在一起,便挡住了正中心众星捧月似的主角,她们口中的“尊上”。 桉朵儿只透过缝隙,隐隐看见几丛黑发飘在湖面,水藻一样拂动。 桉朵儿又听到下颌骨脱位的咯吱声。 其实在宫殿里沐浴完,侍女呈上的衣服很是风流,纤纱如云,飞袖长裾,玉臂展露,雪背半裸。她本来是带着犹豫的,但穿上一照镜子,那镜中人皓质胜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她不得不叹服这是一件艺术品,把她一身优点衬托得淋漓尽致,还那么省布料。 所以,桉朵儿此时穿得非常风凉。但目测一下,那十几个美女身上所有的布连在一块儿,也不及她穿得多。 她的脸迅速蒸腾成一片火烧云。 她微微移了一步,脚踝上突然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在湖面游出长长一缕尾音。一湖美女蓦地静了下来,拥在那“尊上”身边,齐齐抬头看她。 桉朵儿背上开始发毛。 她不知道脚踝上怎么被绑了个精致的小铃铛。什么时候绑的,谁绑的。片刻之前,明明没有。 “尊上”还是被挡着,只看得见长长延展出来的头发。 这么多人看桉朵儿,桉朵儿开始手足无措。按说初来乍到,她应该打个招呼,但这种场合她从未经历过,怎么打招呼呢? 她奋力挖掘记忆。对了,去灵钧家玩时,灵钧的娘亲总是招呼,点心够不够吃?果露够不够喝?汤锅够不够热?冰镇荔枝够不够凉?让人倍感温馨。此时她是否也要温馨一点? 于是她温馨地开口:“晚上好,一个男人够不够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自食其果 桉朵儿问候完,她就充满抽自己一耳光的欲望。 美女们立刻前仰后合,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尊上这次寻的新人,哎呀,比花骨朵儿还好看,把我们一个个衬得跟老豆腐花一样!” 另一道声音立刻接上:“不仅好看,还是豪放派,一个男人够不够用,天啦,霸气!” 笑闹更甚。喧哗中,终于有男子的声音透过无边香艳逶迤传来:“既然都看到了,有新人,那诸位是不是先行回避?” 桉朵儿怔住。 那声音,漫不经心的,轻浮的声音,为何在她心里激起悲伤的涟漪?怎么形容呢?对了,消逝已久的记忆,绝艳易凋。她无法形容那声音,清越如水滴清潭,或许浑厚如无射歌钟,但都不够。 美到极致的事物,带给人总是莫名的痛。 她有些沉重地抬眼,再次看向湖中心。美女们盈盈散开,终于露出正中的主角。 桉朵儿那点忧郁情调,冷不丁被一锤子击得满天飞,随之而来的是摧枯拉朽的爆笑。 要不要这么逗逼。 美女们拥簇的男子,上半身赤裸,双臂展在水面,肌肉线条完美得让战神都羞愧——之所以只说上半身赤裸,是因为桉朵儿压根不知道他下半身怎样,不过从众美女的衣着判断,他穿的裤子应该也不是很多——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声音好听得让人恨不得抹脖子,手臂也好看得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啃一口的男人,竟然生着一张猪头的面孔。 正宗的,蠢笨憨笑的猪头,连真的猪见了都会怀疑自己是一只假猪。 她是真的不知道,众美女对着这样一张脸,是怎么娇滴滴地说出“尊上你也抱抱我嘛”这种话而不笑喷的。 可见东之月族是一个多么有定力的部落。 桉朵儿兀自笑起来,越笑越控制不住,直至最后开始弯腰捂肚子,眼泪哗哗淌个不停。 笑得缓不过气,打算暂停换口气时,桉朵儿才发现不对劲。 刚刚欢声笑语的人群,全没了声响,湖面吹来的风,散开铺天盖地的凛冽之意,刮得脸颊生疼,风中几乎能听见兵刃交击铮鸣。桉朵儿瞄一眼,就见人群齐齐盯着她,美女们的笑颜消失怡尽,妙目中清一色透出冷意。 桉朵儿的头皮开始发麻。 她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嘲笑别人就是极度无理且无耻的行为,况且现在还是在别人的家里。 况且那人现在掌管着她的生杀大权,把她扔湖里喂鱼,比喝碗蛋汤还容易。 她定定神,开始道歉:“呃,那个,阁下相貌清奇,我也不是有意” 她没忍住,噗呲笑出来,急忙收住,重开始道歉,但道到一半又没忍住,又笑出来。 她终于急了,这种比问候祖宗更人身攻击的道歉法,没火的人也被她惹出滔天怒火了。但越急反而越憋不住笑,越憋不住笑就越急。她心惊胆战地爆笑成一团,这是多么奇特的心理体验!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出来:“不是我故意笑,是你故意惹我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我只是在想人怎么能长得这么贯通物种不过这也是风格,是我不懂欣赏,不懂欣赏” 她说不下去,跪地缩成一团,捂着肚子浑身筛糠似地抖。 “好笑?” 头顶传来人语,依然是瑰丽得令列宿掩缛。 桉朵儿一惊,抬头,就看见俯视她的猪脸。再环顾一圈,众美女已不知所踪,就剩她和一只好身材的猪。 她猜得没错,猪确实没穿多少裤子。 那身体,若没看过身体连着的脸,桉朵儿会瞬间喷鼻血喷得不省人事。可惜她看过了,就只有喷饭的份。 夜半,空寂辽阔的湖边山谷,被一只好身材的几乎裸体的猪死死瞪着。桉朵儿觉得非常惊悚,非常无助,非常千钧压顶。 非常好笑 猪对着笑得抽筋的她,又问:“好笑?” 桉朵儿将头埋在双膝间,一门心思发笑,就听猪咬牙问:“你知道我生平最恨什么?” 声音狠厉,桉朵儿忍不住抬头,就见猪面孔扭曲,眼里仿佛闪烁两团紫黑血光。 桉朵儿怔住。心里剧烈一跳动,喉中便有了血腥味。 一张奇丑地脸扭曲狰狞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猪又问了一遍:“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什么?” 桉朵儿不敢怠慢,小声试探着回答:“最恨别人说你长得不好看?” “不!”猪一声嘶吼,让桉朵儿满头头发倒竖,立刻又阴森一笑,说不出的诡异,道:“我生平最恨女人明明想跟我亲热,却偏偏装傻!” 桉朵儿呆了半晌,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辩解:“我不是装傻,我是真的不太想” 她实在是说不出“亲热”两个字。 却听猪冷哼一声,语气中竟有了嘲讽:“你一点也没那些女人诚实!” 桉朵儿琢磨一会儿,才琢磨出“那些女人”是指陪他鸳鸯戏水的那些美女,不禁疑惑:“你是说,那些姐姐都很想跟你亲热?” 猪断然道:“她们一看见我,便天雷地火不可自抑,觉得不嫁给我便枉度此生!” 桉朵儿又艰难地淹了口口水,试图晓之以理:“嗯,那个,我觉得吧,如果你不是这里的主人,比如说,你是个要饭的” “你竟然说我是要饭的!”猪勃然大怒,一把拎起桉朵儿,桉朵儿只觉天旋地转,定下来时,就发现自己背靠一块巨大礁石,被猪紧紧压着,几乎密不透风。 桉朵儿挣扎着辩解:“我不是说你是要饭的,我是打个比方。” 猪更愤怒:“你竟然把我比喻成要饭的!” 桉朵儿再挣扎:“这不是比喻,是打个比方,不是比喻” 她越急越表述不清楚。 “不是比喻,是比方?”猪似乎再琢磨这句话,沉吟片刻,声音陡一提高,吼道:“你的文学课是哪个夫子教的?” 桉朵儿吓得腿一软,就听猪接着吼:“你明天喊他过来!我给他颁个终身成就奖!” 桉朵儿瞠目结舌,突听猪压低声音,俯身在她耳边,神秘道:“你比那些女人狡猾多了。其实你比她们更想跟我亲热,偏偏欲迎还拒” 桉朵儿无力地辩解:“我不是欲迎还拒,我是真心实意地拒,我是” 话语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识到,这只只穿条短裤的猪,压在她身上,一手有意无意覆于她无所遮掩的后背。 那感觉古怪极了,好像一根狗尾草不停在心尖拂动,痒得她浑身难受,却又似更生祈盼。唇舌咽喉都焦得仿佛被炭火猛熏过,她没忍住,脱口叫出来。 那叫声也古怪极了,根本不像她的声音,让她听一遍便面红耳赤。 猪还在喃喃:“唔,爱说谎的女孩,就跟不听话的小野兽一样,我有的是办法驯服” 边说,手开始在桉朵儿精巧的锁骨上抚动,冷不丁一用力,一朵青紫小花瞬间从冰肌下浮现,桉朵儿带着哭腔叫出来。 “跟我说实话,嗯?”猪的手更不怜香惜玉,悠然问:“跟我说实话,乖女孩,是不是比那些女人更离不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月夜酷刑 折腾一阵,桉朵儿感觉一身力气被抽得所剩无几,发声都困难,浑身软得像团棉花,两颊汗滴如雨帘。猪突然停下来,侧头轻轻靠在她胸口,尚留一线距离,看上去一本正经得很。 桉朵儿发愣之际,就听猪认真地说:“你不愿说实话,那让我自己听听,听听你这里怎么说。” 猪靠近她的心跳,闭目倾听。 桉朵儿失了一切方寸,茫然垂头。这一垂头,就呆住。 猪躬身侧头,脸其实是对着地面,从桉朵儿的角度,就只能窥见他的发顶和半边侧脸。 就是那半边侧脸,让桉朵儿瞬间犹如跌入地狱,却又飞升成仙,她在一种极度矛盾中体会到冰与火c生与死c残酷与极乐的撞击之感。 美到极致的事物,就不再仅给人欣悦的享受。 她顺着那半边侧脸尽力往下,想去捕捉全部。月光晶莹,辉耀着那几近透明的脸颊,闪闪烁烁缺乏真实。 桉朵儿感觉心底古怪却剧烈地疼了一下,像被生生撕裂。她在某一瞬间仿佛瞥见深海里燃烧的火焰,或者夜幕上蒸腾的烈日,超出万物掌控,让人辩不出吉兆抑或灾难。 物极必反,美到极致,真的会带上灾难的甜猩味。 猪仰头,露出完完整整一张极致的c乃至有了灾难色彩的脸,对桉朵儿露出微笑。仿佛三千繁华在眼前崩裂,冰雪一色覆盖穹宇,桉朵儿说不出话。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对她低语:“我听出来了。你知道你心里在说什么吗?来,我告诉你。” 他起身,重新俯到桉朵儿耳边,神秘道:“你心里说: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哈哈!” 猪“哈哈”两声笑完,桉朵儿的手腕猛然一紧,人便跟急燃的火苗一般倏忽上窜。她眼前一黑,再看清时,自己竟然双腕被紧捆,吊在一棵参天古树上,距地面起码三丈,夜雾在脚下飘飘渺渺。脚尖前,正是先前背靠的那块礁石之顶。 猪,啊不,应该是那个变态神经病,祸国殃民的倾世大帅哥,悠哉立在礁石顶,身披一件月白睡袍,敞开未系,露出一身优美健硕的肌肉。 黑发在夜空下起伏如海潮,帅哥含笑看着挣扎的桉朵儿,一手执一根翠绿竹枝,轻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敲击。 澄辉给他晕上一层空濛轮廓,虚幻的妖艳。 桉朵儿只瞥一眼,就又暂时忘记挣扎,被吸引住。 相顾良久,帅哥缓缓伸出一只玉琢似的手,探向她脸颊。桉朵儿颤声问:“做什么?” 帅哥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东之月,东之月族的主人即东之月,古来如此。不过你可以叫我夜之。” 桉朵儿的呼吸都快停止:“我是问,你的手在做什么?” 帅哥,东之月,温柔地说:“你流鼻血了,我帮你擦去。” 桉朵儿这才感觉鼻子里热烘烘的汹涌不止。怎一个丢人了得! 东之月用丝帕帮她擦鼻血,她急忙转移话题,问:“你吊着我做什么?” 东之月微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桉朵儿心尖一抖,那根狗尾草又开始拂动。 东之月笑得更亲切:“你猜我吊着你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说着,已收回手,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手执竹枝轻轻敲击自己另一只手掌心,漫不经心地看桉朵儿,湛黑幽深如古潭的眼里隐一丝神秘笑意。 桉朵儿口唇焦热,就听东之月又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竹枝从掌心移开,慢慢靠近桉朵儿,抵上她纤巧的锁骨,轻巧下滑,东之月的声音低沉下来:“你其实非常c非常希望我扒了你的衣服,用这鞭子狠狠抽你一顿,再把你抱进芙蓉暖帐,对不对?” 桉朵儿咬牙:“你不要脸!” 东之月点头:“唔,爱说谎的女孩,还是没被驯化。” 竹枝猛一高扬,在月夜下划出清厉光影,桉朵儿闭眼惊声尖叫,一颗心却狂乱起舞。 竹枝落处,传来的竟是一阵奇痒。 东之月用竹枝的另一端,不紧不慢地挠着桉朵儿的痒痒,听她发出惊天狂笑,泰然问:“说不说实话?是不是希望我那样?是不是希望跟我亲热?” 桉朵儿这辈子从没体会过这种痒法,小时候渊云也会逗她挠她痒痒,让她痒得又哭又笑,但现在东之月挠出来的,简直比渊云痒千万倍,痒得好像成群蚂蚁在骨头里狂欢,痒得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但她双手被捆,还被吊着,除了跟沸水里的鱼一样翻腾,别无办法。 她眼泪汪汪:“我求你” 东之月说:“求我?求我做什么?” 桉朵儿精疲力尽:“求你别再挠” 痒又加重一层。 桉朵儿撕心裂肺地喊出来:“我求你,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我全错了!” 东之月挠地专注,随口问:“哪儿错了?” 桉朵儿又哭又笑:“我说谎话。” 东之月说:“哦?” 桉朵儿说:“我确实不讨厌跟你不是很讨厌跟你啊哈哈痒死我了希望跟你” “等等!”东之月突然冷静打断:“你别说,让我自己猜猜。” 他开始边挠边猜。 桉朵儿在强烈的濒死感中,痛苦不堪地问:“你猜到了吗?” 东之月微微颦眉,为难道:“女人心海底针,真不好猜。” 桉朵儿忍无可忍,大叫道:“不猜了不猜了。我自己告诉你。你说得是对的,我是希望跟你那样那样就跟你说的那样那样痒死我啦” 东之月不解地问:“那样?那样是怎样?” 桉朵儿紧闭双眼,挣扎道:“就是,嗯” “等等,”东之月又打断:“不要说。” 桉朵儿生不如死:“为什么不说?” 东之月说:“因为我突然不太想知道,你到底想怎样了。” 桉朵儿泪流满面:“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东之月诚恳地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就想挠你。” 桉朵儿这一笑,竟笑得晕死过去。 她以前从不相信,活人能被尿憋死,当然更不相信活人能被挠痒痒挠得笑死。 她晕死过去之后,做了一个梦。那梦极其神秘,极其诡异,极其惊悚。 极其香艳。 梦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山谷,清夜笼罩一天一地的红,远处海棠燃烧如晚霞,近处芍药逶迤如绛烟。红花红叶聚拢成簇,又被满澄辉盈盈飘落半空,远处近处相衔,仿佛深海里晕开霞光水云,飞花之中幽光闪烁,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萤火虫。 就在这世外美景中,桉朵儿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鱼水之欢。 与她共赴巫山的男子,黑发与她的如瀑长发纠缠在一起,织出美丽的花纹。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含糊地低唤:“天玥。” 她从男子清如水镜的眸子里,看见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 那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又是谁?她不是她,那她是谁? 桉朵儿很迷惑。 男子不停低唤:“天玥” “天玥” 最后一刻,男子的声音几如呓语:“天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再不会对你放手。哪怕封印反噬,我也要与你一起化为灰烬” “天玥,唯一的毁灭,只在于失去你” 天光从眼帘漏下的前一刻,有一只手停留在她额头上,貌似在替她擦汗。她一把抓住那只手,搂到胸前,伤心地说:“你不许抛下我!” 她隐隐觉得,自己像孤儿一样被抛开很久。但她哪里是孤儿呢?她明明有家,有渊云。 她又说:“不要把手拿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生死一棋局 天光如瀑流般倾斜而下,桉朵儿蓦地睁眼,晨曦在花树间拂动,竟已是清晨。 浮于万岭之上的石亭,水帘从亭檐微斜飞过,偶一丝散落肌肤,清凉安静。石栈沿寒山绝壁延伸至顶峰,天边云蒸霞蔚,山涧落花纷繁如飞雨。 她躺在一方软榻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艺术品,再盖一条薄毯子。 手边一张楠木小桌,盘另一边,是另一方软榻,东之月盘膝而坐,安静地看她。 那面容在不知不觉间,褪去至美事物带来的一切反面情愫,包括绝艳易凋的颓丧,包括物极必反的灾难感,变得安详洁净,宛若新生。桉朵儿看着他,就如看着仲夏夜一湖月光倒映满天星辉。 桉朵儿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鼻孔里又开始发热。 对视一会儿,桉朵儿猛地回忆起梦中境况,一个激灵,就忍不住去捂脸。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学会做那种梦! 还有她梦中发出的那些声音,若被一个人听见,她宁愿死了算了!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可以去死了。 耳边传来东之月懒洋洋的声音:“脸上长了朵花?老捂着干嘛?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 桉朵儿缓缓拿开千钧重似的手,忍住流泪的冲动,艰难地问:“我睡着了?” 东之月露出一丝飞雨落花的笑,并不作答。 桉朵儿咬着下唇,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询问:“我有没有说梦话?” 东之月认真看了她半晌,点头道:“有。” 她浑身都僵住。 东之月说:“也不算梦话,就是些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像” 桉朵儿急忙接口:“我梦见一条狗追着我咬,难免叫得激动了些” 说完装着打哈欠,再次掩住半边脸。 “所以,”东之月在一边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个热爱文学的小姑娘?” 桉朵儿拿开手,茫然回瞪。 东之月边沉思边说:“哪怕做梦,你也不忘运用拟人的手法,对那狗说:不要把手拿开?” 桉朵儿斩钉截铁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不要把前腿拿开!” 她抚着自己的头发,暗暗提醒自己,别发疯,别发疯,很快就过去了。 东之月啜着小金杯中的佳酿,看上去在沉思:“狗既然追着你咬,你为何还说,不要把前腿拿开?” 桉朵儿使劲拽着头发,血红着眼咬牙切齿:“我命令它别把前腿拿开,我好咬它一口!报仇!报仇懂不懂!” 她想,发疯吧,发疯吧,疯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东之月突然一抬声音,清爽地说:“也是,物种之间就该这样交流,有交流才有自我存在感。” 然后极快地接了下去:“睡醒了吗?睡醒了我们说点别的?” 桉朵儿如临大赦。一边起身,一边却忍不住再回忆一遍那春梦。 天玥?天玥是什么鬼? 她肯定是饿得脑子发晕了。 却听东之月在一边说:“陪我下盘棋如何?” 正中的小桌子上,果然摆着白玉棋盘。 东之月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棋局开始。 边对弈,两人一边淡淡交谈。 东之月不经意地问:“你会下棋?” 桉朵儿点头:“跟哥哥学的。” 说话间,有侍女托着金盘姗姗行入,尚未走进,盘中清甜的香味便若得桉朵儿开始咽口水。 桉朵儿的肚子确实已在咕咕叫。 金盘紧靠棋盘,摆在桌子上端,侍女静悄悄退了出去。桉朵儿再咽一口口水,谨记现在是做客。 忍耐中,肚中鸣响得更热闹,东之月一只手却摊在她下巴前,掌中一方冻酥花糕,正对在她唇下。 她犹豫地看看他,他微一扬下巴,目光柔和,让她生出一丝亲切感,便听话地就着那只手,将冻酥花糕小口小口咽下。 边吃,边欣赏东之月那只毫无瑕疵的手,在心底感叹,尤物啊,尤物,祸国殃民的尤物。 吃完,东之月收回手,重执起黑子,捏在指间摩挲,问:“怎么了?有心事?” 桉朵儿捏了金乳酥在手,边啃边观察棋局,情不自禁地点头:“我在想我哥哥。” 说完,又补充一句:“其实,他不是我亲哥哥,只是被爹爹收养而已。” 东之月垂头注视棋盘走势,长发披散,半挡住脸,不经意地问:“不希望他做亲哥哥?” 桉朵儿思索片刻,认真道:“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其实很想我想过,要嗯,要,” 她一咬牙,憋藏已久的心事终于破口而出,再无阻碍:“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不同寻常,但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为什么不能有男女之情呢?我们本就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从小就是。我们比戏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虔诚多了,为什么别人能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们就不能?就因为他是爹爹的养子?” 桉朵儿轻轻吁了口气,只觉身体轻盈宛如御风,山中花香顺着毛孔泌入心脾。 令她不满的是,东之月的注意力始终在棋盘上,她一番肺腑之言,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盘业余棋局。她大有所托非人的惆怅。 东之月三心二意道:“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对了,该你了。” 桉朵儿随手落下一子,颇感无聊,就听东之月问:“你平日和你的,你的那个同父的情郎,对弈,赌什么?” 桉朵儿刚吃下去的一口栗粉糕噎在嗓子眼儿,眼珠子都快挣出眼眶,好不容易顺过气,像听到极无厘头的笑话,瞠目结舌半天,才啼笑皆非道:“我们不堵。要是敢跟他赌,我肯定连” 她及时把“连裤子都输掉”几个字咽下去,改口说:“肯定连头发都不剩了。” 东之月淡淡道:“在我这里不一样,我与人下棋,必定是有赌注的。” 桉朵儿心里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故作镇定道:“哦?” 东之月再饮一口杯中酒,抬头看向桉朵儿,目光便凝肃起来:“我们三局两胜。输赢自有赌注。但每一局的输赢,也有赌注。” 桉朵儿的目光颤了一下,小声问:“什么赌注?” 东之月再饮一口酒,手指轻叩棋盘,缓声道:“先说一局的输赢。你若输一局,有两种选择。第一种,陪我洗个澡。” 桉朵儿径直躺倒到软榻上,后脑一片嗡鸣。披头散发地坐起,一看东之月认真的神色,讪笑道:“那个,我们都刚洗过澡,洗得太过,对皮肤不好,要不,要不” 她在东之月千钧压顶的注视下,声音哗啦一下崩塌成一团,全是哭腔:“你是说,让我穿成那些女人的样子?” 她眼前横陈着那些细腰长腿,酥胸半裸的玉体。 东之月开口,竟带了丝疑惑:“你怎会这样想?” 桉朵儿瞪大眼,眼中又有了希望。 东之月又说:“你在家洗澡时,还蒙着那些布条儿?我是说洗澡,不是说玩水。” 他看着桉朵儿,眼神疏淡,却似凝着细如牛毛的金针。桉朵儿绝望地问:“第二种选择呢?” 东之月简短道:“留下你身上一样东西。” 桉朵儿忍不住“嗨”了一声,瞬间有清光重现之感。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稍稍犯难,问:“什么东西都行,不过我现在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你的,要不我把脚上的铃铛给你?” “铛”一声轻响,东之月的手与桌面轻触了一下,抬起时,便现出一把精致华贵的小匕首。 桉朵儿定定看了搁在桌面的匕首半晌,一时没回过神。 东之月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诚恳:“眼睛,耳朵,鼻子,牙齿,手指,等等,你觉得哪样不重要,就留下。” 桉朵儿又抬头看东之月,眼中漾着一片迷雾。 东之月又落下一子,慢条思路地补充:“忘说了,毛发不算。” 说完,又慢条斯理地补充:“对了,不知是否我眼拙,你好像输了。要不你自己审视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待宰的王八 桉朵儿看着桌沿的匕首,又粗线条地打量自己一遍,一颗心像被浸在严冬的冰河里,一会儿又像被搁在灼伤的木炭上。她木木地看一眼自己水葱似的双手。 东之月澄净的眸子里隐现火光跃动。 桉朵儿的心思最终集中在透亮如水的指甲上。东之月只说毛发不算,没说指甲不算。 关键是,东之月给的是一把匕首,而不是一把剪刀。她想象如何用一把匕首削下指甲。如果是渊云,这当然不叫事儿。别说是把匕首,就算是把火钳,渊云也能优雅地将指甲修剪得又短又光滑。但谁让她是桉朵儿。 书到用时方恨少,修为到用时也方恨少。 她再盯一阵手指,眼泪就开始一滴滴往外涌,越涌越急越快,终于变成三月里屋檐下的雨幕。东之月温和提示:“没必要非选第二种。” 桉朵儿一边默默涌泪,一边抬头搜寻,最终目光落定于金盘上的一只小金杯。小金杯中本是果酒,已被她喝光。她伸手将小金杯拿到眼前,垂下头,继续悲泣。 只一炷香功夫,她双手将金杯呈至东之月身前,跟敬酒一样,边哭边问:“算不算?” 金杯中晃着半杯滢澈如山泉的泪珠,耀起淡淡水光。 桉朵儿可怜巴巴地补充道:“你只说过,毛发不算。” 东之月似愣了一下,眼神便慢慢变成深秋的林荫路,深邃幽静,一手接过金杯,置于身侧,又缓缓鼓掌。 “好,好,”他点头,声音沉缓,含着由衷赞赏:“最难消受美人恩,却有美人以美人泪相赠。你真是我见过的最雅致的姑娘。座上琴心,机中锦字,皆不及你。此刻若有烈酒,真该连浮三大白。好,我收下。” 桉朵儿化成一具石雕,很快又浑身瘫软如酥油。劫后余生让她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她同时也被绝顶的喜悦充溢。 东之月既是个讲信用的人,一切就好办了。眼泪能算,那其它能算的东西就多了去了。比如口水c鼻涕,还有算了,做人要厚道。虽然恶心了点,但考虑东之月动不动就割人鼻子挖人眼的喜好,还有在池子里一玩就十几飞的雅兴,他本身就是个恶心的人。恶心的东西赠恶心的人,不是天经地义? 第二局就顺手多了。说顺手,是说桉朵儿输得顺手。心胸坦荡的输,而不是绞尽脑汁争胜而最终落输。虽然怎么样最后都是一输,但第一种输真让人神清气爽。 她早下得不耐烦了。 她看看没了退路,哗啦一下将棋子全扫进棋盒,也不管白子黑子,转脸便再去找空被子。 伸出的手却被东之月按住。 这一按,就按出桉朵儿难得一现的理智和智商。 她张嘴呆了片刻,嘴角淌出点口水,喉中发出“呃”一声轻微闷响,眼泪就再度决堤。 她骤然回忆起东之月的话——三局两胜,每一局的输赢有赌注,最终的输赢也有赌注。 现在她败了两局,也就是说,她三局两胜落败,输了大局。赌注有变化。 东之月已在悠然发问:“记起来了?” 桉朵儿哭着点头。 东之月干脆利落地说:“如此便好。你仍有两种选择,第一种,仍是陪我洗个澡” 桉朵儿立刻起身,抹一把泪,边解下自己的腰带,走到东之月身边,用腰带蒙住他的双眼。 东之月微微抖了一下。 桉朵儿难过地说:“男女有别,你还是蒙上眼比较好。” 刚在东之月的后脑勺上打一个结,手腕就被握住,用力一扯,桉朵儿一个踉跄栽在东之月怀里,再看东之月两只手搁放的位置,桉朵儿脑子里轰然窜起烈火,意识瞬间被灼成烟末。 东之月的手指微微叩击和移动,桉朵儿开始喘不上气。梦中的情景在脑中盘旋,桉朵儿恨不得直接往桌角一幢了事。 东之月颇有兴致地问:“我还没说第二种选择,不要听听?” 桉朵儿含着一眶泪道:“输一局就得割鼻子挖眼,全输了,还能好到哪里去?” 东之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轻快,透出水草似的无限生机:“聪明的姑娘,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他很快又收住笑,轻叹一声,说:“我这人比较懒,生平最恨的就是自己洗澡,麻烦姑娘代劳。” 桉朵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这人也比较懒,生平最恨的就是帮别人洗澡,麻烦公子屈尊自己动手。” 东之月又说:“我这人不仅懒,还比较笨。若蒙了眼吃饭,就会喂到鼻子里。若蒙了眼洗澡,就会恐怕会洗到别人身上。所以,为了不忙活半天却洗错对象,我还是” 一手伸到眼前,眼看就要扯开遮挡物。 桉朵儿一按他的手腕,慌乱地说:“算了,还是我帮你。” 说着就扯开东之月的衣带,又犹豫一下,终于一咬牙,一鼓作气剥下那月白睡袍扔到地上。 颀长的身体展露在眼前,皮肤呈淡淡的小麦色,每一根肌肉线条似乎都蕴藏着丰富的力量。隔着一点距离,桉朵儿就感到那身体里泛起的热度,直接穿透身上纱裙,慰贴在自己肌肤上。她咽部耸动一下,嘴唇焦渴如裂。 东之月的手臂猛然收紧,桉朵儿就紧贴到那宽厚的胸膛,春雷般的心跳在耳边回响。耳垂被人含住,东之月在喃喃低语:“宝贝,我还没说第二种选择是什么。说来听听也无妨。” 桉朵儿颤抖着问:“是什么?” 东之月的声音已沉到嗓子眼儿:“去腾文殿扫一天庭院。” 仿佛一把利剪咔嚓裁开温云润雨,桉朵儿一下子从东之月怀里坐直,不可思议地瞪着那若无其事的脸,像瞪着一只变种怪物。 东之月温柔地问:“现在可以去洗澡了吗?” 睡袍兜头盖了他一脸,伴随桉朵儿咬牙切齿的低吼:“洗你妹!”,便是铃铛远去的声音。片刻之后又停住,传来气壮山河的询问:“腾文殿怎么走?” 东之月头顶睡袍,也不伸手拿开,就那么一团乌龙地回答:“出了门自会有人领你去。” 铃铛声消失,东之月动也未动,睡袍却已整整齐齐套在身上,盯着桉朵儿远去的方向,眸中一点黯光明灭不定,好像隐着笑意,细看又是虚淡,良久,伴随一声叹息,明丽树影间,突然闪出无限萧瑟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血腥的扫地,神秘的男人 清河羽族与北陆族的首次交锋,不分伯仲。 北陆族有东之月族相助,占尽优势,清河羽族的少主渊云指挥若定,算无遗策,以退为进中绵密相扣,无懈可击。 三元之城,腾文殿。 风声在深邃穹顶中川流不息,藻井斗拱的恢宏壁画被掩在雾岚之上。 东之月坐在百步石阶之上的青铜大椅上,半倚一边扶手,长发披散,云一样直铺于地。看似漫不经心地一蹙眉,绝世容颜下流露出的丝丝威严,竟如山岳压下,令人窒息。 大厅正中立着绯衣男子,高额挺鼻,剑眉斜飞入鬓,面孔线条优美利落,如用天神的刀雕刻而成。一双眸子深邃清冽,风拂过,似乎漾开一湖冷月波光。 男子挺立如青松,语气与眼神同样清淡:“夜之。” 竟然直呼其名。 东之月也不计较,点头道:“青鸾。” 沉默。 东之月一手撑着腮,闭目养神,声音慵懒:“青鸾,我们是有约定的。我只在万不得已时出手。你也知道现今形势,清河羽族固然在墨海以西与你作对,但墨海以东,我必须防着水幽泽。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不好对付。” 他的语气加重一点:“青鸾,他们若与清河羽族联手,后患无穷。若趁着我这边空虚,与我为难,更是后患无穷。清河羽族的那小子,虽然有几分能耐,比起你来还是嫩了几分。” 他眯起双眼,唇角漾开几丝冬日暖阳似的笑:“青鸾,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你又没败。何必如此看不开?” 绯衣男子的目光不易察觉地一闪,再静立片刻,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消失,另一道绯衣人影从帷幔后缓缓现身,却是清逸平和,冲容恬淡如山中居士。 东之月仍旧闭目养神,有意无意地招呼:“明河。” 渌水阁主明河叹气:“夜之,你就算懒得拘礼,会客时总要梳梳头发。” 东之月呵呵低笑起来,明河亦是笑容温馨。 明河随意往大厅右侧的椅子上一坐,问:“夜之,你在青鸾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明着帮他围困清河羽族,暗地里却对清河羽族那小子施以援手,真不怕青鸾疑心?那可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 声音温和,却在大厅激起一线凛冽。 东之月“呵”一声,语调竟有些顽皮:“若能让别人看出破绽,我还是我?” 明河无奈摇头,道:“你暗地里挑起两族纷争,明着帮一方,暗中却助另一方。这等事,也只有你做得出。” 他盯着东之月,目光慢慢有了深意:“夜之,你费力牵制青鸾,让他没有余力去动空山落松,你放心,我必会全力助你。” “空山落松”几个字一出,大殿的空气又多几分凝肃。 明河说得诚恳,东之月却只眯眯眼,狭长双目中的光彩令玉树都失色。然后重新闭目养神,道:“明河,你敢不助我,我会毁了你那张招桃花的脸。” 谈笑一阵,明河退出,东之月独留于大殿,呼吸平顺,仿佛真陷入睡眠。良久,发出梦呓似的低语:“梳头?拘礼?将死之人了,还管这些。我脑子又没坏。” 桉朵儿换了身寻常衣服,被侍卫带到腾文殿后门。 百步高的玄武岩阶梯宽达两丈,连接玄色巍峨山门。纯金铺首在麒麟瑞兽口中发出庄严又炫目的光。右边两座巨峰与神殿所在的山峦呈直角,山峦间飞瀑似从九天倾泻,涌入枫林覆盖的山谷。江河尽头直接与烟涛云海相衔,奔流成环状,绕住神殿所在的山峦。 所以,整片地势看上去都是悬浮在云中,桉朵儿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突听旁边的侍卫轻咳一声,她一惊,就听侍卫缓声道:“尊上有令,姑娘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规矩,所以属下斗胆稍作提醒。” 桉朵儿睁大眼。 侍卫开始娓娓道来:“腾文殿是本族圣地,因此规矩森严。尊上踏过的路,若有一片落叶,那” 他特地停顿了一下,就是这个停顿,让桉朵儿毛骨悚然。 她沉思半晌,尽力挣开脑洞,终于眼中掠过一团黑压压的雾气,惶恐地问:“若有一片落叶,扫地的人就被罚掉半年俸禄?” 侍卫静默不语。 桉朵儿的脸颊有些微抽搐:“罚掉一年?” 侍卫仍旧不说话。 桉朵儿的声音里有了哭腔:“连年终奖也罚?” 她悲戚得恨不得放声大哭,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压榨。 桉朵儿正在恍然中,就听侍卫面无表情地说:“尊上走路时,若踩到一片落叶,当值者砍手,两片落叶断足,三片落叶死。” 侍卫不见影了,桉朵儿还在发呆。 等回过神来,就像足底被钉了铁钉的马,立刻激越起来,手持扫把旋风似的活动。偶尔抬眼看看头顶遮成屏障的树枝,以及半空随风打转儿的树叶,再低头看看百步石阶上层层叠叠的残叶,一颗心像被箭雨射成刺猬。 早知道,还不如陪那见鬼的东之月洗个澡。看他也是个精洁之人,又不是满身污渍遍体臭汗,洗个澡能费多少功夫呢,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哥哥渊云一直教导她,好坏不能以表象论,她总是充耳不闻。 事到如今,她只能祈盼东之月今日不要出现,就算出现也是坐轿子。就算不坐轿子,也能看见落叶就绕着走。 最最至少,也不能故意绕着弯儿去踩落叶,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这么宽的石阶,他老人家的脚不至于硬要霸占全部面积。 但是纵观东之月的风格,她心里真的没底。 边抽泣边打扫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男音:“你是这样当值的?” 桉朵儿吓得汗毛倒竖,转身,见几步台阶下立着一名高傲清冷的绯衣男子,雕塑一般轮廓分明的面孔,眼神犀利如利剑清辉。 对视的一瞬,桉朵儿捕捉到一件奇特的事。 男子本来波澜不惊的眼里,蓦地腾起两片熊熊烈火,仿佛从远古寒荒之地一路燃烧而来,焚尽一切畏惧和犹豫。 没有畏惧,终会带来毁灭。 天光清丽,桉朵儿眼前却仿佛展开一幅地狱暮景,惊恐地后退两步。 男子冲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跟我走!” 桉朵儿又害怕又疑惑,浑身却似被男子的目光束缚住,无法动弹一分。 男子说:“我知道是你!跟我走!我是青鸾!” 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名字。 僵持中,一阵略大的风拂过,桉朵儿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鸣响。 男子的脸色陡然大变,苍白中透出青灰,甚是骇人。他嘴唇动动,目光微闪,语气却缓和下来:“我是青鸾。我还会来见你!” 说完衣袖从桉朵儿面上一拂,桉朵儿只觉数道阳光稀松入脑,和煦却迷糊。再睁眼时,男子已不知去向。 她仔细回忆男子的面容,总是缺乏实体感。片刻之后,再回忆与男子的对话,只仿佛一团浆糊,混沌不清。再过一会儿,回忆男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真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春宵苦短日高起 桉朵儿头昏脑涨,不知所措。发呆之际,忽觉一点冷清清的压迫感随风传来。一回头,手里的扫把干净利落地落了地。 桉朵儿有种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冲动。大概是在那山顶凉亭里吃的一盘子糕点给了她体力,让她在腿肚子打颤时还硬是给撑住了。 台阶之上,山门前,东之月巍然而立,黑发白衣迎风起舞,仙风道骨,超然于尘垢之外。 清风拂过,万千落叶在他头顶盘旋,在他脚下翩翩起舞。 东之月居高临下,凝视桉朵儿片刻,一抬脚,打算前行。 “不!” 桉朵儿像只中箭的猫,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疾冲过去,竟在东之月那只脚尚未落地时一把抱住。 她吁一口气。有惊无险。 看看地上翻腾的叶片,东之月这一脚要是落下,哪怕她桉朵儿是只九命猫,恐怕也被砍得只剩渣了。 桉朵儿跪地,紧抱着东之月凌空的一只脚,抬脸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她小声劝解:“你先抬会儿脚。等等再走。” 东之月皱眉问:“等?等到什么时候?” 桉朵儿说:“等风把这些叶子全吹走的时候。” 东之月双眸中晕开淡淡的忧伤,眺望长长的石阶,以及越来越凌乱的落叶,声音悠远:“我知道你从没扫过地,我也没扫过。但我一直猜想,扫地其实不能光靠扫。” 这话让桉朵儿有醍醐灌顶之感。是了,哥哥渊云修炼时,就一再强调,修炼一事最忌讳的就是一根筋傻炼,不知融会贯通寻巧劲。现在扫地不也是一样?不能一根筋傻扫。 东之月这么说,必定是想指点一下,如何在扫地一事上寻巧劲。 桉朵儿立刻充满希望,将东之月那只脚抱得更紧,热泪盈眶道:“是的是的,扫地不能光靠扫,你肯定有好办法。是不是有专门的术法应对,比如秋风扫落叶什么的?” 东之月点头:“的确,我一直有这种认知,扫地不能光靠扫。” 他的目光和语调都充满禅意:“偶尔也要用簸箕兜一下。” 桉朵儿瞠目。良久,将额头重重撞在东之月的小腿上。 她真想撞死算了。 她悲戚地哀求:“夜之哥哥,要不咱还是换第一种选择,我帮你洗个澡好不好?” 东之月叹气:“今早你走了之后,我自己跑去洗了个澡。你肯定知道,洗澡太频繁,把皮肤都泡皱了,很伤肤质。” 桉朵儿沙哑着嗓子嚅嗫:“可以干洗” 又一阵风过,东之月静静地说:“跟你说件事。” 桉朵儿将脸埋在他小腿上哭泣,揪起他的衣服下摆擦鼻涕,含糊道:“我不想听。我扫不完树叶子。你不会真砍我的头吧?” 东之月遗憾道:“我也不想砍你的头。但松这一次口,以后所有人都不好好扫树叶子,万一失了火怎么办?藏了蛇怎么办?我的哪个下属不听话,我罚他跪地,他却跪在一堆松软的落叶上,起不到警示作用,怎么办?作为领导,我不得不高瞻远瞩一点。对了,跟你说件事。” 桉朵儿头大如斗,开口都困难。 就听东之月镇定自若道:“我金鸡独立这么久,真的坚持不住了。” 他的一只脚一直腾空被桉朵儿抱在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一落,就开始前后左右剧烈晃动,桉朵儿“呼”地立起,一手却还抱着他的腿不放,于是那条修长的腿就变成高举而平行于地面。 这姿势,东之月更加不稳,桉朵儿竭力用另一只手去支撑,也随着东之月前俯后仰,口中急切不停:“别倒别倒,我求你,再忍忍,再站站,你千万别倒,别啊呀!” 东之月往前一扑,压着桉朵儿倒地,两人抱成团,轱辘似的从石阶上一路滚了下去。 停稳时,也不知是哪一级台阶。桉朵儿仍旧被东之月压在身下,面孔贴在东之月胸口,而东之月的脚正好放在她脚上。 以东之月的高度,她估摸着他是蜷了腿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东之月的脚底再也踩不到一片落叶。 桉朵儿如释重负,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颤抖道:“就这样,不许动,今天就这样。” 东之月淡定道:“我的胳膊下压的全是叶子,头发上也是叶子。” 桉朵儿问:“你脚底踩到叶子了吗?” 东之月说:“没有。” 桉朵儿斩钉截铁道:“那你废什么话!” 东之月很听话地闭了嘴。 惠风流面,阳光透过枝叶蓬松散落,东之月的身体像一条柔软又透气的大被子,桉朵儿很快有了困意。 她突然发现,从那么高的石阶上摔下,竟然毫无痛意。 头顶传来均匀微沉的呼吸,东之月看似也已小憩过去。 迷糊中,有脚步声靠近,仔细听,貌似还不止一道。再近一点,桉朵儿就听出是沉着的c整齐的c不紧不慢的很多脚步声。 她扭头,透过与东之月身体间的缝隙看过去,便见很长两列人群立在台阶下,安静地看他们,表情都挺肃穆,穿着都挺周吴郑王。 为首一金姿玉颜的男子靠近,垂首,恭敬地说:“尊上,今日是南四十阁主的进谏日。墨海以西激战正酣,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跟尊上说。” 桉朵儿暗暗心惊,但她实在太困了,不想挪地,况且落叶的问题还没解决,东之月也不能挪地。 这么想着时,就听东之月半梦半醒地问:“打到我们家门口了?” 男子小声说:“没有” 东之月又问:“我派出去参战的渌水阁一支,在那边水土不服闹肚子了?” 男子的声音更小:“没有。” 东之月再问:“渌水阁主明河暴毙了?” 男子急忙摇头:“没有。” 东之月接着问:“我死了?” 男子没了声响。 东之月淡淡舒一口气:“那就好,跟他们说,一切顺利,天时地利人和。今日无事,都回去吧。” 说完转个头,呼吸更沉。 桉朵儿和东之月在腾文殿前的石阶上一睡睡了几个时辰,其间还翻了个身,桉朵儿蜷到东之月身上。 和风送暖,阳光温柔得如同湖面柳丝,桉朵儿有几次模糊意识到,东之月既然躺到地上,会不会踩到树叶。 但马上被她自己否定。东之月是躺着又不是立着,何来“踩”一说? 直到晌午过后,二人肚子里唱起戏,才不情不愿地睁眼。 桉朵儿揉揉空瘪的胃脘,问东之月:“你怎么不喊人送吃的?” 东之月叹气:“你不知道我的那些贴身侍女,比我还有洁癖。让她们踩树叶子,比要她们的命还难受。” 桉朵儿愕然。 再趴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开始琢磨办法。稍一琢磨,竟立刻有了主意。 她来此处时,途径一片牧原,原上马匹牛羊成群,蓬勃自由。她去牵一匹马,或一头驴子过来,驮着东之月走下石阶,不是一切都摆平了? 办法果然都是人想出来的! 桉朵儿果断起身,问东之月:“你手上有没有什么驯马的工具?” 东之月反问:“马?马是什么鬼?” 桉朵儿此刻饿慌了,自然没心思耍嘴皮子,不耐烦道:“就是你们养在一片大草原上的马。喏,那边!” 东之月回忆一会儿,点头了然:“哦,那个啊。驯马的工具,有,当然有。你伸手。” 桉朵儿听话地一伸手,手腕上突然绕了一圈纤巧红绳。 桉朵儿疑惑,东之月解释:“你看到马,就把这戴红绳的手腕对它狠狠一甩。” 桉朵儿更疑惑。 东之月说:“皓腕衬红绳,美不胜收,那若是匹公马,必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立刻唯你马首是瞻。” 桉朵儿被一束阳光砸得晕头转向。 片刻,她小心地问:“万一是匹母的呢?” 东之月信心十足道:“你放心,你戴这红绳这么好看,直的也能立刻被你掰弯,母的也能立刻被你变公。去吧。我看好你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祸起萧墙 桉朵儿只能戴着她的驯马工具,一步三回头地去往草原。 过程挺顺利,她凭着记忆在山谷中转几道弯儿,绕过游廊亭榭穿过柳荫花树,眼前便豁然开朗。草地与长空相辉映,一碧万顷,奇花异树郁郁青青。流云投下千姿百态的影子,风一吹便欢叫相逐。 散落在原野的,是三三两两的牛羊马匹,看上去均是骨骼清奇,乃牲口中的高手。 桉朵儿小心翼翼地靠近几匹马,马低头专心啃草,瞥见她,摇摇尾巴,无甚反应。 桉朵儿略微松口气,无论怎样,不踹她就好。 她稍微亮亮腕上的红绳,马匹仍旧低头啃草。 看来东之月高估了她的魅力,桉朵儿有些沮丧,再不多想,牵了一匹马的缰绳就打算离开。 “站住!”一声清叱吓了桉朵儿一跳。 桉朵儿慌张转身,便见身不远处立着两个女孩,皆是朱唇妙目,肤光胜雪,盈盈立在原野上,就如两朵像依而傲世的顶级牡丹。 桉朵儿看着那两朵名贵的花,一时怔住。 她很容易就瞥见,两个女孩看她的眼神,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就是美女看到更美的美女后,那种又羡又妒的情绪。 这让桉朵儿找回一点自信。在马那里受的冷落终于不再令她沮丧。 虽然她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能令很多人,比如苏翊哥哥,恍惚忘神了。 因为两个女孩无意中流露出对她的肯定,桉朵儿顿生亲切,刚要打招呼,其中一蓝衣女孩却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哪儿来的贼?” 桉朵儿满面涨红,忙不迭地辩解:“不是贼不是贼,是借用,借用一下。” 她实在没想到这些看似野马的东西竟是私人财产。 她怕两个女孩不信,情急之下又加一句:“是夜之哥哥让我来取的!” “夜之哥哥?” 那女孩重复一遍,一双清水眸子渐变得冷锐,柔和的小脸沉寂下去,便似有无数阴风在冰肌下旋舞。 她冷笑:“夜之哥哥?” 桉朵儿又惊恐又茫然,就听另一黄衣女孩接口:“听闻尊上新看上一名女子,很是珍爱。可惜那女子又无礼又蠢笨,旁人都不解,尊上到底看上她什么。” 蓝衣女子继续冷笑:“夜之哥哥?床笫之间的诨叫也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果然是不知廉耻。怪不得有传言,那女子来路神秘,怕是与外面那些烟花之地有牵连” “哎呀,姐姐!”黄衣女子急忙捂耳:“姐姐,这种话你也说,不怕脏耳朵啊!别人自甘下贱甘之如饴,姐姐管那些人做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良久,桉朵儿也云里雾里良久,终于慢慢开悟。 原来如此,东之月的红颜知己太多,传说中的宫斗。 她虽无意去争宠,但那两女子的话着实令她忍无可忍。她在韶华宫是被宠惯了的,走路想横着就横着,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她放开牵马的手,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整整裙衫,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又蠢笨又无礼,你俩知道为啥夜之哥哥偏偏宠我不宠你们?” 两女孩皆是一愣。 桉朵儿笑靥如花,片刻却又收敛笑容,压低声音神秘道:“夜之哥哥昨晚对我千叮万嘱,万不可对外透露,你俩别说是我说的。夜之哥哥说,这草原上有两个女孩,比我聪明多了,有礼貌多了。那两个又聪明又有礼貌的女孩,正好人尽其才帮他放马。他说,那两个人又聪慧又知礼,肯定受畜生的欢迎。” 桉朵儿挠挠额头,皱皱眉,做出不解的样子,接着道:“我就奇怪啊,又聪慧又知礼,难道不该是受人的欢迎吗?夜之哥哥解释说,她俩的知识和礼学范畴已经超过人类定义,人类难望其项背,就只有畜生能理解了。比如夜之哥哥研究很久,却始终琢磨不透你俩的联想能力,为啥你俩看见女的就联想到烟花之地,看见男的就联想到床笫之间。夜之哥哥说连博学广知的他都无法理解,那旁人肯定更无法理解。所以,你俩在畜生堆里应该能找到知音。” 她环顾一番四周的宁谧静好,脸上泛起欣慰的笑意:“看来夜之哥哥没说错。你俩在这里,真的很好。呵呵,很好,很好!” 桉朵儿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女孩铁青的面色和僵硬的身形,重牵上缰绳,道一声“有借有还”,转身欲离开。 背后猛然寒意一凝,似有绣花针贴着皮肤刺过。桉朵儿大惊失色,没想到两个女孩竟然对她动手。 这确是件棘手的事。她那本就不算高明的修为,进了三元之城后,竟然又被凝住不少,所剩就只够上树掏掏鸟窝下河捉捉鱼。而从两个女孩透出的杀气判断,她们竟不是怂包。 并且是真的动了怒。 桉朵儿闪身一躲,先前站立的地面竟破开丈余宽的深渊,浓烟翻滚直上,瞬间挡住碧空暖阳,草原上阴风盘旋,远山失色。 桉朵儿看一眼晦暗天光下衣裙飞舞的蓝衣女孩,心里苦水倒个不停。渊云一直教导她,嘴皮子磨得再利索也解决不了本质矛盾,她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眼看蓝衣女孩手中的剑辉再次扫来,却还不动声色地封去她全部退路,她一个鱼跃奋力一躲。 “叮铃” 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越鸣响。 剑辉猛一减淡,天空清光重现,仿佛雨过天晴。 桉朵儿愣住,不明所以地看向蓝衣女孩。却见刚刚还满目凌厉的蓝衣女孩,此时却静立在一丈开外,盯着她踝上的铃铛,嘴唇微启,惊诧中竟透出惆怅。 黄衣女孩拉拉她的袖子,小声唤道:“姐姐?” 见蓝衣女孩不语,她眸中泛起犹豫:“姐姐,尊上竟给了她‘天香’,我们怕是” 桉朵儿在心里默念,天香?天香 烟尘散去,草色青翠万里。 桉朵儿死里逃生,松一口气,也不打算牵马了,打算想办法去唤顶轿子。 转身的一瞬,猛然一股巨力在她脚后跟重重炸开,她尚在神似迷糊之际,身体便似失了牵引的风筝,向下直坠而去。天空是阴森的腥红色,几乎渗出血滴,脚下却是黑不见底的深潭。 头顶传来惊呼:“姐姐!你做什么!你不能动她!她有天香!” 桉朵儿昏昏沉沉,只觉那些声音好似断线的珠子。 “我偏动想嫁给夜之?妄想!我偏杀了她让夜之来杀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下坠中,桉朵儿突然感到一丝热意,从腕上传来。 偶一瞥,腕上竟是一片晕红,光彩郁然如星。她惊异地一甩手,就听耳边“呼”一阵风过,仿佛千载流水奔腾而去,清辉中一条遍体银光的长绳如蛟龙出海,刹时惊起一片惊天骇浪。 随着那绳子腾起,她的身体也被带动,倏忽直上,到得半空,只见一片海蓝漩涡杳无边界,涛声中传来女子惊呼:“名门?名门怎会在她手中?” “怎么可能?是她偷的吧?这分明是个贼!” 桉朵儿再看看环绕在腕上的,绳的尾端,喃喃自语:“名门?呵,名字倒雅致。” 语音未落,又是女子的叫声:“呀,玉螭要跑了!” “姐姐,她手中有名门,玉螭会随她而去的!” “分明是个贼!去禀告尊上!” 桉朵儿疑惑地低头,就见地面一匹白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追风溯影,幻影绵绵。距离她三丈余时,一个腾跃,赫然生出一对垂天之云似的巨翼,身体在一团光晕中翻转延展,便化为一尾长须獠牙的雪白蛟螭,正与长鞭“名门”的形象相合。 蛟螭从桉朵儿下方倏忽一游,桉朵儿便觉脚下一轻,再看清时,自己竟已跪坐在螭龙须发飞舞的头顶,手扶一根独角,翱翔于天末。 古城拖成长长尾影转瞬即逝,很快便只见烟涛微茫无际,翻腾于脚下。 惊魂一幕,桉朵儿现在回忆仍忍不住抚膺长叹。 一切都安静下来,天风舒广,长烟浩瀚。桉朵儿盘膝坐在螭龙头顶,开始理思路。 她莫名其妙变成贼,偷了东之月族的灵物,亡命天涯。这命运降临得太突然。 腕上仍系着那根小红绳。桉朵儿好奇地摘下,拿到眼前,左看右看,再甩甩,再用牙咬咬。不错,那就是条普通的小红绳。她再试探着双手一扯。 断了。 捡起一半,再一扯。 又断了。 风过,断掉的绳子随风散去,无影无踪。 桉朵儿犯难了,这要是被东之月抓住,她可怎么说得清楚? ——你给我的那根小红绳,突然变成玩龙的鞭子,召了条龙过来。对了,小红绳被我分了尸了 她还是来个痛快的自我了断比较好。 话说回来,那长鞭,女孩们口中的“名门”,一听这名字就是样高端大气的物件,怎么莫名跑她手中去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跑到她手中一瞬,又不见了。若东之月找她讨回,她拿什么弥补呢? 这么一想,她就全无退路,再落到东之月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桉朵儿小心凑近螭龙的耳朵——其实她不知道那算不算螭龙的耳朵,只是根据人的耳朵的位置大致判断——小声问:“小白,带我去沧烛山脉,韶华宫。” 螭龙沉沉地“欧”了一声。 桉朵儿大喜,开心道:“你送我回家,我给你好吃的。你喜欢吃田鼠?蛇都喜欢吃田鼠。” 螭龙又“欧”了一声。 桉朵儿几乎雀跃:“我带你玩游戏。我家有只胖猫,品味很独特,最喜欢条状的动物,比如蚯蚓毛虫什么的。它肯定喜欢你。” 螭龙颤抖着“欧”了一声。 桉朵儿抚着它胡须,感动道:“小白,患难见真情。回去后我让哥哥给你做个大笼子,比旺财的那个还大,包你睡得舒服。” 好像有点不对劲。 桉朵儿体会片刻,才发现风变小了,云流得慢了。再仔细看,是他们的前行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螭龙停在云端,静如一具石雕。 桉朵儿又唤:“小白白?” “咚!” 螭龙的身体突然垂了下去,跟条长绳一样直直挂在空中。 桉朵儿急了,又是摸它的额头又是探它的鼻息,不停地问:“小白,你咋了?病了?饿了?我也没带吃的。哦,对了,我早上无聊捉了只七星瓢虫放在口袋里,送给你吃?” 天旋地转,桉朵儿被十足的失重感包围,尖叫声响彻云霄。旁边是团成一团陪她一起下落的螭龙,黯淡的须发透出生无可恋的苍凉。 “砰”一声水花高溅,落地处竟是个大湖,桉朵儿隐约感到落水的前一刻,身体好像被托了一下,因此落得格外轻盈。 湿淋淋地上岸,螭龙已不知去向。 她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风吹过,她环臂搂紧自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身水,真冷啊! 环顾一周,是个茂密的古木林,举目皆是十来人合抱的古树,枝叶纷繁交织自成屏障挡住天空,晦暗中只见幽绿荧光闪烁。隐隐望见前方不远处,有危岩相对合成一线天,阳光淡淡洒落,红花红叶盘旋飞舞。 怎么有种奇怪的熟稔感?在哪里见过? 恍然中,背后冷不丁传来人语:“暴殄天物!” 桉朵儿骇然大叫,跳起来一转身,就见身后湖边立着一道模糊人影,披一袭灰褐斗篷,浑身像裹着一层雾岚。 斗篷微微飘扬,桉朵儿突然瞥见斗篷内面一个小小的标记。 金丝海棠的标记。 她怔了片刻,灵台中猛然一道亮光飞逝,让她瞬间有了开悟之感。 金丝海棠,灰褐斗篷,不就是水幽泽的标记? 水幽泽,原是北陆族的一大分支,后来不知为何闹了矛盾,据说还闹得很僵,直接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便脱离出来,由原来的墨海以西东迁,聚到如今的幽笛谷,且发展迅速,直接变成墨海以东,与东之月族鼎立的势力。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桉朵儿只能在很古很古的古书里翻到。 但即使自立山头,两个部族间依然很不和谐,十几年前北陆族借机发难,跟水幽泽大打了一场,虽然最终没分出什么胜负,但二者之间算是交恶到极点。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水幽泽与北陆族反目成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按照如今的立场,水幽泽与他们清河羽族,其实也算有那么点交情。哥哥渊云还曾跨过墨海去往幽笛谷,见过水幽泽的族长,请求联手。虽然对方态度不明朗,但至少绝不会与他们为敌。 此时遇到水幽泽的人,可不是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灰色斗篷金丝海棠都很好仿制。但是——西冥中谁会那么无聊,没事披别人家的衣服啊?况且水幽泽的服饰,一向被整个西冥公认为最没格调的,剪裁不行,质地不行,色调不行,还有那朵金丝海棠,怎一个土得掉渣能形容? 桉朵儿此时看着那朵土得掉渣的绣花,就如看见观音坐前的莲花绽放,万丈佛光将她普渡得热泪盈眶。 那人又说:“暴殄天物!哪有那样驱使灵物的?” 桉朵儿迷糊一阵,才听出她是说那条蛟螭。 是“她”,对方是个女孩,声音甜美圆润如珠走盘。 桉朵儿本着交朋友的原则,虚心请教:“我哪里驱使得不对?” 对方说:“那是东之月族的上等灵物,最有自尊,万万不能被伤半分的。刚刚它那么激动,必定是被你伤得深重。” 桉朵儿糊涂了,仔细回忆一阵,她对那蛟螭多么友善,好吃好玩好住地承诺,何来伤它自尊一说? 刚欲开口,被水幽泽女孩抬手止住:“不用说,我觉得我们的思维不会有什么交集点。” 桉朵儿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相对沉默片刻,桉朵儿小心地c羞涩地c试探着问:“你能送我回家吗?” 水幽泽女孩说:“嗯?” 桉朵儿脸红了,但还是认真解释:“我是清河羽族的人。你不是水幽泽的人吗?我们该是朋友。我被东之月抓到这里,好不容易逃出来。你送我回家吧,我哥哥会感激你的。” 说完,思考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如果不事修为就算了,给我一匹马也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荒山鬼狱 桉朵儿说完,就跟等一道判决似的,耐心又紧张地等待。 良久,水幽泽女孩“哦”一声,听上去有几分热度,让桉朵儿历时满怀希望。 果然,水幽泽女孩说:“你跟我走,我有灵物停在林子外面,正好载你回家。” 桉朵儿大喜,涨红了脸想道谢,却因太激动而语不成调。 “不过,”女孩又似有点犹豫:“不过,我倒有些好奇。” 桉朵儿问:“好奇什么?” 女孩略略压低声音,道:“听闻东之月的主人,也就是东之月,桀骜不羁风流成性。我在想,你生得这么秀雅脱俗,被他掠去,他会对你做什么呢?” 桉朵儿像迎面挨了一棒。她没想到那女孩的思维如此见微知著,如此直击重点,还如此下流 想到在那大湖边东之月对她做的事,她的脸立刻变成个紫茄子,摇头摇成拨浪鼓:“没,没,他对我君子得很呵呵,君子得很” 见女孩岿然不动,她咽了口口水,艰难道:“嗯,就挠我痒痒,估计他闲得慌” 声林虚籁,一片沉寂,桉朵儿听着自己猛烈的心跳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身边古树上。 好在女孩很快点头,说了声“哦”,便转身开始往林外走。 桉朵儿欢欣地跟在后面。 一走,脚踝的铃铛就叮咛作响。 女孩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 桉朵儿耸耸肩:“谁知道,不知怎么挂上的,摘也摘不掉,讨厌死了!” 女孩又说:“哦。” 一路走,巨树古藤越来越密集,道路狭窄崎岖,荆棘丛生,桉朵儿走得甚为吃力,一看前面的女孩,却始终身轻如燕,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桉朵儿停下喘气时,突听女孩问:“你平日喜欢做什么游戏?” 桉朵儿一时没明白,说:“啊?” 女孩不语,她才反应过来,只当女孩走山路走得无聊,便耐心交流:“游戏?很多啊。游泳,爬山,放风筝,打猎,斗蛐蛐儿。对了,你喜欢斗蛐蛐儿吗?赶明儿我送你个大的。还有” 但女孩又打断她冗长的论述,简明扼要道:“我平日只喜欢玩人。” 桉朵儿瞪眼:“啊?” 女孩站立一会儿,突然靠近两步。隔着风帽,桉朵儿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两道犀利的目光正定在她身上,让她无端端打寒战。 女孩开始娓娓道来:“一般我喜欢玩女孩子。为什么呢,因为女孩子的头发长啊,柔顺丰美,我全部拔下来,在地毯上织成灌木,疏林远阜,清新自然,令人百看不厌。” 桉朵儿呆住。 她感觉黑暗中有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正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再抚摸,一遍一遍,让她喉中充满血腥味。 女孩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总有灌木,总单调了些,那么再加点槐花怎样?女孩子那细嫩皮肤,剥下来织成花瓣,才叫上上之作。” 桉朵儿胃里已在绞痛,口鼻中全是腥味,挣扎道:“槐花是长在树上的” 女孩却似没听清她的纠正,兀自津津有味:“剥了脸上的皮,身段却还是好的,就这样处死太可惜。我那些人皮面具中不乏娇美动人的,配上一张,再卖到外面的青楼去。多一条来钱的路子,我一点都不反对。” 说完,再靠近几步,声音甜美娇媚:“你觉得我的游戏好玩吗?” 天色更黯淡,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大团树影呜咽晃荡如鬼魅,远处传来老鸦嘶鸣。桉朵儿竭力定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挣出一丝惨笑:“那个,天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女孩好像很吃惊:“赶路?赶什么路?” 桉朵儿瞠目。 女孩更不可思议:“我们的游戏还没玩完,赶什么路?” 桉朵儿不明所以,却觉抚摸她头顶的那只白骨手更加激烈急骤。 女孩说:“今天你是我的玩具啊,我正玩得起劲,你说什么赶路?是不是玩糊涂了?” 话音一落,桉朵儿陡然感觉眼前的丛林变成一个垂直悬空的大转盘,飞速由外往内旋转,丝丝缕缕被吸进正中心的幽深黑洞。 她怀疑自己眼花,想抬手擦眼睛,却惊诧地发现,双手均无法动弹。 她使劲一闭眼,再睁开,转盘自己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丛林。 她首先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有铁器碰撞的叮叮声,有火焰燃烧的噗呲声,有水流的哗哗声,但都只是偶尔才发出,大多时候还是寂静无声。 有一星半点光亮,来自于左前方不远处一个半人高c莲花造型的铁盆中燃烧的烈火,殷红中透出一股森绿,火星呲呲扑出来。 正对面黑色的铁墙上挂满形状怪异的铁具,大多带着锋利的刃或尖,呈扭曲骇人的剪状或刀状。一个铁架上,整整齐齐挂一排类似于巨大钢钉,但又不完全是的东西,那钢钉的四周还有好多呈倒勾状突起的尖利小刺,架子一端挂着个巨大铁钩,但也不是普通铁钩,内弯的一侧锋利如刀刃,铁钩一端连着粗大的铁链。 桉朵儿手指一动,束缚感带来一阵隐痛,再仔细一瞧,便是一声骇叫划破穹宇——她竟双臂展开,被缚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胳膊c腿和腰部都被绳索一圈圈缠住,紧得几乎能将她生生折断。 她开始惨呼:“哥哥救我” 残存的意识提醒她,哥哥渊云现在远在天边。她只能喊出此时此地唯一算得上熟识的名字:“夜之哥哥救我” 惨呼伴随嚎啕大哭。 直到喘不上气,停下来换气时,角落里才传来回应:“可以开始了吗?” “叮!”,耳边一声锐响,伴随切肤冷痛弥漫半张脸。桉朵儿一哆嗦,余光才瞄见紧贴左侧脖子,一根钢钉深深嵌在十字架中。 她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灰色斗篷从暗处浮现,桉朵儿的瞳孔不断扩大,扩大,直扩得快滴出血,终于发出怒空交加的嘶吼:“小贱人小变态你是人是鬼!夜之哥哥会把你碎尸万段去喂狗哇啊!” 头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尖锐疼痛,待睁眼看清时,她像只尾巴被人点火的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竭力对抗束缚手脚的绳子,左摇右摆地挣扎。但无奈缚得太紧,她再怎么费力也是枉然,只能叫得更加凄厉。 她的一小束头发已脱离头皮,被女孩握在掌中,津津有味地欣赏。 女孩似沉浸在赏花的雅兴中,神思都有些迷离,缓声道:“织了那么多灌木林,从未见过如此丰美出色的,有意思!” 桉朵儿平日最爱护的就是一头黝黑秀发,洗漱都要哥哥渊云亲力亲为。此时遭遇,真让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边哭边喊:“夜之哥哥会剁了你的手!” “啊哈,”女孩竟一点也不生气,只缓缓转身,走到那燃烧的莲花炉子旁,伫立半晌,拾起一根灼得鲜红透亮的箭矢形烙铁,又回身莲步轻移到桉朵儿面前。 女孩将烧红的一端隔空顺着桉朵儿的脸庞描画,隔得极近,手腕稍微一抖便能触到皮肤。灼烫感笼罩整张脸,桉朵儿几乎闻到焦糊味,胸腔壅堵得喘不上一口气。 女孩柔和地说:“这皮肤,织成槐花瓣绝对是稀世珍品。” 桉朵儿开始哀嚎:“槐花长在树上,你这只猪不要!” 最后两个字陡然拔高,惊天动地。烙铁又近了一分,正对着她的眼睛。 女孩像没听见她的话,依然自言自语:“你放心,很快就好了,你甚至感觉不到痛。然后一戴人皮面具,你立刻可以去青楼帮我赚很多钱。” 她一手探到桉朵儿腰间,上下抚摸,眼神痴迷:“这么好的身段,不成为一代名妓简直天理难容!” 桉朵儿已经嚎不出来,只能哀哀乞求:“你直接把你的人皮面具织成槐花也是一样的,省一道工序我求你,我求你,我全听你的,你说的是对的,我发誓,你说的是对的槐花是长在灌木里” 她的哭喊随着烙铁的一分分靠近,又慢慢大了起来。那烙铁原本看上去已近无可近,女孩却能一而再地紧逼,且始终不触到皮肤,简直趋于无限,桉朵儿痛心疾首地想,这小贱人平日该有多专注于微积分啊 烙铁迎着眼睛猛一刺,两根睫毛在半空化为青烟,桉朵儿发出神智狂乱的尖叫:“夜之哥哥我承认我喜欢跟你亲热你快来救我”,然后浑身一软,再无知觉。 迷糊中,听见女孩欢欣的声音:“来人,这贱婢的脸已经被撕下,现在就给她带上人皮面具,卖去外面的妓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静淞,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我不高兴!” “这些手段谁教你的?你堂哥?欧阳那家伙,我会剁了他的脑袋!” “我不高兴!” “那你不高兴去吧,我还有要事,不奉陪了。” “夜之哥哥!你太过分!你怎么可以给她天香!” “我为什么不可以给她天香?别忘了,她本就是我的妻子!” “你说过,她不是她,只是她的一点点延续而已。” “哪怕是一点点延续,也是我的至爱。” “真的她被你珍藏在幻世里。” “这件事,真的假的真不太重要。” “你是个怪人!” 桉朵儿迷糊的眼里,偶尔漏进几丝殷红,透出喜气洋洋的意味。隐约传来吹打弹唱,嬉笑娇嗔,想象是一片花天酒地。 桉朵儿浑身无力,抬下手指就有千斤重。帐幔被风吹动,红霞一般从眼前拂过,便闪出半截高燃的红烛。 桉朵儿意识昏沉,感觉大事不妙,但始终聚不起思考的力气。这种不妙之感在门口传来对话时,终于达到顶点。 “公子,房里可是新人,花骨朵儿一样。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好自珍重。” “呵,名花倾城,我可忍不住一睹芳颜了。” “公子说哪里话,我们小姐今晚就是公子的。别说公子一睹芳颜,就是一亲芳泽,全随公子高兴。” 桉朵儿头皮发麻,她真的遇到传说中的逼良为娼。这不行,坚决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但想什么办法呢?别说身体动,就是脑子动动,也是云里一阵雾里一阵,似梦非梦。 脚步声渐进,桉朵儿的思维暂时从云雾里挣扎出来,变得极其清晰坚定。这绝对不行,万一被逼急了,只能抹脖子自尽。 关键是,没有抹脖子的工具。菜刀是别指望了,剪刀估计被收藏得老远,她没力气下床。那么,头上的钗子?对了,头上是有几柄钗子,不知那小贱人有没有顺手收走。 桉朵儿气若游丝地抬手,试图伸向头顶,却在半途遇到障碍物。 润凉的触感,是人的皮肤。 应该是手,那个被门口的侍女唤作“公子”的男人的手。她的手在半空与他相遇。 桉朵儿的脑子轰然炸开,竭力去推。 刚推一下,就不对劲了。并且那不对劲“唰”一下从豆子大小膨胀成庞然巨物,瞬时将她撕扯得四分五裂。她像只被铁钳夹住腿的老鼠,一声骇叫,惊得满头黑发漫天旋舞。 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口腔里突然涌起一股血腥味,散去之后,就变成苦,无边无际的苦,生吞活剥的苦。 那苦的程度,她发誓,哪怕是哥哥渊云尝到十分之一,也会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哭成孟姜女! 五脏六腑都被苦得搅在一起,肠子又好像狠狠绕住喉咙管,让她想呕也呕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只发出母鸡似的“呃呃”声,终于憋足劲,哼出一声:“苦!” 喊出来的一瞬,那只手正触到她唇上。 她顿时生出无限希望。 那手上的松针香味弥散开去,空气中仿佛悬浮了无数小水珠。桉朵儿一伸舌头,苦味就被冲淡一些。她几乎要欢呼出来。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因为蕴满求生的欲望,原本软得跟面团一样的桉朵儿,蓦地爆发出一股巨力,双手一抱那只手,使出吃奶的劲一拖。 “扑通”一声闷响,阔大的床颤了三颤。有东西压到她身上,她一鼓作气,又一翻身,那东西顺着翻过去,她便骑跨在那堆东西上。 她只嗅到丝缕相扣的松针香味,想象是御风飘在一片松林之上。 当然,光靠嗅肯定是不行的,空气里的小水珠对她来说杯水车薪,她需要趴到松林里去喝水。 她稳准狠地一压,头俯到某一处,开始如饥似渴地吮起来。芳香开窍,源源不断的痛苦得到缓解。 吮了一阵,香味减淡,她估摸着被自己喝完了,便边拱边嗅地去寻找其它源泉。没办法,舌头一离开那松林,不出半刻,就苦得能直接断掉。 但这次不太顺利,舔来舔去都不对味,好像一层屏障挡在她嘴前,生生隔断了她与松林的直接接触。那苦味卷土重来翻滚成一团海啸,让她几欲发狂,出于本能,她双手在某一处死命一扯,伴随清脆的锦布撕裂之音,再一路扯下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终于扫清了一切阻挡,铺展在面前的是一片广漠树林,香味缭绕得她飘飘欲仙。 她像沙漠中垂死的旅人骤然看见一汪大湖,急不可耐地贴了上去。 一边狠命舔吮,那松林竟发起颤来,真奇怪,林子怎么能发颤,估计是心疼被她喝。她含糊地安慰:“别小气,赶明儿给你浇点儿水,浇点儿水不就又长起来了?” 桉朵儿睡得很香,再眯起眼时,就被四周景致吸引。 清夜,纤云散,素月流天。 黯蓝苍穹宛如滢澈万顷的玉石,笼罩满山满林的殷红。风拂过,红花红叶盈盈飘落又晕开,层层叠叠,仿佛成串朱砂墨滴入深海。 桉朵儿的目光定在正前方的悬崖边。金墙仿佛由天宇直接垂下,“天地君亲师”六字中正雅致,墙前设一方香案,案两侧烛台上高燃硕大龙凤喜烛。 竟是拜堂的布置。 这场景,出奇的似曾相识。在哪见过呢?肯定见过。 桉朵儿这时的意识很奇怪,好像清晰得很,思考一样事物,条理清晰如写论文。但及至那思考的事物本身,却又如水中花镜中月,分不清虚实。 这感觉,就好像失了忆,却又被塞进一段全新的记忆。所思所感都清晰,但全不是自己的。 这会儿她的记忆就不是自己的。她依在身着喜服的男子怀里,执起那只修长优美c毫无瑕疵的手,与他五指交错,殷红的宽袖交织如蝶翼。 她小声问:“我成亲了?” 男子温柔的声音仿佛响在夜空深处,穿过纷乱往事逶迤至耳边:“不是你。是她成亲了。她是我的妻子。” 桉朵儿突然有点难过:“我不是她?” 男子叹气:“她被我藏在很远的地方,你看不见她,我也看不见。” 桉朵儿又伤心又生气:“我不是她,你为什么要见我?我讨厌你!” 男子却将她搂得紧了紧:“哪怕只是她某一丝微不足道的延续,也是我在这世上的全部意义。” 桉朵儿沉吟:“这世上?” 男子握住她的手,手心温热:“这世上。有一天我会去幻世与她相遇。那时候,她便重回我身边,成为我的一切。” “幻世”这个词让桉朵儿心生疑惑,却不足以吸引她全部的心思,她为另一一件事难过:“你要去幻世,把她当成你的一切?那我呢?我怎么办?” 她感到被背叛被遗弃的沉痛,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呵,”男人细致摩挲她的手背,如同对待一块稀世宝玉:“你会恨我,但你终会忘了我。你还这么小。时间会抚平一切。” 桉朵儿笼统一想,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但细一想,又不禁疑惑:“既然时间会抚平一切,那你为什么总记着她?为什么不记着我?” 男子叹息:“我与她,早已无关时间。” 桉朵儿体会这话,茫然。 她又接着问:“你今日与我拜堂,是把我当成她,重温旧事?” 男子发出低低的笑声:“聪明的姑娘。” 他一点也不顾桉朵儿心里的百转千回。 桉朵儿委屈得不行,开始低泣:“你是个自私鬼!你玩弄我!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男子却泰然:“这怎么能叫玩弄?你我都已洞房,现在把拜堂的程序补给你,是我心疼你!” 桉朵儿咬牙:“你不要脸!” 骂完,心里却如水滴石穿,瞬间开悟,不觉“呀”一声,惊道:“是你!那天是你!那个树林里戴面具的鬼!你假扮中毒,骗我跟你跟你呀,是你!” 她几乎跳起来,却被男子搂得无法动弹。 男子坦然道:“除了我,谁还会那般好色无耻?” 桉朵儿又羞又怒:“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笑声扶摇直上,从苍穹返回时,却扩散为缥缈无痕的寂寥。 男子突然说:“我想她。” 桉朵儿安静下来,听见鸟群在空中噗噗振翅,听见风在黯绿的枝叶间穿行,间或夹杂着一些悠远陌生的声音,好像响在深潭c天空,包容万象却不留痕迹。 男子说:“我已经无法描绘她的脸。就如一个本来熟悉的字,你一直盯着不停地看,不停地看,看到最后反而陌生了。我看得太久太细致,她也慢慢变成陌生人。有一天她若出现在人群里,我不知道是否能一眼认出她。所以,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敢去描绘她,一点也不敢。我太想念她了。” 男子的声音在山谷里袅袅回旋,有些时候,桉朵儿分不清是他在说话,抑或根本是风在呜咽。 他说:“这些事,这些花好月圆的事,它们支撑我在这陌生的世间继续走下去。它们就如当初发生时给我的感觉一样,的确是坚不可摧的。你看,人都消失了那么久,可这些事却还能支撑我走下去。但我不停地走啊走,终有要歇息的时候。也就这一次,今晚,让我歇一歇,靠近这些花好月圆,让它们变成实物。不再像以往一样,只能在回忆里反复摩挲。” 桉朵儿心如刀绞,哑着嗓子问:“这怎么会是陌生的世间?你一直生长在这里,这里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男子叹息:“她都不在了,哪里对我来说不陌生呢?” 桉朵儿再也无法反对。男子将她当成某一个人的替身,与他重温花好月圆,她再也无法反对。她甚至还乖巧地问:“我需要做什么呢?” “呵,乖女孩,”男子轻笑,亲吻她的额头:“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毒虫蛇蝎癞蛤蟆 条风布暖,桉朵儿被窗外的鸟鸣惊醒,手指一动,触感柔软。 眼帘眯起一缝儿,就发现异常。 怪不得柔软,她这睡觉的姿势可说旖旎无比,竟呈俯趴状态,猫一样趴在另一人小腹上,一手还绕过去,抱着那人的腰。 黑发如泼墨样涌泻,白衣铺展似流云,仰头绕过半举的线装书看上去,是一张令月神都羞愧三分的脸。 那优雅而不失猥琐,庄重而不忘撩拨的标准神态,那一双盈满醉人月光的眸子里泛起的春色三分,二分轻浮,一分无耻,那低调的荒唐,内敛的浪荡,不是东之月又是谁。 桉朵儿“噌”地坐起,头顶却猛撞在书面,撞得她眼冒金星。 明明是本软皮书,怎么好像罩了层金钟罩似的。桉朵儿愤怒不已。 东之月的目光仍集中在书面,淡淡道:“醒了?” 桉朵儿在其它一切问题如潮水般涌进大脑时,先注意到一件事。 她发现东之月执书的那只手,原本白玉般的手背竟然遍布紫红疤痕,期间还夹错杂着针戳一样的血口,看上去甚是骇人。 桉朵儿愕然抬头,这一抬头,就发现东之月修长的脖颈上,竟与手背如出一辙。 她脑子里跳出红日西出c六月飘雪c山无棱天地合等一切反自然现象。再仔细瞥几眼,确实是真的。 东之月竟然受了外伤,看上去伤得还不轻。 纵观整个西冥,到底有谁能做这种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东之月面前秀娇妻,这种一看就是自寻死路的事,还做得全面而到位,做得慢工出细活儿? 天象异动,鬼怪横行,大概是末日征兆。 桉朵儿再看一眼四平八稳翻书的东之月,顺着他的脖子往衣服里看,往衣服里看然后愣愣地拿开他手里的书,随手一放,一言不发,开始窸窸窣窣地解他的衣带。 东之月轻咳一声。 桉朵儿手下仍不停,解开衣带后就开始剥外衣,剥完外衣后就开始剥内衣,很快东之月的肩膀就敞露在外。桉朵儿仍在一往无前。 东之月又轻咳一声,静静地说:“我的价码非常贵,姑娘可要想好了再脱。不接受分期,更不接受赊账。” 桉朵儿果断命令:“住嘴!” 东之月说:“姑娘可否温柔一点。这买卖,我真是头一回,心里紧张。” 桉朵儿说:“再不闭嘴我抽你!” 东之月静默,上衣完全散落。 桉朵儿开始一阵接一阵地寒战。 顺着东之月的脖颈往下,那瘀伤和血痂越来越密集,在胸膛处简直如繁星满过血海,另穿插纵横交错的抓痕,深处紫黑狰狞,触目惊心。 整个胸膛竟找不到一片好肉。 桉朵儿眼里泛起深切的恐惧,就听东之月轻描淡写地问:“知道是怎么来的?” 桉朵儿目中开始盈盈有泪,沉思良久,颤声道:“我想通了,绝没有人能伤你至此。这必定是你自己所为!” 东之月皱眉:“自己所为?我饿极了把自己的肉当成鸡脯?” 桉朵儿抬头与他对视,双目清莹如花露,水光弥漫,同情道:“哥哥经常说,修炼是循序渐进的事。你不该一味求快,借助于蛇虫蜈蚣水蛭,把自己伤成这样” 她竟为东之月感到难过。像他这等大神,想要再有寸进,必定比普通人难上千百倍,情急之下走上邪路,想想也乖可怜的,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东之月反问:“蛇虫蜈蚣水蛭?” 桉朵儿抖了一下,说:“可能,可能也有癞蛤蟆吧我真的不知道,可能你有更凶猛的毒虫,总之我是没见过。” 她不知是否眼花,看见一点笑意从东之月嘴角闪过。但八成是眼花了,东之月明明严肃得能滴出冰渣子来。 她越想越同情,一时竟忘了与东之月的敌对立场,张口便说:“你看有没有办法,我帮你分担一点” 说完,自己先吃一惊。 自己明明对这人没什么好感,怎么突然博爱泛滥。 东之月“哦?”了一声,眸中就聚点兴趣,问:“真的?” 桉朵儿心里别扭,但还是无法反驳,点头。 东之月沉思片刻,眸中滢亮,声音也有了热度:“想帮我分担,只有一个办法。我把你也变成这样。我的痛苦传一半到你身上,我自然就轻松多了。” 桉朵儿不知东之月修炼的是什么旁门左道,完全与常规途径相悖,但见东之月神色肃穆,知道不是开玩笑,便有些犯难。 一想到自己也会变得红一块紫一块跟烂红薯一样,这 她小心翼翼地问:“伤好后不会留疤吧?” 话音一落,竟发现自己躺在枕上,东之月居高临下压着她的肩,笑容亲切:“放心,我技术好得很,保证明天就全消,还更加白皙水嫩。对了,可以开始了吗?” 桉朵儿心里莫名其妙地痒起来,那根狗尾草又开始拂动,连着口唇也燥热欲裂,就在东之月的身体即将压下的一刻,她突然“啊呀”一声,生出双臂抵住。 她并不是想反悔,她依然有意帮助东之月。 只是,这么半天,她浆糊似的大脑终于清澈起来,昏睡前发生的事开始历历在目。 瞬间跌入冰河,骨头都冻得发麻,她惊恐交加地问:“那个,我我,我,我怎么跟你在一起?我不是被那小贱人卖进,卖进我不是” 昏睡前,那个靠近床边的“公子”,此时也闪入她的脑海。 东之月本来蕴着热意的动作立刻僵冷下来,在桉朵儿忐忑的目光中,缓缓坐直,重靠到床柱上,淡淡道:“你好意思说?” 桉朵儿脸红了,眼角重泌出泪花。 东之月问:“我打了你?饿了你?冻了你?冷落了你?” 桉朵儿吸着鼻子摇头。 东之月的神态更冷峻:“既然如此,让你去牵一匹马,怎么给我惹出那么多事端。弄丢我的灵兽就不说了,还试图逃跑。跑也就跑了,又被人卖进青楼。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知道后果?为了给你赎身,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代价?卖你的那个凶女子,本是铁了心要把你的面皮撕下来绣花的,我好话说尽还委身屈从陪她共度了一夜春宵,她才松口!” 桉朵儿嚅嗫:“西冥怎会有青楼?” 东之月恨铁不成钢道:“西冥自然没有,但总有去往外面的路,就如我们的上弦门一样。那凶女子不能去外面?” 一番话说得桉朵儿无地自容。但随着惭愧泛起的,却是另一种情愫。 在那场逃亡中,她有几次以为自己大难临头。现在既然有惊无险,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的“福”,应该要到了。 她的“福”,就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的,不可辩驳的事实——她要回家。 她想念哥哥渊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惹火把你变太监 桉朵儿定定心神,跪到东之月对面,认真地说:“夜之哥哥,你送我回家吧!” 东之月眼底闪烁一点光彩,问:“嗯?” 桉朵儿不卑不亢道:“夜之哥哥,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哥哥也必会有重谢。我本是与哥哥怄气离家,现在气也消了,总不好一直不归家。这一趟出行,很曲折丰富,我玩得也不乏开心。夜之哥哥,真的谢谢你,但我也真的要回家了。” 桉朵儿说完,就开始静静等待,像等一场盛大比赛的结果,庄严而紧张,听自己的心跳声在晨风中空空回响。 东之月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这口气让桉朵儿毛骨悚然。 桉朵儿强压住不安,僵笑道:“夜之哥哥,你叹气做什么呀?” 东之月疏淡道:“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啊。” 桉朵儿茫然。 东之月露出飞絮落花碧山晚云的笑,不紧不慢地解释:“有些人一心回家,恐怕满腔热忱无从托付咯。” 桉朵儿咬着嘴唇愣一会儿,才骤然醒悟,一时大惊失色,慌瞪眼道:“你说什么?” 东之月仍旧施施然:“如今的形势,你哪怕终日躲在绣阁,恐怕偶尔也能听说几分。北陆族可不是吃素的,你哥哥现在处境很被动。” 桉朵儿脸色发白,咬牙道:“你胡说。哥哥明明刚打了胜仗!” “呵呵,可爱的姑娘,”东之月轻笑:“水幽泽袖手旁观,你真以为没有我的暗中允准,你哥哥兜得住我们与北陆族两面夹攻?” 桉朵儿愕然。 东之月的话,让她隐隐意识到什么,但并不十分清晰,背上的冷汗却湿了衣襟。 东之月慢悠悠地解释:“听懂了吗?你哥哥不想被灭族,就必须依附于我。你哥哥已暗中表明,他与北陆族的恩怨乃他们两族的事,与东之月族全无半点关系。这次战争结束,重新划分墨海以西的地界后,他自会向我负荆请罪,以后臣服于我族。” 东之月顿一顿,看似在等桉朵儿跟上他的思路,确定桉朵儿跟上后,就继续说:“大致就这么回事。听说凡世里,为了表示两国结好的诚意,总会有点相应的仪式。那个专业术语叫什么来着,对了,联姻!就是联姻。你哥哥的用意,差不多就这样。” “联姻”这两字如同一根长钉钉进桉朵儿的脑门,痛得一阵哆嗦,不及多想便嘶声怒喊:“你胡说!” “呵呵,”东之月笑得坦然:“要不你为何说跌进我们阵法,就跌进来了?你以为是巧合?你哥哥的那些结界都是小孩儿玩具?” 桉朵儿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又重复一遍:“你胡说!” 东之月却变得一本正经:“我为何胡说?你哥哥为何不能把你嫁给我?我丑?我凶?我穷?” 说完,眸中闪过一丝神秘:“你哥哥为了表示对这桩婚事的诚惶诚恐,硬是没收我一文钱彩礼,还反赠了我好几栋依山傍海的宫殿。” 他轻而易举地抓住桉朵儿猛挥下的右手,干脆合上双目养神,懒懒道:“信不信由你。” 这话说完,桉朵儿手里就多了一纸信笺。 展开,正是哥哥地笔迹。 信中所述,与东之月的话完全吻合。 关键是,信中渊云还称呼她为“小文鱼”。 这称呼是她幼年时和渊云之间的秘密昵称,小文鱼和大文鱼。除他二人外,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桉朵儿捏着那信笺良久,直到指骨发出咯吱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摧枯拉朽的惨叫贯穿万象,直破苍穹。 东之月一个翻身,及时将桉朵儿压住,制止她发狂的拳打脚踢,看似很有些捉襟见肘,嘴里一个劲儿地劝导:“冷静,冷静,又不是让你做扫地丫头,跟着我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我又不逼你多生孩子” 但桉朵儿很快一个鲤鱼翻身,将东之月压到身下,骑坐在他腰上,一闭眼便开始雨横风狂地狠捶,完全不顾打在什么位置。东之月的呼痛和求饶声不断传出,她置若罔闻。 她边捶边哭嚎:“让你联姻,让你联姻!联你妹!你怎么不去死!” 捶到最后,只觉姿势僵了,便调整位置,跪坐到东之月身边,与他的腰腹相对,举起拳头雷霆万钧地砸下。 一声嚎叫压住她的哭喊,她吓得瞪圆眼睛,一时忘了打闹。 只见东之月挺拔的身体佝偻成一只虾米,额上冷汗滚滚而下,两颊止不住地抽搐,龇牙咧嘴挣扎道:“死丫头你你你,你捶哪里?你你你,你知不知道后果很严重?打人不打脸捶人不捶捶坏了你负得起责吗你!” 桉朵儿怔住,看着痛苦的东之月,隐约意识到自己真的捶错了地方。 但激愤情绪很快卷土重来,她又一拳擂在东之月胸口,喊道:“坏了就坏了你本身就是个烂人!你烂透了你!你全坏掉才正好” 后脑勺重重撞在枕头上,桉朵儿已仰躺在床,重被东之月压住。东之月一把将她双手捉至头顶,用不知哪来的布条儿一捆系到床柱上,一手掐住她的咽喉,冷言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桉朵儿哭得更厉害:“我说你是个烂人,你烂透了!” 东之月的手指不知不觉移到她腰间,指尖在她肚脐处划着圈儿,划一会儿,又缓缓上行,轻扣她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胸口,直到哭声渐小,又去抚她纤巧的锁骨,来回仔细摩挲,等战栗从皮肤下一阵阵涌起,才不紧不慢道:“我改变主意了,不娶你。” 桉朵儿瞠目。 他看似在自言自语:“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的女人,娶回家不是活受罪?既然你是人质,我自然有对付人质的方法。从今天开始,你被软禁了。一直禁到你长出白头发为止。听清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传说中的挨千刀 晨风清幽,天边海鸟悠长的鸣唱绕过雕花石柱,在房间里清泉一样流淌。 桉朵儿安静下来,任由东之月温润的手指在她锁骨上摩挲。爆发之后,她突然失去继续发狠的欲望。 一线思路从浑厚泥地里破出,迅速蔓延成长藤,绕住她所有的愤恨。她便再也无法对东之月恨不起来。 她怪东之月做什么呢?渊云自愿把她送出来,东之月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她不禁想到出走前一天晚上的风波。 其实以渊云的细致聪睿,说不定早看出来是凝玹在其中捣鬼。 渊云看出凝玹的心机,却视而不见,继续维护凝玹,还对她吼“滚”。渊云竟然对她吼“滚”。 此时,她才掂量出渊云那一声“滚”的分量。渊云是真的让她彻彻底底滚蛋,将她一辈子困在东之月族,此生再不复相见。 沉寂中,突听东之月颇有兴致地说:“不闹了?现在回心转意太晚了。我决心已定,把你当囚犯囚禁一辈子。” 桉朵儿木然道:“随你。” 东之月有几分诧异,道:“哦?” 桉朵儿的泪珠子滚出来,满嘴苦涩:“你囚禁我吧,反正我出去也没意思。” 沉默一会儿,东之月小声问:“这么说,你心甘情愿被囚禁?” 桉朵儿默默点头,片刻,懒懒地解释:“哥哥这么对我,我出去做什么?你爱禁就禁吧,随你禁到什么时候。” 东之月再确认一遍:“你真的心甘情愿被我囚禁?” 桉朵儿果断点头:“我就是心甘情愿被你囚禁。” 东之月手中停止,坐到桉朵儿身边,思索的神色。 桉朵儿反倒疑惑起来,问:“你在想什么?” 东之月沉吟:“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 看桉朵儿眼底重新有亮光生出,他才缓缓开口:“你哥哥之所以把你许配给我,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正在气头上。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冲动是魔鬼。对,冲动是魔鬼。你哥哥冲动过后,其实已经悔青肠子了。” 桉朵儿片刻前的萎靡瞬间灰飞烟灭,脑子里只剩惊雷炸响后的瑟瑟回响,颤声问:“你说什么?你你你,你这疯子,你说什么?” 东之月捏着她一束黑油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在指间摩挲,漫不经心地回话:“你哥哥最近派来的使者,那个长得还不难看的小子,叫什么来着,苏,嗯,苏” 桉朵儿愕然:“苏翊哥哥?” 东之月立刻点头肯定:“对。苏翊。那小子一看就是个聪明人,拐弯抹角地探我口风,又拐弯抹角地向我表明,若我肯将你还回去,那么他们偿还我的,绝对让我百倍满意。” 桉朵儿想想,苦闷地摇头:“这只是苏翊哥哥的意思,不是哥哥的意思!苏翊哥哥本来就疼惜我!” 话一说完,东之月修长的手指间,就又多了一纸信笺。 桉朵儿眼里火光跳个不停,无奈双手被捆,只能急得蹬脚。好在东之月也不卖关子,平稳展开信笺,呈到桉朵儿眼前。 哥哥渊云的字迹。 信中所述,与苏翊的话如出一辙。将桉朵儿送入三元之城,实属一时糊涂。若东之月尊上原谅他的轻浮行事,过后必将百倍偿还。 桉朵儿看得目光发直。 东之月不忘进一步解说:“听苏翊那小子说,他们少主这连日来借酒浇愁,消沉萎靡,不问战事。千钧时刻,这等感情用事,怕是要坏了大局。” 桉朵儿说不出话。晨风像一团浓稠的米糊一样凝结在她头顶,压得她闷热又窒息。 东之月抚着她的头发,开始循循善诱:“你看,亲人终归是亲人。哪怕他一时冲动发个狠,过后还是会肝肠寸断。血脉相连,世间有哪种感情能胜过这个?” 桉朵儿心里一抽搐,情不自禁地跟着重复:“血脉相连” 她和渊云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真的血脉相连,一损俱损。他们原是同一个人在镜中的两面,他们血脉相连,生命相通。 桉朵儿调整心绪,终于深吸一口气,沉静下来,坦然地看向东之月:“夜之哥哥,你说得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哥哥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离开他。” 东之月眼神澄亮,道:“哦?” 桉朵儿诚恳地说:“夜之哥哥,既然哥哥已经不再怪罪我,麻烦你送我回家。哥哥得罪你的地方,必定会百倍补偿,他是个讲信用的人。” 东之月歪头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半掩踊跃兴致,倾世外表下便被加入三分魅惑之态。东之月小声问:“你确定你想回家?” 桉朵儿点头:“我确定,我想回家。” 东之月再度确认:“你真的想念你哥哥,不再对他心存芥蒂?” 桉朵儿的眼圈儿红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他。” 东之月认真地看她的哭相,片刻,俯下脸,舌尖触在她侧脸,吮吸一颗泪珠,喃喃道:“好姑娘既然你真心想回家,那我就” 桉朵儿被他大胆的动作惊到,却也瞬间涌出无限亲切。 东之月原来是个善解人意的智者。 东之月低吟:“既然你真心想回家,那我就可以真心地囚禁你了。” 桉朵儿的脑子一时没绕过来。 等绕过来时,就只听见千刀齐齐刺骨的唰唰声。 东之月撑起身体,离开她一尺,面色柔和如月,抚着她的刘海儿温言道:“囚禁一个心甘情愿被囚禁的人,那叫囚禁?那叫免费提供住宿。我那施虐的快感从何而来?你当我傻呀?” 桉朵儿的尖叫声在整个大殿回响时,东之月已及时没了人影。 “死夜之,你个挨千刀的混蛋” 东之月消失后好久,桉朵儿的双手才被侍女解开。 侍女同情地看着她皓腕上淡红的勒痕,小声安慰:“小姐看开一点,尊上对床笫之事是有点特殊嗜好,小姐习惯就好。不过尊上平日其实是很温柔的。” 桉朵儿说:“滚!” 撑起身子,环顾四周,阔大的圆形房间,穹顶壁画明丽,一边墙壁缺失,仅以雕花石柱支撑。黯蓝天空与墨黑海水在视野尽头交融,惊涛拍岸伴随海鸟鸣唱此起彼伏。 竟是她初进三元之城时,给她安排的那宫殿。东之月不声不响重把她带回三元之城。 桉朵儿独坐了大半天,就觉得不能再这样坐下去。除非她真想被东之月囚禁到白头。 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见渊云。这想法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占据了她全部心思。 她甚至感觉不到对东之月的愤怒。只要东之月能松口送她回去,她愿意做小伏低摇尾乞怜,就怕东之月不给她机会。 桉朵儿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理性,甚至算得上很能忍辱负重的人。 桉朵儿担心东之月不给她讨好的机会,这担心委实多余。 午饭后不久卧室外就响起笃定富含节律的脚步声,开门正是东之月。 东之月手中托着一银托盘,盖一同样质地花纹的穹顶圆盖,看上去像祭祀中的远古神祇。 桉朵儿眸中蓦地燃起希望,就听东之月疏淡道:“听说你不想吃午饭?” 桉朵儿扑上去夺过东之月手中的托盘,那一扑之势雷霆万钧如恶虎捕羊,竟让东之月不自觉后退两步。 桉朵儿把托盘往桌上一搁,一掀盖子,抓起一大鸡腿开始奋力撕扯,嘴里咕隆有声:“哪能哪能!贵舍的饮食做工细致选料精,营养均衡风味浓,吃一顿三生难忘吃两顿梦断肝肠。往日里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好不容易求来亲尝的机会,哪有不想吃的道理?绝对不可能!哪怕天下的鸡都不生蛋,也绝不可能不想吃贵舍的饭。” 说这段话期间,她囫囵吞下一只鸡腿,一蛊鸡汤,一大碗酒酿鸡蛋。 然后揉着生疼的喉咙,继续赞叹:“哪有不想吃的道理,这营养,我一黄花闺女都快被催出奶来了。好吃!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一抹嘴看向东之月,目光狂热而真挚。 东之月静立半柱香功夫后,终于轻咳一声,点头道:“如此便好,便好。我生平最害怕的事,就是劝女孩子吃东西。” 桉朵儿眼底的热情如同炸开锅的沸水,看上去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只要东之月被她说得开心,挣脱软禁就有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问:“尊上,尊敬的尊上,您还打算囚禁我吗?” 东之月看她半晌,蓦地一挥手,不轻不重道:“我这会儿来,就是想跟你讨论这事儿。” 桉朵儿的目光再亮一成。 东之月缓缓踱到桌边,拂拂衣摆四平八稳坐定,又轻咳一声,镇定道:“我想好了,光禁着你,确实不是明智选择。你太能吃,每日在饮食上都不知耗去我多少家底。还不带胭脂水粉首饰裙衫。这样禁着一人,晚上老祖宗会托梦剁我的手。” 桉朵儿咽了口口水。 东之月接着说:“牢里的犯人也没有整日闲着的,所谓废材回收再利用,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东之月族哪有今日的辉煌壮大?所以,我想好了。” 他清淡地扫了桉朵儿一眼:“从今日开始,你不能白吃白住。你做我的贴身丫头,侍奉洒扫,丫头该做的你都得做。” 他瞥一眼桉朵儿挣落的下巴,缓声道:“听说牢里的犯人若干活儿勤快,可以酌情减刑。你嘛,我原本打算囚禁你一辈子,但若你当丫头当得尽心,我也不介意偶尔慈悲一次,少禁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没有你,谁抱人家睡觉 东之月发表完言论,很快起身离开。 桉朵儿在一桌子残羹旁静立良久,直到一只麻雀撞在她头顶撞得惨叫连连,她才稍稍活动一下麻木的腿脚。 她悲哀地想,自己必定是去年过年烧香时心不在焉,惹了神怒。 薄暮冥冥,冷风萧飒,桉朵儿从悲哀中挣脱出来,突然开窍了。 随着这一开窍,跌倒冰点的情绪突然噌噌上窜,刹那便有了苍天开眼之感。 她一意讨好东之月,现在东之月让她做贴身丫头,不正是给她绝好的机会? 想象一下,她日复一日帮东之月捶背敲腿,叠衣铺床,端茶送水,梳头更衣,只要东之月的心是颗活物的心,就必有软下来的一天。 虽然她对当丫头这件事缺乏宏观认识,但当丫头,不就是当丫头?她不会做饭,不会绣花,扫地也扫得比较龙飞凤舞,但她相信东之月这里是大户人家,既然是大户人家,就必然职务泾渭分明。丫头就是丫头,绝不会再兼职厨娘c绣娘c扫地僧。 这么一想,就觉太阳照常升起。 斜阳映山落,侍女进房,告知尊上唤她去书房。桉朵儿深吸一口气,调整一番心态,抬脚走进长廊。 廊道回环深远,蜿蜒于婆娑树影中,不时有槐花瓣被微风带动散落足下,随着脚步起落,旋出灵动弧线。桉朵儿有几分恍惚。 到得书房,竟是悬于悬崖中段的阁楼,直接以两面相交为锐角的绝壁为墙,铺以青石为地,重重书架皆以天然巨石雕琢而成。锐角敞开的一端,只以雕栏保护。圆月平平悬在栏外,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明黄中流衍一抹抹黯蓝色,与这古城的基调色彩极其相符。 东之月立在书桌前,狼毫下挥洒如云,桉朵儿到来,他头也不抬,简短道:“研墨。” 桉朵儿的自尊心有点过不去,但卧薪尝胆胯下之辱等诸多史料在眼前晃动,她悲壮地想,自尊心算个屁,只要东之月能心软,别说研墨,就算拉磨她也甘之如饴。 桉朵儿一撸袖子加油干,一腔热血,研墨研得墨汁飞溅。 一盏茶功夫后,东之月搁笔,细细研究自己的大作,仍旧头也不抬地吩咐:“站到对面去,远一点,贴着栏杆。” 桉朵儿不敢不从。 东之月说:“扶着栏杆,微侧身,肩膀放松,抬下巴。” 桉朵儿不敢不从。 东之月说:“脱衣服。” 桉朵儿 桉朵儿说:“我怕冷。” 东之月说:“脱衣服。” 桉朵儿哆哆嗦嗦抬头,对上东之月四大皆空的目光,含着一眶泪道:“说好的,贴身丫头,不是侍妾。哥哥那里从来不搞兼职,你这儿也一样吧?” 东之月说:“侍妾是什么?” 桉朵儿瞠目。 东之月目光澄明:“你可能对我这边的岗位编制不算太清楚,我跟你简单介绍一下。我这边没有诸如侍妾c厨娘c绣娘c舞娘之类的称呼,统称为贴身丫头。侍床贴身丫头,侍膳贴身丫头,侍服贴身丫头,侍乐贴身丫头,等等。明白吗?” 桉朵儿有点晕:“你没说让我侍什么。” 东之月坦然道:“那就是什么都侍。” 桉朵儿说:“” 万箭穿心之后,她痛心疾首地回忆,渊云曾慎重教过她,弄清各地的风土人情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在清河羽族代表友好的手势,在别族可能代表问候祖宗。 在清河羽族代表一陪的差事,在别族可能代表三陪,或者更多陪。 桉朵儿忍受着四分五裂的小心脏,保持最后一分理智,跳过大坑,专门应付眼前的小坑:“这里是书房,不是卧室,在这里那个,那个,会被古圣贤鄙视,有伤大雅,呵呵,有伤大雅。” 虽然她也不知道,如果东之月立刻说——卧室?卧室还不简单?走,咱去卧室那个——那她该怎样应付。 还好东之月没提卧室,低头研墨,重铺开一张纸,才不紧不慢道:“作画需要,你不觉得你的话多了点儿?” 桉朵儿怔一会儿,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殷红一片。自己原来是以肉体凡胎之心,度了艺术家的情怀啊! 只不过这艺术风格,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这场景,东之月或许想画嫦娥奔月,或许想画九嶷缤兮并迎,或许想画若有人兮山之阿,但无论哪种画法,都得有个裙带当风的美感。东之月命令“脱衣服”,这算什么思路? 仙女图,服装不太对。艳女图,背景不太对。或者东之月就喜欢混搭,清风明月的背景,令人血脉偾张的主体。 桉朵儿痛苦地问:“你到底想画什么?” 东之月开始在纸上挥墨,淡淡道:“隔千里兮共明月。” 桉朵儿说:“啊?” 东之月语气清冷:“就是离别。嫦娥不小心弄丢玉兔,一人一兔天凡两隔,对着明月相互想念。是不是很伤感?” 桉朵儿不知道怎么作答。无论怎样,东之月那动物保护主义的情怀,还是很值得赞赏。 但桉朵儿还是不懂:“就算嫦娥想念兔子,她也不用,嗯,不用不穿衣服吧?或者沐浴时想念?那就需要一盆水了。” 她心里升出点有惊无险的欢喜。 东之月却摇头:“我不在乎嫦娥有没有穿衣服,有没有沐浴。” 桉朵儿说:“啊?” 东之月说:“嫦娥在月亮里,我压根不打算画她,只以明月代之。” 桉朵儿说:“啊?” 东之月说:“让你脱衣服,你还要啰嗦到什么时候?看到左手边角落了吗?有扇小门,兔子皮就叠在那里面,自己去换。那身皮贵重得很,别给我弄脏。” 桉朵儿披着毛绒绒的厚重兔子皮,顶着两只硕大的长耳朵,蜷缩在栏杆前,心里充满世情薄人情恶的苍凉感。 无疑,东之月没想过借用她来画作艳女图,这完全算得上有惊无险。但这有惊无险,是多么的伤自尊啊! 她只能再度自我鼓励,自尊算个屁。别说东之月让她扮玉兔,就算东之月让她扮野猪,她也必须甘之如饴。 细一想,今天其实是异常跌宕的一天,白天全没休息过,此时月白风清,万籁俱寂,关键是那兔子皮又厚又软又暖,不逊于任何大被子,桉朵儿缩在栏杆前,缩着缩着,就开始打哈欠。 她不知道东之月的作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总之她已不省人事。 事实证明,她扮兔子扮得相当尽心,即使入了梦,还被强烈的代入感重重包围。 她在梦里变成一只欢蹦乱跳的长耳朵兔子,上天入地寻萝卜。 但兔子常有而萝卜不常有,她寻得很辛苦。感觉是被人抱着前行,她想象那是嫦娥,她在嫦娥身上一路拱一路嗅,穷思竭虑,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最终寻到一只颀长的大白萝卜。 虽然她比较看好胡萝卜,但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 津津有味地啃着,就隐约听见人语,好像还挺惊讶:“尊上?尊上的脖子,没事吧?” 然后便是淡定的回音:“还好。” 人语仍旧惊讶:“小姐这是穿的这睡袍,好,好别致呀” 桉朵儿心满意足地啃着萝卜,缩成更小一团,开始对嫦娥撒娇:“你不许再扔下人家,没有你,谁给人家洗澡,喂萝卜,抱人家睡觉人家最喜欢被你抱,真的好好喜欢,你身上又香又软,闻一闻就恨不得啃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爱他就把他当猫养(1) 桉朵儿再次醒来,看见一点花影在软帐上浮动,只觉百脉舒畅,心旷神怡,忍不住要伸臂打个哈欠,这才发现自己像只小乌龟一样,伏在一个人胸口。 沉睡的脸,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却美得虚幻,好像被掩在重重月光水云之后。 并且还带着孩童的无辜和满足。 桉朵儿看了半晌,鼻腔又开始发热,就听那沉睡的人脸喃喃低语:“相亲就亲吧,画饼充饥顶什么用。” 桉朵儿“噌”地坐直,低头迅速扫描一遍自己。仍旧是一只大兔子,丰美的长耳朵垂在两颊。 她当然不会忘记东之月昨晚的话——没说侍什么,就是什么都侍。她现在是集侍寝侍膳侍乐等等为一身的全方位贴身丫头。她昨夜趴在东之月身上“侍寝”,还好东之月连着兔子皮囫囵吞了。 东之月一睁眼,眼神明亮如玄铁腾出寒潭。桉朵儿立刻脸红了,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也算侍寝吧?这样,毛绒绒的其实挺暖和,对不?” 东之月盯着她,目光犀利又隐含神秘,仿佛一个深邃云洞。盯了半晌,面孔轮廓猛一柔和,微笑便如朝阳漫过云霞,万里璀璨:“算,当然算。又软又暖和,半点儿都不漏风,全省了被子。太舒服了,把我多年的失眠都治好了。以后你每晚都这样,我去让人多备几张皮,兔子老鼠小猫小狗。太舒服了。” 桉朵儿幸福得快晕过去。过了侍寝的关,其它一切都好说。 东之月转脸看看天色,道一声“该去腾文殿”了,起身便往外走,既不更衣也不梳头。 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转身,看看尚有些云里雾里的桉朵儿,柔声道:“对了,我睡觉容易出汗,床单估计全湿了,整理一下床铺。” 桉朵儿茫然道:“唔。” 东之月一走,整个房间,乃至整座宫殿都空落起来。壁画顺着藻井一路流衍,仿佛在黯蓝天光中旋转起来。桉朵儿听见心脏重重撞击胸腔的声音,每撞击一下,哥哥渊云的音容笑貌就浮现一次。 她想,她必须咬紧牙关忍耐。此情此景,谁也帮不了她。 理想总是丰满,及至现实,一文钱就难倒了英雄汉。 东之月临走前吩咐的——整理一下床铺。 整理床铺是什么鬼? 摸一摸床单,的确有点潮潮的。她反复思索,越思索越觉得东之月的“整理一下床铺”这句话,就像个大而空的指令,做得好是他的功劳,做得不好是下属没掌握他的要领。当领导当久了就有这个毛病。桉朵儿再细细体会一遍,终于确定,东之月的意思,是让她洗被褥。 她这辈子当然更不知道洗被褥是个什么鬼,吓出一头冷汗。无论怎样,第一步必须要卷起被子。就像把大象塞进小箱子一样,洗被褥再难,左不过三步,卷起被子,洗,铺好被子。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难。 桉朵儿将满床被子枕头床褥兜底捞进怀里,跌跌撞撞出了门。 游廊迤逦,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檐外烟光凝结,寒潭澄净,疏阔的淡黄淡红枝叶斜切飞宇而散布。桉朵儿绕了几圈,想找个人问问洗衣物处在何方,竟没有半个人影。 走到一处凉亭拐角,终于从被褥的缝隙中看见一个乌黑的头顶——被褥高耸直飙过头顶,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越过手臂往下望——她看见乌黑的头顶,也就是说对面的人是个小矮人。 她蓦地一喜,将脸埋在被褥里,嗡声嗡气地说:“这是夜之的。” 来人呆呆地点头:“哦。” 甜甜的童音。 她又问:“我该往哪里走?” 来人神游似地回答:“一直往前,绕过一片荷池,就是树林,顺着树林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呆立在游廊的小男童,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长发委地的背影,“一直走”三个字像在他口中生了根发了牙。他疑惑地想,叶子?叶子?她给那白额大虎叶子送被子干嘛? 桉朵儿听那男童的话,果然走到一片树林里,两边古木接天参差接天,暗绿枝叶自成一片苍穹,枝叶间隙有清蓝水光闪烁。 桉朵儿走了没多会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只几步路,两边景物却已沧海桑田,仿佛已行了几万里。再试着走几步,仍是一样。她大惊,自己竟有了这等移形换影的本事! 她的惊喜大过慌张,脚步也轻快起来。过了大概两盏茶功夫,脚下有些疲累,从被褥旁探出头,愣了一下,感叹道,那男童果然没有骗她。 灌木林围绕一潭碧水,清澈得仿如一面玉镜。一缕水雾在水面游荡,拖出悠长尾影,袅袅消散。潭边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柔红色从枝叶正中心漾开,往外层层渐淡,慢慢晕进墨兰,风一吹似乎泛起数重浮光。 桉朵儿长舒一口气,手臂一松,被褥枕头床垫悉数落进水潭,起伏几下,惊起圈圈涟漪,缓缓沉了下去。 桉朵儿隐约觉得不对劲,这好像不是传说中的洗被子。但洗被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思来想去,最终只能无奈地确定,韶华宫里并没开过这门课,也从未见人示范过。韶华宫的被子应该是脏了就扔掉。 这么看来,这地方的人虽然有钱,却也有朴素的一面。 无论怎样,有水就是洗,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至于细节方面,留待以后再改进。 被子沉到水底,桉朵儿无所事事地在岸边踱了一会儿,踢踢小草摘摘小花,一颗心就开始微微浮动了。 这么好的水,不泡个澡真的浪费。 宽衣解带,秀发高挽,浸入澄明的湖水,桉朵儿像被裹进一团奶冻,润凉滑腻,妙不可言,水中似乎真的隐隐泛起奶香味。这水看着清灵,给人感觉倒是有几分厚重,跟泥潭似的,但这更让桉朵儿舒服。 慢慢的,头就有些晕晕的,偶尔还飘过一丝不成形的幻觉。桉朵儿估摸是自己没吃早饭就泡澡的缘故。急忙上岸穿戴整齐,踏上回程。 当然,她没抱被子。她设想的是,她洗好了,但被子还没洗好,被子多在水里泡一泡当然能更干净。等晚上她再过来,把被子捞出来。 等等,好像不太对,真的不太对,非常不对晚上捞出来铺床上?不太对吧? 但她没有多想,她生平最怕的就是动脑筋,尤其在家务琐事上动脑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爱他就把他当猫养(2) 沿着来时的记忆,桉朵儿倒也毫无阻碍地走出了树林,跨过花园,又回到宏杰的悬崖边宫殿。 刚回来,就有小丫头过来转告,尊上唤她去腾文殿。 桉朵儿这会儿的感觉很不好。先前那阵头晕再次袭来,且愈加飓风激猛。她急忙从桌上拿了一只玉露团塞进嘴里,拼命鼓动腮帮子嚼,希望把那头晕嚼退一些。 一路好一阵坏一阵,腾文殿的正门沉重开启时,她眼前已开始发花。她隐约感到大殿里伫立的人群都在回头看她,她还听见一道挺清越的声音正在侃侃而谈:“清河羽族意在与北陆族重新划分墨海以西地界,并无意与我族为敌。我族还是应该多留意北陆” 很快那声音也变得遥远,视物都开始旋转c扭曲c分裂。 她不无困惑地想,莫不是在那清潭里洗了冷水澡,受风寒之故? 她被侍卫领着靠近高台之上的东之月,头重脚轻地依照指示站在青铜大椅旁,立刻就撑不住了。 她有些委屈地小声唤:“夜之哥哥” 然后就被东之月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真奇怪,她看不清事物,却偏偏看得清东之月的眼神。一个激灵,她摸清自己现在与东之月的关系——控制与被控制。哪来什么“夜之哥哥”? 东之月淡淡地吩咐:“给我揉揉肩。” 桉朵儿眼角开始湿润,她想说:“我生病了,我没有力气”,但最终忍了下去。她面前的不是哥哥渊云,她的所有撒娇卖可怜都毫无意义。 况且她也不想对渊云以外的人撒娇卖可怜。 桉朵儿伸出软绵绵的双手,搭到东之月肩上。 这一搭,就不对劲了。 本来已所剩无几的力气,这会儿倏然回归,不仅回归,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浩浩乎如江海,仿佛不用出去一点就能在她身体里炸开。 于是她的手指一紧,开始激情运作,迅速从东之月肩上移到脖子上,一阵猛搓,小指指甲在脖子皮肤上带出一条血痕。 随着血珠泌出,在桉朵儿视线里一圈圈放大,眼前景象开始青烟袅袅,幻化无形。重新汇聚时,桉朵儿就呆住了。 “哈!”她突然爆出一声娇笑,在空旷的大殿里像只麻雀扑腾盘旋。 所有人都呆住,包括正在发言的男子。但桉朵儿全看不见,既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大殿。她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大院子,她立在园中心,身边依着一只大狸猫! 那狸猫遍体金黄,身形雄大,虎背熊腰,一张脸却呆萌呆萌,偶尔还咧嘴一笑,看上去傻乎乎的样子。 那狸猫再一笑,桉朵儿就前仰后合不可收拾,一边欢笑着去抓狸猫的胡子。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她去捏东之月的脸,而东之月,向来泰山崩于顶而不眨眼的东之月,目光一乱,有些无措地出手阻挡。 桉朵儿看见那狸猫竟然抬起前脚与她逗趣,笑得肚子都疼起来,一边抱住那只毛绒绒的脚放到腮边摩挲,一边去揉狸猫的头。狸猫看似变乖巧了,憨憨看着她,一动不动。她的心都被萌化了,一把将狸猫的脑袋搂进怀里,抚着它的背毛嗲声道:“乖宝宝,我爱死你了!” 大殿里肃然无声,地板似乎在微微颤抖。 亲热了一下,桉朵儿又觉得不够,直接贴着狸猫趴下,双手搂着狸猫的脖子,片刻之后,忍不住又去抓它的胡子。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她扭身坐到东之月腿上,将东之月的脸揉成面团 桉朵儿一边揉一边娇滴滴地说:“乖宝贝,你真是太惹人爱了,跟我回家吧!我的床那么大,你可以跟我睡一起,当然,首先我要把你洗干净” “尊上?” 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唤,打破了大殿的沉寂。 说话的正是刚刚那发言的男子。男子上前一步,眼里透出些许慌乱,说:“尊上,您的脸” 随着东之月脸色一变,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东之月白玉无暇的半张脸不知何时已变成青紫色,转瞬便肿了起来,很快脖子也跟着肿了起来,跟脸连成一片,远看就像个丰盈的大茄子。刺痛感遍及全身,让他几欲抓狂。 桉朵儿笑嘻嘻地问:“乖猫猫,你吃了多少老鼠,说变胖就变胖?” 男子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看这姑娘的反应,恐怕是中了灵湖的迷障又,又传给尊上尊上一直对那迷障尊上还是赶快” 桉朵儿猛然被那狸猫抱起,往园子外冲去。她从不知狸猫还能两腿直立奔跑,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拍着狸猫胖乎乎的脸一边迎风大叫:“乖猫儿,你成精了吗竟然不用前腿就能跑!你跑这么快当心踩了自己的尾巴” 桉朵儿跟狸猫玩累了,心满意足地睡过去,迷迷糊糊听见有女子惊叫:“呀,尊上您这是” 但很快被风掩了过去。 好像又过了很久,身下平稳,感觉是睡在床上,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跑到灵湖去了?” “小姐是不是想去看那白额大虎?” “不可能,我都没跟她讲过有大虎。” “那估计是小姐生气了” “哦?” “今天上午,有人从灵湖里捞出一团被褥,我大致看了一下,就是小姐床上的。也不知小姐生什么气,一大早将被褥通通丢进湖里。不过我领她去腾文殿时,她看上去很平静啊,丝毫不像含着气大概是发泄过了就好了。” 桉朵儿隐隐听出不对劲,就感觉有人抚她的头顶,又在耳垂不轻不重地一拎。她刚一撇嘴,屁股上蓦地一痛。 竟有人打她的屁股,简直奇耻大辱! 耳边有声音说:“死丫头,让你整理个床铺,就把你气成这样?值得让你一床被褥全丢进湖里?你丢哪个湖不好,偏偏丢灵湖死丫头,被宠坏了,看我怎么管教你,你给我等着” 桉朵儿糊涂一阵,脑中陡然炸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心里大叫不好,对东之月嘶吼:“搞错了搞错了,不是生气,我在洗被子,洗被子懂不懂,洗被子” 但她的嘶吼只能在体内盘旋,嗓子眼儿却像被厚泥堵住,半个字也吐不出。不但吐不出字,手足也重得跟铁块一样,挪一挪都困难。 所以她既无法说话,也不能用肢体语言表示,只能放任东之月对她误会,在她脸上拎一把,让她生出被毁容的恐惧,便又陷进沉睡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昨晚落在爱姬床上的裤子 一觉醒来,桉朵儿竟清楚记得睡时发生的事。 她绝望地想,完了,自己阴差阳错,在东之月眼里变成小肚鸡肠的恶女人,稍一动怒就将满床被子扔进湖里。对这种女人,东之月怎会欢心。东之月不欢心,怎能解除她的囚禁,让她回去见哥哥渊云? 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怀疑睡梦中那段对话的真实性。 沉重地起身,就有人试图扶她,正是与她熟识的那小丫头。她已得知女孩的名字,木耳。她可怜巴巴地问木耳:“夜之哥哥呢?” 木耳一愣,随即开悟道:“哦,尊上啊,尊上今日事物繁忙,还在腾文殿。刚刚还传侍从过来拿一套衣服。” 桉朵儿不解:“衣服?” 木耳点头:“尊上一直有洁癖,可能今日受迷障的缘故,出汗多一些,便临时差人来拿一套衣服。反正腾文殿后殿也是尊上休息之处。” 桉朵儿茫然:“迷障?” 木耳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的笑意,但转瞬即逝,她认真地点头:“尊上中了迷障,不过不碍事,吃点药就好了。对了,尊上派来的侍从还在外面等着,小姐先休息休息,我这就把衣服送出去。” 几天之内,桉朵儿对这一处的环境已有所了解。这里好像是东之月的另一处住所,起居之物均有配置,所以侍从直接到这里取衣服。 桉朵儿心里瞬时升朦胧的希望,又瞬时蓬勃和清晰起来。 她对木耳大叫:“你别去你别去,我去拿我去拿。我去就可以了,我去!” 她说得又急切又热情,又夹杂着杀伐决断的狠厉,听上去很是狰狞,把木耳吓在原地不敢动弹。 桉朵儿从床上一跃而起,一阵风隐进摆放衣物的房间,抱起一只两尺来长的锦盒便冲了出去。 在跳下床前,桉朵儿其实忙而不乱,尚做了另一件事——抓起枕下的一只玉簪。 是东之月昨晚落在她床上的玉簪。 她是这样想的,东之月因为洗被子的事而对她产生误会,现在这误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但她肯定得想办法扭转东之月对她的印象。 她把玉簪还给东之月,说几句好听的,比如“这玉簪如此精美而不是庄严,一看就是你的风格,我视若珍宝又怕承受不起,况且从小爹爹教我拾金不昧,故而特地送还给你”,再雪中送碳地给东之月送一套新衣物,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必能重获他的好感。 她跑得轻灵迅捷,几乎飞起来,长发在身后划出漂亮的弧线。眼看正前方立着一红衣小童,圆滚滚喜洋洋如同一只毫无瑕疵的喜蛋,她不禁多看两眼,然后一个踉跄,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 时不我待,她顾不上那萌化了的小童,又继续飞奔,把小童的叫喊远远扔在身后:“姐姐,你的东西掉了你的簪子” 桉朵儿一路奔到腾文殿,大门一开,整个大殿就回荡着她的欢呼:“夜之哥哥,你昨晚落我床上的东西,我给你拿过来了!” 她压根没注意到一屋子石化的人。甚至也没注意到东之月微微收缩的瞳孔。 她只看到触手可及的蓬勃希望。 她雀跃到东之月面前,气喘吁吁,双颊通红得像个大苹果,对着东之月颤抖的目光,又说了一遍:“夜之哥哥,你昨晚落我床上的东西,我给你送过来了!” 她有点错觉,好像东之月稳如磐石的身形在隐隐摇晃,她认定是错觉,是她太激动的缘故。 她开始在袖子里搜寻。 片刻之后,柔软的小脸就有些僵了。 但她马上自我安慰,必定记错了,不是放在这里。 于是又在另一只袖子里搜寻,搜完又在衣襟处,小荷包里翻找,边找边安慰小树:“你别急,你落我床上的东西我真得拿过来了” 与其说她安慰东之月,不如说她安慰自己。越找她的脸色就越僵,且开始发白,脑子里嗡嗡作响,股股寒流顺着脊背汩汩流淌。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刚刚抓住的希望,不翼而飞了。 她一时也忘了还有干净衣衫这回事,只觉那玉簪就是一个标志,成功的标志,希望的标志,现在标志没了,撑起屋檐的梁柱哗啦倒塌,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东之月,猛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可能自己当时一心急,就将玉簪塞到锦盒中的衣物里。 于是她一掀锦盒的盖子扔到地上,拎起两条短裤边抖边说:“我真的拿过来了,你落我床上的东西。” 她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那一锦盒的衣服,竟然全是短裤。依照她的习性,会把所有衣物搭配好,分门别类地放置。但现在看来,东之月分门别类的方式与她有明显差异。她觉得东之月选了一种很没有效率的方法,比如他要穿一身衣服,或者叠一身衣服,非得一口气打开七八个锦盒不可。 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桉朵儿抖了抖手中的两条短裤,没有玉簪落出来,便一把塞到东之月手中,低头接着翻找。 慢慢的,被扔到东之月手里的短裤越来越多,每扔一条,就会伴随桉朵儿带着哭腔的一句:“你落我床上的东西我真的拿过来了,真的,是真的” 桉朵儿真的要哭起来了,眼看一盒子短裤已被扔光,东之月手里拿不住,已挂在他肩头和前臂,有一次她一激动,手一抖,甚至扔到东之月头顶,但她的希望,那只玉簪,仍旧没有影子。 锦盒终于见了底,桉朵儿的手指触在底面,发出轻微的“叮”一声颤音,像把小锤子直敲进她心底。她终于意识到,是真的丢了,她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希望又没了。这次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她看着浑身挂满短裤却依然龙章凤姿的东之月,一颗心像被扭成一颗麻花,又酸痛又闷塞,她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但还是喃喃解释:“我真的拿过来了,就是你昨晚落我床上的,我真的拿过来了” 她盯着东之月,眼睛大而空洞,像个溢满忧伤的山谷,一阵风拂过,叶间的水珠便盈盈而落。她哭起来,再看一阵,没有从东之月眼里看出任何柔软的情愫。她知道自己再也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便垂着头,转身默默往大门方向走去。 她听见东之月在后面问:“这就是我昨晚落你床上的东西?” 她觉得东之月这样问责,其实满含对她的迁怒和不满。但既然她已毫无希望,害怕也就无从谈起。于是她疲惫地回答:“你说是就是吧。” 桉朵儿在靠近大门时,突然又一回身,遥遥与东之月对视,各种颜色的短裤在视线中飘摇,将东之月的形象挡成光影碎片。她茫然地问:“夜之哥哥,你再也不会对我心软了,对不对?” 她也不知为何要明知故问,好像还嫌自己摔得不够痛似的。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傻气,便转身空落落地往外走。 东之月静静看着桉朵儿离去的背影,直到大门闷声阖上,也恍若未觉。 良久,他感到两眼有些酸胀,才移了移视线,一眼带过满屋僵化的人群,缓缓蹲到被扔于地的锦盒面前,开始慢条斯理地折叠满身悬挂的短裤,又整整齐齐垒在锦盒中。 他手中边有条不紊地工作,边淡定地对下面吩咐:“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对了,要不要撤回禄水阁一支。你们继续,继续说你们的观点。等我叠好这些昨晚落在爱姬床上的裤子,再来做总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公众人物的代价 桉朵儿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居处的,只觉腿脚是一架自动运转的机枢,最初尚还灵活,到踏上廊道台阶时,就渐渐生了锈。再走几步,她终于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抬头盯着斜切廊檐而入的婆娑枝叶发呆。 看了一会儿,她默默做了个决定,去往大殿的某一个房间,拿起一整套茶具,去往雪松林后的山谷。 山谷中细草软沙,清潭漾漾,淡云中流转几缕金灿灿的阳光,桉朵儿摆开茶具,开始煮茶。 她煮茶的姿势,比灶房烧火要稍微豪放一点。 煮茶不是她的长项。她此时突然有兴致煮茶,是因为她想一把火烧了这见鬼的地儿,但又不想被东之月一巴掌拍死,只能找点象征性的事情做做。 这象征性的事情她也只敢做得尽可能家常,甚至连就地烧几片树叶子也不敢。 她就是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习性,没办法。虽然她其实最想的是一把火烧了东之月的头发。 深潭中漾着一湖波光,潭边绿叶成荫飞絮如雪,桉朵儿手中扇如捶鼓火如烈阳,相映成趣,相当壮烈。 激动一阵,旁边传来一声怯怯的问话:“姐姐,这大热天你吃火锅?” 桉朵儿还未回答,那声音就变得活泼:“毛肚吗?我最爱吃了!” 桉朵儿本来想恶狠狠地回答——冬至之月的肚——但回眸一看,立刻把骂人的话咽回肚子里。 红彤彤圆滚滚的喜蛋,面如羊乳眸如宝钻,一笑酒窝几乎从脸颊漾出来,比桉朵儿熟悉的美少年灵钧小时候还漂亮三分。可能哥哥渊云小时候跟他一样好看,但桉朵儿真的不知道渊云这么大时是什么样子。 桉朵儿一把搂起喜蛋,在那胖乎乎的脸蛋上“吧唧”就是两口,嗲嗲道:“宝贝儿你娘呢?没事跟着姐姐做什么?再跟我当心我一口把你喝掉!” 喜蛋咯咯直笑,脸憋得通红,也就喜蛋得更彻底:“呵呵姐姐你好没羞,人家是男孩子啦,人家还没初吻过啦,你好霸道哦” 就这么笑闹一会儿,桉朵儿竟然心情大好,暂时忘了在冬之月处的受挫。 喜蛋看了看红泥小炉中的炭火,皱眉道:“这火太小啦,煮得多费劲。看我的!” 说着掌风一摧,轰然一响,桉朵儿“哇呀”叫着跳开,一边拼命拍打发梢上的火苗,一边气急尖叫。 喜蛋又捣腾两下,很快帮桉朵儿抚平头发。桉朵儿刚一瞪眼,他却嘴一撇,先哭了出来:“哇呜爹爹一直教我对女孩子献殷勤要悠着点,我就是不听爹爹的话,哇呜” 桉朵儿不耻下问:“为何要悠着点?” 他哭得悲痛:“爹爹说悠着点,才撑得起护花使者的风范。” 桉朵儿又问:“那不悠着点呢,不悠着点就不能护花?” 他抹着鼻子说:“不悠着点当然也能护花,但那不叫使者,而叫屎,明明最护花却偏偏招人嫌弃。” 桉朵儿的身子晃了两晃,目光就深邃了:“你爹爹多有人生哲学啊!” 她想到最初在启明阵中遇到的那个东之月族的少年,说出的他爹爹教的“大老婆负责狮吼管家,小老婆负责貌美如花”的名言,不禁感叹,这地方的男人都有当爹的天分。 桉朵儿拍拍裙摆上的灰尘,爽快道:“不煮茶啦,我们放风筝去!” 离开之前,懒得再将一堆茶具送回去,正好一个比喜蛋稍大一点的男孩子,牵着狗从旁路过,喜蛋一端茶壶,跑过去塞进那男孩子手中,响亮道:“蔚林,漂亮姐姐送给你的!” 叫蔚林的男孩子茫然:“哪个漂亮姐姐?” 喜蛋一指桉朵儿,声音更嘹亮:“就是尊上他老人家的新小老婆嘛!” 桉朵儿被喜蛋牵着,一路往三元之城的临海庄园——海雨园奔去。途经一片小丛林,空翠烟霏,两人提着衣摆踏小溪,突听对面银杏林里传来对话。 是两个女子的声音,清灵灵的悦耳。 “尊上对那小贱人,宠得可是无法形容。” “听说那小贱人恃宠而骄得很,一闹脾气,将尊上一身抓得又青又紫,没一片好肉。” “哎,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听说今天的事了?” “你是说她在议事厅里公然对尊上又搂又抱,还说出什么‘我的床大得很,你跟我睡一块儿’之类的浪荡语?” “哎呀,不是这个,是下午那事儿。” “哎呀,你说那事儿啊。现在整个东之月族还有谁不知。尊上跟她一夜云雨过后,将贴身衣物落在她床上,她竟抱着那些衣物一路追到议事厅,不管不顾地一路宣扬,深怕别人不知道尊上跟她云雨过似的。你说这哎呀,世上怎还有如此荒唐不知羞的人” 桉朵儿听得只瞪眼,揉一揉噎疼的喉咙,小声问身边的喜蛋:“尊上身边竟还有这等豪杰?如此霸气奔泻?把云雨过后的衣服抱进议事厅?还把尊上抓得一身伤?” 她想到东之月那张油盐不进的高贵的脸,想到竟有女子敢往他身上招呼。这感觉,就好像在韶华宫有那个男子敢往她桉朵儿身上招呼一样,都是作死的节奏。 她暗想,赶明儿要想办法结识一下那女中豪杰,说不定那豪杰真敢一把火烧了东之月的头发,给她桉朵儿出口恶气。 身边的喜蛋听她说话,立刻一捂耳朵跺脚道:“讨厌啦,人家是男童子,听不得这些话的,你们讨厌啦!” 说完一阵风拂过,竟没了人影。 桉朵儿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身手,很有点看头啊。 再抬眼,就见两道纤细的人影从银杏林中姗姗靠近,一蓝一黄,妙目绛唇,冰肌胜雪,高傲如两朵稀世牡丹。 呃,冤家路窄 两女子看见她,都大为吃惊:“是你?你你你,你还没死?” 桉朵儿也大为吃惊:“是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从畜生堆儿里爬出来了?” 桉朵儿心里升起一丝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两女子对望一眼,再看向桉朵儿时,眸中便多了恍然:“原来是你?那小贱人就是你?” 蓝衫女子咬牙:“我早该猜到了” 桉朵儿说:“原来是你们?夜之哥哥说新找了两只小猴子,帮他的银杏林添点儿活气,原来是你们?” 她咬着下唇沉思:“我早该猜到了” 蓝衫女子冷笑:“小贱人,耍嘴皮子倒是有一套。” 这么一说,桉朵儿心里就有点发毛了。蓝衫女子话糙理不糙,她跟眼前两女子比起来,确实只有耍嘴皮子的优势。万一两女子再对她动手,她还真没善后之举。 她梗着脖子道:“你们胡来,当心夜之哥哥剁你们的爪子!” “哈!”蓝衫女子笑得颇有兴致:“你胡作非为,把夜之抓得一身伤,还在议事厅里令他丢尽脸面,他现在看见你就心烦吧?” 桉朵儿心里绕了几个圈儿才绕顺,这下真是瞠目结舌了。搞了半天,两女子讨论的那女中豪杰是她桉朵儿啊。这绯闻传的,她不过给东之月扮了一次兔子,怎么那热度噌几下就窜到“一夜云雨”,“遍体鳞伤”的高度? 哥哥渊云一直告诫,做一个公众人物是件很辛苦的事,她就是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烧成灰 无论怎样,必定有人在背后捣鬼,嚼她的舌根子,说不定就是面前这两人! 这一想,桉朵儿立刻怒发冲冠,对两女子吼:“死猴子,让夜之哥哥把你们卖给戏班子里耍!” 蓝衫女子怒道:“还有脸喊夜之哥哥!他现在比厌蛇蝎还厌你!” 桉朵儿心里咆哮,他恨我?就算老娘真的抓了他一身伤,他也不会恨我!别说抓他一身伤,就算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他也不会恨我!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喊,因为蓝衫女子再度出手,桉朵儿勉强躲过,压根儿没机会开口。 剑辉如银波荡过,桉朵儿瞳孔紧缩,浑身都无法动弹,唯一的一点意识提醒她,这下完了,真的完了,不可能再现一次那“名门”,唤来一条龙。 剑光在距她两尺时轰然炸开,坠落似星辰,竟映得半边天空流霞如火。 桉朵儿尖叫一声,抱头一躲,林中便沉寂下来。 犹犹豫豫地撒手一瞅,桉朵儿愣住。 两女子在距离一丈处摔成一团,满地落叶如厚褥,几乎将两人埋葬。 桉朵儿身边,喜蛋漫不经心地搓着手,小小年纪,雅痞十足。 桉朵儿的眼仁瞬间扩大一轮。谁说只在他们韶华宫才出天才儿童。 喜蛋抬头与桉朵儿对视一眼,酒窝漫开,粉嘟嘟的脸蛋变得殷红。 他害羞地说:“姐姐别这样看我啦!我这人最不经夸。嗯,咳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姐姐不必客气。” “死核桃!”一声吼吓得两人均是一抖。 蓝衫女子已跌跌撞撞爬起来,披头散发地对喜蛋怒吼:“死核桃,让你爹打死你!” “你欺负人,我才让你爹打死你!”喜蛋嘟着嘴不高兴道。 桉朵儿的脑子却有点痛,口中默念,核桃,核桃?这名字有几分耳熟。 一线亮光闪过,桉朵儿低头,小心翼翼地问:“核桃,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喜蛋立刻昂首挺胸,满脸骄傲,掷地有声地回答:“我爹爹,乃东之月族渌水阁主明河!” 桉朵儿晃了两晃。 那个布启明阵困住她,一路将她押至三元之城的美男子,被桉朵儿诅咒了一千遍生儿子没那什么什么的人。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蓝衫女子仍在咬牙切齿:“小贱人!你当夜之还会向着你!你等着被他逐出西冥去外面要饭吧!” 这一骂,桉朵儿立刻心头火起,一时也顾不得喜蛋他爹的问题,瞪眼回敬:“咱俩打个赌,别说我抓了夜之一身伤,就算我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他仍旧对我千宠百爱,你赌不赌?谁输了谁学王八绕城爬一圈!” 吵闹声被一声平静的话语打断:“小姐。” 桉朵儿一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清朗男子,细一回想,正是今早在腾文殿发言的那男子。 男子看一眼桉朵儿,平和道:“尊上唤小姐速速回家。” 桉朵儿不解:“嗯?” “小姐,”男子一扬眉,目光澄明,让桉朵儿莫名其妙地一激灵,就听男子缓声道:“尊上的书房被小姐烧了,尊上请小姐回去,可能有话要说。” 桉朵儿愣道:“啊?” 男子温和地解释:“尊上的书房,是被一只未熄火的红泥茶炉点着的。据说那只红泥茶炉,今日只被小姐用过。” 其实桉朵儿本是在雪松林外的山谷里煮茶,距离东之月的住处骆寞殿尚远——她甚至不知道骆寞殿在哪里——既然如此,怎么能烧了东之月骆寞殿的书房呢? 这其中就有一段曲折过程了。 话说喜蛋把桉朵儿煮的茶送给那个遛狗的叫蔚林的少年后,牵着桉朵儿离开。蔚林正当口渴,没怎么考虑便就着壶嘴大饮一口。 一壶茶而已,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呢?这是常规思维。 事实证明,常规思维通常是错误的,一壶茶真的很值得考虑。 少年一口茶下肚,就伴随一声凄厉惨叫,一手抓着脖子噎得直瞪眼。 他从没喝过这种茶,说是茶其实更像焦糊的烂菜汤,说是焦糊的烂菜汤起手更像呕吐物,说是呕吐物其实更像总之一壶茶牵引出无限种可能,特立独行于三界之外,西冥千万年难有物质望其项背。 茶壶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一旁的狗看见少年的表现,很是好奇,忍不住伸出舌头对着地上的茶水添了一舔。 事实证明,好奇害死狗。 狗一添茶水,瞬时浑身狗毛倒竖,嚎叫着一飙几乎跃上树顶,落地后就跟失了准头的流矢一般,横冲直撞地动山摇,舌头长长搭在唇外,被风吹得四面乱飘。 但这样毫无目的地发狂,明显散不了味儿。狗情急之下将舌头贴上少年裸着的小腿,开始拼命在那小腿上擦,擦,擦。 擦得太激烈和忘神,一个没收住势,下牙就深深陷进少年的皮肉。 少年本还处在那茶水带来的酸爽感中,生不如死,又陡遭狗咬,血流如注,一口气没缓上,白眼一翻,一靠身后的老树,跟只泄气的皮球似的焉儿了下去。 那狗刚经历一场死劫,此时见自己竟一口咬死了主人,情绪自是惊恐悲痛到极致,心脏一时没受住,呜咽一声晕得不省人事。 没多久,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顿了顿,撒丫子靠近,边连滚带爬边惊呼:“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靠近的小女孩莜莜正是蔚林的妹妹。莜莜看一眼满地狼藉,扑到哥哥身上就哭开了:“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遇到歹人啦?” 蔚林尚存一口气,挣扎道:“不不是歹人是是尊上” 莜莜惊道:“尊上?” 蔚林艰难道:“尊上的新小老婆” 说完目光抬向那煮茶之处。 他其实是想借此点名事发经过——一壶茶引发的血案。 莜莜确是个一点即透的智慧女孩,顺着蔚林的目光看过去,沉思片刻,呼地立起,满面通红,义愤填膺道:“尊上的新小老婆,竟这般狠毒?拿茶炉砸晕了旺福,还砸得你一身血?” 蔚林泪水长流。 他撑着微弱的嗓音竭力解释:“不不是你你,你听我说” 莜莜已奔过去抱起茶炉,两眼冒火道:“你等着,哥哥,我这就去给你出气!” 蔚林虚弱地喊:“妹妹,冤冤相报何时了” 事到如今,他自知无力讲清实情,只求莜莜不要太过冲动。 莜莜已抱着茶炉跑了好远,叫声遥遥传来:“我去找尊上说理去,这是凶器,证据!我不信有证据还讲不清理” 西风凄凄切切,蔚林悲哀地低唤:“妹妹,你为什么不先带我去看大夫” 莜莜抱着茶炉一路冲进骆寞殿的书房,但东之月不在。她没耐心等下去,还有小姐妹等她一起去捉鱼。于是她把茶炉搁在书桌上,又找来笔墨,慎重地写了一纸状子,压在茶炉下。大功告成,安安心心退了出去,想象东之月会如何处置那歹毒的小老婆。 问题是,喜蛋之前在那茶炉里催了一团火。那不是普通的火,是东之月族的一种术法,名曰“无垠”,很有深度。喜蛋小小年纪便修得一二,贸然使用,却不知如何收势。于是那未灭的一点火星,沉默一阵后重拾活力,在莜莜离开之后,一直燃,一直燃,一直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名副其实的侍寝 桉朵儿在被带去见东之月的途中,那男子已对她讲明了事发经过。 她有一万个咬舌自尽的冲动。 诚然,这件事不是她亲自所为,但更诚然,是因她而起。她没有相应的意图,却造成相应的结果,仍是罪无可恕。 她想象东之月会如何惩处她,大概会就此下令——从此你不必再做我的贴身丫头,你等着被囚禁一万年吧! 那会儿她跟两女子怎么说来着——就算我一把火烧了夜之的房子,他仍旧对我千宠百爱! 人在说天在看! 走了一阵,又坐上灵物“雨芙蓉”飞了好久,落地时,便见大湖寒烟空濛延展于岩层苍穹之下,月光从天末裂纹处如素纱挥洒,菊香隐隐,雁鸣悠悠。 竟是初见东之月时的湖边。 一扭头,雨芙蓉和男子均已不知去向。再一回头,就见东之月立在湖边,不动声色地看她。 衣袖飞舞,清远闲放之态,好似与清风月华融为一体。面孔掩在朦胧光晕后,冷冽的静美。 桉朵儿不自觉地缩缩身体,咽咽口说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不要我接着当丫头了,对不对?” 东之月不语。 桉朵儿只好又问:“你不让我当丫头,不给我讨好你的机会,要囚禁我一辈子,对吗?”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哭了起来:“你再也不会对我心软了,对吗?” 东之月仍旧不答。等她抬眼时,透过流动的月辉,发现东之月略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一只琼脂雕琢般的手覆在腰间。 隔了老远,桉朵儿竟捕捉到东之月的手指,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动作。 东之月在解衣带。 东之月静默地看着她,缓慢却不容置疑地解衣带。 腰带很快被解下来,东之月不经意地轻掷于地,又开始解外衣系带。 桉朵儿感觉脑子变成一口深井,石子扔进去,空荡荡的c圈圈不散的疼。 她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东之月并没完全放弃她,仍就给她当丫头的机会。只是这机会有代价——东之月再也不会让她穿着兔子皮,或老鼠小猫小狗皮“侍寝”。其实桉朵儿何尝不知,东之月那是心生怜悯而给她台阶下。而现在,在她烧了东之月的房子后,东之月终于收回他的怜悯,该怎样就怎样。 桉朵儿不得不面对她此生最艰难的选择——是从了东之月,换来重当丫头c重获得东之月的好感c然后重见渊云的机会;还是不从东之月,被囚禁一辈子。 她的脑子还有些僵时,手指却已经在解衣带了。 从没有一个时刻,桉朵儿像现在这样,发现自己如此想念渊云,想念几乎转化成信仰,值得她一生苦行膜拜。 她的眼泪唰唰不止,也不知自己是哭什么。好像是悲戚自己马上要委身于东之月,但又好像不太像。那么,就是悲戚渊云看不见她受的苦。看见了也不一定在乎。渊云不在乎她有没有委身于别人,因为渊云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她。 桉朵儿越哭越伤心,手中也越来越快。好像靠脱衣服能缓解胸中憋闷一样。很快外衣就随风飘散,贴身衣物也随风飘散,上半身就剩一个粉红肚兜。 东之月手中也没停,衣襟被散开,宽大外衣在夜空下招展如鹤,露出只着中衣的身体,隔着布料,就能琢磨出那身体硬朗又流畅的优美线条。 桉朵儿发现自己快了一步。她都快脱完了,东之月却还穿着中衣。这样可能会造成尴尬的后果——冬之月可能会说:唔,你脱得这么纯熟,要不过来帮我一把吧? 她只能停下手中动作,先等一会儿东之月。她生平最不耐烦的就是等人,无奈东之月的动作越来越慢,脱下外衣后,手一直停在半空,有几次手指动动,桉朵儿以为他会继续,却始终没有行动。 桉朵儿真的很讨厌等人,便没好气地问:“你快点成吗?” 东之月不语,也不动。 桉朵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并且她的身份是丫头。她打了个冷战,急忙放软语气,哀求道:“早死早超生,老这么等着,我我瘆得慌,要不麻烦你加把劲?你要是累了,要不我来帮你?” 东之月突然说:“好!” 这声“好”说得沉稳果断,庄严从容,尽显大家风范,让桉朵儿又是一个冷战,眼前也跟着一花。 再看清时,就见东之月近了许多,距她不过五步远。仍旧穿着中衣。 而中衣之外,紧附在东之月背后的,是一大捆荆棘 桉朵儿腿肚子一软,眼泪哗地冲下:“换成竹枝行不行,会打死我的” 东之月眉心闪闪,小声说:“往日看你挺单纯的。” 桉朵儿没心思分析他的话,仍在瑟瑟发抖地求饶:“我我,我听说了,你你你,你对床笫之事有特殊嗜好,可是这么多刺,还,还这么大一捆,真真真,真的会打死我的要不改换个麻绳” 东之月长发凌乱,声音更小:“羞死我了。我的心脏受不了。” 桉朵儿被濒死感重重包围,只求有个好死。 东之月再靠近散步,对着筛糠似的桉朵儿,平和地问:“你的文学课是哪个夫子教的?” 他兀自言语:“我要是你爹爹,非把他灭门不可。他竟然连成语都没教过你。” 桉朵儿哭得面目扭曲:“教了,就是四个字的东西嘛,家庭暴力,以大欺小,以男欺女。” 东之月轻咳一声,一字一顿道:“负荆请罪。” 桉朵儿听见下巴响亮地“咯”了一声,急忙伸手扶住。 良久,她完全是形神分离地喃喃:“负荆请罪?负荆请罪?负荆请罪你干嘛不阻止我脱衣服?” 东之月实事求是道:“任何人,都有权利在任何时间和地点脱自己的衣服,我无权阻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就这么放我离开? 桉朵儿再石化片刻,蓦地反应过来,弯腰拾起脱掉的衣物嗖嗖两下穿好,重看向东之月。 她看着东之月岿然如山的身形,庄严如神尊的脸,看来看去,终于看出最终结论——东之月受不了房子被烧的打击,神智失常了! 这一发现,让桉朵儿瞬间忘了先前的纠结和凄凉,看东之月神智失常,是件多么赏心悦目c心旷神怡的事啊!至于过后的重重难处,比如,她可能被囚禁一辈子,全待过后再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也是桉朵儿的一大风格。 于是,桉朵儿清清嗓子,甜甜地说:“负荆请罪应该是跪着的,哪有站着请罪的?” 东之月再上前一步,桉朵儿心里一紧,有点犯嘀咕。万一东之月这当口神智突然恢复正常了,可如何是好? 然后,东之月跪了下去。 宽袖逆风而起,仿佛万里行云寂寥却磅礴地流过,皓月凝为恒古符号。桉朵儿从不知道,下跪也是件从容优雅的事。 桉朵儿愣了半晌,心知过了这村就没那店儿,东之月不是每天都神智失常,急忙更甜地说:“你学三声狗叫给我听吧!” 然后桉朵儿便听见天狗啸月,在静夜中很有几分清幽之意。 桉朵儿说:“你把荆棘拿下来,趴下,给我当马骑。” 然后桉朵儿就骑着高头大马,开始绕湖飞奔。东之月变的马比真马还马,挺俊高贵,任何一匹母马或母驴从旁路过都会立刻发情。 桉朵儿手执一小竹鞭,还是东之月摘给她的,悠哉哉地感叹:“夜之哥哥,你要是每天都是神经病,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啊!” 东之月放缓速度,沉着道:“我不是神经病。” “呀!”桉朵儿捂嘴惊叫:“你的症状如此典型!” 东之月默默地绕湖奔走。 这湖极大,说是湖,其实更像一片海,东之月驮着桉朵儿绕湖而行,水光透过薄雾漾了两人一脸一身,东之月的身形错落起来,发间好像缀了无数散碎的琉璃。 东之月突然说:“对不起。” 桉朵儿说:“唔。” 既然东之月此时不算个正常人,说的话自然随便应应就好。 但东之月又说:“对不起。” 桉朵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好像一颗小草推开沙石蓬勃而出,便有了点慎重的意思。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双足落地,正立在湖边,仰头与东之月相对而视。东之月的眼仁深而清澈,仿佛雨后夜空,让人不自觉就陷进去。 东之月双手扶着她的肩,低头看她。她觉得这动作与哥哥渊云有很像。 东之月说:“我一个人孤单太久,心愿得逞,就忍不住使点坏,忍不住捉弄你。我桀骜浪荡惯了。你被我吓坏了,对不对?过得很不好,对不对?这都是我的错,我是个坏人。” 他又说:“你往我身上扔短裤时,我才看清你有那么多惊慌不安,以及心愿破灭后的痛苦。我原本是想逗你玩玩的,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一个人实在太孤苦无依。无论怎样,我是个混蛋,我该打。” 桉朵儿陷在东之月的目光里,心思舒展又悠远,仔细体会,还有点酸楚。她不知道在酸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没听懂东之月的话。 她半信半疑地问:“你在捉弄我?” 东之月点头。 她心底泛起一点希望:“哥哥没送我来联姻?” 东之月温柔道:“这个问题后面再讨论。” 但桉朵儿忍不住了,语调急切起来:“夜之哥哥,你送我回家吧?你既然看出我又惊慌又痛苦,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回去我就既不惊慌也不痛苦了。” 东之月盯着她,眼底有散碎的光彩明灭不定,仿佛华星被掩于另一层苍穹。看了一会儿,他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桉朵儿松了口气。 多日心愿得解,她像根陡然松懈的琴弦,有些支撑不住。 再看定时,东之月已在远处,明暗光影贴着他的背影变幻,好像几步就能跨到地平线另一端。桉朵儿盯着他的宽袖在身后带出的弧形,突然想明白一句话。 东之月确实很孤单。 她完全不知这话从何谈起,胸中却回荡着这种感觉。并且回荡着回荡着,她跟着空落起来,好像那孤单传到她身上一样。 月影一浓,原来是半空有巨翅招展。雨芙蓉盘旋在头顶,先前那清朗男子的脸从翅膀边沿垂下,温和道:“尊上派鄙人送小姐回家,小姐请吧。” 桉朵儿脚下不动,神色有几分慌乱:“那个,嗯,夜之哥哥,回去了?” 男子点头:“尊上所有的重要书籍都不付之一炬,尊上要趁着还有记忆,去把那些书复写一遍,所以这几天会极度忙碌。” 桉朵儿咬咬下唇,试探着问:“我最近麻烦他不少,要不还是去给他打个招呼?” 男子不假思索道:“尊上特地关照了,小姐为婢几天,工钱都不会少,小姐直接回家即可。” 桉朵儿愣住。待反应过来,又低头沉吟一阵,直到男子礼貌催促:“小姐?小姐是否身子不适?”,她才蓦然惊醒,慌忙摇头,男子再问:“那鄙人是否可以扶小姐上来?”,她只能点头。很快,她就重坐上雨芙蓉,被男子护着远去。 桉朵儿坐在雨芙蓉背上,看着大片山川古城在夜空下流衍,想到很快就能回家,只觉多日经历恍如一梦,蔓延于地底的古城,美如幽灵的男子,还有一些将断未断的c不知根植于何处的记忆。 这城,这东之月,总好像跟她有些说不清的关联。 她开始想渊云,无论怎样,终于能再见渊云,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 想着想着,她脑子里又开始晃荡一张倾世的脸,那脸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回去吧,咱以后隔千里兮共明月。 她突然开口,问身后的男子:“夜之哥哥,哦不,你们尊上,他以前是不是,嗯,经历过一些事?” 男子笑了:“尊上的经历丰富多彩足可以入史书,小姐问的是哪方面?” 桉朵儿咽了口口水:“感情方面。” 男子微微皱眉:“这个就是所有丰富之最了,你等等,我得理个条理,是按时间段划分,还是按对象类型划分,还是按喜好程度划分,总之这事儿不划分大类是没法说清的。” 桉朵儿有些急了:“我知道,我知道他的红粉佳丽比皇帝还多,我是问,有没有那种,嗯,特别的?” 男子看向她,目光澄亮:“特别的?” 桉朵儿咬咬下唇:“就是说,不仅让他感觉幸福,还让他感觉痛苦的?” 男子想了想,诚恳道:“尊上说,他的每一个红颜知己都能让他欲仙欲死,死去活来,冰火两重天,幸福得要命又痛苦得要命。” 桉朵儿揉揉被噎得发疼的嗓子,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是指” 她挠头想了半天,仿佛一颗流星从记忆深处一划,石中火一样的光彩,她的眼睛亮了:“我是指,他与那女子的事已不关乎时间,哪怕千生万世,一个踏上彼岸一个仍在此岸辗转,仍旧丝丝缕缕割舍不下。有这样的女子吗?” 男子微微一愣,神情有些忪怔。桉朵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傻气,东之月是王者,哪有王者把私生活对别人唠叨的,就算唠叨也是对着枕畔香风,对着另一大老爷们儿唠叨:“兄弟啊,如果硬要我给那份爱许一个期限”呃,东之月自己都会呕出来吧。 “他以前有过一个女儿。” 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突然响起话语声。桉朵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啊?” 男子又重复一遍:“他以前有过一个女儿。” 桉朵儿呆了片刻,有点恍然:“哦,就是他深爱的那个女子生的?” 男子却摇头:“他有过一个女儿,被他深爱的那个女子杀死了。” 桉朵儿说不出话。 良久,小声问:“他就因这个,与那女子反目,再不相往来。” 男子又摇头:“他没怪过那女子,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尊上还娶了她,却又生变故。最后那一刀,唉,尊上差点丧命。不过这还不是结束。最后的事情,就只有尊上自己清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突如其来的非礼 沉默。 桉朵儿抱膝缩在角落,听着心里不断冒出的咯噔声,突然开口问:“我们清河羽族,其实已打算归顺东之月族了,对不对?” 男子略微迟疑,但很快露出明朗的笑:“大事瞬息万变,小姐还是应该多关注关注闺阁里的胭脂水粉。” 但桉朵儿没理睬他的话,兀自思索:“既然归顺了,那以后爹爹或哥哥见尊上的机会就会很多,我若跟着过来,也是可以见到尊上的” 这叽里咕噜半沉在喉咙口的言语,竟被男子一字不漏听了去,坦诚道:“小姐这话恐怕不对!” 桉朵儿抬头愣住。 男子不疾不徐地告知:“尊上他老人家爱清净,近些年更是如此,平日召见的,就只有一些亲密下属,其余事情都交由禄水c青冥c浮生几大阁主打理。小姐的父亲和哥哥,以后想见渌水阁主简单,但若想见尊上,恐怕不容易。” 桉朵儿琢磨着男子的话——“尊上他老人家爱清净”,再想到初来三元之城时,在那大湖里见的十几飞的繁荣画面,有点迷茫。 无论怎样,她以后想见东之月,都会难上加难,大概也不是难,而是根本不可能。她再也不会见到东之月。 见不到东之月,对她有何损失?桉朵儿不清楚。她只清楚心里好像不动声色地流过一场秋风,树叶都被卷走,空落得很。 又思考一会儿,她终于一咬牙,对男子说:“这位大哥,我觉得吧,我不小心烧了尊上的房子,怎么也不能说走就走。要不,我还是亲自去跟他道个歉再走?” 男子微笑摇头:“尊上特地吩咐了,小姐烧掉的书房,他已写清每一物的价钱,诉诸纸端,交与鄙人,由鄙人直接转交令兄即可。小姐不必为此事操心,更不必愧疚。小姐出来几日受苦,回家好生休养才是。” 桉朵儿眼角一酸,随之却有些愤恨。又是“尊上特地吩咐”!这个东之月! 桉朵儿放大音量,固执道:“你带我回去!” 男子不解:“鄙人这就是带小姐回去。” 桉朵儿红着脸嚷:“不是回去!是回夜之哥哥那里去!你带我回去!” 男子这次倒不见吃惊,好像早有准备:“尊上特地吩咐了” 桉朵儿跺脚尖叫:“不许再说他吩咐!他吩咐的不算!不算!” 男子平静道:“尊上特地吩咐,小姐往日娇纵惯了,这一路若是有过激之举,鄙人全视而不见最好。一切,以送小姐回家为最终目的。” 桉朵儿扑了上去。 头一晕,身体有些飘忽,再定下来时,她又像最初一样,抱膝缩在角落变成一团。 不过这次很被动,她的手脚都无法动弹,自然也无法再扑向男子。 她瞪着男子淌泪:“夜之哥哥会剁了你的手!” 男子只看着远处,不理睬。 桉朵儿哭得更悲恸:“我总还能见到他。只要我想见,就总是有办法。等我见到他,让他剁了你的手!” 哭闹一阵,渐渐有了困意。四周梨花雪浪,木叶纷飞,天地交融成深海漩涡,缓慢旋转,其实已迥非实境。 桉朵儿再看向男子,竟发现男子背依雨芙蓉的后脑,眼帘闭合,呼吸均匀微鼾,已熟睡过去。 是了,现在是夜晚,男子也有犯困的时候。 桉朵儿再盯男子一会儿,脑子里便有主意慢慢成形。 男子说,东之月将被烧掉的书房的一器一物价钱写明,交于他手中。那么,如果桉朵儿现在盗走那价目表,男子无法跟哥哥渊云交接,又该当如何?男子必定会害怕东之月怪罪,转而返回重求一个价目表。 桉朵儿就能跟着一起返回! 说做就做,桉朵儿试着活动一下手脚,竟全无阻碍。看来男子没打算长久束缚她。桉朵儿蹑手蹑脚走到男子身边,又试探一样拍拍男子的肩,毫无反应,看来睡得挺熟。 桉朵儿立刻忙开了,双手伸进男子的袖中探寻,没有。又伸进男子的衣襟里,还是没有。又捂着鼻子去翻男子的鞋袜,还是没有。她又急又气,打算来个彻底搜身,一扯男子的腰带扔到一旁,剥下男子的外衣 外衣刚剥了一半,就不对劲了。 桉朵儿感觉呼吸困难,这么憋闷了足足半柱香功夫,脑子才轰然炸响。 她竟仰躺在地,被男子俯身紧紧压住。 之前再装凶,这境况也装不出来了。 她的手脚皆被制住,只能开口求饶:“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不打坏主意了。你你,你送我回家我,我乖乖跟你回家,再不提见夜之的事。我乖乖跟你回家,你快放开我” 男子将脸俯在她脖颈间,耐心地听她说话,良久,轻叹一声:“早说啊!” 桉朵儿没听懂:“啊?” 男子喃喃低语:“你想非礼我,早说啊,我哪有不从之理。何须等我熟睡了独自辛苦?” 桉朵儿的耳垂有点痒,等她反应过来男子的话事时,才同时反应过来,是男子在轻吮她的耳垂。 她发出骇人惨叫,哭嚎着咆哮出来:“错了错了!我不是想非礼你” 男子低笑:“探入我的衣衫爱抚,还抚摸我的脚,这不叫非礼。你真是撩人。说实话,见你的第一面,我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心想世上怎会有这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原来不仅是小仙女,还是小妖精。唉,你真让人欲罢不能,我的坏女孩” 男子一边说,手下变得越来越迷乱,桉朵儿说不清理,只能哭着命令:“你放手!夜之会把你剁了喂狗!” 男子的声音更低更热:“他都不见你了,你倒还想着他。你放一万个心吧,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他。” 他的手伸到桉朵儿腰间,开始解衣带:“我本也只打算把你送回家。名花虽好,并不归我。但事情既已到这一步,我改变主意了。我会去跟你爹爹求婚,然后带你远走高飞,谁也别想找到我们。” 桉朵儿浑身发抖,话也说不清楚:“爹爹不会同意的” 男子的手已伸到肚兜系带处:“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不答应?你很快会有我的孩子。你舍得孩子?” 桉朵儿充满白天撞鬼的幻觉。她真的是白天撞鬼。本来顺顺当当回家,怎么就惹来这劫色风波。这男子怎么看也是个谦谦君子,比哥哥渊云还君子一百倍,怎么说变禽兽就变禽兽了?说白了,如果她不偷价目表,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那张价目表惹的祸。人和兽之间原来只隔着一张价目表的距离! 桉朵儿只能悲泪:“夜之哥哥救我” 男子很是沉醉:“你的夜之哥哥现在忙得很,没空睬你。” 桉朵儿继续哭泣:“夜之哥哥救我” 男子颤抖道:“你的夜之哥哥现在忙着在天上非礼一个又哭又闹的笨女孩,哪有空睬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守候你如花绽放 桉朵儿哭喊:“夜之哥” 后面一个“哥”被她自己噎了回去。 在天上非礼一个又哭又闹的笨女孩 男子还将脸埋在她颈项间,甚是沉醉。 桉朵儿收敛哭泣,声音一沉,命令道:“你抬头!” 男子说:“抬头干嘛,没看到我正忙?” 那声音,无法形容,无法比喻,听一遍就恨不得陷进去,生生世世沉迷于其中。绝艳易凋。 桉朵儿不再多话,一把揪起男子的耳朵,生生将他的脸拉开一尺,与他上下对视。 颠倒众生的脸,任何时候都令人心神魂魄俱为之夺。 哪怕被死死揪着耳朵,也毫无窘迫感,依然泰然自若,双目含笑道:“想非礼我,大可以早说。以往那么多机会,何必对我心怀不忍。此时日星隐耀,山河萧条,何其凄清。此时非礼我,何其令人千古一叹,感极而悲?但趣舍万殊,你既然好这一口,我哪有不从之理?来吧,今晚我的整个身体整颗心都是你的,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 桉朵儿手里再一重,咬牙切齿道:“你去死吧!你这个混蛋!” “呵呵”东之月笑得肩膀发抖,随之一捏桉朵儿的面颊,皱眉道:“死?你舍得让我死?我死了夜之哥哥就再也不会救你了。” 桉朵儿哑口无言,满面羞红,他便说得更顺畅:“回家不是回家,而是回夜之哥哥的家?我都糊涂了,到底哪个家才是你的家?” 桉朵儿眼角泪珠滚滚,狠狠道:“我讨厌你!你是个混蛋!” 东之月置若罔闻,依然边思考边沉吟:“要亲自跟我道别?向我道歉?这道别和道歉,充满浓浓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啊!” 桉朵儿双腿乱蹬:“谁不在酒?就是道歉和道别,哪还有别的意思?你去死吧!” 东之月若有所思地点头:“以后还想随哥哥和爹爹再来看望夜之哥哥,深怕没有再见的机会。你既然这么想夜之哥哥死,是想多看几眼干尸?” 桉朵儿挣扎着喊:“干尸也比你好看!无耻之徒!” 东之月却露出委屈之色:“你趁我睡觉脱我的衣服,摸我的身体,连我的脚都不放过,让我晚节不保,现在反倒说我是无耻之徒?” 桉朵儿狠狠一抬膝盖,被东之月及时按住。东之月变得严肃:“我教过你什么?打人不打脸踢人不踢” 桉朵儿“嗖”地将脸埋进东之月的衣襟,嗡声道:“不要脸!” 梨花木叶散开,水天一碧万顷,雨芙蓉盘旋着缓缓降落,林海起伏接天,华星倒映在大湖中,交织如初升朝霞。竟还是在三元之城内。 桉朵儿已同东之月一起,背靠雨芙蓉的头并坐,被东之月揽在胸口。 桉朵儿噘嘴道:“飞了半天,还在原地!” 东之月闭目养身,声音慵懒:“宝贝,你想看什么,赶明儿我带你出去,想游九天银河都行。” 桉朵儿气鼓鼓道:“哪里也不去!要回家!回家!” 东之月完美无暇的唇角漾开微笑:“回哪个家?夜之哥哥的家?” 桉朵儿开始蹬腿。 东之月突然展臂,如同一只仙鹤将她护在翼中,温柔舒缓,仿佛一曲摇篮歌谣。 东之月的声音温缓浮动在耳窍:“你哥哥将你送出来,可能只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希望你做个勇敢和包容的姑娘,哪怕有一天,他不再关注你走的每一步路,你也能心平气和地走下去。” 桉朵儿心里蓦地一阵落寂,懵懂地问:“不再关注我走的每一步?” 东之月睁眼,原本光彩熠熠的目中竟全是怅然:“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能陪另一人一路走到彼岸。” 桉朵儿心里酸楚得几乎又要落泪,不知道东之月为什么突然用这么深沉又难解的话刺激她,她无助地问:“那你呢?夜之哥哥?你也不能一路陪我?” 东之月眸中有什么东西隐隐闪烁,乍一看好像盈着泪光,但细细一捕捉,其实是一些淡影,仿佛灵魂从深处浮起。东之月说:“我不一样,我一直在创造这样的结局——我们的起始和彼岸永远相合,我是你全部的依靠。” 桉朵儿没听懂东之月的话,却感动得不得了,好像苦苦寻找半世,这几句就是终点。她无法宣泄这绵绵不断的感动,只能狠狠一脚踹在东之月的小腿上,委屈道:“你让我当丫头,还什么都侍!” 东之月执起她的手,细致摩挲,含笑道:“我会补偿你。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丫头,我什么都侍。” 桉朵儿的感动不但没被宣泄,反而怒涛卷霜雪似地重压回来,她再也找不到途径,“呼”地起身,大叫一声:“我要游泳!”,一个鱼跃便跳下雨芙蓉的背。 天风呼啸而上,细碎花瓣流淌如明霞,无数灿烂的星辰贴着脸颊划过,桉朵儿“咚”地落进大湖,前一刻被东之月牵住手。 落得轻盈如羽毛,湖水竟是温热的,氤氲袅袅。 桉朵儿惊喜道:“是温泉!” 东之月叹气:“我若不跟上,你看看是不是温的?” 桉朵儿撇撇嘴,开始鱼一样灵巧游荡。她自小熟识水性,游泳是她为数不多的学得好的事物之一。 游了一会儿,她重被东之月揽进臂中,靠近他的胸膛。 那心跳沉缓悠远,扑通,扑通,苍穹深处好像有古潭鸣荡之音传来。 桉朵儿静静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东之月问:“什么?” 桉朵儿说:“你爱上过一个女子,你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她还杀死过你的孩子。可你一直爱她,舍身忘己,对吗?” 东之月沉默。 桉朵儿想了想,说:“夜之哥哥,如果我想知道你的故事,你告诉我吗?” 东之月问:“想知道我的故事?你要干嘛?写小说?” 桉朵儿笑了:“权当写小说吧。” 东之月默默摇头:“建议不要。我以前调查过,人只有在吃东西时才有最活跃的想象力,所以那些立志当小说家的人,最后都成了胖子。” 桉朵儿咯咯笑得更欢,笑着笑着,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皱皱眉,说:“夜之哥哥,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东之月也皱眉:“嗯?” 桉朵儿目光闪闪,再体会片刻,又摇头:“还是不太对劲。我觉得我这会儿不太对劲” 两人大眼瞪小眼,桉朵儿咬唇想想,终于做下决定:“可能是我老这样泡着不动的缘故。我再游两圈,游两圈就好了。” 说完便推开东之月,转身畅游而去。 “我的天!”身后传来东之月的惨叫。 东之月真的在惨叫! 东之月定在远处,白璧无瑕的面孔在月光下微微扭曲,又惨叫一声:“你不能游了!你这是故意给我难题!” 桉朵儿茫然。 说时迟那时快,东之月话音一落,桉朵儿就已被她横抱在臂上。桉朵儿在某一瞬,捕捉到湖面的缕缕鲜血,似丛丛衔尾而游的小金鱼。 桉朵儿终于意识到那不对劲的出处。她在流血,那不对劲,可不就是血液哗哗淌出皮肉的感觉。她在流血,还流了满满一湖面。 她闭目哇哇大哭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湖里有蛇啊” 这么眨眼功夫,她竟已躺在房中大床上。虽然不知是哪个房,但就是一间阔大的房。她躺在床上,浸湿的衣物已全不知去向。 东之月宽衣解带的手有些颤抖。他语无伦次地安慰桉朵儿:“宝贝,你听我说,这这这没什么大不了,这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你你千万别害怕,每个女孩子都要过这一关每个,每个女孩子你你别害怕” 桉朵儿惊异于东之月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明显是被她的伤势吓糊涂了。这让她很感动。但东之月明显糊涂得过了头,这当口他该马上帮她把蛇毒吸出来,如果自己不敢就得叫大夫,他宽衣解带做什么呢? 东之月的身体压下来时,桉朵儿完全确定——他被吓成神经病了。 血流仍未停止,貌似更磅礴,桉朵儿开始眼泪汪汪地哀哀乞求:“夜之哥哥,你你,你听我说,现在真不是做这事儿的时候我中的蛇毒,还不知毒性怎样,说不定已经入了心脉我求你,快找大夫,我不想死” 但东之月覆到她身上后,突然就变得有条不紊,一手顺着她背后的经脉缓缓运行,开始在她耳边劝解:“别动,好姑娘,听话,乖孩子,听我的话,要不会生病,会肚子痛,以后会很痛苦,听我的话,宝贝,听话” 一边说,桉朵儿就感到有温泉的袅袅雾气,伴着冬日暖阳温煦却不灼人的热度,从夜之的掌中,发间,皮肤上,遍身毛孔中,甚或血肉里溢出,将她团团包围。她在舒展中飘忽地想,夜之多聪明啊,他脱掉湿衣服其实是对的,如此,他才能变成最贴心的火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山雨欲来 桉朵儿趴在东之月胸口,可怜巴巴地追问:“夜之哥哥,你说的是真的?每个月都会这样?能不能不这样?我真的受不了,我很难受,我肚子痛” 说着就从啜泣变成大哭。 事实证明,东之月那一番“不要害怕”的鼓励绝对不是多余,自桉朵儿弄清这件事后,就变得极度焦虑脆弱。肚子也变得极度不舒服。 东之月叹气,抚摸她丰盈的长发安慰:“你听我的话,多睡少动,吃热粥忌寒凉,哦,我再给你揉一揉,就不会痛了。很快就习惯了,不要害怕。” 东之月只能叹气,他已经在桉朵儿床旁一天一夜未合眼,每隔半个时辰回答一遍桉朵儿的提问。 桉朵儿抽泣得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夜之哥哥,你要救我,我不能每个月都出那么多血,哥哥说了,我本就气血亏虚。你想,每个月都大量失血,那我必定活不过一年。夜之哥哥,你肯定骗我,不会每个女子都这样,我大概是患了什么顽疾” 东之月只能忙不迭地连做保证:“我发誓,宝贝,我发一万遍誓,我说得绝没有半字虚言。若我说谎,就让我也每个月大失血。宝贝,我给你熬点红枣枸杞汤,你失的血很快就补起来了。再不行就在我身上划几个口子,你喝我的血也行” 桉朵儿撇嘴悲戚道:“可是夜之哥哥,我真的肚子痛” 一般苦情之后就是鸡飞狗跳,因为侍女把药端了上来。 桉朵儿缩成一团躲在被窝里,闷声对外面喊:“求求你了夜之哥哥,我肚子不痛了,你走吧!” 被子很快被掀开,肩膀被人一拧,还没反应过来,两腮又被一捏,嘴便不由自主地张开,药汁顷刻浸得从舌尖到喉咙管都发麻。 东之月一边灌药,语气却和蔼,循循善诱:“乖孩子,那湖水有寒气,不听大夫的话,吃点药拔除病根,以后每次都会肚子疼,乖,良药苦口。” 桉朵儿奋力一挣,摆脱那只手,又往前一扑,便紧附到东之月脖子上,歪头一口啃下去。 但牙尖刚触到皮肤时,腮帮子又重被捏住,她只能保持张口的状态。 东之月哼哼着说:“又不是萝卜,哪能天天被啃。” 但东之月很快放开她,放下药碗,一扶她的双肩,将她扶正,又伸手帮她擦擦眼泪,柔声说:“对不起,宝贝,是我粗鲁了。你告诉我,你哥哥是怎么给你喂药的?” 桉朵儿边抽泣边认真回忆,直等形成完整思路,才有条有理地说:“哥哥比你温柔多了。我如果闹肚子,需要吃药,他就会说:小妹,正好我也闹肚子,我陪你一起吃,我们干杯好不好?我如果染了风寒,需要吃药,他就会说:小妹,正好我也染了风寒,我陪你一起吃,我们干杯好不好?我血虚身子弱,需要吃药,他就会说:小妹,正好我也血虚,我陪你一起吃,我们干杯好不好?总之,他陪我同甘共苦。” 她泪眼朦胧地看一眼东之月,又变成悲戚的大哭,带着浓浓的问责:“总之,他从来没灌过药。他比你有办法多了。你又凶又蠢,我讨厌你,夜之!” 东之月低头,看似认真思索,再抬头时,眼中就有了视死如归的悲壮,咬牙道:“宝贝,你初来葵水,正好我也无论怎样,我陪你一起吃,我们干杯好不好?” 桉朵儿是在某一天半夜醒来,发现不对劲的。 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不对劲。就好像一只鸡能在天上飞一样。 她醒来,正好瞥见东之月立于横廊的背影。圆月像一盏巨大的灯悬在正前方,将他轮廓晕成一道剪影,银白花瓣从月前斜斜纷飞,绕着他飞扬的发束起舞,好像雪月夜在他视野里无声绽放。 静谧的,东之月的宽袖随之一展,飞舞如流云,人影便消融在夜色中。 桉朵儿就是这时发现不对劲的。她看见东之月消失,留下身后一串朦胧幻影,然后,她跟了上去。 她竟然跟上了东之月。 东之月的身法倏忽如鬼魅,完全像穿行于另一重空间,但桉朵儿跟了上去。这怎么可能呢?她感到害怕,想开口叫唤,无奈又发不出音。她的身体完全游离于意识之外,自顾自地追随东之月,灵巧如幽灵。 她只能猜想,自己在做梦。 落地时,她看见海。 与她的宫殿所处的悬崖下的大海一致,但又有所不同。墨黑海水中幽光离合,浓淡相衔的樱红色在海面下流衍,仿佛一层烟熏后的落霞。海水尽头氤氲缭绕,隐隐望见红花红叶从古木顶端盈盈滑落。暗红天空压得极低,不断流淌进落花之中,形成此时唯一的幕景。 桉朵儿隐在黑暗中,看见悬崖边的东之月与另一人相对而立。 那人灰褐斗篷在风中起伏如海潮,斗篷内面,一朵小小的金丝海棠。 桉朵儿的头有些大。这大半夜东之月不睡觉,跑出宫殿神游,原来是约了水幽泽的人过来单挑啊。 那灰衣人,可不就是水幽泽? 因上次那水幽泽女孩给她留下的心里创伤,她一直对水幽泽心怀芥蒂,只盼东之月哪天心血来潮,往水幽泽大举进犯,一夜将他们灭成渣才好。 此时眼见东之月和那水幽泽男子(从那高大身形看,应该不是女子)相隔五步对视,桉朵儿不自主地在心里摇旗呐喊:打啊,看够了没?能别英雄惜英雄了吗?打啊! 然后,东之月一展双臂,桉朵儿的心跳跃到嗓子眼儿,就见东之月一步跨上前,拥抱住那水幽泽男子 东之月低低的话语声竟清晰入耳:“慕容,闭关三年,成果不错。辛苦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扑朔迷离的战争史 桉朵儿完全确定,自己是在做梦。 东之月竟然跟水幽泽的人称兄道弟,还拥抱,这怎么可能呢? 倒不是因为那水幽泽女孩对她的伤害,而是因为西冥神界古来的权势争斗。 大致来说,西冥神族的敌我关系是这样的——墨海以西,北陆和清河羽是对头,墨海以东,东之月和水幽泽是对头。 而东之月和北陆两族却又是朋友。 但东之月族和北陆族的友情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从竞争中获得,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留下鲜活身生动的先例。 东之月族来源于西冥最古老宏大的神部西冥之尊,北陆为后起之秀,一腔热血无处发泄,日日秉承着将前浪拍死于沙滩的热情和勇气,上蹿下跳,修炼起来不要命。 不过修炼这东西,越是高端越要讲究凝靖和光,无为明达,否则稍有偏差便是不可收拾。东之月族遵从西冥之尊古训,循序渐进,以灵物“空山落松”为灵力之源,如固江海于大堤,然后因势利导,源远流长,长久以来未出差错。 但北陆就有点偏激了。他们完全摒弃约束,不知收敛,肆凶呈暴,日进千里。于是心邪作祟,陷恶日籍,那些狂躁疯魔的修炼,其戾气日渐汇聚,终形成西冥上古以来最厉害的恶灵。 不过这恶灵,有个文艺得令历代文人墨客都恨不能撞桌角的名字——双鹭。 神鬼交伤,万毒恣行,不作不死,北陆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来不及多想,只能求助于明显比他们低调而奢华一档次的东之月族。 当时的东之月族也是个爽快慷慨的民族,与现在很有些差异,当时的那个东之月,大手一挥,同意帮助北陆族打败恶灵双鹭,再将双鹭禁于他们的灵物“空山落松”中,还不收任何寄存费,很不容易。 于是,北陆族自愿将不循古法修炼出的那部分灵力禁入空山落松中,从此也和东之月族一样,受空山落松的控制。同时,获得一小部分操纵空山落松的能力。 名字这东西,有时候会扰乱一个人的视听判断,比如桉朵儿小时候初听“东之月”这名字时,便在脑海里描画一个非男非女半人半蛇的妖娆形象。当时的东之月,虽比桉朵儿要博文广识很多,却犯了与桉朵儿同样的错误。他大概一听“双鹭”这名字,就在脑海里描画了“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这么一副水明风清的画面,不但没惧怕双鹭,大概心底还有点小悸动小甜酸。 文青不可怕,就怕文青懂打架。当时的东之月仗着自己在西冥打架第一,狠狠文青了一把,然后那文艺气息就转化为东之月族千万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事实证明东之月的专业技能确实过硬,凭着区区血肉之躯,茹毛饮血地斗败了西冥第一恶灵(这会儿大概文青不下去了)。然后按事先约定,将其禁入灵物空山落松。 问题就出在这里。那双鹭被禁锢时,挣扎反抗得太疯狂,导致空山落松破开一线。空山落松为灵力之本,灵力外泄,受此控制的北陆和东之月两族均面临灭顶之灾。 事态发展至此,面对将一族推入火坑的东之月,东之月族竟没发生过叛乱造反,可见他们真的是个很有教化的民族。 但天无绝人之路。空山落松破开一线虽然可怕,却也没到无可挽回的境地。东之月族的先辈在创造空山落松之初,就考虑到后世王脉中不出现一两个把灵物当球玩儿的二货是不可能的,因此当时就留了一条后路——东之月族的王脉,代代相传的灵力“银河”,就是专门修复封印而用。“银河”不是术法,无法修炼,就是一股力量。东之月族自古传统,得“银河”力量者为王。 当时的东之月,在以银河维护空山落松的同时,亦不断升级完善,使银河演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一场灾难貌似有惊无险。以银河之力维护空山落松,虽不似从前那般固若金汤,但纵观整个西冥,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逆着东之月族与北陆族两大至尊势力,与空山落松过不去?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有那贼胆也没那贼技术。 于是东之月族得以在一种平和的状态下,千万年不间断,寻求固定空山落松的方法。 这种平和的状态,持续了很多年,很多年,直到一股兼并了贼心c贼胆和贼技术的新势力拔地而起,将两族震得牙齿打战。 水幽泽族,是西冥一个神奇的存在。 水幽泽族起源于北陆,原为北陆一大分支,称“杏林”。相信西冥的人只要不是文盲,就能猜出他们的看家本领是什么。这司医一脉一直在北陆中地位崇高,备受尊敬。有一天,杏林的前辈们在某一次品完下午茶后,突然抚膺感叹,人生何其空虚,造个反吧 对于他们与北陆的决裂,西冥的人只能这么猜测。因为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们的造反找到任何一条有说服力的理由。 但他们那颗火热的造反之心却是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与北陆决裂,迁至墨海以东幽笛谷内,顶住北陆与东之月族的强力打压,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终发展为墨海与东的第二大势力。 当然,名利不是他们造反的最终目的。他们真正看不顺眼的,是空山落松。没人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在不接近空山落松的前提下,用一股莫名的灵力,将空山落松轰隆隆炸开花,若不是东之月应付及时,怕真是要出大事。 这事故虽只在千年前发生过一次,却足以让东之月和北陆噩梦缠身,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固定空山落松之法。 不过,西冥亦有流传,水幽泽族在近几十年中其实也有作为。有那么一次,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差点将东之月族逼上死路。不过这事儿最终不了了之,言论又缺乏切实依据,也就当成谣传了。 总体来说,水幽泽是个很厉害的部族。东之月族在吃过亏之后,曾不止一次抱怨北陆族的大意。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得罪医师,不要得罪医师!” “” 但北陆的领导们反反复复回忆,那司医的杏林一脉,在北陆族中一直吃香喝辣,披金戴银,该给的俸禄一个子儿都没少,不该给的奖赏也从没断过,真的谈不上“得罪”。 想来想去,最终只能怀疑——“是不是他们曾经申请更名为水幽泽,没被批准?” “批准个名字能死啊!水幽泽有什么不好?” “北陆自古规矩,名字字数只能为双。” “你文盲啊!叫水幽泽也,水幽泽矣,水之幽泽,水兮幽泽,不可以啊?” “” 理论上讲,水幽泽的做法毫无道理。他们最初也随北陆族一起将灵力禁锢入空山落松,空山落松一毁,他们亦会覆灭。他们不是疯子就是天才。 说了这么多,其中重点就一个——水幽泽族,是东之月族的死敌。 现在,东之月拥抱着他的死敌,深情款款地说——慕容,辛苦你了。 桉朵儿觉得这事相当扭曲。 两人拥抱一会儿,重分开,东之月的声音再度传来:“我这边已完全没问题。那孩子身上的封印被我压住,不会有反噬。月令在她体内沉睡多年,是时候唤醒了。” 水幽泽男子开口,声音温润清雅,很令人心旷神怡:“夜之,放心吧。你既然保住了长思,剩下的一点无射的余力,我汇聚起来并不太难。等你唤醒那孩子身上的月令,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误杀 桉朵儿听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两个男人口中的“那孩子”,就是她桉朵儿。 她身上的“封印”?“封印”是什么? 还有“月令”,“月令”又是什么? 她脑子里变成一团浆糊。 东之月的声音轻缓沉着:“一唤醒月令,她身上的封印彻底解除,就不会随清河羽族一同覆灭。” 水幽泽男子附和:“是的,双鹭出世,清河羽族会灰飞烟灭。应该救救那孩子,她她虽不是天玥” 沉吟片刻,他的声音变得恳切:“夜之,能否让我见见那孩子。我同你一样想念天玥。” 桉朵儿恍惚片刻,才被脑中一道闷雷惊醒,刹时眼前亮白一片,刺得她目盲深思。 那段天书一样的对话,玄机重重,桉朵儿只捕捉到一样——清河羽族覆灭! 东之月暗地里与水幽泽联手,要放出禁锢在封印“空山落松”里的邪灵双鹭。而双鹭首先摧毁的,就是他们清河羽族! 桉朵儿使劲掐自己的前臂,指甲陷进肉里,痛得钻心。不是做梦。 水幽泽男子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费尽心思让那孩子爱上你,只为唤醒她的月令。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些?夜之,我一直在想,既然她得救,她其实也算也算天玥的某一种延续。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可以或许你可以” 恬淡冲和的男子,说话却开始支吾。 东之月静静打断:“我终会去见天玥。我活着一日,只为此。放心吧,她还这么小,时间终能抚平一切。她终会忘记我这么个放荡无耻的人。” 桉朵儿死死捂住嘴。 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回家,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但回家了又能怎样?东之月说,双鹭出世,清河羽族会灰飞烟灭。东之月背叛祖训,要放出邪灵双鹭。 是了,水幽泽族自古立志摧毁“空山落松”,大概就是为了放出双鹭,获得其灵力。现在东之月与水幽泽联手,既不破坏“空山落松”,又能放出双鹭。 而他们清河羽族,将会是第一个牺牲品。 灭族的灾难面前,桉朵儿有了难得的推断力。并且很久以后的事实证明,她的推断,起码有一半是对的。 天塌地陷的末世危机中,她看见东之月双手挥出,长袖对月绕出弘大华美的弧线,仿佛万里江山图在他双手间诞生,声音缥缈如雨雾:“慕容,很久没见空山落松,是否想念老朋友?良夜清景,见一面如何?” 海天飞旋,漩涡呼啸扩散,吞噬万物。光芒从漩涡尽头溢出,层层搭建成琼楼玉宇,云雾缭绕,悠长的鹤鸣从宫阙中传出,伴随鹤翅从云雾中划过,落花无尽,风雪万里。 桉朵儿从没想到,“空山落松”竟是一只鹤! 这算什么比拟或象征手法?东之月族的文学,是有多么的天马行空。 鹤翅再一挥舞,光芒倏忽由远逼近,只如一把利刃刺破长空而来,时间仿佛凝定。桉朵儿无力阻挡,眼睁睁看着那道光芒穿透她的胸腔,将她挑上半空。她嗅到甜腥浓腻的血腥味,还没感觉疼,就失去意识。 清风拂面,隐隐传来好闻的松针香味。桉朵儿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每一寸皮肤都火灼似的痛,痛得她恨不得捶胸顿足,却偏偏动弹不得。她试着活动一下,只觉那具沉甸甸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只像个死气沉沉的麻袋。 她听见仿佛来自天外的对话。 “慕容,这怎么可能?当年天玥身上的封印变异,产生力量。难道她” “夜之,恐怕是这样。她身上被烟行云下的封印,沉睡这十几年,恐怕也会有力量。” “这怎么可能” “夜之,她身上的封印比天玥的厉害多了,她身上的直接与双鹭相连。” “好吧。无论怎样,这力量飘忽不定。她能静悄悄地跟踪我,却挡不住空山落松的灵力。慕容,你要救她,我求你!” “夜之,去幽笛谷。无射剩余的力量的那边。有无射才有办法。” 烟行云。这名字在桉朵儿脑海里闪烁一下。 桉朵儿慢慢飘起来,从上空看见自己瘫软的身体,胸口的血花艳丽如莲,被东之月紧抱在胸口。 她看见东之月的脸。那神祇般的面孔沉着依旧,表现出的焦虑,还不如她初来葵水时明显。 但桉朵儿看出他是真的恐惧。恐惧像一帘黑色纱幔罩住他,如影随形,将他隔在一个常人不能及的遥远角落。 东之月也会恐惧,这真是奇事。 桉朵儿不清楚东之月恐惧什么,她的思维完全是散碎的沙石。她试着回忆灾难发生前的事情,那一场诡异的对话。 对了,东之月说什么来着?好像有空山落松,有月令,对了,还有他们清河羽族。 但具体是什么呢? 不清楚,完全不清楚,像水里的小鱼群一样。当她错觉快要摸到时,其实一无所有。她完全记不清那对话的内容,以及内涵。 漂浮一会儿,她回到那垂死的身体里。东之月怀里温暖如春,她慢慢舒展开,睡得很平静。 熟睡中,一点冷冽感陡然贴着侧脸划过,好像鹭鸶划过水面溅起一线水珠。东之月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就听一边的男子开口,语音有几分凝重:“怎么回事?落鲲?” 桉朵儿一惊,眼睛就睁开了。 眼中只剩一片黯黯的红,好像眼眶里渗出血。桉朵儿慌忙用手背擦拭,但是什么都没有,倒是手立刻被东之月握住。东之月笑得温馨如春阳,柔声道:“乖宝贝,醒了?太好了。” 桉朵儿再环顾一番,终于确定那红不是长在她眼里,而是从天地万物中生出。 仿佛一朵殷红的彼岸花盛开在烟雾缭绕的沸腾血池中,花瓣绕过奇峰覆过江海,从世界尽头妖艳绵延而来。暗香在花蕊深处中浮动,盖过浓腻的血腥味,绽放出吞噬万物的浩瀚生命力。 桉朵儿忍不住再向东之月确定一遍:“真的是落鲲?” 东之月轻轻点头,带着讲睡前故事的宠溺:“是的,宝贝,真的是落鲲?” 桉朵儿兴奋得浑身发抖:“落鲲是真的?我们真的遇上落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死路遇亲人 落鲲,是西冥神界自古流传的圣景,传说是因开创西冥神界的神灵“梵之灵”发怒,导致天地万物交错混乱。这些混乱中,隐藏一种叫做“霜河界”的入口,传言只要打开这些入口,便能进入另一重世界——已发生的事,已消逝的人。一切过往,皆能重现。 桉朵儿从小就幻想有朝一日能进入霜河界,改变一下出生。不是渊云的妹妹,而是渊云的青梅竹马领家女孩。 飞雪越过彼岸花的花瓣,扑朔而下。桉朵儿从东之月怀里挣脱出来,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瞧,双眸闪亮如星,终于一抓东之月的袖子,雀跃道:“落鲲是真的?那霜河界也是真的?” 东之月叹气:“传说终归是传说。逝者已矣,时间不可逆转。但有一样倒是真的。” 桉朵儿好奇地问:“哪一样是真的?” 东之月目光悠远,再叹气:“一入落鲲,佛魔丧魂。” 桉朵儿打了个激灵。 确实有这么一说。小时候渊云每每讲鬼故事,总会说到落鲲。落鲲就是一张无边无垠的死亡之网,一旦被覆盖住,上天入地无门,逃无可逃。 一缕殷红蓦地增强,血风似的从头顶呼啸一掠,桉朵儿尖叫一声,钻进东之月怀里,跺脚哭起来:“你贯会吓人!祸害遗千年,十个落鲲也拿你没法!” 东之月低低笑起来。 身边一阵惠风流过,与此情景很是相悖,桉朵儿抬头,就见不远处伫立一道高大人影,灰褐斗篷在殷红天光下激舞如旗帜。 桉朵儿盯着斗篷内面的山茶花标记,有些恍惚。睡着之前好像经历过一些事情,还听到过一些对话。这人,怎么熟稔得很。 水幽泽男子静立片刻,开口道:“夜之。” 东之月眸中凝了一丝肃穆:“慕容,不太顺利?” 水幽泽男子点头:“这落鲲,比十几年前遇到的那次还厉害。” 东之月眉心微颦,不语。 水幽泽男子又说:“我再去看看,挡住一部分。夜之,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说完身形一闪,便融进夜色。 桉朵儿不知是不是错觉,男子离开前,貌似透过风帽,往她面上瞧了一眼。 桉朵儿盯着一天一地沉压压的红,仿佛被墨汁晕过的绛蜡红莲,根本分不清是实景还是虚景,不禁困惑起来,问道:“夜之哥哥,这是哪里?不是三元之城?” 东之月摇头:“宝贝,你突发急病,很严重,我本是带你出去求医,不想正赶上落鲲。” 桉朵儿更困惑:“急病?我有急病?还这么严重,三元之城的大夫都瞧不好?” 见东之月眉心踟蹰,她陡地恍然,一颗心跌进冰窖,声音颤抖起来:“我就说,我出那么多血定是生了顽疾,你你,你执意隐瞒” 她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滚出来:“不管怎样,你也是好心,我感激你” 东之月揉揉太阳穴,小声道:“宝贝,我真不是指那个” 脚下平稳,四周景致却一轮轮变幻。桉朵儿大致推测出,他们正被灵物载着前行,说不定是灵物流年,不禁好奇道:“夜之哥哥,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治病?” 东之月微笑:“你绝对想不到” “到”字还没完全落定,足下猛一颠簸,桉朵儿脸色一白,急忙将脸深埋进东之月的衣襟。 偶一抬头,便瞥见东之月的目光。那目光恬淡如水,却汇聚出润物无声的犀利,只看一眼,便知被他视作猎物的,上天入地皆无门。 东之月的杀意如一缕淡香,带着灭世的空寂,在血雾中逶迤不尽。 足下再一颠簸,东之月扔搂着桉朵儿,姿态不变,指尖微一跃动,苍穹中悠然落下几片鹤羽,带出缕缕静美尾影,漩涡如空谷钟磬之音圈圈绽开,浩瀚寂寥,万物毁灭又纯生。 浓雾中有惨叫声起,清冽而短暂,一滴血珠被甩在桉朵儿手背,桉朵儿惊问:“有人刺杀我们?” 东之月盯在黑暗中,不语。 足下再一颠簸,眼前跟着一花,却是巨翅紧贴头顶招展而过,在相距一丈处平平悬浮。淡青色鹰状灵物,羽毛泛着一层釉般光彩。 青绫海? 桉朵儿愣住。 再看看清绫海上的身影,黑发白衣海潮般起伏,面孔肃穆如冰雕。 桉朵儿愕然惊叫起来:“哥哥?哥哥!” 黑暗中蜿蜒的彼岸花,色泽更深重一层,血腥味开始灼热沸腾。 桉朵儿开始跺脚尖叫:“哥哥!哥哥!” 她泪珠子滚滚而下:“哥哥!你怎么来了!” 渊云立于灵物青绫海上,目光清冷,只落在东之月身上。 东之月淡淡道:“有朋自远方来,有失远迎,见谅。” 渊云的声音亦是疏淡:“把人交给我。” 这话被桉朵儿听在耳中,心里就犯起嘀咕。 她略略放低声音,疑惑道:“哥哥?” 渊云只盯着东之月,并不作答。 桉朵儿就有了几分委屈,语气也变成质问:“哥哥,明明是你送我过来和亲,现在兴什么师问什么罪嘛!” 渊云猛地将目光转向她,皱眉道:“什么?” 桉朵儿刚一惊,就听东之月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每次东之月这样一叹,总会有怪力乱神的事情发生。 桉朵儿怔了片刻,终于领悟过来,一抬脚狠狠踏在东之月足背,在东之月的嚎叫声中,愤然质问:“你骗我?哥哥根本没送我过来!是你抢我过来的!你骗我!” 东之月大叫:“我随口说个笑话你也信,我压根就没想让你相信,你自己要相信,你怪我!” 桉朵儿满面通红,东之月接着叫:“我送你回家,你自己要跑回来——不是回家,是回夜之哥哥的家!这话谁说的?谁说的?” 桉朵儿又一抬脚,踩上东之月的另一只脚,大喊:“你不要脸!” 东之月毫不示弱:“我不要脸又不是一两天了!这事儿是要不要脸的问题吗?这是智商问题!我说土豆长在树梢上,你就相信土豆长在树梢上,你怪我?就好比钩子钓王八,钩点食王八就上钩。这叫愿者上钩,懂不懂?我强迫王八了吗?” 桉朵儿扑上去,对着东之月的脖子就是一口,东之月捂着脖子惨叫,又一把捏住桉朵儿的腮帮子,把她桉朵儿整张脸捏成个面团,想开口又说不清话,只能口齿不清地哭喊:“谁是王八,你才是王八” 哭着,就不自觉拉耸起脑袋,重缩进东之月怀里,悲愤地声讨:“你才是王八你不要脸” 东之月的脾气来去无影,已揽住她,抚摸她的头发,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宝贝,是我不要脸,不过王八就算了,赶明儿我再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一旁的渊云默默观赏这出闹剧,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铁青,终于沉声唤道:“小妹!” 桉朵儿撒娇撒得忘神,没有任何反应。她躲在东之月怀里嘀咕:“不要马,你扮成猴子跳舞给我看,或者狗熊也行” 渊云的声音更低更重:“小妹!” 东之月轻咳一声,拍拍她的肩:“宝贝,你哥哥好像在叫你。” 桉朵儿抬头,满脸泪痕地看向渊云,茫然应道:“啊?” 渊云几乎在咬牙:“小妹你胡闹!跟我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哥哥的手段 东之月在一边轻声劝导:“你哥哥喊你回家了,要不你回家?” 桉朵儿神色一阵慌乱,在渊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再往东之月怀里缩了缩,一咬下唇,计上心来,清脆道:“哥哥,我很想你,可是,可是我生病了,夜之哥哥带我去看病!” 渊云皱眉:“生病?” 桉朵儿还欲再言,却听东之月开口道:“少主。” 这一开口,先前的戏谑便一扫而光,仿如钟磬的余音从古寺划过,宁静却肃穆,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少主,令妹身受重伤,具体经过我事后自会讲明,但眼下形势紧迫,少主必分得清轻重缓急。一切事情,都等我带她冲出落鲲,医治妥当后再做讨论。” 渊云不语,脸上的阴郁之色却慢慢散开,露出清朗的神气。 东之月略一点头,搂着桉朵儿的手臂一紧,转身。桉朵儿再往后看时,渊云已没了踪影。 眉间刚浮现出一丝焦急,东之月已在安慰:“放心吧,你哥哥有本事得很,跟得上。” 一盏茶功夫后,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清脆短暂,不是渊云又是谁。 桉朵儿一颗心立刻堕入冰窖,一转身,正见渊云白色的身影往一幽深处跌去,只如一片飓风带动的枯树叶,全无依托。 桉朵儿尖叫起来,紧紧抓住东之月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哀求:“救哥哥!快救哥哥!求求你,救哥哥!” 东之月却没去看渊云,亦没理睬桉朵儿的哭闹。 他看着相反的方向。彼岸花猩红的花蕊中,水幽泽男子幽灵般漂浮。 他在对东之月密音传话:“夜之,恐怕不好。你我都无力。” 东之月再伫立片刻,一手一搂哭闹不止的桉朵儿,义无反顾地往渊云坠落之处沉去。 烈阳光芒从厚云中破出,在空气中一轮轮放大,轰然炸开在四周,有一瞬,桉朵儿觉得自己变成一张破碎的宣纸。落定时,仍是血雾朦胧的黑夜,脚下却是细草地。 渊云立在一棵枯败的槲树下,黑发飞舞如雨丝,面色沉毅。 身边的东之月却是一踉跄,桉朵儿心里猛一沉,肩头就跟着一重,东之月竟单膝跪倒于地,顺势将她也拉下。 桉朵儿惶然失色,东之月这等境况,可不跟天地崩塌日星焚灭一个档次? 她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跪地抬头一看,就见东之月一手紧捂胸口,散发半掩低垂的面孔。桉朵儿哆哆嗦嗦地伸手一拂,就吓得又是一声尖叫。 东之月坚玉般的皮肤下泛起一层灰白,唇角挂一丝黑红血液,眸中隐现猩红。 桉朵儿愣过之后,便泪如泉涌,哽咽道:“夜之哥哥,你伤得这么重?” 东之月垂头咬牙忍耐,看似没有力气回话。 心急如焚之际,就听背后渊云说话,语调沉稳冷酷:“多谢尊上。” 桉朵儿这才理清,东之月是为了救渊云,被落鲲灵力所伤。 东之月忍耐片刻,抬头,微笑道:“英雄出少年,少主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杰。” 桉朵儿瞪大眼,心里却迷糊,没理解东之月的话。 渊云面无表情,东之月的笑容却有些苦涩:“你为了诱我进入死地,不惜以身为饵。我有没有想过,我若是心硬,不救你,你该当如何?” 桉朵儿心底的疑云逐渐散开,随之升起刻骨的寒意。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渊云,低唤:“哥哥?” 渊云的声音冷冽如寒潭:“但你救了,不是吗?” 东之月再度苦笑。 桉朵儿终于忍不住失声叫起来:“哥哥!哥哥你故意陷入死地,只是诱他来救你,好让他受重伤?” 渊云盯着犹自微弱喘息的东之月,不语。 桉朵儿的眼泪涌出来:“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有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纵使重伤虚弱,仍旧温润厚重,充满安全感。东之月边替她拭泪,边柔声安慰:“兵不厌诈,宝贝,别怪你哥哥。” 桉朵儿却哭得更厉害,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一个劲儿喃喃低语:“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高洁出尘如山巅青松的哥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僵持半晌,东之月边替桉朵儿拭泪,边平静得问:“事已至此,少主打算如何处置我?提着我的头去见你爹爹?” 话音一落,桉朵儿已不见人影。再看时,竟已扑在渊云身前,揪着他的衣襟哆嗦:“你不许害他,不许动他,要不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渊云的身姿挺拔坚毅,眸中有霜露慢慢凝结。 桉朵儿恐惧到极点,开始晓之以理:“哥哥,哥哥你听我说,他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你不能真那样,真的相信兵不厌诈。哥哥你从小教我滴水之恩” 渊云墨黑的瞳仁一点点收缩。 桉朵儿艰难地咽口口水,再一次转变方向:“哥哥,你不能杀他!如今我族背腹受敌,水幽泽又不助我们。若你冒然杀死夜之哥哥,必会召来东之月族的报复。如今仅有禄水阁一支在沧烛山脉,我们就已捉襟见肘,若东之月族倾巢出动,那我们哥哥,那我们就完了!” 渊云眼底有光彩隐跃,桉朵儿看见一丝希望,一握渊云的手,泪水涟涟道:“哥哥,我保证从此以后都听哥哥的话,再不惹是生非。哥哥,哥哥,我都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呜,能不能” 她再也说不下去。 放在几日之前,哪怕做梦桉朵儿也想不到,自己久别之后与渊云重逢,竟会是这等境况,心里怎一个凄凉了得。 她垂头哭了好久,感觉握着的渊云的手动了一下,便反握住她的手。 她一惊,变有了蓬勃的希望,抬起朦胧泪眼,又喜又急道:“哥哥?” 渊云微微点头。 桉朵儿欣喜若狂。这陡然一急一悲又一喜,她便很有些承受不住,胸口撕裂似的一痛,口中涌起咸腥味。 她倒在渊云臂中,听渊云坚定地说:“你跟我回家,从此以后再不见他,我便放过他。” 桉朵儿胸口剧痛,意识已是半迷糊。听了渊云的话,再也说不出诸如“我受了伤需要夜之哥哥帮我疗伤”之类的话,只是一味点头,只觉整个人变成一个空荡荡的山谷,风一拂,满林水露潇潇而落。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东之月打个招呼,就像上次东之月假意送她回家时,她执意做的一样。但离别真的迫在眉睫时,她反而情怯起来,竭力移开视野,害怕看东之月一眼。 她干哑着嗓子说:“烧掉的房子哥哥会陪你” 声音极小,也不知东之月听清没有。 就在渊云抱着她起身的一刻,她猛地瞥见一缕清辉从渊云袖中射出,瞬时如月色晕过崇山淌过江海,绵延不绝。 她尖叫起来:“你不讲信用!你答应我不伤他!” 渊云的声音异常冷酷:“这种机会可不多得。时不我待啊。” 渊云的剑光裂空而下,向着已无还手之力的东之月袭去。 桉朵儿纵身一跃,她没想到自己竟这样敏捷轻灵,快过渊云的剑光,简直像只幽灵。她竭力舒展身体,帘幕一样挡到东之月面前。 但她还是看清剑光在东之月面前炸开,坠落如漫天流星。她最终还是慢了一步,东之月的鲜血蓬勃而出,将她眼前耀成一片紫黑,没了知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一群戏疯子 对话在纯净透亮的光晕中进行,仿佛不小心步入红日正中。 “你哥哥很了不起。” “唔?” “他竟能看出霜河界的位置。连我都差点忽略过去。” “霜河界?真的有霜河界?” “有。你哥哥早看出来,我冲不出落鲲。为了不耽搁你的伤情,便将我领到霜河界的永世之门面前。他给我的那一剑,实是与我的力量碰撞而催生更大的力量,送我们进入幻世。” “呃,这么说,你根本没受伤?” “没有。” “哥哥也不是要杀你?” “不是。” “那你们你们,你们一个装受伤,一个装杀人,是什么意思?” “人生如戏啊。戏瘾一犯谁止得住。没想到你哥哥也好这一口。高山流水啊,改天我请他喝酒。” “” “夜之哥哥?” “嗯?” “啊!你踩我干嘛?还咬?痛啊!这是活物又不是木头桩!” “哥哥欠我的,我回去再还他!” “别!松口!肉都被咬下来了!你你你,你演得也不错嘛本色出演,很动人嘛,你第一名好不好!松口啊小祖宗,我错了,错了还不行” “夜之哥哥。” “嗯?” “真的有幻世?” “唉,你哥哥算瞎猫撞了死耗子。永世之门是有,但入了门之后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 “啊?” “所以说你哥哥瞎猫撞了死耗子啊。我们入了这道门后,我却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我的往事。” “你的往事?” “我特意用我的往事开创了一个幻境。平日进不去。这下正好借着永世之门冲进去。对了,我还给这幻境起了个名字,流年。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是不是文艺得很?” “你就吹吧!” 很长时间,桉朵儿都潜在一团粼粼水波中,被东之月抱着前行,能见的只有东之月一人。 当曦光穿过树影一路铺洒,鱼一样游到他们脚下时,东之月终于放下她,与她相对而立,双手搭在她双肩。 瞥见东之月眸中的一丝肃穆,桉朵儿紧张起来,问:“夜之哥哥,你有话说?” 东之月认真地点头,再看她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宝贝,进了幻世,我就不能照顾你了。你多小心。” 桉朵儿像被一根木棒迎面击了一记,头晕目眩道:“夜之哥哥,你说什么?” 夜之捏捏她的脸蛋以示安慰,语气却没放松:“宝贝,你听我说。那流年幻世由我开创,进入其中,我必须支撑它的灵力,否则就如天地未分,我们都会被困在里面。” 他看桉朵儿眸中的迷雾散去,才进一步解释:“我若要支撑,就必须融入其中。也就是说,我必须去代替以前那个我。我会完全变成以前的我,不认识你。明白吗?” 桉朵儿的牙棒子开始打战。 东之月指着前方,波光中闪现的婆娑树影,温言道:“穿过那里,你去找一个叫苏叶的男子。你身上的伤,只有他能救治。苏叶,记住了吗?” 桉朵儿默念一遍,苏叶。然后眼底就开始泛起惊慌:“可是我都不认识他,他怎么会救我?” 东之月应道:“我也在那里,你可以找到我,让我帮你。” 桉朵儿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但“唰”一下又被吊了上去。 她惨白着脸问:“但你是从前地你,你根本不认识我,有怎么会帮我?” 东之月眸中滢亮,仿佛华星从青冥深处浮起,带一点清夜寒意。桉朵儿刚生出不好的预感,就见东之月面上泛起一丝爱怜:“宝贝,有点痛,但很快就好了。” 说话间,已一手握住桉朵儿的肘弯,与桉朵儿前臂相叠,另一只手置于其上,指尖轻点,便见一线银红光彩穿刺而过,在皮肤下漾开一片明霞。刺痛感让桉朵儿惶然尖叫,她的前臂与东之月的同变为透明,好像在潋滟辉晕中融为一体。 桉朵儿叫一声“痛!”,那刺痛感又倏忽消失,再看时,已恢复正常,前臂没有任何异样。 桉朵儿困惑,东之月赞许地拍拍她的头:“宝贝,不错,勇敢的姑娘。我给我们俩下了血咒,血脉相融,即使我变成从前的我,时空错乱,我也能对你有感知。” 桉朵儿新奇地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看东之月眸中的笑意,心里有点放松,却又不完全确信,便见东之月眸中光彩一敛,沉声道:“宝贝,你见到苏叶,就告诉他——无射之内有暮云c西雨二珠,你需要用到西雨珠。记住了吗?来跟我念一遍,暮云c细雨。对。我们时间不多,以半月为限。这幻世我仅能支撑半月,半月之后,我自会从从前的躯壳里脱离出来。那时成与不成,我们都必须立刻离开。” 桉朵儿愕然道:“如果不离开呢?” 东之月叹气:“就像天地弥合,变成一团混沌,其间的人会怎样呢?” 桉朵儿脸色煞白。 片刻,她咬着下唇,小声说:“夜之哥哥,我害怕。万一达不到目的,那个叫苏叶的人,不帮我疗伤,我会不会死?” 东之月揉揉她的头发,刮刮她的鼻子,又捏捏她的脸蛋,最终抬起她尖俏的下巴,正正与她对视。 眸子极清极黑,漩涡一样令人沦陷。桉朵儿心里空落,就听东之月缓声道:“宝贝,苏叶不救你,我自会想别的方法。哪怕我死,也绝不让你少一根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我的价码非常贵 最后一段路,桉朵儿是自己走的,因为东之月对她说完“哪怕我死,也绝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之后,就不见了。没有任何过程,说不见就不见了。 桉朵儿顶着斗大的脑袋,忍着发抖的肩膀,撑着灌铅的双腿,向着曦光蓬松处蹒跚而行。 慢慢的,光影开始剧烈交错,崇阿古城拖着绵长尾影从四面倏忽闪过,峰谷雾岚中飞雨落花氛氲缭绕。最后一刻,她好像被一股巨力一吸,化成阳光下的一点泡沫,忽闪无迹。 落定时,桉朵儿着实慌乱一阵,窒息感将她团团围住,幸亏从小熟识水性,否则真要出大事了。 桉朵儿屏气,仰头,清莹水色中,阳光错落成小段。隔着水光的桂树苍翠欲滴,桂花如漫天星子点缀,不时一点花瓣落到水面,漾起小巧羞涩的涟漪。 然后桉朵儿看见人。 她沉在水底,看见人。 修长结实的腿,轮廓分明的胸腹肌,再往上一点,还隐约能看清健硕颀长的手臂。 当然,这描述一听就不是女人。更当然,这描述一听就不是穿齐了内衣c中衣和外衣。不过这可以理解,除非是神经病,谁也不会穿得周吴郑王沉到水潭里晒太阳。 只是那身体,让桉朵儿想到所见的为数不多的几次东之月的身体,虽然略逊一点点,也是让人喷鼻血的档次。 桉朵儿定定心神,尽可能优雅地c芙蓉出水地浮出水面。 尽管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怪力乱神之地,遇事必然也怪力乱神,但眼前这怪力乱神的活物,还是让桉朵儿暗暗心惊。 笑吟吟看着她的玉面男子,何止玉面,那俊朗完全流于万物之上,几乎可以造物者最杰出的手笔身份去藐视苍生。周身气度,如烛龙衔耀照昆山,冯夷剖蚌列明珠,耀人眼目而不失素雅,令皓鹤都失鲜。 关键是,这个又漂亮又有气度的男子,还没穿多少衣服。 男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拂拂发间的落花,缓声道:“我的价码非常的贵,姑娘可是想好了才沉进来的?戏水自然比共赴巫山要便宜一些,但也非常的贵。不要分期,不要赊账。姑娘真的想好了?” 声音简直可与东之月的媲美。 但桉朵儿吃惊的,是他的话本身。这话是不是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 发愣之际,就见男子微微一叹,幽幽道:“姑娘不请自来,吓走了我的客人,让我今晚的缠头儿泡了汤。那么姑娘,良辰难得,择日不如撞日,在下今日就全交给姑娘,如何?” 桉朵儿有点凌乱。 艳福这东西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往日在风月事上几乎狗不理的她,一到这幻世,竟然首撞就是这等旖旎境遇。看这男子的格调,必定是属于千金买一笑级别的。 桉朵儿摸摸空荡荡的袖子,愣愣道:“我没钱。” 三个字一脱口,突然像一记重锤,“哗啦”捶开她蒙蔽的脑洞。她顶着清透得几乎要飞起来的天灵盖,快速接口道:“我没钱,但我有个朋友很有钱,你带我去找他,找到我就能付你缠头,很多很多缠头。” 男子光晕流转的双眸更加星辉郁然,桉朵儿一个不留神,就已被男子揽进怀。男子身上雨后月桂的香味将她团团笼罩,欣悦道:“一看姑娘就是个讲信用的人。既然如此,时不可兮骤得,来吧!” “来吧”两个字让桉朵儿腿肚子猛一阵发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过于片面。她原想的是让这男子带她去找东之月,找到东之月再去找苏叶。但她没想到男子有这等职业素养,一听缠头有望,立马真刀真枪。 桉朵儿手忙脚乱地解释:“别,别,还是先找到我那朋友拿到钱,我们再那个,那个,否则你不怕我吃霸王餐?” 男子笑得坦荡:“干我们这一行的,最看重的是什么?两个字,诚信!以诚信待诚信,姑娘一看就不是耍滑的人。” 桉朵儿满头大汗地解释:“人不可貌相,我这人最擅长的吧,就是那啥,顺手牵羊。我们还是先拿到钱比较好。” 男子缠得更是缠绵悱恻:“如此,我更不能先放姑娘走了。姑娘拿了钱却不再宠幸我,那我不是人财两空?” 桉朵儿忍着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冲动,挣扎道:“怎么敢?天理昭彰,我说一句假话,就让这地方的侍卫把我揍成烂泥。对了,这里是哪里?” 搅了半天,她还不止身处何处。 男子轻快道:“幽笛谷。” 桉朵儿一个踉跄,滑进水里,被男子一把捞出来。 桉朵儿剧烈咳嗽,咳得满面潮红好似生了肺痨。男子边拍背边关切道:“好好儿的,怎么说滑就滑了?我虽然非常贵,但若遇对了客人,也是可以优惠的。比如刚刚被你吓走的那一个,与我甚为投缘,我就只给了个成本价” 男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桉朵儿全没听进去,只觉一肚子苦水搅得她腹痛欲死。 幽笛谷,这里是水幽泽?她一不小心穿到水幽泽的地盘?东之月族的死敌水幽泽? 虽然在落鲲里,桉朵儿亲见水幽泽的人与东之月交往,但她真不能确定这交往是何种性质。私人交往还是两族交好。即使是两族暗中交好,但此刻是幻世,所见皆是很久以前的人和事。很久以前,焉知东之月已与水幽泽的人暗中交好? 也就是说,水幽泽族是东之月族的死敌,桉朵儿落在水幽泽的地界。如果她此刻对男子说——我的朋友叫东之月,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东之月族的王——她会不会立刻被拖下去五马分尸? 犯难之际,突听男子“呀”了一声,甚是风情万种,让桉朵儿面上一阵紧一阵潮热。 男子满目含笑道:“死鬼,不是被吓跑了吗?怎的又返回?舍不得我?” 桉朵儿茫然。 却见男子星眸迷蒙,看她一眼,神秘道:“刚刚那客人又回来了,就在水底下,正在摸天啦,他摸哪里死鬼,你再不出来,当心我剁你的手。” 桉朵儿“哗”地退开一丈,脸色惨白瞠目结舌。 这等情况,桉朵儿有经验,尤其在三元之城领教过那一蓝一黄两个女孩后,就更有经验。就跟数只母鸡争一只公鸡一样,不互斗个满地鸡毛是绝不会罢休的。况且眼前这只公鸡,还是只顾盼倾城的尤物公鸡。 桉朵儿退得远远的,眼见着男子周身的湖水荡漾不定,一看就有人在下面捣腾。男子嬉笑不断:“讨厌啦,你出不出来痒死啦你出来啦” 桉朵儿不禁疑惑,这客人到底是怎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撩汉撩得手到擒来,令人叹为观止。 水花高溅,似一帘帷幕挡住桉朵儿的视线。落下时,就见男子偎在他的客人的怀里,鸵鸟依人,乖顺如一只大兔子。 那客人,长发披散,半掩一张令诸神都沮丧失色的脸,精彩似仲夏夜一湖月光倒映满天星辉。清滢眸子眼波传意,嘴角一弯,漾出一抹圭璧生晕又暗带嘲讽地笑。 桉朵儿伸手抵住不断下落的下巴,瞪着眼前一对玉树琼花的鸳鸯,听见心里冒出血淋淋的咕嘟声:“夜之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不良叔叔 桉朵儿为自己知识系统的片面而羞愧。谁说男子的客人就一定是巾帼英雄而不是须眉英雄? 她低估了人类感情的复杂性,更准确地说,是忽略了东之月的胃口的复杂性。他不是单纯的肉食动物,他是杂食动物。 桉朵儿艰难地看着眼前相畏相依的两具男人的玉体,梗梗喉咙,说:“早,夜之哥哥。” “哈!”男子发出轻笑:“你们认识?” 东之月皱眉:“不是你告诉她的?” 男子眼神微闪,但很快又平静如秋湖,一手把玩着东之月的一缕头发,漫不经心道:“幽笛谷里好像没有这个人,是个贼吧?夜之,你看怎么处置?” 桉朵儿大惊。谁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子片刻前还把她当客人,且是能先消费后付钱的诚信客人,一眨眼,就指认她是贼。 男子依在东之月肩头,敛眉垂睑,笑容邪魅,典型的颠倒众生的姿态。不知为何,这颠倒众生的姿态,却让桉朵儿周身寒意涌动。 桉朵儿求救地看向东之月,可怜巴巴地唤:“夜之哥哥。” 说好的血咒的力量,东之月即使垮回从前,也依然对她有感知。不会说谎吧? 东之月也低头把玩着男子地一束黑发,随口道:“随你。今日是我俩约好的赏花日,兴致全被她毁了。我也讨厌她。” 桉朵儿眼前一黑,在心里对东之月哭诉,血咒,血咒,咒你祖宗吧?不带这样坑人的! 她真的哭出来,泪眼汪汪道:“赏花哪天不能赏。你因为这个就讨厌我?” 东之月淡然道:“良辰不易得。” “谁说的!”桉朵儿悲愤起来:“谁说的!下月仲冬,那十一日,普天同庆诸事皆宜,你俩那天去赏花不比今天好!” “哈!”男子又是一笑:“伶牙俐齿,果然是贼。” 桉朵儿大惑不解:“为何伶牙俐齿就是贼?” 男子嫣然:“不伶牙俐齿也是贼。反正你就是贼,我感觉你是贼,你就是贼。” 桉朵儿瞠目。哪个白痴说世上最没作死的事是跟女人讲理! 桉朵儿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再投到东之月身上:“夜之哥哥,我不是贼!我来是想找一个人。” 东之月专心致志地把玩着男子的头发,可有可无地问:“要不你留了她当丫头吧?有个谋生之道,就不会继续做贼了。” 男子抚着东之月滢白的手臂,细细欣赏,口中好似自言自语:“我又不缺丫头。我看还是你收她做侍妾比较好。长得这么水淋。卿本佳人啊!” 东之月低语:“你不吃醋?” 男子笑而不答。 东之月微皱眉,再问一遍:“你不吃醋?苏叶?” “嘭!” 水花再次高溅,激湍踊跃,桉朵儿没了影子。 披头散发地从水底爬起,桉朵儿一跃扑到男子面前,一揪男子的前襟,嘶声问:“你你,你,你,你是苏叶?” 男子愕然:“我我,我,我,我不认识你!” 桉朵儿张张口,再张张,喉中深切地一“呃”,一句话就脱口飚出:“无射里有暮云和西雨,我需要西雨珠。我中了毒,需要你用西雨珠救我!” 山林无声。桂花如细雪纷纷飘落。 桉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沉寂吓到,又喃喃道:“我需要西雨珠。苏叶,求你。” 良久,一声轻叹如水淌过林间酥风。 东之月不知何时已与男子,也就是苏叶,隔开两尺距离,看着桉朵儿,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桉朵儿懵懂的内心有感叹声此起彼伏。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那“无射”,一听就是个上天入地杀龙屠凤的厉害东西,却被一青楼草魁掌管。人生就是这样,只要功夫深,草魁也能变神尊。 东之月平静开口:“竟然知道西雨和暮云,你是谁?” 桉朵儿无法回答——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是你十几年以后的红颜知己。 她会被东之月拍成饼。 然后,就听苏叶在一边自言自语:“竟然知道无射的秘密。没见过的女孩你是你是老大家的?老大家的?” 他眼仁一亮,便似朝霞映照脸庞,抬头惊问:“你是老大家的?” 他握住桉朵儿的双肩,不停地摇晃,又惊又喜:“你是老大家的?你从神荼岛回来了?怎的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一声不吭跑回来,哈,还迷了路,还问我这里是哪里。小兔子,你不认识我了?苏叶叔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对了,那会儿你才巴掌大点儿,自然不记得我了。小兔子,我说你怎么看着眼熟呢,这小眉眼儿,天啦,可不就跟老大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一把抱住桉朵儿,让桉朵儿眼前一黑,就听他继续絮叨:“夜之,这是小兔子,老大家的。她说她中毒了,中什么毒?无论如何,我必会保她平安!” 桉朵儿眼冒金星,听苏叶不停地问:“你是老大家的,对吧?老大家的!”,她只能不停作答:“是,我是老大家的。” 苏叶笑得花枝乱颤:“哈,夜之,她把自己的亲爹喊老大,真可爱!小兔子,叔想死你了” 桉朵儿痛苦地嘀咕:“叔,你不是早就从良了吗?怎么又跌回火坑了?” 苏叶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对桉朵儿的问题报以宽容态度,很配合地回答:“叔遇见旁边那死鬼,一个没把持住,又重持旧业了。” 东之月轻咳一声,问:“慕容浚的女儿?你在神荼岛怎么受的伤?非用到无射不可?” 桉朵儿说:“我修炼不慎,走火入魔了。” 苏叶的双臂一松,桉朵儿顺势从他臂间滑了出来。再看苏叶时,面上那妖娆之色消失,目光沉毅,透出另一种吸引力。桉朵儿一时没明白那吸引力是什么。 苏叶一手轻轻抓起她的手,另一手在寸关尺一搭,垂睑陷入沉思。 桉朵儿尚未回神,白色衣袂从头顶一划,宛如流霰氛氳,再看时,自己竟已立在湖岸细草地上。东之月和苏叶均已穿戴整齐,一派黑发如墨,白衣飘然。桉朵儿的目光落定在苏叶面上时,暗自一惊。 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片刻前沐浴的妖娆男子。 那恬淡从容的气韵,威势隐隐,高贵内敛,与东之月若合一契。 是了,刚刚那道不明的吸引力,其实就来自于此——融合了深藏不露的权力威严和职业自信的男性气质。 他与东之月真是像。桉朵儿这才意识到,苏叶是个名副其实的大人物。 苏叶看她的眼神,完全是长者的温和与沉着:“你爹爹要事在身,不在幽笛谷,但你哥哥慕容论思很快会来接你。你万不要走开。” 说完看向东之月:“夜之,随我去看无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我们像一个人? 两人说没影就没影,桉朵儿只能按照苏叶的指示,原地等待。 所为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毫不费力就寻到东之月和苏叶两人,且无需多费口舌,苏叶自愿帮她疗伤。 这东之月,看似与水幽泽族渊源不浅啊。东之月族和水幽泽族,自古以来的死对头,现实和史书总是有差距的。 淡云微阳,树影婆娑,桉朵儿立在散碎光影中,桂花盈盈滑落,在半空浮动,远处尚未散开的霏雾中,有人影慢慢浮现。 清秀文气的少年,咋一看好似文弱书生,一双眸子平和宽舒,凝视中都似有无限暖意生出。 桉朵儿立刻对他心生好感。 少年走近,看她半晌,有礼貌地一点头,打招呼道:“你好,慕容榛榛,我是你哥哥慕容暻和。” 桉朵儿想,这真是世上最彬彬有礼又诡异的兄妹自我介绍。 名慕容暻和的少年,目光亲切,举止谦逊,在桉朵儿发愣时,一躬身,道:“慕容榛榛,请。” 桉朵儿说:“啊?” 慕容暻和说:“请赐教。” 桉朵儿说:“啊?” 慕容暻和诚恳道:“榛榛师从神荼岛十余载,如今学成而归,可谓光宗耀祖,门楣生辉。为兄不才,敬请赐教。” 桉朵儿的腿肚子又开始发软。 慕容暻和的眼神温和却不容置疑,桉朵儿咬咬牙,艰难道:“你不先领我回家喝杯茶,吃点点心,睡一觉,晚上参加个家庭聚会,再再赐教吗?” 这难道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惯常套路礼节?桉朵儿真怀疑慕容暻和从小的礼学是东之月教的。 慕容暻和温言道:“赐教过后,为兄自会带你喝茶c吃点心c睡一觉,晚上再参加家庭聚会。” 慕容暻和指尖清辉隐耀,与哥哥渊云出剑时如出一辙,一看即知修为非泛泛之辈。 桉朵儿喉中干哑,鼻腔里壅着一股灼热之气,与慕容暻和对视片刻,突然眼圈一红,便泪如泉涌。 人生如戏,重在演技。 她在慕容暻和愕然的目光中,开始一板一眼地哭诉:“哥哥你千万别告诉爹爹,我,真的对不起祖先,对不起爹爹的祈盼和栽培” 慕容暻和惊慌道:“小妹这是何意?可是真的饿极渴极?我带了你从小爱吃的金乳酥,要不你就地吃饱,我们再比试?” 桉朵儿愤恨地想,他有一颗多么执着的心! 她不理慕容暻和,接着哭诉:“不瞒哥哥,我从小在神荼岛,就没好好学过艺,每年靠着送礼蒙混过测试。我对修炼,压根不感兴趣。” 慕容暻和不可思议道:“小妹你从小在修炼一事上天赋异禀,爹爹才会送你去神荼岛,怎的说自己对修炼压根不感兴趣?” 桉朵儿哭诉:“做家长的不都这样,总怀疑儿女在某一方面天赋异禀,要不那么多早教神殿靠什么存活?我不够偶有一次打狗多掉几丛毛,爹爹就硬说我在修炼上天赋异禀那只狗那会儿本就在换毛嘛” 慕容暻和陷入沉思,良久,点头沉吟:“小妹,你说得很切实际。不过小妹,你这么多年在神荼岛没学艺,那你都干嘛去了?” 桉朵儿脱口而出:“谈恋爱呗。” 慕容暻和说:“啊?” 桉朵儿认真道:“不瞒哥哥,我的那心上人,再过几日,会亲自来这里看望我。到时候哥哥帮我看看,是不是人才?” 慕容暻和双目澄亮,立刻忘了比试的事,激动得直点头。 桉朵儿心里狂喜。再过十日,她就随东之月离开幻世了。心上人个鬼哦! 暗喜中,突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甜甜的叫唤:“堂哥!” 来人从慕容暻和身后的薄雾中浮现,桉朵儿皱皱眉,好像一根绵长发丝绕着心尖一系一拉,细弱隐晦的痛感就渗入血脉。 姗姗行来地少女,看上去略比桉朵儿大一点,眸如盈露,齿如含贝,樱唇粉淡柔雅,略厚而微启,娇憨无邪便从中流露,静如萼被初雪,动如春蕊拂风。 但桉朵儿发愣,不是因为这少女的颜值——少女虽动人,但客观地讲,比起桉朵儿还是逊色几分的。 桉朵儿发愣,是因为她有种奇怪地感觉。好像自己和这少女,有些隐秘却割舍不断的联系。 少女看一眼桉朵儿,目露惊喜,又向慕容暻和道:“哎呀,堂哥,这就是你妹妹?今晨听人说你妹妹从神荼岛回来,哎呀,原是这样冰姿雪态的美人儿。” 她眼力流露出真心的艳羡,甚至也不掩饰一点嫉妒,一点失落。 桉朵儿立刻喜欢上她。 桉朵儿也甜甜地跟那少女打招呼:“你好,我叫桉我叫桉对了,哥,我叫什么来着?” 她讪笑着看向慕容暻和:“哥,我这人最不经吓,刚刚被你一吓,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慕容暻和面上立刻浮现愧疚之色,一看就是个实诚人。他自己做起介绍人,先对少女说:“这是我家小妹,榛榛。” 然后望向桉朵儿:“小妹,这是三叔的养女,其实你们小时候认识的,天玥。” 桉朵儿心里又是一抽痛。 名“天玥”的少女,已轻快地奔过去,执起她的手,道:“榛榛,大伯和大伯母最近都不在家,要不你去我家吧!” 桉朵儿跟着天玥去了她的家。看得出,慕容暻和对天玥是相当宠溺的,几乎言听计从。 从小径绕过树林,桉朵儿就很开了点眼界。虽名中带有“谷”字,幽笛谷却是万重悬浮于茫茫水云中的c倒锥形的山体,好似峻岭在江河下的倒影。远远望见山体顶部的辽阔大地上,绿荫浓丽,殿影幢幢。 行走时,脚下就是翻卷的流云,浑无实体,却又自成桥路趋势。桉朵儿暗叹,多强大的灵力,才能支撑如此瑰玮的天空之城。 推开天玥家的红漆木门,桉朵儿又再开一次眼界。幽雅长廊对称环绕青瓦屋宇,不时隐没在方正盛放的秋菊丛中,朱红阁楼从浓密的海堂枝叶间露出一角。院中清潭假山,似乎是刚下过雨,积水从青瓦边沿正正落入潭中,叮咚如风铃。 山风如林,花树摇曳,这里既没有韶华宫的华贵,也没有三元之城的恢弘,倒似山林循世之地。 天玥拉着她坐在廊檐的小石桌旁,就着三四样精致差点,品茶观雨。 桉朵儿忍不住再打量天玥,哪知天玥也正盯着她,清澈的眼仁里有淡影一聚一散。 桉朵儿不好意思地一笑,就听天玥轻声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与你有眼缘。当然,我们小时候见过,但不是那种眼缘。我是说” 她葱段似的手指轻揉太阳穴,沉吟道:“我总觉得,我们有些特殊的缘分。就好像好像” 她抬眼正正看着桉朵儿:“就好像我们本就是一个人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天上掉下个大难题 桉朵儿肃然而恐。 山风陡一增大,背上寒意重重。天玥说的,可不就是她那隐晦的感觉?山林寂静,桉朵儿心里有点空落,甚至还有点不祥感,她说不清。 好在天玥很快转移话题,眸中闪亮,问桉朵儿:“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尊上最近觅得新欢,据说是颠倒众生的尤物。” 桉朵儿脑子里绕了几个弯儿,才绕出天玥说的“尊上”,不是指东之月。 再瞥几眼天玥眸中的暧昧之色,桉朵儿脑中的浓雾一点点散开,终于开窍似地一拍脑门,惊道:“呀,苏叶是他原来是” “啊呀,”天玥一跺脚,娇声道:“榛榛,你糊涂啦?怎么直呼尊上名讳?尊上虽平易近人,但上下尊卑总是不能不顾的!” 桉朵儿不知所云地点头。 果然是人生如戏,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能犯上任何戏瘾。比如水幽泽的主人就临场发挥了一出高水准的名妓接客戏。 但最令桉朵儿吃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苏叶和东之月的关系。 这一对跨越世代仇恨c种群隔阂c立场冲突c祖训威严而聚到一起的有情人,是多么的感人肺腑啊。 就好像现如今哥哥渊云和北陆族的哪个少主突然对上眼一样,这可能吗? 比这还要夸张。水幽泽和东之月两族的矛盾,那是比清河羽和北陆两族的矛盾要大了深了去了。 这难道还不能血淋淋地体现,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吗? 桉朵儿擦拭着眼角感动出的泪水,点头道:“我知道,尊上他老人家确实觅了个让人看一眼就魂飞魄散的尤物。刚在那林中湖里,我正好见到他们鸳鸯戏水。” 天玥听了她的话,却未见多新奇,眼帘半垂,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两颊投上两片月形阴影,静静开口:“榛榛,说了你可能不信。尊上的那个情人,我对他,就有与对你一样的感觉。我总觉得,自己跟他有些很深的联系。” 她突然一掀袖子,露出莹白剔透的前臂,桉朵儿看清那润玉般的肌肤上,有几道长长的c交错的伤痕。虽然极淡,落在那白璧无瑕的身体上,却还是触目惊心。 惊愕之际,就听天玥小声解释:“榛榛,不久前我受了一场苦,被酷刑折磨,差点死去。我身上遍布这种疤痕,好在堂哥说,终会褪得无影无踪,只是需要时日而已。” 桉朵儿的声音有些嘶哑:“酷刑?你怎会受酷刑?谁用酷刑伤你?” 天玥缓缓摇头:“我也不记得了。堂哥说可能是因伤得太重,心里有太多恐惧,就忘了当时情景。” 她顿了顿,又说:“但我总觉得,自己忘掉的其实不止当时情景,我还顺带忘了一些人一些事。但他们谁也不告诉我,尊上,爹爹,堂哥,他们都说是我心血亏虚,血不养神,产生幻觉。我觉得他们都在骗我。” 她盯着桉朵儿:“自从偶见尊上的那个情人之后,这感觉就愈加明显。” 桉朵儿不知如何作答。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曦光明媚,突然间阴暗下来。檐外落下小雨,雨丝很细,只如水雾拂过。桉朵儿突然有种预感,自己陷进一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那些秘密无穷无尽,包容万象,能将她直接湮没。 她有些畏惧地看看天色,说:“天玥,变天了,我有点儿冷,要不回房加点儿衣服吧?” 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天玥,天玥却一伸纤白双手,握住她的手。 天玥的手心凉如冰块,直直看进桉朵儿眼底,恳切道:“榛榛,听说你们神荼岛有些东西,能让人恢复被锁住的记忆。榛榛,你能不能” “叮咚!”水潭里溅起的小水花打断天玥的话。 两人仓惶转头,就见假山后不远处,一把青伞绽在冷雨中,掩住来人的头面。宽大的白色衣袖在风中如秋叶起落。 伞柄微抬,露出来人不染俗尘的脸。目光沉寂洁净,被雨雾一晕,显出一丝落寞。 桉朵儿唯一想不通的,是东之月不声不响往水潭里扔块石头,算哪一派做客礼节。 东之月看着桉朵儿,说:“慕容小姐远道归家,正容鄙人碰上,受宠若惊。不知鄙人能否有幸,请慕容小姐去寒舍喝杯茶?” 桉朵儿实在不知道东之月这是唱哪出。但无论如何,在这幻境中,东之月是她唯一的依靠,哪怕此东之月非彼东之月,此东之月压根不认识她。 桉朵儿茫然点头:“好,喝茶,走,去你家喝茶。” 说着,在东之月含笑的目光中,被牵引似的走到他面前,与他共撑伞往门外行去。 快到大门时,桉朵儿才意识到一件挺古怪的事。 这里明明是天玥的家,东之月来天玥的家约她喝茶,却从始至终,没看过天玥一眼,就好像天玥这主人压根不存在一样。 跨出门槛的一刻,桉朵儿不无困惑地回头,就见天玥不知何时已离开廊檐,立在假山前,盯着他们的背影,身形单薄如一片剪影。隔着随风斜舞的重重雨雾,桉朵儿也看清她眸中的怅然。 东之月在此地的居处地势颇高,屋后一片青竹园,园后直接临着一个阔大的峡谷,瀑布从看不见尽头的地方汹涌而下,喧哗声却又像被什么屏障滤去一般,只余见峡谷中水雾微茫,依稀透出的苍翠古树中,流衍着一抹抹熟透的红黄色。 东之月携桉朵儿坐到临峡谷的石亭中,茶香自壶中溢出。桉朵儿凝视东之月沏茶时侧垂的面孔,不知不觉便有些恍惚。 “慕容小姐,”东之月递过茶杯,目光温和:“苏叶已领我去看过无射,小姐的病情,确实需要用到西雨珠,苏叶也甘愿为小姐效劳。只是还有一事,” 他略略一顿,桉朵儿立刻瞪大眼,紧张道:“什么事?有什么问题?” 东之月微笑:“小姐不必惊慌。小姐的伤势,除了西雨珠,尚需要另外一物。不过这物对小姐来说,取之应该不难。” 桉朵儿紧张到极处,只瞪着东之月不语。 东之月缓声道:“神荼岛的永夜紫苑。” 桉朵儿听见心底“duang”一声震动,立刻有飞身跃入峡谷一了百了的冲动。 果然,就听东之月接着说:“那永夜紫苑虽为神荼岛珍品,但小姐本为其座下弟子。神荼岛一向对自己人极为宽容,小姐想要一株,应该不难吧?” 桉朵儿眼泪汪汪地看向东之月,说不出话。 神荼岛,是西冥神界中一个世外之地,自古游离于任何战事争斗之外,只司修炼。虽发展至今,自成血脉亲传,但各族之中若有天赋超群者,送往此处修习,只要合乎他们标准的,大多不拒绝。 慕容家的小妹,就是自小被送往神荼岛修习。 此时,桉朵儿那句“搞错了,我从来不知道神荼岛是什么鬼”的言论,在喉咙里徘徊良久,最终被生生压了回去。 她不想被幽笛谷揍成包子。 她只能看着东之月悲泪。路漫漫其修远兮,要治好伤,怎一个艰辛了得。 东之月眼眸深处一点光彩隐隐跳跃:“小姐这是?” 桉朵儿悲哀地说:“我从小在神荼岛不好好学艺,光顾着谈恋爱,师父一点也不喜欢我。恐怕我要不到你说的永夜紫苑。” 她突然一抓东西月搁在石桌上的优美双手,哀求道:“你要帮帮我,夜之哥哥!” 无论如何,此时东之月都是她唯一的救星。她总不能真的去求助那“叔”。 东之月沉默地看她,目光深而清,漩涡似的令人不辩意图。良久,终于缓缓点头,道:“好。” 桉朵儿喜极而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不见光的情侣 兀自欢喜一会儿,就听东之月低低地问:“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她告诉你的?” 桉朵儿从狂喜中挣脱出来,一抬头,便见东之月墨黑的眼仁中,水光层层晕开,最中心的一点光彩却又不断加深,终在那最幽深处倏忽一闪,隐入无尽苍穹。 不知为何,桉朵儿一下明白,东之月说的“她”,是指女孩天玥。 桉朵儿只能点头。 东之月沉默片刻,又问:“她好像与你挺合得来。那么,那么,你能否告诉我,她现在好不好?” 桉朵儿困惑了。刚刚在天玥家里,东之月看都不看天玥一言,现在反而向她询问,天玥好不好。 桉朵儿脑子里开始盘旋一句话——近乡情更怯。 但这是东之月啊。东之月都懂近乡情更怯,简直就跟老鸨儿也懂钱财如浮云一样。这如何可能? 桉朵儿只能再点头:“她很好,反正我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好。” 东之月微微一愣,随之就叹道:“是啊,能有什么不好。” 桉朵儿觉得东之月这会儿的怅然神色,就与踏出天玥家的门槛时,回头瞥见的天玥的神色一模一样。 夜里,桉朵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没失过眠,今天算头一回。 但她真的无法入眠。她想到东之月说的“永夜紫苑”一事,就觉心里跟蚂蚁啃一样。 但更多的,她脑海里还是浮现女孩天玥的脸。天玥茫然捂无助地说:“我觉得自己肯定忘了一些人和事”。天玥立在假山前,单薄飘摇于雨雾中的身影。 桉朵儿咬着被脚,猜测女孩天玥的故事。 月上中天,清辉从窗棂流淌入房间,桉朵儿突然听见隔壁天玥房门响动。 桉朵儿立刻警觉起来,起身胡乱披件外套,悄悄推门查看。 这下,她发现一件相当诡异的事。 自己无论是走路,还是推门,都毫无声响,只仿佛一缕影子。 推开门,素月流天,庭院里花影浮动,凉风如水。月光映照下的天玥,像一只化生于夜幕的小灵物,悄无声息地前行。 桉朵儿胆子大了一些,心知这里是幻世,自然有别于往日,说不定自己真的幻化无形,不能让人瞧见。这么一想,就快步追了上去。 天玥越走越快,简直移形换影,短短几步,周围就已沧海桑田变化无穷。而桉朵儿,竟然能毫无阻碍地跟在身后。她果然变得非同往日。 白天看天玥的模样,不像善修炼的样子,说不定比她桉朵儿还废材。但现在这身法 桉朵儿脑中划然一亮,紧接着就是悚然一惊。天玥这身法,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因为天玥行得越来越行云流水,只仿佛穿梭于现实与虚空之间。桉朵儿隐约觉得这身法似曾相识,但具体又想不起来。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穿过一大片幽光闪烁的暗绿茂林,眼前便豁然开朗。 桉朵儿从没见过这么又高又深的夜空,仿佛一个巨大的古潭悬于头顶,浓淡相衔处,华星层层叠叠破云绽放。波浪鸣荡之音穿越广漠苍穹,在峻谷中袅袅回响。 桉朵儿看见深蓝夜幕下的东之月,星光绕着他翩飞浮动的发束闪闪烁烁,仿如落于一片淡墨。他背临深渊而立,雾气在他脚下流动如河水。 然后她看见,天玥朝东之月奔了过去,轻快似一只云雀。带着任何少女扑向情人的喜悦与悲伤。 东之月紧搂住天玥,将脸埋在天玥颈项间,手指从她乌木般丰美的发间划过。 他的喃喃低语竟然清晰入了桉朵儿的耳:“玥儿,我的宝贝,你过得好不好?” 桉朵儿脑中混沌,想不清东之月此举的意图。他在白天对天玥视若无睹,却在夜间牵引她,与她幽会。 对了,还有天玥的记忆。天玥自言被封住了记忆,难道说,她忘记的那一部分,就是东之月?但这会儿看上去,两人亲密得即使干将莫邪化为慧剑都劈砍不开,哪像忘却的样子。 天玥听上去在低声哭泣:“夜之哥哥,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不似以往。夜之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东之月的声音柔情似水:“哦,没有,宝贝,什么也没发生,我们还跟以往一样,一切都好,放心吧,一切都好。” 桉朵儿暗想,一切都好个鬼哦!她白天都不记得你了。你白天看她就跟看一块石头一样。这到底是怎样一对怪力乱神的情侣啊! 桉朵儿看见东之月的头还埋在天玥颈项间,手指却抚上天玥裸露出来的小臂,准确无误沿着其上伤痕游走,小声问:“宝贝,还疼不疼?” 天玥轻笑:“哥哥说笑话啦,都好得快没影儿啦。” 然后,桉朵儿听见一句让她迷茫的话。她听见东之月说:“对不起!” 再然后,天玥说了一句更让她迷茫的话。天玥说:“我说过很多遍了,哥哥不必自责。哥哥当时伤我成这样,事出有因,我从来不怪哥哥。哥哥答应我,再也不许自责。” 夜风冷冽一成,桉朵儿背上有了鸡皮疙瘩。 如果她没烂醉成泥的话,那么刚刚那两人的对话,应该这么理解——东之月让天玥受了一场酷刑,根据天玥白天的描述,差点令她丧命。因为酷刑的伤害,她忘了东之月。 这到底是怎样一对怪力乱神的情侣! 但这对怪力乱神的情侣,却让桉朵儿笑不出来,也怕不起来。经历最初的惊愕过后,她开始静下心看他们,就如看一幕图景。 她看见两人偎依在悬崖边的背影,长发衣袖在他们身后晕成一体,随风划出静谧的弧线,静得简直泌出忧伤。于是桉朵儿又想到那个词,绝艳易凋。 这一对只能在夜间相见的情侣,不知为何,让桉朵儿明显感到一种不确定性。就好像就好像第一次走一条山路,不知道会将你引向哪里。无所不能的东之月,其实并不知道眼下这条路会把他引向哪里,这对他来说既是危机又是诱惑,他因为不确定而跃跃欲试,因为跃跃欲试而生机勃勃。他是个执着的盲人,领着另一个比他更执着也更盲的搭档,于是命运就此成形。 桉朵儿再看一会儿,终于诚恳地意识到,此刻打扰那两人,是件很残酷的事。 于是她回身,往天玥的居处行去。 仍是悄无声息,移形换影,这样走了片刻,桉朵儿一个激灵,意识到大事不妙。 脚下草地被踩得咔嚓作响,还移形换影,老牛拉犁都比她轻快几分。 也就是说,她走了一半——可能一半都不到,那超能力倏忽没影儿了!她刚到这幻世时,就发现自己毫无修为可言。现在,她重变得毫无修为。 她环顾四周的崇山峻岭,这是哪儿啊?她跟着天玥一路走,走到天涯海角不知名的地儿。突然间那股载着她行走的灵力说消失就消失了。就好比一个人有穿墙的超能力,正穿到墙中间时,那超能力消失了 上天弄人,也不带这个弄法的。 桉朵儿惊慌失措地四面张望,这大半夜荒山野岭,她一个既无修为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关键是还没带钱袋子,让有心劫财的都只能勉为其难改为劫色,这可如何是好。 忐忑之际,突听身前传来一声低唤:“小姐在找什么?” 桉朵儿吓得倒退五步,抚膺长叹,定下心来时,才看清面前是一白衣人,身形颀长挺拔,带着白纱斗笠,完全看不清面孔。 但那声音清悦和气,让桉朵儿瞬时放下警惕。况且受东之月影响,她觉得穿白衣服的不会是坏人,便可怜巴巴道:“大哥,我迷路了。” 男子和声问:“小姐能否告诉我,家在哪里?” 桉朵儿抓耳挠腮道:“在在幽笛谷。” 男子沉默片刻,静静地说:“小姐,这里就是幽笛谷。” 桉朵儿艰难地说:“在在幽笛谷的一栋房子里。” 男子又是一阵沉默,最终建议道:“要不这样可好?我送小姐去幽笛谷主人的住所,由苏叶尊上遣人送小姐回家。” 被男子携着飞跃山林时,桉朵儿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何受东之月的影响,她会觉得穿白衣服的都是好人?这是什么逻辑?就好像受老虎的影响,她觉得披花猫皮的都是食草动物一样。哪儿跟哪儿啊?难道不该是受东之月的影响,她觉得穿白衣服的都是变态色鬼施虐狂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让你玩格调 桉朵儿被苏叶遣人送回家,困得睁不开眼,先前那些烦恼竟然烟消云散,一沾枕头就云深不知处。 醒来时,天光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帐幔浮动。桉朵儿盯着那光影一阵,回想昨夜在荒野悬崖边见到的情景,心里疑惑,又暗含点不可名状的怅然。 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今天是第二天了。第二天。进幻世前,东之月嘱咐过,他们只有十天期限。 西雨珠找到,可还差一样劳什子的永夜紫苑。东之月言明帮她,可谁知他是否随口一说呢。要知道这个东之月,可不是现实中的东之月。桉朵儿对这个东之月来说,什么也不是。 桉朵儿心里空落得不行。 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妆容明艳地天玥。昨日她就看出,天玥与她一样,不太爱化妆,一切只凭借丽质天生,今日却这般隆重,估计是有正事。 果然,天玥往床沿一坐,一执桉朵儿的手,巧笑道:“懒猫,还睡啊。今日你可是主角。” 桉朵儿茫然:“啊?” 天玥笑得更甜:“昨天说好的,接风嘛。虽然大伯和大伯母都不在家,但绝不会冷落你。堂哥昨天就开始准备了呢!” 桉朵儿愣了片刻,直到一点混沌睡意全消,才恍然大悟,立刻变得同天玥一样精神大震,直暗叹慕容暻和果然是暖男一枚,虽见面的方式别开生面了一点,心底还是视小妹为掌上明珠的。 永夜紫苑的问题先靠后,有宴会参加,是再好不过的事。 桉朵儿随天玥出了门,一路走过去,天高地晶,近处月桂菊丛,远山白泉枫林,很是清爽。桉朵儿忍不住再问一遍:“今天真的是我的接风宴?” 天玥轻快地回答:“跟尊上他老人家的宴会合办一起,尊上为了引见他的新宠。” 桉朵儿的下巴“咯”了一声。 天玥仍在解说:“堂哥说了,这样整个宴会的钱只要尊上他老人家出就行。” 桉朵儿喃喃道:“你堂哥,哦不,我哥,他是多么的经济适用啊!” 天玥又说:“不过尊上他老人家也不全是为了引见新宠,同时也为了款待一个远道而来客人。尊上说,这样两件大事合在一个宴会里,可以省一个宴会,省很多钱。” 桉朵儿说不出话。她抬头环顾四面疏疏落落的屋舍,也没造很多房子,不存在被套进去啊。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扭曲的世界。 她苦涩地说:“要不我们回家吧,我吃点儿烧饼就成。把宴会上我的那份儿省下来,也能省不少。” 天玥顿住脚步,扭头看她,满眼不解:“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对了,尊上那客人从神荼岛来,说不准你们还认识呢。” 桉朵儿脚下瞬间生风:“去,哪能不去!烧饼有什么好吃的,我最讨厌吃烧饼!咱啃鸡腿去!” 到得家宴地点,是山涧林荫中,曲水映带逶迤的游廊亭榭,白泉中落英点点如星,古木的暗绿枝叶间光晕闪烁,阳光失去明艳,多出三分清幽。 临溪石桌浑然天成,毫无雕琢自成古拙图案。苏叶已落于上座,龙章凤姿高洁无暇,亲切中隐含高不可攀的威势。桉朵儿想到昨天他在那湖里风情万众地说“我的价码非常的贵”,不禁抖了三抖。 慕容暻和已到,看见天玥和桉朵儿,急忙起身迎接。 说是家宴,但慕容家的人,怎么看都只有慕容暻和和天玥。慕容暻和立刻看出桉朵儿的疑惑,急忙解释:“爹爹和娘最近有大事,都不在家。二叔也不知怎的,最近一直不见人。” 顿一顿,看看天玥,又说:“至于天玥的爹爹嘛,因手上有个病人,带到风浔山庄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这一点桉朵儿倒是有耳闻。水幽泽一族自古司医术,其中造诣惊天地泣鬼神。天玥她爹爹想来就是个嗜医成痴的人物。 落座。东之月却不在。这次是苏叶解释:“夜之今早有点贪睡,晚来一步,失礼之处,我待会儿自罚三杯,代他赔罪。” 言谈间可听出他对那“新宠”的宠溺程度。 桉朵儿在心里暗笑,你的夜之昨夜私会佳人去啦,早上不贪睡才怪! 然后,一声清淡话语从身后茂林中传来:“让诸位久等,失礼。” 桉朵儿转身,不禁愣住。 白衣,斗笠白纱蒙面,不是昨夜送她回家的男子又是谁。 然后就见苏叶起身,诚恳道:“都是小辈小聚,烟教主何必客气。” 携男子入座期间,已将在场三个“小辈”一一介绍给男子,最后正襟危坐,庄重介绍道:“神荼岛圣哲门,烟行云烟教主,你们还不行礼?对了,榛榛,你一直在神荼岛门下修习,不过圣哲门一向幽静独立,与岛上其他门教来往甚少,你大概也不认识。” 桉朵儿的太阳穴“砰砰”两声,人有点晕。 众里寻他千百度。昨晚偶遇的,原来就是她一直在心里揣摩的神荼岛的人啊。 神荼岛因是修炼圣地,又从不参与外界纷争,一直被西冥各族尊重。偶有远游至某一处的岛上人,主人们也皆尽地主之谊。因此苏叶对烟行云便格外客气。 想到自己如今的性命至少有一半掌握在这人手里,桉朵儿一个激动,把慕容暻和往旁边一挤,贴到那人身边,热情洋溢道:“原来是烟教主。小女子在神荼岛,每每听人说起烟教主,那都是满怀崇拜和敬仰。小女子对教主那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今日得见,还带着面纱,小女子都看出教主的傲世风采。来来来,教主,小女子先敬三杯。教主您随意,小女子先干了。对了,教主,你们院子里种永夜紫苑吗?” 一桌人大眼瞪小眼。 桉朵儿喝完酒,乐滋滋地落座,眼便盯在烟行云身上挪不开。 烟行云赴宴也不摘斗笠,刚刚喝酒的风度倒是无懈可击。只是,桉朵儿太想知道——蒙着面纱啃鸡腿是什么光景了。 烟行云一直没有摘斗笠的意图,桉朵儿便一直盯着他。但烟行云总在与苏叶小声交谈,并不动筷,桉朵儿忍不住,自己拣了只大鸡腿放到烟行云碗里,甜甜地关照:“教主您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多吃点。” 拣完鸡腿,桉朵儿又舀了一大碗粉丝汤搁在烟行云面前。那粉丝汤做得很到位,粉条绵延悠长根根不断。她实在是太好奇了。神荼岛的人修为高那是肯定的,但高到能蒙着面纱不失风度地嗦粉条,那该是多令人叹为观止。 舀完粉条,又拣蹄髈,再盛螃蟹,还送了几块一咬就碎渣满天飞的酥皮点心和几根羊肉串儿。她不信自己送的这些东西,烟行云好意思不懂筷子。她津津有味地等,在心里加油鼓劲——你吃啊,你吃啊,我看你玩格调,你接着玩 她做这些动作时,慕容暻和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但她正在兴头上,自然毫无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就这样被定亲 烟行云已在娓娓而谈:“也不知怎么的,岛主对我的终身大事如此看重,已言明帮我选定一温婉女子。其实我也很好奇,岛主他老人家的眼光自是错不了。我半生清寂,对那女子倒是有几分祈盼” “原来如此啊!” 一声清咤打断了烟行云的自述,在场俱是一抖。发出那声唐突大叫的,竟是一贯沉稳有礼的慕容暻和。 只见慕容暻和双目灼灼,激动得唇角都在发抖,毫不顾忌苏叶眸中微淡的愠色。 慕容暻和盯着烟行云,又喊了一遍:“原来如此啊!” 喊完,转向桉朵儿,用同样兴奋的语调说:“小妹,你说自己这些年都在岛上谈情说爱,原来对象是烟教主啊!” 桉朵儿说:“啊?” 慕容暻和转向众人,兴致勃勃道:“你们不知道,小妹刚回来时,对我说,她这些年光在岛上谈情说爱,还说过两天,她那心上人会来我们幽笛谷走一趟。刚见到烟教主时,我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刚刚听烟教主一说,哎呀,原来真有这么回事。小妹原是神荼岛主指定给烟教主的妻子!” 万籁俱寂。 桉朵儿昏暗的视野里有无数金星盘旋飞舞。 她怎么就忘了还有那一茬,自己确实跟慕容暻和说过——“我那心上人,再过几日,会亲自来这里看望我。” 人在说天在看啊。 桉朵儿开始哆哆嗦嗦地解释:“不,不不,哥,你搞错了没这回事” 慕容暻和笑道:“小妹也会不好意思。刚刚那半天,你的眼睛就一直盯在烟教主身上没挪开过。还有,你不断给烟教主夹菜,那关切程度。小妹,我们都是家人,我说话可就不拐弯儿了。” 桉朵儿筷子上的一只翅尖落了地。 一桌子人盯着她,扭头时,发现烟行云隔着面纱,也盯着她。 烟行云低头看看碗里堆起来的肉,以及一大碗粉丝,又抬头看桉朵儿。 隔着面纱,桉朵儿竟然感觉到烟行云目光中的一丝热意。 桉朵儿的眼眶也开始发热,哆嗦道:“我我,我,我给你夹菜是因为” 她咽了口口水,把那后半句“是因为我想知道戴着面纱吸粉条啃蹄髈是什么销魂样儿”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的半条命还掌握在眼前这人手里。 她艰难地说:“是因为你看上去比较清瘦,应该多吃点肉。” 她感觉烟行云的目光更热,让她恨不能一头栽进旁边的沟里清醒一下。 就听烟行云温和道:“但是,我并不认识小姐。” 慕容暻和热情澎湃地借口:“烟教主这就有所不知了,暗恋也是恋。大家都听见了,刚刚小妹说,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桉朵儿痛心疾首地想,自己的言辞是多么的歧义无穷。或许东之月说得对,她的文学课老师真该被颁个终生成就奖。 沉默。 终于,烟行云温言道:“慕容小姐,令兄所言,可是实情?” 桉朵儿心里想着永夜紫苑,她非要到永夜紫苑不可。因此一边在心里哭泣,一边笑靥如花地点头:“是,哥哥说得我是一直对教主师父他老人家是承诺要促成我和教主哎呀我不说了,羞死人了。” 她即时捂住脸,热泪滚滚而下,在心里把慕容暻和活剐了一千遍。 桉朵儿还不忘瓮声瓮气地再确认一遍:“不知教主院子里可栽种了永夜紫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桉朵儿下了狠心。不过扮几天情侣,十天以后,她就和东之月溜之大吉了,又死不了人。看烟行云一身浩然正气,应该也是个规矩人,不会有过激之举。 烟行云的声音更温暖:“小姐好像对永夜紫苑很感兴趣,既然如此,我斗胆请小姐随我去圣哲殿小住几日,待到花开时,小姐就可赏玩。” 桉朵儿本来对这件乱点鸳鸯谱的不幸之事已想通,再一听烟行云的话,立刻精神大震,一甩开手,惊喜道:“真的?你把永夜紫苑给我?” 烟行云坦然道:“那是自然。” 说“那是自然”时,烟行云竟一抬手,从容不迫地摘了斗笠。 桉朵儿轰隆一声摔倒在地。 滚滚天雷在头顶三尺齐齐炸响,土地下的蚯蚓都在哭天抢地。 桉朵儿双手攀着桌沿,披头散发地从桌下钻出,瞪着烟行云那张清俊恬淡的面孔一动不动,跟见了鬼一样。那面孔如此俊朗,如此和蔼,如此熟悉 桉朵儿形神分离地喃喃道:“爹爹?爹爹!爹爹?!” 摘了斗笠的烟行云,赫然是桉朵儿的爹爹,清河羽族的王沐忆楠。 桉朵儿仔仔细细回响,韶华宫里记载的爹爹的生平,可有去神荼岛当教主的经历?想来想去也是枉然。 况且这烟行云的声音,也与爹爹沐忆楠完全不同。 那么,就是长得像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撞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这撞脸撞得也太彻底了点儿。桉朵儿盯着烟行云揣摩再揣摩,也没揣摩出不同于爹爹之处。 发愣之际,就听烟行云不解道:“爹爹?” 桉朵儿再次发出形神分离的呓语:“你长得跟爹爹一模一样。” 一旁的慕容暻和疑惑道:“小妹,你说烟教主长得像爹爹?” 桉朵儿立刻开始抹泪:“我离家十多年,都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儿了。只是一看云哥哥这么亲切,就感觉像爹爹” 额头有点痒,竟是烟行云伸手指抚她的刘海儿,满目爱怜。 夜长梦多,桉朵儿不愿多浪费时间,起身对烟行云道:“云哥哥,走吧,去你的圣哲殿。” 一桌子人再次愣住。 一声珮琅相击之音打破沉寂:“慕容小姐要去圣哲殿?” 随着这一声问候,姗姗来迟的东之月,从浓荫中缓缓浮现。四周的淡阳光晕被他牵动,无声旋转和铺展,幽静的茂林中一时竟流霞成波。 “啪”一声脆响。 酒杯落地摔碎的声音。 桉朵儿惊得一侧头,就见烟行云手边的杯盏被他无意识地碰倒落地。他直着眼站了起来。 烟行云的目光盯在东之月身上,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惶然变容,回遑如失。 烟行云盯着东之月,风度荡然无存,失魂落魄道:“我们要去圣哲殿。不知这位这位兄台,能否能否随我同去?” 桉朵儿这小半辈子就没见过如此舍身忘己,如此心神俱灭,如此生吞活剥的目光。 她再一回头,竟然发现东之月面上红了红。 这可能吗?脸皮赛过城墙拐弯儿的东之月,竟然脸红了!可见烟行云那目光的火热程度! 这就是片刻前还在抚她的刘海儿,还在温和关照“随我去圣哲殿小住几日”的云哥哥。 原来这世上,弯和直之间本就只隔着一个东之月的距离。 桉朵儿撇撇嘴,有点不舒坦。无论怎样,这世上唯一比“自己的护花使者转瞬被另一美女勾走”更丢人的事,就是“自己的护花使者转瞬被另一美男掰弯”。放谁身上都不太好过。 陡然,桉朵儿一个激灵,意识到此时有更不舒坦的人。 她看向苏叶,果然见苏叶面上淡淡的,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清冷。 但苏叶说了句让桉朵儿猜不透的话。 苏叶说:“烟教主能否再带一个人。我的侄女儿天玥,最近身子不太好,说不定去贵殿散散心,大有裨益。烟教主的人情,我感激不尽,只要烟教主不嫌弃,我来日必会涌泉相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近乡情怯 明河影下,稀星数点。 家宴后动身,还不及晌午,前行片刻,就已是深夜。一看就非实境。 苏叶很大度,给了他们整个西冥排名第一的代步灵物火凤凰。从幽笛谷到神荼岛,路途遥遥,火凤凰却只需行几个时辰,以至于几人连包裹都不用收拾。 及至火凤凰本身,也迥异于其它灵物。坐在其身上,就如处于一方山顶辽原。林海起伏,流水潺源,盘根错节的古木掩映清寂院落,灯窗花影摇曳。 烟行云自坐上火凤凰之后,又恢复正常,待人接物沉稳有礼,对桉朵儿关照又有加,对东之月进退有度,让人怀疑那宴会中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据他自己说,有调息养神的习惯,因此告过罪后,独自回房间休养,留下另外三人在庭院里大眼瞪小眼。 桉朵儿想破头也想不通,苏叶最后做的那个决定——让天玥随他们一道——是什么意图。 或许他害怕烟行云对东之月纠缠不休,因此刻意加一个美女加以牵制?又或许他希望天玥能看紧东之月,以免东之月背着他胡来? 无论哪种可能性,桉朵儿都觉得挺扯。 桉朵儿和天玥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边,东之月背对她们,立在荷池边,看似在赏花。 桉朵儿又瞥见天玥那怅然的神色。 当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时——比如:“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凑桌麻将,我一人顶两人”,或者“要不咱玩个真心话大冒险”——东之月突然转身,静静看着她,道:“不知慕容小姐是否有兴致,陪鄙人去外面走走?” 他还是没看天玥。 桉朵儿觉得他有点儿过分了。 清夜无尘,随东之月走在山崖边沿,桉朵儿忍不住问:“夜之哥哥,你是不是,嗯,很喜欢天玥?” 问完发现这纯属一句废话,急忙又改口:“夜之哥哥,我是说,你是不是从前与天玥两情相悦,但发生过什么事?她是不是失忆忘了你?既然如此,你和苏叶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还是都喜欢” 越问越混乱,只能闭口。 侧头看东之月时,却发现东之月垂睑敛目,静得仿佛一尊石雕,陷在自己的思索中,压根没听进她的话。 桉朵儿只能又问:“夜之哥哥,你为什么白天总是不理天玥” “榛榛,”东之月突然一个前移转身,便挡住桉朵儿的路,与她相视而立。桉朵儿看着那清韶双眸中的一点淡影,蓦地有些恍惚。 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念东之月,那个幻境之外的,喜欢捉弄她c欺负她和宠她的东之月。 她想离开幻世。 双目刚有些酸涩,就听东之月道:“榛榛,你真的是榛榛?我总觉得,你挺奇怪。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你一样。你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揽揽桉朵儿的肩膀,温和道:“陪我去坐一会儿。” 峰谷雾岚,月光透过婆娑枝叶,变成一群朦胧的鱼在身边游动。东之月修长滢白的手指灵动如奏雅乐,节律却慢,好像故意延长世间,用以完全享受一样美妙事物。 他的指间,是一个发结,用他的和桉朵儿的头发编的。 桉朵儿腔子里一颗心撞得又急又重,咚咚声几乎随风传开。东之月的举动,让她完整回忆起幻世之外的经历。虽然东之月并未与她编过发结,但他对她的宠溺,让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的。总有一天,他会对她做一切情人该做的事,细致而温存。虽然在幻世之外时,她其实很抗拒这些。 她非常想念幻世之外的东之月。 桉朵儿看着低头仔细编发结的东之月,慢慢就产生一点奇怪的想法——若是在这幻世里,让东之月爱上她,会怎样? 想着,东之月突然开口,沉寂却突兀:“我很害怕。” 桉朵儿说:“啊?” 东之月手中不停,睫毛垂得更低,两颊有了阴影:“我很害怕。你也知道,天玥她失去记忆。我偶尔在她睡梦中,用术法唤醒她,让她忆起我,与她短暂相聚。” 他顿了顿,又说:“但这种机会不可多得,大多数时候,我都尽量避免与她相见。而现在现在,唉,现在我再也不用避免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见她爱她。你知道,近乡情更怯,我真的害怕。” 桉朵儿脑中混沌。 她完全没听懂东之月的话。 为何东之月往日要尽量避免与天玥相见?为何现在又可以毫无顾忌地见天玥c爱天玥?这怎么解释? 桉朵儿唯一听懂的,就是那句“近乡情更怯”。 搞了半天,东之月是因为心中害怕,拿她桉朵儿做个心理安慰。 但东之月也会害怕。这不是千古奇谈。东之月会因为天玥而害怕,却从没有因为桉朵儿而害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桉朵儿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闭口不言。 东之月却兀自解释:“我以前尽量不见她,是有原因的。现在能够见她,也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再过不久你就会明白。你要原谅我。” 桉朵儿不解:“我要原谅你?” 东之月却移开话题:“你可能不知道,她那一身伤,其实全是我做的。” 尽管早知道真相,听东之月亲口说出来,桉朵儿还是忍不住心惊。 刚欲开口问原因,突听旁边传来怯生生的一声低唤:“榛榛,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回去睡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见死不救 桉朵儿转身,就见天玥立在紧靠悬崖的雪松林前,娇怯如一只迷路的小梅花鹿,发间落了几根松针。 桉朵儿想到刚刚东之月说的“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见她爱她”,再一看东之月,仍在精心打理那个发结,毫无他念,看上去压根没听见天玥说话。 桉朵儿暗暗叹气,心想,自己对当红娘也没什么兴趣,尤其还是东之月的红娘。便默默起身,对天玥回应道:“是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起身的一瞬,却觉头皮紧了一下,回头正见东之月指间寒光一闪,一把匕首隐入袖中。 原来是东之月揪住那一缕头发,一匕首挥下了那个打好的发结。 桉朵儿看着风中飘扬的断发,欲哭无泪。她生平最爱惜的就是那一头丰美黑亮的秀发,往日断两根就会焦虑半天,此时却被东之月一声不吭地斩断整整一束。当然,那发结是由她和东之月两人的头发编成的,东之月自己的头发也被斩断了。但东之月的头发断不断,跟她桉朵儿有什么关系啊! 东之月把发结递到桉朵儿面前,柔声道:“送你的礼物。” 桉朵儿悲哀地想到,自己小时候将哥哥渊云精心护养的牡丹踏成一摊烂泥,再将花朵送给渊云当礼物。这世上有种礼物叫挨千刀。 桉朵儿眼泪汪汪地接过礼物,突听身后传来天玥的娇叱:“你这是什么意思?” 桉朵儿呆了呆。 三番五次,东之月频频对她示好,终于引来天玥的醋意。 当然,极有可能,这本身就是东之月的意图。东之月利用桉朵儿,旁敲侧击地吸引天玥的注意力。东之月也会玩套路。 桉朵儿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 东之月好像没听见天玥的质问,仍在问桉朵儿:“喜不喜欢?这么感动?眼泪都出来了?” 桉朵儿抚摸着那一束惨绝人寰的断发,在心里回应,你妹! 天玥的声音近了,不知何时已迈到桉朵儿身边,直盯着东之月,脸色殷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样?” 沉寂片刻,东之月终于有了回应,漫不经心地问:“我为何不能这样?” 天玥加剧的呼吸声在静夜里空空回响,沉声道:“你明明是尊上的人,怎么能再招惹女孩子。你压根不喜欢女人。况且榛榛已经被许配给烟教主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沉进喉咙深处。 桉朵儿见东之月的目光转向天玥,那目光仿佛肃冬一汪被冻结的大湖,凉意直扎进人骨子里。 天玥看似打了个寒战,声音就有些颤抖:“你,你不能害榛榛,你根本不喜欢女人。” 东之月说:“哦?” 天玥更混乱,简直已语无伦次:“你不喜欢女人对吧?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东之月说:“你说什么?” 神色陡然一凝,就似冰湖中瞬时刺出如雨利刃,将那句“你说什么”衬得狰狞诡异,能生生将人撕扯成碎片。 东之月紧盯天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天玥吓得后退两步,一拉桉朵儿的袖子,以示求助。 话说东之月那表情那语调确实恐怖了点儿,让原本心中有数的桉朵儿也变得没数起来。桉朵儿一混乱,就比天玥更语无伦次,对东之月脱口而出:“她就是说你到底是攻还是受” 说完撒丫子冲了三丈远,边冲边喊:“我困了,我回家睡觉了!” 身后却沉寂。桉朵儿冲一会儿,忍不住疑惑回头,就见东之月与天玥相对而立,衣袖招展如一双对舞的蝶。 东之月的话语清晰入耳:“想知道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何不自己试试?” 典型的东之月风格,桉朵儿脚下被定住,知道接下来有大戏看了。 果然,东之月猛一伸臂,将天玥揽进怀里,桉朵儿隔得老远,几乎都听见天玥的纤腰被箍得咯咯做响,上半身跟断了一样往后仰去。 东之月的脸顺势俯了下去,长发从两边流泻,盖住天玥的侧脸。 桉朵儿看见两人亲得天崩地裂,难舍难分。东之月一手紧环住天玥的腰,限制了她的一切动弹,另一只手近乎狂暴地在她背上揉搓。 良久,直到桉朵儿的心跳快要停止,两人才分开,天玥衣衫凌乱。 东之月沉着地问:“试出来了吗?我喜欢什么?” 天玥形神分离地反问:“这得问你自己,你刚刚什么感觉?” 桉朵儿发现天玥这一反问相当巧妙,不禁张大耳朵,等待东之月作答。她非常好奇,冬之月将怎样描述那鬼神侧目的激吻。 然后她听见东之月淡淡地说:“没什么感觉,感觉跟亲一个布娃娃差不多。” 东之月叹气:“也许你是对的,我真的只喜欢男人。” 桉朵儿抚着胸口,压抑住吐血的欲望。 如果她是天玥,这会儿没什么选择,除了抬手抽得东之月鼻血横飞。 然后,她听见天玥怯怯道:“爹爹说结论来自于反复试验。或许试一次并不准确。要不多试几次” 她的话被东之月堵进嗓子里。 桉朵儿目瞪口呆地盯着重新扭在一起的两人,心里苦水泛滥。她对世间真理的认知是多么肤浅且局限。 无疑,东之月利用她来刺激天玥,是最烂俗的套路。但套路之所以成套路,不就是因其有效性吗? 桉朵儿再看一会儿,此地没她什么事儿了。她不过是东之月手中的工具,现在目的达成,自然再用不上工具了。 桉朵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想赶快找个温暖之地,舒舒服服睡一觉,最好再有个人拍拍她,哄哄她,给她唱唱歌谣,讲个睡前故事。她很希望有个人来对她好一点。 不过这地方恐怕没人来拍她哄她,给她唱歌谣讲故事。烟行云对她不坏,但也没好到拍她哄她,给她唱歌谣讲故事的地步。她再次体会到,自己太想念外面的世界了,再也不愿在这幻世里多呆一刻。 桉朵儿头重脚轻地往回走,刹那间就不对劲了。 原本静如平湖的夜空突然撕裂一个大口,稠密闪电竟荡出腥浓血雾。脚下地面毫无征兆地消失,再看清时,自己正顺着敞阔无底的深渊下落。两面绝壁灰褐,枯松古藤寂静地湮灭,烟雾像一根根骷髅手指将她紧紧缠绕。 急速下落中,桉朵儿竟还能思考。幻世外面,东之月对她关照过,这幻世的安定,全靠他以灵力支撑,偶有不济,便会出现异常天灾,因此桉朵儿必须保证身边时刻有人保护。 一激动,就忘了东之月的嘱咐。 这会儿,谁在她身边保护她呢? 浓烟血雾中,有面孔冉冉浮现,哪怕千钧崩裂亦是清逸如雪山青松。桉朵儿眼角一热,伸出手指对人影哑哑地呼唤:“夜之哥哥” 她一时分不清,这个东之月是幻境里的东之月,还是真实的东之月。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抓住他。 指尖一凉,清润之感顺着皮肤流淌,松针香味遍及全身。但仅仅一瞬,就与她错身而过。 桉朵儿在下坠中愕然四顾,东之月已没了人影。 深渊更深之处,天玥处境不善。东之月有自己明确的目的,不是为她桉朵儿。 脑中一阵痉挛,手腕处就是一热。烟行云的身影从浓雾中倏忽闪现,耳边是他关切的声音:“小姐有无受伤?” 桉朵儿在烟行云臂中一回头,就见视野尽头,明暗交界处,泛着银辉的发结一闪,没入黑暗,像只扑火的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爹爹的秘密 桉朵儿浑身瘫软,被烟行云抱进阁楼卧室。 烟行云柔声安慰瑟瑟发抖的桉朵儿:“一场意外,小姐没受伤就好,都过去了。我照顾不周,让小姐受惊,小姐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 桉朵儿哭着说:“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烟行云想了想,点头低声道:“榛榛。” 桉朵儿说:“其实我还有个小名,叫桉朵儿。你这样唤我就行。” 烟行云笑了:“桉朵儿?这名字可真可爱,跟小兔子似的。” 桉朵儿破涕为笑。 她脑子里又出现东之月与她错身而过,放任她不顾的情景,急忙使劲闭闭眼,决心把烦心事远远甩开。 她皱着眉说:“那个叫夜之的人,好不狠心。明明抓住我的手指,却又松开。我要是死了” 说着又忍不住抹泪。 她哽咽:“他就想着天玥!他一心挂念天玥,对我见死不救!” 哭一会儿,突听烟行云小声问:“桉朵儿,你是说,那位夜之公子,钟情于天玥?他不是苏叶尊上的好朋友?” 桉朵儿嘟着嘴说:“假的!那是他的幌子!他借此留在幽笛谷,其实是为了见天玥!” 她光顾着难过,没留意到烟行云眸中的若有所思。 慢慢的,困意泛起,桉朵儿抓住烟行云的手腕,嘀咕道:“我要睡了,你唱支歌给我听!” 烟行云啼笑皆非:“唱歌?” 桉朵儿点头:“唱歌。我难过,你唱首歌给我听,我就不难过了。你爱唱什么就唱什么。” 她实在想念被人关爱的日子。爹爹曾经有副好嗓子,只是桉朵儿大了之后,就没再听过爹爹唱歌。不过这不打紧,哥哥渊云也有副好嗓子,能弥补爹爹的缺席。 烟行云沉默半晌,薄唇一启,音符便如泉水在静夜流淌。 桉朵儿从被窝里一跃而起,瞪着烟行云说不出话。 烟行云被她突兀的举动吓得一愣,问:“我唱的难听?” 桉朵儿瞪眼摇头。 她好像被一道术法牵引似的,喃喃自语:“爹爹爹爹?” 这歌词,音调,旋律,可不就是小时候爹爹哄她睡觉时所唱? 眼前这烟行云,不仅长得与爹爹沐忆楠一模一样,竟还会唱爹爹的小调。她想来想去,爹爹的这首小调也不是西冥的流行音乐,连哥哥渊云都不曾有机会学得。 这是怎么回事? 桉朵儿聚神思,苍白着小脸对烟行云一笑,甜甜道:“云哥哥唱得真好听,只是听着生疏,不知哪里学来的。” 烟行云笑了,露出晶莹如贝的牙齿:“独家原创,整个西冥就我一人会,你喜欢?” 桉朵儿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却更生疑云,甚至还有几分恐惧。 这个烟行云,怎么瞧都有点问题。 但桉朵儿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她是真困了。她困的时候,九头牛也挡不住,更别提任何沮丧c疑惑情绪。 迷糊中,感觉烟行云在轻抚她的刘海儿,用手指被轻刮她的脸颊,很是疼惜的样子,那话语声清和却朦胧,遥远如在天边。 “桉朵儿,你睡了?我还想请你听一听我的故事。我从没对人讲过,但不知为何,我信任你。大概因你与她有几分像吧。你为何会与她这么像?我有很多年没见她,不知她是死是活,但八成是死了,因为我再也感觉不到她。我亲眼见到她被那个男子带走。那个男子真是好看,跟神祇一样。但再也没有音信,很多年了,从我怀疑她死去开始,就上天入地地寻找” 那声音仍在继续:“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这样。我想,他能爱上别人,那就说明她已经死了。我会弄清所有的事。我会的” 桉朵儿一觉睡醒,静夜山峦已不知去向,也就是说,雨芙蓉消失了。 她发现自己被烟行云轻托在臂上,脸立刻红成一棵辣椒。 烟行云见她醒了,柔声说一句:“到了。”便将她放下来。 桉朵儿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圣哲殿,与她们清河羽族的韶华宫相当相似。 两壁陡峭巨石相对而立,高不见顶,挡住其后坐落于群山的离宫别苑。头顶是庞大静谧而旋转的深海漩涡,几丝青蓝天光从一线夹缝中漏下,石壁上水波闪烁。 青石台阶逶迤延展,十步之下,是一片茫茫云海,浑无实体。稍用力晃动身体,石阶山门均跟着摇晃,与秋千无疑。 又一阵风过,木叶斜飞,再睁眼时,山门已不知去向,眼前变成一望无垠的矢车菊海,浩浩汤汤,清寂旷远。 菊海正中心,一潭寒泉淡烟脉脉,月华流淌如银。 东之月和天玥都在身边,均无言语,面色似有几分凝肃。天玥怯怯依在东之月怀里。 想到睡觉前的风波,桉朵儿无法不对天玥生出成见,对东之月那就更不用说了。她简直看见东之月就心烦。 当她有心想寻点东之月的不是,比如“你昨天没洗澡吗?身上熏死了,离我远一点!”,或者“你衣服的颜色和这里的菊花不配,你马上走开,换件衣服再过来”时,突然瞥见天玥的脸色。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天玥面色苍白无光,透出病色,大不及昨天玉颜光润。 桉朵儿猜测是受火凤凰上那震裂的惊吓。这么一想,未免又气。东之月放弃她桉朵儿而去救她天玥,她天玥还装什么孱弱! 心绪起伏时,突见烟行云对着那寒潭做了几个挺气派的手势,就听隆隆闷响,寒潭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正中凹陷,泉水坠入深渊。深渊之下,一轮水镜静掩奇石兀立的巨大洞穴。 穿过水镜,洞穴四壁便开始发生变化,从灰沉沉的岩尘变成深蓝色多面凸起的透明水晶,将洞内黯淡多彩的光线折射成细细密密交织的网状。洞穴正中央,千万束冰蓝色光芒极速汇聚,一朵灼灼夭夭的巨大紫苑翩然展开。 桉朵儿瞠目,在心里估算,这体积,一辆牛车也拖不回去。关键是,若疗伤需要她连根服下整棵紫苑,可如何是好。 桉朵儿犯难地感叹:“长势很好,不错,不错” 却听烟行云解释:“还没完全成熟,成熟以后更高大。” 桉朵儿听得头冒冷汗。 然后,东之月静静开口问:“敢问烟教主,这花何时才能成熟?” 烟行云坦然道:“大概还需三月。” 桉朵儿仍沉浸在吃下整朵巨型变种花的恐惧感中,再回神,反应过来烟行云的意思,惨叫声就响彻洞穴:“什么?三月?你搞错没?三月?搞什么鬼啊?三月?” 烟行云和天玥,皆是一愣又一愣。 三月,她的骨头都成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血咒 桉朵儿激动过后,就一抓烟行云的手,转为哀求:“云哥哥,你帮帮我,让它过两三天就成熟,好不好?” 烟行云一脸呆萌装。 桉朵儿开始痛哭流涕:“云哥哥,我也不瞒你了。我中了毒,苏叶尊上说需要服用永夜紫苑——可能也不是服用,这么大一棵,我宁愿被毒死也不能被撑死——总之要很快用到永夜紫苑。再等三月,我恐怕恐怕连根头发都不剩了” 烟行云眸中愕然。 良久,他默默把痛哭的桉朵儿揽进臂中,开始温言劝慰:“桉朵儿受苦了,都怪我没及时发现。你这面色,确实不太红润。你放心,我有办法让这花提前成熟。” 桉朵儿立刻振奋,一仰头,惊喜道:“有办法?” 烟行云点头:“有办法。” 刚刚还是凄凄惨惨,瞬时变成鸟语花香。桉朵儿处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连天玥都不禁被感染,吃吃娇笑。 四人中,唯东之月盯着紫苑,微微敛眉,滢澈双眸中幽光闪烁,若有所思。 从永夜紫苑处出来之后,几人便去了圣哲殿居处休息。圣哲殿的建造与韶华殿极度相似,亦是绵延于寒岭的殿宇,雕梁画栋,飞宇如翅,其间交错茫茫水瀑由天及地。 桉朵儿变成独身一人,因烟行云嘱咐,他要在永夜紫苑处工作,尽早催熟花朵,而这需要费很多心血,所以就不能再陪桉朵儿。 至于东之月和天玥,那是她绝对渴望不可求的。东之月就像开辟出另一重空间一样,哪怕桉朵儿的居处与他们紧邻,平日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行踪。 唯有东之月不在时,她才能偶尔见到天玥。 但东之月怎会“偶尔不在”呢?他不是应该时时刻刻黏在天玥身边,如影随形,如痴如醉?桉朵儿不禁好奇,但问天玥时,天玥也是一脸茫然,只说:“哥哥叮嘱,他有要事,只让我呆在院中,别随意出去。” 这会儿东之月能有什么要事?他的要事不是该没日没夜地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名园饮露,东城闲步——说人话,不是该没日没夜地撩妹? 但既然东之月不透露,桉朵儿也没有兴致拼命猜。她的兴致被吸引在另一方面。 她神秘地看着天玥,神秘地问:“夜之哥哥和你在一起,都做什么啊?” 天玥苍白的脸顷刻殷红。这也是一个奇怪之处。自到了圣哲殿之后,短短不足两日,天玥竟苍白消瘦了许多,好像生了场重病,原本粉樱似的双唇都失去血色。 这更让桉朵儿好奇,东之月都对她做什么了。 这想法让桉朵儿自己都面红心跳。以东之月那颗追求新奇与极限的心,那身让人望而却步的风月技术,以桉朵儿亲眼所见的东之月对天玥的热情程度,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把天玥折腾成这样面无人色啊! 天玥小声解释:“哥哥他对我很关照,知道我身子弱,并无过激举动,只是比以往要亲密一些。” 桉朵儿直直点头:“懂,我都懂。” 到底是你身子弱,他不忍对你有过激举动,还是他对你有了过激举动,导致你身子弱。这问题真跟先有鸡还是现有蛋一样。 天玥又叮嘱:“榛榛,我和哥哥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尊上,尊上会不高兴的。哥哥他很畏惧尊上。” 桉朵儿再次点头,在心里回应,畏惧个锤子哦,东之月也会畏惧人,你脑洞让雷劈过吧? 桉朵儿是在某个下午察觉出自己不对劲的。 骨子里一阵紧一阵的痛,又湿又沉,脑子里却又热得跟木炭烧烤一样。她想象是着了风寒,但圣哲殿的大夫瞧过,又言明非风寒之兆,至于是什么之兆,他们全都疑惑,只能开点普通汤药。 骨头里的痛一阵阵游走,开始汇聚到前臂。她瞥一眼,见前臂雪琢般的肌肤下,血脉怒张,隐隐泛一层淡红弱光。 东之月的血咒。 她不知道这会儿血咒怎会作祟,更不知道血咒做起祟来怎会让她难受得不行。她身上难过,心里也很难过,她开始想念东之月。 迷糊中,有人摸她的额头,淡淡叹气。 她觉得心底有些细弱的痛,好像一丝银线从血脉中生出,漫无目的地迁延,另一头却始终空荡。另一头的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她变成一株失去方向的向日葵,急欲重新聚起对阳光的感知。 她握住那人的手腕,清润如玉。她开始哭诉:“夜之哥哥,我生病了,带我回家。” “哦,宝贝,”她感觉那人俯身,将脸埋在她颈项间,氤氲的松针香味让她沉重的身体慢慢舒展:“宝贝,快了,很快就带你回家。” “你不要我了,”她哭起来,很伤心:“你不要我了,你对我见死不救!” 那人竟低低地笑:“宝贝,那不是我,那是从前的我。那个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严肃一点,便充满爱怜:“宝贝,亏欠之处,我自会补偿。” 桉朵儿混沌的大脑无法分析那人的话。从前的我?从前的我不是我?这是什么说法? 她只能晕乎乎地问:“那这会儿的你呢?这会儿的你怎么又是你?” 那人认真地说:“因为血咒。血咒唤醒了我,让我暂时从从前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但只有这一会儿,我立刻又要回去。” 桉朵儿急了:“立刻要回去?” 那人点头:“宝贝,我跟你说过,这整个幻世都需要我以灵力支撑。我不能离开以前的身体太久。不完全融入进幻世,我的灵力会不够。” 桉朵儿哭起来,抓紧那手腕,剧烈摇头:“不行,你不许走!我生病了,你不许走!不许走!我求你” 那人心疼地安慰:“宝贝,不是生病,是血咒在起作用。血咒能让我保持对你的感知。” 但桉朵儿不想听,哭得更厉害:“你别走,我求你,我乖乖听你的话,给你当丫头,什么都侍,再不烧你的房子,你别走” 叹息环绕悄然降临的雨丝。乱花过,满地狼藉。 桉朵儿睡一阵,茫然睁眼,窗棂敞开,透过婆娑枝叶,望见庭院大门半开,风吹拂,微微摆动,好像正有足迹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凉薄 桉朵儿惶然跃下床,在窗口站立片刻。身体的不适未见丝毫好转,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势,骨子里沉痛得好像一堆碳火在湿木柴下奋力燃烧。她盯着雨后清湿的院落,确定那不是做梦——真的有人来过。 桉朵儿没怎么犹豫,就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出了院门。不知为何,她心里充满这种预感:她失去一切退路,只能赶快找到东之月。 她非找到东之月不可。 草茎甩下一串串水珠,叶脉一滴露珠滑落,桉朵儿已行出几丈远。 她在这幻世里,偶尔是有点灵力,就跟上次半夜追逐天玥一样。 更神奇的是,这灵力不仅让她健步如飞,还让她感受到东之月的存在。 她不顾一切地往一个方向走,越走景致越凄清,殿宇好似流星般从两侧划过,周围淡烟寒野,霜露重重。 脚下落定时,竟是沧桑古堡的至高处。黯灰色天空仿佛浓墨晕开,古藤从颓败的窗口垂下,蔷薇如霜河沿墙面和地面一路蔓延。 穹顶又高又深,幽暗神秘的壁画被雾气掩住,露出光怪却庄严的边边角角。桉朵儿看见大厅里自得其乐的两人。 东之月执着天玥的纤手,让她连转好几个圈儿,被手臂绕住,正好依进他怀里,像某种奇异的对舞。天玥轻灵的笑声响彻古堡。 “这就是我和哥哥初见面的方式?” 桉朵儿一愣,立刻领悟出他们正做着的事。 天玥失去记忆,东之月在指引她重复以往的经历。他要把他俩以往共度的时光,重新演练一遍。 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东之月笑得温柔而爽朗:“我们初见那晚雷霆万钧,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像你这样,跟宴会一样。玥儿,不是我挖苦你,你的演技真不怎么样。” 天玥红着脸紧咬下唇。她真瘦弱,短短两天就清瘦得脱了形儿,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但东之月又说:“这世上有什么雷霆万钧之势,能为难到我?一切只在于我的我心境。你从远处向我靠近,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宴会。” 他垂头吻她的面颊,如水黑发垂下,与她的融合在一起:“你让我心醉神迷。” 良久,桉朵儿听见天玥轻轻的抽泣:“哥哥,是我对不住你。我竟然忘了我们所有的经历,忘了我们相爱过。我背叛了你。” 东之月低声安慰:“傻姑娘,我们重新演一遍,就跟真的一样,不就又记起来了?” 天玥停止哭泣,声音却依然忧郁:“哥哥,我们经历了很多事,对吗?要重演一遍,谈何容易?” 东之月低低笑起来,充满宠溺意味:“傻姑娘,我们每天演一点点,一点点,等演完时,说不定我们正好白头。一生这样度过,不是很好?” 桉朵儿心里苦涩。东之月再宠她,她却永远也成不了他的那个人,能让他甘愿一辈子沉在一场戏里。 但东之月说完后,沉默良久,却又叹气。 桉朵儿听见他说:“只是,恐怕时间不多了。” 很奇怪,从天玥的表情看,她压根没听见这句“时间不多了”,但桉朵儿却清清楚楚听见了。 她听见东之月落寞地说——时间不多了。 她不懂,什么时间不多了。 她听见东之月接着喃喃低语:“玥儿,你忘了我们相爱过,这一点也不要紧。你以前爱过我,这会儿也爱我。我记得所有这一切。我全部都记得,就跟一直在发生一样。我每天在心里重复往返地演练,就跟我们这会儿演练一样,一直演到白头。我其实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并不坏。” 低语中,天玥的欢笑声重新环绕古堡,在薄雾中起起伏伏。她轻快地从东之月怀里跳开,退后一丈,唤道:“哥哥,我们再来一遍。” 说着,她开始姗姗向东之月靠近,蔷薇如帷幔拥簇。清雾压下,拉长两人的距离,好似真的隔了重山复水。她遥遥对东之月伸出手:“你是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东之月的笑容像蒙了层露水:“很好,终于不再像宴会了。” 他亲切地说:“多么像豪门小姐调戏良家妇男。” 桉朵儿再盯着自得其乐的两人看了片刻,就有些撑不住了。 骨子里那又湿重又灼热的痛感再度加剧,活脱脱一条大蛇对她启开猩红湿热的口。 顺着墙壁滑落倒地时,桉朵儿才发现,自己正缩在黑漆漆的楼道里。怪不得她能观赏那二人,他们却没发现她。 耳边还有对话声伴随阵阵欢笑飘来掠去。他们可真快乐。桉朵儿的眼皮越来越重,想开口唤一声“夜之哥哥”,却觉那画面离了她万重距离,喊破喉咙也没用。 她在心里默念“夜之哥哥”,睡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多久,再睁眼时,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惊呼,天玥惊道:“榛榛?你怎么在这里?” 二人看似要回去,正经过楼道,与她相遇。桉朵儿头痛欲裂,对他们露出茫然的笑,轻唤:“夜之哥哥。” 天玥很是吃惊:“榛榛,你生病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桉朵儿听了这话,眼泪就落出来,哽咽道:“夜之哥哥,我恐怕真的生病了。” 天玥想俯身去扶她,却被东之月拉住。 愕然中,就听东之月淡淡道:“慕容小姐生病了,该去找烟教主。” 桉朵儿愣了一会儿,没听懂一样,喃喃道:“你说什么?” 东之月又说:“窃物为窃,窃听窃视,就不叫窃?小姐从小在神荼岛,难道没被教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桉朵儿使劲揉揉太阳穴,铁铸似的大脑开了点窍,才艰难理解过来东之月的话。 东之月早就发现她来了。毋庸置疑。 这一座古堡里的动静,有什么能瞒过东之月? 东之月早就发现她,对她的打扰非常不瞒。她在他眼里变成一个粗鲁的c招人厌的女孩。 桉朵儿呜呜哭起来,对着东之月无甚表情的脸。 天玥怯怯看一眼东之月,小声说:“哥哥,她看上去不太好,可能生病了” 东之月静静打断道:“我会请烟教主过来。在此之前,委屈慕容小姐了。慕容小姐既然对这古堡情有独钟,不防多呆片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迷情 桉朵儿目瞪口呆。东之月该有多生她的气啊。 桉朵儿这时才发现一个从未被重视的问题——东之月,其实是个生性极其凉薄的人。 即使这个幻世里的东之月并不认识桉朵儿,但就算她真的是慕容榛榛,就她与东之月那有限的几次见面而积累的交情——东之月甚至还与她编过发结——此时此刻,东之月怎能对她如此生冷。 东之月的心里仅能容纳那几个人,如果不幸不是那凤毛麟角中的一个,那么,在他眼里,其实与草芥无疑。 这么一想,桉朵儿就怕极了。她不知道自己若不是那凤毛麟角中的一个,被东之月视为草芥,她会怎么样。她极其想找东之月确定一遍——自己是他心里尚容纳的人之一。但东之月离开得很快,桉朵儿想捕捉时,就只剩脚步声在幽暗廊道里空空回响。 夜风四起,廊道像浸在一层冰冷的水银中。 桉朵儿使劲缩着身体,一紧再紧,意识偶有清醒,但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漆黑深渊中。 她好像睡了很长时间,烟行云一直没有来。大概东之月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心思真的寻找烟行云来救她。 东之月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天玥身上。况且,他讨厌桉朵儿讨厌得要命,恨不得她在此地冻死才好。 桉朵儿对着冻成冰疙瘩的双手哈一口气,身体的湿痛一阵加剧,又要昏睡过去。 迷糊中,突听头顶有人轻唤:“宝贝?” 桉朵儿心里一松,第一反应是烟行云终于来接她了。 但松了过后立马就是一紧,紧得她胸口剧痛,喘气都困难。 那人唤的是“宝贝”。烟行云怎会唤她“宝贝”? 蓦地睁眼抬头,桉朵儿就陷入一片宽舒清韶的深蓝,柔和光晕似月笼罩全身。东之月静静看着她,那幽深的眸中好像隐着一丝迷茫。 但桉朵儿没注意到东之月的迷茫。她只觉自己跋山涉水,穿越千难万劫,就为得到这个结果,迎来眼前人。 她泪如雨下,哽咽道:“夜之哥哥,你回来了?” 她隐约意识到,这个东之月不是幻境里的东之月。他从从前的躯壳里挣脱出来,变成真正的c视她为掌上明珠的东之月。 她对他伸出双臂:“夜之哥哥,你终于变回真的你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手腕被握住,轻轻一带,她的身体好似御风而起,定下来时,就已被东之月揽在胸口。 东之月像上次抱天玥一样抱她,双臂紧箍在她腰间,让她上半身竭力后仰,几乎拦腰折断。 东之月俯下脸,径直贴住她的唇。齿间滋味甘美如密,那舌尖不容分说,已狠狠撬开她紧闭的牙关,与她的舌头紧缠密绕在一处。 有片刻时间,桉朵儿失去意识。与其说东之月在亲密,简直更像在发泄,带着攻城掠地的狠厉,让她喉中竟开始漫出血腥味。 桉朵儿有点吃不消,竭力挣开一丝空间,哀哀唤一声“夜之哥哥”。但这一声好像更惹怒了东之月,舌头被绞得更紧,甜腥味涌到齿间。 桉朵儿嘴里痛得像火烧,但东之月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死死限制住她的一切挣扎,让她除了被动迎合再无其他出路。她不知道东之月为什么执意让她痛苦,将她变成一条被粘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她听见东之月喃喃低语:“宝贝,我的宝贝,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多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的宝贝” 桉朵儿没听懂东之月的话,她推测东之月说的“时间不多了”,是指他过不久又将沉入幻世,变成从前的他。 当然,桉朵儿在这种情况下,是没太多心思思考人身哲学的。东之月又要附到从前那个躯壳里,那就附吧,这会儿是真的东之月就好。 亲密到一定阶段时,桉朵儿就有些犯难了。 诚然,在韶华宫时,受博学的灵钧的指点,再加上自己勤于探索,她对男欢女爱是有一定认知的,眼下这境况就大致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关键是,过了这认知,她就没有认知了。 她对再之后的唯一认知就是——亲密到最高程度,就会有宝宝。至于有宝宝之前的那个“最高程度”,她看的每一本书中对此的记载,都是统一的格式——为响应西冥绿色文化的号召,此章节不予展示。 也有几本书没写“不予展示”,直接简单粗暴地用浓墨涂成一板儿黑。桉朵儿从很久以前就有种欲望,一定要说服渊云,找个借口把书记官的手剁下来喂狗。 书籍是人类行动的指引,没有书籍,桉朵儿的行动就失去指引。眼看再亲下去舌头都断了,东之月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动作开始放缓,再放缓,趋于平静。 夜凉如水,一点残月淡影在蔷薇丛中徘徊。两人一仰一俯,躺在窗前。 东之月停下来,静静直视桉朵儿,目光溢满疼爱和不舍。 于是桉朵儿就忍不住虚心请教:“下一步呢?” 她是真的没谱儿,从接吻抚摸到宝宝之间,还隔着个什么距离。 东子月眸中泛起笑意,桉朵儿不禁脸红,但还是忍不住接着请教:“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东之月清清嗓子,认真地说:“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桉朵儿心里坦然。古有程门立雪,三顾茅庐。圣人言“谦冲以自牧”。自己才疏学浅小扑街一个,向大神求教时,放低姿态那是绝对应该的。 于是她双手攀着东之月的脖子,吊起上半身,对着东之月滢白的面颊“吧唧”就是一口。 东之月轻咳一声,道:“我刚刚好像不是这么亲你的。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就算不报之以琼瑶,也不能我给个木瓜,你还块木头。宝贝,什么是市场秩序?” 桉朵儿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坦然。诚然东之月是个有钱人,但越有钱的人越吝啬,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以东之月的精明,恨不得他给个木瓜你还个丰过的胸。此时他的反应,称得上合情合理。 于是桉朵儿再度撑起身体,稍一犹豫,就向着东之月优美的嘴唇凑了过去。 她静静贴一会儿,想着是否还够了东之月的木瓜。但东之月唇舌间弥漫出的松针香味让她着迷,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寻,就如行走一条受黑夜迷惑的悬崖小路,随时粉身碎骨的危机感让她瑟瑟发抖。 东之月激吻过她,但当她主动去亲东之月时,又全然是另一番感悟。 她想着是否还够了东之月的木瓜时,东之月已在含糊低语:“多还一点也不要紧,多退少补。” 桉朵儿猛一个翻身,竟毫无阻碍地将东之月撂翻在地,自己骑坐在他腰上。她红着一双眼瞪了东之月片刻,双手一用力,前襟撕裂,东之月的脖颈和胸膛完整敞露出来。 脑子里好像有模糊光亮划过。 这景象好熟悉!太熟悉了!在哪儿经历过?肯定经历过! 桉朵儿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咬牙切齿地再次问东之月:“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什么?不许再卖关子!” 说着,她的双手竟然掐住东之月的脖子,目光甚是凶恶:“你说,接下来是什么!我早还够你的木瓜了!不许再耍赖!” 东之月闭目微笑,不费力地掰开桉朵儿的手。沉寂片刻,手中一重,再看时,右手竟然握着一本精致软面小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错付 桉朵儿瞠目,紧接着勃然大怒。她还了这么久,还得如此尽心,东之月竟还让她自己从书中找答案! 万一这也是一本“此章节不予展示”的书,她找谁说理去?听灵钧说,现在西冥所有的书都变成那种版本了。 桉朵儿几乎在咆哮:“书里面没有答案!你这个骗子!” 东之月轻握着她捏书的手,眉间温柔:“宝贝,不是书里面有答案,而是,书就是答案。” 桉朵儿茫然。 与东之月坦然的目光对视片刻,桉朵儿混沌的大脑慢慢有了一线清明。随着这一清明,顷刻醍醐灌顶,天灵盖激得快飞起来。 原来如此啊! 书就是答案。桉朵儿一再问“然后是什么,下一步是什么,接下来是什么”,原来接下来就是——阅读啊!那男欢女爱中最隐秘最激动人心的一部分,搞了半天,是阅读啊! 原来所谓共赴巫山,是这样一个过程:亲吻和抚摸——然后阅读——然后有宝宝! 桉朵儿陷在一种全新的自然科学知识构架中无法自拔。 她愣愣地看着东之月,一举手中书本,愣愣地问:“接下来,真的,就是这个,看书?” 东之月把握十足地点头:“当然,就是看书!” 夜风一过,桉朵儿有点儿凌乱。 亲吻和抚摸——阅读——有宝宝。这巫山云雨的过程,好像也说得过去。比如东之月如此博学,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特多的缘故——那软帐香枕间,浓情蜜意到最高点时,就掏出书来阅读,那他一个月能读多少书啊!说不定比有些人一辈子读的还多。 但桉朵儿总觉得这过程虽无可厚非,却还是说不出的别扭。就好比一女子头上云鬓高挽妆面如画,足下绣花软鞋玉足撩人,中间的身体却披一件尼姑袍。无论从内部感知还是外部氛围,都有点违和。 并且,如果亲吻和抚摸过后是阅读,那为什么整个西冥的书,都要把那“阅读”部分不予展示,或者涂成一板儿黑?阅读能有多神秘和高不可攀呢? 桉朵儿再与东之月对视片刻,半信半疑地摊开书,嘴里却还在嘀咕:“哥哥,我觉得,西冥的书都把那一部分去掉了,可能那一部分根本不是阅读,可能你也不知道那一部分是什么。我总觉得这会儿不该是阅读。当然,阅读很好,但这会儿阅读好像不太对劲” 书面展开,桉朵儿盯着那些遒劲字迹看了一会儿,就忘了纠结男欢女爱的真正过程。 桉朵儿听见古堡窗外叮铃一声轻响,仿佛风过铃兰。就如一声简短却有力的开场白。 她开始对着书中内容,轻轻念出来:“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的身世。三元之城的人都知道,我并不出生于西冥。他们知道我来自于西冥之下的渊穹界,但他们谁也不清楚,我在源穹界的真正经历” 月光从墨黑云层中挣出,从窗口淡淡洒落下来,夜风如水流淌,蔷薇花瓣微微拂动。桉朵儿听见远山传来悠长的鸟鸣,好像还听见窗外古藤的拔节生长之音。 这一切都来自于另一重世界,随着一个个字符从唇齿间跳出,桉朵儿慢慢有了古怪的感觉,好像身边的事物都在发生变化,它们焚灭又重新汇聚,聚散之间,就贯穿了时空,甚至贯穿了生死。亡灵在花影间飘摇。 桉朵儿有些失神地念:“叔叔领着那个叫霜溪的女子消失,从此杳无音信。我们以一族性命为代价为他们铺平逃亡之路。有一段时间,我不能看任何红色,它们总会在视觉中燃烧成烈火,我的父王c母亲c姐姐,一切亲人,在火中湮灭为灰烬。还好,三元之城的基调是黯蓝色,黯蓝的天空,大海,树林,殿宇,鲜有红色。我无从选择又心甘情愿地将黯蓝看成我的救赎之色,因此迅速喜欢上这座地底古城” “慕容小姐?” 一声惊问打断桉朵儿的阅读。 桉朵儿尚未回神,那惊问再激越一成,便有了暗怒的意味:“慕容小姐?你在做什么?” 他盯着桉朵儿,又问一遍:“慕容榛榛,你在做什么?” 桉朵儿的最后几个字卡在喉咙口,憋得脸色通红。好不容易缓过劲儿,移开敞开的书本,看向东之月。 她这才发现一件古怪的事。 东之月那滢澈的眸中,先前一直蕴着一丝迷茫,哪怕与她欢好时也是如此。而现在,随着凝肃之色从脸颊浮起,那丝迷茫,在一点点退却,代之以一点清冷,一点恼意。 桉朵儿的思路,随着东之月双眸的清明,也变得清明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知东之月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暂时神志恍惚,将桉朵儿当成天玥,与桉朵儿亲密,还拿出自己珍藏的书——那书怎么看都是他的自传——给桉朵儿看。东之月口中的“宝贝”,其实是天玥而非桉朵儿! 危急情况下,桉朵儿智商偶尔也能超标一次。 此时,东之月眼神中暗含的惊诧和愠怒,无疑在提示桉朵儿,她的推测完全正确。他神志恍惚,错将她当成天玥。 但东之月怎会神智恍惚呢?发生了什么? 桉朵儿没心思想这个问题。 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背叛和屈辱感打倒在地。 她想,东之月过分了,真的过分了。哪怕这是幻世,哪怕她不是慕容榛榛,这个东之月也不是真的东之月,但他还是过分了。 真与假,假与真,有时真没法扯得太清楚。 强烈的恨意和羞耻感,让一贯闻风生雨的桉朵儿,竟冷静下来。 她冷静移开还骑在东之月腰上的身体,整整衣衫,再看向东之月,目光冷冽。 她昂起头,无所畏惧地与东之月对视。 东之月面无表情道:“慕容小姐。” 桉朵儿露出嘲讽的笑:“你问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此情此景,你是否觉得你全然无辜?” 东之月全无让步的意思,清冷道:“鄙人一时失神,冒犯了小姐,过后自会向令尊和烟教主请罪。当然,如果小姐要面子,鄙人也可以对烟教主只字不提。” 桉朵儿气得浑身发抖。这就是东之月,事情到这种地步,他仍旧高高在上。他根本不管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无耻形象,因为所谓“别人”,在他眼里根本是草芥。 桉朵儿的声音乱起来:“是你招惹我的!是你强迫我的!你说我没面子?我们俩谁没面子?传出去是我丢人还是你丢人?” 东之月清淡却果断地接话:“鄙人失神之际,将小姐错认成她人,按小姐的说法,招惹了小姐,确实是鄙人的过失。但小姐说‘强迫’,就鄙人恢复神智时所见,小姐实在不太像被强迫的样子。鄙人还是那句话,冒犯之处,自会向令尊请罪。至于烟教主那边,鄙人自会瞒得滴水不漏。” 桉朵儿泪如雨下,咬牙哆嗦道:“你向我爹爹请罪?你冒犯的是我,应该向我请罪!” 她真的很怀念东之月负荆请罪自愿给她当马骑的日子。 东之月清冽的眼底,竟漾开一抹隐晦的笑:“鄙人自然也想向小姐请罪。但就鄙人恢复神智时那惊鸿一瞥,考虑小姐的豪放程度,鄙人真的担心,被小姐责罚时会吃不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误杀 桉朵儿疯了。跟东之月耍嘴皮子就是作死,她自甘作死,不疯才怪。 东之月伸手,淡淡道:“小姐手中的,鄙人之物,可否物归原主?” 桉朵儿双手捏着那本书,兀自发抖。稍微沉静一点,抬头,对上东之月疏淡又不容辩驳的目光。 桉朵儿像被一道符咒牵引似的,一步步向东之月靠近,再靠近 及至东之月身前,她呆呆地递过书,只觉手臂有千斤重。 然后,在东之月的指尖碰到书面的一瞬,桉朵儿做了一件令事后的她叹为观止的事。 她猛地收回手,当着东之月的面,迅雷不及掩耳地撕扯,好像饿疯的狮子撕扯羚羊。眨眼间,两手便只握着一团碎纸。 她对东子月恶毒一笑,手臂一挥,那团碎纸便飞出窗外,化成万千银蝶在月夜下飞舞。 古堡屹立在悬崖边缘,古堡之下,便是不见底的深渊。 桉朵儿仿佛听见那些碎纸片落往深渊浓雾时的哭泣声。 她斜眼看着东之月,表情又甜美又挑衅。 “啪!” 一声脆响穿透古堡大厅,似一道惊雷刺过天宇。桉朵儿踉跄后退,被靠破残的窗台,上半身往后半仰了出去,黑发海藻般飞扬而起。 面颊剧痛,口中弥漫咸腥味。 心中却被胜利感充溢,无比快意。 呵,东之月终于也有坐不住的时候。他欲送给天玥的礼物,他的自传,被桉朵儿全然摧毁。他变成暴怒的狮子。 其实桉朵儿很不明白,这算哪种秀恩爱的方式,给情人送自己的自传。东之月想让天玥了解他的过去,大可以亲口讲出来。大概东之月觉得书面的东西比口语化的更文艺一些吧。东之月那桀骜的外表下其实也掩着一颗文艺青年的心。 东之月立在桉朵儿面前,一手紧捏着她的脖子,让她上半身一直仰在窗外,松手就能坠落。 桉朵儿面色紫红,嘴唇上仿佛有万千蚂蚁爬行,眼珠子几乎从眶里脱落。她挣扎哭喊:“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东之月说:“你真该死。” 他说“你真该死”时,语气波澜不惊,就像说“早上好”c“吃早饭了吗”一样。唯桉朵儿在挣扎中从偶尔的目光交接处,看清他心底惊天骇浪的怒。 桉朵儿有了一丝恐惧,她其实从未见过东之月真正发怒。东之月一向都懒得对这世间流露过多情绪,包括怒。 她艰难地挣扎:“一本破书而已!值多少钱” 东之月又说:“你真该死。” 桉朵儿不得不奋起反抗,她不能死在这幻世里。虽然她不知道死在幻世里算不算真的死,但至少不会太好过。说不定出了幻世,她会因此而变成白痴或神经病。她猛一用力,求生的欲望让她动如脱兔,从东之月手下一个反转。 然后,东之月被她反压到窗口。 再然后,她一个没收住力,便见窗口白影一闪——东之月被她从窗口掀了下去。 有一阵阴风过,桉朵儿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又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痛得呲牙,才明确这不是做梦。 她竟然,把东之月,推!下!悬!崖! 这体验,跟一只蚂蚁把大象推下悬崖,是一个级别。 这蚂蚁既没炼过降龙十八掌,也没炼过乾坤大魔移。 不过,在这幻世里,她确实有点超能力,前面已出现过两次,她能够行走得追风溯影。这会儿,貌似超能力又出现了一次,让她变得出奇得敏捷且力大无穷。 无论怎样,求生的欲望让她潜力爆发,她终于成功自救。 桉朵儿往悬崖下瞄一眼,扶着斑驳墙壁缓缓瘫软在地。 跌跌撞撞奔出古堡时,突听雷声大作,天边扯开亮白闪电,墨黑云层被撕裂成小片,裂口浓稠得几乎滴下血。 桉朵儿顺着古木的繁枝茂叶奔跑,脚下荆棘乱草丛生,不时拌得她踉跄倒地。 转眼功夫,瓢泼大雨便如水墙翻卷,视野里只见蒸腾水雾。哪怕行走在树丛下,桉朵儿浑身也湿了个透彻。她没命地跑,边跑泪珠子边滚滚而下。情况太混乱,她一时没理清自己为何会悲恸至此。 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悲恸至此,绝不是因东之月被推下悬崖。东之月能跌下悬崖摔死,就跟身体健硕的大麻雀能跌下树枝摔死是一个概率。大概桉朵儿悲恸就是摔不死东之月。 她恨不得手刃了东之月。 哪怕这是幻世,此东之月并非彼东之月,但东之月对她真的过分了。哪怕“她”也并非桉朵儿。 桉朵儿边跑边在心里呼喊:“夜之哥哥” 她真的快绝望了。这种折磨,远大于她身中的那不知名的毒物的折磨——其实那毒物从未折磨过她。如果不是东之月坚持说她中了毒,她与正常人无异。她不知道真的东之月什么时候来接她。她甚至怀疑自己还等不等得来那一天。 她在心里哭喊:“不要永夜紫苑了,不要疗毒。带我回家吧不想再呆在这里” 这里的东之月,对她多冷酷。东之月对她冷酷,就是全世界对她冷酷。所以这里是一个大冰窖,生生将桉朵儿冻成一个大冰疙瘩。 跑得天昏地暗,突听前方传来一阵惊呼,怯懦而温顺:“榛榛?你怎么了?” 抬头,就见青伞之下,天玥苍白柔美的小脸。那青伞对此时的暴雨并无太大作用,天玥额前和两颊交织着纷乱雨线,长长睫毛似浸水的苇草。 天玥看她的眼神惊诧有担忧,含着一丝疑虑,问:“榛榛?你一直呆在这里,没有回去?你看到哥哥了吗?” 最后一句话惹怒了桉朵儿。 她不知道天玥哪来的心灵感应,认定东之月此时在这里。 总之,这真是一对儿心意相通的c羡煞旁人的鸳鸯。 他们欺人太甚。 桉朵儿想着古堡里,东之月错将她当着天玥之后,所做的一切,暗道,他们欺人太甚。 这话很快就冲到舌尖。她死死盯着天玥,一字一字道:“你们欺人太甚!” 天玥愣了愣,不明所以:“榛榛,你怎么了?” 她走进几步,用伞罩住桉朵儿,伸手试图拂桉朵儿的额头,担忧道:“榛榛,你是不是发烧了” “走开!”桉朵儿猛一挥手,用力过大,将天玥推得连退几步,背倚到一丛灌木,才没摔倒。青伞落地,被风刮得没了影儿。 桉朵儿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们去死吧!你们欺人太甚!” 吼完就绕过天玥,独自往前奔去。她没看到自己上一刻的表情,心里猜测应该极其丑陋可怖,就像一只脸被啄得稀巴烂的歇斯底里的母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买卖不成仁义在 雨横风狂,桉朵儿彻底失去方向。 直到冷不丁撞上一堵柔软的墙,身体直直往后仰去,又被一只手臂扶住后腰固定。再撑起上半身立稳,头顶落雨消失,好像毫无征兆地闯进一间温暖小屋。 桉朵儿仰头看一眼来人,止不住大哭起来:“云哥哥!我差点死了!” 来人正是消失几日的烟行云。 烟行云周身好像罩着一层结界,未撑伞,却自动隔离了风雨。桉朵儿被烟行云揽在胸口,停顿一会儿,烟行云手臂一动,将她横抱到臂上,缓步往一个方向行去。 桉朵儿哭得浑身哆嗦,烟行云叹气:“先前嘱咐过,我这几日都在永夜紫苑处。你怎么自己不当心,跑到这荒野之地?遇到毒蛇毒虫怎么办?一到你的住处,竟不见人,你不知道我急成什么样。任性的姑娘” 桉朵儿紧紧揪着烟行云的衣襟,冷硬的身体很快恢复暖意,她开始犯困。这曲折颠簸的一夜,耗尽了她的力气。 迷糊中,她听烟行云喃喃低语:“他很爱那个叫天玥的女子,对吗?他很爱天玥,就说明她已经死了。没人在意她的生死,离开我,她就跟路边的小牵牛花一样,生死一瞬。当初她离开时,我就想这样劝诫她。但我始终都在犹豫。我犹豫时,她已经走了。她活着对我没有怜悯,死了亦是如此。我没收到过她的只言片语,不知道她的尸骨是被掩埋在土里还是化成了灰烬但我会弄清的,这是她欠我的,她应该还我一个真相”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窗外月色清朗,也就是说,桉朵儿只睡了小半夜,却觉神清气爽,筋骨舒展。 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衫,头发整整齐齐地披散着,还隐隐穿出一丝花香味。 烟行云坐在床沿,关切地看她。 这光景,桉朵儿立刻脸红了,就听烟行云细心地解释:“你回来时一身水,我让侍女给你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不忘强调:“是侍女洗的,我发誓。” 桉朵儿忍不住感叹,烟行云真是个实诚人。 看她面色不错,烟行云便试探着问:“桉朵儿,能否告诉我,上半夜在那悬崖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睡足了觉,桉朵儿心情开阔一些,再想到东之月对她的薄情,竟没那么伤春悲秋。猛然间想到东之月的话——“至于烟教主那边,鄙人自会瞒得滴水不漏。” 是了,她和东之月之间的事情,怎好讲给烟行云听。 于是桉朵儿微微摇头,道:“我是个路盲,走着走着,也不知怎的,就走到那荒野之地,还迷了路幸亏被云哥哥及时发现。” 烟行云再看她一会儿,会意地点点头,让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烟行云接下来的话,让桉朵儿顷刻从谷底蹦到云端。 烟行云温和地说:“桉朵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永夜紫苑成熟了。我明天就可摘下给你。” 桉朵儿愣了片刻,才理解透彻烟行云的话。 一理解透彻,就忍不住泪如雨淋,心里感慨万千,至喜又至悲。 为了等这一刻,自己在这幻世里,经历了多少坎坷啊。 她在那雨中念叨“夜之哥哥”,而现在,真的东之月很快就能来接她。直等身上的毒被苏叶医治,她就能再次见到真的东之月。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这幻世。 就听烟行云在一边小声说:“这次,也幸亏那夜之公子帮忙。” 桉朵儿沉浸在激动中,半天才再次理解透彻烟行云的话,心中一抽,愣道:“什么?” 烟行云坦诚道:“那永夜紫苑自古无提前成熟一说。要提前花期,须得费很多功夫。我最初略略试了一下,根本不行。后来夜之公子见到,就主动相助。虽然我这些天一直呆在那里,但其实那关键几步,都是夜之公子完成。” 他顿了顿,叹气:“夜之公子为此很吃了一番苦头。” 桉朵儿心里“咯噔”一响,顷刻遍体生寒,就如被扔进一个冰渊,一时竟能从四面瞄到自己惊慌的脸。她喃喃道:“很吃了一番苦头?” 烟行云只当她是感激过了头儿,轻声道:“桉朵儿你不事修为,自然不知道,有时候灵力相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况且那永夜紫苑自成生命,吸食精气而生长。提前花期,自然需要大量精气做补偿。夜之公子自愿承担了这一切。” 惶然中,桉朵儿心里好像有些开悟。东之月那暂时的丧失神智。当然,还有,东之月竟然被她推下悬崖 果然,就听烟行云接着说:“今日申时夜之公子闯过最后一关,紫苑成熟。他损耗太多,可能会有些异常。现在当在房里休息。我等会儿过去看看。” 桉朵儿红着眼问:“异常?怎么个异常法?” 烟行云好像觉得这问题幼稚得很,竟露出微笑:“就是劳累过度后的异常。当然,比这要严重千百倍。可能会有暂时失忆。无论怎样,那一身修为是肯定被凝住了。” 桉朵儿脑子里好像有一打烧红的钢钉齐齐扎下,痛得冒烟。等稍微能思考时,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之迅捷,连烟行云都没止住。 桉朵儿跪地一抓烟行云的手腕,哭着哀求道:“云哥哥,你行行好,快帮帮我,到悬崖下去救夜之哥哥!” 东之月为了救她,原来暗地里吃了那么大苦头。 虽然东之月心里没有慕容榛榛,但毕竟还是看在曾经交情的份儿上,没有视榛榛为草芥。 桉朵儿突然觉得心里很满足。她在真实的世界里,得到东之月全部的疼爱。而在这幻世里,得到东之月的同情与友好。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想到自己先前对天玥的态度,桉朵儿在心里狠抽了自己一百个耳光。她一定会向天玥负荆请罪。 不过,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还不是讨论的时候。眼下有一个极其现实且致命的问题。 毫无修为的东之月被桉朵儿一把推下悬崖。这 桉朵儿心里有再多感慨,前提是,必须有一个活着的东之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没有你的位置 桉朵儿被烟行云携着,从悬崖古藤飞跃而下。曦光从柏树枝叶间漏下,淡红明净,斑驳危岩在视野里分裂。 烟行云的身法飘渺无痕,几如幻象。桉朵儿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不停询问:“看见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就忍不住甩自己一个嘴巴,哭起来:“说错了,要见到活人。呜夜之哥哥不会死” 在此,桉朵儿非感谢烟行云不可。烟行云竟然没有问——你为何没事儿把夜之公子掀到悬崖下? 深更半夜,荒山野岭,一孤身女子拼死把一男人掀下悬崖。这情节实在能激起人千般遐想。但无论怎么个千般法,都绝不包括“那男人其实对我彬彬有礼,但我闲着没事儿把他掀下去玩玩”这一类。 看烟行云总不回话,桉朵儿心里一再收紧,胃里也开始翻腾,额上冷汗滚滚而下。 再踏雾起伏几番,烟行云终于落地,虽悄无声息,却震得桉朵儿心底“砰砰”几声重响。 她真怕烟行云接下来说:“前面那大石上脑浆迸裂的,穿的衣服倒跟夜之公子一模一样。” 汗毛倒竖,就听烟行云轻声道:“水帘那边,该是夜之公子。” 说完,瞥一眼桉朵儿的脸色,又周道地接了一句:“活的。” 但他马上揪住桉朵儿的胳膊,制止住她疾奔的趋势。 桉朵儿不解,但很快又开悟了——烟行云到底还是介意的。那荒山野岭孤男寡女,想必发生的事情不算太给他长面子。他不希望桉朵儿再与东之月有过多接触。 桉朵儿面红耳赤,被烟行云扶着胳膊,随烟行云的脚步,静悄悄绕过石壁悬挂的茫茫飞湍。 一到视野开阔处,桉朵儿立刻怔住。 她这才明白,烟行云拉住她的胳膊,并非出于个人立场,阻止她与东之月见面。 烟行云阻止她,只因此情此景,她真的只是个外人。 飞湍另一边,百步之外,是一片断崖,崖下高低错落着一帘帘青碧水瀑,水雾交融于云海,金灿灿的晨曦流衍其中。断崖对岸,红日映照菩提苍翠,漫山葱茏。 崖上相偎依的背影,正与那红日的位置相合,被晕在其中,便有了远在天边之感。 被烟行云扶着悄悄靠近,桉朵儿看清天玥衣袖上c发上的泥浆。甚至,还隐见血迹。 桉朵儿依稀琢磨出是怎么回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之月当时虽修为被凝住,但也没弱到直接被摔死的地步。可能下落途中抓住树枝什么的,小伤无数大伤没有。 但是,他也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照管天玥。天玥认定东之月遭遇不测,因此顺着石壁藤条攀下寻找。这才有了满身泥浆和血迹。 桉朵儿想不通天玥是怎么感知到东之月遭了不测,更想不通,以天玥那弱不禁风的体格,比她桉朵儿都弱许多,是怎么在风雨夜,揪着树藤下滑,最终找到东之月。 桉朵儿什么也想不通,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狭隘和肤浅。她其实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随着桉朵儿走近,耳边便开始环绕人语,是天玥甜润的贯带着怯懦的声音。 “。。还好,三元之城的基调是黯蓝色,我无从选择又心甘情愿地将黯蓝看成我的救赎之色,因此迅速喜欢上这座地底古城。有时候回忆起叔叔和那个叫霜溪的女子,我会想,自己是否该恨他们。我仔细体会,最终也是枉然。我慢慢就觉得,爱恨有时并无明显界限。我们无法界定爱恨,就如无法界定上天给我们的是补偿还是惩罚,无法界定某一个归宿是否是真的归宿。我们唯一能界定的或许只有生死。逝者已矣,生者仍需苟活。这或许就是最终的归宿和答案” 桉朵儿听着天玥的声音在空谷中柔柔回响,那是东之月送给她的,别出心裁的礼物。东之月以自己的往事为聘礼,可能马上就会迎娶天玥。东之月其实是个很古朴和庄重的人。 “。。我发誓自己并不认识她。她踏着黑夜弥漫出的青雾,穿越浮尘万缕,莲步轻移向我走来,发间缀满星光的痕迹。我发誓自己不认识她,但我听见心里一些短促细弱的声音,水滴清潭,与她眼角因为害怕而淌下的泪珠,有种隐秘的契合感” 天玥吃吃笑了起来。 手一抬高,桉朵儿就看清她掌中的小书,纵横交错着粘补的痕迹,看上去有几分古怪。 天玥轻笑道:“哥哥原是个会说故事的人。哥哥不去做文人墨客,真的很可惜。” 东之月也在轻笑:“连你都笑话我?” 天玥的声音乖顺宁和:“怎么会?我很喜欢哥哥的故事。我放在枕边,每晚默读,直到一字不漏地记下。” 顿了片刻,她却又笑起来:“只是,哥哥虽会写故事,这写作的工具,实在很别具一格,很朴素。这纸,都快碎成窗花了。哥哥下次要是缺纸,可以跟我说一声!” 桉朵儿听得心里羞愧。 东之月说:“我倒是想找新的纸,临摹一遍再给你。只是,唉,时间恐怕不多了。” 这是桉朵儿再一次听东之月说“时间不多”。在那古堡里,东之月对天玥说过,也对被错认成天玥的桉朵儿说过。东之月又提到“时间不多”。 桉朵儿不得不生出疑惑。什么“时间不多”。东之月为何一再提及“时间不多”? 东之月抚摸天玥的头发,温言道:“宝贝,再往下念,多念给我听听。” 有一瞬,东之月转头,与桉朵儿在半空目光交接。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诧异,亦无恼怒。他看向桉朵儿时,就跟看向一束花草,一丛山石无异。 桉朵儿的神思游移起来,天玥的阅读声远去,她耳边开始充溢大鸟扑扑的震翅声,流水潺湲声,甚至千古行云的沉寂之音。 她觉得那就是所谓的尘埃落定之音。 她对身边的烟行云笑笑,有些虚弱,音质却甜美:“云哥哥,带我去取永夜紫苑吧。我该回家了。” 一抬头,一束阳光正穿透云层投进她眼里。桉朵儿空落又欣慰地想,好在马上真的东之月就出现了。跟随东之月回家,就跟葵花追逐阳光一样,这就是她追逐的希望。 一路往永夜紫苑处行去,桉朵儿说不上心里是喜是悲,但那踏实感是真的。就听烟行云在一边温言问:“桉朵儿,你刚刚说回家,是想念幽笛谷了?” 桉朵儿微笑摇头不语,不顾烟行云眼中若有似无的困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骗局 到得那片矢车菊海,烟行云打开结界,穿过水镜,桉朵儿再次见到永夜紫苑,成熟的永夜紫苑。 伸展在一尺见方的悬空水波中,淡紫色花朵腾秀如舞,却又盈着一汪晨露,泫然欲泣。 整个洞穴流转一层微淡空濛的光彩,仔细看过去,目光仿佛绕过纷乱浮沉俗事,最终落入永夜。但那些事变化太快,淡影一闪,再无痕迹,桉朵儿什么也没捕捉到,侧头却见烟行云眸中怅惘。 桉朵儿再次感觉到,烟行云是个不简单的人,他身上有故事。 烟行云注意到桉朵儿的目光,温和一笑,长袖挥出,无风而动,便似浮云卷过,洞穴的光彩陡一增强,如白日初出。再看时,就成无止尽的黑暗,水滴青石之音在泌凉空气中圈圈扩散。 烟行云轻轻舒一口气,桉朵儿跟着长舒一口气。尘埃落定。 她轻快地说:“云哥哥,谢谢你。麻烦你带着紫苑送我回幽笛谷。” 至于东之月和天玥,实在没必要再去打扰他们。反正东之月想回幽笛谷,有的是办法。 烟行云携着桉朵儿飞身而起的一瞬,蓦的,清辉从黑暗中破空而出,只仿佛恒古经天之月的所有精魄都凝于那一闪,江河万象湮灭又复生,生死边界归于模糊无形。 桉朵儿听见身边的烟行云闷哼一声,再竭力一跃,洞穴消失,绵延无尽的花海在流云下起伏。 晨光明丽,烟行云晕倒在地,嘴角鲜血细细而淌。 桉朵儿一颗心跳得快刺破胸膛时,才觉出恐惧,太阳变成冰河,贴着皮肤流淌。桉朵儿一摇烟行云,就听烟行云虚弱道:“我没事。” 桉朵儿相信了烟行云的话,因为此时此刻,她除了相信烟行云真的没事,毫无它法。她不能真的急得剖腹。 但烟行云再度晕过去前,说的话却让桉朵儿只恨没带把刀剖腹:“紫苑被人抢走了。” 晴天霹雳。 桉朵儿确定自己今年绝对命犯太岁。 尘埃落定,修成正果,然后,“正果”在最后一刻被人生生抢走。上天弄人,真不带这么个弄法。她甚至怀疑自己两年前的本命年,系的那条红腰带被人暗地里下过咒。 桉朵儿开始朝居处飞奔。准确的说是东之月的居处。这地方离他们住的殿宇不远,桉朵儿大致记得。 途遇圣哲殿的人,桉朵儿火急火燎地告知烟行云的境况。眼看烟行云有人去救,她便一心一意去找东之月。 此刻,东之月真的是她唯一的出路。哪怕东之月看她,跟看一束花草一丛山石无异。但东之月先前既然肯在永夜紫苑一事上相助,就说明对她,溱溱,还是尚存一点怜悯的。 桉朵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推开东之月的大门。她既不知道东之月是否已出那山谷,也不知道出来之后是否直接归家,抑或去天玥那里。 推门遇上侍女,万幸,侍女告知,夜之公子正在卧室。 桉朵儿于是气喘吁吁地奔往卧室,汗如雨淋,几乎站立不稳。逆着光线看清床前东之月的背影时,她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哽咽低唤:“夜之哥哥” 东之月跪在床前。床上躺着的人,乌发云一样铺满软枕,无疑是天玥。东之月的右手,正从天玥胸口抬起。 看表面意思,桉朵儿是撞上东之月的咸猪手了。 但这并不让桉朵儿吃惊。东之月在睡着的天玥面前能不咸猪手,那概率比老虎能啃萝卜还要小。 但这并不是桉朵儿此时不吃惊的原因。桉朵儿此时不吃惊,是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另外的事物吸引。 东之月抬起的右手,指缝间淡紫光华流转,将整个帐幔间都衬出一层空濛辉晕,好似隔了数重往事,显得不真实。那淡紫光华从他掌心流出,在天玥胸口聚合,淡香般袅袅浸入皮肤下。最终光亮陡一增强,消失不见。 从桉朵儿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沉入天玥胸口的那光华,那灼灼夭夭的紫苑花形。 东之月再仔细观察一遍沉睡的天玥,抚摸她的长发和脸颊,俯身在她晶莹的额上一吻,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转身,对上桉朵儿惨白的脸。 桉朵儿眼睛瞪得老大,黑睛之外一片血红,嘴唇却是骇人的青灰,哆嗦如风中残叶。 她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看东之月一步步靠近,从逆光中浮现,趋于清晰,仿佛一只魅影逐渐显形。 她喉头梗了又梗,刺痛弥漫整个胸腔。 东之月安静地招呼:“慕容小姐。” 桉朵儿的泪珠被眸中的火焰灼得焦干,哆嗦道:“是你!” 东之月平静地点头:“是我。” 桉朵儿听见一种血肉撕裂的呲呲声,她不敢相信那声音来自自己喉头:“你盗走了永夜紫苑,给了天玥!” 东之月再次点头:“是,我盗走了永夜紫苑,给了玥儿。” 桉朵儿说:“你帮助云哥哥,费心费力提前永夜紫苑的花期,只因紫苑本就是给天玥的!” 东之月说:“是,我费心费力,其实只为玥儿。” 桉朵儿死死盯着东之月,最后一个问题却如水蛭吸在喉头。她死命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猛一弥漫,才就着骤然爆发的疼痛脱口而出:“你一直在骗我!我疗伤,根本不需要永夜紫苑!你只是利用我靠近神荼岛,好拿到永夜紫苑,给天玥!” 她一直都这样。逢到千钧压顶时,智商就能超标一回。 耳边有一句话隐隐盘旋。是她刚认识天玥时,天玥那未说完的一句话——“榛榛,听说你们神荼岛有些东西,能让人恢复被锁住的记忆。榛榛,你能不能” 桉朵儿再与东之月对视片刻,眼泪终于再度涌下。她最终无法强硬。桉朵儿再次印证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自己在东之月面前的所有任性和霸道,其实都是自我保护的壳。她是个软弱的c可怜巴巴的小生物,期待东之月的赐予,害怕他的冷漠。 是否钟情一个人就是这样,把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如此说来,钟情其实是信任的反面,就如恨其实是漠视的反面一样。这是个奇怪的结论。 桉朵儿哭起来,断断续续道:“你在骗我。我根本不需要永夜紫苑,是天玥需要。你要用永夜紫苑解开她的记忆,好与她长相厮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反转 桉朵儿突然扑过去,抓住东之月的前襟,怒火消失,她委屈起来,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女孩:“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用这样你难道没看出来,哪怕失去记忆,她还是爱你,爱得要命。你们照样可以花好月圆你们为什么这么欺负我,你们不把我当人看。” 她嚎啕大哭起来:“你对她这样看重,容不得与她之间有任何瑕疵,所以要把别人践踏成泥来养护你们两个。就像你已经有了很多东西,可你总觉得不够,就不断去抢别人的,你从没发现,被你抢的那些人才是真的穷光蛋。” 桉朵儿惊讶地发现,原来愤怒不仅能出诗人,竟还能出社会学家。 她真的非常委屈。哪怕东之月把她践踏成泥,在这会儿,这最后一刻,也未表现出半分无措,更别提内疚。他如此坦然,如此沉着和理直气壮。 桉朵儿觉得这种时刻,她该狠狠抽东之月一耳光,方能符合剧情套路,但最终结果却是她瘫软在东之月胸口,跟生病小猫一样,发出喃喃低语:“你一点都不内疚。哪怕装出一分内疚,也能让我好受一点。你装都懒得装。” 她真的想不通,东之月能为了天玥上天入地,为何就不能为了她装出几分内疚。就好比你喜欢吃萝卜,那也不至于把白菜全用来擦鼻涕。既然生在这世间,待人接物就得符合一定规律,不是吗?东之月就是个游离于所有规矩之外的人。他让人无可把握。 桉朵儿是被东之月抱回家的。 她伤心透骨,耗尽了所有力气,迷迷糊糊被人抱着前行。她嗅到那怀里温暖的松针香味,因此确定是东之月。那个令她伤心透骨的人,温柔地抱着她如抱自己一生所爱。而她也乖顺地依赖那个人。 这就是她本该狠抽东之月一耳光时,真正发生的事。生活真是来源于艺术而高于艺术啊。 醒来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落雨声。跟侍女一打听,才知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烟行云昨日受伤,也修养了一天一夜,尚未来看她。 掰手指一算,入这幻世的时日已不短,马上就迎来十日之期。 既然永夜紫苑从头到尾都是一大骗局,也就是说她压根就用不上,那么,此刻回幽笛谷,让苏叶用西雨珠救她。之后大功告成,她就可以出幻世。 又一次尘埃落定,虽落得有些窝囊。 桉朵儿盯着雕梁画栋发一会儿呆,脑中有流星拖着长尾绕来绕去,终在某一处融合,陡一闪亮,她决定去看看天玥。 无论怎样,那两人踏着她的尊严,走到如今的花好月圆的境界。她有资格去看一眼,他们的花到底有多好月到底有多圆,她所剩的一点好奇心理应得到满足。 迈出大门,往东之月的宫殿走去。 邻着她的住处的,是天玥的殿宇。当然,天玥现在不可能在自己的殿宇。天玥恢复记忆,往昔情爱破土重生,与东之月天雷地火死去活来。此情此景,东之月若还能将天玥送回家,那东之月就不是东之月而是东方丈或东公公了。 天玥的殿宇,大门半开,桉朵儿不经意顺着往里一瞧,就愣住。足下再也迈不动一步。 东之月还真的变成方丈或公公了。干柴烈火中愣是把天玥送了回来。 门内,青石小阶顺着假山逶迤上下,茂林修竹挺拔优美,自成一片深秀山原之景。 山涧碧瓦小亭中,天玥长袖素裳,黑发半挽,在雨雾中飘摇如缑山仙子。石桌上茶炉茶具一应俱全,天玥的纤白素手拂动期间,正专心致志地煮茶。 桉朵儿毫无悬念地被吸引住,形神分离一般,静悄悄地推门而入,缓步迈上石阶。 天玥看见她,温婉一笑,友好地打招呼:“榛榛,早,过来一同吃茶?” 桉朵儿不自觉被天玥的双眸吸引。那眸极清极亮,好像诸神新辟出来的一方世界,不沾一丝尘埃,也就暗含对俗尘旧事的惘然。 桉朵儿心里动了一下,升出一丝奇异之感,便试探着问:“夜之哥哥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天玥的反应,验证了桉朵儿那灵异的猜测,却仍旧让桉朵儿大惊失色。 天玥秀眉微颦,眸中便弥开一层迷雾,不明所以地看向桉朵儿:“夜之哥哥?” 桉朵儿瞠目。 天玥突然轻笑一声,便有了戏谑之意:“榛榛,看你双目红肿,必定是没睡好。是因烟教主之故?唉,自古情最伤人,榛榛你都神思恍惚了。夜之哥哥?夜之哥哥是何许人?是你对烟教主的昵称?” 桉朵儿直直看进天玥眼底,尽力捕捉,终没发现一丝掩饰之意。 心里空空一响,桉朵儿承认了这个事实——天玥彻底忘了东之月! 永夜紫苑没让天玥忆起往事,反而让她全然忘记东之月! 桉朵儿不知这算怎么回事。或许东之月使用永夜紫苑不得法。 东之月也会关键时刻犯乌龙错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想到“报应”,桉朵儿心里一抽搐。东之月遭到报应,就说明上天还是厚爱她桉朵儿的。但这厚爱没让她体会到丝毫快感,反而沉重酸涩得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愕然又悲伤地看着天玥,就听假山下的荷池里传来“叮咚”一声响,水花四散。 青伞绽开在雨雾中,宽大衣袖在伞下秋叶般起伏。 东之月从伞下扬起脸,一缕雨线正斜飞进他眸中。他静静看着桉朵儿,说:“不知慕容小姐是否有空,陪鄙人出去走走?” 视线始终避开天玥。 桉朵儿发愣之际,突听天玥在一边“咦”了一声,暗自问桉朵儿:“这位公子是你在圣哲殿新结交的朋友?看上去好面善啊。” 说着,转向东之月,清脆道:“你好,我是榛榛的堂姐,我叫天玥。” 东之月微微欠身,无懈可击的礼仪:“打扰小姐雅兴,不胜惶恐。来日负荆请罪。” 天玥微笑着道一声:“公子客气。”便转向桉朵儿,小声道:“找你的,我就不送了哦。” 说完,目送桉朵儿走下石阶,又兀自沉浸入手中工作。 桉朵儿在跨出门槛的一刻,回头,见天玥正垂首沏茶,十分宁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伤怀 桉朵儿走在东之月的伞下,身边广阔的荷池被笼罩在霏霏烟雨中,视野模糊。 桉朵儿听着脚下激起的水串扑地声,突然一笑,脆声道:“你也有这种时候?” 她一鼓作气:“那话怎么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放浪不羁惯了,就以为自己可以超越这些规则。你看看现在怎样?费尽心思得来永夜紫苑,却用之不的法,适得其反。她现在完全忘了你,你打算怎么做?再去寻一朵永夜紫苑?对不起,这次我可不上当了,你该找谁找谁去?” 桉朵儿想象自己这一刻的表情,肯定令人作呕,就像一切尖酸恶毒的女人。 她突然停住脚步,捂住脸呜呜哭起来:“你手里有的是好东西,拿一样出来跟云哥哥交换,他也愿意给你紫苑。你为什么偏偏找我,骗我?我不想看到这一切,我讨厌死这一切。我讨厌你们!” 桉朵儿心里迷糊,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一切”,是指哪一切。是东之月欺骗她,还是东之月与天玥那令人唏嘘的过去。 抑或是现在,东之月机关算尽,却得到个完全相反的效果。 东之月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东之月也有变成小丑的一天。桉朵儿觉得自己应该大笑,方对得起自己遭受的不公平。但她越这么想,反而越是心酸,也就哭得越厉害。 她捂着脸,听见东之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静而落寞:“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这话终于激怒了桉朵儿。她想,东之月这真是欺人欺到底了。 她放开双手,猛一抓东之月的手腕,青伞落地,风一吹,飘到荷池当中。桉朵儿死死抓着东之月的手腕,开始连拉带拖地往前走。 而东之月,竟然乖乖被她拖着走,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有几次,桉朵儿还感觉他被扯拽得踉跄几下。狼狈之态,就如一莽汉扯着自己偷人的妻子游街一般。这真是超越古今的奇闻。 桉朵儿边扯着东之月前行,边大哭:“你自己去问啊!你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不怕?这会儿怎么变懦夫了?你还有脸向我打听,你有脸!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自己去问!” 拉扯间,已重新伫立到天玥的宫殿前。桉朵儿一鼓作气踢开大门,将东之月拽了进去。 亭中的天玥被惊得一抬头,看见假山下湿淋淋的两人,眸中刚泛起惊诧,就听桉朵儿大声说:“他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天玥不明所以:“什么?” 东之月静立在一边,微微垂睑,睫毛挡住目光。被雨水湿透的头发散乱贴在两颊。天气并不冷,他的嘴唇却透出淡青紫色,不发一语。 天玥又问了一遍:“榛榛,你说什么?” 桉朵儿咯咯笑起来,顽皮得很:“他不仅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还想知道你记不记得他呢!” 天玥说不出话,只瞪着眼前一对奇怪的人。 桉朵儿兀自发笑:“他想知道,你记不记得从前与他相爱过。你从前可是他的心头肉呢!对了,现在也是。但他从前也是你的挚爱,他想知道,你现在还爱不爱他!” “哎呀榛榛!”天玥终于忍不住叫出来:“榛榛,你在胡说什么?你今天奇怪得很。你是不是生病了?烟教主呢?” 桉朵儿不理,转向东之月,笑得直捂肚子,笑声高昂尖利,激得雨丝都开始盘旋:“你看看!什么叫多行不义!什么叫报应!这可不是我说的!你自己看看!你也有失手的时候?你闹了笑话了吧?你也有成为笑柄的时候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桉朵儿冲出大门跑了老远时,那尖叫声还在断断续续从唇齿间冲出。她想,自己时彻底疯了。自己这模样比疯子还疯狂,比恶鬼还恶毒。 东之月最后那落汤鸡似的狼狈形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只能不停地叫骂。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是想出气,还是想用骂声把东之月那狼狈相掩盖住,让她自己也看不见,忆不起。 桉朵儿昏天暗地地奔回自己的住处,遍身滴水地躺倒在床上,不适感就蒸腾而起。 她迷迷糊糊地瞥一眼右前臂皮肤下的微淡红光,湿疼感开始不疾不徐地啃噬她的骨髓。嗓子里甜腥味弥漫,心肺像被生生撕扯。 又是血咒。 她这么难过,偏偏血咒也跑来凑热闹。 不过,此时血咒让她痛苦不堪,其实也不算坏事。痛苦到一定程度,就只剩痛苦,而不存在痛苦的来源。 她暂时忘了雨雾中东之月那怅然失神的脸。 感觉门开动,风雨凛冽一成,妆台上的海棠花飘然零落。然后便有手掌覆在她额头。 温润如玉的触感,松针香味弥漫帐幔。 桉朵儿在昏睡中,意识却有另一种清醒。她想,东之月又回来了。脱离以前的那具身体,变成真正的,现实中的东之月。 好像血咒一起,东之月就能出现片刻。 桉朵儿拼命抓住那手腕,用力之大,她听见自己的牙床都在咯咯作响。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说:“带我回家!我再也不要在这里多呆片刻。” 她恶狠狠地说:“你再消失,我发誓,我会杀了你!我会把你剁碎了喂狗!” 这都是东之月的错。东之月把她带入这幻世,让她独自面对诸多难题。 但发过狠之后,她马上颓唐下去,像秋林里最后一片残叶。 她嘤嘤哭了起来,哽咽道:“夜之哥哥,我变成个坏人了!” 心事不经掩饰,终于以最纯粹的状态脱口而出:“夜之哥哥,他们真可怜!真可怜!怎么会有那么可怜的人可我还在嘲笑他们。我羞辱他们。我变成坏人了” 桉朵儿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最令她难受的,就是那场景的最后一幕,东之月那失魂落魄的脸。 这段时间,那对苦命鸳鸯的事,已经像一个魔咒般附在她心头。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们的过往,但这并不阻碍她沉迷其中。她想,自己其实是同情他们的,但“同情”又正是对东之月最狠命的侮辱。她不知所措,只能变成一个刻薄毒辣的疯女孩。 她揪着那手腕,哭得浑身颤抖:“带我走吧,离开就好了。我就当做了一场梦。夜之哥哥,我只要真实的你。幻境中的你,已经过去了,对吗?你说过,那都是你的往事,都已经过去了,不在了,化成灰了。我有什么必要为他们难受” 有一刻,桉朵儿有种错觉,好像往事并非“消失”的同一面。它们以另外的状态,完整延伸于另一重时空。与“现在”遥遥对望,永无交集。 东之月始终不发一语,直至最后消失,以至于桉朵儿怀疑自己在梦里做了一个更深沉的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谜团 桉朵儿再度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静候在床沿的烟行云的脸。 烟行云关切地看她,目光柔和,充满怜惜。 桉朵儿在意识完全清醒的前一瞬,心里蓦地一抽搐,“爹爹”两个字再次冲到舌尖。 这真的不是她爹爹吗?完全一模一样啊! 烟行云小声问:“醒了?可有不舒服?” 听上去很有点紧张。 烟行云开始温和地数落:“又不是三岁小孩,做事一点不长脑子。下雨不带伞,一身湿哒哒地钻被窝。你爹娘从没教过你,这样会生病?” 桉朵儿喃喃道:“我没有娘亲,从小就是爹爹照顾我。” 烟行云愣住:“什么?你没有娘亲?” 桉朵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慕容暻和的母亲,分明还活得好好的。 她急忙一捂额头,虚弱地叫唤:“哎呀,云哥哥,我头晕。我刚刚说什么了?怎么跟做梦一样?” 免不了又是一番抚慰。 平静下来,桉朵儿忍不住试探着问:“云哥哥,问你个问题哦。你跟清河羽族,是否有往来?或者渊源?” 她被烟行云清厉的目光吓得立刻住了口。 但烟行云很快恢复正常,微笑道:“这是什么问题?我真奇怪,你怎么想出来的?” 桉朵儿被那一吓,方寸大乱,好奇心被抛到九霄云外,支支吾吾道:“没,云哥哥,我随便问,我,哎呀,我又头晕了!我刚刚说什么了?” 再次平静下来,寒窗静掩,窗外乱雨潇潇飞过。睡前的经历浮现到脑海,桉朵儿叹气:“云哥哥,永夜紫苑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烟行云点头。 桉朵儿又说:“夜之哥哥打伤了你,抢走了紫苑。其实一开始就是天玥需要紫苑,而不是我。” 烟行云再度点头,不语。 桉朵儿眼里突然泛起一丝急切:“云哥哥,你能不能别跟他们计较。他们也怪可怜的。夜之哥哥只是想让天玥恢复记忆。” 她喉头梗了一下,沮丧道:“并且,夜之哥哥最终用错方法。永夜紫苑不但没帮天玥恢复记忆,反而完全忘了他。他已经得到惩罚了,对吗?” 烟行云叹气,幽幽道:“夜之公子看得上我这里的东西,只管直说就可以,我与他也算有眼缘。何必用那些方法。” 桉朵儿心中大石砰然落地,激动不已地点头:“就是就是,那就是个神经病!云哥哥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他计较。赶明儿让他赔你点好东西。你放心,他绝对赔得出。” 烟行云露出微笑,一点桉朵儿的眉心,沉沉叫一声“小妮子!”,桉朵儿笑得更欢欣。 但烟行云很快又变得认真,微微皱眉,问:“桉朵儿,你刚刚说,夜之公子用永夜紫苑,是为了帮那位天玥小姐恢复记忆?” 桉朵儿使劲点头。 烟行云眸中疑惑更深,兀自沉吟:“这可就奇怪了” 桉朵儿困惑:“云哥哥,你说什么奇怪?” 再沉思半晌,烟行云抬眼,认真道:“永夜紫苑,自古绝无帮人恢复记忆一说。”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桉朵儿,一字一顿道:“但能锁住人的记忆,却是千真万确。” 细雨生寒,井桐从窗外飞坠而过。 桉朵儿整个晚上,都在半卧半坐在床上沉思。 她细细体会那些感觉,没有疼痛,好像完好无损,但又好像是被厚厚血痂包裹起来,因此失去痛觉。 东之月在那古堡里,在那山谷中,一再说“时间不多了”。因为天玥马上会丧失对他的全部记忆。他对永夜紫苑策划已久,万无一失。 他幼稚却深刻地与天玥演练从前的经历。他把自己的往事付诸纸端,送给天玥。 一切,都只因天玥马上会完完全全忘记他。 “玥儿,你忘了我们相爱过,这一点也不要紧我每天在心里重复往返地演练,就跟我们这会儿演练一样,一直演到白头。我其实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并不坏。” 桉朵儿近乎歇斯底里地想,这是为什么,东之月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执意让天玥忘了他? 为什么? 清晨,桉朵儿推开大门,撑伞默默走了出去。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桉朵儿没去天玥那里,直接往东之月的住处走。她有预感,在何处能找到东之月。她隐约记得,很久以前有人对她说过,你若真的在乎一个人,就无需再用眼睛。 此刻她就无需再用眼睛。她毫无道理又毫不怀疑地认为,东之月就在那里。 宫殿后,长长的青石巷道。天光斜切两侧瓦楞边缘而落,蓬松交错。高墙另一边伸过来槐树枝,将狭长天空分割成碎片。 巷子两头朦胧不清,好像飘摇无数羽毛。 鞋面踏入积水,荡开清澈涟漪。盈盈浮动的青伞在瓦楞下相接。 伞下,东之月疏淡有礼地问:“旧日书辞尤在纸。小姐手中的,可是昔人旧物?” 伞柄微微抬起,露出天玥洁白澄净的脸,清莹欲滴的眼里掠过一丝迷茫。 好像从昨日开始,她的脸色好转了,再不复病弱之态。 她看着东之月,绽开微笑:“公子见笑了。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书,还破残得很。不是值钱物,就不给公子过目了。” 她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本补了又补的书。 东之月微微颔首:“既是破残之物,小姐为何还珍爱?” 天玥看似思考一会儿,一仰脸,清朗道:“公子有所不知,书虽破残,故事却精彩。想来是哪个有才却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所著。” 东之月点头:“世间确实有很多这种人。” 天玥更欢欣:“公子也这样认为?我很喜欢书中所述,晚上也压在枕下,偶尔梦醒,就拿出来看一段。” 东之月不禁微笑:“凿壁借光,头悬梁锥刺股,均不及小姐。” 天玥微微脸红。 相顾无言。 东之月突然开口道:“不知鄙人是否有幸,能听小姐念一段书中所述?” 天玥愣了一愣,眼神清亮,眼仁最深处那一点迷茫却晕开,看上去有些无助。片刻,静静开口:“我们唯一能界定的或许只有生死。逝者已矣,生者仍需苟活。这或许就是最终的归宿和答案” 雨珠从叶脉c青瓦滑落,水洼叮咚起伏。 良久,东之月微微欠身,又侧让到一旁:“今日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小姐佳音,比乐声精妙百倍,我心戚戚。雨后清冷,小姐游玩千万当心身子,别着了风寒。” 青伞重压下,错身而过。 五步开外,天玥突然回身,轻唤:“公子?” 东之月静立,只以背影对着天玥,答道:“嗯?” 天玥的声音甜润又胆怯:“不知公子是否有过这种感想。所谓真实,可能存在于一切事物中,幻想,梦境,当然,还有书中故事。唯有眼下的经历,却是千真万确的假。” 她好像要透过东之月黑发覆盖的背影,看进他内心:“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曾经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的东西,可能早就被我们丢失。但我们永远都不自知,因此一辈子都过得平静幸福。所以,所谓平静幸福,有可能是最残酷的事。对吗?” 东之月转身,梧桐叶飘然下落,半挡他的目光。他温和道:“小姐说得是。我们之所以过得好,不是因为我们清楚自己得到过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永远也不清楚,自己失去过什么。小姐很有悟性。” 天玥笑了,带着难题得解的清爽,甜声道:“再见。” 东之月亦微笑点头:“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真相 东之月回头时,便只见青伞缓缓融进巷子尽头的羽毛,仿如最后一束松枝被冰雪覆盖。 东之月静立开口:“慕容小姐是来看笑话,还是来兴师问罪?” 高墙一侧的小木门咯吱打开,桉朵儿不声不响地迈了出来,仰头,眉间带一丝哀求之色,小声唤道:“夜之哥哥。” 雨过,淡云斜照,一山坡的芳草佳木苍翠欲滴,山坡下流水嘤嘤。 东之月随意挥挥衣袖,草丛中遍布的雨珠便不知去向,柔软干燥如被褥。 桉朵儿坐在草地上,紧靠在东之月身边。 “夜之哥哥”,她小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拿永夜紫苑,原本就不是为了解开她的记忆,而是为了封住?” 东之月点头。 桉朵儿有点急了:“为什么?” 她想到来往神荼岛的途中,东之月在那火凤凰背上说的话——“大多数时候,我都尽量避免与她相见。而现在我再也不用避免。” 沉思中,突听东之月开口:“你是否听说过,有些蛊虫相互之间能牵引,若分别埋进两人体内,就会产生一些别样情愫?” 桉朵儿脑中猛一剧痛,目瞪口呆:“蛊虫?你是说,有人给你和天玥下了蛊?” 她惊骇地想,那玩蛊的该有多么不要命。 东之月噗呲一笑,看向桉朵儿,面庞如明珠熠熠生辉。桉朵儿脸一红,也跟着笑出来。 东之月挥挥手道:“算了,不卖关子了。说蛊虫只是打个比方。我和她身上,被埋下两种相牵连的封印。原本牵连也无事,但后来发生点意外,我身上的封印受损,导致一靠近就会对她产生反噬。这个‘靠近’,不是指距离上的靠近。而是,只要心里想着对方,便为靠近。她为此差点丧命。苏叶为了救她,只能锁住她的记忆。但是” 东之月望向云端,眸中似灰暗又似更明亮,很奇特。他叹气:“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完全忘记我。她因为一些原因,身体本就比寻常人要孱弱,根本受不住反噬。我和苏叶无法,只能想到永夜紫苑。” 他微垂眼帘,手执一根小木棍把玩地上的蚂蚁,小声说:“最后那几日,你看她一身病态,其实就是遭了反噬之故。但她马上就全然忘记我了,我总有理由放纵一下,对吗?她不会怪我。” 桉朵儿转脸盯着东之月,嘴唇张张,却吐不出一个字。 良久,她再次回忆起东之月在火凤凰背上说的话。 他原先不敢见她,因怕伤害她。而现在,她马上就要完全忘记他,就像末世前的狂欢一样,他终于有理由狠狠伤她一次。 桉朵儿难过地说:“她之前受的那场酷刑,真的是你所为?” 东之月点头:“真的是我。说来话长。” 桉朵儿又问:“你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可她还是无法对你忘情?” 其实桉朵儿有预感,痛苦产生于难以割舍,因此痛苦带来的不是忘情,而是陷得更深。 果然就听东之月叹气:“是啊,即使那样,她还是一心念着我,让我说什么好呢?” 雨后天空清澈如碧玉,和风从天边拂过,云层间隙流转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远处有不知名的月白花瓣飘飘悠悠下落。 桉朵儿突然一仰脸,目光闪亮:“哥哥刚刚说,发生一些意外,让哥哥身上的封印受损。既然是受损,就总有修复的可能。哥哥无所不能,自然有办法,对吗?” 东之月抬起目光,扭头看她。桉朵儿发现东之月这样看人时,神态其实很敦厚,甚至还有些孩童的纯粹。东之月眯起眼笑了:“是,总能寻到办法。虽然很难。但我这辈子解决过多少难题?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活着就能有希望,对吗?” 顿一顿,他又加了一句:“活着才会有希望。” 他笑得更爽朗,半眯着的眼里星辉郁然。桉朵儿跟着笑,笑了半天发现自己完全在傻笑。活着就能有希望,最荒凉的地里也能开出美丽的花。既然如此,傻笑就傻笑吧。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东之月的手,目光诚恳:“夜之哥哥,你那会儿在火凤凰背上,说让我原谅你。那会儿我还不懂,现在懂了。我原谅你,真的。” 东之月却神色坦然,淡定道:“那是自然,你非原谅我不可。我救了你的命,你送我一朵紫苑,谈不上吃亏。” 桉朵儿茫然,紧接着又有些开悟,最后就变成惊愕。 便听东之月施施然道:“你不是慕容榛榛,对吗?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孩。” 桉朵儿喉头梗得咕咕作响,好半天,才直着眼愣愣道:“你怎么知道?” 东之月认真地说:“因为你摔进那湖里的姿态,比一只芦花儿鸡还扑腾。慕容榛榛本是幽笛谷的奇才。” 桉朵儿吃惊,却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刚穿行进这幻世时,确实是一头栽进苏叶洗澡的湖里。 笑完,又不禁疑惑:“你发现了,可苏叶没发现?” 东之月清淡道:“苏叶比我聪明一百倍。” 桉朵儿瞠目。 东之月说:“我当时用密音传话,若苏叶敢不救你,我立刻跟你成婚,从此心无旁贷,视他为无物。” 桉朵儿伸手扶住脱臼的下巴。 东之月的目光深了一层,透出由衷的疑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很不一样,好像跟我有些牵连似的。但我压根不认识你。奇怪的女孩。无论怎样,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桉朵儿心底一紧。到底还是血咒在起作用。东之月从来不会辜负她。 她突然又有点伤心:“夜之哥哥,我马上要回去了,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你。你要保重。” 东之月“哦?”了一声,问:“你说的‘回去’,是指?” 桉朵儿摇头:“夜之哥哥,你不会懂的。不过,”她一笑,梨涡中两泓春水漾开:“不过,我要回去见一个人了。我离开他好久,终于可以再见到。” 东之月凑近一点,语调带着神秘:“一个人?让我猜猜,那是怎样一个人?是你的心上人?” 桉朵儿脸红成火烧云,跺脚大喊:“才不是!那是天下最无耻讨人厌的人,我看见他就烦!” 东之月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个女孩子,红着脸说看见那个男子就烦。可见,嗯,可见,她是真的恨不能把那个男子剁了喂狗。” 桉朵儿抓住东之月的手臂,开始拼命推摇。东之月一个没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东之月边笑边说:“我当时神思迷糊,不小心亲了你。你的那个男子,会不会介意?” 桉朵儿断然摇头:“绝不会。别说你暗中亲了我,就算我当着他的面亲你,他也绝不会介意,绝不会!” 她侧头盯着微微愕然的东之月,满脸神秘。 片刻,东之月回神,点头喃喃道:“你的那个男子,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君子。” 桉朵儿笑得前仰后合:“别掩饰啦!你就是想说,他真是个甘于戴绿帽子的蠢货!是不是?是不是?” “我没说,我没说!” “我让你再说谎!你说,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是个蠢货?是不是” “喂喂,怎么咬人!谁教你的!放开!肉掉了!好吧好吧,那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蠢货,确实是千古第一奇葩,确实是不分好歹的糊涂蛋你笑这么开心干嘛?那不是你的心上人?真是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旧爱 阳光蓬松晶莹,光晕中有人影由远及近,颀长挺拔,衣袖飞舞如井桐。 桉朵儿急忙放开东之月。无论如何,她一日生在这幻世里,就必须尊重其中的人。 她乖巧地对来人唤道:“云哥哥。” 烟行云对她点点头,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然后,他转向东之月。 那一瞬间,桉朵儿清晰听到空气中的金铁铮鸣。 她眉心微微一皱,侧头,就见东之月恬淡如水的目光,柔润而犀利,贯穿万象。 她不知哪里出了错。 烟行云与东之月对视片刻,蓦地右臂一举,宽袖划出利落轮廓,东之月随之微抬手臂。桉朵儿再看向东之月时,就发现他手中多了一岫画卷。 东之月手执画卷,盯着烟行云,不语。 烟行云语气平淡:“鄙人冒昧,向公子打听一个人。” 他抬抬下巴,指向东之月手中。 桉朵儿好奇地凑过头去。东之月双手一展画卷,那画中人便展露在桉朵儿面前。 桉朵儿心里猛烈跳动几下。 那画中女子,安安静静立在海棠树下,面庞光泽柔和,宛如一朵初生的白玉兰。如此娴静之态,却不动声色地聚集了世间一切美好。好像只被她瞧一眼,破瓦颓垣中都能立刻遍满希望之花。 桉朵儿再次想到那个词,绝艳。她与东之月如此相配。世间仅有这等容貌方能不负东之月的出色。但与东之月不同的是,她不给人灾难感。 她那倾城的美丽,实际是带着柔弱和怯懦,但同时,又透出白日初出朝霞的生机。她真是个照亮人心的女子。 桉朵儿盯着画中女子发愣,心里突然升起一些隐晦的不祥预感。 烟行云沉静地问:“鄙人的姐姐。鄙人当年亲见她被公子带走。请问公子,她如今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桉朵儿不可思议地看向东之月。 东之月果然不愧是风流情种,留情的范围如此缺乏边界。 烟行云的姐姐,竟然曾跟东之月有过往。 烟行云的话语,立刻激起她的好奇。她满怀希望地盯着东之月,无疑,也想要一个答案。 她想象东之月会如此作答——哎呀,搞了半天她是烟教主的姐姐,她现在好好儿在我家享清福,甚得宠爱。小舅子哪天有空过去坐坐。哎呀,她原来是烟教主的姐姐,她咋不早说呢。早说我就让她统管后宫了 她想象烟行云会不会直接一巴掌抽得东之月鼻血纷飞。 生活作风是一切难题产生的根源,东之月有空真该好好反思一下。其实弹弹琴下下棋,也挺有意思的,不必非得靠眠花宿柳丰富人生。如果嫌弹琴下棋没劲,那就找苏叶弹琴,找苏叶下棋,那还能没劲? 但出乎她意料,东之月静静收起画卷,一扬手,又飞回烟行云手中。他缓缓摇头:“我从没见过这女子。世上长得像的人有很多,烟教主可能错把我当成了他人。” 东之月说话的语气神态皆无懈可击。但不知为何,桉朵儿心里狠狠替他捏了把汗。 东之月在说谎。 果然,烟行云开口,话中不可自抑地带了嘲讽:“公子的姿容风采,鄙人若能与他人错混,除非鄙人是瞎子。” 这就是致命问题——长得太好也是弱点。 但东之月面色不变:“烟教主见笑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东之月说得诚恳极了。 桉朵儿也着急极了。 她太了解东之月这人了。他嘴里的任何真相都不太可能是真相,除非那真相已被他亲口承认为谎言。他兵法学得不要太出神入化! 毫无证据,但桉朵儿就是预感到,东之月在说谎。 云层一厚,掩去太阳光彩,草场上被投下巨大阴影,风声猎猎。 烟行云又说了一遍:“我亲眼见到,她被你带走。她在哪里?” 桉朵儿再看向烟行云时,就有些震撼。 烟行云那目光,清淡之下,能依稀分辨出激动c惊愕c怅惘c萧然,甚至还有点悲恸,等一系列震撼人心却又莫名其妙的情感。那目光仿佛根治于锥心往事,流淌于万千浮沉,被岁月磨砺得似是而非,哪怕以最不加掩饰的方式呈现于人前,人们依然难以辨别。 但桉朵儿能辨别。 桉朵儿对这目光有异于旁人的认知。 小时候,每每中夜,爹爹在庭院里抚琴,桉朵儿如果有幸没睡,就会守在一边观看。 爹爹抚琴时的目光,与此刻烟行云的目光,完全契合。 桉朵儿恍惚起来,恍惚中带着怅惘。她喃喃低唤:“爹爹” 然后,她听见烟行云平静道:“公子当然可以选择继续隐瞒。如此的话,公子真爱的那位天玥小姐” 话没说完,桉朵儿突然感觉一股子凉意直直扎进骨子里。 愕然转过目光,就见东之月双眸似寒泉,眸中的犀利之意瞬然一凝结,再不复润物无声之感。桉朵儿清楚看见,那眼底蒸腾的黑色杀意。 烟行云却恍若未觉,依然泰然道:“永夜紫苑,公子既是要给天玥小姐用,鄙人自然不敢怠慢。如今的天玥小姐,恐怕除了鄙人舍身相救,再无别的出路。” 桉朵儿身体里的血脉根根爆开,腥甜浓稠的惊骇如海潮漫堤般卷裹住她,让她几近窒息。 原来烟行云早就看出,东之月争取永夜紫苑,是为了给天玥。东之月何等精明,竟能被他发现破绽。这烟行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但桉朵儿突然觉得,烟行云并不是“看”出东之月的破绽。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时,就不需要再用眼睛。画中那女子,就是赋予烟行云一切洞察力的根源。 那肯定是他爱得刻骨铭心的人。 无论怎样,烟行云做了一件危险的事——他在永夜紫苑上做手脚,导致天玥现在身陷险境。 这世上,唯一能让东之月褪去那玩世不恭的外衣的,恐怕就这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必死 恍惚之际,侧脸突如其来地一凉,好像雪月夜一片清雪贴着脸颊划过,草场蓦地阔开,广漠无垠,一时只见冰雪落梅,千里一色。 桉朵儿回神时,东之月手中的清辉已贴在烟行云咽喉。血花如枫叶碎片随风洒出,划出漂亮的尾影。 桉朵儿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她挡到烟行云身前时,正见东之月唇角溢出一丝微笑,冷厉如冰刃。 东之月淡淡道:“烟教主原也是个乐于推陈出新的人。既然如此,烟教主大可放心,我杀死一个人的手段,也会同样的推陈出新。” 桉朵儿俯身抱住烟行云,用衣袖擦去他唇角的血,在心里狂叫:爹爹,爹爹 她慌乱哆嗦:“云哥哥,云哥哥,你听我说你你,你,你听我说,夜之哥哥他是个好人。你赶快给天玥解药我求你,你给她解药,夜之哥哥就不会再为难你我求你” 她转身面向东之月,泪流满面:“夜之哥哥,我说的对吗?是这样的,对吗?只要他给天玥解药” “没有解药。” 一声平静话语,打断桉朵儿的哭诉。 桉朵儿心里“叮”一声轻响,仿佛一根琴弦挣断,漫漫无边的空痛。 她再也说不出话。 烟行云说:“没有解药,除了我的命。我的命是唯一的解药。要么你告诉我,她的下落,我死。要么,天玥小姐死。” 他突然又加了一句:“当然,天玥小姐死,我也会死。横竖都是死,公子刚刚那震撼人的话,大可以收回去。” 桉朵儿隐约发现,东之月的目光闪动一下。 东之月也会动容。 没人可以不动容。烟行云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得到一个真相。心事得解地去死,或者心事无解地去死。 桉朵儿再回头看一眼烟行云,发现那目中明澈如中夜月光,没有一丝杂质。烟行云好像在安心等待一场祈盼已久的宣判。也就是说,画中那女子消失之后,无数个日夜,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死亡。 桉朵儿心中的恐惧消失,代之以不可名状的酸楚。她想,绝望其实掩在平日最亲近的,最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境况下。爹爹平日里多恬淡平和啊。但她永远也不知道,渊云也不知道,在他们之前,爹爹是怎样一个人,经历过什么事。 我们永远也弄不清自己身边潜藏了多少悲痛和危难。 僵持之下,桉朵儿再也想不出办法。她既不能对东之月说——你快说实话啊,把那女子的下落告诉他;亦不能对烟行云说——你快救天玥吧,救了天玥他就不会再为难你! 风声猎猎,桉朵儿将烟行云挡在身后,双膝落地。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是跪在东之月面前。她突然扬起脸,轻声说:“夜之哥哥,我们回幽笛谷吧。苏叶肯定有办法。” 她盯着东之月再看片刻,干涸的眼角终于滴出泪珠,声音却平稳:“夜之哥哥,我们回幽笛谷去。苏叶会有办法的。” 手臂被人轻轻一触,是烟行云用手指推她,但力量相当微弱,只能算一点示意。 烟行云说:“丫头,让一边儿去。” 桉朵儿毫无所动,耳边只有呼啸卷过的风声,和簌簌落叶声。 她依然盯着东之月,认真地说:“夜之哥哥,你听我的话,我们回幽笛谷。” 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增加点筹码,以便让自己的要求更显合理。比如“你欺骗了我,抢了我的紫苑,现在就当补偿我”,或者“你非礼过我,这会儿不该听我一次吗”。但又觉得这些筹码全都多余。 她再重复一遍:“夜之哥哥,我们回幽笛谷去。苏叶会有办法。” 冰雪收敛入天末,清光重现,东之月垂臂而立,手中剑不知所踪。 他看着桉朵儿,说:“我们回幽笛谷去。” 好像烟行云已不存在。 桉朵儿的惊喜闪现一瞬,随之却升起更深切的酸楚。 回头看向烟行云时,桉朵儿心里便是一抽搐。烟行云眸中先前那清朗之色已不复存在,仿佛一夜秋风,满山摧败零落。 烟行云喃喃道:“你这是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桉朵儿难过地说:“我救了你。” 烟行云却似没听见这句话,依然低声言语,好像是对着桉朵儿,又像是自语:“你这是做什么?你真是莫名其妙” 桉朵儿愣了片刻,起身,拉拉东之月的袖子,有点落寞地开口:“走吧,去找天玥,回幽笛谷去。” 挽着东之月走了几步,却听烟行云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沙哑的沉重:“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云哥哥!”桉朵儿蓦地转身,眼圈红红,声音却清亮:“云哥哥!你一心求死,我救了你,你反而不高兴!” 她正正看着颓丧的烟行云:“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但你不该这么执着于死去,哪怕你失去的人,给了你坚不可摧的死去的理由。但你如果不活下去,怎知自己不会有同样坚不可摧的,活下去的理由?现在被蒙蔽着的,以后会出现的,你统统都不会知道。” 她喉头突然哽住,声音便沙哑起来:“比如你可能会有孩子,乖巧的女儿。他们尚未出现时,你不可能知道他们对你的意义。活着才会有希望,活着就能有希望,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进退维谷 衰柳啼鸦,惊风驱雁。 心情沉重,火凤凰就像能感知一样,带来的虚境,统统是萧瑟衰败。 桉朵儿坐在火凤凰背上——当然,在她眼里,是个茂林环绕的悬崖。就是上次东之月与她编发结的那个悬崖——心情愈加灰暗。诚然,火凤凰懂得衬托意境,是个了不起的品质。但此时,她多希望火凤凰能带她看看花红柳绿的世界,最好再有一群没穿上衣的,身材令人喷血的少年郎在沙滩或山野嬉戏。 她在经历了最初的果决之后,就陷入噬骨的仓皇无措。 她掷地有声地告诉东之月——回幽笛谷,苏叶会有办法。但是,苏叶会有办法,吗? 万一苏叶没办法,她不是骑虎难下?她明明知道,在这问题上,是千不能万不能吹啊! 但是不回幽笛谷,又能怎样呢?真让烟行云舍命救天玥?她已在心里认定,烟行云就是爹爹,尽管鬼才知道,爹爹怎么跑到神荼岛当教主,爹爹怎么为了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子一心求死。 烟行云如果就此死了,那是个什么逻辑?那就是说,她这次一出幻境,就会迎来哥哥渊云的讣告—— “小妹啊,爹爹他老人家去了!” “啥,什么时候的事?” “听别人说,是十几年前的事,离你出生还有好几年。” “” 这是怎样扭曲的画面! 如果这一幕太反自然,那么就会变成另一幕。她一只脚刚踏出幻境,渊云的剑就架到她脖子上—— “对不起,小妹,你非消失不可。” “啥?为啥?” “因为爹爹他老人家在你出生前几年就死了。” “” 桉朵儿抱紧膝盖,缩成一团。 其实她没这么想。在烟行云这件事情上,她没怎么考虑过自己。她不能让烟行云死,也就是说不能让爹爹死,仅此而已。 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听的节律。东之月默然坐到她身边。 桉朵儿心底一紧,忍不住问:“天玥怎么样了?” 从圣哲殿出来时,天玥已陷入昏迷。当时的东之月,若不是桉朵儿竭力劝慰,怕真会一颗心碎成粉末。谁都有脆弱的一面,连东之月也不例外。 这么长时间,东之月都在竭力稳住天玥。紧张时刻,竟能分身出来看看桉朵儿,让桉朵儿既受宠若惊又不可思议。 听桉朵儿问,他微微点头,应道:“还好。” 桉朵儿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就听东之月问:“你对那烟行云,好像怜悯得很。” 桉朵儿更不知该说什么。 厚云弥漫苍穹,乱叶潇潇纷扬于天际。东之月盯着夜幕深处明灭不定的幽光,突然说:“那个女子,你知道是谁?” 桉朵儿惊得几乎跳起来。 东之月在烟行云面前隐藏得滴水不漏,哪怕以天玥的性命为威胁,也依旧故我。此刻却肯对她说实话。 桉朵儿的耳朵顷刻竖起来。 但东之月临场却卖起关子,半眯起眼,问桉朵儿:“你先告诉我,那女子长得像谁?” 桉朵儿的心猛烈跳了跳。 这就是一开始令她诧异的问题。从东之月展开那副画,她心里就狠狠一揪,不仅诧异,还伴随不可名状的恐惧。 那女子,其实长得真像真像 她苍白着脸,对东之月喃喃道:“长得,嗯,貌似,跟我有那么点像。” 那女子,长得跟她桉朵儿真像! 这事儿越想越诡异。 东之月果然点头:“不错,真奇怪,怎会跟你如此之像。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不可思议。” 桉朵儿愕然道:“所以,你真的认识那女子?” 东之月定定看了她片刻,再次点头:“认识。不仅认识,还相当亲密。是我一生所爱。” 桉朵儿的呼吸都快停止,等着东之月接下来的话。 东之月却问:“能猜出来她是谁?” 桉朵儿试探着问:“是你从前的妻子?” 东之月说:“是我母亲。” 桉朵儿悚然惊呆。 东之月又重复一遍:“是我母亲。” 桉朵儿好像看见一幅水火并融,昼夜交汇,日月陨灭的奇景,根本不可能发生。 东之月默默看她,一直看到她从惊愕转为若有所思。 每个人都有母亲,东之月当然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个女子既然是他母亲,有些事就好解释了。烟行云认定那女子是被东之月拐走,实则是被东之月他爹拐走——子承父貌,不是天经地义? 这一瞬,桉朵儿就陷进另一种不可思议。 原来东之月这叱咤西冥的人物,年纪并不大! 西冥和渊穹界,作为人神之间的地界,非人非神,可称做“其他人”,所经历生老病死,昼夜轮转,与凡世无异,但有两点最大的不同:其一,这里没有季节之分,只要你愿意,大可以冬夏并存,或者冬天里开出一塘荷花;其二,这里的人,寿命要长许多,并且有许多方法可令人容颜永驻。 所以,桉朵儿一直以为,东之月的年龄足可以当她爷爷。现在看来,东之月实则比她爹爹还小不少。 桉朵儿慢慢接受这个现实——东之月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母亲,那母亲是她爹爹爱得要死要活的心上人,并且那母亲还与她桉朵儿有五六分相像。 于是想象的小翅膀一挥,一条大致的猜测就出来了,并且相当符合戏本子里的思路——东之月的母亲其实没有死,后来与烟行云重逢,生下她桉朵儿! 于是那更加深入忍人心的一幕同时在桉朵儿心底成形——欧巴,我们不能成婚,你是我亲哥! 桉朵儿忍着头顶三尺的滚滚天雷,热泪盈眶地看向东之月,悲痛地问:“夜之哥哥,你确定,你娘当年死彻底了吗?” 东之月的目光抖一凝,桉朵儿吓得差点尿裤子,慌慌张张地解释:“不不,啊不,我不是骂你。我是问,你母亲真的化成灰了?啊不,我是问,你母亲绝不会诈尸?啊不,我,我,我是说” 她一个没忍着,嚎啕大哭起来:“我只是不希望你娘后来遇上我爹!” 后脑勺一阵剧痛,是东之月毫不怜香惜玉地扇了一巴掌,痛得桉朵儿龇牙咧嘴。 东之月铁青着脸,咬牙道:“疯丫头!” 小心翼翼地瞥一眼东之月,却发现东之月已移开目光,重盯向深不可测的夜空。 寂静下来,桉朵儿终于领悟出终极疑惑。 她小声问:“夜之哥哥,既然那女子是你母亲,你为何执意隐瞒云哥哥?你大可以说实话。你的母亲去世,这也不是你的错。” 东之月直直看着前方,摇头不语。 桉朵儿再仔细捕捉东之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再也套不出半句实情,只能叹气。 突听东之月说:“跟你说个事。” 桉朵儿立刻正襟危坐。 但东之月却说:“你既然不是慕容榛榛,你叫什么?好像听烟行云教你桉朵儿,这是你的名字?桉朵儿?” 桉朵儿欢欣道:“是,我叫桉朵儿!” 她对这名字骄傲极了。 果然,东之月点头,目露赞赏:“这名字很亲切。小时候我捉了一只又大又胖的米虫,养了一阵子,觉得桉朵儿这名字再适合不过,一直那样唤它。” 桉朵儿强忍着抽搐的嘴角,默默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东之月说:“天玥可能真的有救。” 桉朵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几乎飘出小火苗。 东之月扭头,与她对视。 她隐约觉得东之月的眼神有点古怪。 片刻,就听东之月沉沉地说:“要救天玥,恐怕需要西雨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