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 正文 第一章 不速之客(一) 戌时时分。 天色渐暗,朱砂色锦缎似的薄云大块大块连丝带絮地铺在难得晕成绛紫色的天空上。 已是仲夏,夜晚也随之来的晚些。街上打更的人由远及近的木屐声叩在地上,嗒嗒作响,紧随其后,便是一声清脆的响锣声。 苏锦衣探着脑袋往屋外瞧了瞧,见街上的确是半个人影也没了,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将医馆的门合上了。这几日时运不好,一整天也赚不上几两银子,实在是世道艰难,世道艰难。 她撩开鸦青色的帘子,穿过满庭的茉莉香气,往后院走去。 这正是茉莉花开的时候,满庭白灿灿的,香气四溢,委实让人喜欢的很。师父便说她是个极喜欢标新立异的人,这花从佛国传过来还没多久,她便急急地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种子种在院子里头了。起初因为这香气浓郁,百姓又不曾见过,都说是妖花。后来她便用了这小白花做药引子,大大缓解了几人的腹痛之症,才让他们察觉了这花的妙处,又口口声声称是神花,实在让她哭笑不得。 如今师父往离疆仙游去了,只留了她在家里看家,她本就很不痛快,更何况近日生意不好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她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穿了许久的青色襦裙,撇了撇嘴。她本想着赚到钱给自己买身新衣服来着,如今这情状看起来,似乎还要再攒些时日。 她一个年轻女子支撑这家医馆实在勉强,许多人前来求医,瞧见是她这样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当机立断扭头就走。似乎名医只有两个要求,一,年纪大。二,男子。即便是江湖术士神神道道地编上几句瞎话都能令他们深信不疑,实在可气。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她取出匣子里的一张人皮面具,挑出极细的刀具在那上头划了几下,想将眼尾雕刻的更生动些。这是她师父亲手传她的家传手艺。 话说回来,师父之所以名声响,被人称作名医,便是因为师父的这门独门绝学,换面。 不单单是做个人皮面具这样简单,甚至是有人想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番模样,也是可行的。只是这换面之法风险极大,稍不留神便要送命。对刀口的宽度及缝合的细致要求极高,若是仙鹤草,三七这类止血草药用量不济,便会血竭而亡。再者,若是麻沸散剂量小些,只怕患者要活生生疼死,可若是用量稍大,因其以曼陀罗花为主要成分,怕是要令人“长醉不醒”。这样的度是极难拿捏的。 纵然她师兄也算是学成去长安立足了,可唯独这一门换面的法子他是死活学不会的。苏锦衣还记得她幼时同师父学换面之术的时候,师兄在旁边很是酸溜溜地说,这换面的法子跟绣花儿似的,堂堂大男儿顶天立地,不拘小节,自然学不成。唯有锦衣这样的小女子才成呢。 如此,她倒是同师父成了这世间仅有的会换面之法的两个人。 其实也好,她专攻换面之法,师兄则承袭了师父制药的手艺,既不至于让师父的手艺空传,又不至于彼此冲撞了,彼此心里头都有比较,就不好了。 只可惜她的手艺实在不如师兄实用。 一般人若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会冒着生命危险的来求她换面?再者,这容貌与头发一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随随便便地换了,便是有违天理人伦,实在是大忌。 还有一条,在东越,行医者最忌讳动刀针,其他大夫都觉得这是最卑贱的法子了,只治标,不治本。 苏锦衣每每想到这儿便唉声叹气,只怕这家传的法子要烂在自己手里头了。 她雕完最后一刀,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将人皮面具小心地往脸上大略一贴,一张眉目清俊的脸跃然镜中。她心里一跳,怦怦乱动起来。不觉伸手去摸镜中那张眉目温和的脸。 远处不合时宜地传来“砰砰”地砸门声。 她吓得一抖,人皮面具从脸上滑下来。她才如梦初醒般地盯着镜子里头那张自己的脸,那里瞬间红了起来,烧的滚烫。她心里头暗骂自己没出息,对着张人皮面具也能喜形于色成这副模样,实在丢人,丢人! 那“砰砰地砸门声又一次响起来,这次比方才更加急促起来。 她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警觉起来。这会子已经是宵禁时分了,宵禁时分外出,不是贼就是匪。 她想到此处,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望望窗外,月华如水,除了那重重的砸门声,一切都显出一种死一般的沉寂来。她心里一下子转过千百个念头,这样大的动静,周围的人如何听不到?难道,他们已经遭了贼人的毒手?!那这样算来,这贼人得有多少人?她势单力薄,自然是无法相抗的,这街上该有守夜巡逻的门下贼槽才是,可他们又哪儿去了? 她不敢从后门溜走,若是他们人马众多,在后门埋伏,她怕是当场小命难保。 思来想去,她便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剪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厅挪去。 撩了帘子,那两扇木门已被砸的抖然作响,她心里头却忽然一松,剪子却还攥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将门栓抬起,一把将门拉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不速之客(二) 一股血腥气迎面而来,一个黑影重重地砸在她身上,将她也一并砸倒在地。 她一瞬间被砸的有些发懵,身上的人极重,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她伸手去扶了一把,他身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了,那股子血腥味儿直往鼻子里头窜。 她骤然清明起来,费力将男子推开,爬起来将两扇房门迅速合上了,又用门栓将门死死扣好。思来想去,总觉得不保险,四下查探一番,将医馆里头平日里看诊用的桌子搬来,顶到门上,才松了口气,摸索着点起灯来,蹲下查看男子的伤势。 他肩上中了一箭,身上也有不少刀伤,一身藏青色的短衫已经浸透了。 她来不及细想,自然她也搬不动这样的成年男子,便干脆多点了几盏灯,就地将匕首烤热了,先将他肩上那伤口烤烫了,再按着他的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柄箭飞速拔出。 男子低低地闷哼一声,苏锦衣有些抱歉,那箭插得深,自然也是刺骨的疼。 “公子忍一忍罢,你的伤太重,若是用了麻沸散,实在于伤口无益。”她小声宽慰着,举着灯照了照,所幸她下手又快又准,因此那伤口虽然还在流血,口子却不曾扯开。 男子似乎是极低地应了一声,便再没动静,只有沉重地呼吸声。 瞧这情状,男子的伤口需得用针线缝合,再覆上外用的生肌膏才成。 救人要紧,即便要被同行耻笑鄙夷,她也认了。 她当机立断地取了针线,烧热了,极快的将男子裂开的皮肉缝合起来。男子痛的身子缩成一团,肩上的皮肉也僵硬地像是一块石头。越发让苏锦衣费了大劲。 突然,门外传来叩门的“咚咚”声。苏锦衣一个激灵,险些缝歪了针。 男子的身子霎然间僵了一下。 苏锦衣拍了拍他的肩,心里头怦怦地跳着。那柄剪子就在她手边不远处,若是他有任何举动,她大可以趁着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杀了他。 “咚咚”地声音又响了起来。 苏锦衣抿了抿唇,尽力平静地抬了嗓音:“已然宵禁了,是哪位客人也请明日再来罢。” “有人说瞧见一黑衣刺客进了这医馆,我们例行盘查。开门。” 原来是那些门下贼槽。 方才他拍门时显然是被周围的邻居听见了,保不准还从门缝里探着脑袋瞧着呢。苏锦衣气哼哼地埋怨着,既然如此,方才都没人出来帮她一把?委实是世态炎凉。 既然是官府的人,她心里便安稳了下来,她犹豫地望着趴在地上的男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沉静地望着她。 苏锦衣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叹了口气,败下阵来,道:“是谁同官爷说的?怕是瞧错了?我并未瞧见一个黑衣刺客,否则我哪儿还有命在这儿同官爷说话?再者,我一个女儿家独居,夜深已然就寝,实在不便再让诸位官爷入室盘查。我既担不起窝藏刺客的罪名,又顾惜自己的名节,还请诸位官爷体恤,行个方便如何?” 屋外沉寂片刻,她说的句句在理,他们自然也不能硬闯,便道:“既如此,我们兄弟也不便叨扰,姑娘便就寝罢。若发现刺客的行踪,还请姑娘及时禀报。” 苏锦衣的声音添了几分轻松的笑意:“正是。各位官爷明儿个来,我自请各位官爷喝上好的酒。” “得嘞。”那贼槽似乎是笑了,招呼一句,木屐声叩叩的,渐渐地远了。 男子凝视了苏锦衣一会儿,肩上穿了大半皮肉的针晃晃悠悠地坠在线上,扯得他嘴角微微一弯:“多谢。” 他的目光落在那柄银亮亮的剪子上头,颇有些不屑地勾了唇角:“那东西奈何不了我。” 苏锦衣笑了起来,复又拿起针线,手指翻飞,熟练地为他缝合伤口:“不过是为了防身,若你真有对我不利的心思,方才早就破门而入了。你瞧见哪个盗匪是敲门的?“ 她用剪子剪了多余的线头,决定将自己方才想要用剪子捅他的心思藏起来,便拿了线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瞧见没?是用来剪这个的。” 男子不置可否。 苏锦衣大概知道了这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便也不指望他回应,只是从匣子里翻出生肌膏,着生肌膏能将伤口包裹起来,伤口也愈合的快些。 “得了。”她站起身来,跪的久了,猛然站起来只觉得脚底板像是踩了密密麻麻的小针似的,难受的很,“你若是要歇,便在那儿歇着罢。走的时候别叫人瞧见了。”她指了指屏风后头的一张小榻。 想了想,又丢了罐金疮药给他:“你身上其他的伤口敷上这个就成。” 男子看了看手里的金疮药:“你想要什么?” 苏锦衣答得爽快:“银子。” 见男子迟疑,她便笑:“我说着玩儿的,瞧你的模样也不像是能拿出银子的模样。若是真想要银子,还救你做什么?”她提起来这事儿就心疼的很,“左右我做赔本儿生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唉声叹气了一番,将一片狼藉的大堂归整一番,明儿个还得开门瞧病,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还以为遭了贼呢。 男子默默将地上的刀剪捡起来搁回案上,又将桌椅挪回原位。迟疑片刻,道:“请姑娘告知名姓,他日好报救命之恩。” 苏锦衣心里暗道,他日他日,怕是就后会无期了。 她便不甚在意地道:“治病救人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我们只管救人,至于此人是好是歹,身世名姓,对我来说并没分别,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将最后一个小药匣子推好,心满意足地望着重新齐整起来的大堂,拱手一揖,打了呵欠撩了帘子回后院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她岂是用银子便可收买的人么? 又是一场暴雨。 苏锦衣从半支着直棂窗向外望去,只能瞧见街上人们匆匆的脚步,木屐将地上积了一层的污水踩得支离破碎,水花四溅。 天色暗沉沉的,将整个凤阳县笼进乌压压的阴云下,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流到地上,分明不过是一场雨,却生生有一股磅礴的气势。 街上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渐地退去了,天地空旷,转而寂静无声。 苏锦衣嘟囔了一句:“又是不景气的一日。”起身往门口去,想要将门合上。想来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人再来的了。 她走到门边,正要关门,隆隆的雷声大作,雨水砸在地上敲出密密麻麻的声响,像是鼓点似的。她耳朵尖,听得夹在这四面杂声中的一声:“姑娘且慢。” 她定睛一瞧,空荡荡的街道尽头,一个青衣小厮模样的人踩着嗒嗒的木屐费劲地往这儿跑着,每跑两步便踩歪一下,身上已经淋透了,格外狼狈。 她便收了手,顺手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了手巾,等他跑到跟前来。 那小厮淋得久了,到了门前险些一头扎进大堂里。苏锦衣将手巾递给他:“擦擦罢。” 那小厮不忙接,先冲苏锦衣有礼地揖了一番,才讪讪地笑着接过手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多谢姑娘。” 苏锦衣已经开始上下打量这位小厮,见他除了方才跑了一阵,热的脸色潮红外,似乎并无异样,便道:“我乍一看也瞧不出什么,你可是哪里不适?” 那小厮忙摆摆手:“姑娘误会。我是文大人府上的,我家小姐生了急病,不得已来请姑娘随我去府中医治。” 苏锦衣“哦”了一声,他口中的文大人应当是这凤阳县的县令,他家千金也算得上是个闺秀了,未出阁前不得轻见男子,这凤阳县又只有她一个女大夫,这差事便是非她莫属了。 她瞧着外面瓢泼似的大雨,有些犹豫。 那小厮眼尖,忙道:“大人说,必有重金答谢姑娘。” 苏锦衣心里哼了一声,她难道是能用银子收买的人么? 想着,她疾步往案后抄了自己的小木匣子,拿了一把长柄笠,又递了一把簦给那小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前头带路。” 她自然是的。 这位文大人上任后先命人将原先的土路上全铺上石板,饶是如此,苏锦衣照旧深一脚浅一脚的,很是艰难。她瞧着费劲的小厮,对他颇为同情,她临出来前特意换了靴,否则怕是更要寸步难行了。 县衙本不远,平日里两刻便到的路,如今却生生走了半个时辰,才瞧见了县衙外头那几级石阶,和一面红漆斑驳的大鼓。 她不能走正门,便被小厮引着由角门进,穿过回廊和花厅,往三堂后的东院去了。 这东院里头栽了几株南山竹,此外并无什么华贵装潢。 到了院内,小厮吆喝了一句:“请姑娘来了。” 绯色的帘子便掀了一个角,一个赤色襦裙的小丫鬟拖着裙摆,轻巧地闪身出来,撑了簦快步趋过来:“姑娘可来了,快随我进来罢。” 苏锦衣见她很是匆匆忙忙的模样,料想这位文姑娘生的是重病,不敢耽搁,忙随着这小丫鬟一道进去了。 小丫鬟拨开重重帐幔,引着苏锦衣往架子床前的榻上坐了,对床上歪着的少女道:“小姐,姑娘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请姑娘惠手换面 文小姐这才起身。 她一身皂色襦裙,缎面绣鞋,愈发衬得她肤白如雪,一双杏眼婉转柔美,眼波盈盈,眼尾一点朱砂娇艳欲滴。 这样的容色,便是在苏锦衣这样“见多识广”的女大夫面前,也的确称得上是个上等的美人儿了。 文小姐略揖一回,在苏锦衣对面的卧榻上跪坐下来:“小环,给姑娘奉茶。” 方才引她进来的那小丫鬟应了一声,给两人面前各奉了一盏茶。 文姑娘脸色尚佳,举动也未有不妥之处,实在不像个染了重疾的人。她虚推一下,杏眸莹莹,挂着一抹沉静的笑意:“这是姜盐茶,我平日里喝惯了的,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胃口。姑娘尝尝看。” 盛情难却,苏锦衣便抿了一口,她不大懂得品茶,小时候也没喝惯,但还是客气地称赞了一句:“的确是好茶。” 窗外的雨势渐渐地小了,淅淅沥沥的从房檐上滴下来,屋里苏合香的气味氤氲开来,同茶香绞揉在一处,幽幽地飘到苏锦衣的鼻尖。静谧无声。 “文姑娘找我来,可不是为了请我喝茶的罢。”苏锦衣眼睛盯着窗外,笑了一下。 文姑娘很抱歉地平揖一下:“实在不是有意瞒着姑娘,只是此事难对外人道,唯有出此下策罢了。“ 苏锦衣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她下文。 文姑娘迟疑一下:“此事当今只有姑娘能帮我。” 此话一出,便情势明朗了,苏锦衣心里头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文姑娘是想换面?” 文姑娘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正是。还请姑娘惠手。” 先把换面的事儿往一旁搁一搁,苏锦衣只是不解:“你的容貌在我看来已是一等一的上乘,你却还想换成什么模样?若要更上一层,的确是为难我。” 文姑娘闭紧了唇,半晌,道:“其中缘由虽不便对姑娘道,却还请姑娘万万不要顾惜,只将我换成一副平凡模样便罢。只是姑娘虽说我这皮相是上乘,却不知道它的坏处我深受其累,只愿从今率性而为,再不受这副皮相的苦。” 她显见得是不愿说,苏锦衣也自没有窥探她隐私的兴趣,便不再追问,只道:“换面二字说出来虽然轻巧,可稍不留神便是要送命的大事。姑娘说要换面,按说我遵命便是,可我却不能隐瞒。事关性命,绝非儿戏,还请姑娘知会过令尊令堂后再行决断。” 文姑娘摇摇头,看起来那样柔柔弱弱的人儿,偏生此时目光灼灼,格外坚决:“这皮相虽受之父母,却是我自己的。我愿如何支配,自不必知会任何人。还请姑娘惠手换面。” 她双手交叠着,平揖了一礼,垂首下去,已是诚心十足了。 苏锦衣一时语塞,文姑娘瞧着文弱,可这心里头却是有主意的,实在不像寻常的闺门千金。 “可”她沉吟片刻,终于寻得一个极妙的法子,慢慢地道:“文姑娘,换面之法所费颇多,需得两千两银子才得一次,文姑娘可有钱么?“ 文姑娘果真是面色一红,颇有几分愧色来。 这位凤阳县的女大夫好财之名她也是有所耳闻,否则也不会令小厮用“重赏”二字骗她来了。 苏锦衣见她犹豫,忙趁热打铁:“再者,我虽会这法子,可却未曾亲自上手给人试过。文姑娘若愿以身试险,我自然却之不恭。只是不知文姑娘是否能撑得住这舍财舍命的换面之法呢?“ “我”她再没方才那样坚定了,只是抿着唇,垂首盯着面前幽幽地冒着热气的茶盏,眼神缥缈,像是在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半晌,苏锦衣面前的那盏茶都已经喝尽了。她本是不喜欢喝茶的,可干坐着无事可干,委实枯燥了些。 文小姐咬着唇,凝视着苏锦衣。 苏锦衣心里头暗叹,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水波盈盈的,清澈的,带着十几岁少女特有的纯真,正是最干净的时候了。 文小姐哀哀地望着她,似乎是在央求她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苏锦衣于心不忍,叹了口气:“文姑娘,虽说万事有舍有得,可你心里得有一杆秤,盘算一回,到底你一心苦求的人,苦求的事儿,值不值得你用命去换。” 点到即止。 文小姐的眼神移开了,再转回来的时候,已变得格外坚定,甚至还平添了一抹狂热,她端正地跪好,交叠地双手平举过头顶,已是行了大礼:“求姑娘为我换面。两千两银子必定双手奉上,请姑娘放心。“ 苏锦衣有些愕然,她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是令这位柔柔弱弱的文姑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花费巨额银两去换的。 她觉得有些心疼,像是在面对着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无所顾忌,已将筹码双手奉上,再无私留。 “如此”她慢慢地接了话茬,将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强压下去。她不过是个大夫,或许不是,就算她是个商人,拿了钱,自然是要办事儿的。 苏锦衣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如此请文姑娘备好银两,明日我必亲自拜访,替姑娘换面。” 文姑娘藏在广袖里的手指轻轻地颤动起来,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苏锦衣跪坐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小腿麻的没知觉了,便撑着案几站起身来,文姑娘忙唤了小丫鬟:“小环,快搀着姑娘。” 苏锦衣摆摆手,笑道:“哪儿就这样娇气了。” 她站起身来,还想要劝劝这位花容月貌的文小姐,话至嘴边,突然又觉得自己今儿个实在感情泛滥,管多了不该管的,便又将满肚子的劝慰之语咽了下去,只说:“多谢文姑娘款待,时候不早了,我今日便告辞了。” 文姑娘亲自站了起来,又命小环送姑娘。 待苏锦衣走到门口,她忽然记起一事来,忙唤住苏锦衣:“姑娘且慢。” “众人皆知姑娘是这城中唯一的女大夫,却未曾有人知道姑娘名姓。”文姑娘说,“姑娘如今大恩于我,我自该铭记在心。请问姑娘名姓,日后必定报答。” 苏锦衣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她回眸浅笑,平静地道:“我叫锦衣。” “无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姑娘,我不愿... 文姑娘大清早的派了上回的小厮来递了口信给苏锦衣,说午时三刻自会派人来接。 苏锦衣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午时三刻,忽然反应过来,乐得不能自持。感情这位文姑娘是将这换面视作砍脑袋的大事儿了,如此看来,的确是抱了必死的心去的。 苏锦衣一边笑一边抓好了过会儿止血麻醉要用的药材,每一味药材都在小秤上量的分毫不差,光看那细小的刻度,险些盯瞎了眼睛。 她之前虽并未亲自给人换过面,可这门技术确实精通的。所以拿性命不保吓文姑娘不过是因为可惜她那副上乘的皮相罢了,至于会不会危及性命,苏锦衣心里头倒是有信心的,到底不能丢了自己师父的脸不是? “锦衣丫头。” 苏锦衣手里抓着药,一边应声一面寻声望去,来人是隔壁茶铺子的王婶儿,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 她忙搁了药,上前迎了迎:“王婶儿来啦。是哪儿不舒服?锦衣给您瞧瞧。” 王婶儿摆了摆手,在长凳上坐了,笑眯眯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老头子这几日总是腹泻,来你这儿开几副药。” 苏锦衣细细地问了腹泻的原因,才对症开了乌梅汤,嘱咐王婶儿以之代茶,日服数次,将药包好,递给她。 王婶儿接了药却不走,只是优哉游哉地喝茶:”丫头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苏锦衣索性也陪她坐了,笑道:“王婶儿是有事儿要问?” 王婶儿本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但迟疑片刻,便也问了:“前些日子宵禁时候,我听见那些贼槽来你这儿敲门询问,想来是有什么大事罢?” 若不是王婶儿今日提起,苏锦衣早就忘了这事儿了。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那日的事儿来,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例常盘问。” 王婶儿颇有几分不信的模样,只是苏锦衣话这样说了,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就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你师父如今出门在外,这医馆里就你一个丫头,难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王婶儿年纪大了,老脸厚皮,有什么事儿你不要瞒着,跟王婶儿说就是。只要王婶儿能帮上的,必定尽力。” 苏锦衣听在心里,感动的泛着心酸,忙垂下脑袋,掩住自己发热的眼睛,低声道了谢。 王婶儿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小丫头年纪轻轻,可怜见儿的。” 苏锦衣捧起茶盏来,啜了一口茶,眯起眼睛来笑了一下。 王婶儿知道她心性强,脸皮薄,便转了话题:“近来连着几日大雨,河口的堤坝都冲出个窟窿来。” 苏锦衣很惊讶:“竟有这事儿?官府便不管管么?若是长此以往,岂不要闹水患?” 王婶儿也唉声叹气的:“前些日子河堤便有些破损,官府只说库银短缺,实在没余钱去修。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瞧,想来如今已经到了凤阳了。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 苏锦衣安抚地拍了拍王婶儿的手,很贴心地宽慰她:“您也不必操心,朝廷既然派了大人来,便是心系咱们凤阳的百姓。咱们不过是小老百姓,也做不了什么,当今便寄希望于朝廷罢,自个儿干着急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婶儿也不过是白话几句,想到自家茶铺子还有生意要顾,便起身告辞了。 苏锦衣送王婶儿出了门,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压城,想来又是一场暴雨了。 她将刀具和药都备好了,装进医匣里,午时三刻刚到,那瓢泼大雨便倾覆而下,文府的人也准时来了,还是昨日的小厮,不过今儿个他很有远见的举了簦来。 闺房里照旧熏着昨日的香, 文小姐今儿个穿得一身鹅黄,未施粉黛,倒是别有一番清丽之色,独独眼尾一颗朱砂格外妖娆。 她对着苏锦衣平揖见礼,目光落在那小匣子上,略微紧了一紧,却还是勉强扯出笑意来:”锦衣姑娘睡得可好?“ 这便是十足十的客套话了。 苏锦衣倒也能体谅她此时的心情,怕是翻江倒海难以平复,恐怕她有朝一日出嫁都没这样紧张了。 苏锦衣先将配好的麻沸散递给文小姐,道:“请文姑娘将这药水一滴不落的喝掉,切忌不可少用,否则剂量不够,过了时效,怕是要痛死。” 文小姐犹犹豫豫地接在手中,盯了半晌,却又迟迟不饮。 苏锦衣也便整理着自己的刀具,那刀具从小到大的,一字排开,把把寒光四射,吹毛立断。 文小姐何曾见过这个阵仗,登时吓得退了两步,手里的瓶子也抖了一抖。 苏锦衣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很认真地望着她:“文姑娘,你不妨再好好想想,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文小姐咬了咬牙,眸色一凝,一仰首将那麻沸散一饮而尽,往榻上一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锦衣姑娘,请罢。” 苏锦衣便由得她去了。 药劲儿上来,文小姐的眼皮颤颤巍巍的,含混不清地:“姑娘我不愿” 她眼睫颤抖一下,合上眼睛,沉沉地睡着了。 苏锦衣吹了吹银亮的刀具,缓缓将刀锋贴上文姑娘如豆腐般软糯的脸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请姑娘守口如瓶 文墨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的刀口隐隐作痛。这不是一处刀口,似乎这刀口满脸都是,脸面有些僵,还不算疼痛难忍。 屋子里昏黄的烛火投进她的眼中,似乎晕成了泛着毛边儿的圆球。安神香的气息飘飘忽忽地,笼罩在她身旁。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但想来天色应当已经暗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那上头裹着厚厚的布,偶然碰到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你醒啦?”苏锦衣笑眯眯地盘腿坐在卧榻上,“不多不少,刚好三个时辰。”她半跪半爬着挪到文墨身边,举着烛台细细打量了一番,文墨透过眼前一道缝隙勉强瞧得清苏锦衣带着笑的面容,她觉得这位锦衣姑娘怪的很,常常是笑眯眯的,像是总没什么心事似的。 苏锦衣按下她蠢蠢欲动的手:“不打紧,过几日伤口愈合了,再敷上祛疤的药膏就成了。只是你不要去碰它,落下疤痕可就前功尽弃了。” 文墨松了口气,由衷地感激:“多谢锦衣姑娘。” 忽的记起什么,扬声唤了一句:“小环。” 小环听得自家姑娘传唤,急忙撩开帐幔,躬身进了内室,行了拜礼:“小环在。”话音方落,陡然见到自家小姐脸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委实也吓了一大跳。 文墨吩咐她将妆匣盒里头锁着的小匣子取出来,连着钥匙一并交给苏锦衣。 小环微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依言从命。 文墨道:“姑娘勿怪,两千两现银实在艰难,可姑娘且打开瞧瞧,这一斛南阳金珠市价已在两千两以上,姑娘要抵给当铺也罢,要留下把玩也好,都由得姑娘了。” 苏锦衣心安理得地接了小匣子,当即开箱验货,果真一斛珍珠泛着淡淡的金色,贵气夺目,委实罕见。 她合上匣子,心满意足地道了谢,又道:“我已将我秘制的去疤药给了你的贴身丫鬟,过两日伤口上结的痂脱落了,便一日三次地敷上,若不够用,再差人来我医馆取就是。” 文墨又感激了一番:“多谢姑娘。” 苏锦衣拍了拍襦裙上的皱褶站起身来,执了平礼:“快宵禁了,我该回去了。” 文墨不便起身,小环便举着一盏油灯将苏锦衣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口去,略略执礼:“还请锦衣姑娘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苏锦衣颔首:“那是自然,你回去叫你家小姐宽心。” 毕竟她是大夫,不是巷口嚼舌根子的村妇,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了,不管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巷口马车已然备好,赶车的车夫招呼苏锦衣上了车,解释说是自家小姐怕天暗难行,特意备了车送锦衣姑娘回去。 苏锦衣今日精神紧张,折腾半日回了医馆,险些过了宵禁的时辰。便将大门拴上,那一斛金珠搁在哪儿都不安心,便索性揣在怀里,才往架子床上一躺,四肢酸软,入梦极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河口决堤 日子一晃便是小半个月,眼瞅着天色暗的是快了,院里栽的茉莉香气浓郁,像是要溢出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似的。苏锦衣时常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从佛国回来的游商买上一株。 又是掌灯时分,外头更声已过,只是今日虽已入宵禁,街上却照旧嘈杂,隐隐约约能听到压低了的絮絮声,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不知有什么事儿发生。 那斛金珠还在苏锦衣身上带着,可若是去当铺折了现银或是银票,揣在身上又很不安心,她一时倒是犯了难。从前日子紧巴巴的,便一门心思想着多挣些银子,如今是个有钱人了,却犯愁这银子花在哪儿,实在是贱兮兮的。 苏锦衣正对着那斛金珠发呆,忽的便听得重重的砸门声。 她沉浸在别处,此时一震,扬声道:“哪位?” 门外人语速飞快,急躁道:“锦衣姑娘可在?我们是县令府的。” 宵禁时分,县令差人前来苏锦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神思飞散,想了小半刻,难不成是为着给文姑娘换面的事儿?若是为着此事,只怕文县令要扒了她的皮了。 她哪儿敢开门,磨磨蹭蹭地挪到门边,隔着门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官爷可有要事?已是宵禁,实在不便款待。” 那人越发焦躁起来:“河口决堤,淹了郊外几百户人家,城里头大夫全去了,县令大人顾虑尚有妇孺,诸位大夫多有不便,命我们来请锦衣姑娘相助。” “什么?”苏锦衣一惊,蓦地记起早前王婶儿说的堤坝被冲出个口子的事儿来,忙地带上药匣,拉开门道:“事不宜迟,还请官爷带路。” 比起换面扒皮来,这可更是天大的事儿。 郊外地势平缓,相较县内也更低些,堤坝一塌,河水决堤,直将郊外农田房屋全淹了个遍。 明月高悬,柔光笼着泥土小径上飞驰的青帘马车,马蹄声嗒嗒作响,车帘飘扬,车身上分明印着凤阳县官府的标记。 苏锦衣坐在马车上,拢起车帘来往外瞧,如今水势已退了,路旁农田被水泡的不成样子,庄稼也蔫了,农田尽处偶有几间农舍也像是被摧残过了似的,只剩断壁残垣,瞧着实在令人揪心。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伴着“吁”地一声,徐徐地,不知停在什么地方。 苏锦衣隐隐听得不远处哭声四起,叫嚷成片,脚步声杂乱纷繁,嘈杂之声声声入耳。她忙打了帘,抱着自己的药匣子,躬身下了马车。 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马车已经顺着小径上了凤阳山,入眼处是跳动的,星星点点的灯火,遍布在众多错落分布的帐篷中,尚有余力的百姓纵然狼狈,却四下奔走在各个帐篷中,互相照应宽慰着。 苏锦衣心里微微一暖,越是灾难临头,才显得真情可贵。 “锦衣姑娘来了——”一人忽地极欣喜地喊了一声,余下众人纷纷抬头往这儿看,苦涩的面颊上露出一分欣慰来。 苏锦衣忙将其他想法撂开,问引她前来的那小厮:“文大人说有妇孺,如今在哪儿?” 那小厮一面引路,一面将情况说了个大概:”朝中派了钦差大人来,听说这位大人虽年轻,却果决的很,当下往隔壁琅琊县调了人手,将这些百姓都引到这凤阳山上来,门下贼槽水性好的,便被派去蹚水救人,余下的便在岸上,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妇人孩童抬上山来。所幸这位大人决策迅速,才免了这些百姓进一步受害。“ 苏锦衣一心挂念伤患,只过了过耳朵,并没往心里头去:“那当真是很好。” 小厮将她引到最里头的一个帐边,替她撩了帐帘,拱手揖道:”如今到处都缺着人手,小人只能引姑娘到此了。“他执手相歉,急急地往外头熙熙攘攘星火点点的地方奔去。 苏锦衣便也不去管他,伸手撩开帐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如你所言,我是神医余瓘的弟子 账内四角点了几盏灯,将这原本黑压压的帐子映出一丝昏暗的温情来。 账内沉闷而压抑,空气中飘着淡淡地血腥味儿。约莫二十几个受了伤的妇人扭曲地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有些身上伤口遍布,已是血肉模糊。这样沉郁的气氛中,偶尔压不住的窜出几声压抑着的啜泣声,便显得尤为刺耳了些。 几个年岁不大的孩童未见受伤,只是一脸茫然地陪在各自的娘亲身边。一张张小脸儿上布满污尘,实在也瞧不清样貌。还有几个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端着锡盆打了水在账中进进出出,照看着这些受了伤的妇人。 苏锦衣微微揪了心,忙上前就近依次查看这些妇人的伤势。 “敢问姑娘可是锦衣姑娘?” 苏锦衣正低头给躺在地上的妇人处理伤口,便听得身边一把怯怯的声音软糯糯的飘进耳朵里。 她头也没抬,只是专心为妇人上药包扎:“正是。” 身边的少女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说,锦衣姑娘是余瓘神医的弟子,医术一定十分高明。”这姑娘似乎也没打谱等到苏锦衣回话,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苏锦衣包扎完伤口,这才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年岁实在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沾满了血污的手巾,想来便是方才那些少女中的一人了。 苏锦衣不多做停留,便往下一个妇人面前去了:“我这医术同师父比,自然是比不了的。” 身边紧紧跟着她的小丫头似乎抖了一下,苏锦衣忙又宽慰她:“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本职,你不必担心。” “那”那小丫头的声音颤抖起来,可怜巴巴地压抑着哭声,只是小心地怯生生地问道:“那锦衣姑娘能不能先瞧瞧我娘亲?” 苏锦衣转眼瞧她,听她带着哭腔道:“我家的房梁塌了,娘亲为了救弟弟,被砸中了腰。她很疼,真的很疼,她身上都是血,走不了路,是那些官爷将娘亲抬上来的” 比起这些手臂和腿的擦伤,这显然更紧要些,若是救治不及时,怕是即便能活命,后半生也再不能动弹了。 苏锦衣飞快地将面前的妇人身上的伤口包扎好,让小丫头带路,语气也带了几分严厉:“这样的伤势,你怎么不早说?” 小丫头停在自家昏迷的娘亲跟前,绞着手中沾满血污的手巾,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想说,可这满帐子里的人,每个人都受了伤,每个人都等着锦衣姑娘救治,我想了好久,我又觉得我是不该说的” 她在自己娘亲身边跪下,吸了吸鼻子,握着娘亲的手小声道:“阿娘不怕,这位姑娘是个很有名的好大夫,她一定会医好你的。” 显然她娘亲是听不见的。 苏锦衣心疼这孩子,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柔声道:“让我来罢。你阿娘会没事的。” 那小丫头怕误了苏锦衣医治的时辰,急着起身,险些绊了一下。 这妇人无意识地呻吟着,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腰部血肉模糊,襦裙混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苏锦衣伸手小心地试探着触了触妇人的腰,皱了皱眉:“骨头断了。” “那那我阿娘”小丫头的小脸皱的像包子似的,小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死死盯着苏锦衣。 苏锦衣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去打盆热水来将你阿娘身上的血迹化开”她不知道如何称呼这小丫头,一时欲言又止。 那小丫头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马上乖巧地接道:“我叫清歌,曲清歌。” “清歌。”苏锦衣重复一遍,将盛满药材的匣子打开,微微笑了笑,定了她的心:“你阿娘不会有事儿的。我替她正完骨,上了药,养上一段时日必定康健如常。”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如你所言,我是神医余瓘的弟子,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爹爹不大在意的 曲清歌年岁虽小,可若论起照顾人来,苏锦衣自问是比不上她的。 许是见苏锦衣实在有些笨拙,又许是顾念着苏锦衣对自己娘亲的救命之恩,清歌安置好自己娘亲后便一直跟着苏锦衣,替她打打下手。 帐内几个穿着残破深衣的少女来往踱步,那些受了伤的妇人上过了药,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呻吟声也渐渐低弱下去。那些少女便各自依偎着自己的娘亲睡了。 狂风骤雨过后,总归于静谧和安宁。 苏锦衣走到最后一位受了轻伤的妇人面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前密密的汗珠,动作也轻缓下来。 清歌乖巧地捧着手巾跟在一旁,见苏锦衣缓气,悄声乖巧问道:“锦衣姑娘口渴么?清歌给你倒杯水罢。” 她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一个缺了小口的陶碗来,从帐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打了水,小心地端着给了苏锦衣。 这溪水清澈甘甜,入口倒也提神醒脑,沁人心脾。苏锦衣一面小口小口地啜着,一面不得不佩服这位钦差大臣的眼光,能有如此安排,想来他在上任前便已查清此处地势,如此对诸位大夫救治也多有便利。 曲清歌在她身边有些艰难地席地坐了,也难怪,这孩子跑前跑后累了一晚上,如今略安下心来,才能有歇歇脚的机会。 苏锦衣道了谢,倚着帐子随口问:“你方才说,你娘亲是为了救你弟弟才受了伤的,你弟弟如今在哪儿?” 曲清歌眸光微微暗了暗,可面上却扯出一丝笑来:“跟着爹爹在前头的帐子里。” 苏锦衣并未察觉什么,只是信口说:“如今你与你娘亲已无大碍,可要我帮你给你爹爹传个话?” 曲清歌摇摇头,还是笑:“不必了。爹爹不大在意的。” 苏锦衣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但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便也略知一二,只是叹了口气。 东越便是皇室贵女,生来也不过是为了联姻的,更何况这样小门小户家的丫头,生来命贱,唯一的用处怕也就是到了十四五岁,找个人家,给自家换头牛羊罢了。 这是东越自古以来的祖例了,根深蒂固,她不过平民百姓,人微言轻,改不了这整个东越的局势。 苏锦衣自幼是师父师兄带大的,整个师门上下不过就她一个女子,师父师兄也是可着劲儿地疼她,实在没尝过寻常人家女子的苦涩,感同身受也是不能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起来。 苏锦衣正不知说些什么,帐子外有人轻声道:“敢问锦衣姑娘在么?” 苏锦衣险些感激涕零,她惯常是不大喜欢这样沉甸甸的氛围的,她忙迎到帐外,发现领头的是个脸生的小厮,身后还有两人抬着一个小炉子,上头搁着一盏药盅。 见了苏锦衣,那小厮揖了一番,道:“上头派小人来给锦衣姑娘送药炉子,恐锦衣姑娘煎药时用得上。” 真是贴心至极了。 苏锦衣一面还礼称谢,一面又听得他道:“锦衣姑娘若有别的要求尽可以吩咐小人,上头嘱咐说,锦衣姑娘的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苏锦衣这下便是摸不着头脑了,实在不知自己为何受了这份偏爱,虽想问,但见那小厮行色匆匆的模样,便只道:“请代锦衣多谢这位大人。” “那是自当。”那小厮指挥着其余两人将药炉子搁下,又揖了一番,匆匆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我出的力不多,也总能做些什么 药炉子在帐内支了起来,曲清歌是个做惯了农活的小丫头,更何况这是山里,就近取材,将这炉子点了起来。 苏锦衣撑着精神,就着昏暗的烛光,勉强开了一副药方子出来。 曲清歌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抓药,又将药煨上,问道:“这便成啦?” 苏锦衣打着呵欠盯着那药,人早就没了精气神儿,困倦地应着:“文火煨上两个时辰就成了。单单包扎好伤口,要康复起来且得一阵儿呢,这样内服的药也用上,好的也快些。” 曲清歌听进心里去,乖巧地应了一声,陪她一起靠在帐子上盯着药。 长夜漫漫,苏锦衣一日的舟车劳顿片刻不休,此时靠在帐子上盯着那药炉子,不一会儿,药香在帐子里弥漫开来,引得她眼皮颤颤巍巍地直打颤,呵欠一个接着一个,终于睡着了。 苏锦衣是被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惊醒的,药香扑鼻而来,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下一刻她便说不出话来了,那一锅药汁熬得浓浓的,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分别盛在十数个小陶碗里,在她面前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 “这”她四下张望一番,妇人少女们尚在沉睡,帐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拉开了一半,烛火已经熄灭了,帐外透进来白蒙蒙的光,已经是清晨了。 曲清歌捧着药碗,吹凉了,轻轻递到一个妇人唇边,轻柔地送到她口中。 倒是极温情的一幕。 苏锦衣唇畔不自觉地带了一抹微笑来。 “锦衣姑娘醒啦?”曲清歌怕扰了旁人,压低了嗓音将碗轻轻搁下,有些怯怯地望着她,“昨夜你睡得熟,我想你累了一天了,便没叫你这药我是亲眼盯着熬的” 她小心地打量了一番苏锦衣的神色,见她唇畔带笑,微微安下心来,又大着胆子接着道:“我按着你的吩咐,两个时辰整整,一刻也没多一刻也没少”她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忙捧起一个药碗来,小心地递到苏锦衣面前:“姑娘快瞧瞧,我做的对不对?” 苏锦衣大约瞧了瞧那药的成色,又嗅了嗅,笑道:“正是这样,你做的好极了。” 曲清歌想来是不大被称赞的,登时红了脸,有些羞涩地低了头,小声道:“那我我去给其他人送药了,姑娘再歇歇罢。” 苏锦衣见她眼圈乌青,脸色也不大好,便拉住她:“你一夜没睡?” 曲清歌倒不觉得委屈,习以为常似的点点头,一双澄澈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望着苏锦衣:“姑娘说两个时辰,我怕误了时辰,不敢睡。何况”她四下环望了一下,“大家都多少受了伤,若是伤口裂了,总要有人照顾。”她回望着苏锦衣,双眼弯弯:“我一夜不睡不打紧,熬过这一阵,大家都会好的。” 她望向自己平缓睡着的娘亲,满目温情:“锦衣姑娘能治病救人,不止救了我娘亲,也救了所有人。我能出的力不多,但总能做些什么。” 苏锦衣瞧着她蹦蹦跳跳地去照顾下一个伤患的背影,笑了一下,也端上一碗药跟她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清歌,你能否帮我个忙? 好容易将这一帐内的受伤妇人都安置好了,苏锦衣便打发曲清歌去眯会儿眼。这孩子一夜未合眼,想来也是累极了,靠着自己的娘亲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苏锦衣伸了个懒腰,躬身出了帐子,昨夜来的匆忙,又是深夜,如今才瞧见这山下原本一片翠色农田,零星分布的小屋,如今像是被什么击碎了似的,支离破碎,错落地分布原野上,从前盛景,如今一场水患,便成了这副模样,实在令人唏嘘。 午时时分,天空开始零星地飘起雨星来,远处雷声隆隆,阴云蔽日,不一会儿雨势便渐渐地大了起来。 诸人纷纷躲进帐子里避雨,苏锦衣也正要回帐子里,身子一转,眼前一花,险些被人撞倒。 来人急急地停住脚步,惊慌地扶起苏锦衣,拱手揖了一番:“锦衣姑娘见谅,实在是事发紧急,不是有意冲撞姑娘的。” 苏锦衣站稳了身子,定睛一瞧,这不是昨晚引她上山的小厮么!可见他形色匆匆,身上衣衫湿透的模样,也不便发作,只是问道:“下这样大的雨,你这样着急是去哪儿?” 那小厮苦着脸道:“上头那位钦差大人下令,说让县里凑上三万两银子,设粥铺粮铺赈济灾民,修筑堤坝,再从凤阳通几条暗渠到隔壁天长县,一面通,一面堵,便可解如今水患之难。“ 苏锦衣瞧了瞧那顶最大的帐子:“那位钦差大人如今也在这儿?” 那小厮点点头:“昨夜就赶着来了。” 苏锦衣心想,这般体察民情,若不是做戏,也真是好官了。 苏锦衣见那小厮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好笑:“这是好事儿,你怎么反倒不高兴呢?” 那小厮叹了口气:“姑娘你有所不知,如今文大人也正为此事犯愁呢。那河口堤坝早些时候便是要修的,却一直苦于府库财政吃紧,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了,否则岂会有这水患的事儿呢? 苏锦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文姑娘不过区区文家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随手便是市价两千两往上的南阳金珠,文县令却在这事关百姓安居乐业的大事儿丧哭起穷来。吃紧?怕是都中饱私囊了罢。 苏锦衣引着那小厮往帐内站了站,雨势极大,两人身上都已浇了个透彻。 她瞧了瞧暗沉沉的天色,又问道:“那如今就是没银子,这三万两又如何?” 提到这事儿来,那小厮便愈发皱起脸来,苦兮兮地道:“那大人自己掏了一万两银子出来,这不正让小人去县衙送口信呢,说便是府库里没现银,便让文大人自己掏五千两银子,余下的再不够,便去天长县和琅琊县借。” 他揖了一番,飞快地道:“小人赶着便要去了,若是耽误了,惹了那大人的恼,便不好了。” 苏锦衣微微颔首,正琢磨着,却见那小厮急匆匆跑出两步,又转回来道:“姑娘可不要往外头说,这都是上头的事儿,姑娘若是说了,小人便是不掉脑袋,也要扒层皮的。” 苏锦衣宽他的心:“我知道轻重,你且安心。” 那小厮顶着雨,脚下的木屐深一脚浅一脚的,匆匆下山去了。 曲清歌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撩了帘子,拉着苏锦衣往帐子里扯,一面用手巾给她擦脸上的水珠,擦她滴水的长发:“这样大的雨,姑娘怎么站在外头?若是自己也病倒了,这一帐子的人又指望谁去呢?” 苏锦衣笑了笑,没听进去。忽然,她眼前灵光乍现,从药匣子底的夹层里取了那一斛金珠来,拉着曲清歌郑重道:“清歌,你能否帮我个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求见钦差大人 曲清歌一面擦着苏锦衣湿透的,还在滴水的长发,一面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姑娘请讲。但凡清歌能做到,必定拼命去做的。” 苏锦衣将那斛金珠塞到曲清歌手中,笑道:“也不是这样严重的事儿。我本想亲自下山去做,但念及伤患,实在走不开。可否劳烦你下山去将这斛金珠当掉。记着,这金珠至少要当到两千两银票才成。” 曲清歌看也未看,乖巧地取了金珠谨慎地揣到怀里,点头说:“姑娘放心,等雨停了我即刻就去,片刻也不耽误。” 苏锦衣虽同曲清歌相识不久,但细微之处可见人品,她对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渐渐培养出十足的信任来。 雨势渐渐地停了,曲清歌同苏锦衣打了招呼,便匆匆下山了。 戌时时分,天色渐暗,各帐子已经渐次点起灯来,不远处升了火,白烟升腾,倒是飘来饭菜的香气。 这也是那钦差大人下的命令,如今伤患都聚在此处,行动不便,便由那些未受伤的少女少妇掌勺,一起做好了饭菜再由县衙那些小厮衙役分送到各帐中。 苏锦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条山路,倚着帐子,心里渐渐焦躁起来。天已经大黑了,如今还没回来,难道是出了事儿不成? 所幸曲清歌也未让她等太久,没出一刻钟,便急匆匆地赶着回来了。苏锦衣迎上去,还未开口,曲清歌便将怀里仔细包好的银票规规矩矩地递到苏锦衣手里。苏锦衣大致一瞧,竟有两千五百两。 曲清歌抹了抹额前的汗,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清歌走的慢,回来的晚了些,让姑娘担心了。” 苏锦衣摸了摸她的脑袋,可巧正有小厮来送饭,便拉着曲清歌进了帐子用晚饭:“你没事儿就好。”见曲清歌的眼神直往自己娘亲那儿瞟,她便笑道:“你且宽心,你阿娘我一直盯着呢,今日换了一次药,再养上大半个月,便不成问题了。” 曲清歌这才彻底安下心来,乖乖巧巧地给苏锦衣盛了一碗饭,又招呼其他姑娘前来用饭,小声道:“那掌柜黑心的很,硬说这金珠普通成色,只肯给我一千两银子,可我知道姑娘是不会骗我的,便佯装要走,他才松了口。我便又干脆加了一口价,他倒也应了。” 说道此处,她突然后悔起来:“姑娘,你说我为何不要三千两银子?那掌柜的给这两千五百两银子这样痛快,想必这金珠价值远不仅此。” 苏锦衣见她颇有几分懊恼,摸摸她脑袋,笑道:“已经很好了。今儿个累了一日,你且歇歇罢。”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曲清歌忙拉住她:“姑娘还没用饭呢,这去哪儿?” 她笑道:“你不必管我,我过会儿就回来。” 苏锦衣攥着那两千五百两银票,只觉得像是重似千钧似的。她想了千百遍这银子要花到哪儿去,虽有些遗憾,但如今情势如此。她是个大夫,就算自私自利,爱财如命,她也是个大夫。 师父说,医者仁心,她便理当如此。 思索间她便已站在那最大的帐子外,里头烛火莹莹,外头还有几个贼槽把守,倒是这里头最森严的帐子了。 “是锦衣姑娘啊。”一个贼槽映着烛光瞧了瞧,微微颔首,“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苏锦衣坦然道:“求见钦差大人。” 另一贼槽笑了起来:“锦衣姑娘,这大人可不是谁想见便见的。如今大人正处理公务,怕是不得闲见姑娘,姑娘若有什么事儿,小人们去给姑娘通传便是。” 苏锦衣摇摇头:“我有事儿想亲自拜见大人,请官爷进去通传一声。” 两个贼槽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小人们只听命令办事儿,姑娘不要为难小人。” “可”苏锦衣不死心,还要再开口,却忽然听得身后沉沉的一声,”我带你进去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是你要见我? 那两个贼槽见了来人,忙拱手揖礼,垂首相见,很是恭敬:“爷。” 苏锦衣起先只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待得他走近些,借着帐前的火把,苏锦衣仔细瞧了瞧,睁大了眼睛:“是你?” 来人竟是那日深夜满身鲜血深受重伤的年轻男子。 他今日照旧是玄衣加身,碎发垂在鬓角,余下的束成一束,干练自持,又是剑眉星目斧砍刀裁似的分明轮廓,同那日虚弱的模样比起来,是格外的意气风发了。 那男子微微颔首:“跟我进来罢。” 两个贼槽这下没了异议,忙替他二人打了帐帘,恭恭敬敬地送了进去。 帐内四角点了数十盏烛台,将这原本空阔的帐子映的灿如白昼,甫一进帐,便令人心里一亮。 苏锦衣在帐内物什上留了心,案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个三足白瓷香炉,香烟袅袅,不知是什么熏香,倒是令人心神平和。一扇山水丝绢屏风做隔断,烛火莹莹,将案后一站一坐两个人影投在屏风上,想来便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钦差大人了。 “三爷。”男子立住,对着屏风微微一揖。 苏锦衣正要随着他行礼,说时迟那时快,耳边一凉,不知什么破风而来,直击身侧男子面门。 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那物什便已被男子轻巧接过,托在手里。是一枚温润生翠的玉扳指。 苏锦衣跟着师父见过不少好东西,毕竟师父行医十数年,也医过许多朝中大员,皇亲国戚,上好的翡翠玉石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枚扳指剔透无暇,实在是上佳中的珍品,师父似乎是管它叫“帝王玉”。 苏锦衣头一回瞧见这样的迎客法,一时间被吓了一跳,倒是男子神色如常,倒像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儿了。 他将那玉托在手心里走上前去,屏风内转出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来,笑嘻嘻地迎上去取了玉:“爷想试试你的身法,不像是你大好了,我倒瞧着是爷的功力退步了。“ 男子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少年扁了扁嘴:“无趣无趣,木疙瘩似的。” 他目光移开,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正一脸混沌不知该干嘛的苏锦衣,换上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来,挑眉望着男子:“啧啧啧啧啧,修罗修罗,万万想不到啊,看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下手倒是快的很啊” 他蹦蹦跳跳地上前来,打量了苏锦衣一圈,笑眯眯地道:“姑娘别怕,这块木头若是欺负你了,你只管跟我们爷说,爷自然做得了主。” 他面相已是足够清秀,添上一身粉绿色的深衣,言谈间尾音上挑,显出一分娇俏来,实在像极了一个年轻少女。 苏锦衣连连摆手:“公子误会,我来此” “呀呀呀”少年歪着脑袋笑的眉眼弯弯,“姑娘家脸皮薄原是正常事儿,只要” “你有完没完?”修罗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来拎住他的后脖颈子,像是拎小鸡仔一样,直直地扔到一边儿去。 少年捂着脖子嗷嗷叫,两眼一红,委屈地直往屏风后头钻:“爷,你瞧瞧” 屏风后那个坐姿格外优雅的人影终于动了一动,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你回回都要逞口舌之快,我便当你乐在其中罢。” 那颀长的身影一转,下一刻,苏锦衣便被面前的年轻男子晃花了眼。 那位众人口中的“爷”年岁不过弱冠上下,分明两片清冷的薄唇,却又生了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眼尾似染红晕,恰到好处地落在一张素瓷似的面容上。 苏锦衣从前常听王婆说书,说到谁家的公子那五官像是画出来的,她总是笑王婆,那不过是说书人想出来的,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呢? 如今瞧见这位爷,她倒真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目光短浅了。 那位爷走近了,似笑非笑似的瞧着苏锦衣:“方才在帐子外头嚷了半晌,是你要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姑娘是想榨干我的血么? 苏锦衣待他这样问了,那清淡带笑的声音在响在耳边,那端方如玉的公子站在眼前了,方才如梦初醒,退了一步,想了想,双手齐眉,执了正礼:“民女叨扰,请大人降罪。” “起罢。”他摆摆手,唇畔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笑意,“那些妇孺全靠姑娘救治,我若为了这些蝇毫之事降罪姑娘,才是失了礼数。” 那玉扳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轻轻一推,便顺势套在他纤长的手指上。 苏锦衣移开目光,又是一揖,正色道:“民女听闻大人是为民解忧的好官,如今这凤阳县的百姓更是将大人视为神佛,民女心生敬意。” 她在心里琢磨着究竟怎样才能把话说得漂亮。毕竟师兄常嫌弃她说话直率,耳提面命地教育她一番后,再捶胸顿足痛骂自己将苏锦衣惯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她虽嘴上强硬,可听得久了也就听进去了,知道若是想要说服旁人,需得先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听得舒心才行。 “所以”这位爷指尖“嗒嗒”地敲着那个玉扳指,虽是含着笑,可那眼神却带着几分讥讽之色,“姑娘费了这样大的事,便是想来瞧瞧我这尊活佛究竟长什么模样?”他眯了眯眼睛,摊开手来,”姑娘瞧见了?同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大人误会!”苏锦衣摇头摆手,心里暗恼这位爷竟然不走寻常路,实在让人下不来台。可面上却还得笑眯眯的,奉上那两千五百两银票,规规矩矩地道:“民女知道自古以来,治理水患便是一项大工程,需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听说如今凤阳县府库空虚,民女也愿尽绵薄之力,特来奉上两千五百两银票盼解燃眉之急,请大人笑纳。“ 一阵短暂的沉默,苏锦衣的双手简直要递到这位爷眼前了,才听到他不咸不淡的声音:“姑娘心系百姓,委实令人钦佩。我当替凤阳百姓多谢姑娘解囊之恩。轻舟,收下罢。” 那粉绿深衣的少年应了一声,照旧是欢欢喜喜地上前来接了那些银票,替自家爷收下了。 这位爷慢慢闲步到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是淡淡地道:“姑娘不愧是神医余瓘的弟子,出手实在豪爽。” 苏锦衣琢磨着他这不褒不贬的态度,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心里暗自腹诽,不知道怎样的先生才能教出这样年纪轻轻就喜怒不辨不阴不阳的男子来。 她抬眼瞧了瞧站在这位爷身边的修罗,见他神态自若,只是冲她轻轻颔首,便大了胆子讪讪地笑一笑:“多年积蓄,多年积蓄。” 这位爷便也不再多问,优哉游哉地举着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 热气升腾,将那如玉般精美的面容笼罩的烟雾缭绕,竟分不出那纤长如玉的手指同白瓷哪个更洁白无暇一分。 见苏锦衣还是磨磨蹭蹭地,他便问道:“姑娘还有事?” 苏锦衣点头,有些谨慎地道:“民女想,如今百姓庄稼尽毁,居无定所,此虽是天灾,却仍要仰仗县衙救济。还请大人做主,为百姓重筑家园。” 爷终于笑了一下,带了几分无奈,却头一回郑重起来:“姑娘话虽没错,却也知道这需得花费大量人力财力,人力不成问题,可财力却不能轻易解决。姑娘也知道如今凤阳连借带筹,能重修堤坝水渠已是勉强,又哪儿有闲银再去赈济灾民?” 苏锦衣见他似也有此意,忙劝谏道:“大人何不上书朝廷,请国库拨银?滁州是太子封邑,若是上书太子殿下,又如何?” 这位小爷神色微微一动,认真地凝视了苏锦衣片刻,还是笑了一下:“姑娘想法虽好,却不知这事远没有这样简单。只是姑娘有此想法,已属难得。” 苏锦衣叹了口气,拱手揖了揖:“民女多话了。”她这手还未落下,却忽然眼前一亮,盯着面前这位如璧似玉的爷的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大人若是自己出银子” 这位大人愣了片刻,身旁修罗亦随着愣了片刻,唯有轻舟忍着笑,憋红了脸。 苏锦衣意识到自己僭越,抿了抿嘴,涨红了脸,垂下头便听到钦差大人慢慢地道:“锦衣姑娘我不是贪官。” 苏锦衣忙点头:“那是自然。” 那位钦差大人颇为郑重地问道:“那姑娘是想榨干我的血么?” 苏锦衣愕然,抬起头来盯着这位钦差大人,相视片刻,两人都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姑娘说喜欢银子,我以为... 苏锦衣这银子也捐了,钦差大人也见了,天色已晚,再多留唯恐不便,便垂首一揖,告退了。 修罗将她送到帐外,苏锦衣便谈起当日的事儿来,笑道:“我当日还说你怕是掏不出许多银子,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不知道你竟是位官爷。“ 修罗所到之处,路遇贼槽小厮,皆对他垂首行礼,想来便是极高的地位了。 他倒是摇头:“我是没官职的,算不得你口中的官爷。” 苏锦衣不经意地瞧他一眼:“那公子是” 修罗神色如常淡漠,苏锦衣虽认识他时间不长,竟也习惯了,这人惯常便是冷脸淡语的,实在瞧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他顿了顿脚步:“姑娘总对我有疑心,想探我的底,这不好。” 苏锦衣一眼被看穿心事,又一语被道破小心机,脸面有些挂不住,只讪讪地笑笑,摆手道:“不过随便问问。”可忽然想到这位公子还欠着自己救命的银子,顿时便有了底气,中气渐渐足了些:“公子这是要误解我了。我若是对公子生了疑心,当时便不会救你,对不对?” 虽然她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修罗报自己的恩情,但骤然脸皮儿一薄,也唯有拿此遮羞了。 修罗面无表情:“我以为手下人已经告诉过姑娘,姑娘任何要求,只要办得到,都顺着姑娘。” 他这样说苏锦衣恍然大悟:“那药炉子是你差人送来的?” 修罗瞧不出什么感情,倒像是执行公务似的:“那夜爷请姑娘上山救治,想必来的匆忙,便提前将这些给姑娘备下了。” “钦差大人那儿怕也是公子引荐的罢。”苏锦衣心里略一琢磨便知晓一二,“大人不过初至凤阳,哪儿能知道我一个区区小大夫呢?” 修罗不置可否,却又补道:“姑娘有些妄自菲薄了。神医余瓘名满天下,姑娘自然也是小有名气的。” 苏锦衣心里暖融融的,脚步也越发轻快起来:“其实公子大可不必,我其实没想过要公子报答。” 修罗腿长,一步迈出去便抵得上苏锦衣小跑两步,他余光瞥见苏锦衣一路小跑,便有意放慢了脚步,神色却是微微一僵:“实不相瞒,姑娘如今救治伤患有功,爷回去上报朝廷,朝廷必有封赏。姑娘那日说喜欢银子,我便以为”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有些暗恼自己说多了,便紧闭上嘴,面色微红,再不多说一句。 这已经苏锦衣认识他以来他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了。 苏锦衣先是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本没想到修罗不言不语的,却将她那日一句玩笑话当做正经事记下了,一心要报她这恩情。实在是单纯至极,有趣至极,却也弥足珍贵。 她心中暖意丛生。师父说,既做了大夫,便不以名利为本,医皇亲贵胄,也救粗布麻衣,若要图回报,干脆做个商人,岂不更好? 她从前不知道,如今却实实在在地品到了。她未曾想过报酬,可修罗却每时每刻都记在心里了。这样的惊喜,实在是令人格外欢喜。 修罗将苏锦衣送到帐边,微微颔首,下一刻身形一闪,玄衣便没入黑夜里了。快的苏锦衣以为自己花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十里红妆 过了两日,这些伤患情况都稳定了,苏锦衣便将药配好,药方留给曲清歌,让她每日照着这些药方煎药,照看伤患。因着上山匆忙,药材也有限,苏锦衣便留了话给曲清歌,说若是药材不够,便下山去医馆找她取。 曲清歌同苏锦衣待了几日,也培养了几分感情,送苏锦衣下山的时候一直送到山口处,很是舍不得,眼泪巴巴的,看的苏锦衣心里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一路风尘仆仆回了医馆,越近城中,所到之处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红灯笼红色帐幔触目可见,整个内城锣鼓喧天,欢笑四溢,端得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熙攘纷杂,抻着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贼槽们手执刀戟,死命拦着,生怕哪个百姓一个不小心冲到路中央去了。 苏锦衣直被堵在自家医馆跟前,近在咫尺却实在挤不进去,还险些被人一脚绊倒,所幸王婶儿也在这人群中,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护着,她才免遭被踩踏的噩运。 “多谢王婶儿。”苏锦衣扯着嗓子道了谢,人群实在嘈杂,若是寻常音量怕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一面重新将自己被撞散的发髻拢好,一面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那里干干净净,像是一条路通到天尽头似的,实在不知道大家在看些什么。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苏锦衣靠近王婶儿耳边大声问道。 王婶儿也凑近她,也扯了嗓子:“今儿个是县令府的千金大喜的日子,过会儿花轿便要从打这条路绕城一周,大家都是来赶热闹的。” 县令府千金?苏锦衣听到这身份很是一愣,众人皆知凤阳县县令不过独女,这位千金八九不离十便是找她换面的那位文姑娘了。 王婶儿还在她耳边大声道:“听说夫家是当今滁州郡守,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能得这样的夫婿,怕是文姑娘做梦都要笑醒了。” 苏锦衣越发觉得奇怪,依着王婶儿的说法,这样优秀的男子,身居高位,仪表堂堂,将来更是不可限量,这样的夫婿文姑娘又为何要处心积虑地自己的绝色容貌换做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她曾说大家不知道她那副皮相的苦是指什么?她那句没说完的“不愿”又是指什么? 这些疑虑千思百转,缠在苏锦衣的脑海中,令她神思混乱。 远处唢呐声传来,锣声重重一响,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震山呼海啸的欢呼。苏锦衣被吓了一跳,远处已渐渐能见到一片炫目的红了,苏锦衣便抛下种种神思,循着众人目光望去。 那一行长长地送亲队伍渐渐走近,锣鼓声越发响彻天际,为首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身姿笔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袍,眉目清俊,满眼皆是打从心底由内而外的喜色。 瞧他的装束,便是今日的新郎倌无疑了。 他不时回头看一下,目光只一触及花轿,唇畔便泛起一抹由衷的微笑来。 堂堂郡守大人,一郡之长,竟如此亲自屈尊前来迎娶,苏锦衣想,他必定是打从心底里看重极了文姑娘罢。 饶是苏锦衣,听说书的讲过许多回,也未曾见过这样盛大的婚礼场面。她从前只听说“十里红妆”,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这样的景象竟是可以这样夺人心魄的。 身边王婶儿啧啧地叹了半晌,最后在她耳边颇有些羡慕地叹了一句:“当真是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疑点丛生 这医馆不过几日没回来,案几上便灰蓬蓬地落了一层土,苏锦衣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医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天色将暗,日暮黄昏,漫天红霞,云絮翻卷,映着已稀落无人的街道上铺天盖地入眼而来的红色帐幔,实在是相得益彰。 苏锦衣倚着门框靠了一会儿,下午的唢呐锣鼓声似乎还响在耳畔,听王婶儿说,这番文姑娘成亲,便是要随郡守大人往滁州治所琅琊去了。如今暂且随郡守在驿站落脚,明日便启程了。 郡守周汝虽给了文姑娘当今世上女子都羡慕的十里红妆,但此去山高水长,背井离乡,再难瞧见爹爹娘亲,却也实在叫人心疼。 若是自己她这样的念头刚刚萌生,便被她一把扼死,难为她想的这样多,她没有父母。 她叹了口气,合上医馆的门。 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的事儿像是赶在一处了,宵禁时分,总不平静。 夜深三更,医馆的门被人重重地砸响了,苏锦衣竟也习惯了这样夜深时分的不速之客,便披了件坎肩打了帘去开门。 这回来的人可并没有这么客气,一面死命砸着门,一面厉声道:“开门检查!” 苏锦衣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又是那些贼槽。她生怕门板被这些粗手笨脚的官爷砸烂了,一面连连应声一面快步上前将门栓抬起,这门几乎是被外头的人给撞开的。 苏锦衣拢着坎肩有些惊愕的望着这十数个持刀贼槽一拥而入,一进来便四散开四处搜寻着,不知在找什么。 为首的那个贼槽上前来,神色格外凝重:“夜深叨扰,实在抱歉。只是如今公务在身,还望姑娘谅解。” 官府的人办差事,她自然不敢有异议,只是瞧着这群贼槽将自己下午费心整理好的大堂又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是心疼的要命。 这些贼槽将后院甚至她的卧房也搜了个干干净净,连后院儿的井都专程探头瞧了瞧,确信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能藏在这间小小的医馆里,方才对苏锦衣拱手一揖:“叨扰姑娘了,还请姑娘勿怪。” 苏锦衣连连摆手:“这本不打紧,只是如此大费周章,难免令我心生不安。还请官爷告知,也好平我心神。“ 那贼槽很是为难,只道:“上头吩咐的只是让我们找人,至于个中缘由,是要严防死守的,实在是不便相告,还请姑娘海涵。” 见苏锦衣眉心微蹙,他便又补充道:“姑娘宽心,并不是什么歹人。” 苏锦衣便越发起疑,既说了不是歹人,却又什么人要动用这样大的力气四处搜寻呢?她也觉得奇怪,怕是这凤阳县触了什么霉头罢,怪事儿一桩皆一桩。先是钦差大人随侍满身是血倒在医馆门口,又是文姑娘要将一张绝好的面皮换成一副平平无奇的容色,再来是水患天灾,最后又是今儿个的事儿。 这些事儿每一件单拎出来都已经是疑点丛生,更何况如今串在一处,怎么不叫人心里慌张? 苏锦衣送走了那些贼槽,吹灭烛台,睁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一夜清醒到天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请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日子还是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凤阳县虽说是东越称得上名的大县,可平日里她也不过看看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若有大病,那些百姓也是先入为主地怀疑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即便挂着余瓘弟子的头衔,难道还真能有什么大本事不成? 她气鼓鼓地想了许久,等师父回来,再有人来瞧病,她就把门关得紧紧的,就不让他们这些人进来。谁让他们瞧不上自己来着? 王婶儿倒是经常来坐坐,陪她聊聊天。她惯常是很佩服王婶儿的,王婶儿在她心里简直像个无所不知的神仙,若非她知道王婶儿不过是她隔壁的一个寻常妇人,她早该在心里怀疑王婶儿是谁家派来的称职探子。 她从王婶儿那儿听说,钦差大人已筹集几万两银子,命县衙的人重建房屋,修补堤坝,引水出县,博得百姓们交口称赞。 苏锦衣颇有几分受宠若惊,显见得那日那位爷虽口中说,财力不能及,可想必花了大心思才筹够了银子,将她所说的话都听了进去,也一一照办了。 既然王婶儿无所不知,她便提起前几日的深夜搜查来,问王婶儿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 王婶儿皱了皱眉,咂了咂嘴:“这也奇怪,按说宵禁搜查必定是大事儿才对。可这回倒是一点儿口风也没漏,想必是上头下了死命令严防死守的。”她忽又记起一点,神秘兮兮地道:“不过啊,我听说周大人原本前几日就要走的,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拖到今日,我琢磨着,八成是与此事有关。” 苏锦衣长长地“哦”了一声,出神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明白,陪着王婶儿略坐了坐,便将王婶儿送出门去了。 午时刚过,苏锦衣正支着脑袋在案上打盹儿,四个贼槽几乎是破门而入,气势汹汹直冲进来,着实吓得苏锦衣一跃而起,有些茫然地望着面前这四个彪形大汉。 “上头有命,请姑娘随我们四人走一趟罢。” 那贼槽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厉,苏锦衣深知他们的脸色便是上头的态度,心里着实发起慌来。她一面起身规规矩矩地请这四位官爷带路,一面小心地试探着问了一句:“上头大人此番宣民女前去可是有什么要事?烦请官爷告知,以免民女到时候说错了话,惹大人不高兴。” 那贼槽嘴很严,只是道:“我们等奉命办事,余下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想必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他这样一说,苏锦衣便越发惶惶不安了,一段路走的格外漫长,走到县衙时,背后冷汗涔涔,将深衣湿透了。 四人虽不算押着她,可这阵仗在百姓眼里瞧着也是十分古怪了。苏锦衣只觉得自己脊梁骨怕是都要被人戳穿了,想到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没人来光顾她的医馆了,恨不得哭出声来。 县衙她倒是来了两次,只不过是从前是为了偷偷给文姑娘换面,如今却是被这位文大人以这样的阵仗“请”来,她琢磨着此事过后,她是该去烧烧香拜拜佛,怕不是自己同这文家人前世结了什么梁子了。 “姑娘请。”许是见她站在县衙门口发呆,那贼槽颇有几分不耐地催了催她。 她忙应一声,在心里宽慰自己:“好歹这回可以走正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这便是凤阳父母官的所做所为么? 苏锦衣本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押进县衙三堂会审,不成想却被带到花厅去了。 花厅是会客的地方,可见虽然县令大人格外郑重似的,可却还是带着几分客气。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远远地瞧见除了府内丫鬟随侍,那亭中人影绰绰的,虽瞧不分明,大致数数,却也有五人之数。 待走近了,苏锦衣上前,还来不及看清楚,便先问了安:”民女锦衣,给诸位大人问安。“ “锦衣姑娘,许久不见。” 她应了一声,抬起脸来看,见花厅中的的确确有五人之数,那位钦差大人坐在上首位置,慵懒的,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锦衣,身后一边一个,一人是面色冷冽的修罗,另一人便是那时时挂着笑意的清秀少年,对上苏锦衣的目光,颇有些调皮地眨眨眼。 下首左侧,她细细瞧了瞧,总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想,恍然大悟,这可不正是那日亲自迎娶文姑娘的郡守周大人么。王婶儿说他拖了几日,至今没走,却没想到今日能在这儿见到他。 下首右侧的中年男子,长须长髯,目光极厉,想都不用想,便是那位县令大人了。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用眼睛去剜苏锦衣似的,苏锦衣被他剜了一个激灵,左思右想,琢磨着怕是给文姑娘换面的事儿遮不住了,否则她自觉遵纪守法,实在没地方得罪这位大人。 她这样一想,便有些心虚了,换了副讪讪的笑,措辞越发谨慎小心起来:“诸位大人召见小女子,小女子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大人们解惑告知。” 钦差大人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来只是喝茶,不语。 县令大人倒是没这样的好脾气,上来便怒气十足,第一句话便厉声道:“你不必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说罢,你究竟将墨儿藏哪儿去了?“ 苏锦衣一时倒没反应过来:“谁谁?” 钦差大人掩在茶盏后的一双精致绝艳的桃花眼满满笑意,苏锦衣被他的眼睛引过去,呆滞一会儿,恍然大悟:“文姑娘。” 文县令险些被她气的倒过气去,还未来得及说话,转眼便见她一脸无辜,望着他的眼神别提多纯真无邪了:“我藏文姑娘?大人这话说的我的确不解了,前些日子凤阳人都知道文姑娘已经风风光光地嫁给这位周大人了,大人怎么问我要人呢?” 文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拍案而起:“你还狡辩什么?那斛南阳金珠便是整个滁州也并没有几斛,在当铺一查便知,你还想抵赖?” 他冷哼一声,重重地砸着桌案:“你身边那个丫头倒是忠心,当铺掌柜都指认了,她也只说那斛金珠是她偷来的。若不是当日帐内有人亲眼瞧见你将那斛金珠递给她,她便要替你担这罪名了。” 苏锦衣心里一颤,当下也顾不得这罪名是不是莫须有了,直直地望着文县令:“你们抓了清歌?” 文县令只是捻着自己的胡须,哼声道:“怨不得我们,不过是你连累了她。” “荒谬!”苏锦衣倒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时激愤,已经气结,恨不得指着这位文大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了:“她不过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她懂什么?!堂堂朝廷命官,办事无能,却反倒要为难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便是凤阳父母官的所作所为么?” “放肆!”文县令涨红了脸,气的险些要跳起来,伸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她:“你怎敢这样说话!” 他气得直跺脚:“板子!上板子!给我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她其实只要跟我说一声... 苏锦衣正怒气上头,只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老鼠胆都大了不少,豁出去地想,怕什么?不过挨一顿打,难道还能把自己打死不成?自己承师父衣钵,即便是打个半死,照样能救回来。 她心一横,也不求情,那一声“文大人且慢”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文县令还在指指点点的手指头。 这亭里除了她外,哪个都不是他区区一个县令敢得罪的,听了这一声,他忙住了嘴,苏锦衣便随着他一道循声而望,出声反对的,倒是一直站在钦差大人身后不声不响的修罗。 轻舟和修罗是钦差大人日日带在身边的,寸步不离,说是心腹也不为过,他们的意思,许就是这位大人的意思。 “文大人也是着急了些。”轻舟笑眯眯地接过话茬子来:“一来,文姑娘论名分上已是周家人,周大人身为夫婿尚未发话,文大人倒急着做起主来。这二来,此事也绝非文大人家事,可做失踪处置。既然如此自然有我家大人替文大人做主,文大人又何必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就急着找人顶罪呢?” 这话虽听着不重,却字字指摘文县令处事僭越,大有越级之嫌。文县令怎能听不出来,长须后的唇微微抖动一下,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竟不知要不要请罪为妙。 所幸,轻舟笑眯眯地给他一个台阶:“只是大人思女心切,难免着急了些,实在也是情有可原。” “是是是。”文县令捻着自己的长须,顺着这个台阶就下,虽故作镇定,面上却挂上一丝讨好的笑:“下官是思女心切,思女心切,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他有些不情不愿地瞪了苏锦衣一眼,挪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修罗上前对着自家爷拱了拱手,照旧是面无表情:”请大人宽恕下官僭越。“ 钦差大人那双桃花眼虽明艳的紧,却也清亮的很,照旧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苏锦衣,又戏谑地瞥了一眼修罗,略抬抬手,示意他去了。 修罗便对苏锦衣道:“方才文大人提到了那斛南阳金珠。那金珠是从何而来,还请姑娘据实相告。” 按说,身为大夫,她是不应当将病患的私事透露出来的,师父说,这是他们应当谨遵的医德。 可凡事也有例外不是?瞧这架势,文姑娘怕是打着自己一肚子的小算盘,她或许也是文姑娘算盘里的一个,正如今日东窗事发,她便是首先被拎出来怪罪的一个。这倒不打紧,只是如今清歌这傻丫头真以为她犯了事儿,很有义气地替她扛了这罪名,怕是还在牢里待着呢。她用文姑娘去换清歌,那真真是一点儿也不亏心。 她如此略略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地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说的格外真诚,虽文县令的脸越涨越红,可对上她那双别提多正直的亮晶晶的杏眼,也生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是那位仪表堂堂,一直不发一语的周大人,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起来。 她话音已落,整个花厅一片死寂。半晌,周大人轻轻地一声苦笑,极轻极浅地望着苏锦衣:“她其实只要跟我说一声” 他没说下去,只是怔怔地望着青砖地上细碎的裂纹,半晌无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不合,是要翻船的 这花厅这样寂静,苏锦衣身为唯一一个平民百姓,更何况她如今在县令大人眼中还是戴罪之身,自然是大气不敢喘一声,只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一侧静候三位大人发落。 钦差大人终于搁下了茶盏,神色如常:“此事当是两位大人家事,沈某不好僭越。还请两位大人自行定夺。” 文县令微微揖了一下,皱眉道:“要下官说,早该张榜将下官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抓回来!”他瞪了苏锦衣一眼,“自然,若是这个小女子说的话句句属实,下官以为理当如此。” 他方才被轻舟不咸不淡地教训了,如今不敢僭越,便对着官位高自己一级的女婿笑脸相迎,躬身请教:“周大人以为如何?” 周汝摇头,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只是态度却格外坚决:“此事岳丈大人不必再提!若是闹得满城风雨,即便寻回夫人,倒想请问岳丈大人今后让她如何自处?” 文县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她能干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儿来,她难道还想着要什么体面不成?!” 苏锦衣缩了缩脖子,这位文姑娘有爹是有爹,只是瞧她爹这副欲杀之而后快的模样,竟像是路边儿捡来的似的。 周大人的语气也重了一分,厉声道:“她要不要是她的事儿。即便她如今抱了必死的心,那是她的选择,我能做的,就是护她敬她,疼她爱她。她不考虑的,若是我也不替她考虑周全,她嫁我又做什么?要我做什么?” 苏锦衣心里微微一震,陡然对这位周大人另眼相看起来。 她瞧见迎娶那日的光景心里便已大略知晓这位周大人对文姑娘的情意,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对着身后的喜轿溢出满心笑意来,这模样怎么能是逢场作戏呢?只是那日粗粗一瞥,终究不及今日这样动容。 既然郡守大人都这样说了,文县令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有些讪讪地扭动一下,环视四周,一眼盯住苏锦衣这个最人微言轻的:“老夫瞧着这小女子一肚子坏水,尚未出阁就在外头抛头露面,干的都是些下九流的勾当,实在是不知检点,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他这“不知检点”倒是狠戳了苏锦衣一下。可她到底也是无话可说,说来也怪,大夫分明治病救人功德无量的活计,却始终是众人眼里下九流的勾当,和那些勾栏戏子没什么两样。 她虽不懂,不忿,却也深深地无力。还是那句话,她不过一己之力,改不了这个东越的大局。 “沈某若是文大人,若是还想找到文姑娘的话,如今对这位锦衣姑娘好酒好菜客客气气地招待上都怕不够。”钦差大人瞥了一眼垂着眸子的苏锦衣,唇畔微微挂起一抹笑意,“文大人别忘了,若是这位锦衣姑娘所言属实,文姑娘确已改头换面,这世间唯一知道她如今容貌的人,只有你面前这位女神医了。” 他懒懒地拨弄着自己纤长手指上那个极面熟的玉扳指,颀长的身姿,如玉如璧的面容,随意一眼便似乎能看到人心里去。 苏锦衣抬起脸来,很是感激地望着他。 他转了眸子,似笑非笑:“锦衣姑娘如今唯有配合这两位大人将文姑娘找到,方能洗脱冤屈,真相大白。”他抬眸一笑,“知道么?” 苏锦衣忙点头:“锦衣明白,多谢沈大人指点。” 轻舟笑的两眼弯弯:“锦衣姑娘,你同两位大人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心不合,要翻船的。” 这话又是明着提点苏锦衣,暗着提点文县令的话了。苏锦衣望着轻舟,不禁开始暗暗好奇这位沈大人的来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清歌出狱 所幸有沈大人从中周旋,苏锦衣虽在文姑娘找到之前被勒令不准回医馆,却也没被押入大牢,只是被文县令不情不愿地安置在后院的厢房,也算是以礼相待了。 过了第二日午时,苏锦衣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榻上,听到屋外传来轻轻地叩门声:“锦衣姑娘,你在么?” 她登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上前拉开门,正正对上笑眼弯弯的轻舟。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绿的襦衫襦裤,颇有几分灵动。 “公子好。”苏锦衣平揖见礼,便见他回了礼,又笑眯眯地摆手道:“姑娘称我公子我可担待不起,就叫我轻舟罢。” 苏锦衣还不知他来此有什么事儿,正要开口问,轻舟便接了话茬,笑眯眯地道:“我家爷叫我带姑娘去接清歌姑娘出狱。” 苏锦衣心里一震,欣喜若狂,连声道:“多谢沈大人,多谢沈大人。” 轻舟在前引路,一路上也絮絮地跟苏锦衣聊天,她同轻舟也不过见过两面,但这少年天然带着一股熟络感,令人既不抗拒,也不觉得僭越。 “还请回去帮我谢过沈大人,他这番善心委实帮了我大忙了。”苏锦衣记不清自己已感激了多少次,但实在是说的再多,也难及万一的。 轻舟笑道:“说实话,我家爷这是为了修罗。听说姑娘对修罗有救命之恩,又不计回报,足可见姑娘是个心善的人。修罗那个闷葫芦,虽然话不多,但知恩图报的心却是真真的,他跟了爷许多年了,姑娘眼里这样的大事儿,在爷那儿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又何苦不让修罗还一下恩情呢。” 苏锦衣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说来也对,在这等上位人眼里,下等人的命就如同蝼蚁一般,要杀要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自己同那位爷非亲非故,且沈大人看来也不像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如轻舟所言,才是说的通了。 两人一路闲话,不远处却已见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孤零零地,不知所措地站在狱口阳光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空落。 苏锦衣忙迎上前去,俯身将她翻来覆去瞧了个遍,才摸摸她的脸,轻声道:“清歌,是姐姐连累你了。” 曲清歌的目光空荡荡的,飘乎不定地游移到苏锦衣脸上,半晌,才渐渐有了几分神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我就知道你没犯错。” 她一头扎进苏锦衣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苏锦衣摸摸她的脑袋,心里酸涩而动容。她同曲清歌不过短短相处几日,这小丫头不管是信足了她的人品也好,是顾念她对自己娘亲的救命之恩也好,总归,她是欠了这个孩子一个大人情了。 轻舟在一旁,笑意微敛,有些悲悯地望着哭的声嘶力竭的曲清歌,半晌,重新挂了笑意,温声道:“你这个锦衣姐姐可为了你的事儿当众跟县令大人叫了板,险些被县令大人打了板子。实在是对你费心极了,也不枉费你如此待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家爷有请 虽说苏锦衣如今被关在县衙里,不大自由,但也有好处。她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平日里仅仅是有吃有喝,但如今在县衙里,被众人以礼相待,吃香喝辣,日子过得可比从前滋润许多。 她横七竖八地歪在榻上,盯着架子床上的帐子发呆,曲清歌在一边乖乖巧巧地依着她所说的辨识药材。 一来,曲清歌同她一样,在找到文小姐前被看管在县衙里。二来,曲清歌当日睁着大眼睛很真诚地望着苏锦衣,说:“锦衣姐姐,你能不能收我做徒弟?我也想做一个给女子瞧病的好大夫。” 苏锦衣很为难,没有师父的准许她不能轻易收徒的。再者,她自认自己的水准也远远没到为人师表的地步。但她见曲清歌委屈巴巴的模样,还是心软钻了个空子,想着先教教她认些药材,给自己打打下手,也是美事一桩。如此,两个人都是皆大欢喜了。 用过午膳,屋外传来极有礼的传唤声:“锦衣姑娘在么?” 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县衙进进出出的,还这样有礼有节的,唯有轻舟了。 苏锦衣起身去给他开门,应声道:“可是你家爷又有什么吩咐了?” 日子久了些,她同轻舟混的很熟了,说话也随意了些。 他本就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时常给苏锦衣讲一讲长安城的故事,苏锦衣听得入迷,在轻舟的口中,那个繁华的长安城,是个与凤阳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想,难怪师兄当日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留念。 轻舟笑眯眯地站在门外,递给苏锦衣一块桂花糕:“今儿个上街买的,想着你被关在这儿可怜,特意给你带了一块打打牙祭。” 苏锦衣好这一口,欢欢喜喜地接了,才问:“来就为了给我送桂花糕?” 轻舟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那自然不是。你方才倒是猜对了,是我家爷有请。” 苏锦衣的脸立马垮下来,连桂花糕都没心情吃了:“你家爷找我,想必是正事儿。还是快去罢,别让你家爷等急了。” 轻舟见她垮着的神色觉得很是有趣,一面带路,一面笑道:“你不必紧张。不过是今日从府外请了个画师,你将文姑娘如今的面貌描述给他听,让他画一幅肖像,回头也好找人。” 苏锦衣松了口气,问道:“可周大人不是说不愿张榜,闹得人尽皆知么?” 轻舟点点头,叹了口气:“所以要画了像,让修罗带人一家一户地去查,这样虽然劳神些,却也别无他法了。” 苏锦衣纳了闷:“之前你家爷不是摆明了不掺和这文家的家事儿么?如今怎么又帮着找起画师来了?” 轻舟扁扁嘴,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不屑:“那周大人是个痴情人,经了这一事儿倒是病倒了,那个文县令又是没主意的,没法子了,就只能求我家主子帮忙了呗。” 苏锦衣很怀疑地斜眼睨着轻舟:“你家爷还这样爽快地答应了?” 轻舟很是无所谓地摊摊手:“爷还有其他事儿要做,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否则是要耽搁大事儿的。” 轻舟这孩子说话倒是有分寸,能将话说的明白,但多余的一句也不说。苏锦衣既清楚,对内在的具体情况又是一无所知的。 两人说了半晌,在正房住下脚。文县令连最尊贵的正房都让出来给这位年轻的沈爷住,想来是格外恭敬了。 正房外庭院,假山嶙峋,流水潺潺,锦鳞红白相间,绿叶苍茂,比起来比别处更端正些。 轻舟道:“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向爷禀告。” 苏锦衣等了不多久,那帐帘一拉,露出轻舟白皙清秀的容貌,他笑眯眯地说:“我家爷有请,锦衣姑娘请进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我做一张文姑娘的面皮出来 苏锦衣估摸着沈大人是个极讲究的人。便是如今暂住在县衙,可该有的照旧一个不少。屋里飘飘乎乎的,是一股熟悉的熏香气息。据轻舟说,这是因为自家爷对气味格外敏感些,是以走到哪儿都得给他揣着香炉。 这位沈爷倚在窗前,百无聊赖似的,伸手轻轻拨着窗棂。他今日未曾蓄发,柔而细密的,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身长玉立,公子如璧。 苏锦衣看呆了一会儿,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瞧见一回,多看两眼,也不吃亏。 她双手相搭,揖了一揖:“民女锦衣,问沈大人安。” 沈大人懒懒地撇过来一眼,似乎不大上心的模样,只是轻描淡写的提点两句:“一会儿那画师来了,你照实说就是,不必有顾虑。” 苏锦衣忙垂首应道:“是。” 沈大人便让轻舟去传了偏房等候的画师进来,苏锦衣一面等着画师,一面小心地打量着沈大人,见他脸色比平日苍白些,身子也一直懒懒地倚在窗边,没大有精神似的,便很谨慎地道:“大人似乎不大好,民女医术想来不及长安,却也勉强入眼,大人要不要试试?” 沈大人凝视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那一双灿烂的桃花眼锐利了一分,竟颇有几分怀疑之色。 不多时,他转过头去看窗外那一池锦鲤,淡声道:“不劳姑娘费心。” 苏锦衣碰了个软钉子,觉得实在尴尬,只恨自己多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档子不痛快?她闭紧了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不再多言。 好在没过多久,那画师便躬身进来给沈大人请了安。他比起苏锦衣来要更恭谨些,不过一个揖礼,脑袋都恨不得要撞到地上去了。 沈大人似乎也是憋着笑的模样,轻咳一声,叫他起身往一边案上去,那里笔墨纸砚都已备好。 轻舟笑嘻嘻地对那画师道:“这位姑娘怎么说,你便怎么画。不要耍滑头,知道么?” 那画师连连称诺,详尽地问了苏锦衣文姑娘的相貌,想一想,在纸上画上一笔,等到成型,再问一问苏锦衣,若是八九不离十,便画下一部分。 这法子很费时,毕竟是没实形的东西,苏锦衣描述出来的,同画师理解的,又实在是差异颇大,都说一心不能二用,其实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二心也不能一用不是? 这一画,就从午时生生画到了用晚饭的时间。轻舟在一旁陪了几个时辰,又是无聊,又是疲惫,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地打。那画师手臂也僵硬的动都动不得,身边的废纸团堆成小山,实在是令人丧气的很。 苏锦衣口干舌燥地跪坐在一旁,腿都压得直发麻。轻舟叹了口气,平日里笑眯眯的小脸此时也皱成了一团:“若是文姑娘亲自坐在这儿就好了。” 苏锦衣苦笑了一下:“若是这位姑娘亲自坐在这儿了,咱们还费这个劲”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突然被轻舟的话一语点醒,欢喜地一跃而起,却忘了自己两条腿都麻得很,若不是轻舟一把扶住她,她只怕要一头栽到案上去了。 “怎么了这是?”轻舟惊愕地望着她。 苏锦衣双手一拍,兴奋地道:“我虽不会画画,但我可以将文姑娘的面皮做出来,贴在我脸上,对着我画,不就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姑娘会不会解毒? 苏锦衣的法子的确是当今最可行也是最准确的法子了。轻舟绕过屏风,去禀了沈大人,不多时便来传话,说沈大人说,就依着锦衣姑娘说的办。说完,取了二十两银子给那画师,笑眯眯地道:“另外十两算是我家爷的赏钱,拿着回去吃口热酒罢。” 那画师千恩万谢地俯首揖了,又很是感激地望了苏锦衣一眼,才揣着二十两银子,甩着僵硬的手臂快步离开。 轻舟笑道:“来罢,爷传你去呢。” 苏锦衣不敢怠慢,忙起身匆匆出去,执手一揖:“沈大人还有吩咐?” 天色渐暗,轻舟在一旁依次点上烛火,轻柔的烛光将沈大人如玉的面容衬得半明半暗。他支着腿懒懒地坐在案几后,撑着下颌,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倒也没怎么正眼瞧苏锦衣。 听到苏锦衣说话,他才道:“吩咐谈不上。只是要问问锦衣姑娘,说要做一张人皮面具,究竟要多久?” 苏锦衣略略歪头想了想:“大约要五日。” 他似乎不大满意的样子,唇角微微一撇,又问:“最快呢?” 苏锦衣眨了眨眼睛:“大人似乎有急事?” 他避而不答,只是淡淡地道:“我等不了太久,越快越好。” 苏锦衣咬了咬牙,心下一横:“不眠不休,三日即可。” “好。”他轻轻一击掌,唇畔微扬,露出一抹微笑来:“那就三日。有劳锦衣姑娘费神了。” 话是从苏锦衣嘴里说出来的,她自然是不能推脱,自己将自己架上去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想了想,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回亏的很,不过是帮文姑娘换了一回面,尽了医者的本分,如今却沦落到这般田地。一个铜板都捞不着,却反倒要比平日更加卖命。她委屈的要命,细想了想,咬牙切齿地将这笔账算到了文姑娘头上。 苏锦衣见他没大有精神的样子,便也放柔了声音:“民女做面具需要材料,不妨让民女” 沈大人抬了抬眼皮:“轻舟去帮姑娘取来。” 轻舟忙颔首应是。 苏锦衣便不好再说,只等回去写一张条子将必备的材料列给轻舟,让他回去取就是了。 沈大人动也没动,便似乎能将她的失落尽收眼底,淡淡地道:“锦衣姑娘,我本就僭越,便更要顾及文大人的颜面。若有对不住的地方,也请姑娘海涵。” 苏锦衣忙点头,规规矩矩地应道:“民女知道。。” 她想了想,琢磨着时辰也不早了,今儿个累了一日,肚子现在都叫的出响了,便揖了一揖,道:“大人没有别的事儿,请容民女告退。” 沈大人轻轻抬了抬指尖,苏锦衣便全当他是应了,又揖了一揖,将礼数做全,慢慢退出去。 谁知她刚退到门边,便听得沈大人低低地又唤了她一声:“锦衣姑娘。” 她听到这话,脚下顿时一停,转身回去,揖了一下:“大人还有吩咐?” 沈大人终于抬了眼皮,静静地凝视着她:“姑娘是神医余瓘的弟子,既会换面,又会不会制药解毒?” 苏锦衣老老实实地道:“会一些,却远不及师兄那样精通。”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师兄如今人在长安,大人也久居长安,若真有用得上的,只找我师兄就是。他叫珠玑。” 沈大人的目光微微一凛,思绪似乎也飘远了。片刻后,他收回神思,微微笑了一下:“多谢姑娘提点。”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话,抬了抬手,叫轻舟送苏锦衣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我们爷病倒了 宵禁,苏锦衣先将曲清歌安置睡下了,正要洗漱一番,也松一松精神,便听着几声很急的叩门声,“笃笃”的,不过小半刻没人应,便连着不住地敲了十几下。 苏锦衣忙披上一件外袍,一面小声应着:“来了来了”,一面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轻舟脸色酡红,入秋后夜间天气有些凉意,可他却面色微红,额前密密地布了一层薄汗,眼瞅着是事情紧急,赶着跑来的。 苏锦衣让他先大喘了几口气,安抚他:“不忙,你慢慢说。” 轻舟擦了擦汗,语速飞快,脸上总挂着的笑意也不见了,拧着眉心,很是急躁的模样:“我们爷病倒了,不让去外头请大夫,实在无法,只能请姑娘走一趟了。” 苏锦衣不知道他为何不肯传外头的大夫,想起今日问他要不要给他请脉,他也是颇有几分疑色地拒绝了,心里不免有些打退堂鼓。可如今他就病倒在自己眼前,身为大夫,是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的。 未及多番考量,她当即点头,拢了衣裳拔腿就往正房去。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礼数礼教,在大夫面前都是不作数的。 轻舟脚步飞快,见缝插针地对她解释道:“本来是好好的,一个时辰前突然发起热来,我试着用冷水敷了,热度却怎么也退不下来。如今修罗在旁边守着呢。” 苏锦衣早就瞧出他脸色不大对,只是这位爷总想把自己同旁人隔起来似的,她若是多问,在他眼里怕是僭越了。 正房内零零星星地点了两盏灯,有些昏暗。沈大人合着眼缩在内室的架子床上,整个人蜷成一团,本就白净的面容此时却透着几分灰蓬蓬的惨白,唯有两颊,晕开两抹高热的酡红。额前冷汗涔涔,可周身却轻轻地发着抖。 他本该是格外风华绝代的男子,如今这样不堪一击的脆弱模样,想必这辈子也没几个人能瞧见罢。 修罗如轻舟所言,眼睛眨也不眨地守在一边,眉心微微蹙着。他惯常没什么大表情,苏锦衣也是头一回瞧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环顾四周,一眼便瞧见了案上的那个熟悉的药匣子,心头大石顿时放下一半。寻常要用的药材她通常都会备一份在这个匣子里,该用的器具也都在这个匣子里头,说这匣子是她的定心丸是一点也不错的。 轻舟见她直奔那个药匣子,神色略略宽慰些:“你急着要,我便赶着取来了,没想到还派的上这用场。” 苏锦衣拿了药匣子,快步走到床前,修罗冲她微微颔首,算作打了个招呼,退开一步,生怕扰了她。 这位爷不论性子如何,到底有意无意地帮过她,她便格外上心些。 她探了探沈大人的额,又仔细地搭了他的脉,松了口气。轻舟那副火急火燎如临大敌的神色实在吓人,差点儿乱了她这儿大夫的阵脚。 她笑:“你瞧瞧你们一个个儿的紧张成这副模样。不过是风寒罢了。我煎两副药给沈大人服下,再歇上两日,保准还你们一个身强体健的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姑娘请回罢 苏锦衣就这昏暗的灯光刚刚将药方子开出来,榻上蜷着的沈大人轻轻哼了一声,一双往日格外灿烂的桃花眼也恹恹的,没了神采。 “爷,您醒了。”修罗探身过来瞧了瞧。 轻舟立马飞奔到床前,跪在脚踏上细细地替沈大人擦拭着额前的汗珠,细声细气地问:“爷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苏锦衣很识趣的不扰他们主仆情深,自觉地退到一侧,准备去抓药熬药。 沈大人摇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锦衣,微微蹙眉:“谁请锦衣姑娘来的?” 苏锦衣听到自己的名儿了,立马支起耳朵来,慢吞吞地拖着,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轻舟有些为难,嗫喏着压低声音:“您烧的厉害,奴才也是没法子才” 修罗一向不大掺和这事儿,却也难得地低声补道:“爷,锦衣姑娘没恶意。” 苏锦衣虽听得不全,却也大致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心,可落在这位沈大人这儿,却似乎成了一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了。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鼻尖微微酸涩,心里的委屈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直顶在她喉咙口,哽的她难受。 什么叫好心当做驴肝肺,她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她没心思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想了想,干脆将整个药匣子一股脑全倒在岸上,那里头的药材原本是分类包的,如今十数个荷包叠在一起,凌乱地横七竖八地躺在案上。 “民女知道爷不放心。”她不知道怎么,竟然还生生挤出一副笑脸来,眼眶却渐渐地红了起来,“爷打从一开始就不放心。是不是?” 修罗快步上前,低低地唤了一声:“姑娘。” 他声音压得极低,虽是在警告她,可苏锦衣知道他是为着自己好,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她也不蠢,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在上位者面前,只有低头听命的份儿,没得委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逼回去,只是退了一步,摊开双手,冷静地道:“所有的药材都在这儿了,爷叫轻舟去查罢。” 她虽坦坦荡荡,可沈大人照旧没有放松警惕,甚至对她的失态连半句话也没有,只是微微合上眼睛,不多言,只由得轻舟去用银针查了半晌。 那些药材自然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轻舟回榻前跪好,请沈大人的示下。 苏锦衣远远的,只隐隐约约听得他轻声道:“不劳烦锦衣姑娘。轻舟,煎药的事儿你亲自去。” 轻舟忙点头应了,苏锦衣只帮着将那些药依分量抓成一副,便撒手不管了,剩下的事儿全交由轻舟去办,她气呼呼地想,这是好事儿,她也乐得清闲。 她长发披散着,乍凉的寒意从脚心一直漫上头顶,她这才发现出门匆忙,她竟没套上一双靴子,只是穿了一双木屐便出来了。也实在是狼狈不堪。 沈大人合着眼睛,半晌,才淡淡地道:“这儿没什么事儿了,姑娘请回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若我僭越,你杀了我就是 苏锦衣低头瞧了瞧自己冻得发青的脚,长发凉浸浸的披在身后,几缕发丝搭脸颊上,实在是再狼狈不过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拢了拢外袍,自顾自地转身在榻上坐下:“沈大人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过河拆桥?” 沈大人合着眼睛,不语。 苏锦衣便又得寸进尺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那茶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已经冷了,她本来就不喜欢喝茶,冷热便无所谓了,在她口中都是一个味道。 “我来与不来是无所谓的,我不来,沈大人也能找到更好的大夫。可我既然来了,对沈大人就该负责到底。别的大夫如何,我不清楚。可若是今日沈大人因为我的缘故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走在大人前头。” “姑娘。”修罗提点她一声,免得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大人虽未睁眼,但手指却轻轻抬了抬,似乎是止住了修罗。 他换了个舒展些的姿势撑着修罗坐起身来,倚在架子床边上,望着苏锦衣,幽幽地道:“姑娘,你的命没那么举足轻重。” 苏锦衣对上他那一双艳色逼人的桃花眼,分明那样温声细语的人,可说出来的话却凛冽的让人心寒。 “是。”她移开目光,冷笑一下,“在大人眼里的确如此。可这不过是相对来说,在我师父眼中,我的命要比大人这等身居高位的人紧要的多。“ 沈大人凝视着她,半晌,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地勾唇轻笑一下:“也对,毕竟这世上可不缺不分轻重的人。” “你”苏锦衣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喝茶,抱着宽宏的心态吃了这个哑巴亏。 沈大人露出一分得逞的笑意,似乎苏锦衣这样哑口无言的模样才正中他的下怀。 枉顾苏锦衣对他还心怀感激,如今看来,这人的性子真真是差到极处了。但想了想,似乎是自己先出言发难,倒也不能全怪到这位爷头上。再者,她如今还被关在县衙里,往后诸事少不得也得靠这位爷扶持,这口气,咽了就咽了罢。 她便不再同沈大人斗嘴皮子,从药匣子里头翻出一张素净的人皮面具来。她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就提前制好十几张面具,没想到这习惯今儿个倒派上用场了。 轻舟说的对,她若是想早日重得自由,就得先帮着这几位大人将文姑娘找回来,否则此事一拖再拖,夜长梦多。 沈大人倚着架子床,他苍白的面颊上晕开极淡的红霞,苏锦衣纠结了半天,还是上前一把拖过他的手臂,替他搭了脉。 修罗正要上前,沈大人抬手止住,微微摇头,任苏锦衣在他手腕上摸来号去,勾唇微笑:“既然姑娘有这个心,咱们就不该做那个‘过河拆桥’的人。” “公子只消搭好腰间那柄剑,”苏锦衣知道他是在埋汰自己,头也不抬,蹙眉将他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头,探身探了探他的额,烧已经褪了些,她便稍稍松了口气,抬头望着修罗,笑了笑:“你们这位爷不信我也无妨,若我有僭越之意,我人就在跟前,你拿剑杀了我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大人可以不信大夫,但大人可以信我 修罗倒不知怎么办,只能退了一步,等自家爷发落。 沈大人抬眼笑睨了修罗一眼:“去罢,下去歇着。既然姑娘如此,我们也不好不知礼数,拂了姑娘的好意。” 修罗领命,垂首应了一声,他习武多年,脚步极轻,身形又快,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转瞬之间便消失了。 这一点苏锦衣是早早就领教过了,面不改色地替沈大人将被子掖好,软枕垫好,便转身回案前的榻上盘腿坐着,取了刀具细细地修起那张人皮面具来。 长夜寂寂,这正房里不过零星点了那么两三只烛火,昏暗的很。唯有那股熟悉的熏香气息幽幽地飘在房间四角,令人深思安定。苏锦衣揉了揉眼睛,那张面皮几乎要贴在她脸上了,这制假面也是个极费功夫的活计,细枝末节的每一处都不能放过才成。她便格外提着精神,生怕落错了一刀,形容大改。 沈大人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本账簿似的本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对苏锦衣道:“去把灯多点上几盏。”他扬了扬手中的本子,“我要看书。” 苏锦衣心里头正为着手中的活计烦躁,得了这位沈大人理直气壮地吩咐,心里越发恼起来,头也不抬:“大人怕是误会了,我是个大夫,不是你的奴才。” 沈大人轻笑一声,掀了被子起身,不过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赤足披发踩在凉浸浸的砖地上。苏锦衣衣裳也薄,自然知道有多冷,咬了咬唇,还是将手中的活计重重一搁,冷着脸去取了火石:“大人身份尊贵,哪儿会做这些粗活。” 沈大人似乎也习惯了她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重新躺回床上,看苏锦衣熟练地将一排烛火依次点亮,唇畔不自觉地挂了笑:“看姑娘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同初次相见时那个谨言慎行的人大相径庭了。” 苏锦衣举着烛台,小心地用手护住那簇簇跳动的火光,将那个烛台搁在架子床旁边的高凳上:“大人初见时也不是这样冷傲的性子,咱们彼此彼此。” 她又举了几个烛台搁在案上,内室顿时灯火通亮了几分,那面皮上的纹路也清晰了许多,虽然到头来还是自己出力,但好歹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儿,也不亏。 沈大人烧褪了大半,似乎精神也回来了许多,他一面翻着那本子,一面信口问:“我只知道姑娘的名,却不知道姑娘姓什么?” 苏锦衣专心地雕着那张面皮,倒也习惯了这问题,如常答:“无姓。” “无姓?”沈大人来了兴致,抬眼望着正在雕面皮的苏锦衣,勾了勾唇:“我倒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无姓的人。” 苏锦衣不以为然:“我无父无母,无姓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大人将目光重新落回那本子上:“姑娘也是可怜人。” “谈不上可怜。”苏锦衣停了手中的刀,轻轻吹了吹面皮上的碎屑,“命数不同罢了。我生来自然就不会与所有人相同,大人也是。” 她抬起头来,恰恰对上莹莹烛光下沈大人那双明艳的桃花眼,他眯着眼,颇有几分怀疑地凝视着她,片刻,带着几分嘲讽,笑了起来:“那姑娘身为大夫,又与其他大夫有什么不同?只因为你是女子,便更良善些?” 苏锦衣不知怎么,竟有一瞬间察觉到他波澜不惊的目光尽头中压抑的极深的悲凉。她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搁下手中的面皮,温声道:“大人,行医一事只关医术,又与男女何干?“ 沈大人对上她悲悯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苏锦衣笑了笑,望着沈大人的目光格外真诚:“大人可以不信大夫,但大人可以信我,身为大夫的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大功告成 苏锦衣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大亮了。 案上滴了几滴蜡泪,已经干涸发白。内室袅袅幽香,她正对着的窗被贴心地支起半截,糊着的窗纸将秋日的阳光挡住大半。 苏锦衣伸了个懒腰,身上搭着的外袍便滑落在身后,她捡起那长袍,那广袖袖口绣着繁复精致的金丝云纹,做工可谓是精巧至极了。 她揉了揉眼睛,便听得沈大人含笑的声音:“锦衣姑娘可休息大好了罢?” 她按着案几有些艰难地撑起身来,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了几个时辰,腿已经麻了。 她将这件外袍挂回衣架上,揉着眼睛走到床边,沈大人很自觉地伸出手臂来,让她替自己搭了脉。 苏锦衣打着呵欠:“脉象平稳了许多,再好生歇上一日就没事儿了。” 沈大人似笑非笑:“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不知道姑娘那张面皮” 苏锦衣顾不得腿麻,瞬间一跃而起:“坏了坏了,我忘了这茬了。”她匆匆去案前将那张未完工的面皮悉心揣好,轻舟恰恰好端了早饭进来,苏锦衣忙了一夜,饿的头晕眼花,探头瞧了一眼,见那一个餐盘里头摆着三珍鸡丝,八宝豆腐,一碗素粥,既清淡,又养人,心里不免羡慕的紧。 沈大人似乎是轻笑一声:“知道姑娘辛苦,已经给姑娘备下一份,姑娘回去便知。“ 苏锦衣叹了口气,心里纳闷这沈大人怎么好一阵坏一阵的,却还是道了谢:“多谢大人费心。” 她收拾好药匣子,打道回府。 曲清歌倚着房门,怀里抱着一件长衫,似乎等了她许久。见她满脸疲色地回来,一溜小跑,上前给她披上衣裳:“姐姐可回来了,听方才来送饭的小厮说,姐姐彻夜照看钦差大人,肯定是累坏了。用了饭且歇一歇罢。” 苏锦衣摸了摸她的脑袋,拢了长衫,笑:“哪儿那样矜贵。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那张面皮雕好,其他的都得搁一搁了。” 待那张面皮雕好,足足过了两日。 沈大人倒也没再差轻舟来问,似乎也是不愿给她多施压力,她打着呵欠,将那人皮面具雕上最后一笔,心里想着这沈大人恐怕也是看在自己救治有功的份儿上,又因为误解了她,良心发现了罢。 她摆正铜镜,将那张面皮对好,涂上胶,细心地贴在脸上。那面皮轻软的很,同肌肤贴合的极密,实在是真假难辨。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仔细打量,那是一张格外平淡无奇的面容,若是将如今的她塞到人群里,怕是看上几眼都记不住模样。 只是她撑着下巴皱眉望着镜子中那已有七八分像的容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半晌,恍然大悟,拿起朱砂笔,在眼尾处点上一下。 当日文姑娘求她换面,她虽将那张倾国面皮换了如今这副泯然众人的模样,却着意将这颗朱砂痣留给了她,哪怕这样平淡的面容,不过眼尾处那一点朱砂,也足够令她变得生动起来。 她贴好面皮,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曲清歌露齿一笑:“瞧姐姐去戏弄他们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姑娘眼生的很 苏锦衣玩心大起,叫曲清歌去翻找出一套府中丫鬟的衣裳穿在身上。 这厢房里头从前曾是住下人的地方,后来才渐渐改成了客居所,衣匣子底下还压着几套旧衣裳倒也不奇怪。 她给自己盘了双髻,对着镜子探头照了照,觉得再满意没有了,这副掉进人群里头转眼就能忘记模样的相貌,配上这身平平凡凡的青衫,实在是相得益彰。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如今需要这样大张旗鼓,都要怪自己当时下手太狠,将文姑娘的脸弄成这副模样。早知道留下些痕迹,也不必这样费心了。 算起来,也到了沈大人该用药的时辰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个格外绝妙的主意,既然已经变了这副模样,不妨往小厨房去瞧瞧沈大人的药煎好没有。 一路上丫鬟小厮行色匆匆,打她身边走过,不知是没注意,还是因为她的扮相实在太不易察觉,竟没招起一分疑心来,甚至连多瞧她几眼的都没有。 苏锦衣长驱直入,直奔小厨房,见屋外一个小丫鬟守着,呵欠连天的模样,小脸苦着,只觉得讨喜的很,便来了兴致前去逗逗她。 苏锦衣眼神一转,凑上前拍她一下:“不好好盯着,做什么呢?” 那小丫鬟正垂着小脑袋打瞌睡,骤然一惊,吓得浑身一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盯着苏锦衣,皱着眉想了半晌:“你是小云姐姐”想了想,还是迷迷糊糊的:“不是,是小然姐姐” 苏锦衣憋笑憋得嗓子眼儿都塞得慌,这张脸委实太寻常了,想来同大多数人都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她轻轻咳一声:“别打瞌睡了,过会儿总管来了又要罚你了。” 那小丫头登时精神百倍,连连点头:“是,再不睡了。” 苏锦衣憋着笑,故意虎着脸道:“钦差大人的药熬上没?” 那小丫头很是正色:“熬了两个时辰啦,大人总是叫轻舟小爷盯着,姐姐不要乱碰,不然等会儿小爷回来要发怒的。” 苏锦衣自然知道,这位沈大人多疑的很,除了轻舟和修罗,任何人都碰不得他的贴身物什。她当下自然是应了,泰然自若地踱进小厨房里,这会儿早饭时辰刚过,却已经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午饭来,人人各司其职,谁也不愿在她身上花精力。 她循着药香找到煨在正当中小炉子上的那锅药,揭开盖子瞧了瞧,那药汁已经熬得浓浓的,再过了时辰,怕是对药效有损。 她便将那小锅药端起来,药汁滚沸,烫的她龇牙咧嘴,忍着将它往案上一搁,烫的直搓耳朵。 她这手还没落下,便一把被人捉住了手腕。 苏锦衣被这重力一扯,踉跄两步,勉强站稳,方才瞧见面前笑眯眯的那张清秀的小脸,正是日日得见的轻舟小爷。 她眉心一挑,心里暗笑,好容易逮住这样的机会,若不逗逗他,岂不可惜?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不成想轻舟看起来清清秀秀的一个少年,力气却这样大。 “见过小爷。”她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低眉顺眼的模样,“男女授受不亲,小爷这是做什么。” 轻舟不答,只是伸手一扯,将她拽的更近些,还是笑眯眯的:“姑娘瞧着,可眼生的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拖出去打死就是 “奴婢是新来的。”苏锦衣压着笑,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应道:“小爷瞧着面生也不足为奇。” 轻舟长长地“哦”了一声,清秀的面容上并不见怒色,笑还是笑的,一双眼睛却骤然锐利起来,似乎是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轻舟直接扯了她,道:“既然姑娘这样清白,同我走一遭就是。若是当真误会了姑娘,我自当着我们爷的面儿给姑娘赔礼道歉。” 苏锦衣故意挣了一下,目光躲闪着:“小爷放开奴婢罢,奴婢还有活要做,若是误了时辰,主子要怪罪的。” “主子?”轻舟冷笑一声,“我倒也想知道姑娘侍奉的是哪位主子?这位主子对我们爷当真是关怀备至了,连我们爷用的药,都要亲自派人照看一番。” “这”苏锦衣挣扎的越发厉害,小厨房里头原本忙活的热火朝天的人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苏锦衣不过是觉得好玩儿,却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不愿把事情闹大,徒增事端。 她对上轻舟冷冰冰的眼神,颇有几分无奈似的叹了口气:“得,奴婢跟小爷走一趟便是。” 轻舟这才松了手,点了点案上那小锅药汁,苏锦衣自认倒霉,乖乖上前捧起那锅药。过了这大半晌,这锅子还是滚烫滚烫的,苏锦衣抬眼瞧轻舟,他很解气地,面带笑意地盯着苏锦衣,大有甩手掌柜的架势。 苏锦衣心里倒是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捉弄谁呢。 她认命地捧着锅子跟着轻舟往正房挪去,这路倒不长,可她手里捧着这样滚烫的锅子,又生怕给砸了,便只能龇牙咧嘴地捧着,脚下渐渐生风,只恨不得下一瞬便飞到正房去将这锅药整个灌进沈大人口中。 修罗倚在廊下,盘着手臂,见了轻舟,面无表情地道:“怎么这样久。” 轻舟努了努嘴,点了点苏锦衣:“这丫头在爷的药里头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耽搁了些时辰。” 修罗锋利的眼神刀子似的,在苏锦衣脸上扫了一下,眉心微微一蹙,直身道:“带她进去罢。” 苏锦衣本就知道修罗在沈大人身边贴身护卫,想必是有格外的过人之处的。他方才那一眼扫过来,饶是苏锦衣问心无愧,也被他这一眼剜的抖了一下。 轻舟示意苏锦衣走在前头,苏锦衣正是求之不得,快步趋进屋内。沈大人已经过了在床上静养的时候,披着一件外袍临窗站着,不知道望向什么地方去了。 苏锦衣来不及问安,先一溜小跑地将锅子搁到案上,偷偷甩了甩手。 轻舟上前将方才的情状如实禀报一番,沈大人似乎是不大在意的模样,他轻轻侧过脸来,扫了苏锦衣一眼,唇角微微一勾,转过头去,云淡风轻地道:“拖出去打死就是了。” 苏锦衣瞪大了眼睛,险些跳起来:“这事情都没有查清楚,大人问都不问就草菅人命,未免太草率了罢!” 沈大人不以为然,斜睨她一眼:“草率又如何?” “你你你”苏锦衣见他面色冷静自若,想来已经将这等事看的再寻常不过了。她心里一时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儿来,虽然这位沈大人说话不大中听,可在她心里他从来都是一个良善的人,如今竟用这副模样说出一句,打死算完,实在是令她心寒。 她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垂着眸子,觉得当下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些,正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下一刻,那双金丝软靴便落在她眼前。 她蓦地抬头,正正对上沈大人那双微微泛起笑意的眼睛:“吓着了?” 她心里微微一动,那张面容像是画出来的,璧玉般清白俊秀。 “大大人这话是什么“她有些结巴起来。 沈大人直起身来,笑吟吟地到案前揭开那锅汤药,回眸微微一笑:”锦衣姑娘能否配上一块蜜饯?这药委实太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姑娘别恼了罢 “你你你”苏锦衣越发结巴起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头一回对自己的技术产生了怀疑。 莫不是自己的手艺生疏了? 她探寻着轻舟的神色,见他满脸的目瞪口呆,心里略略安下心来。可这沈大人究竟哪儿来的火眼金睛? 沈大人懒懒散散地往榻上一歪,撑着温白如玉的侧颊,长发倾泻了满榻,眼尾微调,一身白色长衫,委实落进了满眼风情。 他含着笑,淡定自若地看着苏锦衣在自己脸上摸了个遍,才笑眯眯地说:“说实在的,姑娘刚刚进来时,我也没瞧出不妥。“ 苏锦衣有些垂头丧气:“那我只能称赞沈大人好眼力了。” 沈大人倒是一副憋笑的神色:“姑娘换的是面,可身形和举止是变不了的。再者说了,”他颇有些无奈地打了个呵欠,“姑娘自打进了这门,既不行礼问安,又这样安之若素,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姑娘还有谁能在我面前这般”他顿了顿,遣词酌句了一番:“恩不拘小节。” 苏锦衣仔细想了想,将这一切都怪到了那个滚烫的锅子头上,若不是那锅子烫的她神志不清了,她怎么会这样不谨慎? 她忽然记起方才沈大人那句冷冰冰的“拖出去打死”,心里不知从哪儿来的火气,但念在这位沈大人的身份上,她还是收敛几分,只是沉闷地嘟囔着:“是民女僭越了,还要多谢大人宽宏不怪罪。否则当真是打死算完了。” “这可不敢当。”沈大人轻笑一声,勾着自己的发尾,格外的风华,却不显女气,也是难得。他懒洋洋地道:“沈某身家性命都系在姑娘这位神医身上呢,更何况还有求于姑娘“ 他瞧见苏锦衣委屈的神色,还是有些不忍,便不再故意调侃她,缓了语气宽慰道:“罢了罢了,不过是逗逗姑娘,姑娘倒当真了。” 苏锦衣咬着唇,压着心里的五味杂陈,轻声道:“民女知罪。” 沈大人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对瞪着大眼睛哑口无言的轻舟轻轻扬了下颌点了点门口,轻舟反应也快,到底是自幼跟着他的老人了,微微颔首,匆匆去了。 沈大人懒懒地起了身,慢慢地踱到苏锦衣身前,见苏锦衣垂着眼睛别扭的模样,虽是无可奈何,却也不可能当真为了这点小事儿治她的罪,只能探了身子,温声宽慰道:“不过是同姑娘玩笑,姑娘怎么真恼呢?” 苏锦衣垂着眸子不看他,生硬地道:“民女没恼。” “姑娘这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还说没恼呢。”沈大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年纪轻轻的,又未曾娶妻,哪儿见到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在安慰姑娘这一点上,他应该多向自己那位风流的四弟学一学才是。 “没恼。”苏锦衣撇开脸去,气鼓鼓的模样。 沈大人这下实在没辙,想了想,只能先服了软:“算我错了,给姑娘赔不是,成不成?” 苏锦衣的脸色略略缓和些,却还是冷着说:“民女愧不敢受。” 沈大人最后叹了口气:“你没恼,便抬眼瞧瞧我。” 苏锦衣心下一横,抬眼瞪他。在他面前是一张格外陌生的脸,可这张脸上却长着一双他渐渐熟悉的眼睛。 他心里头一根弦微微拨了一下,面前那双眸子里的光渐渐柔和下来,他轻叹一声,轻声道:“那,姑娘别恼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