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逝》 前言 前言与故事梗概 故事讲述的时间跨度为牛(大花)的一生,即二十五年。小说以牛眼看世界,以牛的口吻来讲述农村(此处仅指小牛辛庄)的故事。小说旨在保留、记录当地方言和文化、风俗,因此里面有大量方言出现,不过在方言后面的括号里都给以了解释。 《村逝》全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卷为风情卷,取名天然,主要展示自然风情,占约一半以上的篇幅。第二卷取名骤变,讲述一段时间内的反常事件,引发了村民们的慌乱,占20%的篇幅。第三卷取名新然,讲述骤变过后的人心、士气、社会风貌,占20%的篇幅。第四卷只有一章,取名逝然,自然是对村逝的伤感了。 牛的天堂是印度,牛的地狱是西班牙,而我所投胎到的中国,乃是世界上最辛苦、最劳累的国度,包括人,包括牛。我的一生就经历了牛的全面利用到牛的完全没用,这个过程恰恰是农业生产方式从古代到现代的转化过程。 说一句总结,我无愧于我所处的时代。当然你说再往后,我可能就成了历史前进的绊脚石了,好在我也命不久矣了。 和我一样的是这帮农民,他们无愧于他们所处的剧烈变动的伟大时代,是他们支撑了这个庞大的国家,展现了末代传统农民吃苦耐劳的特性。而历史再发展,这帮农民老的老、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年轻人被局势驱赶着变成了农民工,变成了城镇人。 和旧生命一样的是千百万个天然的小牛辛庄,也必将通过毁灭达到新生。 大部分人和大部分牛都是庸庸碌碌地过了一生,但假如我们仔细观察小范围的单个个体,则在这庸庸碌碌中,每个个体却各有自己小小的风采;将这范围扩大到整个族群和世界,则每个个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姓牛的人和牛之间的互相依护还没有等到小牛辛庄消失就提前消失了,只剩下一帮姓牛的人默默而又焦虑地等待着村子被铲平,这样小牛辛庄也就彻底灰飞烟灭了。我作为最后一位见证者,最后一头牛,有义务讲述这个或许对各位看官来说太过平凡的故事,只为记录我曾经存在过,小牛辛庄曾经存在过。 以下是我的个人资料: 名字:花儿 性别:女 育子:18个 终年:25岁 最喜欢的颜色:绿色 最喜欢吃的东西:玉米叶 感谢兰陵笑笑生、莫言、贾平凹、陈忠实的隔空指导。 ------------大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 各位朋友好,为帮助大家提高对二、三十年前农村生活的理解,我在个人微信公众号(懿律和义律)里发布了“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文章,有图片,有感想,不只是图片哦,比一般的每张图只配一两句话大有不同。 因为在这个网页上不能放图片,所以想要更多了解的,请关注我的个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到历史文章里去寻找。 谢谢。 下面是文字正文。 给你一块没人要的地,你要怎么做才能当一个有收获的农民呢?借用游戏的广告语,开头只有一亩地,一切收获都靠拼和汗水。 按照把大象放冰箱里的三步走方案,第一步当然是播种,第二步是管理,第三步是收获。而实际上,每一步都不简单。 这里我就说说我小时候的农村是怎么做的。限于篇幅,估计还得分成几章来讲。 自从轮子发明之后,它经历了一次非常大的改进。最早的轮子我们都知道是木头加铆钉拼制成的,看这个样子你就知道它有多重了;再考虑到古代的路没有现在的路这么好,我都可以想象到古代牛马拉车的劳累,难怪有个词叫做牛马不如。据说以前过的牛马不如,现在生活提高了,如了。 淡扯够了,我们说正事。轮子的第二次改进或者说再发明,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橡胶轮胎了。首先这种2.0版本的轮胎本身就轻了很多,再加上减少了很大的地面摩擦,运输的效率大大地提高了,拉车的人或者动物的无用功减少了很多。 但是东西先进了,很多时候也就意味着东西复杂了,轮胎就需要充气了。这是一只比较现代的打气筒,为什么说它比较现代呢,因为看这个打气筒的头就知道它不是用来给传统的气门嘴充气的,所以说比较现代,但是又是靠人力,不是最先进的。 打气筒用我老家的话说叫气管子,所以气管炎(妻管严)才会被人为地理解成怕老婆。 农村劳作的移动平台出场了。用我老家的话说叫做小拉车,河南、陕西一带叫做平板车,在本小说中称作牛车,尽管牛、马可拉,人也可拉。贾平凹小说《高兴》里主人公收破烂拉的应该就是这种车。小拉车没有套的时候还是很轻的,当然每辆车的重量和重心根据加工工艺和用途也都不同。记得很清楚,邻居家的小拉车我喜欢拉着,因为真的很轻,而我自己家的那辆,光提起车辕来就很重,所以当时很讨厌拉那辆车。 下面这个就不是靠畜力(chli,刚发现原来这个读音我一直读错了)了,这个是正正经经靠人力驱动的。我老家的发音是土车子(独轮车这个名字应该大家都看得懂,基本可以说是其学名了),不过我在小说中写的是推车子,因为是推着走的(当然技术好的也可以拉着走,也就是拉着车让车在人后面走,尤其是空车的时候容易做到;我小时候还故意抓住前面的两个短把儿倒着推车走),我觉得这个写法更符合实际。 在小说中的每个土言土语我都查字典斟酌了一下,所以如果有写的不符合你期望的,也欢迎你提出来,我们再商讨。 虽然叫土车子,但不是只用来推土,所谓出牛棚,即把牛棚里的粪推出来也是要用这个车,因为它个头小,灵活。当然你说弄着一堆牛粪上地里,肯定也不用这个,因为单次运载量太小了。 最早接触土车子的时候估计我才五、六岁,因为那时候我表弟才出生不久。我们小的时候是没有尿不湿的,人们就用比较节约的方式来防止小孩尿炕和裤子。最早的方法是给小孩穿土裤子,即把细沙土装到一个布袋子里,再把小孩的下半身塞到袋子里去,然后用布条束缚住。过了一天就把脏沙土倒掉,换新的沙土。因为土裤子很重,小孩子也就不怎么翻身了。 需要沙土,就得到处去找沙土弄回家。所以我记得小时候,外婆找了沙土用土车子往家推,但是她是小脚老太太,一个人推不动,就在土车子前面拴个绳子,让我在前面拉。这个忙帮的微乎其微,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多大力气,何况那么小的时候;但是那么小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不满,因为在自己家里还从来没干过活(当然这亏了我有三个姐),只是当时太小,还不会表达不满,只觉得/记得回家的路走的好漫长。表弟,如果你看到了,你也不用感谢我。呵呵。 后来人们觉得土裤子太脏、太落伍了,加上布的产量提高了,人们有了多余不穿的衣服就剪了做了褯(jiè)子,脏了就换新的。当然这种在现代爸妈看来也觉得不卫生了。 所以再对比以前不论男女都穿土裤子,估计年轻的现代爸妈们看了会疯了的。 从小时候那次之后,我是直到高中时出牛棚才亲自用到土车子的。因为我一直长的矮小,直到高二之后才开始长个头,所以之前一直推不了这东西。后来从推空车开始练习,很快也就学会使用了。 下面这是一个牛拉车的真实图例(图片来源于网络),尽管她被拴在柱子上停止不动。首先判断这是一头母牛,牛毛颜色为棕红色(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好可惜,我家的大花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因为当时给人拍照都需成本,所以自然不会考虑给牛拍照。可是大花真的是黄白花,这个颜色的牛我还真的没见过第二头。)这头牛长的很肥,尽管有个大的浅窝(牛胯骨处的凹陷),这也不能证明他没吃饱,因为高大的这(个品)种牛怎么吃草都难以吃到肚子滚圆。 这是一头全服武装的牛:有笼嘴戴着防止她偷吃(看来觉悟赶不上大花);脖子下面还有铃铛(这个装备大花当时没有),走路或者有事(被盗)时可以用来预警其他人。身上戴了一身的套:脖子上搭的称作构槽,后背搭的称作辕篮子(鞍子,但不是用来坐人),后面兜着屁股的称作后鞧(所以我的小说里有句歇后语是老母猪戴后鞧——胡诌大腚,因为猪不是用来拉车的,不应有后鞧捆住它的屁股。胡诌是胡说的意思,但是这是取的是捆住的意思,因为我老家那里把捆说成zou),肚子下面两道绳子称为底肚。这样一圈绳套的包裹,就把车和牛连接成了一体,前进后退都不会脱套。 从牛脖子下面没拴绳子可以推断,这头牛脖子上颈椎的拱起(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够高,所以构槽才不会滑脱到后背上。从牛静止的状态来看,她要是这样走路,构槽一定会滑脱的,所以推断她真的拉车走路时需要低着点头。 从牛车前后没装挡板可以看出来主人并没有打算拉多少货,否则路上就掉光了。再从背景是一辆suv来看,这应该是最近几年牛车进城,被网友拍到的,网友觉得稀奇,所以拍了放到网上,这也侧面说明了牛当时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牛车可以用来拉土、拉粪、拉庄稼、拉粮食、拉人。从我们说拿到了一块空地后的应有动作可以判断,这时候是要拉粪到地里去的。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但是你知道吗,上粪不是把牛粪、猪粪、人屎直接撒到地里,而是要把这些粪发酵过后变成了有机肥才去施肥,也就是小说中所说的积肥,这样施肥更均匀,肥力效果更明显。当年陈总理就是擅长这一招,做到了那个级别。 因为牛粪中含有大量的草,再加上垫脚(土、烂杂草,这个相当于牛的沙发垫,可以让牛卧着更舒服)也有很多草,想用铁锨直接把它装车上不容易,必须要先使用这个三齿把粪弄开了、弄松了,然后再一铁锨、一铁锨地铲到车上。 铲粪要用到平铁锨,这种比尖铁锨铲的多,且不容易铲到土以致于把土也装了车。看这个三齿和平铁锨生锈的样子,我们知道用的时候不多了。 下面这个是尖铁锨,主要用来掘土,因为尖尖的头更利于钻进土里。这个尖铁锨生锈没有那么多,说明二姐用的还很频繁。具体现在用来做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估计是种菜掘土?刨辣椒? 下面这个是大平铁锨,一次能铲很多,但却不是用来铲土的,是平时用来铲煤的,很多人带着这个去给别人卸车。我小的时候摸过几次,基本上铲了东西是端不动的。不过我二姐夫比较壮,一百多斤的袋子像玩儿一样,所以用这个估计才叫得心应手。 下面这个是塑料的(铁)锨,所以肯定是用来铲一些比较轻的东西,否则用两次就弄坏了。 本来还说要多放几张图呢,结果只是这几个就唠叨了半天,看来还要写几期才写得完了。我写这个的初衷是帮助、提高大家对小说和过去农村生活方式的理解,尤其是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 有什么感想欢迎您留言与我互动。 以上大部分图由我二姐提供,都是她家里的。其余部分来源于网络,假若有版权冲突敬请谅解,我会删除。把二姐家的农具和我家的(可惜我家的没有人给我拍图片,因为我老娘不会使用也没有智能手机)做个对比就会发现,二姐家的都是改造过的,这是因为我二姐夫手巧,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拼接出来的;而我家的都是原版的,但是都磨的变小了,因为我爸没有技术和工具这样拼接,使用东西比较珍惜,用了多年也用不坏,把东西都磨小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母亲对女儿说,你看你爸爸,什么坏了的东西都不舍得扔,都留着,随便修修就又能用了。女儿说,妈,你是在夸奖我爸爸心灵手巧吗?母亲说,不是,你要知道摊上你爸爸这样的人,我永远都别想买新东西了。 谢谢二姐和网络图片上传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之二 上一期我们讲到把地里撒了粪了,那些可以归结为种地的准备工作,下面就到了真正收拾地的时候了。 按之前我们说的三步走的方案,第一步就是播种,但是这么一片坚硬的土地,你怎么能播下种呢,种子又怎么长的出来呢,所以第一步的第一步还是要把地准备好,要能在这块地上播种。 播种之前,要保证这块地不太湿,也不太干旱,当然最好要适应你要播种的东西,这里我们大体以播种小麦为例。 地的干湿没有问题的情况下,我们需要经历耕地、耙地、概地才到播种。 耕地最好理解,因为春耕、耕地这些词出现很普遍,不论课本、新闻都会经常提到,但是耙地、概地就很少提了,因为课本、新闻讲这么细的话就成了宣传种地知识了。我们就来讲讲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流程。 耕地,在我老家的发音是经地。耕地最能体现和消耗大牲口(提供畜力的牛、马、驴、骡子等)的畜力,这对大牲口来说是最累、最辛苦的劳动;靠人来拉犁的话,那就不用想了,遇到板结的地,不知道五个人能否拉动一个犁。所以,古代皇帝亲自下地在观耕台扶犁耕地就有了重视农桑的象征意义;一个引申出的含义和法律就是要保护耕牛,像《村逝》里说的古代杀牛就是犯重罪,这是事实。 我们不要觉得皇帝很傻,连这个都干就肯定管的很宽,实际上皇帝只是自己扶了自己的犁,完全不要求老百姓也像他那个姿势扶犁,不会规定种地的标准姿势和流程。 下面这个犁是我二姐家的。可以看出来好久不用了,按照《村逝》近结尾时说的,那时候连小型拖拉机都要淘汰了,所以这种犁就只能放着做古董或者卖废铁了。 你说种地有没有技术含量?真的有。种子埋多深就是个技术问题,太浅了可能出苗率低,不好存活;太深了也会影响出苗率,可能就直接闷死在地下了。这就牵扯到耕地耕多深了。 一般情况下,耕地翻土不需要超过一枕深,也就是大约二十厘米,因为再深了就没有价值了(当然你要是种铁棍山药那肯定要翻深点,否则山药就长不了那么长了,所以说是一般情况下),只是把牛累的要死而已。当然以前有段时间人们革命干劲十足,经常会有生产队的农民集体劳动把地翻一米深。我觉得这其实只是不想让农民停下来而已,因为人一停下来就会思考一些东西;另外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建设着社会主义,你手下的生产队却在歇着看热闹,这也不合适啊,也太没觉悟了!毕竟马克思都说了,劳动最光荣。 耕地翻土的一个理由是把土地弄的松软,利于下耧播种;另一个原因就是吸收阳光,让土成为熟土了。 地耕多深如何控制呢?咱们农民有办法。一个最重要的办法就是调节犁前端那个滚轮的高度。根据地是平的的事实,滚轮提的越高,犁铧翻的土就越深。另一个办法就是人手的控制,你越往下摁犁把,犁铧入土越深。 整个犁都是很厚实的铸铁,除了手把(即斜着竖起的部分)是薄一点的三角铁外。这样我们可以理解,毕竟牛的挽力很大,假如犁身不结实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可能会被拉断了。但是滚轮那里的柄也那么厚重就不太好理解了,毕竟那个柄是不用承受多大力的。结合时代,即以前的物品都是做的粗大笨重厚就好理解了。以前的人太实诚,技术上也做不到只做到必要,所以其结果就是太充分了;而现在人们学的太精了,很多时候连必要都不想做到了。 下面是耕地实操。首先这个犁不是我老家的那种,而且这个也没有滚轮,谁能告诉我这里哪里的呢?没有滚轮就更考验扶犁的人的水平了。 我们可以看到这头牛脖子下面拴了绳子,以免构槽滑脱,说明这头牛脖子后的拱起不够高,不能靠自己固定住构槽。当然有些牛很精也很懒,明明能拉的犁,你不用绳子拴到脖子下,她就故意滑脱构槽偷懒。好像又牵扯到觉悟了,捂脸!我们看到牛脖子下面还挂了铃铛,说明主人家里有铃铛没地方放。其实你可以学一下《村逝》里的己丑,把铃铛挂在大门后面,这样谁来你家了还有个提醒和警示呢。当然你家要是有两个以上的铃铛就当我没说。 假如不幸你拿到的地块太硬,或者你的牛太弱,一头拉不动怎么办?那不妨学一下这位,两头牛并肩协作拉一副套。不过这个人弄的这套跟我小时候见过的不一样。而且也太夸张了,把两头牛离的这么远。 参考下第二张图,我们就知道只是耕过的地还不适合播种,因为第一地不平,第二太多大的土块。这就到了耙出场的时候了。 耙是由木头和耙齿组成的,上面是耙齿的平头,下面是耙齿的尖头(老家话尖头也形容人小气)。大的土块就靠这些耙齿给打开了,耙过之后,土块至少会小于两个临近耙齿之间的距离。另外耙本身是平的,所经之处,就会把高低不平的地拉平。 下面是耙地实操。因为地里会有很多烂柴火(柴禾),这些会慢慢地挂在耙齿上,慢慢淤积在耙下面就会导致耙地的效果打了折扣,所以耙后面是有一个专门的绳子用来抬一下耙的,这就抛下了那些烂柴火。图中后面的男人拽着的蓝色绳子就起这个作用。 有时候地很硬,或者太不平,单纯一个耙太轻,无法耙平土地,则需要在耙上放重物,或者人直接站在耙上。假如是一个人在耙地,那么他站在耙上,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想拉绳子就会提前准备好站稳了;假如是两个人,那就需要配合了。 小时候我爸要我蹲在上面,他每次抬耙都不会告诉我,所以每次都是提心吊胆地,生怕滚到耙前面去了。耙齿在身上走过,那个后果想想都怕。 上图我们可以发现,耙地用了两个人、两头驴,这还是耙上没站人的情况,否则就需要三个人了。小时候经常的情况是我爸和大花两个耕地、耙地,不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所以这个图说明了,这两头驴没气力也没素质,还要多一个人监督着走。不过驴本来就不大,所有畜力中,他们的力气是最小的,小的驴通常比大的羊大不了多少,所以才有“蚂蚱驴”这一说。 有时候耙过的地也还不够完美,那就需要概地了。下面就是概地的效果,我们可以看到概(抹平的意思)后面的土比概前面的土确实细了。概上面没有金属尖尖,所以我小时候还是很院子蹲在上面的。 农村有句话叫做“过了筛子又过箩,”耕地、耙地、概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虽然这句话通常含有吹毛求疵的意思,但是其本意是精益求精。这两个词一个贬义、一个褒义,区别就在于程度的把握不同。下面我们就说说过了筛子又过箩的本意。 下面这个是筛子,筛子的正方形空隙的边长大约是2毫米,这个的主要作用是筛草喂牛。铡过的草里面尘土非常多,所以喂牛之前要筛一下,这样尘土就都落地上了。这个东西在河北安平多的要命。 下面这个是箩,箩的正方形孔隙的边长小于0.5毫米,所以它的主要作用是箩面。以前磨面机器的工艺不够好,为了吃到细发面,比如包饺子的面,就需要用到这个箩。或者面招虫子了,这样过一下心里会觉得干净些。现在工艺高了,人们生活好了,招了虫子直接就不要了,所以这个箩也就慢慢淘汰、自己出局了。 这个也可以用来箩玉米粉,我老家的话叫做糁子,糁子主要用来熬玉米粥喝。当然这里所说的玉米粉跟南京100码的玉米粉不一样,我见过的玉米粉都是黄色的,人家的是白色的。 下面是箩的工作照。因为箩面耗用的时间很长,人们不可能一直端着自己晃,那会累坏腰的,所以就有了下面接着细面的盛放工具。人们只是来回推拉就可以了。 别指望着看我写的东西学会种地,在我爸妈眼里,我都没种过地,呵呵。而且种地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这个只是回忆和娱乐一下,真照着做,种地赔了、颗粒无收可别赖我。哈哈。 这里不能发布图片,想看完整版本的,请关注我的个人微信公众号“懿律和义律”。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之三 想看图的朋友请加我个人微信公众号“懿律和义律”。谢谢 以下为正文。 经过前面的工作,地已经准备好了,终于可以播种(即耩jiǎng地)了,这时候就要用到这个工具了:耧。 这种耧是我小时候最常见的。我们可以看到它有两个齿(耧角),这说明它每次可以播两个垄的种子。上面的斗自然是放种子的地方。 这种耧很轻,所以我一直怀疑地硬的话,会不会导致耧被拉的散架了;这跟我怀疑太便宜的车开着上高速会不会走着走着就散架了是一样的心理,就是感觉它的强度不够。 下面这是一个实例,看这个样子就知道这是比较粗手的手艺人做的,还比较原始,因为除了耧把是方形的木头,辕的部分还是圆木头/原木头。不过这样看起来更结实一些。 这个耧比较落伍,因为它只有一个齿,每次只能播种一个垄。那是不是耧角越多就越好呢?当然不是。耧角多了并不会多消耗多少畜力,但是人却是不好掌握了。因为耩地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噎耧(耧角前端是尖,背后有孔漏种子下来,但是因为土不够细或者有杂草,这个孔经常会被堵上,就像人吃干的被噎住了一样)这种状况,耧角太多了,可能要噎耧很久了才能发现(发现斗里的几个或者一个孔不再漏种子就知道是堵上了),那再倒回去重新补种就麻烦了很多,尤其小麦粒的颜色与土块颜色几乎一样,又有一些土盖着,从哪里开始没有麦种就变得很难确认了。 耩地的时候必须有人扶耧,也必须有人牵牛或者牵马,即使像大花觉悟这么高都必须有人牵着,因为垄必须得是直的,这样才能做到最大收益,而且这样也方便人在里面走,还有后面的田间管理。 种子播下后,部分土块会盖住种子,但是为了保湿(土块分散开来后太阳一晒、风一吹土壤很快就干了,那就不利于种子发芽了),还需要使用这种砘子砘一下。我们发现这个砘子有两个石滚子,说明前面的耧就应该有两个耧角。下图这两个石滚子间的距离还是不固定的,说明一般宽度上的两个垄都可以顾得上、压得住。 下面这个是砘地实操。当然砘地很多时候是不用人拉的,尽管这个费不了多少力气(没必要多费一个劳动力,因为还可以安排其他活),但是其实是可以把这个挂在耧的后面的,这样耩地、砘地一气呵成。当然如果耧角数与石滚子数不相同,那就无法一气呵成了,还是需要一个人单独操作了。 种子种下去后就等着发芽了。假如是种小麦、黄豆,那就长出来多少都有用,因为小麦、黄豆是密植的;假如是玉米或者棉花,那就要间苗(把没用的苗去掉)了。玉米或者棉花的株间距都是一尺左右,一尺之间多余的苗全部要去掉;垄间距一般是两尺,这个距离是由耧角的距离决定的,但是如果是单耧角,那就需要人为控制了。 人一直蹲着靠手来拔除多余的苗是非常辛苦的;而且效率也低;蹲久了一起来还会头晕眼花,所以间苗的工具就出现了。我们称这个为扒锄。一般一扒锄的宽度就差不多刚好是苗间距了。间苗也需要熟能生巧。下面的这种方形扒锄比较笨拙,假如两个苗挨的非常近但是又必须去掉一棵的话,可能还是需要人蹲下去用手来拔。 但是假如有这种梯形扒锄,熟练的人就不需要蹲下去了。当然扒锄不只是间苗,还可以清除杂草。看这生锈的样子就知道很少用到了。 下面这个跟一般的工具都不太一样,一看就是我姐夫改造过的,他用螺纹钢把两个东西焊接到了一起。通过之前看铁锨和扒锄我们会发现,这类工具都是一个金属头、一个木头把,把木头把插进空槽里再用钉子、铁丝等东西固定了就完成了。所以老百姓买的都不是成品,金属部分是买的,木头把都是自己找的。 人在田间管理了这么久,也就踩了地这么久,土壤又硬了,甚至板结了,根茎要呼吸怎么办?那就需要耪地了。 耪地有两个目的:清除杂草和翻松土壤。下图来源于网络,看样子应该是当年上山下乡时拍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是多么辛苦劳动的场面啊,讴歌、传诵了多少代! 可是你知道吗,耪地的效率极低,而且极累。谁愿意锄禾日当午啊?谁不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坐着歇着呢?或者早上趁着凉快来耪地也好啊。因为效率低,所以一天也耪不了多大一块地,很容易就拖到中午了;中午的时候太阳最毒辣,那些根被铲断的草最容易死去。野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假如不是中午太阳晒着,铲断根的草也极容易复活,所以锄禾日当午是无法躲避的。 我们打工的时候,如果你一直跟你的主管抱怨说我一直加班啊、太累啊,你的主管可能会问你,你的效率呢?惨了,暴露了自己的水平了。 当人们觉得锄地效率太低的时候,耠(huo)子应运而生了,耠子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锄地的效率。按我不科学地估算,效率提高了十倍不止。当然耠子也有两个缺点:一是干活不细致,不像锄头可以除去任何地方的杂草,而耠子只能去除垄之间的杂草,垄上的杂草顾及不到;二是耠子需要的力气大,需要畜力帮忙,而牲口又喜欢吃庄稼,所以一般情况下又需要一个人牵着、监督着她不吃庄稼。 这样说起来又要夸奖我家大花的觉悟了。觉悟当然重要,但是我们不能把觉悟当做社会进步的动力,这个亏已经吃过一次了,不能再吃了。 下面这个耠子有三个齿,而且三个齿之间的宽度可以根据垄间距进行调节,所以算是当时比较先进的东西了。耕地我经历确实不多,但是豁地还是挺多的,现在还记得我家的耠子涂的是绿漆,全金属的,不像这个木头这么多。 初中的时候多次和三姐一起去耠地。然而印象深刻的是大一到大二之间的暑假和父亲一起豁地。父亲种地心盛,到中午十二点了还不回家,还在地里忙,我也就陪着。回家后母亲问什么不早点回家,父亲说还差一点就耠完了。母亲说:“你敢自老皮老脸、皮糙肉厚嗹,喃小子那肉皮还嫩着哩,不给晒坏唠啊!”我感觉到母亲的疼爱,但是仍然不以为然,父亲能晒,我怕什么?结果到了晚上,我洗澡的时候一摸脖子,皮一块一块地往下掉。 下面这个是豁地实操。下面这个牲口是什么我竟不能判断:看头的话像是驴,可是驴的身子没有这么高大威猛;说是骡子吧,也不像;可要说是马,我是完全不能信。最终的判断,我猜是骡子吧。 暂且就说它是骡子吧。它带着笼嘴呢,说明它觉悟没有大花高;但是它又不需要多一个人牵着,说明它素质不错。 往玉米芯里撒毒药我就不说了,因为那不需要工具,需要的是工具的工具——手。田间管理离不开撒药,我们就说说喷雾器吧。 印象中,小麦和玉米等两大主力反而是用不到喷雾器的。用喷雾器撒毒药最多的是棉花,印象中要喷药好几次,谁让这东西这么爱招虫子了。其次就是蔬菜。需要喷药最多的就是豆角和西红柿,这两种蔬菜不喷药基本就剩不下什么东西,甚至连叶子也留不下什么。 前几个月,养了一盆玫瑰,一周之内就被虫子爬满了,连叶子都被类似蜘蛛网的东西缠的伸展不开了,很快死了。这还是在自己屋里、只养一株的情况下,可见如果没有农药,想大片种个什么东西真的太难了。有些虫子可能是随着土壤来的,有些可能是种子里天然带的,让你防不胜防。 上下两款喷雾器都不是我家那种普遍常见的,看样子都被我姐夫改造过。 我小时候只背过一次喷雾器,勒的膀子疼,后来就没再背过。印象最深刻、最残酷的一次是我的大学暑假期间,母亲让我放牛,她来喷药,当时我放着牛心里无比沉重,感觉自己跟个废人一样。其实这也不是母亲最后一次背喷雾器,我不在家的这么多年里,都是父亲母亲自己背着喷雾器打药的。 也是,我的膀子太嫩。高中期间,印象中柔弱的二姐挑水(那时自来水坏了,人们不得不用起了废置多年的笨井),我跟着看着,无从帮忙。其实说白了,也不是嫩,就是没有被生活逼到那个程度。没被逼迫,是因为疼爱太多。 我们之前说的都是给你一亩地或者几亩地的情况,现在我们把地缩小,给你二十平米或者半分地,你用什么播种呢?或者另外一种情况,你种了十亩地小麦,但是有一段没有苗,怎么办呢?你肯定不能再套着牲口拉着耧去地里干活了,既施展不开,也会压坏庄稼。这时候就用到这种耠子了。 这个耠子的头其实就是一个耧角,在这个孔径里插上喇叭(可惜网上找不到图,就只好自己画了一个,太难看,是那个意思就算了)就可以播种了。这个小,所以灵活也轻,一个人拉着倒着走,另一个人在喇叭里放种子就可以了,而且这种还可以轻易地控制播种量。 小的时候我还拿着这个喇叭做广播用,想与村里的大喇叭争锋。呵呵,可笑不自量,喊破喉咙也比不过啊,而且关键说了什么也没人信啊。 假如是种黄瓜、西瓜、脆瓜(香瓜的一种,比香瓜大,但是没有香瓜香,我小时候还种,到读小学就没人种了,都改种黄瓜了。总体的一个趋势是越来种的东西越不好吃了,估计是好吃了被人偷的太多了,毕竟从那段时间开始人心越来越不古了,直到现在好像任何瓜都不种了)就不能用那些工具了。 首先西瓜、脆瓜当时就种不多,而且这种也无法播种,所以都是一棵一棵地种,这就用到出刀子这种工具了。《村逝》第四章讲种瓜的时候提到了这个工具。挖个坑、放个种、埋点土、拱起来、拍实了就可以了。 本来想着只放工具图呢,百度了一下竟然真的有脆瓜。没错了,小时候的脆瓜就是这样的。这个还没熟,熟了之后会变成白色的,那个才好吃。现在卖的水果基本上都是没熟就摘下来了,否则运输和保存是个大难题,因此现摘现吃的农场就出现了。 我个人一直认为桑葚是最适合去农场的树上摘着吃的,因为其他水果或许可能不熟就摘下来了,但是熟了摘下来也还能运输一下,而桑葚是百分之百生着摘下来的。桑葚一旦熟了,拿水一冲就烂了,所以我摘了连洗都不洗就吃了。不多说了,今年还没去吃桑葚呢,说多了就想了。 想吃瓜的话,自己去市场买去吧。现在水果要是低于三、四块钱就是非常便宜的了,日子艰难啊!希望能看到更多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之四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上一期的结尾我们说了种一小块地的工具,当时还落下了这个搪耙。这个工具在清理一小块地时的作用和耙地、概地是一样的,兼而有之。 下面我们说收割了。 镰刀大家都认识。很明显,这也是一把改造过的镰刀,刀片已经小到这个程度了,说明已经用了很多年了。这个小不影响使用,尤其是挖野菜的时候,越小越利索。镰刀主要用来收割小麦。 玉米秸(我老家称为棒子秸)就不能用镰刀削了,只能用这个从地下把根砍断,我老家称之为扳镐子。这个东西的名字很多,可能隔两个村子名字就不一样了。 这个使用起来既要力气也要技术,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的脚砍了。 下面这个扳镐子也是改造过的。 扳镐子的刀面和下面这个洋镐有相似之处,只是洋镐的强度大多了。洋镐什么时候用到呢?冬天的时候挖冰冻的土。为什么冬天还要挖冰冻的土呢?挖坟!《村逝》后面会提到。 上面说的这些收割其实都不是直接收获粮食,收获的都是庄稼的秸秆而已,后面还要继续处理才能看到粮食。最后粮食主要是人吃了(小麦),一部分牛吃了(玉米);秸秆一部分牛吃了(玉米秸秆),一部分烧火做饭了(麦秸),一部分卖了用来造纸了(麦秸)。时代进步了(其实这句是病句,时代就是人们主观定义的一个时间代码而已,哪里有什么进步、退步呢),没有牛了,玉米秸秆没用了,再烧就是犯法了。 据说为了侦测烧秸秆,还动用了卫星?红外技术?一个地方放火,十几分钟就有人来管了。这个效率超高,要知道这是农村不是城市啊。 离着几里地就能看得到的化工厂高高的大烟囱排放不去管,在百度卫星地图上就能看得到河流污染都变荧光绿了不去管,动用高科技来侦测农民烧秸秆、罚款。要知道烧秸秆可烧不出二氧化硫来。这功效就跟某市长说宁愿这个城市不发展也要降低碳排放一样,于是我们看到的结果就是为了电力消耗数据下降,强行断电,连农民照明用电也给断了。于是,大工厂不受影响,小作坊、小工厂都买了柴油发电机日夜不停地把柴油转化为电能,继续开工。你说这是保护环境呢,还是蓄意破坏环境呢?唯一真正受影响的就是农民,家里摸着黑了,这叫二十一世纪吗? 原始社会污染少,这个不能不承认,关键是原始社会确实是污染少啊,不是数据上、账面上污染少!要说动脑子为百姓、为社会考虑一下,不好意思,确实没那个脑子。要说吃吃喝喝玩个女人,那就都是爱因斯坦了。借用郭德纲的一句台词,这些人沾酒即醉,遇事则迷,见财起意,提笔忘字,就一个优点,一看到大娘们儿,眼睛就变数码的了。 废话说了一大堆,该回到咱农业的正题了(不过说句核心的话,不创造任何价值的人,你们怎么办呢)。下面这个工具同理,直接收获的也只是庄稼的秸秆,不是果实;而特殊的地方在于,它收获的秸秆和果实人不吃,牛也不吃。你猜这是收获什么的呢? 在我老家,这个叫做老叼,它是专门用来拔棉花柴的。棉花柴的根入地一尺多深,没有工具普通人想也不用想;就算是鲁智深来了,估计一下午也拔不了几棵。书上所谓的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我觉得纯属骗人。不要说那么粗的树,你随便找一个小孩手臂粗的树拔拔试试。 我反驳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原因还不在这里,因为说不定确实有人力气大,能拔下手臂粗的小树;我反驳的理由在于,鲁智深是站在柳树下的,你踩着树根拔树身,怎么可能拔得起来,除非你把树身拔断了。拔断树身,这个可能性太小了,谁拔过谁知道!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之五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这一次我们说说打场。 村逝里面我们说过,所谓打场就是摊场、晒场、翻场、轧场、翻场、扬场、把麦粒装袋子里拉回家。 把小麦拉到场里,第一步就是摊场。摊场的工具就是三股杈或者四股杈,把麦秸均匀地摊开接受日照。翻场也是同理,相当于磁带听完了a面听b面。 下面就是第二步轧场了。主劳力很显然是一头驴。第三期的时候,我曾经质疑那头骡子长的不伦不类,其实骡子本身就是不伦不类的。公马跟母驴交配生的是驴骡子(跟母姓),第三期那个就是驴骡子,所以虽是骡子,但是个头没有那么大。 相反,公驴和母马生的就是马骡子(跟母姓),这个骡子是比马大,比驴更大,体力也超过了马。这种骡子是最常见的骡子。《村逝》第二十五章说的树武家的红骒马跑了,就是书宸家的叫驴(公驴)想同她造一头马骡子没成功的后果。 除了体型不同,脸也不同。马骡子长的是马脸,驴骡子长的是驴脸。当然都是长脸。呵呵。 我以前也这样牵着大花轧场,只是那时候我觉得没必要站着牵着它,就坐在地上跟着它转圈,好像还因此被人笑过,说我懒。 轧完了就该挑走上面的麦秸,把颗粒堆到一起扬场了。下面就是扬场工作照。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工作有多脏、有多累。看这一团分散不开就知道这是没有风了,农民们不怕脏也不怕累,就怕这时候没有风。 下面是在泰国拍的,记得好像叫做高地村,这里都是华人,墙上写的字也都是汉字,讲的话能听出是中国话来,但他们自称是云南话,基本上一句都听不懂。当时是在山上,用长焦拍的,要是离的近,就可以问问、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了。我猜是在打稻谷,方法非常落后,看这一群人的样子,好像是过集体生活一样,一点机器设备都没有。看着落后,但是他们的好处我们也无缘享受,他们不会为了生活像我们这样放弃道德,不必为了生活坑害别人,再差也有饭吃。 就拿和尚化缘来说,我们这里首先就不能分辨有多少是真和尚,很多你见到的和尚、道士不过是打分工而已,和我们一样上八个小时的班,下了班该会女人的会女人,该抱孩子的抱孩子;所以我们的和尚化缘感觉就像在骗和抢一样。泰国和尚化缘,简直震撼了我。 那是一个大早的马路上,我们出来找早餐吃,迎面过来一个和尚,走到一个妇女跟前,妇女跪在地上,把盘子举过头顶等着和尚拿。何等的虔诚啊!所以,最差了可以去做和尚,然后去化缘。呵呵呵。 泰国人还不吃狗肉,大街小巷到处是野狗走来走去;换了我们这里,狗肉餐馆就开的满街都是了。另外,泰国最多的是寺庙,几乎每一条主街都有一个大的寺庙,都是金碧辉煌的,电影《泰囧》就可以看到这个现象,感觉他们的钱都用来建寺庙了。 下面这个是扫帚,比笤帚大,主要是扫院子和打场时用。 下面这个是笤帚,主要用来打屋子里的灰尘、垃圾。扫帚都是买来的,笤帚一般有买的,也有自己做的。这个取材容易,技术也要求不高。 下面两个都是筢子,只是一个是竹的,一个是铁的。筢子当年主要用来搂树叶,弄回家喂牛、喂羊,也可以用来烧火做饭。 下面这个是铁筢子。看到铁筢子,我突然想到了九阴白骨爪,这个武功出自《九阴真经》,梅超风的一双铁手吓坏了众多的武林人士,还有我当年的幼小心灵。 可是当你理智一点想的时候,手指头,就算再怎么练也是骨质肉身,手指节的骨头还能硬得过钢?肉还能硬得过铁?武林人士见到十八般兵刃不怕,倒是怕了一双手,一把钢刀砍下去,砍到了人家的手,手没事,刀烂了。这不是笑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之六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前面几期我们说了普通农业生产的一些用具,这一期我们说说家里,自己家院子里、屋里、炕上用的一些用具。 用来衡量粮食或面粉多少的这个用具在我老家叫做升子,装平了为一升,即一斗。这个东西肯定不会太精确。一柜的粮食要装袋子怎么装呢?就用这个一升一升地挖出来倒袋子里。印象中我还很小的时候,邻居会来找我妈说借你家一升面,我妈就会给她挖一升让她端走;过后一段时间等她家有面了,就会端回一升来。所以这一升装的满与不满,靠的是人的良心。 下面这个学名应该是笸箩(poluo),我老家称之为薄拉(bola)。印象中,这个主要用来在红白喜事时盛放、运输东西。《村逝》里面提到结婚时送挑(送嫁妆)的,挑着的就是这个;还有死了人时,关键亲戚要摆席,席面(席的内容)也是用这个盛着送来。想了解那时候的嫁妆和席面的,在《村逝》里找吧。 这个我们称之为竹篮子,你可以用它来打水,获得的后果就是一场空。我们小时候,老鼠也是猖獗的,但是当时还没有那么多防鼠用具的情况下,把家里珍贵的馒头放在这篮子里,再把篮子悬挂在房梁上就成了一个解决办法。 馒头就是用下面这种箅子盛放着蒸出来的。当然这个箅子已经足够破旧了,快赶上当年我家的那个了;这背景的墙面,和我家当时、现在都是没有二致。当然真到蒸馒头的时候,上面会铺一层麻布。 下面这个是最常见的另外一种箅子,主要用来盛放熟了的干粮(馒头)。这个是用高粱最高处的那一截做成的,高粱最高处的一截我们称之为挺杆,长度可以超过一米。 下面这个我们称之为盖垫,也是高粱杆做的。不同的是它是平整的,平时主要用来做盖子,盖各种瓮,比如水瓮;包了饺子时,用它来盛放饺子。 下面这个是铡刀。刀片两边的小马牙主要用来防止摁刀时被铡的草打滑跑掉。戏曲说,包公曾经用来铡过陈世美,不过后来听说并没有铡过。想想也对,你再完美,那也证明了皇上对你的包容,你真的铡了驸马,公主也饶不了你啊。 同理,鲁迅伟大也是因为他生在了一个好时代,让你写文章。你换个时候这样写写试试?脑袋都留不住了,你还想留住思想?留下美名?鲁迅能留下这些光辉伟大不止在于他生的是时候,也在于他死的是时候,再多活三十年试试? 所以,我们想想我们历史上文化最灿烂、大师辈出的三个时代,春秋战国、三国、民国,你想到了什么相同点了吧?这个事不能说太透啊。所以你还能直接、武断地说中国人没有创造力吗?中国人不是没有创造力,而是需要引导,不是钳制。中国人的创造力强大的厉害,外国人都叹为观止,只是目前这些创造力没有发挥到正确的地方上,都发挥到制造一些毒食品上了。 不说废话了,下面是铡草实操。我估计这是铡的棒子秸,但是看样子好像都捂了(发霉了),颜色都变黑了;另外这头肥牛,看样子也不想吃这些东西,只是在那里闻了闻就够了的感觉。 棒子秸其实很少这样铡,因为效率太低。估计一个月都铡不完几亩地的秸秆。所以实际上大部分时候我们是用铡草机的。但是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我小时候用的铡草机,只好找了这个最类似的顶替一下。 当年我们的铡草机和动力输出装置是分开的,也就是还必须得有一台柴油机通过皮带传送动力过来。现在网上看到的铡草机基本上都是电动的了,电机直接附着在铡草机上,插电即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使用过的农具系列之七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之前几期我们系统性地说了一些生产、生活用具,这一次无法做到系统了,只能是零碎八五的写了,因为农具系列这预计是最后一篇了。后面会推出几期小时候玩的和吃的东西,敬请期待。 这一期我们说说男人干的活和女人干的活。 第一个部分是纯男人的活,打坯和盖房。打坯在《村逝》第一章就出现了,盖房要等到冬天才讲到。 土坯在以前主要用来拉院墙(即建院墙,因为以前舍不得用砖)、盖正房的里衬、盖下房(现在一些落后的村子还能看到土坯房子)。按照我不成熟的区分法,打坯分两种:打坯和拖坯。下面我们说说两者的区别。 下面这个是打坯的模子,既然说打,那就是需要打它的。图中的铁丝不应该存在,因为这个模子必须是活的、可拆卸。 下面是打坯工作照。一个人负责填土,一个人负责用石墩子砸。我们可以看到成品的土坯是可以当场摞起来放的,而且上面有石墩子砸过的印记。其实这个也是有流程的。 下面是动作分解。第一步填土和脚踩。因为土被砸实了体积会缩小,那么土坯就太薄了,所以负责砸的人会先站上去用脚来回跳着踩几次,下来,另外一个人继续填土。小时候见过大人在上面来回跳的姿势,动作连贯,前后一致,一气呵成,感觉很美,像运动员一样。这是这个体力活中最美、最有意思的一个动作。 第二步就是用石墩子砸实了。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石墩子是圆的,我小时候见到的都是方的。石墩子不同,砸出来的印记也不同。我见过的打坯,砸几下和砸哪几个位置都是固定的,动作也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具体砸几下已经记不住了,但是最后一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轻砸一下模子,当时我还觉得那动作那么多余呢。 第三步取走模子,把坯摞起来。然后继续打下一个。原来轻砸那一下模子是为了让坯和模子分离,好撤走模子。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打出来的坯立刻就可以搬动,因为它们是把稍微潮湿的土压实在了一起,这样打坯不需要多大的操作空间,不用拖泥带水;但是这种坯强度不大,容易散架;但是这个坯即使坏了,可以故意摔成小块放在茅房里,用来擦屁股。 下面就是拖坯的模子了。我们可以看到它是死的,不能拆卸。 拖坯用的就不是潮土了,而是泥,有些甚至是和了麦秸的泥,这样的坯一旦晒干了强度非常大,不淋湿的情况下用几十年没问题。图中这个人用的是弓弦抹平,在我小时候见过的都是用泥板抹平。 这个坯完成后,需要轻轻地往上提模子,模子因为内壁非常光滑,会脱离了泥,所以我个人认为也可以叫做脱坯。这个活干起来容易拖泥带水,弄一身泥。 下面是拖完的坯,要这样晾晒着快干了才能摞起来,所以拖坯需要场地,而且得是平整的场地。脱坯需要蹲着(上图是在架子上,这样还需要想办法把它放下来更麻烦),而且是泥水活,所以会比打坯累很多。 盖房太复杂,我介绍不了,我就说说《村逝》里提到的房子种类:卧斗和立斗。下面的砖墙就是卧斗的,也就是砖都是躺着放的。 下面这个就是立斗的砖房。砖是侧立着的,侧立的砖里面是空的,可以省出一定数量的砖来,所以盖不起卧斗的人家就选择这种。当然墙的宽度上还有所谓三七墙、二四墙,我不专业就不多说了。我们可以看到下面的砖因为吸收土地的潮气已经风化、老化、碱化的不像样子了。这是地基,用我老家的话说叫做墙墹(三声)。墙墹就是用来保护上层砖的,中间有塑料布和油毡隔开。 直到最近几年,老家的房子才开始使用钢筋混凝土,而且还不是大面积使用。 下面这个是以前普通常见的大门。此门现在看起来虽然是破了点,但是当时还算是挺齐全的。上有门楣,下有栅板,既美观,又都能挡住小偷一下子爬不进去。我家的大门上下都是空的,所以《村逝》里可以看到小涛在门底下钻进钻出。这个大门我个人觉得最值钱的可能就是下面左右两个石墩了,上面有雕刻,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下面这个大门就不用担心被钻进钻出了,土都淤住大门了,想推开都不容易了。 这个是进门后的门插倌。我小的时候的门插倌好简单,就是插上就完了,门缝那么宽,连小孩子都可以在外面拿着东西轻易地拨开大门,好在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贼要防。 据说现在农村里只剩下几个老头老太太了,除了老的就是小的,看到贼偷东西都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拿。有人专门写了这类报告文学,可惜我们长这么大只知道一篇《谁是最可爱的人》。现在因为三胖的原因,看样子连这篇报告文学的存在价值也值得怀疑了。 第二部分我们说说女人或者妇女干的活。《村逝》里有句话“本来女人就是围着锅台转的,后来妇女解放了,男女地位平等了,男人干的活女人也要干了。”妇女解放,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再缠脚了,否则小脚女人还真干不了地里活。 我们说说千层底布鞋的制作,包括纳鞋底子。《村逝》里我自己编的最地方化、最失败的一个词是“打葛拍子。”相信没有多少人看得懂。现在我想删掉这个词,但是这个词却是我刚萌生保护地方文化时最想保住的一次词。 葛拍子就是玉米粥和一层层不要的布条、布块粘合起来的一个千层底的基本单位。下图这个都是麻布,这个是要成本的。我小时候用的都是不要的破旧衣裳拼的。葛拍子贴墙上晾晒,干了之后是很挺的。 一大张的葛拍子再按照鞋样子剪开了,就成了下面的模样。 把几层葛拍子摞到一起再缝起来就是千层底了。千层底的厚度因人而异,有的妇女力气大,再厚一层也缝得动就行。 下面是千层底成品,我们可以看到针脚密密麻麻且非常流畅。高中时开始逐步摆脱这种千层底了。当时同桌郭同学经常穿着皮鞋、运动鞋,我们就十分羡慕,觉得千层底太土了。他跟我们说,他更羡慕穿千层底,因为他妈没时间给他缝,他不得已才穿买来的鞋,他说千层底舒服,不捂脚。 因为千层底的厚度,任何人单凭一根针都是扎不透的,所以都需要先用这个针锥扎透了,再用针穿针引线过去。 农具基本上就讲完了,除非发现了新的有价值的东西才会继续。那么《村逝》讲的是什么呢? 《村逝》讲的是此路已不通。去年秋天回去一趟,这条路就是故事里小涛领着计生干部去找人的过道(第五十六章讲到),现在已经被野树和杂草完全堵死了。小时候我们在这里穿梭,这条过道是走的最勤的。 《村逝》讲的是断壁残垣。这是故事中出镜率最高之一的一个人的家。野树已经把墙都挤倒了,墙的内衬土坯都露出来了。 《村逝》讲的是生机勃勃中的荒凉。这是我们的村中央,这是我们小时候聚集在一起玩的地方,这是小牛们一起卧着晒太阳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我们哪里还敢进去?是的,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的农村,一如我们回不去的青春,回不去的小时候。 我们被时代的车轮赶着往前跑,我们不敢停歇,可是我们依然会怀念过去,我们偶尔想回头看看。在我们最深沉地渴望过去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痛苦的感觉,那叫做后悔都来不及。 谨将最后一句献给我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吃过的野味儿之一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这一次说说我小时候吃过的野味儿(也许这个说法不合适,但是说副食好像也不合适)。 写这篇之前,我搜了一下网上的类似话题,发现大多都是南方人写的吃过的东西,很多我就没见过。没办法,南方山多,物产也丰富,我就只能说说华北平原上长大的我小时候吃过的为数不多的一些东西吧。 自从人类吃过火烧过的东西之后,人的胃口和追求就发生了变化,烧过的东西确实好吃、好消化、好味道。 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零食,因为零食都要花钱买的,而我小时候也几乎没有过零花钱,印象中我的整个小学生活就只找我妈要过一次零钱,给了我两毛。没有零食,那么小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就要开拓吃的新边疆了。 小时候出门玩或者放牛的时候,人手一盒洋火,见什么点什么,哪里好点点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们无聊了。当然我们小时候也是有节操的,不会点人家的麦秸垛。给人家造成财产和其他损失、损伤的我们不会做。反倒是一些大人,因为个人恩仇点了别人家的麦秸垛。我们最喜欢到河坡里去放火,因为这里只有野草,火怎么烧都不会侵犯到别人。 我们这一代肯定不是最早吃蚂蚱的;至于我从什么时候发现蚂蚱能烧着吃,我也是想不起来了。以前烧蚂蚱都是直接扔到火里,不是烧糊了就是没烧熟,我的创新是把它烧的焦黄:找个铁桶,把蚂蚱放铁桶里,然后架火烧铁桶。 蚂蚱这个词应该可以理解为蝗虫的统称,下面这一串大体就解释了什么是蚂蚱。首先插一句,蚂蚱的颜色不是固定的,有土黄也有绿色,基本上和周围环境颜色一致。 关于蚂蚱的叫法,我和二钱肯定是最统一的,因为我们两个一起玩儿的时候就已经交流协商好了。加上后来看网上的图看多了,我就大体把蚂蚱(此处也可说是蝗虫的分类)分为蚂蚱和蚱蜢吧。 下面这个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典型、最普通的一只蚂蚱,我们可以看到它的翅膀非常薄,大腿的壳也非常薄,算是比较柔弱的一种;虽然会飞,但很容易逮住。我本来想说这个蚂蚱带着个没出息的样子,后来想了想,这样评价一只蚂蚱好像有点过了,就改成柔弱了。呵呵。 下面这个就是典型的一只蚱蜢了(我小的时候叫它大单儿、单张)。它长的高挑,线条也优美,更是不可多得的好吃头儿。它虽然会飞,但是要捉住它也不费什么劲,所以,哈哈,每次逮住这个都感觉心里很美,前两天做梦还在逮呢。奇怪,以前经常梦到逮鱼,鱼总是很多,逮了一条又一条,然后告诉自己这是做梦,然后又告诉自己是真的;现在这个梦变成了大单儿。 这个东西有个学名,叫做中华蚱蜢,还别说,这帅气、优美还真配得上这个高大上的名字,只是眼睛带着点傻气。这东西,你捏着它两只后小腿儿,它就会给你磕头,求你放了它。你会放了它吗?我不会!夏天的下午上课总是困的抬不起头,逮个这个放课桌上(当然要先去其两只后腿,要不教室里乱跳就坏了),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看来,它除了能吃,在提高劳动子弟学业上也有莫大的贡献。咱们在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时,有个中华蚱蜢作伴,就更提高了自己的觉悟,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学习。赞你一个! 突然想到了一句周星驰《国产凌凌漆》里的一句台词“暴龙是不是没有人性、追着小朋友乱咬的那一只?”“不会,中国那只肯定不会。”由陈司令的话来推断,中华蚱蜢也一定不是害虫了。 下面这个看似缩小、龌龊版的蚱蜢,学名叫做中华负蝗,名字里就带着个“负”字,看来确实是充满了负能量的。建议学者和专家挑一个世界上最龌龊的国家,用它的名字给它冠名才合适。 说它龌龊还真不是中伤它,它本身就带着一股臭味,所以我们从来没烧着吃过这个东西。小时候见到这个只在白菜叶上出现过。 刚才我说第一个蚂蚱带着个没出息的样子,是因为它柔弱,身体柔软一捏就烂;下面这两个就是有出息的蚂蚱了,身上跟穿了装甲一样,尤其后腿,柔嫩的人手被它刮到有可能先弄伤你的小手。 你看上下两张图里的蚂蚱,首先它们警惕性很高,然后弹跳力也强大,最后飞翔能力也强。所以能抓住这种,一般都是在它们打盹儿的时候。一般的蚂蚱飞起来能飞十来米就了不起了,这种,尤其是下面这个绿色的,飞几百米、几公里都不是问题。 蚂蚱里面还有下面这种跳跃能力非常强大但是几乎没有飞翔能力的,我和二钱把它叫做小油蚂蚱,这种大腿里都是精瘦肉。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十八蹦,开始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叫这个名字的,后来我就实践出真知了。既然我用手总是扣不住它,就干脆不抱这个幻想了,就一路跟着它,它跳一下我就追着它跑一段,终于,我计数了一下,它只跳了十七下就跳不动了。它并不是不想跳了,两只后腿还在发抖、发力,但是腿已经累的抽筋了。 终于我知道了十八蹦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了这个经验,我再追这类蚂蚱就不会再着急了,就跟着它一路走就行了。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都跳十七次才跳不动了,有的只跳十二、三次就不行了。也不知道当年是谁第一个给它取的名字,看来当年那个人追的蚂蚱比我多,否则怎么能有这么精辟的总结。 动物界都有这个现象,当然我不知道如何命名,我只能说出来这类现象的表征:鸡,你觉得能跑能飞吧?你追着它跑,跑几百米(具体是多远,我也没有量过,农村的地也不平,我只能自己揣测肯定不超过两百米)它就抽筋了,找个地方扎进去就不动了,任你宰割;麻雀会飞厉害吧?你一路追着它飞也能累死它,这个后面还会提到。另外还有狮子、猎豹的奔跑力和耐久力,我就不说了,看过动物世界的人都知道。 后来听《罗辑思维》,罗胖儿据别人的解释是,人类把大脑袋顶在了头顶,所以能跑马拉松了,其他动物的头相当于都是悬挂着的,所以瞬间爆发力强,但是无法长时间持续。 说一下小时候一直自以为是的事。跟蚂蚱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有误会的地方,可见合适、正确的沟通是多么重要。小兵张嘎,本来是被鬼子关起来的,可是这个人受过皇民教育,会说几句日语,鬼子就把他放了,让他做了翻译。可以推断,很多时候很多矛盾发生了就是因为沟通的不够通畅、恰当、合理。翻译有多牛,看看《地下交通站》里的白翻译就知道了。顺便推介一下,《地下交通站》是我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能让人一直笑的电视剧(在我心中和《武林外传》一个量级了),里面的演员好像天生就是该演这个角色一样。心情不好的可以看看开怀一下。 说正题了。下面这种一逮就是一对的,一直被我误认为是母子。我一直认为这是蚂蚱还小,还懒,需要母亲背着它到处去。每次逮住这种一对的,都恨不得把小的扔掉,因为没有什么肉(虽是误会,在此也向天下母亲致敬!)实际上这是一对夫妻,它们正在培养它们的革命接班人;这也是它们容易被人逮住的一个原因。 蚂蚱和蝉一样,卵都是在地下孕育、生长的。下面这个是我们看到的表象。小时候经常在路上遇到这种,要知道人踩车轧的路都比路边的地要硬,但是它们还就喜欢这硬的地方。干地球,这要是人类的话就是纯属吹牛了,人家做成了事实,你不佩服?!有个史上最炫酷吊炸天的顺口溜,一看就是吹牛,都没敢提地球,人家却做成了事实。 所以蚂蚱和我们人类相反,人家是公的征服母的,母的征服地球。 虽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样一场下来估计蚂蚱也都脱肛了,不信你看下面这气势。 有人说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人家蚂蚱抱怨过吗?你看这位是什么精神!你有了这个钻研精神,做什么不能成功! 如果把蚂蚱类比为家禽中的鸡(同地聚集,体型类似但不同类),那么下面这个就算是鹅了。 这个蝈蝈,我老家称之为乖乖,学名鸣螽(zhong)。它和蚂蚱不同的地方在于,第一它会咬人,可吃肉;而蚂蚱只会吐口水来反抗。第二,它会叫,当然不是口技,而是翅膀,这也是鸣螽这个名字的由来。由可叫、可咬来看的话,和它类似的蛐蛐就可以归类为家禽里的鸭了。鸭、鹅可以说是堂兄弟,和鸡论起来就出了五服了。 蝈蝈我认为是公的,下面的这个带长尾巴的就是母的了,我们那里名字叫做lj,我把它写成了履锯,合不合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履锯不会叫,但是也会咬人。它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肚子里的籽了,又香又有嚼劲儿。蝈蝈我从来不吃,履锯其实吃的也不多,因为一般你看到的都是蝈蝈,它会叫,既能吸引异性传宗接代,也能吸引异类害了自己性命,甚至留不下后代。蝈蝈在黄豆地里最多。 蛐蛐我就不说了,因为逮了之后弄几只,从来都不打架。皇上玩蛐蛐误国,我玩蛐蛐什么都不耽误,它还不配合。 下面这个老头子差不多的人都认识,说它老头子因为他行动缓慢。这个只烧着吃过一次,一般都是逮了放在家里看它变成蝉。不过在家里的、不在树上的话基本上很难成功蜕掉外壳,一般脱掉一部分衣服就死掉了,给你留下个被*的现场。 蝉在我老家叫做急恋儿(我写成急恋儿,意思就是说它们eagertomakelove,因为他们在地下撑了那么久,上来见到光明不过几十天就死去了,换了人类也是要及时行乐的),这个蛹就叫做急恋儿猴儿,蝉飞走之后剩下的外壳叫做急恋儿猴儿皮儿。不说儿化音的还不好读出来呢。 下面这个应该说没有几个不认识的,好可耐的小麻雀,这个我老家叫做大翘儿(其实是雀儿的发音)。 你说这么可耐的小麻雀,我们怎么能烧了吃呢?其实我好像还真没烧着吃过,只是有次见到了一帮小孩子为了抢着吃这个还哭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是大雨过后,麻雀可怜被雨淋死了几只,他们捡了之后就生火烧了。 《村逝》第四十八章有掏鸟窝的事,但是麻雀是没有窝的,它们到处找个洞就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法律越来越健全了,掏鸟也有风险了,下手要谨慎啊!骚年! 以前我还说过下了班可以开滴滴赚个零钱呢,现在法律又健全了,连滴滴也不能开了,车不够贵。可是车那么贵了,谁还开滴滴啊?王思聪回答个网友的问题都很多钱,你想给他二十块钱让他开车送你去吃饭?!不是你的理解力差,而是这世界转化太快。所以,凡事别较真,认真你就输了。 麻雀现在好像也算是某种不太重要的保护鸟类了,要知道以前这可是四害啊。国家首席大文豪、文人的楷模、铁骨铮铮的郭沫若还写了一首《咒麻雀》呢,现在贴上两句让大家瞻仰一下文豪、巨匠的大作。 你真是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 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 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後方使烈火烘。 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看到了吧,麻雀你应该被誉为二十世纪的第四大毒瘤了,没有了你,人类企盼了几千年的梦想就能实现了。看了这个,你还好意思活着? 你说这样的诗,你一天能作(读一声)几首?我觉得能写两首吧?两首?四首起,你别嫌多,还不重复!这是《大腕》看多了的后遗症,让您贱笑了。刚才最后半句是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的相声看多了,抱歉。 听高晓松的《鱼羊野史》,他就说到了当年北京有几十万人站在楼顶赶麻雀,麻雀一直不能落脚休息一下,最后飞着飞着就piapia地往地上掉。 还是那句话,不是你的理解力差,而是这世界转化太快。谨以此文纪念回不去的小时候,现在的蚂蚱没人敢吃了,肚子里的虫子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吃过的野味儿之二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上一期我们说了吃的昆虫之类的小动物,这一次我们说说小时候吃过的植物和植物果实。 华北平原因为平原地形和其气候导致了植物物产没有南方那么丰富,所以没有那么多能吃的野果。这里所说的野味儿,其实大部分都是自己地里长的,但是因为没有在家里由父母安排着吃,就当是小孩子们的野味吧。 下面这个东西的名字太多了,地方差异非常大。总的来说可以称之为红薯、地瓜。这东西在我老家叫做山药,你要是在南方说买山药的话,买到的绝不是这个。 山药在我老家分为两种:白心山药和红心山药,名字的区别就体现出了内质的不同。下面这个是白心山药,淀粉含量高,通常可以用来做粉条。粉条在南方称为粉,比如最出名的酸辣粉,其实里面就是粉条。我们在北方用粉条炖肉,他们在南方煮熟了倒辣椒和醋一起吃。 白心山药里面非常干,非常好吃,但是有时候会干到能噎住人。 下面是红心山药。这也是大部分人称之为红薯的来由。看这色泽就带着个好吃的样子。当然红薯和白薯都可以生着吃,也可以煮了吃,还可以烧着吃。这东西一般在我老家都长的很大,烧着吃的话需要烧很长时间,而我们在外面玩的都没有多大心情守着烧它,所以其实烧的倒是比较少。 如果我说山药还可以炒菜吃,你肯定不信,但是小时候我妈还真的炒过一次,非常好吃。 山药和红薯在广东称为番薯。而广东还有另外两个新品种介绍给各位知道(当然这里所说的都是我自己亲眼见过的,吃过的,否则各位不如百度了)。 下面这个称为紫薯,很好理解,看颜色就知道了。当年邓公南巡的时候,曾有广东地方官说请他喝早茶,他说你们广东人太小气了,我去了竟然只让我喝茶。广东所谓的早茶其实就是早餐,一般喝早茶会从八点喝到十一点,一边摆话一边吃;尤其是不用上班的老头、老太太们,这一顿吃了就连午饭也省了;我们年轻人要赶着上班,当然不能像他们这样悠闲了。早茶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各种包子,紫薯包就是其中一种。 下面这个非常像白心山药的东西叫做沙葛,这个好像都是生吃的。把皮揭掉就可以当水果吃了,有甜味,还很脆。 揭了皮的沙葛很像椰子的内涵。 下面这个是麦穗。小时候一般麦子快熟了时,大人就会揪下麦穗来在手心里搓,把麦粒搓出来,一吹,麦粒的壳就飞走了,剩下的麦粒就让我们吃了,很清香。搓麦穗跟最近被打的太极雷公所说的一门武功“雀不飞”很相似,你一挫,麦粒就在手里到处跑,你的手不停地转,麦粒却一直在手心里,所以这也是一门技术,谁搓谁知道。 偶尔一次,我们烧了一次麦穗再挫来吃,那香香的味道终生难忘。可惜现在离家太远,要不现在就可以烧来吃了,麦粒都要鼓起来了。下面是大片的麦田,这是麦穗的海洋。 下面这个是没长麦穗的时候,还是麦苗呢,像不像一列列的卫兵啊? 下面这个你猜是什么? 这是花生的叶子。花生在我老家称为长果儿,或许也可以写为常果儿。花生生吃我是不喜欢的,炒着吃也不怎么喜欢吃,煮了吃和烧了吃最好吃,但是要在刚收了之后才行。花生一旦晒干了,就没有那股香味儿和面味儿(面大体是南方人说的沙的味道)了。广东人会把花生做成各种味道,蒜蓉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 玉米也是我们烧着吃的东西之一。玉米在我老家称为棒子,所以有人说高丽棒子的时候,当时我是不懂其意思的。记得有个古装电视剧里就说,来人是个山东棒子,可见棒子这个词是有些微的不屑。 其实,棒子大体相当于我老家说的二愣子的意思,用东北话说是“二”,据说来源于乾隆帝:乾隆帝的手下准备了洗手水,可是皇族的洗手水也是很好看很多手续的,朝觐的朝鲜国王竟然喝了起来,就被乾隆称为棒子了。用自己复杂的礼仪来嘲笑一个不懂当地风俗、礼仪外地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要是不这么自大,也不会被马噶尔尼嘲笑,后面也不会出来鸦片战争的惨败了。 美军不阅兵,但是美军的战斗力谁能小看?当然我们是郑智领导一切,叠被子是最高战斗力和服从意志的体现。 玉米除了棒子能吃,玉米秸也能吃,当然得是还在地里长的时候,要是晒干了再吃,那就是牛了。 玉米秸秆是微甜的,但是它的甜还达不到甜棒的程度,但是胜在免费。甜棒也称为甜秫秸,是一种类似高粱的东西,长的很高。甜秫秸要花钱买才能吃的到的。要是小孩子们知道了哪里的地里有甜秫秸的话,肯定是馋的睡不着觉的。 甜秫秸要是和甘蔗比起甜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但是甜秫秸胜在北方也有种的,除了买,偶尔可以偷两根吃。而甘蔗就是百分之百要买着吃了。 我见过的甘蔗大体就分上下两种颜色,小时候北方见到的甘蔗都是上面的黑色的。绿色的较软,但是甜度没有黑色的高。 说起来小时候吃过的东西还真不多,能烧着吃的到此为止了。下面说的都是不能烧的了。 下面这个是地黄,我们那里称为妈妈甩,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么个伤心的名字,今天可是母亲节啊!地黄的根我们并不吃,也不知道能吃,我们只是见到了花就揪下来吸一下花的尾部,那里有甜味儿。 下面这个是茅草的蕊,当然得是春天茅草还没长起来的时候拔出来吃,味道清甜。这个我老家称为杠子,这个杠子能吃,不是用来打人的。 茅草可以长很高,网上经常有句话说,谁谁谁多管闲事,现在坟头上的草一人多高了,茅草就能长这么高。大年三十下午上坟是我们那里的风俗,那火一着起来还真是壮观,这时候也没人管放火烧秸秆了,管这个的人也得给他祖先上坟呢。 等到秋天茅草枯萎了之后,我们还可以拿着铁锨刨茅根儿吃。茅根儿是真正的清甜。要是它能长像甘蔗那么大的话,哇,生活就幸福死了。 下面这个是鱼腥草,和茅根儿像,但味道决然不同。这个可以凉拌着吃,吃过一两次,觉得不怎么符合我的胃口。 下面这个是苘麻。苘麻的皮主要用来做麻纺织品,非常有力度。苘麻的花可以吃,果实也可以吃。果实我们那里称为馒头,它是一瓣一瓣的,像橘子一样,每一瓣里面有几颗籽,嫩的时候吃籽也是好吃的。老了之后,籽就变黑了,坚硬无比,不能吃了。这个苘麻,水边比较多。 下面这个是枸杞,枸杞大部分产在宁夏,我们那里只有坟头上有。这个的味道其实我不喜欢。 下面这个我们那里称为野葡萄,其实和葡萄完全是两个味道,我也不太喜欢这味道。这个东西学名是龙葵,还是长在坟头附近,偶尔就有一棵。 下面这个我们那里称为杜梨,像小指甲那么大,熟了变黑之后吃还是很好吃的。不熟的时候吃了,感觉嘴里像是堵满了东西一般的发涩。这个学名我不知道叫什么,也是在坟头上才有这种树。 下面这个是桑葚,果实在我们那里称为椹子。小时候也不挑吃,红色还酸的也忍不住想吃。村里只有两棵树,其中一棵长果子(这东西分公母)。长果子的这棵有一小枝伸出了院墙,小孩子们就趁着人家没人的时候用小砖头和土坷垃去投,投下来一个就赶紧吃了。 下面这个是榆钱。榆钱也可以当饭吃,这是当年劳动人民挨饿之后首选的野食,没有之一。 下面这个是我老家产的比较传统的茄子。茄子很明显是蔬菜了,怎么也放到这里来了?其实小时候我们是吃茄子就小葱的,咬一口茄子咬一口小葱,一个几乎没有味道,一个比较辣,两个在嘴里一中和,还挺好吃。 下面也是北方当时常见的茄子之一。 下面这个是广东的茄子。所以广东人完全不能理解茄子还能生吃的事实。 小时候吃的东西就说到这里了。后面会推出小时候玩的东西,敬请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那些年我们一起玩过的好玩的东西 欢迎各位关注我的私人公众号“懿律和义律”查看图文版文章,以便更加容易理解。 上一期我们说了好吃的植物类的东西,当时还漏下一个东西。你认识这个吗?你们那里把它叫什么名字? 此物学名地梢瓜,我老家叫它骚官儿,至于官儿骚不骚,每人心里有杆秤。这个东西要趁着嫩吃,老了就嚼不动、咽不下了。 回到这期的主题,说说小时候玩的东西。 这里说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天然条件下存在的,即不需要花钱玩的东西,谁让咱小时候没有零花钱呢。 至今仍然记得小朋友那辆从城市亲戚家淘换来的二手玩具汽车带给我的震撼,做梦都想拿着玩一下,但是出于强大的自尊,我并没有讨好他说你给我摸一下吧。我也没有跟父母说我想要个这样的玩具,因为我很明确地知道,他们一定百分之百不会给我买,因为农村的小卖部里都没有这个东西。我就这样带着这个梦想和遗憾一直到我能挣钱了,长成大人了。 小时候最讨厌的游戏就是过家家,因为还要扮演新郎被人家摆布,但是好像女孩子都天生喜欢过家家。现在的成年人做梦都想和女孩子过家家,可惜人家不配合了。这里就不说过家家了。 放火,是小朋友们最喜闻乐见的自然现象之一。只要一根火柴,就能看到复杂的化学、物理变化,有时候还有附带的食物产生。星星之火,可以葬送很多东西。 掏鸟窝当年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爬那么高的树,像我既没有力气爬,也怕树上的刺扎到自己,那就只能在树下仰望别人了。鸟窝里可能有幼鸟,可能有蛋。鸟蛋我们曾经想拿回家去孵,但是罕有成功的。幼鸟则经常因为没有合适的食物喂它导致饿死。 现如今又成了“掏鸟有风险,爬树需谨慎”了。掏鸟判十年,进去了受罪;贪几千万也是十年,就当是休假式治疗了。所以傻子才掏鸟,聪明人都考公务员去了。 鸟窝还有这种森林医生——啄木鸟凿的洞,这种洞一般离地不高,我也能够着,但是当我亲眼看到蛇也能进去找吃的之后,我就再也不想掏鸟了。 啄木鸟在我老家被称为凿打母子。要我说,它不是个合格的森林医生,因为它只管动手术,不管缝合伤口,会让更多东西进去祸害树那颗长长的心。 要说小时候干过的第一费力不讨好还有风险的就是捅蜂窝了。很多人都会说捅马蜂窝,其实我老家那一带倒是很少有马蜂窝,一般都是黄蜂窝。黄蜂蜇人疼,马蜂蜇人有毒吧,我猜。黄蜂窝一般在屋檐下、房不要了。我估计老师知道这样做是非法获利了。 第二个用途就是拿着玩。一帮小孩子在当街一起玩,你抓起几个扔向天空,再落下来就说不准落谁头上了。头发短的好说,头发长的可能就得回家剪头发去了。 说了几个不积极向上的,咱们得说说弘扬主旋律的活动。体育运动绝对是积极向上的,只是下面几个既可以看成是部分性的体育锻炼,也可以看做是游戏。 下面这个看起来像倒立,但是脚要靠在墙上,我老家把这个叫做打墙戳。前几天刚好有个老同学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打墙戳,我说当然知道了,但是没想到两个人想到的写法竟然也一样。我知道是知道,但是我不会做这个动作,一直都是看着别人做。 武侠片里经常有武林人士飞出窗户后在地上一滚然后起来,有次我看到一个矮矮的院墙,正适合练这个,就一下子头朝地飞了过去,脑袋着了地,差点没疼死我。从此以后我就谨慎多了;也可能因为这一撞,越长越丑了。 跳皮筋儿是小时候必玩的项目,印象中我也很多时候只是围观了,自己没有做到众人佩服的程度。跳皮筋是分级的:第一级皮筋架在脚踝上,第二级架在小腿肚上,第三级架在膝盖后,第四级架在大腿中间,第五级架在屁股上,第六级架在腰上,第七级架在胸后,第八级挂在脖子上,最高级挂在后脑勺上,无法再高了。 下面这个已经是最高级了。显然这个对跳跃能力有较高的要求,同时,皮筋要有弹性,否则会因为跳跃失败摔跤而伤及两头架皮筋的人。 上面的小姑娘们显然比我年轻,下面的看起来就比较有年代感了。这是跳大绳。 滚铁环小时候玩的也很多。只是我家没有,只好把坏了的水筲底的圈用了。当然我们也没有那手持的柄,就拿着秫秸折两下用。 没有铁环的时候,还可以这样滚废弃的轮胎。 废弃的轮胎也没有的时候,就等着父亲把牛车轱辘卸下来也可以推一下。多少次想坐在上面享受一下,无奈身体太难平衡。 男孩子还有两个必玩的项目是抽陀螺和打方宝。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大人不忙了,小孩子也就自然有了大把时间,当街或者冰上就有了很多人玩,很多人围观。 抽陀螺围观的比较少,但是打方宝的只要有两个人玩,就会有一大帮人围观,他们围着看热闹、发评论、出主意、猜谁能赢;遇到特别能摆话的两个人打方宝的话,光听两个人互相拆台就可以当做是听相声了。 城市地面太平,这个游戏还玩不了。 女孩子还会玩拾球唛(mai,轻声)。扔起手里的7颗石头子,在它们落地时抓住一个,把这一个扔高,赶紧抓起地上的一个,再反手接住掉下来的那个;把一个放一边,扔起另一个来,赶紧抓起地上的两个,然后反手接住掉下来的那个;把两个放一边,扔起一个来,赶紧抓起地上的三个,然后反手接住掉下来的那个,这是一轮。下一轮就是抓和接的数目就不一样了,有杂技的感觉。 这个我们小时候称之为驱间儿,好像还有倒间儿、背间儿,考验视力、记忆力、准确度。图中这个人只是跳来跳去,我们小时候玩的是用脚踢沙包,踢到正确的位置上;好像还包括用手往背后扔,可见这个游戏考察的范围还挺广的。 说说男孩子们玩的有进攻力的游戏。 弹弓。这个基本上不要钱,但是在我小学我依然没能做出一个弹弓来,因为我家没有那么多气门芯,要买的话,我没有钱,尽管那个木头的丫我早就准备好了。 下图是曾经被很多网友誉为二战转折点的战争现场。这比小米加步枪可弱多了,两者差了太多代了,包括年龄差。这样能赢,我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 你虐鬼子千百回,鬼子待你如初恋,你太不懂事了!这个画面的下一秒如果你还没死的话(当然我相信你在本剧中永远都死不了),那只能说明1,鬼子真善良,2,导演太笨,编剧太笨,以为老百姓没有智商,进而试图进一步地侮辱、拉低我们的智商,也侮辱审批、检查单位的智商。这类剧通常我都不会看,我看的话也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智商下限是不是又出现了新低。 这样篡改历史,好像日本人也不抗议。抗日神剧如此吊打鬼子,鬼子要是自信的话完全可以在联合国起诉他们在中国被虐待了十四年。 我在读自己人编的历史书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多年后我听说了一个词,我觉得这个词说的太tm贴切了,这也是很多人的心理、生活态度,这就叫做“有立场、没是非”。举个例子说,对立派给了敌人50块钱,我们在史书上就说他们竟然恬不知耻地、大把地撒给敌人五十块钱,这可是人民的血汗钱啊!到了自己的时候就说,本着xx精神和主义,我们给了敌人(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是朋友了)100块钱,我们这是为了友好和和平。 再举个类似的例子,这样在史书上写,面对强敌我为了战略转移,后退了100步,而对立派竟然非常不要脸地后退了50步,你们怎么不去拼命呢!可见你们真卖国! 有立场、没是非的人读到“竟然”时就把对立派鄙视到了极点,心里恨不能立刻拼命;读到“精神和主义”的时候,就感叹,这样做就对了,这才叫伟光正。所以历史最好别读懂,别读透,或者说读透别说透。武林技艺都是点到为止,你却说那么直接,不得罪人还能得罪兽啊! 弓箭,这个就简单多了,找个榆树棍子再找个绳子拴上就可以了。箭呢,就找个长梃杆儿,箭头处沾上沥青(我老家叫臭油膏子)球,再在球上插根针就可以了。 这是我们小时候用过的铅笔刀,真心不快,割手还可以。 下面这个就是热兵器了。这个洋火枪把中间的火字去掉就成了洋枪,瞬间就高大上了。 小时候我们还曾经用鞭炮炸牛粪,点着之后赶紧跑,然后回头看热闹。 用放大镜照蚂蚁,相信很多人玩过。小时候没有放大镜,就把罐头瓶子砸了,用底儿来照。下图有亮点,呵呵。 下面说说益智类的游戏。因为网上找不到,我只能自己画了。这个棋盘可以用来玩走顶,还可以玩成方成龙。 下面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走茅子窖,旁边的圆圈就是茅子窖,被人家挤住无路可走时,就只好跳了茅坑。这可以说是棋盘类游戏中最简单的了。 下面说说折纸类的。第一个会折的一定是飞机,每个人都有飞翔梦。 下面是小褂、小裤。 下面是小船。那种带船篷的我还真不会折。 风车,我老家称之为风轱辘。 下面是风轱辘的一种。这种适合站在高处放手,它会不停地转啊转,好久才能落地。 下面这个是个纸灯笼,我们小时候也把它叫蝇子嗡儿嗡儿,抓只苍蝇放进去,就能听到它飞行时翅膀的声音了。 下面说说小时候不经意做过的艺术品。柳笛,这个是乐器来的,虽然只有一个音。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一个笑话。说是孩子回家跟爸爸要钱买乐器说要上音乐课,爸爸说不用买,你去学口哨就好了。其实口哨能吹好了也是艺术家,比这柳笛好听多了。 这个是用秫秸的一节做的超简版二胡,因为网上找不到图只好自己画了一个,知道那个意思就好了。 这个不用说,只要不是瞎子就认识。 下面这个是红薯/山药/番薯蔓的梗做的艺术品,可做项链、耳坠、皇上的平天冠。能在网上找到这个图也真是幸运了,我还担心文字怎么也描述不清呢。《村逝》第四十八章提到了这个东西。 冬天我们也会摔胶泥,摔成各种形状,比如口哨,比如用模子印出花纹。下面是两个模子,这个也是要钱买的,所以能借到别人的玩也不错。 我们还会尽力做出一辆牛车来,当然那个牛车的轱辘能转动就可以了。像下面这个完全是艺术品了,我们完全做不到。 好吧,那些年系列到这里就差不多画上句号了。没有新想法出来之前,这一系列就先停笔了。 谢谢各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里记录的那些经典武邑方言 之一 《村逝》初衷即为记录和保护方言(让我萌生这个冲动的是一句让我特别佩服的地方歇后语:拐子的腚眼儿——邪(斜)门儿,当然有了网络之后,也可以说成是成语歪门邪道);加上如之前所说,为了向笑笑生致敬,故事的一切前因后果和人物关系都通过剧中人的对白体现出来,故此小说对白中有大量的方言,这些方言都体现了一方百姓的生活智慧。 当然我所说的方言只能说是我所经历过的方言,毕竟我在老家时间太短,还没想过做搜集就离开了;另外方言是随着社会形势发展变化而变动的,比我年长五岁的人可能经历的就大有不同,所以不可能搜集到全部,有些即使听说过也不能完全理解其含义,在此就不提了。 第一部分.以下是我小时候还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几乎不说或者会曲解的一些词汇。 1.打和见:本写为打伙计,即交朋友的意思,现在的小朋友估计都不知道这个词了。 2.米养:蚂蚁 3.蚂楞:蜻蜓 4.信匣子:收音机 5.爷儿爷儿:太阳 6.老母儿:月亮 7.爷们:老公。爷们儿就是北京话了,指男子汉。 8.老婆:贬义居多,比如养汉老婆、臭老婆。老婆儿则通指老太太。 9.藏马儿糊:捉迷藏 10.行(háng)子:轻微贬义,类家伙、东西、玩意儿(玩意儿多用于否定表达,如不是玩意儿,这和前面三个是不同的)。 11.谝(piǎn):炫耀。例如:他到处谝他有钱、有房、有车。 12.谝自能:炫耀自己的能力,吹牛。例如:他就会谝自能。 13.吊猴:说谎、偷懒。愿意是鸡只叫咯咯哒,却没有下蛋,人们就认为这是鸡在骗人、偷懒了。例如:让他干活,他光吊猴。 14.甜狗腚:通常为大人对小孩的啊q精神胜利法。如大人给了小孩一个好吃的东西,问甜不;小孩回答甜,大人就会笑着说甜狗腚,意思是说小孩的嘴是狗腚。 由此可见电视、网络普通话普及的速度之快。 第二部分.汉语言万变不离其宗,这也是整个中华文化圈的凝聚力所在。方言的区别就在于一些细枝末节,比如一句话结尾的语气助词或者个别字的发音,也就是所谓的乡音,这些是历经几十年也难以改变的,否则就不称其为方言了。下面就说说这些比较难于改变的方言。 1.哩:这个词既可以相当于英语中的-ing,表达正在进行的意思,比如说正吃着哩,相当于普通话的“呢”;说你哩(说你呢)。也可以相当于英语中的完成时-ed,比如说吃哩办(吃了吗)?相当于“了”。 “哩”还有下面2和3两个不同的组合。 2.嗹:发音lian,可以认为是哩+咹的合体。同样拿中国人见面打招呼最常用的“吃饭”举例。问“吃哩办?”答“吃嗹(吃了)。”相当于过去时的“了”。同样,这个字表达的含义也是不固定的,比如“你干嘛嗹(你干嘛呢)?”相当于进行时的“呢”。所以说汉字是表意文字,非常不利于外国人掌握其含义。 3.哩啊:这个发音是lia,我想写作成一个字,无奈汉语里面同样发音的只有“俩”这个字,和要表达的愿意相去甚远,只得写成两个字了。问“吃哩办?”答“吃嗹。”再问“真吃哩啊?”再答“嗯。”可见它相当于“了呀”两个语气助词,说明这比普通话更凝练。 4.办:含义广泛,相当于普通话的“不”“吧”“没”“吗”。例如吃哩办(吃了吧、吃了没)?知道办(知道吗)? 5.唠:相当于普通话的“了”,例如:吃唠饭哩办(吃了饭了吗)?但是通常又包含某种能力的表达,举例:吃完唠办(能吃完不,吃得完吗)?还可以有特殊用法,例如:听的真唠个真(听的非常清晰),今天冷唠个冷(很冷)。 6.滴:此字含义同样广泛,包含了“的”“地”“得”三个字的含义,比如:这是你滴(的)办?你吃滴(地)忒慢!你想滴(得)美!其实可以理解为这三个字“的”“地”“得”统一发音是滴。 7.收:叔的当地发音。 8.学:此字在当地统一读为xiáo,如:学习、小学儿、大学、学舌儿(告状、打小报告)。 9.喃(nǎn):我。 10.恁(něi):你、你们。 11.啊:量词,相当于“个”,如:四啊(个)人。估计此字是俩、仨这种写法的由来。 12.曼:相当于“吗”,有轻微的反问语气。如:你说滴是我曼? 13.散(sán):通常放在句尾,表达“是吗?是不是?”表面看起来为征求对方意见,实则不需要、不渴望对方的认可与赞同。这和英语句尾的isn’tit非常相似。汉语举例:他家挺有钱滴,散?英语举例:goodweather,isn’tit后面还有几个例子,可见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竟也有想通之处。 说到英语,我初中时曾经得过阴谋-妄想症,总觉得英语是一个骗局,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一个外国人,更不用说听人家说英语了;而且我觉得就算眼前有一个外国人说英语了,也可能是故意来骗我们的,只有到了外国,看到大面积人群都在说英语了,我才相信英语不是骗局。那么英语能骗我们什么呢?骗我们的时间,让我们用大把时间去学习这样一套没有用的语言符号。看来那个时候我就有了时间最宝贵的内心想法,只是无法表达出来。 第三部分.方言里面还有一类字词,虽然只有一两个字但是表达的内涵却非常丰富,难以用普通话的一两个字替代,这和古文类似。现选取一些来说明。 1.见:表达的含义和难能可贵相反,即非常好的条件下竟然做不到。如:见四啊人,没打过他一个! 2.白当:和“见”略有类似,表示虽然条件优厚,但是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和英语表达tuouttobe类似。例如:修哩半天,白当最后还是买哩一个新滴。 3.生碴滴:和上面的“见”“白当”意思相反,表达最后竟然成功了。如:挨了好几枪,他生碴滴活下来嗹。 4.现是:至少现在就有,表达出某种优越感,类似于英语中【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意思。例如:你说你有十块钱,你可没带着(在)身上;我手里现是有两块。 5.敢自:同“现是”含义类似但方向相反,表达出某种失落感。如:你敢自有钱,我才不和你比哩! 6.何者(zhao):看两个单字的本意就是为什么这样,所以它表达的是凭什么、竟然、难道等意外的语气。例如:修哩半天,何者白修哩啊?再如:我干哩半天活,何者功劳最后成唠你滴哩啊? 7.心烦:古汉语使动用法:使人烦。如,别说话嗹,你可真心烦。 8.可着:本着最大能力,尽力。如:可着嗓子喊。再如:你可着多少钱办这件事儿? 9.正份哩:本来就…所以不应该…。例如:他正份哩胆小哩,你还吓唬他! 10.可省滴:因为一定原因,所以一定不会发生。如:他那个小气劲,可省滴掏钱哩! 11.怨不滴:两个含义:1)拆字解释:不能怨。如:怨不滴他,他也是无辜滴。2)不拆字:原来如此、难怪。如:怨不滴你不借钱,你有这么多钱啊! 12.家走:回家。现代汉语已经是动宾结构了,但部分方言仍然没有适应过来。 先说的这一部分跟语法类似,但我可以保证后续更精彩,敬请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里记录的那些经典武邑方言 之二 《村逝》初衷即为记录和保护方言。上一期我们摘录了一些,组成了前三个部分。下面是续接的第四部分和第五部分。 第四部分.地方语言中比较生动形象的一些用语,这是普通老百姓智慧的体现。 四.(一)下面是模仿两个人要打架时的一系列经典方言对话,类似东北话说完“你瞅啥?”之后的对话。当然实际打架过程中可能说不了这么多话就动上手了。 甲和乙吵架,丙跳出来插嘴向着乙说话,或者拉偏架。 甲说丙:1.又没狗尿尿,你个狗尿苔从哪里钻出来滴咹?(狗尿台通常被认为是狗在牛粪堆上尿了尿之后长出来的小蘑菇。此句指对方还不如狗尿台,是对丙的极端蔑视。) 丙又说了一句甲不应该怎样怎样。 甲说丙:我和乙说话哩,2.你算个*咹,哪哈儿(哪儿)有你说话滴地方儿咹?你呆(在)村里3.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指丙的存在没有价值)。仍是极端蔑视。 丙说甲: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看你个4.德相(德行不好)!你就是5.老鼠扛枪——窝里横(意思很明显,色厉内荏,或者只敢欺负自己人,对外人、外邦却胆小、恭顺)! 甲说丙:你看你个6.揍相吧(比说德相更厉害,通常表示对方揍的不熟,需要回炉再造)!你7.这道号儿滴(这种、这类人),8.有奶就是娘,你不配和我说话。你这9.记吃不记打滴货。 丙回甲:你可真是10.不够揍儿(同样是说揍的不熟,需要回炉再造,即再出生一回才是人)!11.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兔子胆小吧?12.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甲打了丙一下。 丙说甲:别!别打我! 甲说丙:13.别是个八(捌)!(意思是说还是要打你。) 丙说甲:14.给我个面子(脸面。当地也指小麦面粉)吧。 甲说丙:15.给你把糁子(玉米粉)吧。 丁劝甲:16.打狗还得看主人哩,你不能这么欺负乙。 甲说丁:你是17.马楞脑瓜儿(蜻蜓的脑袋可以转动,所以说人左右摇摆、没有立场就可以说他是马楞脑瓜儿),就知道18.随大流(li),不挨揍(随波逐流),没有原则立场。 丁回甲:我是19.三条大道走中间,从来20.不走歪门邪道儿(指不左也不右,这个立场在四九年后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可不像你21.没理搅三分儿(没理也得搅出理来)。22.一个头旋儿滴宁(固执),俩头旋儿滴横(横行霸道),仨头旋儿滴打起架来不要命。乙就是仨头旋儿,你打不过他。 乙说甲:你就知道23.柿子捡软滴捏(欺负老实人),有能耐冲着我来。 甲乙对决后,甲败了。其他就说甲被人家弄了个24.烧鸡大窝脖儿。 四.(二)以下是部分经典词语和短句的例子。 1.贱尿:眼泪。对方流泪时仍然蔑视对方的行为就可以说:别流这贱尿,没用,我不吃你这一套。 2.坐蹩子:遭遇难处。如:没钱就容易坐蹩子。 3.红眼病:眼红,妒忌别人。 4.见一个拉屎,红腚眼子:看见别人拉屎,自己菊花就红了,意思大体同上,不该眼红的也眼红(这里是指另一个眼)。 5.搅屎棍子:害群之马。一个人坏/臭不要紧,还要影响其他人。 6.一块臭肉搅滴满锅腥:同搅屎棍子。 7.修理地球:农民耕地,在地里干活都可以说是在修理地球。 8.乘脸上色(sài):原意是指喝酒后乘着脸红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即以酒盖脸。实际应用中,当说某人“不要成脸上色”的时候,往往是在警告对方已经触碰了底线,再有发生就会招致一顿打。 9.蹬着鼻子上爷啦盖:爷啦盖指额头,估计是满语。含义同乘脸上色,都形容人很欠揍,一步步挑战别人底线。 10.屎壳郎官儿:官位非常小,甚至不是官儿,就可以戏谑地说是屎壳郎官儿。无奈现在就算是屎壳郎官儿也比普通老百姓富裕多了。 11.黄鼬拉鸡:黄鼬咬住鸡脖子后鸡的叫声,形容人唱歌难听。 12.一碗水端平:指事情处理地公平、合理,不偏不倚。这个和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是相同的意思,但是褒贬相反。 13.戳电线杆子:电线杆子很高,立着一动不动,因此可以用来形容人不干活,只看热闹。 14.干打雷,不下雨:形容没有实质内容。小朋友说这句的时候一般形容假哭、不流泪。 15.陈芝麻、烂谷子:陈年往事等不该提的东西和事情。 16.两腿一蹬、两眼一闭:形容人死撒手人寰就什么都不管了。 17.嘴上没毛儿,办事不牢:年长的人对年轻人的看不起,担心年轻人说话办事不可靠。 18.矬子骑大马——上下两难:这个场景和骑虎难下类似,但是表达的意思不同。 19.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泥糊:没有办事能力,做事情像和稀泥一样,还不如不参与、处理。 20.不知道讨人嫌多少钱一斤:形容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及时停止不当行为。 21.俩肩膀儿架着脑瓜儿就知道吃:吃货一枚,贬义比吃货要严重一些。 22.说人话不办人事儿,吃人饭不拉人屎:不是东西,不办正事。 23.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没屁楞挤,锻炼身体:戏谑的话,说某人经常放屁,也可用于自嘲、搞笑。 24.雁过拔毛:形容搜刮面非常广。记得前一段时间还有份大报写了篇文章叫“怎样拔鹅毛还不让鹅叫唤”,这足以说明我们的公仆是非常善良的。 25.逮住蛤蟆攥出尿来:这个就是欺负单个个体了,压榨地非常厉害。估计如何攥蛤蟆还不让蛤蟆呱呱叫,是我们今后研究的新课题。 26.落(lào)扬:这个词形容压榨人到了极点,打死不算,还要敲骨吸髓的感觉,比“逮住蛤蟆攥出尿来”压迫更甚。看过《村逝》打场那段的,就会知道落扬的本意是什么。 27.县官儿不如现管儿:这说明老百姓要办事,既要求官,也要求吏,吏就是具体经办人。这也是为什么只要肯抓都是塌方式窝案的原因。借用《村逝》里的对白来解释:咱兄弟就算当唠国务院总理,也不能各个事儿都亲力亲为。当官咹,就是互相给面子,才能同事儿(互相交往)。 既然知道要求人办事了,那就不能 28.渴了才挖井(临时抱佛脚,肯定晚了), 29.屎拱腚门才找茅房,因为这样容易拉到裤子里去。千万不能 30.用着人靠前,用不着人靠后,否则下次还怎么求人家?平时就要多烧香、多送礼。 可是我挣钱不容易啊,我是 31.一个汗珠摔八瓣儿啊,挣钱太难了,所以我花钱的时候是 32.一分钱拴到肋条骨上,花一分都疼滴慌。 那你可不行了,这时候不能省钱,要知道 33.省了盐,酸了酱,省了柴火睡凉炕。 34.水米不打牙:水米未进。 35.四蹄子溂(lǎ)溂(lɑ):形容汗水往下淌的样子,参照汗流浃背。 36.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个人人都知道。 37.南京到北京,买滴没有卖滴精:卖家知道商品的好坏,所谓一分钱一分货。 38.钻过脑袋来不顾腚:首尾难顾;只能顾及一头。 39.东一筢子、西一扫帚:没有清晰的目标。类似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40.拆唠东墙补西墙:能力不济,筹划不力。 41.撂挑子:半途退出,会让其他人为难。 42.打退堂鼓:中途退出。我小学的时候老师经常说让那些学习不好的早点打退堂鼓。 43.拉了粑粑橛子坐回去:这是“后悔”有史以来最经典的表达方式,通常是嘲笑对方没有原则,动不动就改主意。 44.顾得吹笛儿,顾不得捏眼儿:手忙脚乱。愿意是吹唢呐时的样子。 45.拐子滴腚眼儿——邪门儿:这个太经典,无法超越。 46.寡妇尿尿——只出不入:只有开销,没有收入。 47.属狗屄滴——放进不放出:比喻人太抠,只让挣钱不让花钱。和上面的相反。 48.不摆一肚子气,摆唠两肚子气:不说自己生闷气,说出来听的人也要跟着生气。 49.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难移。 50.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说风凉话,和下一句类似。 51.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亲自体验一下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了。 52.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唠:给我闭嘴! 53.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不用解释。 54.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我不说,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明白。 55.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人说话/听课不认真。 56.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摆不平就不出手。 57.小鸡儿吃黄豆——生努:做能力之外的事,有可能会弄伤自己。 四.(三)方言还有一部分和季节、时令、迷信有关。如: 1.清明前后,点瓜种豆:以前农民的农业指南。 2.小满小满,麦粒儿要满:以前农民的收割指南。 3.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有大雪:以前农民的天气预报,这预报期超长。 4.家里不行善,出门大风灌:鼓励人们要行善,免得老天爷看不下去。 5.小葱蘸酱,越吃越胖:这个不知道有没有科学道理。 6.正月不推头,推头就死舅:这个显然是联想的太远了,纯迷信。 第五部分.谐音。普通老百姓使用谐音证明了老百姓的联想能力。 1.甲:喃也要去吃席(酒席)。乙:吃席?你吃炕席(篾条编的席子)吧。 2.甲:别杀我,我还想活着哩。乙:活,你活眼儿(闭眼)吧。 3.甲:听说你赚哩不少钱。乙:还赚钱?赚头眩吧(比赔本赚吆喝损失更大)。 4.甲:我把梨切开咱俩分着吃。乙:别切。分梨——分离哩。 5.甲:以后你别拾粪嗹,人家都说拾粪拾屎、拾屎拾死哩。 6.蛤蟆跳井——不懂(噗通的近似发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里记录的那些经典武邑方言 之三 第六部分.地方文化。有些方言直接反映的就是地方的文化、习俗。 1.忙滴跟头骨碌(摔跤、翻滚):东北话说脚打后脑勺,看来劳动人民对劳累太熟悉了,描述的非常生动。 2.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种地能发家,全靠肥当家:所以可见拾粪、积肥的重要性。 3.行唠滴:有钱、有势、有人缘的人,混的好、吃得开的人。 4.上损(sn):指故意说对方不吉利的话,恶心对方。不是念咒,因为没有法力。 5.说着不灵提着灵:正说着某件事,这件事就发生了。 6.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滴:此句不用解释,太明显。 7.龙多死靠:本意是龙多了反而不下雨了。意指都负责就是没人负责。 8.同辈儿不闹玩儿:北方那种精神胜利法,不能套在同辈身上,因为他们觉得说对方父母等于也是在说自己父母,所以不合适。 9.远亲不如近邻。这个不用解释了。 下面是一段逻辑不太严密的生活串烧。 老朱劝小朱去老牛家做上门女婿,小朱不愿意去,他说:我呆1.自个儿家里喝口凉水都气势(不用仰仗别人脸色)。 老朱说:2.穷人不赌志气,吃饱饭才要紧。 小朱说:她长滴那么矬(矮),3.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将来孩子们都是小矬个儿。4.没有她这块臭鸡蛋,还不揍那槽子糕唠啊?再说嗹,人们都说5.好男不打三杆幡(指男子只能给父母打幡,给其他人打幡会被人耻笑,且不吉利)。人们都笑话上门女婿得给老丈人打幡抱罐,还编了个顺口溜说是6.小子无能,改名换姓,打幡摔瓦,送到坟茔。我不愿意倒插门去。 老朱劝慰说:7.光棍儿不进坟(是指单身男人不能埋进祖坟,否则会给整个家族带来不吉利;这样,花钱结阴亲就成了其中一个解决办法,另外一个不花钱的办法是埋到祖坟之外,成了孤坟里的孤魂野鬼。)你将来怎么办?你要是去了就能过8.三十亩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嗹。 同时老牛也在劝女儿小牛接受小朱来做上门女婿。 老牛说:9.一个女婿半个儿(二、儿、耳,武邑方言的读音与全国不同,紧挨着的地方都发不了这个音,这个音也无法用拼音写出来实属遗憾),这样咱家就有香火嗹,他来了还能帮着咱干活儿,赶等着我老了,他还给我养老送终。 小牛说:10.两条腿滴蛤蟆不好找,两条腿滴人一抓一大把,我才11.不呆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哩。 老牛说:你少12.屎壳郎戴花——臭美嗹,你是13.黑老鸹(乌鸦)飞着猪身上,还嫌猪黑。别看这暂(现在)恁俩是14.针尖对麦芒、二丙吃八万(水火难容),赶结了婚就15.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嗹。 小牛说:我不愿意。他笨滴要命,16.凿打母子(啄木鸟)死着树窟窿里。他还懒,17.跟蚂蚱一样,支一支就蹦一蹦。他懒的18.油瓶倒唠不扶,19.懒的腚眼里生蛆,20.懒牛上套屎尿多。他还磨蹭,又慢又磨蹭,21.拾屁吃都抢不到热滴,22.拾屎吃都得嚼那冻硬了滴粑粑橛子。 老牛说:我听说他也行唠,能文能武滴。 小牛说:他是23.被窝里放屁——能闻能捂。他24.除了揍醋揍不酸(一无是处,类似于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外都响)。 吵归吵,最后小朱还是来做了上门女婿。于是村里的小孩们都叫他25.外来户(我们小时候也这样叫过同学,我们叫的开心,因为我们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估计同学的心是被伤透了)。 新婚几天,人们都来闹洞房,因为北方风俗(估计两广以外的本部都)是26.新婚三天没大小,人们随意地开着新娘子的玩笑(此处其实不合逻辑,因为新娘是本村的姑太太,没有人去闹洞房,因为显然大家不会去闹新郎)。 人们不闹了之后,小夫妻两个27.一黑了就宿(x)眼儿(天一黑就闭眼睡觉)。小牛也变得28.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对女人的要求)。 很快就有了孩子小小牛(因为是牛家的孩子,所以不能跟爸爸称呼小小朱),孩子都是29.三躺六坐八爬爬。就是有个毛病——爱哭。小朱问是不是穿开裆裤冻哭了孩子。 老牛说:不怕,30.孩子滴屁股,大人滴脸,都不怕冻;这是小孩子缠娘,因为31.小孩见了娘,没事儿哭一场。32.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孩子将来是个人才。 老牛包揽了外村的一些事,被人家村子里的人说是33.管闲事儿,落不是儿;34.仨鼻子眼儿——多一个鼻子眼儿喘气;35.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老牛不服,小朱劝他说:36.好汉打不出村去,上别人村里去打架永远都沾不了光。 老牛说:37.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跟着我就伴儿去。 小牛说:他是38.聋子滴耳朵——摆搭(装饰品,徒有其表)。你别上人家那里去打架去,39.好狗架不住赖狗多。 老牛不服地说:40.一万虫子也顶不了一条龙。 老牛被人家烧鸡大窝脖之后回来了。小朱一看老丈人不行了,自己就放纵了。小牛就指责小朱,说他41.有宅子赔不了地(形容极其败家,连房子都赔/输进去了)。 老牛就说小朱42.儊俚(cli,不孝,这个词的写法我只能写成这样了,想不到更合理的写法了),是打爹骂娘滴货。以前白对你好了,都是43.倒行孝了。 小朱说:44.新社会,新兴滴,老滴伺候年轻滴,这是潮流。说完就笑了。 小牛对老牛说:45.手指滴云彩不下雨,你盼着他孝顺你,这暂后悔哩吧? 小牛又对小朱说:46.傻笑没喜,挨顿鞋底。你傻笑什么。不想呆喃家呆着就47.屎壳郎搬家——赶紧滚蛋。 小朱说:你净48.胡诌八道,满嘴放炮(看到这里就想起来孙大炮这个称呼,看来大中华的文化果然相通),这里也是我滴家。 小牛说:你就会49.胡吹八耪,胡诌白咧(两个人对骂的短句意思一样)。 小朱说:你是50.老母猪啃碗碴儿——满嘴是词(瓷)儿。 小牛说:你是51.老母猪戴后鞧——胡诌大腚(这两句歇后语也都是胡说的意思)。 老牛受不了了说:恁俩还有完办?恁俩52.开个抬杠(吵架、拌嘴)铺不用雇人。 终于不吵了,忽然听到了夜猫子(猫头鹰)的笑声。 小朱说:53.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这一笑准没好事儿。 小牛说:你别光上损(sn)。 终于老牛死了。 小朱说:54.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个儿去。你看多准,他这是闯年没闯过去。 小牛说:其实他这是55.好汉禁不住三天拉,何况他是个老人家哩。 以前老牛好着的时候,亲戚多的要命。56.八竿子打不着滴亲戚都来回走动,真可称得上是57.亲戚摞亲戚(亲戚的亲戚,其实已经不是亲戚了)。老牛不行了,他们就58.虱子、虼蚤都不蹦一个(都不来看望)了。 气的小牛说:那些亲戚都是些59.舔腚眼子、扒腚沟子(巴结)的货。以前白给他们好处了,等于是60。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小牛无奈,亲爹死了只能陪灵哭,不能料理那些俗事了,因为她是61.哭摆户(只能负责哭,不能管事)。 老牛的弟弟大牛来了,说:62.爹死唠,收就是爹(封建家法说了算的时候,族长确实能说了算。这也是侯跃文死后,侯跃华处理他财产的理由,无奈这已经与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法律不符了)以后都得听我滴。 小朱说:63.叔侄无大小。你别呆我面前充大辈儿。 大牛说:64.老嫂比母、长兄如父哩,我一个收,总闷(为什么)不是大辈咹? 多年之后,小小牛学成归来,妈妈小牛做了面条给他吃,因为65.出门饺子进门面。小牛把姨表兄弟小小狗叫了来一起吃饭,结果小小狗和小小牛打起架来了。 小小狗在姨家属于外甥子的身份。小牛就说他:你可真不懂事儿,66.外来的老鼠倒咬猫儿。 小牛听到了说:别说这么直接,让我姐知道了不好,你教训他们应该说67.大滴不知道大,小滴不知道小(大的不知道让着小的,小的不知道尊敬大的,即不懂悌)。 小小狗生气了,吃完饭就走了。小朱说还真是68.外甥子属狗,吃饱了就走。 小牛说:你说这么直接就得罪我外甥了。 小朱说:69.姨兄弟儿,狗臭屁儿。这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大不了以后也不和他家交往了,70.亲(qin)家别同财,同财两不来(有金钱、利益交往就不是亲戚了)。以后71.贵贱不和他同事儿(交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里记录的那些经典武邑方言 之四 第七部分.顺口溜与童谣。《村逝》目前收录了以下经典语句,但鉴于段子基本不用解释就不描成红色了。 1.呼啦毛儿,吓不着儿(叫魂用,抚摸头发,哄着孩子别害怕)。 2.娃啊娃啊,睡觉觉儿,猫来唠,咬耳朵。 3.对不起,敬个礼。放个屁,送给你。 4.老天爷,下大雨,打了麦子供香你。 5.秃国亮(指光头),磨电灯,一分钱,到北京。 6.大鱼儿吃小鱼儿,小鱼儿吃虾米儿,虾米儿吃滓泥儿。 7.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8.门帘铞儿,门帘鼻儿,笤帚疙瘩来开门儿(这钥匙比芝麻大多了)。 9.就伴儿来滴就伴儿走,谁要不走是老狗。 10.吃甜滴,吃辣滴,跑着肚子里打架去。 11.自行车,跑滴快。兔子蹬,王八踹。见了老子不下来 12.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专吃大坏蛋。 13.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只好拉在了裤裆。 14.马野雀(喜鹊),尾巴长,娶唠媳妇儿忘唠娘。把娘背着山沟里,把媳妇儿背到炕头儿上。 15.下雨哩,蹦跶点儿,王八露着肚脐眼儿;下雨哩,冒泡儿哩,王八戴着草帽儿哩。 16.咣咣嚓,咣咣嚓,谁家滴窝窝蒸滴大。他不让咱吃,咱往他锅里拉粑粑。 17.小白兔,去(qi)赶集,买了个辣椒当鸭梨。咬一口,怪辣滴,以后不买带把儿滴。 18.吃饱嗹,喝足嗹,买哩个小牛儿跑没(m,丢)嗹。再买去,没有嗹,撅着尾巴家走嗹。 19.急急忙忙,走进茅房。茅房没灯,掉进茅坑。没人来救,壮烈牺牲。生滴伟大,死滴光荣。 20.小红人,戴红帽儿,四啊老鼠抬着轿儿。呜哇儿呜哇儿真热闹。 21.小老鼠儿,上谷穗儿。摔下来,没唠气儿。大滴哭,小滴闹,一对蛤蟆来吊孝,咕呱咕呱好热闹。 22.景州塔,十三起儿,一口气儿,数到顶儿。不嘚儿不嘚儿一起儿,不嘚儿不嘚儿两起儿,不嘚儿不嘚儿三起儿……(一直到十三起儿,这个是锻炼肺活量的) 23.拉大锯,扯大锯,拉到官儿家唱大戏。唱大戏,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嗹,咱家那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来嗹——骑着驴、打着伞儿,穿着桃鞋带着尖儿。 24.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这样无限循环下去) 25.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锅,锅里有个盆儿,盆儿里有个勺儿,勺儿里有个豆儿,我吃嗹,你馋嗹,我滴故事讲完嗹。”(和尚讲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26.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爱我也没有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你不该跑到我的家里来;跑到我的家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走到我的屋里来。五不该呀,六不该,你不该走到我的屋里来;走到我的屋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七不该呀,八不该,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爬到我的炕上也没关系呀,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九不该呀,十不该,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也没关系呀,我一脚就把你给踢下来。(歌曲《十不该》改编。) 27.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爱我也没有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你不该跑到我的家里来;跑到我的家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走到我的屋里来。五不该呀,六不该,你不该走到我的屋里来;走到我的屋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七不该呀,八不该,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爬到我的炕上也没关系呀,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九不该呀,十不该,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钻进我的被窝里也没关系呀,你不该弄滴我爬不起来。(《十不该》改编的另一版本) 28.《村逝》中还引用了几处《花为媒》、《刘巧儿》的唱词。评剧在华北一带非常受欢迎,因为它的节奏明快,唱法和黄梅戏类似,相当于戏曲中的流行歌曲;而《花为媒》作为其中的佼佼者,不仅台词写的好,演员唱的好,演员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尤其新凤霞,绝对配得上表演艺术家这个称号。要知道那是在六十年代初的表演了。不过也还好是在六十年代初,要是再晚两年,我们就看不到这件艺术瑰宝了。 最近关于新凤霞被抄家的事又抖搂出来了,还好老人家挺过来了,看到了后来的社会进步。新凤霞老师的美,可以称得上是跨越世纪的美,美的无人能及。在此向您致敬!虔诚地! 第八部分.骂人、糟粕的语言。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爱好喜恶,出言不逊或者脏话在特定情势下都是在所难免。现摘取还不算太过分的两句看一下。 1.金箍棒,两头亮,我和恁娘搞对象。 2.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x. 剩下的就不在这里说了,不放在特定语境里,感觉很不合适。还是在小说里找吧。 这样,《村逝》里的方言就暂且告一段落了。谢谢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第一部分更新完毕 17k已经更新到了第七十三章,这意味着村逝第一部分(天然一)已经更新完了。下面该是天然二了。 《天然一》主要描述了小牛辛庄一年内的社会风情和生活画面,如我之前所说,关于年份也是埋了一个坑的,要直到第七十二章才会显示出公元年份来。第一部分看起来是没有什么主要矛盾存在的,但是这里隐含着一个家庭巨大衰落的背景。也就是说,故事不连起来看,是看不出单纯一个片段的故事价值所在的。 《天然二》会是比较短的篇幅,一共二十多章,描述了几年内的事(也就是说故事的节奏加快了),连同《天然一》一起记录了当地农村生活风貌,同时也是为了突出第三部分《骤变》的巨大转折。所以这里面描述的一个孤单的老太太成了前三部分故事杠杆的支撑点,没有她就没有了《骤变》,我也就不会想起来要写这个故事了;然而这也只是表面的现象而已,真正骤变的原因却不在这个人身上,却在另外一个身份特殊的人身上。《村逝》讲了两个身份非常特殊的人。 当然第四部分就是骤变根源澄清了之后人们的正常生活,这正常生活恢复了没多久,农村也就快成了空穴了,这也是《村逝》这个名字的由来。 故事的吸引力说不上多高,也是我语言表达能力欠佳,也不够幽默,所以一直没有多少点击量。对此,我也不敢有更高期待了,只能说既然开始了这个故事,就把它写完,至少不能烂尾了。先完成了保护方言这个心愿,以后再搞其他的吧。 预计第二部分连载完后我会停止更新一段时间,重新思考一下第三部分《骤变》和结尾的语言。 谢谢 懿律&义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 暂停更新 y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章 大花元年清明的时候,发芽的柳枝轻摇款摆,灰黄覆盖的小牛辛庄终于有了点儿绿色。走路一脚土、小风一阵尘、大风黄沙满天飞的日子过去了——撒欢儿的时候到了。 那个时候的牲口除了能干活的成年牛马,其他都是放养着的,所以围着村子经常能看到一群鸡、鸭或者猪在土里刨食。从刚长的庄稼和青菜的角度来看,最讨厌的是我们——小牛儿,一群疯跑起来哪里还管你是白菜花、大蒜、小葱、麦苗,篱笆都挡不住我们的嫩蹄——当然从脚下植物的眼光看来那是铁蹄,所谓铁蹄过处,菜烂花残。所以自家地靠着村子的人都多少有点脾气想骂人,也有真骂的,一个妇女在当街一站,一只手插着腰开骂,全村都听的到。骂着骂着也就不生气了,因为骂了也没个回应,而且自己家小牛儿也会跑出来的。知道自家小牛儿讨厌的,就会关几天,因为在家里太闹腾,过几天又放出来了,直到给小牛儿上了鼻拘(鼻环)。 树武家的老黑母猪在老横家的麦苗地里拱着,一边拱一边发出呼呼的哼声,短尾巴兴奋地摇着,眼看是要找到好吃的了,只听哒的一声轻响,母猪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那可真是杀猪般的尖叫,这一声警告,让鸡嘎地跳起一米多高,随后鸭、鹅、马、牛、羊、猪都疯狂地跑动起来,慌不择路四散而去。老黑母猪恐惧中带着怨恨、一歪一扭地拖着右后腿跑走了。我一溜烟儿跑到了桑村街的村边上,不是害怕而是兴奋。老横本名书恒,因为为人霸道,人们故意读成了耍横,但是当着他的面还是不敢叫。后来尚祯听到了觉得有意思,就每次见面都叫他老横,村里人们也就逐渐跟着这样叫起来了。我当然早就知道(当然早也超不多一个月)老横家的地是不能随便站上去的,不论踩了他的地还是吃了他的庄稼,后果都很严重。 这会儿老横左手把气枪抗在肩上,右手拇指和中指夹着春耕烟屁股往地上一弹,嘴里唱着“火红的太阳出东方,微风吹来百花香,树上的鸟儿伴着行人来歌唱,巧儿我领了棉花回村庄(评剧《刘巧儿》唱段)”迈开大步回家去了。到了中午差不多全村都知道是谁家的猪挨枪子了,到处都是小声的议论,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第二天上午,老横又来到村后边巡视,站了一会儿,发现什么活物都没有了,心满意足地往家走。老横心里有点后悔把地要在村后正对着村口的位置了,这样虽然拉庄稼是方便了,但是也方便了家畜、家禽,它们一出来都是先跑到他家地里再去其他人家地里;但是他又不能抱怨,因为别人家的地是分的、是抓阄抓来的,他的地是自己要的。 当街来了个卖糖葫芦的,车子用车叉子(车重过大,车尾撑早不管用了,所以用木质的车叉子支着)支着,新民没事儿在旁边搭搁,看见老横来了叫了声“老横哥!”老横没有搭理他,问卖糖葫芦的:“抽签子卖办(不)?”卖糖葫芦的说:“卖!”“糊弄人办(不)?”老横又问。“不糊弄人,小买卖儿,值不当滴(的)。” 老横说:“拿签筒子来我看看。”卖糖葫芦的递了过去。老横问:“你这里有多少签子咹(啊)?”“六十啊(个)。”“我数数。” 数了一会儿,老横说:“你小子糊弄人吧?这里只有五十九啊,哪里有他妈六十啊(个)咹(啊)?”卖糖葫芦的说不可能,抢过来数,果然只有五十九个。老横说:“你小子今儿刻(今天)跑到喃(我们)村里来糊弄我,今儿刻你出不了村儿嗹(lian,轻声,等同于助词了)。”卖糖葫芦的吓的拿着竹签筒子说:“别,大爷,别——”老横说:“别是个八(捌)!”卖糖葫芦的说:“大爷,你饶了我吧。你吃糖葫芦吧,你吃多少拿多少,我不要钱行办?”老横说:“我就要三支儿,不多要。”又冲着新民说:“你也拿一支儿吃吧。”新民早躲的远远的了。 老横拿着三支糖葫芦往家走,卖糖葫芦的就收了车叉子吱楞吱楞地骑着走了。展堂看见老横走过来,悄无声息地拉着小板凳进家门了。老横哼着“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评剧《刘巧儿》唱段)”一直走到村南头,正准备进家门,看见前面有个人一扭一扭地往大埝(大堤)方向走,就喊了一声:“收(叔),你干嘛去咹?”“没事儿,转悠转悠。” 这天我们没有再去地里捣乱,就在村中央的十字街玩,正好看到老苶(nié)子推着他家的小红牛往前走。我好奇地跟上去看热闹:从来小牛跑起来都是不要命的,哪里见过人推着牛走呢?我说:“小红,你总闷(怎么)嗹(了)?”“我中毒嗹,不该嘴馋吃了书宸家地里拌的料(料相当于辅助、吸引牛吃干草的辅助作料,一般为玉米粉、麸皮)。”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赶紧回来跟其他小牛说了,连那些鸡鸭鹅猪狗都听到了,但是有几只公鸡只顾着压蛋(公鸡压着母鸡交配),很不屑于听我说话。 我们在村子里找了干净的柴火垛卧着晒了一上午太阳,毕竟不捣乱、不毁坏庄稼是没人追打我们的。正烦的要命,体内的运动细胞要催着我们跑起来的时候,那些鸡都追着苍蝇跑,我们也跟着看热闹,却发现了有史以来最让我震惊的事情:宗本在他家门口正拿着一把尖刀剥小红牛的皮。连惊带吓加恶心,我再也没心情跟她们玩了,都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母亲正在槽上吃草,看到我蔫头耷啦脑(非常沮丧)地回来了就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头顶在母亲的脖子上,母亲歪着脑袋舔我的头,舔我头上的两个小包,这两个小包以后会长出犄角的。我觉得又痒又舒服,就把看到的告诉了母亲。母亲说:“现在知道了吧,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闹的太欢,等给你穿鼻拘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疼了。” 梓松提着二斤肉进家门,说:“今儿刻改善伙食嗹。”梓柏说:“哥,你买这个不花钱啊?咱正盖房要花钱哩。”梓松说:“有钱不花,没(m)了(丢了)白搭。文健盖房正出力气哩,能不给加营养啊?”梓柏说:“别太惯着他。”一家人围着堂屋的桌子等着吃炖牛肉。 梓柏说:“老苶子才窝囊(没出息)哩,家里养着四啊(个)小子(儿子),惹不起一个老横!”文健说:“老横有气儿枪,谁敢惹咹?”梓松说:“这不是枪不枪的事儿,这是老苶子没出息,没胆儿。你反正咱家要是遇着这个,咱可不怕他!四啊男滴(的)总闷(怎么)打不过俩咹?”过了一会儿梓松又交代说:“出去了可别乱说咹!还不知道是不是老横下滴(的)毒哩。” 肉香弥漫了整个院子,花椒、大料的味道差点让我分辨不出那是小红牛的味道。我惆怅地卧在了地上,母亲也不吃草了,继续舔我的脸,舔我头上的小包安慰我哄我开心。这一天,整个小牛辛庄都是肉香味,这是牛的纪念日,值得全村的牛哀悼沉思,也值得每个姓牛的人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章 小牛辛庄,当然应该都姓牛,但是其实有一个倒插门的叫朱云胜,他们祖上是姓猪的,怕人笑话,后面就改成朱了。而我们牛呢,当然不能姓牛,就好像人不能姓人一样。我们大部分姓黄,部分姓黑、红,因为我们大部分是黄牛,只是有些是黑色、红色的黄牛罢了。 全家都在忙活着给文健盖新房了,因为文健就要二十岁了,要准备结婚的新房了。文健和文康驾着车来回拉水,我的身子紧贴着母亲做出并驾齐驱的样子,可是文康不领情,反而一脚把我踢开了:“你跟着干嘛咹?车轱辘轧(yà)着你!”无奈,我只好到处闲逛去了。 一群还没拴缰绳的小牛儿都围着小红牛的母亲看着她,安慰她。我挤进去看见这位母亲的眼泪滴在她的缰绳上,再掉落进尘土里,激起一点细尘,让牛倍感忧伤。大家都在伤感的时候,丁卯家的小黑牛竟然不要脸地凑过去要吃人家的奶,还真是有奶就是娘。我们一起嘲笑他没出息,他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走了,差点撞到了老横。 老横迈着大步又往村后去了,而我在后面悄悄地跟着他。树武家的母猪用她不均匀的哼哼声提醒我注意安全,我才不怕呢:我背后有四个男人呢,而且我又不靠近他的地,他凭什么打我? 老横今天没抗枪,背着手信步走到地头,正好遇到队上安排的一伙人在己丑家的地里打坯,他就走过去看热闹。众人累了就坐在地上卷旱烟抽,一边卷烟抽烟一边说笑,见老横来了都低着头看着地上稀疏的野菜一声不吭。老横这下不开心了:我这一刻如此平易近人,你们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正好这个时候子墨走过来,老横冲着他喊:“你队上总闷(怎么)弄滴我这地里这么多土坷垃(土块)咹?压住我麦苗嗹。” 子墨说:“老横收(叔),这不是队上弄滴,又没呆(在)你地里打坯。抽烟吧?”说着敬上了一棵菊花。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横的气消了一半儿,但还是把子墨拿烟的手往外一驾说:“我抽春耕。你是没呆我地里打坯,可是你看看,挨着恁(něi,你们)打坯的地方土坷垃就多,不挨着的地方就少,还不是队上打坯弄滴?”子墨说:“老横收,咱小老百姓可抽不起那春耕啊,一盒:“梓松家这小花牛儿看着不错,个子高,走道儿利索。要不咱买下来吧?”秀兰说:“是看着不错。这伙着的牛早晚得分唠(了),你等会儿去问问他多少钱。”这时我听到小涛说:“这小牛儿买了我牵着它放牛,行办?” 村东都是绿色的麦苗,一望无际让牛神往。大牛该是多么羡慕小牛可以到处吃麦苗啊,可惜我们还是喜欢吃奶。等我们喜欢吃麦苗了,我们就不是自由身了。世间的事多是如此,让牛、让人、让牛人都后悔也来不及。 晚上,母亲已经累的趴在槽下喘气,而我依然兴奋的在院子里跳来跑去。这时候丁顺进了大门,看到我很开心,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吃饭哩办?”梓柏拉开堂屋门把丁顺迎进去。丁顺说了来意,梓柏看到我这么长脸也很开心:“你要是想要,六百块。秋天来牵牛。” 丁顺和梓柏一起来到槽头,看着我们。母亲跟我说:“以后长大了,要准备干活了,不能再吃奶了,要学着吃草了。我也老了,没有那么多奶给你吃了。”我努力把嘴伸进槽里,用舌头一舔,这草太扎嘴巴了。我就舔槽缝里的玉米叶,这个稍微软一点。“你看这小花牛儿会吃草嗹。”丁顺和梓柏都笑了起来,我也兴奋地一撅屁股跳了起来。从此我有了新家和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丁顺家玩了,我进家门的时候他家的鸡正跑出去找食儿吃。丁顺很喜欢我,已经把我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了:他用一个洗脸盆盛了水,然后把豆饼粉做的料倒水里给我喝。好喝是好喝,我还是喜欢喝牛奶的。我走到牛棚里想和大黑牛亲近亲近,因为毕竟以后就是一家牛了。结果大黑非常地妒忌我,冲着我呼呼地喘气,要不是有缰绳拴着,看样子就冲我扑过来了。我吓的钉在原地看着她。她说:“你过来我就拱死你!我这么辛苦地干活吃草,你什么都不干你吃料?!”我感到很委屈,正想解释,想想算了,反正你也够不着我,哈哈! 我看着大黑笑的时候,丁申进了院子,说:“总闷梓松家的小牛儿跑进来嗹?”丁顺正想夸奖我呢,丁申说:“去看看老横去吧,他夜啦刻(昨天)和大壮打架,挨打嗹,让人家来了个烧鸡大窝脖儿(被人窝,即受气、被欺负)。”我本来想跟着去看热闹,想想老横飞扬跋扈,算了,还是先逛逛新主人家吧。 院子的西南角有个小棚子,不用说那就是茅房了,臭味可闻。西下房有两间:靠南一间是大黑的卧房,通着的靠北一间里面全是草。我站在草堆前用下巴拱了拱草,象征性地舔了一口,无限惆怅:这么多草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得是多么大的草包才能吃这么多啊?!大黑气的人立起来,前蹄踩在槽上怒视着我。我不紧不慢地退出来,到东下房查看。东下房是厨房和烧的柴火。我跨上门台,舔北屋的门。 小涛正在堂屋玩方宝(北方儿童游戏:把对方的宝打翻过来就赢了,收获就是这个宝),听到声音就推了一下门,我的头露出来吓了他一跳,我发现他的身高竟然和我一样。我报以一个甜美的微笑,他伸出小手想摸我的头,我就把头低下让他摸,痒痒的。看的出来他喜欢小牛儿,而我也喜欢小孩儿。我伸出舌头舔他的小手,舔的他也笑了。秀兰听到笑声也走到了堂屋,发现我和小涛玩的很开心就也笑了:“真行,是个玩意儿(令人惊奇、引人发笑)。三妮儿婶子你看看小涛儿和小牛儿玩哩。”三妮儿纳着一只鞋底子也走出来看热闹,说:“这不是梓松家的小牛儿啊,总闷跑恁家来一点都不认生咹?”“她准知道喃(我家)要买了她呗。”“多少钱咹?”“六百。”“这么贵啊?他们买个小牛才三、四百。”“丁顺说看着这小牛儿好,长大了干活利索。”“这个总闷看咹?也跟人一样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啊?”“丁顺说她腿长。” 一顿夸奖让我瞬间自豪起来,原来我不是一般的牛啊!我一兴奋,后腿就忍不住尥了个蹶子,吓的小涛一下躲到秀兰身后。秀兰说:“愿意蹦跶上当街蹦跶去吧,屋里可你没蹦跶的地方儿。”我掉头就走。 在当街我又遇到了丁卯家的小黑牛,虽然鄙视他的为牛,但是想到以后和他就是当(dàng)家子(父系五服以内亲属)了,还是要培养下关系才好。我故作亲近地去舔他的脖子,他说:“你总闷好卯样儿地(无缘无故地)这么热情咹?不是笑话我滴时候嗹?”我说:“你知不知道以后我们就是当家子了?丁顺决定要买我了。”“买你?你值多少钱咹?”“六百。你呢?” 我满心期望小黑说出一个低于六百的数字,结果他说:“我不卖,丁卯三个儿子呢,将来分了家又分了地,还怕喃娘干活力气不够用哩,所以才把我留下。我是犍子(公牛),有的是力气。我不卖,所以我是无价之宝啊!” 一瞬间我对小黑无限崇拜,差点爱上了他,毕竟全村也只有他一个小犍子,其他都是驷牛(母牛)。忘记说了,我所讲的小牛辛庄是牛的女儿国,因为公牛的桀骜不驯,虽然干活力气大但因为不好驾驭没人愿意养。所以生出来的如果是小犍子,那会很快就被卖掉了,否则一到了青春期,九头牛都拉不回发情的公牛,除非是九头母牛。那么你肯定想知道女儿国的牛是如何繁衍后代的,这个嘛,羞羞脸,后面我自然会交代。 “那么以后他们分家了,你愿意跟着他的哪个儿子呢?哪个对你比较好?”我突然变的有点儿八卦了。小黑牛说:“老二庚德对我最好,经常给我吃的喝的。不过这个根本不由我做主的,这是我主人和你主人决定的。”“你家的事,怎么由我的主人决定呢?”我继续问。“你都说了我们是当家子了。”小黑牛好像很不耐烦。算了,不问了,反正决定买我的时候丁顺完全没有和丁卯商量。 在当街看见丁顺往家走,他笑着说:“总闷不呆家里玩嗹?”于是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丁申说:“这小牛儿可是个玩意儿(值得称赞、令人惊奇),它认识人还能听懂话儿。”丁顺听到更开心了,我看到他这么开心,我也把头昂的高高的,腿抬的高高的,好像仪仗队的士兵走路一样。 就这样我和丁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小涛正蹲在院子里用锤子砸一个像章,丁顺看见了说:“你砸这个干嘛咹?”“这个不平,后面还有个别针儿扎手,我把它砸平嗹。”小涛一边砸一边说。 “你这个了不滴(很危险)啊,十年前你要是这样儿非得把你抓起来。”丁顺的话起了作用,吓得小涛扔了锤子站了起来。丁顺接着说:“别玩儿嗹,洗手吃饭,等会儿我给你弄个笛子吹。拾碗掀锅吃饭吧——”屋里的新菊、欣荷、欣梅都跑出来拿碗的拿碗,拿筷子的拿筷子,搬桌子的搬桌子。方形的吃饭桌子放在了院子里,新菊站在灶台前往锅里盛粥,欣荷和欣梅把粥碗一个个端到桌子上。慢慢的桌子上摆了一箅子干粮,有馒头、玉米面饼子还有窝头。 这时候三妮儿拿着她的鞋底子出来了,秀兰在后面送她。丁顺站在当院(院子里)说:“三妮儿婶子呆这里吃点儿啊?”“不吃嗹,恁吃了饭还有地里活哩。恁吃吧,我走嗹。”“那我就不送你嗹。”“不送嗹,见天(天天,每天)来还送啊!”三妮儿走了。 丁顺坐在桌子前说:“也不知道讨人嫌多少钱一斤,见天儿来,自个家里那点活一点儿都拾不起来(不会做)。你不忙,别人也都跟着你不忙啊?” “你小点儿声儿,人还没走远哩,”秀兰赶紧截住:“就是给他树茂铰(剪)个鞋面,她就会纳鞋底子。” 这时候欣荷和欣梅已经端了七碗玉米粥摆在桌子上,我看见金黄色的玉米粥很有点好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于是我凑过去闻了一下粥碗。小涛在我旁边看着我笑。 丁顺说:“铰鞋面?她身上的褂子、裤子不是你铰滴啊?树茂的褂子不是你铰滴?你给铰了还用缝纫机给轧(缝)唠。”扭头突然发现我凑到饭桌前了就说:“小花儿,你也想喝点儿粥儿啊?给你一碗,你得等会儿,别烫着(zhao,到)你。新菊给她盛一碗倒那个洗脸盆里。那个盆以后就是你专用滴嗹。”哇塞,好开心!我有自个的铁饭碗了。于是我跟着新菊,不是,是跟着我的铁饭碗走到牛棚门口,新菊放下洗脸盆,我就低下头去闻香味了。 “她大人大脸地说嗹,你不管行啊!”秀兰也抱怨起来了。丁顺一看秀兰也抱怨,就接着说:“她忒过分嗹,你退一尺她进一丈。占别人的工夫,占别人的缝纫机就算嗹,自个儿连线也不拿,还得补贴她用线。自个儿一家子七口子人的衣裳就够麻烦滴嗹,还管着这么一帮子占便宜没够儿的老头儿、老太太。”“算嗹,住着都是邻家,谁说唠(了)不管都不合适。咱都坐下嗹,恁爹哩?你对小牛儿比对恁爹还好哩!”秀兰突然发现尚祯不在。 “小涛,喊恁爷爷吃饭。”丁顺叫小涛。 小涛跑进正房撩开东屋的门帘喊:“爷爷吃饭嗹。”然后退出来说:“屋里没人。” “行嗹,你今儿刻又不用上地里去嗹。你找恁爹去吧。”秀兰夹了一口咸菜条边嚼边说。 “这日子也不用过嗹。地里活干不了,成天价(每天)找爹玩儿嗹。”丁顺一边抱怨,一边推出了自行车摁了摁轮胎还有气。美荣说:“爸爸你还是走大埝吧,可别走村西的道儿,村西修公路哩,车子骑不了。”丁顺骑上车子走了。 一家人继续吃饭,突然门底下闪出个胖大的身子走到了当院里叫了声“婶子!”就一屁股坐在了枣树下的地上。秀兰赶紧搬了床子(缩微版床形的小凳子)给她坐下说:“静初,你总闷嗹?呆哪里弄的身上这么脏咹?破烂不是不用你拾掇啊?”静初笑的有气无力地说:“小点声儿,要是有人打听我,可别说我呆恁这里,要不我得让人家逮了走。论云胜,你是他亲表姐;论喃爹这边,咱也不远。”秀兰说:“你这傻闺女说的嘛话咹?我还供出你去唠啊?”说着就起来把大门门插倌(木棒插销,即门闩shuān)插上了。 秀兰回过身来说:“你总闷嗹,有人追你啊?”静初说:“没人追我,我是怕有人追我,我踩着暄地(松软的土地,非道路)回来滴。我早起还没吃饭喝水哩。”秀兰说:“欣梅,给恁静初姐舀一碗粥来。”欣梅就舀了一碗粥来放桌上。静初也不客气,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喝了多半碗了说:“早起天没亮哩,来了人就把我抓到兽医站上去嗹。”秀兰说:“你说嘛?抓你上兽医站干嘛去咹?”静初又喘了口气说:“说错嗹,是计生委服务站。去了就要给我打针,仗着恁兄弟揍买卖滴心眼儿活,给人家举了钱,人家拿了个空针管子给打了一针,没上毒药。我一看打完嗹,一溜烟儿就跑回来嗹。没敢上家,也没敢上喃娘家,谁知道人家还抓呗?”秀兰说:“你都给哩人家钱嗹,还怕嘛咹?不就等于罚款交哩(了)啊(呀)?”静初这下就放心了,喝完了碗里的粥就回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章 “娘,咱吃了饭干嘛活去咹?”新菊问。“咱去种西瓜去。清明前后,点瓜种豆。种上一分地就够咱吃嗹。小牛儿你去办?”秀兰看着我。我说:“哞儿。”这一声清脆让她们都笑了。新菊说:“你去行唠(可以,允许),可是不能踩了别人滴庄稼,你得跟着喃后头走。”我又“哞儿”了一声表示同意。 吃完饭,秀兰背了筐,筐里放了一把镰刀、种西瓜挖土用的杵刀子(单手持挖土工具)和西瓜种子、脆瓜种子、甜瓜种子;小涛在后面牵着筐绳子,俗称“牵马儿马儿”;新菊牵了大黑出门拴在当街的牛橛子上,然后牵着仅有的一只山羊跟着;我本来想跟在山羊后面,无奈山羊的体味太骚了,我就和小涛跟在筐后面。欣荷和欣梅留在家里刷锅洗碗,留下泔水喂猪,她们要忙完家里的事才去地里。 说说小牛辛庄牲畜和家禽的房子吧。 牛棚或者说马棚、骡子棚、驴棚统称头户棚(因为这些牲口统称头户),是最尊贵的,一定是建在自家院子里,而且一般要两间,因为还要一间盛草。小牛辛庄自然牛最多,占了90%以上,马、骡子各只有一头,驴两头。 羊圈次之,一般也是建在院子里,羊吃的草放在牛的草棚里。养羊的人家比较少,因为羊身上的骚味能熏临近几家。丁顺家是没有羊圈的,唯一的老白平时就拴在牛棚旁边,下雨的时候就把她牵进牛棚里。 再说鸡窝。早先的时候鸡是没有窝的,鸡都是白天出去找吃的,晚上回家往树上飞。当然是先飞到比较低的枝杈上,再一步步往高的枝上飞,直到到了这颗树的最高的枝上。第一只鸡占据了最高的枝之后,第二只就只能屈居次位,后面类推。但是,鸡一怕下雨(“落汤鸡”就是用来形容惨的),二怕黄鼬来吃,正所谓“黄鼬拉鸡”(黄鼬拉鸡这个成语是用来形容唱歌难听的。黄鼬很聪明也很威武,它半夜三更爬到树上一口咬住鸡的脖子然后拉着鸡往地上坠,鸡受惊只好煽动翅膀飘落,相当于黄鼬带了个滑翔伞;而且它还是个不负责任的滑翔手,它会故意破坏滑翔伞,鸡却还要想办法掌舵保证平稳快速落地)。不得已人们只好建了鸡窝。鸡窝一般都是建在夹道里(夹道就是正房或称北房和下房之间的狭小空地),很小。根据这个道理,鹅和鸭子就不需要屋子,因为它们不怕下雨,且没有天敌能伤害鸭子和鹅。最厉害的是鹅,见了黄鼬还要追着咬呢! 猪圈的位置由主人房子的位置决定:临当街的都在家外挖建猪圈(应该是怕臭吧,毕竟猪拉的多尿的多;不过好像多也多不过牛拉尿的多。我知道了,牛拉的没那么臭,呵呵),猪圈还是个二层楼呢:一楼就是猪的餐厅兼卧室,餐厅露天,卧室有我们四个到了菜地,秀兰挖坑放下瓜籽;新菊就埋土再弄起个小土堆来;小涛在旁边看热闹自己玩土。新菊说:“小涛,我教给你一句顺口溜:小白兔,去(qi)赶集,买了个辣椒当鸭梨。咬一口,怪辣滴,以后不买带把儿滴。”小涛说:“我早就会说这个嗹,还有新鲜滴办?”秀兰说:“小涛,秋天你就该上学(xiáo,小牛辛庄附近百十里都把学读成xiáo,而且是儿化音)儿嗹。你知道办?”“喃(我)不愿意上学。”“你头年(去年)就因为个儿小不让上学耽误唠一年嗹,今年还不去啊?再不上就成哩老头儿嗹。”“喃害怕。”“怕嘛咹?”“喃不认识他们,喃怕他们打喃。”“你不惹事儿,没人打你。自个好趁着(好好地、专心地)学(xiáo)习就行嗹。”“喃不愿意上学。” “我和小涛就伴儿去上学行办?”我这一句话化做了一声“哞儿。”秀兰看了我一眼说:“小牛儿饿嗹。小花儿,你这么早出来也不想恁娘啊?”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想母亲的奶了,我就说:“哞儿(我走了)。” 刚进村就看见己丑家的小黄牛带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迎面走过来,我就说:“小黄,你总闷嗹?总闷看上去这么难受咹?”“我主人的老丈母爹(岳父)死嗹,挤了一当院子人,我没地方呆嗹就到处瞎转悠呗。”小黄眼泪快下来了。 “你不能到处乱走嗹,你走没(m,丢)唠总闷招(怎么办)咹。这暂(此刻)他们这么忙又没工夫找你,你得自个呆在家里。”于是我领着她回家。 果然一大院子人,一个个的都立在院子里戳电线杆子(站着不动)。新民跟寅虎说:“己丑没出息不懂事儿,你不能不懂事儿,你得给他主丧料理料理咹,一伙子傻哼哼(哭声)嘛咹,干打雷,不下雨(有哭声没眼泪)!不用装棺材、不用埋啊?”寅虎说:“他这个总闷料理咹?他穷的连个屁也没有。”新民说:“这么多人都来帮忙,晌火(中午)饭不管啊?”寅虎说:“他拿嘛管饭咹?” “你们帮了个屁,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你们就配吃个屁!”我气的“哞儿”的叫了一声。新民说:“你看连梓松家的小牛儿都笑话他家穷哩。”气的我掉过屁股来真放了个屁。寅虎接口说:“小牛说嗹,你吃个屁。”新民作势要踢我一脚,寅虎拦着他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哩,你能打梓松家的小牛儿?”新民说:“梓松有嘛了不起滴咹?他家里四啊男滴,喃家更多:我俩小子,喃兄弟俩小子,都长大了就是六啊男滴。” 得赢走过来说:“寅虎,你得给他们去赁(租)孝衣去咹,死了人不穿白啊?门口这佐钱也得挂咹!”寅虎说:“他哪里有钱咹?”得赢说:“赁孝衣才一块钱,先上丁顺家拿去;佐钱才几毛钱也买不起啊?” 于是寅虎到了丁顺家拿了一包袱孝衣让己丑、己丑家、大钱、二钱、三钱先穿上。新民过来问寅虎:“恁是当家子,你不穿上哭两声啊?”寅虎说:“算嗹,他丈母爹,又不是咱姓牛滴,哭不哭吃嘛紧咹(不吃紧,不重要)!”新民还是拿了个孝帽儿愣扣在寅虎头上,寅虎个头和力气都比不过新民,只好戴了一会儿。等到新民发现确实没人管饭回家了,寅虎才摘下来。 想起吃午饭,我也是饿的很了,于是我叮嘱了小黄呆在牛棚里陪她母亲不要到处乱走之后就回家了。母亲的奶水越来越少了,而我的食量却越来越大了,这意味着我必须摆脱对母乳——牛奶的依赖了。主人一家子都在忙着盖房子,实在是没人管我了,我只好又到了丁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章 一进门就看见一筐青草和野菜,新菊正在往屋里拿野菜。不用说,这青草就是我的了。我刚把嘴伸进筐里,大黑又冲我使劲呼气了。不理她,我用舌头裹住一束嫩嫩的青草第一次认真的嚼了起来,很甘甜哦!难怪牛都喜欢吃青草。 自行车响,原来是丁顺回来了。丁顺把自行车支在当院,说:“饭熟哩办?饿的慌,早起还没吃饭哩。”秀兰从堂屋出来站在门台上说:“找着恁爹哩办?” “找着嗹。”“人哩?呆哪里嗹?”“呆喃姐家哩。”“又不回来哩啊?”“不回来嗹,还要住几天哩。”“甭说,你给他的那五块钱又得给了恁姐嗹。”“给就给吧,咱没法儿。” “爸爸,己丑家把孝衣赁走嗹。”欣梅从灶台前走过来说。“总闷嗹?谁死嗹?”丁顺问。 “寅虎拿走滴,说大钱他姥爷(外公)死嗹。”欣荷接着说。 “欣梅,你看着火别烧出来。”秀兰提醒说。欣梅就又回到灶台前烧火去了。 “你先吃点儿吧。吃了去己丑家看看能帮上点儿嘛忙。”秀兰说。于是一家子坐在床子上围着桌子吃饭。饭还是烧水熥(tēng)干粮就(就着菜或者咸菜吃馒头,辅助下咽)咸菜,这次加了凉拌马绳菜。这样的吃喝还得持续几年,才能过上经常炒个菜吃的日子。 下午丁顺领着小涛还有我去了己丑家,这次没什么看热闹的人了。我是第一时间进他家牛棚的:小黄和老黄都在牛棚里卧着,我一进去两个都说饿。于是我叫了一声“哞儿,”丁顺就进来看了一眼然后又出去了。丁顺出去跟己丑说:“己丑,你这牛也不喂喂?饿的皮包骨头嗹,都站不起来嗹。你饿死它你以后日子还过办?” “丁顺哥,喃哪里还有心思喂牛咹?喃丈母爹还不知道总闷埋哩。”己丑有气无力的说。 “恁一家子也没吃饭啊?”丁顺又问。 己丑家接过来说:“丁顺哥,喃可没饭吃嗹。你看,就是喃爹剩下这一把蚕豆,这还是喃爹从天津养成吃蚕豆滴习惯,喃才没饿死。喃就吃了点儿这个。” “恁一家子饿不死!我不管恁吃不吃,我先看看恁这牛。”丁顺到了村外抱了一捆棒子秸(带叶子和根的玉米秸)扔到了牛棚里,我看着大黄和小黄吃的好香甜,忍不住也裹住了一个叶子吃,果然好吃。 丁顺继续跟己丑说:“你没饭食招待没事儿,没人指望着吃你东西,恁爹得找棺材埋唠办?” “喃哪里有钱揍(做)棺材咹?房后头倒是有几棵大椿树,让人家木匠揍也得花工钱咹。”己丑眼睛半睁半闭慢慢悠悠地说。 “是咹,揍棺材这是孝子的任务,没人给你白揍。等你攒够唠钱,棺材揍好唠人都臭嗹。”丁顺有点着急了。 “喃可是攒不到钱啊,丁顺哥。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喃这个一下子仨小子,干活不行,吃起来多好的家底都吃穷嗹。”己丑说。 “你怕吃穷唠你还又生一个闺女,又多一张嘴。”丁顺说。 “不行啊,光小子日子就没法儿过嗹。还是得生个闺女找个好婆家,日子就好过点嗹。”己丑家说。 丁顺没有接她的话茬,说:“恁爹得想法儿埋唠,天要变热嗹,不埋要是臭着家里,更没人愿意管嗹。恁没棺材,你可得有装粮食的洋灰(水泥)柜办?” “喃把洋灰柜用唠,喃粮食放哪哈儿咹?不都招老鼠、虫子吃唠啊?”己丑说。 “那恁呆家里立活坟吧,我不管嗹。我走哩。”丁顺转身要走,我和小涛也跟着要走。 己丑家说:“丁顺哥,你别走,喃就把洋灰柜用唠吧。反正日子也是这么难,不过嗹。” 丁顺说:“这还差不多。总闷说这也是个爹死嗹,不是个小孩子,也不能拿炕席裹吧裹吧埋唠。腾出一个洋灰柜来吧。我去喊人去,等会儿入殓。小涛你和二钱就伴儿玩吧,恁俩通(同)岁,赶秋天就伴儿上学儿去。” 半个小时后,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把二钱的姥爷抬进洋灰柜里。洋灰柜不够长,只能蜷着腿硬放进去了。洋灰柜棺材停在堂屋里,己丑一家子又哭了一阵。新民说:“己丑哥,恁家里也没个亲(qin)家(亲戚家,指母系亲属)啊?也不用报丧啊?” 己丑说:“雅茹她爹就她一个闺女,别滴当家子都呆天津哩,这么远谁来咹?穷住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来不来吃嘛紧(不吃紧,不重要)咹?” 四钱叼着己丑家的奶头一边嘬一边看着新民,新民看着四钱一嘬一嘬的嘴巴说:“丁顺哥给你出滴主意就给你省唠二百块的棺材钱,你也不雇几啊吹打滴热闹热闹啊?”己丑说:“你想看吹打滴,你等着别人死了吧。”新民说:“还有你这当哥滴这样儿说话滴啊?欠该(真不该)管你,臭着家里你就满意嗹。” 新民正说着,当街想起了敲锣声。新民说:“玩儿猴儿滴来嗹,喃去看玩儿猴儿滴去哩。”“去就去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己丑家抱着四钱小声的嘟囔。 这时候二钱站起来说:“小涛,咱俩也去看玩儿猴儿滴啊?”拉着小涛的手就往大门走。己丑家说:“恁姥爷死嗹,你不哭,你去看热闹儿去啊?”己丑对大钱说:“把他叫回来。”大钱一站起来,二钱一溜烟儿就跑到当街了。 当街展堂家旁边是块空地,玩儿猴儿的用长竹竿划了个圈儿让大伙儿站在圈外,然后把竹竿斜靠在墙上。看着来的人不多,玩儿猴儿的就又咣咣咣地敲锣,人越聚越多就围了个半圆。这时二钱到了人群外,仗着个子小挤了进去。大钱追到圈外,透过腿缝看到穿着半身白的二钱,就拨拉人群说:“大伙儿让让,我逮回二钱吊哭去。”人群故意挡着不让大钱钻进去,大钱只能干着急。 这时大伙儿看到猴子爬到杆头来了个手搭凉棚,大伙儿腾出手来鼓掌叫好。大钱趁着这个机会也钻进圈里。二钱看见一身白的大钱进来,见缝插针立刻钻了出去。大钱想挤出去追,大伙儿的胳膊又架起来了,大钱干脆站在最前面离猴儿最近看表演。玩儿猴儿的把竹竿横过来,猴子跳起来一只手抓住横杆来了个猴子探海。大伙儿准备鼓掌刚一抬胳膊的空隙,大钱钻了出去;圈外的二钱知道里面的表演好看早急的不耐烦了,也瞅准空隙钻了进去。这样兄弟俩又是一个里面一个外面,把大钱气的要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章 大伙儿看到大钱真生气了,就让开了空间,大钱进去了二钱却跑出来围着村子跑。我和小黄还跟着呢。可能是看到猴子的表演让大家开心了,我和小黄都疯狂地跑了起来:二钱在前面跑;大钱在后面追;我和小黄在中间断后,我们故意用后蹄子带起尘土,跑出了千军万牛的架势。大钱惨了,他的白孝衣和头上都是土了。大钱气的抄起了半个砖头,吓得我和小黄赶紧脱离了队伍。二钱终于被抓了回去。 小涛还在当街看玩儿猴儿的呢,于是我和小黄去找他。猴子端了铜锣给大伙儿作揖,求大家给点儿吃的和零花钱。大伙儿一看到了收钱的时候了就都后退了,只有得赢家掐了一掐玉米棒子主动走了过来说:“喃这农村儿里,也没嘛好东西吃,也没钱。给你几穗棒子吧。”说着就把棒子放到铜锣上,猴子大眼睛看着得赢家正要鞠躬,没想到棒子这么重,一下子几穗棒子和几枚硬币连同铜锣都掉地上了。大伙儿哄的都笑了。玩儿猴儿的一看这村里这么穷这么小气,也不多说,把棒子装了袋子就牵着猴儿走了。大伙儿也就散了。 我和小涛一起去了己丑家。二钱这时候正哇哇地哭呢,因为大钱追上他后打了他。他姥爷死了他也没哭这么厉害。 寅虎的大儿子立国和壬贵的大儿子立功是盟兄弟,加上己丑家有丧事没人主事,所以壬贵也来了。壬贵是副支书,家里人又多,有几个不给面子的?他这一来带来了半个村子的人。壬贵、寅虎和己丑商量定了:既然也没有亲家来吊孝,第二天就出殡;因为死人不姓牛,不能埋到己丑家的祖坟里,只能埋到他的自留地里。事情决定了,人们也就散了。丁顺、小涛和我也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丁顺家的鸡也正排着队进大门,只是后面两只鸡一边走路一边翻跟头。我有金玉良言你不听,神仙也救不了你了,这俩肯定是中毒了。小涛问丁顺:“爸爸,这俩鸡总闷嗹?”丁顺说:“中毒嗹,有人呆地里下毒药嗹。”“谁会下毒咹?”小涛又问。丁顺说:“这个谁知道咹。死了正好,今黑唠改善伙食吃鸡肉,这都有日子没见荤腥嗹。” 丁顺冲着屋里喊:“秀兰,把这俩鸡宰了吃肉,这俩鸡快死嗹;新菊把鸡窝堵上。”秀兰走到门台上看着两只鸡向着鸡窝边走边翻跟头,翅膀在地上扑楞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新菊走到鸡窝前,用四块砖头堵住了鸡窝的门。倾国和三妮儿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倾国说:“这老横可真厉害,不让老百姓过日子嗹。”三妮儿说:“是厉害,今儿刻打死这家的牲口,明天毒死那家的牲口,还没人敢说嘛,这队上也不管。” 丁顺接过话茬来说:“这不是喃老横哥下的毒,我早起才去看他去嗹。他这从打了架就没出来过,他还跟我说他干嘛都是正大光明地干,从来不背地里害人。这还不知道是哪个私孩子(当地最常见的骂人话,指私通生下的孩子,即私生子)下滴毒哩。”丁顺一句话噎住了三妮儿和倾国,倾国想到了丁顺和老横是一个院里的自然会向着他说话,这样两个人也不多呆,收拾了炕上的布料夹着就走:“恁该揍黑唠饭(晚饭)嗹,天不早嗹。”“呆这里吃唠算嗹(算了吧)。”秀兰客气了一下,两个人还是走了。 走到大门外,倾国说:“你看这当家子就是向着当家子说话。”三妮儿说:“应该不是老横,丁顺还骂是私孩子下毒哩,他能骂他一个院里滴啊?”三妮儿堂堂地(走路掷地有声)走回家去,倾国琢磨着三妮儿这句话,默默地走了。 一家人看着秀兰用切菜刀杀鸡拔毛,连白猫和黄狗都凑过来趴在地上看着。欣梅就问:“娘,这毒死的鸡咱吃了咱不也中毒哩(了)啊(呀)?”秀兰说:“没事儿,刚死滴鸡,毒食儿都呆嗉袋儿(鸡胃)里,把这嗉袋儿扔了就行嗹。”说着用刀剌(lá)开嗉袋儿,里面果然是黑绿黑绿的,散发着臭味儿。她把嗉袋儿扔到灶膛里,这样做饭的时候一把火就都烧没了,什么动物都吃不了了。百密一疏,这个动作让白猫看见了,她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儿钻进了灶膛。 秀兰整理好了鸡就切成块儿,在当院里点着了蜂窝煤炉子,座好铁锅,锅里放了酱油、醋、鸡块儿、蒜瓣儿、盐、花椒、大料,一大锅炖了起来。不一会儿香味儿就飘了出来。秀兰说:“新菊拾锅,欣梅烧火,烧水熥干粮。大锅里饭熟了鸡肉就能吃嗹。”欣梅说:“又是喃烧火,恁二闺女干嘛咹?”“恁二姐吃完了饭就知道拾碗刷锅,不用支(使),可不像你啊似的,跟蚂蚱一样,支一支就蹦一蹦。”秀兰说。 欣梅接着说:“那恁小子干嘛咹?他嘛都不用干,俩肩膀儿架着脑瓜儿就知道吃啊?” 秀兰看着欣梅笑了:“就你这三闺女事儿多。你要是7岁,小涛要是10岁,你把他叫哥,他就烧火、你白吃,行唠办?” 欣梅说:“我才不往他叫哥哩。”小涛接着说:“我才不往你叫姐哩。” 秀兰说:“恁俩离远点儿,谁也别理谁。再捣乱谁也不让吃鸡肉嗹。”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欣梅坐在灶膛前,先抓了把麦秸放进去,点着了麦秸后又放进一棵细一点儿的棉花柴。除了劈(pi)柴,棉花柴最禁烧了,所以每家都会在秋天拔了棉花柴后拉回家放起来以备烧火做饭用。棉花柴引着了,欣梅抓起第二棵棉花柴正准备往灶膛里塞的时候,一个东西蹭的飞了出来,吓了欣梅一跳。原来就是白猫,不过现在她已经不白了。她的毛被烧掉了七七八八,身上还有灶膛里蹭的黑灰,别提多难看了。掉毛的凤凰不如鸡,没毛的猫比老鼠还丑。 原来老白和白猫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货,猫是奸臣,白脸的曹操也是奸臣,老白翻白眼儿的时候也是一副奸人相。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果然没说错。我正想着这白猫吃了有毒的肉会怎么样的时候,只见她痛苦地低着头抻着脖子*,一副要倒嚼(反刍)的样子,莫非你也跟牛一样会倒嚼了?我正好奇的时候,她竟然哇的一下把吃进去的毒嗉袋儿吐了出来。这一招竟然救了她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章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热腾腾的鸡肉,满院子的肉香气;我吃着筐里给我准备的铡过的短青草;大黑吃着槽里的草,她的草是青草和干草拌到一起的,满院子的草香气;大黑第一次用不再妒忌的眼光看我,我抬头发现漫天的星星越来越清晰明亮,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老白吃着草看着星星,似乎天上才是她的家。白猫和黄狗有些不和谐,她们两个都流着哈喇子看着别人的嘴巴嚼啊嚼的。白猫还能忍一些,毕竟晚上还可以逮个老鼠吃解解馋;黄狗就惨了点儿,看着别人的嘴巴嚼啊嚼的,舌头上的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和自己的爪子上。秀兰说:“别看嗹,给你块骨头吃。”就捡了最大的鸡腿骨扔给了她。小涛说:“我这里还有。”就用手捏桌子上的细小骨头。秀兰说:“别给它,这小骨头儿它吃了卡(qiǎ)死唠。”小涛就不理会黄狗了,咬了一口鸡皮说:“娘,总闷二钱的姥爷呆他家住,喃姥爷不呆咱家住咹?” 秀兰说:“你还记得恁姥爷啊?” “总闷不记得咹?喃姥爷留着长胡子,那嘴光吁吁地,跟撵牛一样。”小涛说的话让一家人都笑了。 丁顺说:“吁不是撵牛,是让牛站住。哒才是撵着牛走哩。这驶牛就跟开车一样——”我正想多听多学点儿干活的技术,秀兰却截住了这个话题说:“行嗹,又说开车哩,你要是不呆(从)哈尔滨跑回来,这暂(这时候)早成唠工人嗹。”丁顺也笑了。 秀兰接着说:“恁姥爷一辈子混了个富农,到死唠差点跟雅茹她爹一样用洋灰柜埋唠。恁姥爷还住着(zhao,到)咱家?来一趟吃顿饭恁爷爷还闹腾哩。” 丁顺接过来说:“说那个干嘛咹?!”然后看着小涛说:“二钱他姥爷是天津人,他是跟着他闺女就是二钱他娘雅茹到唠咱村里滴。全村里就他一个是跟着闺女和闺女女婿(女婿指老公,而非女儿的老公,所以指女儿老公时要说闺女女婿)过日子滴。不对,还有云胜是倒插门儿女婿,全村里就他一个是倒插门儿的女婿。这还有个俗话哩,说是小子无能,改名换姓,打幡摔瓦,送到坟茔。咱全村里就他俩不姓牛——” 秀兰又拦住了丁顺的话,说:“闲着没事儿你笑话喃表弟干嘛咹?他家跟喃家一样,都是富农,要不是富农成分让人家抄了家,也不至于穷滴连媳妇儿都寻(xin,娶)不上,跑到恁村里来倒插门儿。喃家要不是富农,我也不会寻(xin,嫁)你这穷人代表。”丁顺说:“行嗹,对恁这表弟还不够好滴啊?他生个小破闺女子,你还给了一斤红糖、五十啊鸡蛋。”秀兰说:“什么叫小破闺女子咹?闺女不是人啊?”丁顺说:“行嗹,行嗹,不说恁表弟嗹。姨兄弟儿,狗臭屁儿(指关系很一般,不亲近),就那么回事儿,你值当地(值得)生气唠啊?咱接着说己丑结婚。这己丑结婚的时候啊,还弄唠几啊(个)笑话儿哩。” “我要听笑话儿。”小涛赶紧说。 “好。说当年己丑呆天津的时候,到唠年纪嗹,得给说(介绍)个媳妇儿咹,又没个事儿干,谁给说个媳妇儿咹?老闷葫芦儿家热心肠儿,说给他介绍一个本地滴。要见面儿嗹,也没件儿像样儿的衣裳,这个哪里行咹?就给他不知道从哪里借哩件儿工作服。俩人呆公园儿里见唠面儿,雅茹就问:‘听说你是工人,你是哪个厂滴咹?’己丑就说:‘我呆天津秘密制造厂。’雅茹又问:‘恁厂里生产什么东西咹?’己丑说:‘都说嗹是秘密制造厂,这里头有秘密,不能说,说了犯错误。’其实他不是怕说了犯错误,他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怕漏了兜(露馅、穿帮)。他这么一说,雅茹也就不问嗹,说咱俩呆这公园里转悠转悠吧。俩人转悠到一个地方,己丑指着一个动物问:‘这羊犄角上插干棒,这是什么动物咹?’雅茹就笑嗹,说:‘这是梅花鹿。’又转悠到另一个地方,己丑又问:‘这鸡尾巴上插花儿,这是什么动物咹?’雅茹就说:‘这是孔雀。’”一家人都笑的前仰后合了。 小涛又问:“喃有爷爷,二钱他爷爷哩?”丁顺说:“他爷爷早死嗹,六三年闹大水就淹死嗹。” 小涛又问:“什么是闹大水咹?”丁顺说:“闹大水就是闹大水呗,就是河里的水多的盛不了嗹,都冒出来嗹。平地里水都没(mo,淹没)了人嗹,庄稼都淹嗹。二钱他爷爷去捞庄稼准是给绊住出不来嗹,就淹死嗹。那时候淹死了好几啊人哩。” 小涛又问:“总闷那时候那么多水哩?这暂河里没多少水。”丁顺说:“那是自然灾害,老下雨,也没有河,还不淹唠啊?”小涛说:“大埝南边那不是有河啊?”丁顺说:“那河是喃出民工挖滴。毛主席说嗹‘一定要根治海河!’好家伙,几十万民工撇家舍业用推车子(独轮车)推、扁担挑,愣是挖出了滏阳新河。” 秀兰说:“行嗹,滏阳新河又不是你一个人挖滴,伟大也是毛主席伟大。”丁顺说:“那还用说!人工挖的河是直滴,你看滏阳新河就是,多直咹。你看桑村公社旁边那个滏阳河曲溜拐棒(弯弯曲曲)滴。” “这河这么直这么长,到哪里是头儿咹?”小涛问。丁顺说:“这河一直通着天津。” 小涛又问:“总闷二钱他爸爸以前呆天津,你以前呆哈尔滨哩?”丁顺说:“挨饿的时候到处逃荒呗,大部分人跟着恁老横大爷去了哈尔滨,个别人去了天津。” 小涛又问:“那时候为嘛挨饿咹?没有干粮吃啊?”丁顺说:“吃干粮?树皮都扒光嗹,草籽儿也都吃嗹。”秀兰接着说:“那时候先吃榆钱儿,榆钱儿好吃咹,没有了就吃榆树叶,榆树叶没有了就吃柳树叶,柳树叶忒苦,人们就扒榆树皮吃,吃完了树皮就扒树根吃。” 小涛说:“那时候不吃野菜啊,野菜也挺好吃滴。”秀兰说:“还野菜,野菜早吃光嗹,人们就差跟牛一样吃草嗹。” 新菊、欣荷都一直听着不说话,欣梅说:“娘你刚才不是说喃姥娘(姥姥、外婆)家是富农啊,也没有吃的啊?” 秀兰说:“说是富农,其实得说是地主。那时候从恁姥娘家旧院子往西,房全是恁姥娘家的,地也差不多都是恁姥娘家滴。那时候喃爷爷人缘好,谁家有个难处都去帮着人家,这么着,人家给定哩个富农。人家把家一抄,饿的我上学儿爬不上去那个土坡,上了两天学儿就不上嗹。”小涛说:“总闷咱村儿里上学儿没有坡哩?喃也想吃不饱爬不动就不上嗹。” “你还爬不动?你是吃滴撑滴吃不动嗹。”秀兰一说,全家都笑了。欣梅接着说:“吃这么多也不干活。”小涛立刻说:“三尖子,你管哩(不用你管、哪里轮得到你管)!” 秀兰看着欣梅笑着说:“你吃滴也不少,管滴也宽。跟恁爷爷一样,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没屁楞挤,锻炼身体。”欣梅说:“娘,喃才不爱放屁哩!恁傻小涛儿说我外号,我也得说他外号:四胁子!” 小涛说:“喃才不理你哩,三尖子!娘,喃明天和二钱玩儿去行办?”秀兰笑了:“小涛行唠(可以啊,含有对能力的赞赏),出去一天胆儿变大嗹,敢出去玩儿去嗹。行唠(可以、允许),去玩儿去吧。得过晌火(下午),他姥爷明天头晌火(上午)得出殡哩。” 梓松走到门外听到院子里说地主、富农就没有进来,等到院里换了话题,才推大门进来了,说:“恁还没上(插上)大门哩(呢)啊(呀)?还摆话儿(说话,聊天)哩,这么晚嗹,喃都准备睡觉哩,一看小牛没呆家,我说看看呆这里不。它可真是个玩意儿,认准哩恁家嗹,看来不卖给恁都不行嗹。” “哪里这么早就睡觉啊?”丁顺说。 “咳,给喃文健盖房都累嗹。早点儿睡,明天还得起来接着干力气活儿哩。”梓松说。 “那是,盖房可是个大事儿。仗着恁家人多,多大的事也好办。这小牛儿你不用操心嗹,我买定嗹。”丁顺说。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梓松就回家了。 这天夜里我在当院看着星星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场小雨,把我淋了个清爽,打了个喷嚏。因为下雨,小涛就不能出门了。我倒是不怕下雨,就跟着丁顺去了己丑家。 春雨贵如油。要是在城市里死了人,估计人们会说“你看,连老天爷也跟着悲伤地哭呢,可见死者之伟大,感动了天地。”要是在农村,尤其是死了人的时候,下雨是讨人厌的了。到处一片泥泞,走路费劲。那时候买得起雨鞋的还是少数,大家都穿着千层底的布鞋,鞋底下的泥片子有几斤重;遇到难走的路甚至你一抬脚,只出来一只脚,鞋陷泥里出不来了。这千层底的鞋要是湿了,得等到夏天才能完全晒干了。这种天、这种路你再扛着个棺材,还要和其他人步伐一致,想想都知道有多难了。 好在己丑虽然穷但是脾气好,人也老实,不得罪人,有力气的年轻人还是愿意来帮这个忙。 那时候的农村也没有伞:你想,伞至少占了一只手,只有一只手是影响干活的。而要是不干活,谁还出门啊。农村里需要赶在雨中进行的活只有撒化肥,而那个时候买化肥的人也少呢,都是上粪的。所以那个时候没必要买雨衣,也没几个人买得起雨衣。确实需要出门了,人们就找个稍微防水的袋子套在头上,一般农村里能防水的袋子就是攒下来的白色的编织袋子。 一帮大老爷们儿到。 “这有什么?蛤蟆又不是牛。”小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想到小黄很智慧的说:“小黑,你不知道蛤蟆里面有种牛蛙吗?和我们是亲戚关系。” 小黑说:“这又不是牛蛙,牛蛙不是这样的。” 小黄说:“咱这是亲戚摞亲戚(亲戚的亲戚,不牵扯到某一个亲戚就没关系)的关系。” “我看咱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小黑有点不耐烦了。 “你都说了是打不着的亲戚,那还是亲戚,是远亲,可能九杆子就打着嗹。”小黄越来越给力了。 “我才懒得理你们!”小黑一溜烟儿顺着大埝就跑下去了,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蛙鸣,是悲鸣。 小黄说:“恁还是当家子哩,他一点面子都不给你。” 我说:“或许他是小犍子,比我们更调皮、更喜欢奔跑吧。”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吃到了榆钱,确实挺好吃的,甘甜。吃了一会儿我们就又走回了己丑家。这时候小涛和己丑家、大钱、二钱、三钱正坐在小板凳上听己丑摆(讲)笑话,四钱一边吃着奶一边竖着耳朵也听着。其实她是听不懂笑话的,她看到别人笑,也就跟着笑而已。 己丑说:“财主家有一个闺女挺俊(zn),王八吾就和大伙儿说‘我能亲了她嘴儿她还准查不出来。’大伙儿不信,王八吾就说‘我要是亲了查不出来恁得给我一吊钱。’大伙儿说‘行唠,你去亲去吧。要是逮不住你,喃就给你一吊钱;要是逮住你抓起来坐监(蹲监狱),喃可不管你。’王八吾说‘行,没问题。’ “有一天晌火(中午),天正热哩,人家财主的闺女屋里热的睡不着觉,呆当院里铺了凉席正睡觉哩。王八吾看了看哪哈儿(哪里)院墙矬(矮)就跳进来嗹。他脱了裤子,用屁股蹭人家闺女的脸。闺女睡的迷啦马糊(迷迷糊糊)滴,觉着有人亲她的脸,上去就抓了一把,把王八吾的腚都抓破嗹。王八吾提了裤子就跑嗹。闺女跟她爹学(xiáo)舌儿(告状、诉苦),说有人亲哩喃嗹,喃没看见是谁,不过喃把他脸挖破嗹。你看看谁脸上有手挖的道儿道儿(血印),就是他。 “人家财主就把所有人的脸都看过嗹,都没事儿,就是王八吾非用被子捂着脸。财主问他‘你脸上招人家挖破哩啊?’王八吾说‘没有。’财主说‘没有,你捂着脸干嘛咹?’王八吾说‘我愿意捂着你管不着。’财主就说‘你捂着脸就证明是你干滴。’王八吾说‘我没干。’财主说‘你没干你就不用捂着。’王八吾说‘我就是没干,我脸上要是没伤,你得给我一吊钱;我脸上要是有伤,你说总闷着(招,怎么办)就是总闷着。’财主说‘行。’王八吾放下被子,一看脸上没伤。财主没法儿,就给了他一吊钱。王八吾又找了打赌的一伙人又赚了一吊钱。人们就问他说‘你不是脸都招人家都挖破哩啊,总闷又没事儿哩(了)哩(呢)?’王八吾说‘我用屁股亲的,这暂屁股都烂嗹。’大伙儿都笑嗹。”己丑说完,听的人也都笑了。 大家笑着的时候,己丑突然唱起来了:“怎么那么烦,怎么那么烦,早就应该走,还得等半天,磨磨蹭蹭、蹭蹭磨磨,没有个完,没有个完。我实在是烦!(评剧《花为媒》唱段)”己丑家看着笑,二钱说:“爸爸你烦啊?”己丑家说:“恁爸爸才不烦哩,他是欢喜才唱哩!” 小涛觉得听唱戏没意思,就领着我走了,在回家的路上给了我一个蚕豆吃,他说是二钱偷偷给他几个,我感觉有点好吃但是太咸了。从这以后小涛和二钱就成了好朋友,我和小黄自然也成了好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章 小涛回到家把听到的笑话跟新菊和欣荷讲了,她们听了都笑了,连欣梅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丁顺说:“小涛也会摆笑话嗹。” 正说着庚申家来了,秀兰和丁顺说;“看恁大娘来嗹,快点叫大娘。”于是四个人都叫大娘。庚申家开心了,从兜儿里摸出一块儿糖,剥开糖纸塞到小涛嘴里;又摸出一块儿糖,剥开糖纸塞到欣梅嘴里;又摸出一块儿糖,剥开糖纸要往欣荷嘴里塞,欣荷说:“大娘,喃不吃糖。”大娘尴尬了一瞬,把糖要塞到新菊嘴里,新菊说:“大娘,喃也不吃糖。喃大嗹。”大娘说:“你不吃,我都给恁兄弟嗹。”就把两块糖塞到小涛的兜里,然后捧着小涛的脸说:“小娃(wā)子(zi)!” 小涛问秀兰:“娘,什么是小凹子咹?”秀兰说:“恁大娘待见(喜欢)你,说你是小孩儿、小娃儿娃儿(婴儿)。” 小涛说:“喃不是小娃儿娃儿嗹,喃大嗹。” 庚申家说:“小涛是大嗹,都会摆笑话儿嗹。刚才摆的是嘛笑话儿咹?” “摆滴王八吾。”小涛说。 庚申家说:“王八吾是喃那里滴人,你要是想听王八吾,上喃家去,我天天给你摆王八吾。” “娘,我能上喃大娘家去办?”小涛问。 秀兰说:“能去,恁大娘这么待见你,去吧。今儿刻先别去,天快黑嗹。” 庚申家说:“弟妹,恁家里有不要的白菜办?看着那坏了滴、要扔滴给我点儿。” 秀兰说:“庚申嫂,给你两棵好白菜也没嘛。” 庚申家说:“没事儿,弟妹你就给我那快坏滴,我喂鸡。要不鸡没吃滴嗹,我不种地,家里也没有粮食。” 秀兰就到院子里拾了些白菜帮子让庚申家抱走了。 屋里的欣梅说:“咱大娘多给你两块糖,咱俩姐不要,你得分给我一个,你一个人凭嘛多吃俩咹?” 新菊说:“欣梅你不嫌她脏啊?” 欣梅说:“喃才不嫌喃大娘脏哩。你要是嫌她脏,以后她给你嘛好东西,你不吃你也留着,给我。” 小涛的脸蛋儿被糖撑的鼓鼓的,咽了一口甜水说:“给你一个也行,得给你那个剥开的。” 欣梅说:“行,你这暂先给我。”小涛就把没糖纸的那块儿摸出来给了欣梅。 院子里秀兰说:“她说是喂鸡,实际上她还是自个吃。” “咳,她一个老太太有嘛法儿啊。”丁顺也说。 这时候尚祯回来了,“爹,你回来哩啊?”丁顺和秀兰都问。 “嗯。我看见庚申家抱唠白菜走嗹,恁姐家不种菜,总闷不想着给恁姐送点白菜去哩?”尚祯问。 “爹,我上个月不是才驮了一布袋去啊。”丁顺说。 “上个月滴早吃完嗹。”尚祯很不满意。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尚祯看到桌子上有吃剩下的鸡肉,说:“我不呆家,恁倒是挺会享受滴!我呆家里总闷没见过恁吃鸡肉哩?看来这个家不是我呆滴地方儿。我不吃嗹。”说着腾腾腾走进北房,掀门帘进了自个的东屋。 丁顺走到东屋门口隔着门帘说:“爹,这是死鸡肉,不知道让谁下药毒死滴。喃姐那白菜我等天儿好了、道儿好走了就再给她驮过去。”屋里没声音。 丁顺又说:“爹,这死鸡要是当时不宰唠吃唠,毒药就散开嗹,全身都是毒嗹,就彻底吃不滴(不能吃)嗹。”屋里没声音。 丁顺接着说:“爹,我明天就给喃姐驮白菜去。骑不了车子,我走着扛着白菜去行哩办?”屋里还是没声音。 丁顺说:“你这人这么不识劝咹?早知道你这样儿,我就直接把鸡扔了,种地上了粪算嗹。” 屋里说:“你小子不用跟我来这一套,你这暂扔了去我也不拦着。” 丁顺说:“揍熟嗹还扔唠去啊?多可惜咹!” 屋里说:“可惜,可惜恁一家子吃去吧,我反正是不吃嗹。” 丁顺说:“爹你吃点吧,夜长着哩,你不饿啊?” 屋里说:“不饿,早让你气饱嗹。别呆门口站着嗹,你呆那里站着我睡不着。” 丁顺无奈,只好回到饭桌上,一口肉也没吃。这顿饭全家都吃的很安静。 第二天一早,小涛出门往西一拐就往庚申家走。这一排人家大门都冲南,所以都走这一个过道,这条狭窄的过道同时也是往西出村上公路的唯一主干道。这里我们说说过道和当街的区别。过道是指任意两排房子之间的通道,所以也可以说是胡同(北方称呼)、小巷(南方称呼);而当街是指大道、主干道、交通要道,这里特指进出村子的道路,所以当街可以说成是大过道。丁顺家门前的虽然是普通宽度的过道,但却是往西进出村必须要走的路。村子中间本来的大宽当街被村西李辛庄的林场挡住了出路,所以实际上成了一个很宽的死胡同。往东进出村的当街没有问题,但是因为东边对着大埝,直上直下费力,所以又蜿蜒了一段路才斜着通上了大埝。 小涛走到戊戌家门口的时候,邵杰正跟一个买鸡的搭搁。买鸡的说:“你这是草鸡(母鸡),要是公鸡还能贵一块钱。”邵杰说:“你用易容术把它改成公鸡不就行哩啊?”买鸡的人和邵杰都笑了。 小涛走到庚申家大门口喊:“大娘开门儿!”庚申家的大门是灰白色的,这和村里其他人家大门的颜色都不一样。门上的锁也是古代的方形铜锁。而她家和戊戌家是全村唯二两家白天上门(插着门)的。庚申家只有一个老太太,插着门或许可以理解,戊戌家插上门的解释是他家的东西容易丢,有时候连羊粪都丢了,这就惹得村里人经常笑话他。 庚申家打开大门,看着小涛迈过栅板(大门下沿和平地之间空隙的堵头,通常是木板制)就随手把大门又插上了。庚申家的当院里什么下房都没有,只有西南角一个茅子,其他都是树。庚申家拉开堂屋门让小涛进去。她家的堂屋门和其他人家也是不同的,一般人家堂屋门都是三合板的,是象征性的根本不能防贼(防贼的任务由院子的大门承担),像她家这样用大厚的实木板做的门已经很难见到了。 进了堂屋发现她家西屋和堂屋是连在一起的,没有隔断,墙上只抹了泥,一点儿白灰也没有,再加上西屋没有窗子更显得黑咕隆咚的;堂屋中间是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立背很直的古式黑色椅子。庚申家撩开东屋的门帘把小涛让进东屋,东屋是庚申家睡觉的地方,屋子里也很黑,因为窗子还是古代的那种从下方往外、往高推的推拉扇。己丑家也是这样的窗子,每个窗格都只有巴掌大小,没有玻璃,都是用黄纸糊起来的。从窗子来看,她并不是有意防贼,而是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家,什么重活都干不了,只能守着这些落伍的东西了。靠窗的南边是火炕,庚申家让小涛坐到炕上,说:“小娃子,喃家总闷样咹?”小涛瞪着眼睛看见屋里北边靠墙是一个黑色的大立柜,和自个家的堂柜完全不一样。立柜前是两把椅子,和堂屋的椅子一样。小涛还没说话,庚申家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到小涛嘴里说:“吃糖吧,小娃子。”小涛含住糖块儿,说:“大娘,你再摆个王八吾的笑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章 庚申家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讲起了王八吾。她说:“王八吾,这个人是喃娘家武强那边滴。姓王,本来不叫王八吾。他看见县官儿老是欺负(hu,轻声)老百姓,就想着给老百姓出口气。有一天县官儿去赶集,王八吾看见嗹,就拎着一个大王八跟在县官儿后头喊‘卖我嗹,卖我嗹。’县官一听觉着新鲜,回过头说看看我是嘛咹,就问‘我是嘛咹?’王八吾说‘看见哩办?这就是我。’县官说‘啊,我就是王八啊?’” 庚申家的一双眼睛时而目光如炬,时而光彩尽失,嘴一张一闭带动脸上的皱纹拧绞、疏散。小涛完全没觉得这个笑话有什么可笑,只是觉得有点害怕,再想到黑乎乎的西屋,一刻也不想多呆了。说:“大娘,喃家走(回家)哩。” 庚申家说:“再玩儿一会儿吧,我还有笑话没讲哩。” 小涛:“喃不玩儿嗹,喃得家走嗹。”庚申家就说:“那你过了再来。”小涛说:“行。”(这个回答还挺聪明,有缓兵之计的感觉)就秃噜(滑)下炕掀开了门帘看了黑洞洞的西屋一眼,小涛停顿了一下,发现庚申家站在他背后不动,就快步走出堂屋门。小涛走到院子里又回头看了看,发现西屋果然没有窗户,只有一面墙,扭回头蹭蹭走到大门底下拉开了门插倌。庚申家在堂屋门口喊:“小娃子,给我把大门关上。”小涛喊了声:“啊,知道嗹。”回身拉着门帘铞(固定在两扇门上用来锁门)对上了两扇大门然后一溜烟儿跑到了自己家大门口。 刚一进门,欣梅突然从门后跳出来喊了一声:“哒!”还好是白天,小涛只是吓的一哆嗦,一看是欣梅也就不怕了,说:“三尖子你个大坏蛋,你吓唬我干嘛咹。我给咱娘学舌,我去告你去!”欣梅说:“小涛,别告我,你只要给我一块儿糖,我以后都不吓唬你嗹。”小涛说:“我才给了你一块,你还要啊?我没有嗹。”欣梅说:“我不信,你刚上着大娘家去嗹,你会没糖吃啊?”小涛说:“你不信你摸摸我兜儿。”欣梅摸了果然没有就说:“你不给我,等我以后上了大娘家去了我要了糖我也不给你吃。”小涛说:“你要去呗,你见天去,你要多少我也不馋滴慌。” 这时候二钱走到了丁顺家门口就停下了,小涛给二钱打手势说:“二钱,进来咹,上喃家来玩儿吧。”欣梅说:“别呆家里玩儿,恁俩上当街玩儿去吧!”小涛只好出了门。二钱说:“大埝上那么多小蛤蟆儿,咱去逮蛤蟆去啊?” “逮那个有嘛用咹?又不能吃。”小涛说。 “那咱去摔蛤蟆去?”二钱出新的主意。 “摔死蛤蟆有嘛用咹,也不好玩儿。”小涛说。 “那咱去踩蛤蟆去,一脚准能踩死,还能听蛤蟆叫。”二钱又有了新主意。由此看来,人类的智商和善良程度不比牛高多少。 小涛说:“踩死蛤蟆多腻歪(恶心)人咹。咱去逮老么虫(小昆虫)吧,逮了还能喂鸡。”于是小涛等着二钱回家拿瓶子,然后两个人走过道去西边庄稼地里逮了半天老么虫,中午回来每个人的瓶子里都装的满满的,二钱先回自个家了。 小涛在院子里打开瓶子盖儿,往外倒,无奈玻璃酒瓶子口太小,每次都只能倒出来几个。小涛叫:“姑儿——姑儿——姑儿,”有几只好奇的鸡跑过来了,看到地上有小黑虫兴奋地把地凿的嗒嗒响。鸡吃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比小涛的叫声小,但是那种兴奋的满足感有着无比的魔力,吸引着所有的鸡都跑过来了。从此后小涛一叫“姑儿”再也没有偷懒的鸡了。 丁顺推着车子进家门,看见小涛在喂鸡,就说:“好小子,真懂事儿,都会喂鸡嗹。”把车子支在院里,推屋里门进堂屋说:“爹,我把菜给喃姐送去嗹。”东屋里说:“知道嗹。”这样尚祯终于愿意就伴儿吃了一顿饭。 下午吃了饭,欣荷和欣梅收拾碗筷的时候,秀兰说:“小涛,你这暂胆儿这么大嗹,和二钱到处去也不怕嗹?”小涛说:“不怕,喃俩去逮老么虫去嗹。要是还有别人就害怕。” 秀兰就问:“二钱这么好啊?也不和你打架?”小涛说:“喃和二钱不打架。二钱他爸爸还说让喃俩拜盟兄弟哩。” 秀兰说:“他爸爸总闷说咹?”小涛说:“他爸爸说‘你和喃二钱也不打架,多好咹,你家走问问恁爹恁娘,看看愿意和喃二钱拜盟兄弟不。’” 欣梅说:“才不和二钱拜盟兄弟哩。” 秀兰说:“这暂哪里还有拜盟兄弟滴咹?恁这一阀子(同龄或相差一两岁的人,不一定辈分相同)没人拜盟兄弟嗹。恁佑哥和震禹还有忠良是盟兄弟,大钊和立功还有老师的小子是盟兄弟,立功和立国是盟兄弟,得赢和戊戌是盟兄弟。你看他们都多大年纪嗹,都比恁俩大。” 小涛想着拜不拜不吃紧(要紧,重要),就不说话了。 秀兰又说:“过晌火咱去拔草去吧,别光和二钱玩儿嗹,咱那麦子地里的灰菜跟麦子一般儿高嗹。”小涛说:“啊!” 下午我也没和己丑家的小黄一块儿玩儿,我也跟着去了麦子地里。 欣梅把老白钉在地头上吃草,我也站在地头上看他们干活儿:丁顺、秀兰、新菊拔四个垄里的灰菜,欣荷和欣梅拔两个垄里的灰菜,小涛拔一个垄里的灰菜还是跟不上,老是说拔不动。欣梅就看不惯了,说:“吃滴时候不少吃,干活滴时候就没力气嗹。”我想帮小涛,正好在地边上看到一颗灰菜,我就用嘴叼住,第一感觉是好苦,看来这菜不能吃;我再用力一抻脖子一抬头,咔吧一声把灰菜咬断了,苦水沾了我一嘴。看来我是爱莫能助了,也就觉得无聊了。 谁知道老白看着我嘴里含着苦水的样子竟然笑了一下:“你傻啊,那个不能吃。”我说:“你是不是老成精了?我是牛,我喜欢吃的东西和你喜欢吃的东西能一样吗?我身上有骚味儿吗?” 老白嚼草的时候她的下巴不是上下动,而是左右动,所以她的胡子也跟着左右摆来摆去。我看着就笑了:“女的长胡子,第一回见到,哈哈哈。”老白用黄眼珠儿看着我:“你听说过对牛弹琴吗?”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句骂牛的话,于是我说:“今天你这是对我一个说,你要是去奥地利这样说话,那里的牛还不得踢死你、拱死你?!”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估计牛也是有地域性的,比如中国人是黄色人种,中国的牛也多是黄牛;南方水多则南方水牛多;美国野牛和美洲印第安人的肤色多么匹配!照此推断,奥地利的牛应该差不多头头都听得懂音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一章 我自以为博学多才了,老白完全无法理解我脑子里强大而广博的知识量,她说:“你什么都不懂,山羊都是长胡子的。像你一样“嘴上没毛儿,办事不牢”就好了?告诉你,我孩子都生了几十个了,你还一个没生呢。”老白用生孩子跟我比,我自然是比不过的,我就问:“那你的几十个孩子呢?”“都卖了。”老白说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禁有点儿可怜她了。谁知道她说:“这羊就得趁小儿卖,一大了就混蛋嗹,连我都爬。”我有点儿听不懂了,老白又说:“不懂吧,牛也一样,你将来生了小犍子也会爬你。”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老白继续自卖自夸上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草还多。” “你少吹牛屄了。”话刚说完,我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要吹牛的呢?这也太难为情了。不过非洲人为了多挤点牛奶,好像还真有这么干的。老白说:“吹你的?少臭美了。” 我很想绕开这个话题,就说:“你拴着,我却是自由的。”“那是你还小,还不知道麦苗有多好吃。”老白说。 我说:“怪不得人家说狠如狼、贪如羊。”老白用黄眼珠儿看着我,然后略带沧桑的说:“一年之后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牛羊和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我突然想,一年之后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候云胜走到了地头,说:“二姐,你拔草哩啊?”秀兰回头看到云胜就坐到地埝上说:“云胜来坐一会儿吧,抽一锅子。”云胜就走进地里来也坐在地埝上。秀兰说:“云胜,你这地里草也挺多滴,你也得拔拔。要不,草把住这麦子把肥料都吸走嗹。”云胜说:“二姐,我哪里还有心思拔草咹?我看着这日子是过不下去嗹。” 秀兰说:“总闷嗹?两口子过日子就这么回事儿,能凑合就得凑合。她们又让你受气哩啊?” 云胜说:“她们让我受气!这暂又生出这个三闺女来啊,一天到晚滴闹病。本来寻(xin)思着俩闺女嗹,再生该生个小子嗹,谁知道生出来又是个闺女咹!闺女就闺女吧。我呆家里揍(做)饭、刷锅刷碗,还得收拾破烂卖破烂,还一天到晚发愁谁知道这闺女活下去唠办。你说治咹还是不治咹?”秀兰说:“别管总闷说都是条命,能给治就得治。你看咱村里,生了仨闺女的下边那个都是小子。” 云胜说:“一村里就是喃丈母娘生唠五朵金花儿,不见一个小子。静初要是随她娘滴话,我看着我是绝户嗹。我要是生五、六啊,计划生育还不得把我也抓唠走啊?我拾破烂是挣钱不少,花钱没份儿。钱都让静初和丈母娘把持着。她们还给我起外号叫‘小蛤蟆儿’——”秀兰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表弟就转为悲伤了。 “我这可真是让人家逮住蛤蟆攥出尿来(比喻对得到手的个体压迫、剥削过甚;雁过拔毛则形容剥削面广)嗹。”云胜接着说:“我要是生了小子,我弄回喃自个儿家里去,不呆这小牛辛庄嗹。我受气我可不能看着喃小子也跟着受气。” 秀兰说:“这个受嘛气咹?孩子也姓牛嗹,就不受气嗹。这受外人滴气也就算嗹,受自个一家子滴气可是真难受!这是命咹。谁让咱成分高让人家抄唠家还不好找对象(因为成分高,很多人怕被牵连批斗,所以都不愿意娶/嫁地主富农家的孩子)嗹。”云胜说:“谁知道喃爷爷想起嘛来嗹买那么多地,落下个富农的身份,结果连饭都吃不上,媳妇儿也寻(xin)不上。可是我不认命,别看我卖破烂儿这个活儿不好听,这可比种地挣钱来滴快。我攒着,等我有了钱我就买个商品粮吃,到时候我就是城市工人嗹。我可不愿意守着这点儿地,一年挣不了仨瓜俩枣儿(形容挣钱少)滴还受气。再说我也不是干庄稼活儿的料儿。我有了能耐我就不跟她过嗹,我早晚还得离开这个村。” 秀兰说:“可别说不过唠。你看不见我啊,喃姐说我‘你有多少离不了这个婚咹(指时间、机会很多,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她是看不滴(不能看)我受气挨打,她呆家里说一不二。我闹离婚闹哩多少回嗹,有一回都上唠公社里去嗹,恁姐夫又求我。你说离了婚这伙子孩子们可总闷招(怎么办)咹?要是看不见自个的孩子了,那心里得多么想咹!可不,你想想这孩子们就得消消气忍着。” 云胜小声地说:“二姐,这村里人们都欺负(hu,轻声)我姓朱。他妈树武还有树茂背地里发坏,让小孩儿们喊我‘外来户。’震禹和傻震海俩小私孩儿呆我屁股后头跟着我喊‘外来户、’‘小蛤蟆儿。’我要是打他们吧,得说和孩子一般见识;不打他们吧,忒他妈气人。还有恁庚德,总闷说咱还算一个院儿里滴,他也看不起我。” 秀兰说:“我再见了他我说说他。别为这个生气嗹。” 云胜又坐了一会儿说:“唉,二姐你先忙着吧,我也得家走倒腾破烂儿去嗹。” 云胜一走,秀兰就又去拔灰菜去了,我又帮不了忙就回村里去了己丑家,小黄正抻着脖子够院墙头儿上的姑扭草(狗尾巴草)。我说:“这个好吃吗?”她用舌头舔住一个叶叼在嘴里咬了一口说:“没什么味道。” “没味道你还吃?”我说。“无聊呗。”小黄无精打采的。 这时候听到二钱说:“爸爸,喃不好受。”己丑问:“小子,哪哈儿(哪里)难受咹?”我和小黄就走到了堂屋门口,我们很有分寸的,非请不进。我们越有分寸才越能赢得尊重。 只见二钱扶着墙说:“喃不好受。”己丑问:“小子,你哪哈儿不好受你倒是说咹。” 二钱说:“喃说不出来。”己丑说:“你说不出来哪哈儿难受,我总闷给你想法儿治咹?” 二钱急得要哭了,说:“喃真不知道哪哈儿难受,就是难受。” 把我和小黄给气的,再也看不下去了,用小牛辛庄一带的话说是:凿打母子(啄木鸟)死着树窟窿里——笨的生人气(使动用法,使人生气),笨死算嗹。 这么郁闷又无聊的时间怎么度过呢?奔跑呗。我和小黄一溜烟儿又上了村南的大埝,已经没有什么小蛤蟆儿了,于是我们一路向东跑过了柳树林、槐树林、榆树林一直跑到了桑村街的村边上。大埝两边的树高矮粗细都很均匀,根据丁顺的说法,这肯定是人种的,不是野生的。想到这里我对小黄说:“要不我们去桑村街那个树林子里探险去?说不定那里有什么我们没见过的草和新鲜玩意儿。”小黄瞪着铜铃大眼说:“好啊!” 这个树林子里大部分是槐树,而且长的很乱,所以我们得小心不能让刺儿扎破我们的皮。野生的树林的好处是枝杈都很低,因为没人修剪,所以能吃到树叶;但是每一小枝上都有一根刺儿。我们一边吃一边玩儿着往里走,听到里面发出了哼哼声,循声望去发现是小桃撅着腚抱着一颗榆树,新民在后面抱着她的腰在做什么。突然想起丁卯家的小黑牛有时候也会这样爬到小驷牛的身上开玩笑,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有一次他这样爬到我的后背上弄疼了我的胯骨,我尥了个蹶子踢到了他的肚子上,从此他见到我都老实多了。我想说小桃你这样不累吗?结果只叫出了一声“哞儿。” 新民停住了动作发现了我,说:“梓松家这小野牛儿总闷跑这里来嗹。”我很生气,他说我是小野牛儿,我觉得他还是野人呢,用我后来学到的一句话形容他,叫做“少爹没娘管!”小桃说:“别理它,快点儿,牛又看不懂也不会说出去。”我觉得小桃还挺聪明的,我确实看不懂这么做有什么价值,而且我也确实没办法把这个转告给人类。 我们觉得这些很无聊,正打算继续走的时候,没想到新民又说起了我:“上回呆己丑家,它冲着我放了个屁。你说它是不是成精嗹?我还没见过牛冲着人放屁哩。”想不到原来放个屁还竟成了开创之举了,我凑到他们跟前看着他们。小桃说:“你理它干嘛咹?它一个哑巴牲口知道嘛咹?”这下我生气了,我是不会说人话,但是我不是哑巴好不好?! 新民说:“等会儿,我先打跑它们再说。”说着就提着裤子四处找东西,我赶紧跟小黄说:“跑!”于是我们一路飞奔了出来,身后听到新民说:“这真是拐子滴腚眼儿——邪门儿(音同斜门儿)嗹,它总闷听懂人话唠哩?” 我们一溜烟儿跑回了小牛辛庄,当街聚了很多人,还聚了很多牛。这次我们发现了一个足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二章 我们看到丁卯使劲抓着他家的老黑牛的鼻拘站在当街,一个外地人一手扒着老黑牛的下巴,一手拿着一个圆圆的吸铁石塞到了老黑牛的嘴里,吸铁石拴着的绳子还在牛嘴外面荡啷(垂,悬挂)着。外地人撤出自己的手后说:“行嗹,你牵着它上大埝吧,走一圈儿再回来,记着道儿上可千万别让它卧下!”老黑牛在前面走,小黑、我和小黄在后面跟着,更多的人和牛都在当街等着看热闹。 看得出来老黑牛走的很吃力,我们的心情很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不过好奇的心理更大。我们跟在后面,绝不超过。 半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当街。外地人又让丁卯抓住鼻拘,一手掰开老黑牛的嘴巴,一只手抓住绳子慢慢地拽了出来。天哪,吸铁石上竟然有七个或直或弯曲的钉子、两截铁丝、一个螺丝。大伙儿都佩服了:一是佩服外地人的厉害;二是佩服这牛的胃,要是人吃下去这么大的钉子,肠子早穿透了。 丁卯给了外地人一块钱。其他有钱的人家也都牵出牛来等着吸。新民看见了说:“这个有嘛咹?自个儿弄个吸铁石不就完哩啊?”后来他真的从丁顺家牵出了大黑,自己找了个吸铁石拴了个绳子塞进大黑嘴里去了,可是什么也没吸出来。后来大黑慢慢地就不爱吃草了,身体也越来越瘦了。过了两个月,新民和丁顺商量过后就把大黑卖了,两家平分了三百五十块钱。当然这是后话了。 多新鲜的事儿,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于是我和小黄又无聊了,就一起去丁顺家看看小涛回来没有。 秀兰在厨房里和面,看样子是要蒸干粮(指新做的从生到熟干粮。熥是指加热已经熟的)了。家里人多,光靠吃馒头是不够的,还得贴饼子。秀兰一边和面一边教新菊如何抓一把玉米面,如何在两个手掌之间拍来拍去,如何拍成个饼子形状,然后如何贴在铁锅上,要离着水多远,不能水一开了就把饼子泡起来等等。欣荷坐在锅台下烧火。 我插一句。人们好像多么喜欢吃那个白面馒头,但是实际上玉米面的饼子烙到了火候可比馒头好吃多了。我说这个不是信口胡说的,我确实是吃过。比起白面馒头来,玉米面的饼子更香、更甜。当然我的胃不一样,要知道我是连草都能消化的,呵呵。人类要是总吃棒子面儿的饼子消化就会费力很多。 我没有看到小涛,但是秀兰看见我了。她一边揉着面一边说:“恁俩倒是成了好朋友嗹。”新菊说:“娘,你看小涛和二钱就伴儿玩儿,连俩小牛儿都跟着成哩好朋友嗹。”秀兰才想起来没看见小涛和欣梅,就冲着正房的屋:“快点儿,咱爸爸回来嗹。”小涛一听害怕了,在下第二个杈的时候脚踩空了。 秀兰一下子看傻了,站在门台上不动了。丁顺正走到大门底下,听到砰的一声,感觉不是好事就跑到院子里,看见秀兰瞅着夹道,就跑过去抱起了小涛。新菊和欣荷也都站着吓傻了,欣梅还站在房:“小子,你哪里疼办?”小涛说:“就是胳膊(pai)疼。”秀兰脱下小涛的褂子和秋衣,看见胳膊上擦破了点儿皮,就让小涛抬了抬胳膊,也没看见什么大毛病。一家子的心都放下来了。 丁顺冲着房:“吃吧,不吃鸡蛋这胳膊好不了。”小涛就把鸡蛋弄碎了泡玉米粥里才吃完。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秀兰发现欣梅不在屋里,就让丁顺去找。丁顺在夹道的梯子上找到了欣梅,她竟然在梯子上站着睡着了。丁顺把欣梅抱到炕上,说:“外头这么冷,哪里能呆当院子睡觉咹!”结果欣梅闭着眼睛从炕上坐起来,秃噜下炕,撩开门帘,走过堂屋,开了屋里门,走进夹道又上了梯子。 丁顺说:“你别找挨揍咹?好趁着(好好地)跟你说话你不听,哪里有呆梯子上睡觉滴咹?”欣梅在梯子上一动不动。新菊站在门台上说:“你总闷这么宁(倔强、一根筋)咹?一点儿都不懂事儿!我要是像你这样早挨哩揍嗹。”欣梅在梯子上仍旧一动不动。 秀兰出了屋里门,走到梯子下说:“我那傻闺女唉,恁爸爸喊吧你两句还不应该啊?越大越不懂事儿嗹。下来吧,走,我领着你上屋里睡觉去。”欣梅这才下了梯子,跟着秀兰进了屋。欣梅虽然闭着眼,但是眼里有一颗泪一直没流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三章 晚上睡觉的时候,秀兰小声抱怨说:“你看恁爹,孩子摔着嗹,他不着急关心就算嗹,还净说些个没用的。” 要在平时,丁顺就不让秀兰说话了,他听不得别人说自己的爹不好。但是今天丁顺说:“咳,摊上这么个爹有嘛法儿咹?不给他钱得说不孝顺,给了他钱吧,都给唠闺女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你说自个的亲孙子摔着嗹,你就不心疼啊?” 秀兰说:“他都是疼唠外甥子嗹。”丁顺说:“‘瞎心的姥娘、痴心的姨,舅和妗子是大善皮。’当姥爷滴这么疼外甥子滴少见。你别看他把钱给了别人,你不给他还不行。我要是不给他,他又得上公社大当街敲洗脸盆败坏我去嗹。”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涛还睡觉的时候,丁顺和秀兰还有新菊就去菜地里割小葱儿去了。小葱儿讲究嫩、不辣,割下来得尽力避开太阳晒,有时候为了新鲜还要泼水。一尺长小葱儿割了满满两驮筐回家。丁顺将车子靠在院里的枣树上,这时候欣荷和欣梅已经做好了早起饭摆在了桌子上;给尚祯的吃的也已经送到了他的东屋里。 丁顺洗了一把脸就坐在桌子前开始吃饭。 这时候庚申家走进了院子里,她看到在吃饭就往外走。秀兰说:“庚申嫂,呆这里吃点儿啊?”庚申家就站住了,说:“恁都还忙着哩,不愿意给恁添乱。”秀兰说:“这个添嘛乱咹?他先吃完了就去卖小葱儿去。咱一边吃一边摆。” 庚申家剥开一块糖放到小涛嘴里,回过头来说:“种哩不少小葱儿啊?”秀兰说:“就种了一分地,这一分地就够卖一气儿滴。庚申嫂,你坐下吃点儿吧。” 庚申家说:“喃可不吃。你要有那看着不新鲜的小葱儿给我一把儿(单手抓过来是一把),我也吃个新鲜。”秀兰说:“等会儿我给你一掐(双手掐过来是一掐)新鲜滴,图新鲜就得吃新鲜滴。”庚申家说:“我可吃不了那么多,放坏了怪可惜滴。” 这时候全家都坐在桌子边上开始吃饭。早饭还是干粮就粥配芥菜疙瘩咸菜。不同的是,因为天越来越热了,粥从玉米面儿改成了麦子面儿粥,跟糊糊一样。我也分配到了一碗,初一看还以为是母乳牛奶呢,但是喝起来好像还没玉米面的粥好喝。这次的就吃头儿(咸菜、菜等辅助下咽的东西)除了咸菜还多了一样:小葱蘸酱。秀兰拿了一棵小葱儿折了两下抹了酱递给小涛说:“先把你嘴里滴糖吐粥碗里。不能一边吃糖一边吃葱,要不肚子疼。” 小涛问:“为嘛肚子疼咹?”秀兰说:“你没听说啊,‘吃甜滴,吃辣滴,跑着肚子里打架去。’它俩呆你肚子里打架,你肚子还不疼啊?” 小涛赶紧把糖吐粥碗里,接过小葱咬了一口说:“辣。”丁顺说:“这小葱多甜咹?这还叫辣啊?” 秀兰说:“吃吧。小葱蘸酱,越吃越胖。要不你不长个儿,人家老师都不让你上学儿嗹。” 小涛说:“喃不上学儿不行啊?”秀兰说:“小孩儿不上学儿干嘛去咹?一天到黑光想着玩儿啊?” 小涛说:“爸爸,你夜黑唠(昨天晚上)说给喃弄个笛儿吹哩?”丁顺说:“还弄笛儿吹?你不想着上学儿光想着玩儿啊?给你弄了笛儿你要是到时候不上学儿,你看我不揍你一顿哩!”吓的小涛不说话了。 丁顺吃饱了就把车子推出门口,新菊说:“爸爸你得先上大埝上去绕去,公路还没修好哩,这一下了雨更不能走嗹。”丁顺腿一跷上了车子就骑着走了。 我跟到大门底下发现有一棵小葱儿掉地上了,绿油油的很是新鲜,我就上去咬了一口,又赶紧吐了,原来丁顺这么大人也说瞎话(谎话)。二钱和小黄走到了门口不敢进来,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就在门洞子底下蹭牛车,蹭的车套上的铁环碰的车辕叮当响。 小涛果然很快就出来了,正想说话,二钱就故意很小声的说:“别唸声儿(出声),咱俩去逮老么虫去啊?”小涛说:“行。等我去拿个瓶子。”返身回了院子。 秀兰说:“小涛,喃(我们)今儿刻泡了棉花籽上河南边儿去种棉花去,你去办?”小涛说:“喃(我)和二钱逮老么虫去,逮了喂鸡,这也是干活哩。”欣梅说:“喃等一会儿走唠可就锁门嗹,家里没人你想家来也进不来嗹。” 小涛想了想说:“娘,喃要那个麦乳精瓶子行唠办?酒瓶子口忒小,盛滴也少,一会儿就盛不下嗹。”秀兰说:“行,你去逮老么虫去吧。”小涛拿了瓶子就和二钱出了门。 这时候庚申家也拿了一把小葱儿跟着出了门。她跟在小涛和二钱后面说:“小娃子,你还上喃家玩儿去办?我还给你摆(讲)王八吾。”小涛说:“喃不去嗹,喃得逮老么虫喂鸡哩,到晌火喃得逮一瓶子哩。”庚申家到了自己家门口就开了门进去把门插上了。 现在成了我和小黄跟在后头了,小黄说:“小花儿,你刚才吃滴嘛咹?”我说:“葱。你没吃过啊?”小黄说:“喃没吃过,喃家又没种。葱好吃办?”我说:“不好吃,挺辣滴,丁顺还说小葱不辣,净瞎说!”小黄听我说不好吃就开心了,她说:“要不咱俩跑一圈儿啊?这天不冷不热滴,多好咹。喃娘说以后热唠想跑都不愿意跑嗹。” 我说好,俩牛就跑了起来。超过小涛和二钱的时候,我们放慢了速度,怕弄他们一身土。就听到二钱说:“别上她家去,她会摆王八吾,喃爸爸也会摆。你上喃家玩儿去,我还给你蚕豆吃,还让喃爸爸给你摆王八吾。”我就跟小黄说:“等会儿咱俩和他们一块儿去你家,我也想听笑话嗹。”小黄说:“你去听笑话没问题,可是喃家可没有好草招待你。” 我说:“你吃嘛我就吃嘛,行办?”小黄说:“行是行,喃还吃头年(去年)的麦糠哩,麦糠都捂(坏、发霉)嗹。” 我说:“喃娘家那边和喃这边都吃着头年的棒子秸哩,丁顺说再过仨月,新麦糠就下来嗹,到时候给喃拌上青草,肯定好吃。恁家那棒子秸哩?”小黄说:“己丑种地不行,那棒子秸长滴还不到一人高哩,铡了草统共没多少玩意儿。他不给喃娘吃饱,喃娘也拉不了那么多粪,他越没粪上地,地里庄稼长的越差,喃就越没吃滴。” 我有点儿同情起小黄来了,但我还是说:“己丑会摆笑话咹,最起码听笑话不用上别人家去。”小黄说:“听笑话有嘛用咹?吃饭还吃不饱哩,哪里有心思听笑话咹?物质食粮还没保证哩,先抓起精神食粮来嗹。”我惊讶于小黄讲话的水平。我说:“你不应该生在农村,你最起码应该生在动物园,不用为了吃草发愁;其实最好是生在印度,在那里你就是神。”这次换了小黄对我的惊讶:她惊讶于我的博学。 我说:“这有什么新鲜的,己丑会摆笑话,新菊会把她学的东西教给小涛,小涛还没上学儿哩就会背初中滴《木兰辞》嗹。”小黄很羡慕的说:“有文化就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四章 中午的时候我跟着小涛回了家,但是家里还锁着门。丁顺家的门下面是没有栅板的,小涛又长的瘦小,就从门下面钻了进去,把老么虫倒出来喂了鸡,又从门下面钻了出来。这来回一爬,身上就蹭了一身土。不过没关系,那个时候也没人笑话,因为土农民的后代还是土。 然后我们两个就按照约定去了己丑家听他摆王八吾。 己丑正叼着旱烟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唱戏,烟屁股就在他嘴上扭来扭去:“王寿昌村前闲游逛,想不到年迈人又做新郎。欢天喜地把小桥上,看看四外的好风光。(评剧《刘巧儿》唱段)”己丑家笑着看着他,说:“美滴你吧!”二钱说:“小涛来找我玩儿来嗹,喃俩都想听你摆王八吾。” 己丑马上不唱了,把旱烟从嘴里抽出来,一边揭开旱烟纸把剩下的烟末倒烟匣子里,一边说:“王八吾这个人挺嘎(坏、调皮),从小就嘎。他小学滴时候有个老师得罪唠他,他就想着得捞回来(报仇)。这个老师还是个女老师,长滴挺胖,她上茅子解手的时候,蹲下去不好(容易)起来,就呆茅子窖儿前边儿钉哩个橛子,她拉完了想起来的时候就拽着橛子起来。王八吾知道嗹,就选哩个星期天儿,拿着小锯儿跑着女厕所里把橛子给锯哩一半。他怕老师看出来,就不呆蹲的这边锯,他呆前边锯。星期一老师上学里来嗹,待了一会儿就上了茅子里嗹。等她拉完了想起来,使劲一拽橛子,咔吧一声,橛子折嗹,她一屁股坐着茅子窖里嗹,弄哩一身粑粑。”所有的人都笑了。 己丑再接再厉,又摆了一个:“又有一个人得罪哩王八吾嗹,王八吾就跑着人家西瓜地里,看着哪个西瓜大,就呆西瓜上挖哩个眼儿,用勺子把西瓜都挖出来吃嗹。吃完了呆眼儿里拉了一泡屎,又把盖儿盖上。弄的跟没人碰过滴一样。西瓜熟嗹,这个人就上地里摘西瓜吃,看见这个西瓜长的大——”这时候大钱很聪明的插了一句:“准是摘了这个西瓜吃嗹,一吃吃出屎来嗹。”大伙儿又都哈哈大笑了一顿。 小孩子懂的少,知道的坏东西也只有屎和尿,所以只要笑话里连屎裹尿也就开心无比了。 笑够了,小涛想起来该回家了,就跟我一起回来了。这时候大门开着呢,原来欣荷和欣梅回来做午饭了。信匣子(收音机)里正播着:“薛丁山,你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欣梅一边烧火一边说:“二姐,你说总闷薛丁山这么缺德,他爹一回回滴要宰唠他,见(每)回都宰不成咹?”欣荷说:“人家评书就是摆他哩,他要是死唠,评书不就没哩啊?”欣梅说:“照你这么说,他还没个死哩啊?”欣荷说:“还有个不死啊,哪个人最后不是老死滴咹?” 欣梅看见小涛回来了就说:“你还知道上(回)家啊?一天就知道疯跑!”小涛说:“我早就回来嗹,恁都不呆家锁着门,我就又出去嗹。”欣梅说:“你逮的老么虫哩?”小涛说:“早喂哩鸡嗹。”欣梅说:“我不信,喃上地里干活去嗹,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连个老么虫都逮不了。你就光知道吃和玩儿。” 小涛说:“鸡都吃完嗹,你不信拉倒。不信我叫鸡,鸡都吃饱嗹,准不过来。”小涛就叫:“姑儿,姑儿。”一下子几十只鸡都跑过来围着小涛。小涛急了:“恁就他妈知道吃,恁就没个饱啊?给恁吃唠一瓶子嗹,恁还他妈饿啊?还跑过来!”我赶紧走过去跟鸡说:“都滚开,恁这一伙子没智商的,就知道吃饱了不饿滴慌。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儿,都滚远点儿。”鸡一下子四散而去。 小涛说:“看见哩办?鸡吃饱唠都走嗹。”欣梅说:“你没吃滴,它们还有个不走啊。” 欣荷说:“欣梅,你管他干嘛咹?他还小哩。”欣梅说:“我是他姐,我就得管着他!” 小涛说:“三尖子,我就是不让你管,我就是光知道玩儿,我就是光知道吃,碍着你干嘛嗹?!” 欣梅:“敢说我外号!你再说一遍儿?!”说着就冲着小涛跑过来了。谁知道小涛根本不跑,说:“你打打我试试?” 欣梅刚举起了手,丁顺推着车子就进了家门:“又他妈干嘛嗹?不挨揍浑身痒痒啊?一个个儿的都他妈找挨揍。还他妈愣着干嘛咹?你饭揍熟哩啊?”欣梅这才落下了手,赶紧跑回厨房烧火去了。 丁顺把车子支在当院儿,说:“给我拿烟匣子去。”小涛跑到北房的西屋拿出了烟匣子,里面有半匣子旱烟叶。“洋火(火柴)哩?不拿洋火总闷点着咹?”丁顺又问。小涛就跑到下房东屋里锅台上的砖窟窿里摸了洋火出来。 丁顺点着烟刚抽了一口,庚德走了进来带着满头的汗:“收(叔),不行嗹,出哩事儿嗹。寅虎要告我去,我可能要招人家抓起来嗹。”丁顺说:“总闷回事儿咹?你别着急,慢慢着说,他为嘛要告你咹?” 丁顺和庚德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在门口碰到秀兰和新菊从地里回来,丁顺就说:“恁先吃吧,我先上卯哥那里看看去。”秀兰说:“小德,嘛事儿咹?”新菊叫了一声“德哥”。庚德说:“咳,婶子咹,我打哩寅虎嗹,他要告我去,你说可总闷招(怎么办)咹?”秀兰说:“你打他干嘛咹?恁爹和寅虎不是呆地里闹玩儿没事儿哩啊?我还拉哩寅虎一把。一大伙子都劝着,俩人不打嗹就都家走嗹。我寻思着没事儿嗹我就又去种棉花去嗹。啊,合着家来那道上的血是你打寅虎打滴啊?”庚德点了下头,秀兰说:“事儿都完嗹总闷又去打去哩?” 庚德说:“咳,这事儿都怨喃嫂。她看见喃爹和寅虎打架,她当时不说嘛,跑着家来跟我和小佑儿说‘恁爹可招人家揍嗹,要是招那行唠滴(有能耐、有出息的)人揍唠就算嗹,他招寅虎给揍嗹。养着恁这么仨小子,让恁爹挨揍啊?!’我听见这个我还能憋住唠啊?喃哥身体不行,小佑儿还小哩,我能不出头啊?!我领着小佑儿,呆门底下拿了个铁锨就跑出去嗹,道上正碰上寅虎回来,他还跟我搭搁哩,我说‘看你个揍相(比骂德性更难听些),你摆话恁娘屄嘛咹?!’一铁锨就把他脑袋皮铲下来嗹。吓的我跑回来嗹,他跟着就上唠喃家去嗹。把喃爹也吓坏嗹。” 秀兰说:“恁爹回来看见你拿着铁锨也不拦着你啊?”庚德说:“你可说哩,喃爹走的近道,没走桥,我打了寅虎回来嗹,他也到家嗹。随后寅虎就到嗹。你说可总闷着吧?” 庚德说完了,丁顺发现新菊、小涛和我还跟着呢,就说:“恁家走吃饭去吧,别都跟着嗹。”新菊就领着我们回家了。 我们正吃着饭的时候,丁顺急急忙忙地回来一趟。新菊问:“爸爸,喃卯大爷总闷着嗹?”丁顺说:“他没事儿,我得弄着寅虎看病去,你呆家里看看有嘛活儿干,看着恁爷爷还有他仨。过晌火恁娘就家来哩。”说着就爬到炕里头,掀开大褥子和炕席,从炕席底下拿出来一打儿钱,数了数一共二百八十块揣到兜里。转身往外走到堂屋,尚祯从东屋撩开门帘说:“出嘛事儿嗹?上哪里去咹?”丁顺说:“爹,我得上一趟石家庄,给寅虎看病去,小德打滴人家脑袋开瓢儿(掀开盖子)嗹。”尚祯说:“有那么厉害啊,还上石家庄?”丁顺说:“爹,我先不给你说嗹,寅虎那脑袋还流血哩,他要是死唠,小德非得坐监去。”说着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五章 丁顺不在家的一个多月,尚祯都没出门。他每天按时吃饭,吃了饭就在炕上躺着上眼药。不知道他的眼力是退化了还是为了保持住以前的眼力,总之是不停地上眼药,不久前还经常说眼前飞过一只蚊子都能分辨公母呢。他的人生哲学是好吃不过饺子,好受不过倒着,所以躺多久都不觉得烦。 这天下午丁申走到大门口,他看见秀兰就说:“喃收(叔)呆家里办?”丁申是不想见尚祯的,他和尚祯有矛盾。以前丁申看着队上的头户棚,泽梁还很小,生了病,他就把泽梁带到头户棚里睡觉,怕晚上泽梁口渴,就用暖壶带了开水。尚祯看见了,觉得一个小*孩子不值得用暖壶伺候,嫌他矫情,就偷偷在暖壶里面尿了尿。最后还是让丁申知道了,但是碍于尚祯是叔叔辈不好发作,要是其他人早就打了、骂了。 丁申听说尚祯在炕上躺着,就放下一块皮子,说:“弟妹,你给我缝个烟袋,我那烟袋坏嗹。”说完就走了。丁申是不抽旱烟也不抽烟卷的,他每天提着个烟袋锅子抽。烟袋锅子不禁抽,两口就一锅,所以要常备着烟袋装烟叶和汽油打火机。 丁申走了后,三妮儿和丁申家来了。三妮儿这次没拿什么布料,她是和丁申家来打听给寅虎治病的事的。秀兰说:“这走了还没个信儿(消息)哩。谁知道总闷样嗹。” 三妮儿说:“恁爹一天光躺着啊?”丁申家说:“别说,等会儿让他听见。”秀兰低声说:“丁顺呆家里滴时候,他三天两头上闺女家去,这暂不去嗹,恁知道为嘛办?” 三妮儿故意沉着脸说:“看你呆家里吊猴(偷懒)不呗,地里活儿你不去干去啊?”秀兰说:“你可说错嗹,他不是盯着我干活,他是怕我往喃娘家拿东西。”丁申家说:“甭说,新媳妇儿都是向着娘家。十年媳妇儿熬成婆,就向着自个家嗹。” 三妮儿说:“人们都说我事儿多、不讲理,喃树茂家回娘家的时候,我看着她拿东西。她拿四啊(个)馍馍,我给她拿八个馍馍;她拿二斤槽子糕(蛋糕),我说你再买二斤。她拿嘛我都给她加一半(倍)儿。” 这时候只听东屋说:“小顺家,你还不上地里干活儿去啊?”三妮儿憋的差点笑出声来。秀兰说:“爹,这会儿地里没嘛活儿。棉花才种上,还没冒出来哩;麦子才浇过,又下了雨,看这个样儿,到麦熟都不用浇嗹。” 东屋说:“那西瓜和脆瓜怕旱,也不用浇水啊?”秀兰说:“西瓜和甜瓜就一分地,值不当的浇,要是浇着半截停了电,还得等着来了电再浇。挑上几挑子水就够嗹;脆瓜地里还湿哩。” 东屋说:“那头户棚不该出出(指把牛棚里的牛粪用推车子推出去放当街)啊?粪多滴牛都站不住脚儿嗹。” 秀兰还没说话,三妮儿接过来说:“尚祯哥,你一个大老头子总闷这么多事儿咹?人们说我是出了名儿的事儿多哩咹,你比我还多一号儿哩。出头户棚那是妇女干滴活儿啊?” 丁申家小声说:“咱可别呆这里坐着嗹,等会儿他出来闹,喃可惹不起。这么一个收(叔)公公,喃总闷说都不合适。”三妮儿说:“怕嘛咹,今儿刻我就给恁出这口气。”谁知等了半天,东屋里没动静了。 过了一小会儿,丁申家就鼓动着三妮儿离开了。 秀兰走到院子里,看到小涛在和二钱玩儿,就说:“小涛,咱上地里去啊?要不等一会儿恁爷爷起来唠又喊吧你。”吓的小涛赶紧先走到大门外等着秀兰。二钱就回家自己玩儿去了。秀兰背上筐又牵上老白,我也跟在后面,我们就出发了。 路过大清(即大坑。小牛辛庄一带人们在说某些坑的时候说成“清,”但不是所有的坑都读成清)的时候,秀兰看到水边有几棵柳树,就想起了柳笛的事。秀兰用镰刀割下来一枝放筐里,老白看到了就抬着脖子够筐,秀兰看到了就多割了两枝放筐里,一枝给了小涛。小涛拿着柳枝舞着走,老白在后面亦步亦趋。不用说,我是不会像老白这么贪吃的,我早就听说柳树叶是苦的了。老白肯定也听到过,但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记吃不记打的货。 秀兰折了一段,用手捻啊捻的,就把柳条的皮捻得脱离了柳枝,抽出白色的柳枝扔了。然后用镰刀把柳枝皮割整齐,又在一头上下各来了一刀,把外面的绿皮去掉,只剩下白皮了。放到嘴里一吹,滴滴的响。小涛赶紧把柳笛放到自己嘴里吹,手里的柳枝也被老白抢了过去。老白嚼了一口,打了个喷嚏,把嘴里的绿水都吐出来了,说:“总闷这么苦咹?”小涛边走边吹柳笛,问秀兰:“娘,总闷咱不呆当院里种一棵柳树咹?当院里要是有柳树,我揍一百个笛儿吹。”秀兰说:“当院里不能种柳树,种了柳树闹凶。” 棉花地在河南边,因为棉花喜旱,而河南边都是旱地,所以种棉花是最合适的。秀兰家的棉花地得有三里地远。我是不怕远的,我跑一阵儿就在路边等他们。老白好像真的很老了,走路一点劲头儿都没有,屁股一扭一扭的慢的要命。好在她这个速度小涛能跟上。走了一会儿,小涛就烦了,说:“总闷这地这么远咹?还没到啊?”秀兰就说:“要不你牵着羊吧。”就把绳子给了小涛,这下总算吸引着小涛走到了地里。 小涛说:“娘,以后我放了学(xiáo)儿就放羊吧?这羊我一个人也能牵住。”秀兰说:“行。赶等着你长大唠,你还能放牛。以后等小花儿长成了大花,你就放它。”小涛和我对视了一眼。 棉花才刚刚冒出一个丫儿,只有两片嫩叶。这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秀兰一边拔草,一边薅苗儿,说:“小涛你要是牵着羊累了,就找块砖头把橛子钉着地里去。”小涛就问:“娘,总闷这里这么多砖头咹?” 秀兰说:“这是恁小牛辛庄那老村儿,恁爸爸小滴时候就住这里。”小涛就问:“总闷这暂不住这里嗹?要不上地里来就不用走这么远嗹。”还没等秀兰回答,小涛又问:“娘,总闷这地里这么多贝壳咹?” 秀兰说:“这里以前是河,老村儿挨着河,后来闹大水都给淹嗹,人们就搬走嗹。”小涛说:“总闷老是闹大水咹?” 秀兰说:“就是一场大水,就是六三年全国自然灾害滴时候闹滴大水。赶等着你上李辛庄上学的时候,你看见学(xiáo)儿里(学校里)墙上有个水印,当年水就那么高。”小涛说:“咹?喃还上李辛庄上学啊?喃不想上!” 秀兰说:“咱村儿里就只有一、二、三年级。到四年级你就得出村儿上嗹;到了初一就得上桑村公社里嗹;到了高中就得上县城嗹;赶要是上了大学,你就得上石家庄嗹。谁知道你上学笨办,你要是笨就上着高中就不用上嗹。” 小涛说:“喃不想上学,娘,喃愿意跟着你种地。” 秀兰说:“不上学儿不行,不上学儿连个字儿都不认识。让你种个棒子、麦子,你知道嘛时候种啊?让你买个化肥、毒药(农药),你知道哪个是哪个啊?” 小涛无话可答了就说:“总闷上李辛庄才能看见水印儿,咱村儿里没有水印儿啊?” 秀兰说:“咱村里都是闹完大水才新建滴房,当然没水印儿嗹。”过了一会儿,秀兰说:“咱家走吧,棉花忒小儿,草也忒小儿,干不出活儿来。”小涛说:“你不怕喃爷爷闹啊?”秀兰说:“光怕他有完啊。等会儿咱去种点高粱去。恁姐都上学去嗹,咱俩也种不了长果(花生)和芝麻,只能种高粱嗹。” 回家的路上,秀兰说:“小涛,你猜恁爷爷呆家里干嘛嗹?等会儿进家门儿你别闹动静儿,咱看看他是又偷着喝生鸡蛋哩不。”小涛说:“我不爱吃鸡蛋。生鸡蛋总闷吃咹?”秀兰说:“恁爷爷有法儿。生鸡蛋两头敲个眼儿,嘴一嘬就出来嗹。” 到了家门口,秀兰牵着羊跟在后面,我和小涛走在前面,我们都屏住呼吸往院子里看。果然看见尚祯站在草堆前正在嘬一个生鸡蛋,他的袖子上还挂着草呢,看样子是爬到草堆上找到的生鸡蛋。我觉得有点恶心,我满以为小涛看见这个也会觉得恶心,可是他后来竟然一边喝一边怂恿二钱也喝一个。 小涛走到院子里说:“爷爷你干嘛嗹?”尚祯吓了一跳,赶紧把鸡蛋壳扔进草堆里说:“我看看这草够吃牛滴不,麦糠还得等俩月才有哩。”尚祯没想到的是,秀兰也在后面跟着出现了,糊弄小孩儿容易,糊弄大人就不那么容易了,尚祯一下子脸红了说:“不是上地里去哩啊?总闷这么快就回来嗹?” 秀兰说:“棉花才出来,凿不滴(凿不得、不能凿)苗儿,也凿不滴草儿。我去种点高粱去。”尚祯说:“高粱这暂也没人吃嗹,只能喂牛。你不种点儿芝麻、长果,也能换点儿香油吃。” 秀兰说:“芝麻、长果我一个人哪里种唠(得了)咹(呢)?”尚祯想了想说:“待着吧(算了吧,以后再说吧),你愿意种嘛就种嘛吧,我是当不了这个家嗹。”又想了想说:“你不让丁卯和你就伴儿种啊?丁顺替他看病去,咱有活儿何者(难道)他不管啊?” 秀兰说:“喃卯哥和小德都跟着上哩石家庄嗹。他俩打了人,他俩能不去啊。”尚祯说:“小槐和小佑儿哩?” 秀兰说:“小槐身体不行,自个儿那活儿还忙不完哩。小佑儿还小哩,他哪里知道总闷种地咹。”尚祯说:“小佑儿哪里还小咹,也得二十哩吧?咳,算嗹,人家当宝贝养着咱也不能使唤人家那宝贝咹。”就不理这事了。 小涛在茅房里喊:“娘!娘!”秀兰说:“总闷嗹?有长虫啊你叫唤这么响?”小涛说:“不是长虫,喃拉出来哩一节长虫子(蛔虫),掉不了。”秀兰就找了两截棍子,进去茅房把虫子夹着拽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六章 这天下午,二钱来找小涛玩儿,说当街来了个卖小鸡儿滴,咱去看看去吧。小涛就靠二钱壮着胆子上当街玩儿了一趟。一大帮小孩子和老太太都围着鸡筐看热闹:小鸡儿都像一个个圆球一样,有黄的、有黑的,毛茸茸的非常可爱,尖尖的小嘴儿里喳喳喳地叫个不停。小涛看了一会儿说:“咱家走吧,我让喃娘来买小鸡儿。你也让恁娘来买吧。”二钱说:“喃家里没钱买小鸡儿。喃哥上学还没钱哩。”小涛说:“那你上学滴时候有钱办?”二钱说:“喃不知道。喃得问喃娘。”小涛说:“你要是没钱上学,到时候咱俩就伴儿不上学,就伴儿玩儿。” 小涛回家跟秀兰说了买小鸡后,秀兰说:“咱不买。咱有那么多母鸡哩,找个扎窝(孵蛋)滴就会孵小鸡儿。到时候给你看看是总闷孵出来滴。”小涛说:“那得孵到嘛时候才能有小鸡咹?”秀兰说:“二十一天就孵出来嗹。”说着就在堂柜和炕的夹缝里拉出一个木板盒子来,里边都是鸡蛋。秀兰拿着一个鸡蛋说:“这里有二十多个鸡蛋,都是公鸡压过滴。你看看这鸡蛋里边有个小黑点儿,那个点儿就是小鸡儿的眼。”小涛接过鸡蛋看了半天说:“哪里有黑点儿咹?”秀兰就点着一根蜡,把鸡蛋拿在烛光的前边给小涛看。小涛说:“娘,真有一个黑点儿。” 秀兰说:“慢慢着,别使劲晃荡这鸡蛋,要不小鸡儿就晃荡死嗹。”小涛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回盒子里说:“娘,哪个鸡会扎窝咹?”秀兰说:“这个得找找。”说着就站在门台儿上看着一群鸡,有走来走去的、有扒土刨食儿的、也有卧在地上不动的。秀兰冲着卧着不动的鸡群走过去,吓的大部分鸡都跑了,只有一个黑棕色混毛的鸡不动地方,还站起来炸开翅膀像是要拼命。秀兰退回来说:“就是她嗹。”小涛说:“这鸡像是要咬人一样。”秀兰说:“她这是要护着她滴鸡蛋哩。行嗹,攒哩二十多个蛋嗹,够给你孵一气儿(一阵子、一段时间)滴嗹。”说着就找了个破洗脸盆,在里面放上麦糠之类的软草,把鸡蛋放到草上摆好了,把盆放在西屋炕上。 秀兰出去掐住这只鸡的翅膀就提起来了。这鸡看着很凶,一提起来就傻眼了,一点都不挣扎。秀兰把她放在盆上,她一屁股蹲在上面就不动了,从此就专心孵起小鸡儿来了:除了吃喝拉,从不离盆;除了捣蛋,从不随便动。小牛辛庄一带的话说“孵蛋,”是形容人宅的。比如说,“恁家那个某某某,总闷一直呆家里不出门咹?孵蛋哩啊?”而“捣蛋,”是形容小孩儿调皮的。比如说“这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调皮捣蛋”。但这两个词到了母鸡身上,就变成了伟大和坚持。 小涛说:“娘,你让鸡呆屋里孵小鸡儿,它拉了粑粑多臭咹?”秀兰说:“这个没法儿,外头万一天儿冷唠就把鸡蛋冻坏嗹。” 母鸡的伟大也体现在此处,一般孵蛋都是选择热天,而孵蛋的母鸡体温更高,却还不能选择凉快的地方孵蛋,要一直这样捂着捂二十多天。 为了方便讲这只伟大(伟大的跟母鸭、母鹅,或者公企鹅一样专业守着蛋)的母鸡,我还是要提前说出她的名字,其实这个名字是半年多后欣梅给取的。那天全家人都在当院里剥棒子皮,欣梅说:“这个鸡长滴俊(zn),来给你个虫子吃。”说着把棒子上的一只肉虫子扔了出去,她赶紧啄到嘴里吃了,后面人们再在手里拿着肉虫子的时候,她就主动走过来从别人手上啄走(说到这里我就想插一句,人类越文明,人们的胆子就越小,城市人看到虫子啊、血啊吓的要命,其实就是见的少而已,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欣梅看着她说:“小涛,你看这鸡多像贾宝玉咹。”小涛说:“还真挺像。”两个人就笑了起来。丁顺看见了说:“这么多棒子不够恁剥滴啊?傻笑没喜,挨顿鞋底!”两个人就都不笑了。 贾宝玉蹲了二十多天终于把小鸡儿孵出来了。其实出壳之前,就能看到蛋壳在动了,就像小牛儿在母牛肚子里会动一样。终于第一只小鸡儿嗒嗒嗒地把蛋壳凿了个洞,漏出来黄色的小嘴儿。然后它又乘胜进攻,慢慢地扩大了蛋壳的开口,终于开口大到让它站起来了,它走了出来。这些让小涛兴奋不已,他都顾不得出去玩儿了。弱弱的问一句,这些小鸡儿难道比小牛儿还可爱吗?小涛守了两天,除了两个蛋坏了,其他小鸡儿都出来了。 能从蛋壳里走出来不代表能活下去,能活下去不代表能长大。小鸡儿被它们的天敌——老鹰吃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人的无意的脚、进攻性的公鸡、猫、老鼠、黄鼬乃至毒药都会随时要了它们的命。它们能有一半长大成大鸡就不错了。贾宝玉躲过了这一劫又一劫还成了伟大的母亲(其实应该是监护鸡,那些蛋并不一定都是她下的),不只是造化,也是本身出色了。 小鸡儿刚孵出来,只能吃水泡过的小米儿。干小米儿不能吃,小米蘸水太多也不行,泡湿了就捏出来放在纸上,这时候贾宝玉就咯咯的叫着引起小鸡儿们的注意,然后自己点头儿啄了一粒米吃。小鸡儿们都有样学样、现学现卖也跟着点头儿啄起小米儿来了。小鸡儿们吃饱了就又跑到贾宝玉的翅膀下发呆打盹儿(打瞌睡),或者观察周围的世界,那些眼睛们又大又圆,确实是又萌又可爱的,贾宝玉的翅膀像大伞一样罩着它们,给它们温暖。 小鸡儿们能跟着贾宝玉跑的时候,秀兰就把洗脸盆收起来了。这时候小鸡儿们就跟着贾宝玉在院子里跑,贾宝玉在地上刨土,然后点头,小鸡儿们只能跟着看热闹,因为这时候小鸡儿还太小,除了吃小米也就是能吃个蚊子,有句话说是小鸡儿吃黄豆——生努,所以地上的其他粮食它们是吃不下的。于是贾宝玉就领着它们去牛棚里扒牛粪,牛粪里有很多它们喜欢吃的,比如小虫子、小飞蛾、蚊子、牛未消化的细小粮食,当然也有牛倒嚼也没能消化的玉米粒,只能让大鸡吃了。大黑让新民牵走了,所以它们可以尽情地扒牛粪了。很多时候贾宝玉发现了吃的东西后只是点头做个吃的样子,她并不真的吃到嘴里,而是留给小鸡们吃,所以教的连小不点儿的鸡也会追吃小飞虫了。要是有其他鸡过来抢吃的,贾宝玉立刻凶神恶煞一般赶走它们。哪怕是公鸡看见带着小鸡儿的母鸡都要退避三舍。看来,每一个保护孩子的母亲都是战斗英雄。 这里插句话讲讲大黑:大黑是丁顺和新民合伙喂的。当初生产队一解散,牲口是不够一家分一头的,所以就有几家关系不错的伙着喂一个,伙着干活。中国人最怕不均,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这伙着的牲口常常导致本来关系好的人们关系也变坏了,比如在我家吃的多了,拉的少了,在你家干活多了等等。所以慢慢有钱的人家都自己买牛了,自己家的牛想什么时候用就能什么时候用到,想喂多少就喂多少。我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丁顺家的,我来的时候差不多一半的人家都自己买牛了。 这天二钱又来找小涛玩儿,他告诉小涛说:“喃娘也买哩小鸡儿嗹。”小涛说:“那恁哥就有钱上学儿嗹,你也有钱上学儿嗹,秋天咱俩就伴儿上学儿。”二钱说:“喃娘说没钱上学儿,上学儿有嘛用咹?还不如买几啊小鸡儿喂喂哩,好歹还能吃鸡蛋哩。三钱和小妮儿都吃鸡蛋哩。” 秀兰正背着筐准备上地里凿棉花去,听到二钱的话就说:“恁三钱和小妮儿过滴不错咹,你吃着(zháo,吃得着,能吃到)鸡蛋唠办?”二钱说:“喃大嗹,喃哪里有鸡蛋吃咹,我和喃哥吃卷子(干粮的一种,即馒头)还得抢着吃哩,吃慢唠就没嗹。”秀兰说:“小涛,你和二钱玩吧,我上河南边凿棉花去。”说着就把扒锄(长把儿的间苗农具)放筐里、背着筐牵着老白走了。 小涛:“咱去玩儿嘛去咹?”二钱说:“咱去修水库去吧?”小涛说:“嘛是修水库咹?”二钱说:“你拿着瓶子,我也家走拿个瓶子去,咱上大清里修水库去。” 丁顺正好进家门听到二钱说的话,就说:“二钱,恁爸爸教给你修水库哩啊?你要是早点儿会修水库唠,咱这里就不闹大水嗹,也不用出民工挖河嗹。”小涛说:“爸爸,你回来哩啊?”丁顺说:“恁爷爷哩?恁娘哩?恁姐哩?”小涛说:“喃爷爷呆屋里躺着哩,喃娘上河南边凿棉花去嗹,喃姐都上学儿哩。”丁顺说:“我不呆家的时候,家里没事儿办?”小涛说:“没事儿。”丁顺就先上北房东屋里去了。 小涛和二钱上大清里玩儿去了,我觉得很没趣,就跑到二钱家里找小黄玩儿,可是她和她妈都被大钱牵着放牛去了。我就走到大清里,看着二钱和小涛修水库:二钱不停地挖沙土做坝,觉得够高了就和小涛两个人一瓶子一瓶子地灌水,然后把水倒里边,觉得水也够多了,就不加水了,然后在坝底下捅个小窟窿,看着水慢慢地流完。两个人把身上弄的连水带泥,像花哩包(花脸)一样。 我觉得更无聊了。 立夏了,天有点热了,我就找了个阴凉卧着打盹儿。有几只苍蝇不停地围着我嗡嗡嗡嗡,我只好不停地用尾巴和头赶它们。苍蝇这种不屈不挠的骚扰精神真是让牛烦的要命,当然也让人烦的要命。十多年后上了大学的小涛还给我讲过一个笑话,就是关于苍蝇的,他说有一次英语试卷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养了一只大猩猩,主人睡觉的时候大猩猩就坐在主人旁边保护他。有一只苍蝇在主人脸上爬,主人用手赶走了,大猩猩就知道主人不喜欢这只苍蝇了,于是苍蝇一落在主人身上,大猩猩就伸手过去赶。可是这苍蝇执行的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的游击精神,于是大猩猩被彻底激怒了,他到院子里找了块石头,看到苍蝇又落在主人身上的时候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好笑吗?不好笑。我很气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七章 我很气愤。 在我们牛的眼中,苍蝇分三类,它们有各自的地盘和喜好。普通家蝇,一般就在家里飞来飞去,有时比较恶心,因为他们在农村的厕所里孕育长大,并以吃屎为乐。绿豆蝇,这个是苍蝇中的战斗蝇,飞起来翅膀的声音嗡嗡作响,最恶心,一般跟死肉有关,见肉生蛆是它们的唯一爱好。牛蝇,这个就喜欢我们牛,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烦牛的要命,肚子一般都不成比例地大,因为它们是喝血的。一般家蝇不会落到我们身上;而只要有牛,牛蝇也不会落到人身上。还有一种是牛虻(méng),当然不属于苍蝇了,体型庞大至接近蜜蜂的块头儿,这个吸起牛血来,简直跟放血差不多了。 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甩掉身上的土,一股屎意涌来。“屎拱腚门才找茅房”形容人没有准备,牲口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人随地大小便会被骂被打,但是牛随地大便了反而受欢迎。我站着拉了一泡屎,然后又静静地卧下,我要看看是老苶子还是天顺能先抢到它。鲁迅说,牛吃的是草,挤的却是奶。我想说,牛吃的是草团,是草的寿司,拉的还是草,是草沫。你看西藏都用干牛粪引火呢。干牛粪和烟叶也差不多,当然因为味道和面子的问题,人类不吸。 我等啊等啊,都没看到有人来拾粪,正无聊的时候,听到了比牛虻更大的嗡嗡声。一只只屎壳郎飞了过来,最后聚了有几十只,它们展开了密集而紧凑的工作:一个个紧张却慌而不乱也不打架地将新鲜的牛粪扒在自己身下压实,有一团了就倒立着推着滚啊滚啊直到滚成一个圆球。屎壳郎自夸的时候可以说自己是厨师,那就是捏肉丸子的;也可以说自己是医生,那就是捏中药丸的。 屎壳郎把丸子团好了,就开始钻研地球了:它们的头简直就是铲土机,挖洞最合适,而且挖的是直上直下的洞;它们的三双手可以接力一般地将铲下来的松土推到洞外。这个洞的大小非常适合屎壳郎的身子,好比盗墓贼挖的洞,非常之专业,一点无用功都不做:如果洞太小了,肯定它钻不进去;洞太大了他就不好用后腿和屁股把洞里的土推出来。隧道工程完成后,屎壳郎就倒退着用后腿将丸子推到洞里去(这个动作堪称“倒立盲打高尔夫,”你想屎壳郎是倒立着的,而且眼前的粪球遮挡着它的视线呢),然后自己也进去过日子去了。牛粪乃是屎壳郎至高无上的美食,他们的梦想就是无穷无尽的牛粪。曾经有两个屎壳郎吹牛,一个说等我有钱了,我就把附近的牛粪都承包了,想吃哪一滩就吃哪一滩。另一个嘲笑它说你太没品位了,我要是有钱了,我就包下一头牛来,每天都吃新鲜的。我想说的是,屎先生请放尊重点儿,此牛是卖粪不卖身的。 这么多屎壳郎工作,那动静也是不小的。小涛和二钱早都停止了水库的建设,他们也一直看着这些屎壳郎勤奋工作呢。等屎壳郎进窝了之后,小涛说:“咱把它窝里灌水吧?”于是两个人又去灌水,然后把水倒进屎壳郎的家里。有些大的窝,灌一瓶子还不满,他们就不停地灌水、倒水,很快这些家伙一个个的又漂了上来。屎壳郎的工作前功尽弃了,你说这俩人多调皮!他们两个把屎壳郎捡起来装到瓶子哩,后来发现太多没有用,就只捡大个的。小涛说:“我逮住一个大滴,这个是屎壳郎官儿。”二钱也逮了几个官儿。我看了一眼,原来屎壳郎的等级和宋朝的官帽类似,两边长翅越长,官阶越高。 小涛和二钱提着瓶子准备往家走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原来是机井放水了。于是我们都走到放水的那里看着水从机井的出水口里一路流到大清里,我看着这水这么干净还赶紧喝了两口。那时候小牛辛庄的人们喝水主要靠从人工挖的笨井里提水:井里水多的时候就趴在井边一伸手灌一筲(桶)水;水少点的时候就把水筲挂在扁担一头儿,抓着扁担另一头伸进井里提水;水再少的时候就得带着井绳来才够得着,把水筲捆在井绳上系下去提水。用铁筲提水也是个技术活儿,因为没人管的话水筲会漂在水面上,技术不好的不能把水筲灌满,这样想挑走两个满筲的水还是有点难度的。 如果机井在放水,你只需提着水筲去接,这样就省了很多麻烦和力气;况且机井的水都是地下几百米的,比笨井的水更干净、更清冽甘甜,所以每当放水或者有人用机井浇地的时候,人们都挑着水筲来接水。一般每户人家每天早上(如果没人浇地那就得到笨井里提水)都要挑一挑水回家,用一天。如果用水多,比如洗衣裳,那就端着盆坐到出水口附近洗,洗完了再回家。用水多的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我们牛了。一头牛一次喝多少水?一天又喝多少次?这个因牛而异。以我为例,当年我还是小花的时候,我能喝半盆水;当我成了大花的时候,一筲水肯定不够我喝的。一次我口渴的特别急切,小涛就好奇地数着我喝多少口水,结果数到了八十三。我估计这八十三口超过了两筲。你想我们每天的口水都有百十升,喝的水至少要够流口水的吧? 小牛辛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家都有牲口,只有庚申家一个老太太什么牲口都没有。那么问题来了,人们哪里会为了牲口再多挑一趟水呢?于是,人们就把自家的牛牵到大清里去饮水。大清其实是个大坑,也就三、四百平米。很多时候人们盖房或者其他用到土的时候就到大清里去挖土拉走,于是就形成了一片低洼地,其实水满了也不过一人深。因为低洼,所以一旦下雨,雨水最终都会流到这里来。如果天旱这里也缺水了,村干部就会让机井专门放水到大清里,供我们牛饮(此“牛饮”可以看做一个词,也可以看做是两个单字)。 刚才说到了庚申家,现在她真的出现了。从笨井里提水对一个小脚儿老太太来说,难度非常大:一是她没力气,二是有可能掉井里。农村的笨井可不是古代戏文里那样四周还用石头垫高的(华北平原也没免费的石头),相反,水井边沿的砖还会被有些人抽走以致于井口的高度低于周围平地。所以,机井放水的时候,她都是要抓住机会来接水的。她挑不动两个水筲,所以她家里也没有置办水筲,也没有扁担。她的扁担就是一根棍子,前面挂着一个铝饭锅,后面挂着一个小铁筲,这样她这一挑儿盛的水还没有别人一个水筲里水多,但至少她挑的动。好在她家里也只有几只鸡和她自己喝水,所以还是够用的。 庚申家挑着扁担走过来,一路遇到的小孩子们都叫她大娘。其实有些小孩子这样叫是错误的,他可能吃亏了,也可能沾光了。这里得说说小牛辛庄的辈分了。因为都姓牛,所以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人。辈分也不是乱排的,肯定是历史上的一家人这样慢慢排下来的。小牛辛庄的辈分分布符合二八定律,最高辈分的人家很少,比如得赢家;中等辈分的占百分之八十,比如丁顺家,丁顺得往通岁的得赢叫爷爷,辈分很低的也有几家,比如说天顺家,小涛往天顺叫哥,而天顺的大重孙子和小涛差不多大。所以小牛辛庄辈分最高和最低的要差了八辈儿。因为大多数小孩儿都叫大娘,那些分不清辈分的小孩子就也跟着叫大娘了。比如牛肺,他应该叫奶奶才对。 庚申家因为经常给小孩儿们买糖吃,所以小孩儿们都很喜欢她;那个时候又讲究学雷锋做好事,所以但凡有能干的活儿,小孩儿们又没任务在身时就都愿意去帮她做,甚至有时候会争抢。这会儿立功已经接过了庚申家的铝锅帮着接水,震海看见了也要抢另外一个小水筲,说:“光他妈恁做好事儿啊?我也得做好事儿,我还得说给班主任知道,要不他都没夸过我。”这个震海还是挺厉害的,他在上小学的时候差点把杨老师气疯了,当然那个杨老师涵养好,一般都不会打学生。新菊曾经摆过他,说杨老师让他读课文《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他每次读到“我在小小的船里坐”都要读成“我在小小的船里一坐。”杨老师就让他用手指指着每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他用右手食指指着读“我——在——小——小——的——船——里——一坐”。可能在他的认知里,“一坐”是一个字。 这两个人抢着接水的时候,最开心的当然是庚申家;次一级开心的是这两个人,因为有心理满足感;最不开心的是那些小气的家长,心想这傻孩子给自个儿家干活不积极,帮别人倒是积极了;最郁闷的是小涛,他想大娘给了自个儿这么多次糖,自个儿却不能帮着大娘接水,更不能帮着大娘挑水,因为根本挑不动。 学文在给自己家接水,没心思看别人的事;牛肺没事蹲在水边看热闹,因为他二哥牛肝在挑水。这时候新菊也挑着两个水筲过来接水了。 牛肺说:“你看人家立功,助人为乐,真是一个大好人!”看见新菊来了说:“你看人家新菊,一个女滴也能挑动两筲水。”然后拿起了自己的语文书大声地说:“恁看,喃呆这里撕纸书(与支书同音)哩。”学文假装没听见,立功听见了说:“你别仗着恁哥呆这里就乘脸上色(sài,原意是喝酒后乘着脸红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即以酒盖脸)、蹬着鼻子上爷啦盖(爷啦盖指额头,“乘脸上色”、“蹬着鼻子上爷啦盖”两个短语都形容人很欠揍,一步步挑战别人底线)。学文,你听见他说撕纸书,你总闷不唸声咹?恁爸爸不是正支书啊?”学文还没出声,震海赶紧接过话茬来说:“撕呗,都撕唠,你看老师打他不。要不你把我那书都撕唠,我正不想上学儿哩。” 牛肝挑着水要走的时候走到牛肺身边说:“就你废话多,你不挑水还笑话这个笑话那个,他们要是打你我可不管!”牛肺老实了一会儿,等牛肝走了之后对震海说:“震海,我语文书里有一首诗哩,你念念!”震海说:“念古诗有嘛意思咹!我说给你一个事儿,你用手指头指着鼻子上头,活着眼儿(闭着眼睛)也能觉着唠。”牛肺说:“我教给你的科学发现,你还倒过来教给我啊?你念念诗咹!”震海说:“我就不爱念古诗,念了也不知道嘛意思。”牛肺说:“你念念,这诗可有意思儿嗹,你念了不笑你打我!”这下震海来了精神,接了牛肺的书就读出声来:“我在马路边,看见一分钱。刚要过去捡,发现是口痰。哎呀操他妈,谁吐这么圆。”念完哈哈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们也都笑了。 震海一看大家都被吸引住了,就说:“你还有办?”牛肺说:“你翻到最后一页。”震海又念了起来:“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只好拉在了裤裆。”拾粪的天顺看着震海说:“震海你更行咹!”震海嘿嘿一笑。天顺说:“我看着你是老母猪啃碗碴儿——满嘴是词(瓷)儿咹!”人们都笑了。震海弄了个大红脸,不知道说什么反驳,只好说:“你个老头子竟胡诌八道、满嘴里放炮。”牛肺叫了震海过去,对着震海耳朵说了一句话就跑了。震海说:“我看着你是老母猪戴后鞧——胡诌大腚。”人们哄一下子都笑了,该着天顺弄了个大红脸。 立功看到牛肝训了牛肺,再加上震海让人笑了几次了,心里的气也就消了,说:“大娘,我给你挑家走吧。”说着挑起来就走,大娘的脸上笑开了花,小脚儿赶紧跟上。新菊接满了两筲水也挑着往回走,说:“小涛,你跟我就伴儿家走办?”于是我和小涛就跟着新菊走。新菊看到了瓶子里的屎壳郎就说:“你逮这个干嘛咹?这么脏。”小涛说:“我也不知道有嘛用,谁知道鸡吃呗?要是不吃我就拿着玩玩儿。” 我们走着,忽然牛肺跟了上来,但他很快就超过了我们。他走路很快脚底下却很轻,我们看见他抓了一把土轻轻地放到了立功挑着的背后的铝锅里,然后转身往回走两步再掉头继续走,做出刚刚跟上来的样子。新菊喊了一声“牛肺!”立功和庚申家回头看见牛肺跟上来,都没说什么。牛肺看前面有个过道就赶紧拐了进去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八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围坐在院子里的饭桌旁,饭桌中央是一根蜡烛。尚祯的饭照例还是给他端到东屋里去,他一个人在屋里熬煤油灯。 秀兰问:“寅虎那病看滴总闷样嗹?”丁顺说:“咳,别提嗹,人家那医生说啊,恁再晚来上半天就不用来嗹,说那人就不行嗹。他那脑袋一直还流血哩,你寻思着要是一直流还不流死啊?上下车、上下楼都是我背滴他,可把我累滴够呛!” 秀兰说:“你和小德不会倒替着背啊?”丁顺说:“咳,小德说他怕血。” 秀兰说:“怕血还把人家铲成那样儿?要是不怕血还不把人家脑袋给铲下来啊?”丁顺说:“咳,说那个有嘛用咹?傻庚槐那傻了滴时候不也是我背着去滴医院啊?小德也是说怕他哥传给他。”秀兰说:“那个傻劲儿是没传给他,你看他精滴跟猴儿一样。” 小涛说:“爸爸,喃槐哥傻啊?”丁顺说:“可不是傻!有一回半宿里来砸门,说‘收,你快点儿看看吧,我东北上那块儿地让人家给偷走嗹,你得给我找回来咹。’”丁顺说到这里全家都笑了。丁顺接着说:“我又上着恁卯大爷家去问总闷回事儿,恁卯大娘说她腌了一小瓮子咸菜,恁槐哥一宿给吃完嗹。他本来从越南回来脑子就不总闷好用嗹,这一下子啊更严重嗹。要不是我弄着他去看病去啊,谁知道他还活着哩呗。” 秀兰说:“总闷样咹?病看好哩办?钱够办?”丁顺说:“咳,看病看的差不多嗹,也没钱嗹。你寻思着这是一个多月哩啊,又看病又吃饭,呆石家庄,又不像咱这农村里挑费(开销、花费)低。仗着住不花钱,我找着善荣家去嗹,投靠着他。仗着那时候我和他就伴儿当干部,要不光住也住不起咹。” 小涛说:“爸爸你嘛时候当过干部咹?我总闷不知道咹?”丁顺说:“咳,不干哩有七八年嗹。恁娘不让我当干部嗹。”小涛说:“当干部还不好啊?总闷娘你不让喃爸爸当嗹?” 秀兰说:“小孩子别打听这么多。”然后对丁顺说:“钱全花嗹,咱卯哥出门不带着钱啊?”丁顺说:“他能以不带着点儿钱啊?他也带哩二百。他说买队上那个老黑牛就把家底儿花滴差不多嗹。你寻思着不容易给小槐盖哩套房寻(xin)唠媳妇儿,这小德年纪儿也不小嗹,眼看着也要说对象嗹,这房还连个影儿都没有哩。小德要是结了婚,这小佑儿也快嗹。你说喃卯哥这日子过滴多么紧巴咹。” 秀兰说:“别看紧巴,这个恁卯哥也愿意啊,有仨小子多好咹。小子多唠,就是结婚以前日子难过;结了婚以后,日子就都起来嗹。小涛就是兄弟一个,负担低,可是多孤咹。别说仨小子,咱有俩小子也好咹。新菊要是小子就好嗹。”新菊听到了没出声。 丁顺说:“咳,小子多了好?龙多死靠(指儿子多了互相推诿责任,反而都不孝)!老唠就知道嗹。再说这回要不是小德这张嘴,还能呆人家善荣家多住两天哩。他呆人家善荣家里说‘收,这善荣就是公社里贼善光他哥啊?’我说别说这个,让人家听见不好。他还说‘他兄弟叫贼善光,那个他就叫贼善荣呗?’这一下子可好,人家那砖墙那么薄(相比于农村很多房子都是土坯墙确实薄了很多),还有个听不见啊!第二天早起人家就说‘算嗹,恁住滴日子也不短嗹,我这里也不方便恁住嗹,恁看看嘛时候搬了走吧?’咱要是呆人家别人家,人家扫个当屋子咱还知道走哩,人家都这么说嗹,咱还能赖着不走啊?招我呆回来的道上训哩他一顿。” 秀兰说:“你训他干嘛咹?你这是给别人帮了忙还不落好儿。他都那么大嗹,你这么一个叔伯收,你说他干嘛咹?”丁顺说:“我这个叔伯收和亲收差唠嘛嗹?”秀兰说:“他亲爹还不说他哩。”丁顺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是个礼拜六,新菊、欣荷、欣梅不上学就一早都跟着秀兰上地里去凿棉花地里的草去了。 丁顺走到东屋里说:“爹,我这个月再给你五块钱,你看看买点嘛零嘴儿(零食)吃吧。”尚祯说:“你不呆家,恁家里可不爱上地里去,老是呆家里给人家揍针线活儿。” 丁顺说:“她没拿着东西儿上她娘家去办?”尚祯说:“这个倒是没有。” 丁顺说:“这就行哩呗。这暂麦子还不到浇水的时候哩,棉花没长高,还不到劈(pi)杈(打掉一些没用的枝杈)、打药的时候哩,地里哪里有那么多活儿咹?”尚祯说:“你小子就是抬杠(无意义却故意的吵架拌嘴)行唠,开个抬杠铺不用雇人。不种点儿长果、芝麻滴啊?指着(指望、用)嘛换点儿香油咹?” 丁顺说:“赶卖了棉花,公家不是给发棉花油哩啊?想吃腥油就买块肥猪油回来炼呗。她一个人呆家里哪里种唠芝麻唠咹?顾得扶耧咹还是顾得牵牛唠咹?那可真是吹打的瞎忙活——顾得吹笛儿,顾不得捏眼儿。”尚祯说:“香油多香咹!滴答上一滴答儿就香滴了不滴。这头户棚也不出出啊?牛一卧下弄一身屎尿,牵出门儿去多难看咹?我以前刻还净给牛刮刮身上的虱子,这暂这么脏,我也不想刮嗹,弄的手上连屎裹尿滴。” 丁顺说:“没问题,我这暂就去出棚去。”说着就找了推车子打气,打完了气又找平铁锨、三齿。小涛站在牛棚门口看着小鸡儿刨食说:“爸爸,你看这小鸡儿脚上都有球球儿,圆唠个圆(形容很圆),要是能给它弄下来玩儿就好嗹。”丁顺说:“那都是粪蛋儿。它脚上沾了牛的尿,再踩了干土,就长住一层;第二天又踩着湿滴地方儿,又踩干土,慢慢着就长成一个球儿嗹。那球儿长的可结实嗹,鸡带着它走道都不好走嗹。得找砖头给它砸才能砸下来哩。要是真砸还不把它那小鸡爪儿给砸折了啊?你想玩球球儿,赶冬天弄点儿胶泥(陶土),想摔成嘛样滴就摔成嘛样滴。”说完就用三齿扒下粪来用平铁锨铲到推车子上。装满一车子就推到当街猪圈旁边的粪堆上。来回几次就把牛棚里的粪推完了,然后又在猪圈旁推回来一点儿碎草、烂柴火撒到牛棚里做垫脚。我看到都收拾干净了,就走进牛棚,卧在了槽前头:这要是我的房间就好了,不知道大黑什么时候回来。 丁顺看到我卧下了,就说:“小花儿,你还真会享受。以后赶卖了大黑,这就是你的屋嗹。拉屎尿尿屁股冲后,别拉着自个脚底下,要不弄一身屎和尿。”我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挤了半天没有屎,就尿了泡尿,然后回到刚才卧着的地方又卧下了。“我的表现你还满意吧?”我哞儿的叫了一声看着丁顺。丁顺很是开心,说:“你可真是个神牛。”莫非这里就是印度了? 丁顺出完牛棚就想上地里看看去,还没出门就变天了。厚重的黑云漫天压过来,好像牛魔王驾到一样。天一变黑,随后狂风也跟着起来了,狂风又带来了沙尘和烂柴火、烂草,让人不能睁眼、不能张嘴、不能呼吸。我赶紧跑到牛棚里躲着。丁顺说:“小涛,赶紧上屋里去,把窗户关上。”又对着东屋说:“爹,要下雨嗹,关唠东屋滴窗户吧。” 小涛赶紧跑到西屋把窗户关了。外面很黑,屋里就更黑了,小涛拉开了灯还是觉得屋里黑,就又往外跑,说:“爸爸你上哪里去咹?”丁顺说:“我得抱点儿柴火咹,要是都让雨淋湿了,咱还总闷揍饭吃咹?你不上屋里去,把你也淋湿嗹。”小涛说:“喃不敢一个人呆屋里。”丁顺说:“上恁爷爷屋里呆着去咹。”小涛说:“喃不去。”丁顺说:“那你呆大门底下等着我抱完柴火就上屋里去。”小涛就看着丁顺从当街往厨房里抱柴火。 这时候尚祯也走到了大门底下,丁顺说:“爹,你不呆屋里呆着,这雨这就下来嗹。”尚祯说:“我看看你干嘛哩。一个大老爷们儿围着锅台转悠,能长了嘛出息唠咹?” 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儿就砸下来了。雨点砸到地上,啪啪的响,先是激起一圈尘土,随后更多的雨点砸下来将尘土消弭于无形中。雨点砸到丁顺的头上,顺着头发尖儿滴下来。雨水砸到丁顺抱着的棉花柴上,把棉花柴上的尘土冲洗掉,却也冲到了丁顺的衣服上和脸上。 丁顺强睁着眼睛说:“秀兰她们都呆地里还没回来哩,我呆家里不抱点儿干柴火,咱还吃饭办?”说着挤进门里,尚祯和小涛赶紧躲开让路。尚祯就回到自己的东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十九章 这时候秀兰领着新菊等三个女儿还在回家的路上小跑儿呢。新菊说:“娘,别跑嗹。反正都淋湿嗹。啊!让暴风雨来滴更猛烈些吧!”秀兰说:“你傻哩啊?浑身都湿透嗹还想再下大点儿啊?咱不得赶紧家走抱下点儿干柴火啊?”新菊说:“喃课文上学滴。”秀兰说:“你学滴那是嘛咹?总闷不学点儿有用滴咹?”新菊说:“上学就是学这个,你没上过学不知道。喃爷爷呆家里,他看见下雨不抱点儿柴火啊?”秀兰说:“指着(指望)恁爷爷啊?” 四个人刚进村的时候,遇见了二钱。二钱光脚、光膀子,只穿着一个裤衩,浑身上下早已湿透,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但是他并不在意。他一边跺脚,激起一片片水花儿,一边大喊,跺左脚喊“老天爷,”跺右脚喊“下大雨,”再跺左脚喊“打了麦子供香你。”新民戴着草帽在树武家门底下避雨,树武光着膀子蹲着和新民摆话儿。两个人看着二钱笑,新民说:“二钱,你喊的真好听,接着喊,让村里人们都听见。老天爷听见也欢喜咹。”二钱喊的更带劲了:“老天爷,下大雨,打了麦子供香你。” 新菊说:“二钱,下这么大雨不家走,呆这里叫唤嘛咹?冻着唠就好嗹。”二钱不听,继续喊“老天爷,下大雨,打了麦子供香你。” 新民说:“丁顺嫂,恁种地不要命啊?下这么大雨还上地里去。”秀兰说:“去滴时候没下雨咹。”说完就赶紧走了。 树武跟二钱说:“二钱,你老是喊这一句有嘛意思咹?你这么喊,老天爷早听见嗹。换一个吧。”然后对新民说:“你看着咹,这己丑咹,过日子不行,肚子里烂七八糟的玩意儿倒是不少。”说完就和新民看着二钱。 二钱这下更得意了,开始喊:“门帘铞儿,门帘鼻儿,笤帚疙瘩来开门儿。”树武说:“别喊这个,这是小孩儿们喊滴,没意思儿。换一个!” 二钱喊:“吃饱嗹,喝足嗹,买哩个小牛儿跑没(m,丢)嗹。再买去,没有嗹,撅着尾巴家走嗹。”树武说:“这个没意思儿,换一个!” 二钱喊:“急急忙忙,走进茅房。茅房没灯,掉进茅坑。没人来救,壮烈牺牲。生滴伟大,死滴光荣。”新民和树武嘿嘿地笑了。树武说:“还会嘛咹?光喊这个也没意思儿咹?” 二钱喊:“对不起,敬个礼。放个屁,送给你。”两个人笑了半天,笑得脸都红了。树武说:“二钱,你喊个‘寡妇尿尿——只出不入。’”二钱说:“喃不知道是嘛意思。”树武说:“你管嘛意思干嘛咹?你喊就行嗹。”二钱就喊:“寡妇尿尿——只出不入。”喊完了说:“这个都不是顺口溜儿,喊着没意思儿。” 树武说:“你还会喊嘛咹?恁爸爸还教给过你嘛咹?”二钱说:“下雨哩,蹦跶点儿,王八露着肚脐眼儿。”树武刚想笑就憋住了,新民笑了说:“你这不让他瞎说嗹!说着说着就说着你身上嗹。”二钱接着喊:“下雨哩,冒泡儿哩,王八戴着草帽儿哩。”这下子新民也不笑了。两个人都生气了,新民说:“别他妈瞎叫唤嗹。我看着你是‘屎壳郎搬家——赶紧滚蛋’吧。再叫唤揍你!”二钱就赶紧踩着泥水走了。 秀兰四个人到家的时候,丁顺正抱第三抱棉花柴进家门。秀兰说:“都忘哩你呆家里嗹。”然后也抱起了一抱棉花柴,新菊、欣荷、欣梅也都跟着抱了棉花柴回家,放到下房东屋里都快放不下了。秀兰说:“光抱棉花柴嗹,也没抱下点儿软和柴火,拿嘛引火咹?”然后跑到当街麦秸垛上一摸,水滴滴答答的。秀兰就抽出外面的麦秸,在里面抓了一小抱干的跑回家。 全家都换了干衣裳了,就坐到炕上说话。丁顺说:“小满小满,麦粒儿要满。这就快到唠小满嗹,麦粒正灌浆的时候哩,这时候最缺水嗹,这一场雨又省哩不少钱。尤其是河南边的旱地,想花钱浇都浇不了。看这个样儿啊,今年是个好收成。” 秀兰说:“后边就不能再多下雨嗹,以后得多出点爷儿爷儿(太阳)晒晒,要不麦子还有个熟啊。你说咱还种芝麻、长果滴办?我觉着这暂种有点儿晚嗹。谁知道种了还长办?”丁顺说:“种不了就算嗹,落(là)下(错过)一季儿就落下一季儿吧。要是把种子种下去嗹又不长,不是更糟蹋粮食啊?我看着河南边没种滴闲地多嗹,己丑园子里滴水浇地还不种哩。” 秀兰说:“不和那好人比,和己丑比还有嘛前途咹?他还弄着这么仨小子,将来可总闷寻媳妇儿吧。说正格滴(说正经的),你这么些个日子不呆家,咱园子里那小葱儿都长成了大葱嗹。还总闷卖咹?”丁顺说:“咳,长成大葱就留着打个种子呗。剩下的给喃卯哥送点儿去,给喃姐送点儿去,自个再吃点儿就算嗹。谁让咱赶上这事儿嗹。”说着拿过手表来看了一眼说:“哇,可该揍晌火饭嗹。” 秀兰说:“欣梅去点火去吧,欣荷拾锅。”两个人就出去了。 过了一分钟,欣梅在厨房喊:“娘,揍不了饭嗹,柴火都湿嗹。”秀兰到了东下房屋一看,屋:“小涛还这么小哩,盖正房不忒早啊?”丁顺说:“早嘛咹,国杨比小涛还小哩。越往后盖房花钱越多。盖个正房就得熬白了头发,咱还不趁着年轻盖唠啊?老唠还有力气盖啊?”秀兰说:“也行,不下雨唠咱先把下房顶子拆唠吧。” 正说着丁卯提着一捆馃子(油条)进了院子,说:“小顺,恁吃哩晌火饭哩办?”丁顺和秀兰都叫了声“卯哥,”新菊、欣荷、欣梅和小涛都叫“卯大爷。”欣梅和小涛都看着丁卯手里提的馃子,我就好奇地凑过去闻了一下,没有青草的味道好,丁卯看到我赶紧把馃子转移到另外一只手提着。丁顺说:“卯哥,我正说要换这下房屋滴顶子哩。你看着行唠办?不翻也不行嗹,连个干巴柴火都放不了嗹。” 丁卯说:“这个还有个不行啊?天晴唠赶你准备好唠,我叫着小槐、小德还有小佑儿过来,一天准拆完唠,两天就能捶完新房顶儿。三天就完活儿。你看我来滴正好儿,恁都没柴火揍饭嗹,吃馃子吧。”丁顺说:“卯哥,你呆谁家买滴馃子咹?”丁卯说:“梓松和梓柏炸的馃子,呆南头卖哩,我听见就买哩点儿。” 秀兰说:“卯哥,等会儿梓柏还不上这头(这边)来卖啊?等会儿喃自个买点儿就算嗹。他们都快结婚嗹,你省着点儿花吧。” 丁卯说:“喃收呆屋里办?”丁顺说:“呆屋里。”丁卯说:“我就不进去看他去嗹。馃子放着吃吧,恁要是不吃,就给喃收吃吧。你准备好了东西,我就领着他们过来拆房顶子。”说完就走了。 秀兰说:“看见哩办?还是小子多唠好。你先给恁爹拿点儿去,别等一会儿不够他吃滴。”丁顺就掐了一把拿到尚祯屋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章 因为刚下了雨,下午人们都没上地里干活去。丁顺到外面砍了些柳条和紫穗槐回来,先把柳条的皮都抽出来,坐在外间屋(堂屋)编了个篮子;又用紫穗槐编筐。秀兰就拿出一团麻,挑出两股来坐在西屋炕上捻麻绳儿。 三妮儿纳着鞋底子来了,说:“小顺家,你这麻看着比我这麻好咹,你是从哪里弄滴咹?”秀兰说:“喃妹子呆纺麻厂里,她给我弄滴。”三妮儿说:“我说哩,你看我这是自个呆苘(qing)麻上劈(pi,撕、揭)下来滴,没有你这个这么匀实。”秀兰说:“你要是待见,你也用这麻捻呗。” 丁顺在堂屋说:“三妮儿婶子,你一年到头滴纳鞋底子,你一年揍多少双鞋咹?”三妮儿说:“咳,别说嗹。喃树茂那脚长滴歪歪,穿鞋费,别人一年穿一双鞋啊,他得穿三双。要不我说看着恁这麻线好啊,揍了鞋准结实。”秀兰说:“看着好你就用这个捻绳子吧。”三妮儿就也挑了两股麻捻了起来。 丁顺说:“三妮儿婶子,你光给恁树茂揍鞋啊?恁树荣你不管啊?”三妮儿说:“我可不管他。他一个月就给我五块钱,我还给他揍鞋啊?那我就成哩倒行孝嗹。” 这时候丁卯家来了,丁顺叫了声:“卯嫂,上屋里炕上坐下吧。”丁卯家说:“喃收呆家里办?”丁顺冲着东屋努了努嘴,说:“呆屋里。”丁卯家隔着门帘说:“收你呆家里啊?”屋里没动静。丁顺说:“准是睡着嗹。你上西屋里坐着摆话吧。” 丁卯家撩开西屋门帘进屋坐在炕头上说:“三妮儿婶子你呆这里哩啊?”三妮儿说:“是哩,喃是常客,比你这当家子来滴还勤哩。”丁卯家说:“恁都纳鞋底子哩啊?要不我也拿麻来捻绳子。”秀兰说:“坐下吧卯嫂,你就呆这里捻绳子吧。这里这么多麻用不清。小德也快结婚嗹,总闷也得揍新鞋穿,你拿他那鞋样子来,我给他铰双新鞋、新靴子。” 丁卯家说:“我要不这暂去拿去?”秀兰说:“拿嘛去咹,别拿嗹。铰个鞋面还不快啊。咱先捻绳子摆个话儿吧。”三个人就都捻起绳子来了。 三妮儿就问:“恁和寅虎儿打架那事儿了(了结)哩办?”丁卯家说:“谁知道唉,反正是给他看哩病嗹,钱也花嗹,工夫也花嗹。他看着也没事儿嗹。”丁顺说:“还有个不了啊?给他看好唠病嗹还指着总闷招(还想干嘛,指对方再提就是不合理要求了)咹?这事儿也是因为他先和喃卯哥动手才挨的铲。谁也没好卯样儿滴揍他一顿。你寻思着要是找茬儿打架,喃卯哥会怕他啊?” 秀兰看见欣梅一直听着他们摆话就说:“你还不赶紧和你俩姐写作业去,见回(每次)上地里去就说没空儿写作业,这回有空儿嗹还不赶紧写去。”欣梅就拿着作业本也趴堂柜上写开作业了。 三妮儿说:“话不能这么说,恁卯哥仨小子,人家也是仨小子,人家那小子是小,人家可有长大滴时候咹。尤其他那个立县,土匪脾气,赶等着他长大唠不是个麻烦啊?”丁顺说:“咳,以后还不知道嘛样儿哩。都给他看哩病嗹,他还能总闷招咹?”丁卯家说:“事儿都过去嗹。给他看哩病嗹,事儿就过去嗹。”丁顺说:“卯嫂不用怕他,总闷咱仨小子还怕他那仨小地沟狼儿啊?”地沟狼儿形容人长的很小很瘦弱。 三妮儿说:“你看恁这叔伯兄弟多么亲咹,你看喃树武家仗着兄弟仨净欺负(hu,轻声)喃树茂咹。别看喃树茂没出息,喃树茂可俩小子哩。树武就一个小子,树文儿连媳妇儿的影儿还看不见哩,树贤家也是一个小子。这暂计划生育这么严,树贤家她敢再生一个啊?喃俩孙子儿长大唠就不怕他嗹。”秀兰说:“三妮儿婶子,人家总闷也是叔伯兄弟,你别说滴跟仇人一样唠。”三妮儿转了口风说:“也别说这叔伯兄弟关系不好,你看喃树荣和喃树茂亲兄弟俩关系还不行哩。”丁顺说:“恁家人多多咹?喃这个就是我和喃卯哥兄弟俩,再不亲,喃还有谁咹?”三妮儿说:“恁和丁申家不是也不远啊?”丁顺说:“比和喃卯哥还远一步儿。” 三妮儿说:“恁老横哥可是有日子没露面儿嗹,你也没扒个头儿(露面,看一眼)看看啊?”丁顺说:“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哩,你寻思着他哪里受过气咹!他那脾气咱也劝不了。一村儿里,也就是喃爹说话他还能听两句。”三妮儿说:“你还说恁院儿里人少,一个老横降住(镇住)多少人咹?”丁顺说:“那个有嘛用咹?我要是还当干部啊,我就不同意他这么耍横。” 秀兰说:“三妮儿婶子,你看看,哪里有他这么当官儿滴咹?谁强压谁!”丁顺说:“当官儿可不就得谁强压谁,要不哪里来滴威信咹?你像这暂这当官儿滴都是欺软怕硬的软蛋。”秀兰说:“当官儿非得这么当才当滴长久哩,你看人家子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干哩三十年嗹,人家还瞎字儿不识(一个字都不认识)。” 丁顺抬高了嗓门说:“我不当,那是你不让当嗹。”秀兰也抬高了嗓门说:“我为嘛不让你当嗹,你不知道啊?你就这么一个小子,你不怕人家背地里琢磨啊?喃娘家村里一个当官儿滴也是得罪唠人,他那小闺女儿让人家欺负(hu,轻声。此处指强奸)唠还让人家推着井里去淹死嗹。” 丁卯家赶紧拦着说:“恁这么抬杠,不怕把喃收吵醒唠啊?”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丁顺掀开了东屋门帘,说:“坏嗹,喃爹总闷没呆家咹?”秀兰说:“准是又上着恁姐家去嗹。”丁顺说:“这个人啊!又不是不让他去,见回去都不唸声儿。也不选个时候,你说道儿上这么浓(nong,泥泞),摔个跤总闷招咹?”秀兰说:“摔不着他,这趟道儿他走滴可溜(因路况熟悉而利索)。”丁顺说:“这道儿上还这么浓,连车子都骑不了,我又得走着去找他去。”秀兰说:“准是你又给唠他五块钱,他赶紧给他闺女拿唠去嗹。”丁顺出门走了。 三妮儿说:“恁爹跟着恁吃饭,恁还给恁爹五块钱啊?”秀兰说:“见(每)月给。不给行啊!”三妮儿说:“这么一说,树荣光给我五块钱有点儿少咹?”丁卯家说:“有五块钱还不够你花滴啊?喃小槐一块钱也不给我咹。”秀兰说:“给钱不要紧,你买点儿嘛吃唠也算喃孝顺嗹。他都给唠闺女嗹。三妮儿婶子,我问你,恁树荣给唠你钱,你都花着(zhao,到)恁树茂家啊?”三妮儿说:“那可不(当然了)!喃树茂小,喃能不向着小滴点儿啊?喃还指着树茂给喃养老送终哩。”丁卯家说:“爹娘历来都是疼小滴。”两个人的话让秀兰不以为然,秀兰说:“也不能忒过分唠咹,谁见到(不见得)小滴就都那么孝顺啊?手指滴云彩不下雨(意指你期盼的很可能让你失望)!当爹娘滴也不能忒偏心唠。” 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几个人对全村的情况做了交流与汇报。所以在农村,一件事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基本上全村就都知道了。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麦秸还是湿的。秀兰就说:“恁谁那作业本儿有没用滴咹?撕下两张纸儿来引火儿。”欣梅说:“别撕喃那本儿嗹,你上回抽烟都撕哩喃一本嗹。”秀兰说:“小气!恁俩谁有没用滴纸儿咹?”欣荷说:“娘,我呆我本儿上撕两张。”欣梅就拿着两张纸去点火去了。 晚上丁顺回家后秀兰问:“是呆恁姐家哩办?”丁顺说:“是,又不回来嗹。”秀兰说:“明天就(ji)地(土地、地面)利亮(干爽、平整)唠,得打个薄(薄席)。我看着西屋里那草垛上还有个苇子薄哩,还得打个秫秸薄。你得上公社里拉点儿窑渣、白灰回来。对嗹,干脆也买两袋洋灰回来吧,这一回就得把这个房顶儿弄结实点儿。”丁顺说:“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丁顺和秀兰在当街拆了两捆高粱秸铺在地上,准备开始打薄。丁顺在四个角钉好橛子拉好绳子又起了打薄的头儿,就去新民家牵牛去了。秀兰和新菊两个人一左一右打秫秸薄;欣荷和欣梅两个人做饭,照旧是麦子面粥和干粮配芥菜疙瘩咸菜。 丁顺把大黑牵回来拴在槽上,又给他筛了铡碎的棒子秸,撒上点儿豆饼做料。丁顺吃饭去了,我就凑到槽头说:“看样子挺好吃,我能吃吗?”大黑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好像没什么胃口。我吃了一口,看着大黑不想吃,我也不想吃了。 丁顺吃饱了就把牛车推到门外,喊小涛:“来压车。”然后走到槽上来牵大黑,看到槽里的草没怎么动就说:“你可真馋,不吃拉倒。”把大黑牵到车前头,然后抬起车辕让车尾着地,小涛站在车尾压住。丁顺抓着大黑的鼻拘说“哨(倒)”就推着大黑倒到车辕里,然后把构槽戴在大黑的脖子上,扣上搭腰,系上底肚儿,把缰绳挂在车辕上说:“小涛,你跟着我上桑村公社里买窑渣去办?”小涛说:“去!”就走到车厢里坐下了。丁顺坐在驾驶位抓住缰绳说:“哒!”大黑就出发了——这是她应该的反应,可是她没有走,而是站着拉了泡稀粪,弄的她自己的屁股和挨着她尾巴的车上都是牛粪了。好恶心。 丁顺说:“你可真是懒牛上套屎尿多。”用手拍了大黑的后背,大黑终于出发了。可是她走的非常的慢,慢到我都受不了了。丁顺就在地上捡了个棉花柴棍子在大黑的背上抽了下,大黑一下子快了些,走了没两步就又慢了。丁顺回头看见我跟着就说:“你家走吧,公社里人多车多,敢(万一)把你没(m,丢)唠。”我想说其实我已经去过公社了,只是没到公社的街上去。可是我已经知道我说了话他们也听不懂,算了。 两个小时之后,丁顺驶着牛车回来了,拉回来一车黑窑渣,两袋白灰。卸了车后又去村外边拉了三车土倒在当街猪圈后头的空地上。这时候秫秸薄打好了两檩(一席、一张)了,也就到了中午了。丁顺又把大黑牵到槽上拴上,又加了豆饼粉,就自己吃中午饭了。我到槽上看了看,发现大黑吃的一点劲也没有。我说:“你生病了吗?”大黑说:“我吃不下草去了,我一看见草就胃痛。”我很可怜大黑,她都痛苦到草都吃不了了还要干活。 夏天一到,人们是要睡晌觉的,尽管到处的树上都是知了撕心裂肺的嚎叫,人们睡晌觉还是不受影响的。丁顺在躺下之前还是嘱咐小涛说:“去看看那大牛还吃哩不。”小涛跑到牛棚门口看了一眼说:“还慢慢着吃哩。”就跑出去二钱家玩去了。小孩子通常不挨顿骂是不会安心睡午觉的。 己丑家才刚吃完饭,还没拾桌子呢。三钱打了个饱嗝,己丑问:“喃三钱是吃饱哩办?”三钱说:“吃饱嗹。”己丑很满足地拿着一根筷子敲着又黑又厚的老瓷碗说:“你看喃家这日子多好咹,都吃饱嗹。”小涛说:“你还给喃摆个笑话办?”己丑说:“你听戏办?我会唱《杨三姐告状》。”小涛说:“喃可不想听三姐,呆家里还不够烦滴啊!”己丑说:“你指着听嘛笑话咹?”小涛说:“还摆王八吾吧。”于是离开桌子的大钱和雅茹就又回来守着饭桌听己丑说话。 己丑开讲了:“王八吾有一回和他媳妇儿打架,没打赢,就想着跟丈母娘告状,让丈母娘管管她闺女。结果说唠啊,丈母娘反倒是数落唠他一顿。王八吾可不是受气滴人,他说我得想法儿治治恁娘儿俩,捞回本儿来。他到了家里先呆灶膛里摸了一把,弄滴手上都是黑灰嗹,就跟他媳妇儿说‘媳妇儿,恁娘死嗹,你得去吊哭去咹。’就用手呆他媳妇儿脸上抹匀嗹。那时候死唠人讲究抹黑脸、倒骑驴上娘家吊哭去。王八吾就又弄唠个黑叫驴(公驴),让她媳妇儿倒着骑着、他牵着,上他丈母娘家去嗹。刚一到了村边上,他就先跑着(zhao,到)他丈母娘家里说‘娘,恁那闺女可疯嗹,我可和她过不到一块儿去嗹。她把脸上弄滴都黑嗹,非说你死嗹,骑着驴哭着就来嗹。’丈母娘不信说‘喃闺女这么年轻能疯唠啊?’就出门一看,她闺女真是王八吾说滴那样儿,她就说‘我他妈还没死哩,你哭嘛咹?’她闺女一看她娘死嗹又活过来嗹,一下子就吓死过去嗹。王八吾就这么报哩仇嗹。” 己丑家说:“你说滴这是嘛咹?你是对恁媳妇儿也不满意啊?”己丑脸上笑开了花,说:“咳咳,我不知道多么满意哩。喃媳妇儿啊——”说着就唱了起来:“慢闪秋波仔细观瞧,见自己生来的俊,好似鲜花一样娇。头上的青丝发乌光闪耀,插一枝红玫瑰紧压着鬓梢。面似芙蓉眉如新月耳如元宝,鼻如悬胆齿如扁贝,我这口似樱桃,水灵灵一双杏眼似笑非笑,翠耳环戴两边临风就摆摇。(评剧《花为媒》唱段)” 己丑家说:“你这是夸我哩啊?你这不是夸你自个儿哩啊?”己丑就唱:“她的头发怎么那么黑,她的梳妆怎么那么秀,两鬓蓬松光溜溜,何用桂花油。高挽凤纂不前又不后,有个名儿叫仙人鬏。银丝线穿珠、凤在鬓边戴,明晃晃走起路来颤悠悠,颤颤悠悠,真恰似金鸡怎么那个乱点头。芙蓉面、眉如远山秀;杏核儿眼、灵性儿透;她的鼻梁骨儿高,相衬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珠,她不薄又不厚;耳戴着八宝点翠叫做什么赤金钩。”己丑平时讲话、做事都是慢条斯理的,想不到唱起戏来竟然要快能快,要慢能慢。 己丑家满意了,小涛却说:“唱戏有嘛意思咹,不好笑,再换一个王八吾的笑话吧。” 己丑说:“这回摆个逗笑儿滴:王八吾治(整治)他爹。有一回王八吾他爹不知道总闷得罪哩他嗹,王八吾就想唠个法儿治他爹。他爹吃饱唠饭就上茅子里拉粑粑去,王八吾知道唠就提前把他媳妇儿的红(色)撒(捆、系)腰带(以前人们的腰带是长条布做成的,所以用“撒”)挂着(zhao,到)茅子门口嗹。他爹到了茅子一看,儿媳妇儿呆茅子里,这个不能进去咹,就憋着等一会儿吧,左等右等儿媳妇儿也不出来。王八吾过来嗹说‘爹你揍(干)嘛嗹?’他爹又不好意思说拉粑粑,怕他儿媳妇儿听见,就说‘我急滴慌。’王八吾就说‘你急你倒是说咹,到底急嘛咹?’邻家们都来嗹,看着他爹这么急不知道总闷回事儿。他爹就要出门,王八吾就跟邻家们说‘拦着喃爹,他说有急事,得让他说出来到底急嘛咹,咱才能想法咹。’大伙儿就都拦着他爹。他爹后来实在是憋不住嗹,就拉着裤子里嗹。大伙闻见臭味嗹,一下子都知道总闷回事儿嗹,都躲开他爹嗹。” 一伙子人笑够了,小涛说:“还有办?” 己丑说:“再摆一个,再摆一个喃就该睡晌觉嗹。恁就上当街玩儿去吧。这回摆个王八吾和他老师的笑话。王八吾不爱学习,老师竟喊吧他,他就想治治老师。礼拜六不上学儿,他就呆礼拜六的时候跑着老师那讲台的抽屉里拉哩一泡屎,拉完了还留哩个纸条儿,上边写着‘这是我拉的(di,滴)。’礼拜一该上学哩,老师进来一拉抽屉看见一泡屎,臭滴熏滴慌,气滴老师要命,就一个挨着一个问学生们‘是你拉滴办?’学生们都说不是我拉滴,只有王八吾不唸声儿。老师就说‘王八吾,总闷人家都说不是他们拉滴,你不唸声咹?’王八吾说‘他们连看都不看就说不是他们拉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得看看才知道哩。’王八吾走着(zhao,到)讲台上,拉开抽屉说‘老师,你看抽屉里有张纸,你看看写滴是嘛。’老师拿出来看了一眼说‘这是我拉的。’王八吾说‘老师你大点儿声,要不大伙听不见。’老师就大声说‘这是我拉的。’王八吾说‘老师,你说是你拉的,总闷你还问我咹?’学生们都笑嗹。” 笑话听完了,小涛和二钱就又出去灌屎壳郎去了。 秀兰下午领着新菊、欣荷、欣梅凿了高粱地里的野草,凿完后又去山药(红薯)地里看了看。山药从春分种了还没管过呢,这时候蔓已经爬了一尺长了。她们只是砍了砍野草,因为山药是比较好管理的,野草一般只有开始的时候长的厉害,等清理干净了,只要山药蔓一爬开来就把野草遮住了,野草也就基本不长了。干活的间隙里又砍了些青草、野菜回来,青草喂牛,野菜喂猪。我一直没提到过丁顺家的猪,是因为我一直都没机会见到她,她一直关在专属于她的二层楼里。在当时的整个小牛辛庄,甚至在整个桑村公社,还没有人住二层楼呢。 丁顺下午去菜地里刨了一筐蒜回来。晚上秀兰回家就坐在当院里用切菜刀剁掉蒜苗,蒜苗扔了一地。我咬了一口,很辣,不好吃。新菊把蒜最外面的一层皮撕掉,然后洗了半盆。一个个蒜头都很白。秀兰找了个小瓮儿,把洗干净的蒜放进去,加了水抓了几把盐撒进去淹咸蒜。这是芥菜条之外的第二个咸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二章 第三天一早上,丁顺和秀兰、新菊把厨房里怕压和怕砸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了,又在西边夹道里临时盘了个锅台做饭。他们刚吃完收拾桌子,丁卯就领着庚槐、庚德和庚佑来了。他们上了东房拿着铁锨往下铲房:“小佑儿,你去和泥去,新菊哪里弄动唠咹。”新菊说:“卯大爷,我弄动唠,没事儿。佑儿哥,你先和喃大爷家走吧,喃爸爸呆家里。”庚佑还是找了个铁锨和新菊一起和泥。 丁顺和秀兰正在往当院出东屋里的土和碎掉的秫秸薄,看见丁卯就都说:“卯哥来哩啊。”丁卯说:“咱接着上麦秸泥吧。”于是又铺了一层麦秸泥。庚槐和庚佑开始和(huo)窑渣和白灰了,拌匀实了就一筲筲提到院子里挂在扁担的钩子上,庚德就在房:“不累。”丁卯说:“不累你就给恁收把屋里滴碎土和烂秫秸薄出(清理)出来。”庚德就去拿铁锨,丁顺一把抓住铁锨说:“坐下小德,坐着歇一会儿吧。干唠两天活嗹,还有个不累啊?剩下这点儿活儿我一早一晚儿滴都能打扫干净唠。”庚德就又坐回饭桌旁边喝水。 秀兰和丁卯家回来了,秀兰手里还提着两瓶子龙口白酒,一条春耕烟,一把豆腐丝儿。丁卯看见了说:“总闷又花钱咹?”秀兰笑了笑没说话,把烟放桌子上了说:“抽烟吧。”就抽出一盒来打开了,随手抽出一支点上抽了一口。丁顺接过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支给丁卯时,秀兰说:“小槐,我叫小桃来吃饭她死活不来。”丁卯接过烟放嘴里说:“她不来拉倒呗。”看到丁顺划着洋火儿给自己点烟,就赶紧使劲吸了两口,烟着了。丁顺抽出一支来正要给庚槐,丁卯说:“还不赶紧接着,自个儿拿,还让恁收给你递烟啊?”庚槐说:“收,我不抽烟,我不抽还受不了哩。”丁顺说:“嗯,抽唠难受就别抽嗹。小德自个儿拿烟!小佑儿抽办?” 庚德抽出一支烟来说:“小佑儿还小哩,不该抽。你看喃婶子,买菊花滴还不行啊,还*耕滴,这烟得两毛钱一盒哩。”庚佑等庚德放下了烟才拿起来说:“我看看好抽不。”丁顺说:“抽吧。”丁卯笑着说:“你还这么小孩子哩,嘛时候学(xiáo)会抽烟嗹?”庚佑羞红了脸不说话了。庚德说:“你家里那烟看不出少来啊?小孩儿们都是看着大人抽就跟着偷着抽,慢慢着就学会嗹。” 秀兰在夹道里一边炒鸡蛋一边说:“说他揍嘛(干嘛)咹,他也老大不小嗹,再过两年也该说媳妇儿嗹。正格滴,小德嘛时候结婚咹,卯哥?”丁卯说:“小德那媳妇儿早就愿意结婚嗹,你看着咱小德不行办,咱小德这嘴哄住个人唠。就是咱没有房,呆哪里结婚是个事儿。盖个正房可不像盖个下房这么爽当(简单)啊。刚给寅虎看唠病,家里钱花哩个干净。”说到这里,话题就有点沉重了,丁卯重新拾起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说:“就是小德这个房是个难处,赶小佑儿结婚滴时候就不用这么坐蹩子(遭遇难处)嗹,小佑儿和喃住三间屋就行嗹。”庚德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下去了。 这时候晚饭准备好了:一大箅(bi)子猪肉白菜馅儿的包子,一盘葱炒鸡蛋,一盘炒长果(花生)豆,一盘凉拌豆腐丝儿。秀兰说:“也没嘛好菜招待,村里供销社里除了豆腐丝儿就没别滴嗹。又不是桑村集,想买点儿嘛,慌手毛脚滴也没准备下。”庚德说:“行嗹婶子,又不是过年,谁家好卯样儿地(无缘无故地)吃着菜唠咹?这招待就够可以滴嗹。”丁顺嘱咐新菊洗了酒壶和六个酒瓯,把酒壶倒满了酒就让新菊她们自己找地方吃饭了。这样丁卯、丁卯家、丁顺、秀兰、庚槐兄弟三个坐在桌子边吃,新菊、欣荷、欣梅和小涛就端着碗坐在门台儿上吃。当时不只是农村,连城市都是这样待客的:有客时,一张桌子通常是坐不下的,即使坐的下,为了避免小孩子在客人面前丢了脸、多吃了菜都要安排小孩子到其他地方凑合着吃一顿,这是待客的礼貌。客人懂得礼貌的,也要故意客气,要叫主人家的小孩子坐过来吃,实在坐不过来也要叫小孩子过来夹菜给小孩吃。 丁顺拿酒先把丁卯的酒瓯满上,然后就伸着胳膊要往丁卯家脸前的酒瓯里倒酒说:“卯嫂,你也喝点儿啊。”丁卯家把酒瓯藏到桌子底下说:“喃可不喝酒,喃一滴答儿都没喝过。”丁顺说:“少喝点儿。你喝醉了让小德背着你家走。”丁卯家说:“真不喝,我还见外啊,这是呆谁家咹?”丁顺说:“那不喝就不喝吧。你把酒杯拿桌上来。”丁卯家不拿。丁卯说:“把酒杯拿上来咹,你不喝给秀兰喝咹。”秀兰说:“我还喝啊?”丁卯说:“喝点吧,你也累咹。你又不是不会喝。”秀兰说:“那就喝点儿吧。”说着就自己把酒瓯添满,然后拿着酒壶要给庚槐倒酒。庚槐说:“婶子,我自个来吧。”丁卯也说:“别管他们,让他们自个倒吧。” 六个酒瓯都倒满了酒后,丁顺端起自己的酒瓯来说:“来,咱就伴儿喝一个吧,都辛苦嗹。”六个酒瓯都端起来,各人放到各人嘴边喝了下去。丁卯、秀兰、庚槐、庚德的酒瓯干了,丁顺的剩下一半儿,庚佑的只喝了一点儿。庚德说:“收,你喝酒不行咹,喃都干嗹,你才喝一半儿啊?你这个还不如喃婶子哩。”丁顺说:“我喝酒上不了大气儿,我喝酒都是渗酒(一小点一小点地喝)。吃菜吧,都动筷子吧,别渗着(坐等、犹豫)嗹。”于是筷子们一双双的伸向了不同的盘子。 门台上的新菊、欣荷还能安静的自己吃包子,欣梅和小涛一边吃包子一边盯着桌子上的盘子们。丁卯就说:“小涛过来。”小涛坐着没动。丁顺说:“快点儿过来,恁大爷喊你哩,快点儿,恁大爷给你好吃头儿(好吃的)。”丁卯说:“小子,你想吃点儿嘛咹?大爷给你夹。”小涛看着盘子,伸手指着豆腐丝儿说:“喃没吃过这个。”丁卯就一筷子夹了几条放到小涛手里说:“吃吧,看看好吃不?”小涛咬了一口说:“好吃。”庚德说:“小涛,豆腐丝儿是下酒菜,你吃了可得喝酒咹?”小涛吓的不说话了,豆腐丝儿也不吃了。丁卯说:“你吃你滴还不行啊,他胆儿小你吓唬他干嘛咹?”庚德就不说话了。 秀兰说:“恁德哥和你闹玩儿哩,不用喝酒。你还去上门台上吃去吧。”小涛就拿着豆腐丝儿坐回门台儿上了。饭桌上的人边吃边喝,欣梅看着小涛手里的豆腐丝儿很小声地说:“这个好吃办?”小涛不说话。我卧在黑暗的牛棚门口,看着他们围着点着蜡烛的桌子吃饭喝酒摆话,真可谓洞若观火。同样知道门台上四个人想吃桌上菜的人包括了围着桌子的所有七个人,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而已,而不说出来却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丁卯说:“这豆腐丝儿都别吃嗹,给恁妹子留着点儿吃,她们还没吃过哩。”就喊:“新菊过来端给恁妹子们吃吧。”新菊坐着不动,她在等指示。但是她没有等到,因为丁顺说:“吃吧,没事儿。她们今儿刻又没出力气。她们想吃嘛时候吃不了咹。”丁顺说的好听,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她们想吃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如果吃的人不给剩下的话。 丁顺接着说:“今儿刻都出哩力气嗹,尤其是小佑儿,还长身体哩,得多吃点儿。”庚佑没说话,庚德接过来说:“收你甭说嗹,这又不是给别人干活。给自个一家子干活,能不出力气啊!”丁顺说:“是哩,多亏唠恁兄弟仨嗹。人家外人哪里管咱这个咹。你花钱雇人家,人家还不见滴(不一定)有空儿来哩。”丁卯说:“小德说的对。咱还有谁咹?喃爹和喃收就兄弟俩,喃爹就我自个,喃收就你自个。喃爹不在嗹,这收就是爹。我和恁收就跟亲兄弟没嘛两样儿。恁仨记着,恁收就是恁亲收,不能当叔伯收看。恁还有别滴收啊?”兄弟几个不出声。丁卯又问:“恁还有别滴收啊?”庚德说:“喃可不是没有别滴收嗹,就是还有喃丁申收。”丁卯说:“恁丁申收那个不一样,那个远着一步哩。恁仨记着,我不在唠,这个家就是恁收说唠算。有嘛事分不清、断不清滴事儿都得让恁收拿主意。”兄弟几个都不出声了。 秀兰说:“卯哥,一家子不说两家子话。吃菜吧,接着喝酒。”丁卯端起酒瓯喝了一口接着端着说:“小槐,要不是恁收,你能有这套房啊?你生了病谁背着你上医院里去咹?我是背不动你。小德,你结婚这事儿就不说嗹,你就说你打唠寅虎这事儿吧,要不是恁收跟着花钱花功夫还跟着托人使脸(拉关系求人)滴,他这个能看好唠啊?他要是看不好,把咱告唠把你抓起来,你还能坐着这个桌子上吃饭喝酒啊?”庚德说:“那是啊!这事儿多亏唠喃收嗹。刚才说结婚哩,我那房嘛时候能准备好唠咹?” 丁卯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说恁收哩,你说房干嘛咹?你还指着恁收给你盖房啊?”庚德说:“爹,说给喃收知道咹,万一他要是有法儿哩?”丁卯说:“恁收都不当干部嗹,他有嘛法儿咹?你别给添乱!”庚德说:“何者(意外,凭什么不是应该的那样)喃哥结婚你给盖新房,小佑儿有房,就我自个儿结婚没房啊?你要是老唠,我不管行办?”丁卯生了气,正要发作,丁顺拦着他然后对庚德说:“小德,你是喝醉哩办?你就这么跟恁爹说话儿啊?你是嫌恁爹没能耐啊?”庚德说:“收,我是喝醉嗹。你想想,我说的不是实话啊?”丁顺说:“恁哥盖那房那是嘛时候咹?恁哥才比我小五岁。恁哥那时候就快成年人嗹,人家队上就给他批哩套宅子。你那时候比小涛还小哩,队上会给你批宅子片儿(宅基地)啊?” 庚德说:“是咹,队上又不给批,喃爹又不给盖,你说我就这么拖着打光棍啊?”秀兰说:“盖房这是小事儿啊?队上不见滴(不一定)批给你宅子片儿;批给你嗹,你有钱盖啊?这个你不能着急,这个得慢慢着想法儿。这地你看都分到户里嗹,你经着心种地。谁坑人,这地也不坑人。真是一份投入、一份产出。两年恁爹就得攒下两三千块,就够盖正房滴嗹。” 庚德见每个人都不向着自己说,就不说话了,低头喝酒。秀兰又接着说:“小德,你别着急,你总闷也比恁哥结婚早。你看恁收老(即拖的意思)到三十上才结婚,恁哥也是老到三十上才结婚,你还不到三十哩,你着嘛急咹?”庚德放下酒杯说:“是哩,我是不该着急。”丁顺说:“这就对嗹小德,老人儿(父母)弄大了恁兄弟四啊(个),容易啊?别寻思着老人儿偏心眼儿,恁小滴时候哪个让恁少吃一口都饿死嗹。小佑儿最小,你说恁爹不疼他行啊?有几啊老滴不疼最小滴咹?”庚德说:“嗯,疼吧,疼的正应该。” 又坐着摆了会儿话,丁卯就没精神了,说要走了。丁顺就说:“卯哥我送你家走。”丁卯说:“送嘛咹?他仨跟着我哩,你还不放心啊!”丁顺就说:“那我就送着你大门口。”丁卯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丁顺赶紧抓住他的胳膊,说:“卯哥你喝唠酒没事儿办?”丁卯说:“这点儿酒没事儿。我这就走嗹,你上大门吧。”丁顺送走了他们就把大门插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三章 折腾换房:“咳,别提嗹。你早起听见咣的一下子办?”丁顺说:“听见嗹,总闷嗹?”子墨说:“咳,他妈塌嗹。也是这几天下哩点儿雨,今儿早起正上梁哩,我说放点儿炮仗辟邪,喃家里(媳妇,谦称)说别放炮仗,省着点儿吧。”丁顺说:“那是,一村里就恁家盖四间屋儿,人家都是三间。她不是让你省着,她是怕别人说你贪污。”子墨说:“我哪里贪污咹?咱就伴儿当干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连字儿都不认识,账我都不会算。我寻思着上唠梁这就快完工嗹,你说总闷他妈就塌哩哩?还仗着(多亏)没砸死人。” 丁顺说:“你这个塌唠和下雨、没放炮仗没关系。你这房后山应该是凹(wā)进去滴,你这个都鼓起来嗹,能不倒啊!我给你说实话,盖房滴人们都合算(阴谋使绊子)你哩,你还看不出来啊?他们准是早就知道要倒,要不还不砸着他们啊。”子墨说:“咳,这个有嘛法儿咹?”丁顺说:“按说我不该巴结你,我又不当嗹。”子墨说:“你说吧。甭管他们总闷说,咱俩就伴儿当干部的时候又没有矛盾。你不干嗹,也不是我不让你干嗹,你说吧。” 丁顺说:“就是我刚说的,你就让盖房的人们把后山盖滴抽进去,盖不直没事儿,千万别盖鼓(凸出)唠。”子墨说:“嗯。这下子回去还得他妈拆唠重盖。”丁顺说:“这个没法儿。你还不能换锅伙儿(建筑队),你换唠这伙人得罪唠他们,以后更琢磨你嗹。”子墨又说了两句就走了。 新民来了说:“丁顺哥,子墨上这里来干嘛来嗹?”丁顺说:“没嘛事儿。他那北房盖着盖着塌嗹。”新民笑着说:“塌唠这还叫没嘛事儿啊?我看着他干不下去嗹。他连自个儿家滴房都盖不了,还当支书!早就该下台嗹。换了个旁人早自动下台让位嗹,他还是真能熬。” 丁顺岔开话题说:“新民,这大黑牛总闷不爱吃草嗹?你看都瘦成这个样儿嗹。”新民说:“谁知道唉。呆我那里吃草也不少吃咹。”丁顺说:“你净瞎说,要是不少吃草能这么瘦啊?我才牵过来两三天,何者(难道)是我这两三天就把她饿成这个样儿哩啊?”新民说:“丁顺哥,我也没说是你饿滴咹。我也不知道总闷回事儿。”丁顺说:“这大黑牛呆队上喂唠多少年没事儿,到唠咱俩手上不到两年这眼看着就不行嗹。”新民说:“挡不住(有可能)老嗹。”丁顺说:“一个牛总闷也得活个十啦(多)岁办?”新民说:“我真不知道总闷回事儿。丁顺哥,你这两天用牛办?不用我先牵走拉点儿土。”丁顺说:“你拉土揍(干)嘛咹?你也盖房啊?”新民说:“我得拉土垫垫当院子,要不一下雨就存住水,当院子没法儿走道嗹。”丁顺说:“没事儿,那你牵走吧。” 新民走了之后,欣梅因为在村里上三年级,所以第一个先回到家说:“爸爸,喃娘还没家来哩啊?喃没饭吃不耽误喃上学(xiáo)儿啊?”丁顺说:“恁娘还呆地里忙哩。你等着恁姐回来给你揍饭吃吧。”欣荷在李辛庄上五年级,这会儿也走回家来了说:“咱娘呆地里还没回来哩啊?”就把屋:“娘,缩节胺是干嘛滴咹?”秀兰说:“打唠缩节胺,棉花就不长个儿嗹,光长棉花桃儿。”小涛说:“是我小刻(小时候)你给我打哩缩节胺哩办,要不我总闷不长哩?”一句话让全家人都笑了。小涛没笑,他说:“恁都笑嘛咹?”秀兰说:“缩节胺是打棉花滴,打着人身上没有用。光盼着你长高哩,谁还给你打缩节胺咹。没人打!” 小涛这才放心了。跑进西屋就踩着凳子爬上了堂柜,在神龛里拿出了一个小黄瓶儿,瓶里是糖精。小涛倒了三粒在碗里,欣梅一撩门帘正好看见,说:“好你个臭小子,又偷吃糖哩。馋狗牙,上树爬!”小涛本来吓了一跳,一看是欣梅就镇静下来了,说:“我就是偷吃,你管哩!”欣梅说:“你放哩几粒咹?”小涛说:“三粒。”秀兰正好掀开门帘进来,欣梅就说:“娘,你看恁小子,一碗水放三粒糖精,人家都是放两粒,放三粒苦滴还能喝啊?”秀兰笑着说:“你还挺关心恁兄弟滴?”欣梅就说:“你就这么一个小子,我不关心行啊?”丁顺正好进屋,听见这么说,先笑了,一家人也都跟着笑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丁顺跟秀兰说了子墨家盖房倒塌的事,秀兰说:“正格滴,你没问问队上有宅子片儿批办?”丁顺说:“我哪里顾滴(顾得)上问这个咹,要不过晌火去问问去。” 下午丁顺到了子墨家,子墨和学文正在捡倒掉的砖重新码成一摞一摞的。丁顺说:“看这个样儿,砸烂哩不少砖,你还得去买砖去咹,要不够啊?”子墨说:“是咹。又花唠工夫又糟蹋钱。有时候我寻思寻思,真想一赌气子就跟你一样不干嗹,受这个气哩!我又一寻思,我就呆这个位子上,谁能把我撵下去咹?我跟你说实话吧,连公社里、县里都不敢把我撵下去。我怕谁咹?谁敢打我咹?骂两句就骂两句呗,又沾不着身上。” 学文生气地说:“你当这个屎壳郎官儿一个月挣多少钱咹?”子墨说:“你别管,你小孩子管大人这个干嘛咹?”学文说:“我是不想管,问题是他们呆外边都欺负我咹,你又看不见。”丁顺说:“没法儿,这个官儿说是个官儿吧,嘛权利也没有。说不是个官儿吧,别人都说你是官儿。这个啊,还真跟个屎壳郎官儿差不多。”学文说:“你不干嗹,你也说是屎壳郎官儿!”子墨说:“你别唸声。按辈儿说你得往丁顺叫爷爷哩,我都得叫收。我看着啊,这村里也就是恁丁顺爷爷不琢磨咱。喃大人说话滴时候你别老插嘴。”丁顺说:“你这么说就对嗹。我不琢磨别人,别人也不能琢磨我。谁要是琢磨我啊,我反正是不愿意。” 子墨说:“你这么忙,没事儿不上喃家来,有嘛事儿咹?”丁顺说:“喃庚德这年纪不小嗹,这就要结婚嗹,得想法儿给他弄套儿房咹。这暂队上还批宅子片儿办?”子墨说:“批唠宅子片儿恁卯哥有钱盖啊?”丁顺说:“要是能批唠,就先买下来咹,过年(明年)不就盖起(盖得起,有钱盖)唠哩啊。”子墨说:“我给你说咹,这队上伙着滴东西儿越来越少嗹,这过唠大秋咹,供销社就没嗹,就给树茂承包嗹。队上这大车咹,也得招户里承包唠,你要这大车办?”丁顺说:“这供销社的事儿你可别给别人说,我先占下嗹。这大车谁爱承包谁承包,我又没有马、骡子滴,我不包。”子墨说:“你不能用嘴占下,你得拿唠定金才管用哩。”丁顺说:“我这就给喃卯哥说去。你可先别许给别人。”子墨笑了,说:“你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四章 丁顺快步到了丁卯家,走到院子里就喊:“卯哥,卯哥!”庚佑没睡晌觉推开屋里门说:“收,你总闷来嗹?”丁顺说:“恁爹哩?”庚佑说:“东屋里睡晌觉哩。”丁顺掀开东屋门帘说:“卯哥,别睡嗹,小德这房有着落嗹。”丁卯和丁卯家睡的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总闷嗹?队上能批宅子片儿哩啊?” 庚德在西屋睡觉,听到东屋说起房子来了就一骨碌爬起来也到东屋打听情况。丁顺说:“比批宅子片儿还现成哩,这供销社这就要承包给个人嗹。你赶紧买下来,比盖房爽当(直接、简单)多嗹。”庚德说:“这供销社有点儿小咹,哪里有三间屋大咹?”丁卯也说:“是哩,这么小啊,谁知道多少钱咹?咱也拿不出来那么些个钱咹。”丁顺说:“又没让你一下子全掏唠,你先给唠定金咹,你给唠定金你就占下嗹。”丁卯说:“那么小滴屋还有人抢啊?”丁顺说:“和小德年纪差不多滴小伙子咱村里有好几啊哩,你不赶紧订下来要是让别人抢唠,你可就过唠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嗹。”庚德说:“赶紧拿钱吧爹。”丁卯掏了掏兜,拿出来大数小零地数了数有二十多块钱,说:“家里就这二十多块嗹。”丁顺说:“这二十块钱就是定钱嗹,赶紧给子墨拿去吧。” 就这样丁卯订下了供销社的房子,等着秋后收房。丁卯和庚德在家里乐的时候,林原推门进来了说:“丁卯,你凭嘛把供销社买下来咹?”丁卯不说话听着,林原继续说:“恁也是仨小子,喃也是仨小子,喃老二也到哩结婚滴时候嗹,凭嘛供销社让恁买唠咹?”庚德说:“喃凭喃收呗!”丁卯赶紧拦住庚德的话说:“林原收,喃和你说不着(zháo,无话可说),喃给子墨交哩定钱嗹,你有嘛事儿你找子墨说去咹。何者喃买个东西儿还得先问你买不买啊?”林原说:“哼,我这就找子墨去。” 林原到了子墨家说:“子墨,你凭嘛把供销社卖给丁卯家,不卖给喃咹?喃老二寻不了媳妇儿你负责啊?”子墨刚收了钱欢喜了还不到两个钟头,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子墨说:“林原爷爷,你先别着急。社员们寻不上媳妇儿队上哪里管滴着(指管不着)咹?”林原说:“子墨,我可不是社员,我是党员。闹文化大革命刻(的时候),要不是我领着头儿闹,就凭你这道号儿滴(蔑视,类似你这两下子)能整唠大壮啊?”子墨说:“这还是那在先(以前、老辈子)啊?这暂是新社会儿嗹,你提那老黄历有嘛用咹?这暂我和壬贵就伴儿当支书哩,你还说整他爹滴事儿啊?”林原说:“你少拿大壮来吓唬我,他仨小子我也仨小子,我可不怕他。你不想想,要不是我跟着你闹革命,你一个人谁也不敢批斗,你还当滴了这个王八官儿啊(指当不了,不能当)?你他妈瞎字儿不识,一当还当哩快三十年嗹。” 子墨说:“斗地主又不是我一个人斗,那时候丁顺是民兵连长,都是他领着头儿斗滴。”林原说:“子墨,你就他妈这么点儿胆儿啊?一个大壮能吓死你啊?你就说大壮是你一个人批斗滴,他还能翻过天来啊?那是毛主席滴伟大指示,我那是响应毛主席滴号召。丁顺都不干哩多少年嗹,你说他干嘛咹?”子墨说:“我是胆儿小,恁一个喃都惹不起。人家丁卯第一个给唠我定钱嗹,我说不卖给人家啊?我卖个东西儿还得先问问别人能不能卖给谁啊?你要是看着我办滴不对,你上桑村公社里或是上县里去告我去吧。他们要是让我下台我就下台。”林原说:“你别寻思着我不敢告你去。我有唠空儿我就告你去。”说着就气呼呼地走了。 林原这一闹,庚德更加佩服丁顺了。他第二天一早来了说:“收,你这下房还勾勾缝儿(用水泥磨住砖缝,主要防备雨淋对房子的侵蚀)办?你要是勾缝儿你可得喊我来。”丁顺说:“这下房值不当滴勾缝儿。”庚德说:“收,你正房勾缝儿办?”丁顺说:“这正房我打算着翻盖哩,哪里还用勾缝儿咹。”庚德说:“收,你可真有钱。小涛还这么小哩,你就给他翻盖房啊。”丁顺说:“人家都翻盖,咱也不能落下咹。不盖也不行嗹,这老房忒矬嗹,到唠夏天啊,闷滴要命。赶盖好唠恁二爷爷也跟着住住新屋咹,要不一辈子光这么窝憋着。住大点儿屋,让他也痛快痛快。”庚德说:“收,你真行唠,我宾服(佩服)你。”丁顺说:“别宾服嗹,你上地里干活儿去吧,往后恁爹年纪大嗹,你得多干点儿,恁哥身体不行,小佑儿又小,这个家就得靠你嗹。” 天气越来越热,湿度越来越高,昆虫类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所以每天下午小涛都会和二钱就伴儿去抓老么虫回来喂鸡。贾宝玉和她的养子们(之所以说是养子,因为她只是孵蛋并做了天然的监护鸡。这是不是一种爱心泛滥啊?或许野鸡孵的都是自己下的蛋,但是家禽因为有了人类的介入很难做到这一点儿了。)当然是优先喂的对象。小鸡们这时候已经慢慢褪去了黄色的胎毛,变成了白色,翅膀虽小也看得出一根根白羽了。这些小鸡也经常跃跃欲试地煽动翅膀了,看样子如果不是人类的圈养,它们随时都能恢复野鸡飞翔的本领了。人类提供食物,且没有了老鹰这个天敌,导致这些鸡都懒得再飞了。 生命在于狂野的运动,当生命一直维持着最小的活动量时,这就好比人瘫痪在炕上一样了,其自身天然的抵抗力肯定就降低了。这天下午小涛拎着一瓶子老么虫回到家的时候说:“娘,我呆西边来,看见西边地里那鸡们一个个滴都卧着不动龛(一动不动)嗹。”秀兰说:“总闷你出唠这么多汗咹?你看你都成唠花哩包嗹。”说着就擦小涛头上、脸上的汗:“不动龛那是卧着下蛋哩啊?”小涛说:“不是下蛋,是死嗹。长滴那么难看,我还拿坷垃投哩一下儿,都不动龛。”秀兰说:“死哩几啊咹?还是都死嗹?”小涛说:“我看着卧着滴多,动龛滴少。”秀兰说:“坏嗹,那是闹鸡灾(鸡瘟)哩。赶紧把鸡们都叫着家来。” 小涛和秀兰在门口叫“姑儿、姑儿,”当街找食儿的鸡一个个都往家跑还以为有好吃的呢。鸡们进了门之后秀兰说:“赶紧关上门。”小涛在门后边就把门插上了说:“娘,上门干嘛咹?”秀兰说你把鸡都叫着山药窖这里来。小涛“姑儿、姑儿”的叫,一大帮鸡都围着他,秀兰在鸡背后一把抓住俩,就扔到山药窖里去了,吓得其他鸡都四处跑了。小涛又叫了“姑儿,”然后说:“娘,扔着山药窖里干嘛咹?”秀兰说:“先都逮住扔进去再说。”每次都有几只胆大的鸡听见叫就过来,都被抓住了,但是几次过后剩下的几只鸡总算明白小涛那里没有吃的了,就再也不过来了。 小涛说:“娘,还有贾宝玉和小鸡儿们总闷招咹?”秀兰说:“领着屋里去吧。”小涛就开了堂屋门叫贾宝玉,果然贾宝玉领着一帮小鸡进了堂屋。小涛出来后就把门关上了,出来一看,秀兰正在拿着抄网扣那几只冥顽不灵或者说比较聪明的鸡呢。终于把鸡们都处置完了,地上已经四处凌乱着鸡毛了。 这时候西边夹道角落里有只小鸡儿喳喳的叫,屋里的贾宝玉听见了也咯咯的叫着呼唤小鸡。小鸡儿一边走一边摔跟头,秀兰说:“这个小鸡儿腿折嗹,得给它想个法儿。”小涛说:“给它打石膏啊?”秀兰说:“不用,给它吃个瓜籽就行嗹。”说着就到窗台上拿了一粒脆瓜籽,把皮剥下来,把籽抓在手里,说:“小涛,你逮住它。”小涛说:“喃不敢。”秀兰说:“你拿着瓜籽。”就把瓜籽给了小涛,然后蹲下去一把抓住了小鸡。秀兰一手抓着鸡身子,一手抓住鸡头,说:“你掰开它嘴把瓜籽喂进去。”小涛看着乱蹬的鸡腿说:“娘,喃不敢。”秀兰说:“你不敢那就让它腿还折着吧,反正它也活不了嗹,咱不要它嗹。”小涛说:“那我喂吧,你得掰开它嘴。”秀兰掰开了小鸡的嘴,小鸡的舌头在嘴里乱动,小涛捏着瓜籽放在了小鸡的嘴里。秀兰合上了小鸡的嘴,就把小鸡放进堂屋又关上了门。小涛说:“娘,吃唠瓜籽就治好唠腿啊?”秀兰说:“你过两天再看看咹。”小涛又问:“把鸡都扔着(zhao,到)山药窖里干嘛咹?” 这时候听见大门响,随后有人喊:“开门儿,大白下(大白天)上门干嘛咹?”小涛就跑到大门底下开门,说:“爸爸、爷爷你回来哩啊?”尚祯说:“嗯。”就进了院子,秀兰说:“爹你回来哩啊?”尚祯又说:“嗯。”就开了堂屋门,说:“丁顺家,你把这么些个鸡弄着屋里来又拉又尿滴,这是干嘛咹?”就进了自己的东屋。 丁顺在院子里大声说:“大白下上门干嘛咹?”秀兰说:“你叫唤这么响干嘛咹?我听说闹鸡灾哩,就把鸡扔着山药窖里嗹。要不不都传(染)死啊?”丁顺小声说:“我这不是怕喃爹生气啊?”又恢复了正常的说话声说:“是哩,喃姐那村里就闹鸡灾哩,这么着逮起来就对嗹。”又小声说:“喃爹呆喃姐那里吃唠不少死鸡肉,准是没消化,呆村西边大沟里蹲着拉屎哩。我呆村西边回来,看着沟里有个人像他,过去一看真是他。”秀兰说:“呆外头耍老不正经啊?”丁顺说:“净瞎说。准是吃唠闹肚子哩,要是能憋住谁还不知道憋着咹?又不是小孩子嗹!我看着村西边有些个刨食儿滴鸡死嗹,准是咱村里也闹鸡灾哩。” 秀兰说:“准是恁爹给传过来滴。”丁顺说:“你这个人啊,总闷净瞎说咹。人还传唠鸡灾唠啊?”秀兰说:“我哪里瞎说嗹。恁爹吃唠死鸡肉,又跑着村西边拉唠屎,这屎就把鸡灾带过来嗹。要不村西边那鸡能死唠啊?”丁顺说:“一屁时滴功夫就传开哩啊?有这么厉害啊?”秀兰说:“总闷没有咹?那些个年,喃(娘家)村里有人上着她娘家吃唠闹鸡灾死滴鸡肉,跑着自个儿家里来拉唠屎,随后她自个儿家里那鸡就都死嗹。这鸡灾就是一阵风儿,吹着哪里就死着哪里。坏嗹,得把山药窖盖上点儿。”说着就拿了个破铁锅盖上了山药窖的口。尚祯在东屋里隔着窗户说:“恁这是呆当院摆话嘛嗹?还让人睡觉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五章 丁顺和秀兰就到了大门底下,丁顺说:“今儿过晌火(今天下午)地里有嘛活儿办?”秀兰说:“我还上棉花地里去。你又不会劈杈,你没事儿呆家里积肥吧。这天儿这么暖和嗹,该积肥嗹。赶打完唠麦子就上着地里去。”丁顺说:“我会积肥。你可别小看积肥,以前刻(即以前)陈永贵就是会积肥,都当着国务院总理嗹。”秀兰拉开大门说:“嗯,你积肥积个公社书记,咱就不用种地嗹,土里刨食儿怪累滴。”丁顺笑着说:“这不是那时候嗹。积肥当不了官儿嗹,但是能过好日子。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种地能发家,全靠肥当家。我这就发家去嗹。” 秀兰背着筐牵着老白走了,小涛要跟着,秀兰说:“这么热你呆家里玩儿吧。地里没有阴凉儿晒死人唠。要不你去找二钱玩儿去吧。”小涛就去二钱家去了。 丁顺先是清理了下牛棚,只装了半车粪倒到当街猪圈后边,然后挽起裤腿儿,光着脚丫儿拿了一把铁锨、一把粪叉跳进了猪圈。丁顺把猪窝里的猪粪连屎裹尿地出到负一层,老黑母猪一直发出不友善的哼哼声,似乎这个窝她住久了就真的成了她的私人领地不容侵犯了。丁顺一边推粪尿一边戒备着,看样子这猪还真敢咬人。终于清理完了上面,丁顺就下了负一层的粪坑里,用粪叉把粪坑里的屎尿连同烂麦秸、烂草扔到地面上。清理完了粪坑,丁顺回到地面上弄了盆水洗腿和脚。得赢路过看见了说:“哇,这么早就积肥啊?”丁顺说:“嗯。”壬贵路过看见了说:“嗬,这么早就积肥啊?”丁顺说:“嗯。”福寿路过没说话。 丁顺把猪粪和牛粪都堆到一堆上,弄了个两米多长、一米多宽、近一米高的长方体,然后又用粪泥抹平了,这就基本上完工了。此后,每天这堆粪就在这里发酵、发热、冒白气,等里面的粪干了都烂成了粉,也就成了现在所说的有机肥。 养牛是为了干活、积肥,养猪是为了吃肉、卖钱、积肥。猪和牛唯一相通的地方就是都拉的多。虽然我现在每次拉的只有成年大牛的十分之一,但是比起老白还是多多了,所以在面对老白的时候我还是有优越感的。有一次我曾经很骄傲的跟她说:“牛浑身都是宝:牛不光会拉犁、拉车、干活,就算是牛拉的粪人们都爱若珍宝,种庄稼就靠牛粪了。”老白说:“拉屎谁不会咹?能吃就能拉。”我说:“你见过人们用牛粪积肥,你见过人们用羊粪积肥不?”老白说:“你知道香港不?香港不大,但是香港人可比咱这里富裕多嗹,人家早就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嗹。人们把香港叫做‘东方之珠。’我拉的没你多,但是我拉的都是东方黑珍珠——小而珍贵。”我听了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有一次我把这个讲给小黄听了,她也笑的合不拢牛嘴。牛肺正驾着他家的黑草驴(母驴)拉着车路过,黑驴问我们笑什么,我就把这个讲给她听了,她听完后说:“还东方黑珍珠,我给你看看我拉滴是嘛。”说完她就一努屁股拉了出来几个粪蛋儿。她说:“我拉滴是槽子糕。”我和小黄都惊呆了,她竟然能做到想拉就拉。不过后来我也见过槽子糕了,驴粪蛋儿和槽子糕除了颜色略微不一样外,还真的是很像的。牛肺坐在驾驶位上说:“呆家里不拉,总闷上着道儿上来拉咹?”福禄家坐在车里说:“别扔着道上多可惜咹,你停住车,我捡起来。”说着就下了车把一个个粪蛋儿都捏上了车厢。天顺跟在车后面正准备发个小财儿,看到人家捡起来了,就只能望屎兴叹了。 天很热,我和小黄到大清里玩水,结果小涛和二钱也在大清里玩水,还有国宾、立勇、妍妍、国花、艳梅、国豪等好几个小孩子。男孩子都脱了光腚球儿在水里扑腾,女孩子知道害羞了都穿着短裤在水里玩耍。小涛说:“二钱,咱不和他们玩,要不他们和咱打架。”二钱说:“没事,没人和咱打架。”妍妍说:“小涛收,你也来玩哩啊?喃爸爸还说你不敢出门哩。” 小涛不说话。妍妍又说:“赶大秋咱几啊就伴儿上学(xiáo)哩。”立勇说:“妍妍,你总闷把他叫收咹?”妍妍说:“他本来就是喃收。他往喃爸爸叫哥,喃不往他叫收啊?”立勇说:“啊。”妍妍说:“立勇,国宾还有国花、艳梅、国豪,赶大秋咱就伴儿上学哩,喃小涛收胆小,恁可别和他打架。喃爸爸可兄弟仨哩,你都知道喃大收多厉害嗹,恁看他把立县他爹打滴,那脑袋到这暂还不长头发哩。”立勇和国宾说:“喃和他打架干嘛咹?喃才不和他打架哩。”这样小涛就放心多了,敢和他们一起玩儿了。 一帮人玩了半天水觉得没意思了,妍妍就说咱上队上那大车上玩儿去啊?立勇说行唠,小涛你去办?小涛问二钱说:“二钱你去办?”二钱说:“去,咱和他们就伴儿上当街玩儿去。”一帮男孩子就穿上了裤衩走了。我和小黄在后面跟着,妍妍就说:“唉,总闷这俩小牛儿跟着咱咹?”二钱就说:“这个小黄牛儿是喃家滴。这个小花牛儿是小涛家滴。”妍妍说:“小涛收,恁家那牛不是大黑牛啊?”小涛说:“喃爸爸说买哩小花儿嗹。” 刚走到村口,树武家的红骒马(母马)拖着缰绳就跑过来了,吓的一帮人叫喊着后退逃跑。骒马受了惊跑出了小牛辛庄往东去了,树武在后边拿着鞭子一边追一边骂书宸家的叫驴不该咬了他家马的脖子,都给咬出血来了。这里我得插一句,驴咬马的脖子不是为了打架,是为了交配,只是有时候马太高了,驴够不着,急的无奈只得死咬着马脖子不松嘴,爬又爬不上去,望马兴叹、徒呼奈何而已。 眼瞅着骒马和树武都走的没有影子了,妍妍一帮人才敢进村;生怕再有什么大牲口跑出来就不敢走当街中间了,靠着南排房子的后墙根走。当街很宽但是除了柴火垛就是猪圈,只有走车走人的路中间才真的是路,所以他们一边走一边绕,走的很慢。走到树武家门前的猪圈时,我听见那头老母猪在尖叫,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猪圈在看热闹。 我和妍妍一伙儿人也凑过去看热闹,只有小涛跟在后边怕人家撞到他。原来是一帮上初中的孩子在比赛跳远,只是他们不是在平地上跳,而是要跳越猪圈的粪坑。牛肺说:“大伙儿都看着咹,我准能跳过这猪圈去。喃上体育课滴时候,老师说到初三必须得跳过两米去,我看着这猪圈还没两米宽哩,所以我准能跳过去。我跳过去唠以后,凡是上唠初中滴都得跳过去,谁要是跳不过去,谁就得给我两毛钱。”立国跟立功说:“喃没有两毛钱总闷招咹?”立功对牛肺说:“你光说滴好听,你要是跳不过去哩?”牛肺说:“我要是跳不过去,我给恁几啊一个人两毛钱。” 妍妍听见了说:“喃小孩儿们有份儿办?”牛肺说:“恁小收还和喃哥是盟兄弟哩,你得把我叫收哩,你总闷不向着我说咹?”妍妍说:“喃才不把你叫收哩,最多把你叫哥。你刚才说一个人给两毛钱。”牛肺说:“大伙儿都听着咹,小孩儿们不给,我要是跳不过去,只给上初中滴一个人一毛钱。”立国说:“喃小学(xiáo)就不上嗹,喃不算。喃不给你钱,你也不用给喃钱。”立功说:“你刚才还说一个人给两毛钱哩,总闷又改成一毛钱嗹?”牛肺说:“恁好几个人哩,要是都给两毛钱,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咹?”立国又说:“你不用给喃钱,喃也不给你钱。” 牛肺说:“大伙儿听着咹,我要是跳不过去,我给上初中滴人们一人一毛钱;我要是跳过去唠,上初中滴人们一人给我两毛钱。”立功说:“牛肺你刚才是这么说滴啊?你刚才说滴是跳不过去滴才给你两毛钱哩。”牛肺又说:“大伙儿听着咹,我要是跳不过去,我给上初中滴一个人一毛钱;上初中滴谁要是跳不过去,谁给我两毛钱。”立功说:“还改办?你再改喃就不和你玩儿嗹,喃还得上地里干活儿去哩。”牛肺说:“不改嗹,谁要是再改,谁是个私孩子。”震海说:“行唠,我反正有两毛钱哩。牛肺你先跳,我第二个跳。立功你第三个跳啊?”立功说:“你别管喃嗹,恁俩先跳。立国你跳办?”立国说:“喃不跳,喃没钱。”立功说:“就这么说好嗹。牛肺第一个跳,震海第二个跳,我第三个跳,立国不跳,学文哩?”牛肺说:“学文家那房倒嗹还没盖起来哩,咱不算他嗹。我可先跳嗹?”震海说:“唉呀,总闷立国你不跳咹?你比喃还大两岁哩。”立功说:“他没上过初中,不算他。”震海就说:“牛肺,你快点儿跳吧,都他妈摆话哩半天嗹。” 牛肺准备要跳的时候,每个小孩儿都不玩儿了,都睁大眼睛看着他。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看了要是管就是傻蛋。围观造就力量,这么多小孩儿围着,连树文、新民这两个大人都吸引来了。新民看见国庆和国宾说:“恁俩这是干嘛嗹?恁俩可别跳咹,恁要是敢跳我就揍恁一顿。”国庆说:“喃看热闹哩。”国宾说:“喃没跳。他们上初中滴比赛哩,都没算喃。”新民就站着看热闹。 我看了看树武家这个猪圈,确实不宽,不到两米,但是不能助跑,一助跑到了猪圈那边停不下来就撞墙上了,所以只能立定跳远。牛肺站在猪圈边上,说:“闪道离开,碰着活该!来都让让,等会儿我一跳把恁都带着猪圈里去唠恁大人还得找我麻烦。”吓的小孩们都让开几步给牛肺腾出了场子。牛肺的两只胳膊前后甩了又甩喊了声“一——二——三!”身体腾空而起,一下子跳到了猪圈的另一边却是趴在了地上,看样子他是怕跳不过去用力过猛了。跳越猪圈可以前趴,但是一定不能后仰,因为一旦倒仰就算脚落在地上了身体也可能倒滚到粪坑里去了。 震海第二个跳,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紧张,就算输了他身上有两毛钱呢,如果赢了每个人都还能跟着佩服他一番。他说:“恁都不用闪开,带着恁谁掉着猪圈里活该。”小孩们闪的更快、更远。牛肺说:“你快点跳吧,我又不指望着赚你两毛钱。”震海两只胳膊也是甩了又甩,在准备跳的一瞬间,牛肺大叫:“坏嗹——,树武家那马惊唠又跑回来嗹。”一帮小孩子们都往村东看,就听见嘭的一声震海掉进了猪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六章 满身粪水的震海又羞又恼,说:“牛肺,都他妈是你!你要是不叫唤我能掉下来啊?”牛肺说:“喃说马哩,碍着你干嘛唠咹。”震海一看猪圈上面一圈儿的小孩子都在看着自己笑就更生气了,说:“恁都他妈笑嘛咹?笑恁娘那个屄咹?他妈立国你还笑,他妈牛肺你还不赶紧把我拉上来?等一会儿我上恁家给恁娘学舌儿去,我看恁娘揍你不!”牛肺说:“立国,咱俩把他拉上来吧。”两个人每人扯一只胳膊就把震海拉上来了。震海一上来,看热闹的小孩儿们都吓的躲的远远的,对他是又敬又怕。立功说:“立国,喃家走哩,等一会儿喃娘得喊喃上地里干活儿去哩。你还不家走啊?”立国就也走了。 牛肺已经顾不上立功和立国跳远这件事了,在路上一直劝慰震海说:“咱打赌滴那两毛钱我不要嗹还不行啊?”震海说:“你他妈还指着要那两毛钱啊?”说着一掏兜两毛钱不见了,急的眼泪都下来了,说:“喃娘刚给哩喃两毛钱,还没舍得花哩就没嗹。”牛肺说:“准是刚才掉着猪圈里嗹,要不咱再回去捞去?”震海说:“捞恁娘个屄咹?你下去捞去啊?”牛肺看了看震海的样子心里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说:“要不我把我两毛钱给你,你别跟喃娘学舌儿去,要不她得打我一顿。”震海说:“我想不学舌儿行办?我这么一身猪粪家走唠,喃娘不问我啊?我给喃娘说唠,喃娘还是得找恁娘去。”牛肺说:“我有个法儿,咱上大清里去洗洗去。”震海说:“我洗干净唠你要是不给我两毛钱哩?你得这暂就给我。”牛肺说:“这暂给唠你你放着哪里咹?还放着你兜兜里啊?”震海想了想就说:“那我洗干净唠你得马上就给我,你要是不给我,你就是个小私孩儿。”牛肺说:“我才不会为唠两毛钱当个小私孩儿哩。准给你,放心吧。” 两个人走到大清边上,震海就准备脱衣服,牛肺说:“震海,你都上初中嗹,还脱光腚啊?”震海脸红了。牛肺说:“你不是来洗衣裳滴啊?你就穿着衣裳上大清里泡一会儿就干净嗹,洗都不用洗嗹,咱又没带着胰子(香皂、肥皂)。”震海就穿着一身衣服走到水里,蹲了下来。牛肺在水边上说:“你扎个猛子,你脑袋上也有猪圈里那玩意儿。”震海扎了个猛子沉进水里,等他浮上来抹了下眼睛睁开一看,牛肺正往村里跑呢,震海就骂:“牛肺,我操恁娘(最常见的骂人话,比骂私孩子更容易挑起打架斗殴)!你他妈想跑啊?”牛肺假装没听见继续跑,震海继续骂:“牛肺你听着:金箍棒,两头亮,我和恁娘搞对象。恁娘屄,上家西,盖着被子露着屄。” 牛肺终于回来了说:“就伴儿来滴就伴儿走,谁要不走是老狗。”震海说:“走恁娘那个屄咹?我还没洗干净哩你就想跑啊。”牛肺说:“你都快洗干净嗹,我还一直等着你啊?喃家地里也有活儿咹。”震海说:“那你走吧,我接着骂。”牛肺说:“我就这么一会儿不等着你,你就骂这么难听啊?你都上初中嗹,还跟没上学儿滴小孩儿们一样啊?”震海说:“你说等着我洗干净唠给我两毛钱哩,我还没洗完哩你就跑啊?”牛肺说:“我那是跑啊?我是指着上供销社里给你买个冰棍儿去,天儿这么热。”震海说:“那你还不买去?”牛肺说:“我这会儿不去嗹,你刚才骂我那么难听,我还给你买冰棍儿啊?”震海说:“我不骂嗹。”牛肺说:“晚嗹!你得让我骂唠你出唠这口气,我才给你买去哩。”震海说:“你骂吧,反正又沾不着身上。” 牛肺就看着震海的脸小声地骂:“震海,我操恁娘那个臭屄。”震海脸上保持着笑容,心里说“弹回去,弹回去。”震海说:“你这暂去买冰棍儿去吧。我呆大清里等着你。”牛肺说:“我等着你洗完唠就伴儿去。要不我走唠你又说我跑嗹。”震海说:“嗯。”就一步步走上了岸。 两个人走到村口,树武家的马又从村东跑进了村里然后冲着村西树林子去了,两个人赶紧靠墙根儿躲避。等马跑远了,震海说:“啊,我想起来嗹,我掉着猪圈里就是他妈你害滴,你说那马跑回来嗹,这不是这暂才跑回来啊?!”牛肺笑了。震海气的说:“你笑恁娘个屄咹!”牛肺说:“你别骂嗹,你再骂我就不给你买冰棍儿嗹。”震海就不出声了。 两个人到了供销社,买了两个冰棍儿。牛肺拿着两个冰棍儿在前边走,震海在后边跟着。震海说:“你买唠冰棍儿总闷不给我哩?”牛肺说:“我给唠你冰棍儿,咱俩就两清嗹,行办?你别跟喃娘学舌儿嗹。”震海看着冰棍咽了口唾沫说:“行。”牛肺给了震海一支,震海就接过了冰棍儿放在嘴里嘬。震海一边吃冰棍儿一边说:“咱刚才比赛跳远,立功和立国还没跳哩。他俩只要有一个跳不过去,咱就能赚两毛钱。”牛肺说:“你去喊他们去吧,我得家走干活去哩。”说着就走。震海说:“有两毛钱你不赚啊?两毛钱能买五啊冰棍儿嗹。”说完就追了上来说:“他妈牛肺,你又赚哩我嗹。你一开始说是给我两毛钱哩,这暂一个冰棍儿就想打发唠我啊?”牛肺说:“我给你冰棍儿刻(的时候),我说哩咱俩两清哩办?”震海想了想说:“说嗹。”牛肺说:“你答应哩办?”震海说:“答应嗹。”牛肺说:“那不就完哩啊?”震海没话说了。 牛肺走了后,震海就想着上猪圈里找那两毛钱。他围着猪圈转,边转边想办法。现在当街没人了,下去了就不好上来了;走台阶上来吧,又怕猪咬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找个棍子在里面搅和搅和说不定能看到钱,再用棍子把钱挑上来不就完了?想好了办法就到棉花柴垛上随便抽了一根棉花柴,蹲下伸手够发现棉花柴够不到猪圈里的粪水,就干脆趴到猪圈边上左手拿着冰棍吃,右手拿着棉花柴在粪水里搅和,希望能看到那两毛钱。一边搅合着,震海就发现自己的湿衣服在地上沾了一层土和粪水的混合物,因为自己刚才从猪圈里上来的时候粪水已经淋漓了猪圈边上的一片地。震海不由觉得十分后悔,本能地用左手去抻衣服,结果半个冰棍儿一不小心掉猪圈里了。 震海站了起来,气的把棉花柴扔进猪圈里,想哭,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既然没人安慰那就不哭了。后来他又去了一次大清。 现在我快要告别牛奶了,不是因为没有放心奶(那个时候对什么吃的都放心),而是我的嘴巴和肠胃都开始接受草了。所以牛奶只是我偶尔梦中甜蜜的回忆了。大黑经常都不在家,所以这个牛棚基本上就成了我的了。秀兰每次上地里去干活都会顺便砍青草回来,然后放到牛槽里,这样我也不会在筐里吃草了。因为我长高了,牛槽也就变矮了,在槽里吃草也不用使劲伸着脖子够了。 吃饱了我就出去玩儿,渴了我就去大清里喝水(当然请允许我先忘记震海在里面洗澡的事)。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的时候,人和牛都是体会不到自由的珍贵的。就好像小孩子从来不用去地里干活,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一样。成年人一看到小孩子天天玩儿,就会回忆并珍贵起小时候的美好时光了。 好久不见母亲了,我决定回去看看,那里毕竟是我的娘家。 我从家门口走进院子里,听见梓柏说:“这么大嗹,会吃庄稼就该拴起来嗹,要不就讨人嫌嗹。”我还想呢,是猪讨人嫌还是羊讨人嫌?我这么懂事加可爱不可能讨人嫌吧?正想着,文康拿着一把嫩嫩的青草在我眼前晃也就证明了我的可爱,于是我忍不住上前咬了一口,这一瞬间梓柏给我头上套了一个套儿,这个套儿叫笼头。笼头是个高级货,它把嘴兜了一圈,又在脖子和头顶各兜了一圈儿,这三圈正好定义了牛头的尺寸。我倒着后退想把笼头脱下来,文康和梓柏两个人拉着缰绳,我的一番努力只是证明了什么叫做徒劳无功:笼头脱不下来;我这么小又哪里拉的过他们两个人呢? 从此,自由和奔跑就成了心中的梦想。是的,总有一天我还会奔跑起来的,这是我的基因决定的。 我以为梦想都是很遥远的,要很久才能实现,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就来了。 第二天我被拴在当街,和母亲同一个橛子。我很不甘心,总是扯着缰绳拉的橛子摇来晃去。母亲说:“小花儿,你不用反抗了,这个橛子我都拉了一辈子了,我还不知道这橛子多结实?这是宿命:不用反抗,反抗也没用。或许你现在还想反抗,等给你扎了鼻拘让你反抗你都不敢了,你不知道被扯着鼻子有多疼。我听说以前有头烈牛,激烈的反抗把自己鼻子都挣烂了,我不敢想象那会有多疼!”我说:“鼻子烂了那人类不就拴不住他了,他不就自由了?”母亲说:“你想的美!你知道那牛的后果吗?人们最后还是逮住了他,当场就把他杀了吃肉了。”吓了我一跳,那血腥的场面不敢想象。母亲说:“你要是不挣这笼头,说不定以后他们也不给你上鼻拘了,那你就成了中国唯一没有鼻拘的耕牛了。”我说:“我才不会安心看着他们给我扎鼻拘呢。丁顺也不会这么做,如果真的这么疼的话。” 母亲说:“小花儿,你知道为什么牛是干活的命吗?”我摇了摇头。母亲说:“牛干活这个传统已经有两千多年了,而且牛耕田是有政治和历史意义的。”我听的肃然起敬。母亲继续说:“两千多年前,中国的皇帝就会选择一个吉日亲自下田驾牛扶犁耕田了,给天下百姓做出表率,以示重视农耕。在古代,谁要是敢杀一头牛那是要犯罪的。在秦汉时代杀牛要偿命的,在唐代杀牛要判一年刑的,在明清杀牛要杖责一百、判一年半、流放一千里。”我说:“怎么现在那好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说:“伙着队刻(的时候),要是有人宰牛还是会受到批斗的,这两年才没人管了。”我说:“为什么现在人们不重视牛了?”母亲说:“人们重视牛是因为牛可以干活,现在有些发达的地方都机械化了,牛没用了就跟猪一样只能提供肉了。技术越发展,牛的作用就越轻,人类也就越来越不把牛当做一回事!”我说:“难道不干活就要被吃被杀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七章 母亲说:“牛还有一个天堂的,在那里牛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神牛!”说着抬起头,眼睛看着天,神往的样子仿佛真有一个牛的天堂存在一样:“在那里,没有鼻拘、没有缰绳,牛只是随便地走,随地地大小便,随便地吃;人们不会打牛、不会赶牛、更不会有人杀牛。”我说:“是印度吗?”母亲继续说:“那里的人们如此善良,殖民者随意打骂他们,他们都不反抗;后来为了保护牛而和殖民者发生了战争,导致了很多人死亡,但最终赢得了珍贵的独立,将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成了牛的乐园——那里才是牛的天堂!”母亲低下头来,眼泪盈眶。 好久,我不敢打破这美好的想象,但最终我还是重复了一句:“是印度吗?”母亲说:“你怎么知道?”我说我听新菊说的,能称神牛的也只有印度吧?新民套着大黑拉着车路过,大黑看见母亲的眼泪说:“真傻,竟然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天堂!”新民说:“哒!”用棍子抽了大黑一下,大黑挺着瘦弱的身躯走了。 一瞬间我也怀疑是否有印度的存在了。我说:“娘,你知道这么多,你比老白还老吗?”母亲说:“老白是谁?”我说:“老白就是丁顺家的羊啊。”母亲说:“羊的寿命只有十年左右,她怎么可能比我老?”我说:“那娘你多大年纪了?”母亲说:“我快二十岁了。”我“哇”了一声。母亲很感慨的说:“你已经够幸福了,还在小牛辛庄,只要想娘就能见到娘。就算你拴在丁顺家的牛橛子上了,我在这里也能看到你。况且丁顺对你这么好,你应该知足了。你那些哥哥姐姐们啊,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我说:“我有很多哥哥姐姐吗?”母亲说:“你有八个哥哥、七个姐姐。”我说:“可惜我一个也没见过,要是他们带着我一起玩儿就好了。他们和我长的一样吗?也是这样的黄白花?”母亲说:“他们跟你都不一样。他们黄的、黑的都有,就是没有花的。据说世界上只有奶牛是黑白花的,像你这样黄白花的太罕见了。” 我问:“为什么他们和我都不一样?”母亲红了脸说:“因为你们都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我说:“为什么人类有固定的父母,而我们牛却没有固定的父母和家?”母亲说:“这都是人类造成的。他们用法律和道德约束住了自己,却用篱笆、围墙和绳索约束住了其他所有的动物。他们想让谁和谁交配就让谁和谁交配,他们称这是‘杂交。’如果双方不愿意,他们甚至会提取一方的*强行注入另一方体内,他们还很骄傲地称这为‘高科技’和‘人工授精。’他们自己执行计划生育,却想尽办法让他们认为有用的动物不停地生,又给他们认为没有用的动物做绝育手术,甚至直接杀死。你说他们是不是太野蛮、太丧心病狂了?”我说:“人类怎么这么坏啊?”母亲想了下又说:“其实牛的交配也不全怪人类,我们在始祖上是野牛,那时候也是随意交配的。” 我问母亲:“那我爸爸长什么样子?”母亲说:“他长的很高大,他的后背跟人站着一样高。”我不禁神往起父亲的雄姿,说:“他在哪里?我想看看他。”母亲说:“在桑村兽医站。”然后又叹了口气说:“唉,其实他是不是你父亲还不知道呢。”我很不满地说:“你怎么连谁是我父亲也弄不清了?”母亲说:“人们都说,小牛跟同母牛交配的上一头牛一样,也就是说如果你明年还有弟弟的话,你的弟弟会和你父亲一样,而不是和你叔叔一样。也就是说,可能你的大爷才是你的父亲,而你的父亲只是你的叔叔。而且,我去过好几个兽医站了,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我被彻底搞晕了。我说:“那你还记得我大爷的样子吗?我跟他像吗?”母亲歉意的说:“我不记得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他们都只是一面之缘。别说他们,就算是你哥哥姐姐再来到我面前,可能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一瞬间变得对母亲非常不满,是该结束这场谈话了。我正好看到二钱和小涛在当街挖土玩儿,他们当然也看见了我。小涛走到我旁边说:“谁把你拴起来嗹?”我有一场无名的火要发泄出来,就使劲地挣扎,拉的牛橛子一摇一晃的。小涛说:“真可怜。”二钱在旁边说:“咱把她解开啊?”小涛说:“准是文健他们拴起来滴,咱要是给放唠,他们不打咱啊?”二钱说:“他们又没呆当街,我放唠他们也看不见。”就上前解开了橛子上的缰绳,然后走到一边继续玩儿土。 我看到当街确实没有梓松家的人就疯狂地跑上了大埝,上了大埝我继续往东跑。我必须要歪着脖子跑,否则踩到缰绳我就不能跑了还会摔跤,这让我非常地不舒服,跑的非常累,很快汗就下来了,顺着毛滴到了眼睛上。咸咸的、脏脏的汗让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我干脆大度地睁大眼睛故意激发出更多的眼泪,我就这样边跑边流泪,完全不理会那些在大埝上玩儿的小牛儿的异样眼光。如果她们问我怎么了,我就会告诉她们那是汗,不是泪。可是她们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继续玩儿了,完全不问我,好像我思考的东西完全不值得思考一样,哲牛就该是孤独的吗?这让我体会到一层更深的悲凉感。 我跑到了桑村街边上的树林里。在树林里我必须小心地走,以免缰绳挂到树上,一旦挂住而我又挣脱不了,就有可能饿死在这长满绿叶的树林里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我认为安全的地方,卧了下来,把下巴贴到地上:我没有父亲,我是野孩子吗?什么是大爷?什么是父亲?什么是叔叔?什么是兄弟姐妹?什么是女婿?什么是孩子?想到一个问题我就哭一阵儿,哭够了就想下一个问题然后继续哭。 终于有一个感觉战胜了这悲伤的愁绪,那就是饥饿。我就趴着叼了一口草吃,然后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和汗。我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成了一个小圆球在身下:到中午了。这世界有太多的不如意,但生活还是要继续。我还是要回到我的小牛辛庄,去找我的母亲,去找小黄,去找丁顺,去找小涛还有二钱…… 哭过了浑身都觉得轻松多了,也不觉得这个缰绳有多么讨厌了。就算天天被拴着,我的心还是自由的,至于父亲什么的,就让他随风去吧。我一身轻松的回到村里,却发现我闯了大祸。首先是我家的那个牛橛子上不见了母亲,我就走到梓松家门口发现门是关着的;我走到丁顺家门口,门也是关着的;我走到己丑家的过道里,就听见好多人都聚在了他家,这是二钱他姥爷出殡后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 我听见梓松说:“己丑,你说吧,恁打算总闷招(怎么办)吧?喃晌火一家来就看见小牛没嗹。是恁二钱给喃把小牛儿弄没(m,丢)滴,喃都说好唠卖给丁顺嗹,六百块,再过俩月就出手哩。”己丑说:“咳,谁知道是喃二钱给弄没滴呗?”文健说:“人家震海都看见嗹,是恁二钱给把缰绳解开滴,小牛儿就跑嗹。”震海在旁边说:“是,我看见嗹。还跑唠恁二钱唠啊?”己丑说:“咳,震海说看见嗹,恁就信啊?”文健说:“人家震海是有唠名儿滴‘傻震海’嗹,人家会说瞎话啊?”大伙儿都笑了。震海跟着笑完了才发现原来是笑自己的,就说:“喃才不管恁这个哩。”撅着屁股就走了,出门一拐的时候差点儿撞到我。 这时候听见丁顺说:“我问过喃小涛嗹,他想着解开,没敢。二钱给解开嗹。”梓松说:“我说是办(被我说中了吧)!这么些个人儿都说是恁二钱给放跑嗹,不是他还错唠啊!”丁顺说:“梓松,你先别着急。小花儿这么小,你就拴起来啊?看着怪可怜滴。”梓松说:“喃拴起来还不是怕它毁唠人家那庄稼让人家祸害啊?”丁顺说:“没事儿,小花儿通人性,轻易地不上地里玩儿去。”梓松说:“那也不行,哑巴牲口,它哪里通人性咹?”丁顺说:“你放心吧,这小牛准没(m,丢)不了。”梓松说:“没不了?喃都呆村边上找哩一圈儿嗹,也没看着。”丁顺说:“说不准这会儿你家走,她就呆家门口等着你开门哩。”梓松说:“我不走!今儿刻不给个说法就不能走!” 我拱了下己丑家的门,门后的铃铛响了一声。所有的人都转向了门口,我就走了进来。丁顺说:“我没说错办?小花儿通人性。”走过来捡起缰绳继续说:“准是上着恁家门口恁关着门,她进不去就上着这里来找你来嗹;喃家也关着门哩,要不就上着喃家去嗹。”梓松过来抓住缰绳,丁顺说:“这么招吧,我牵着喃家去吧。她要是以后真没唠,我到大秋也给你六百块钱。”梓松就说:“那你就牵着走吧。”说着就和文健走了,人群也都散去了。我也跟着丁顺去了他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八章 小满后的十多天,每天都是大晴天,这叫做老天开眼,因为麦子就快要收割了,必须每天保持长时间光照,让麦秆尽快枯萎,让麦粒尽快结束生长、变硬。麦粒变硬了在轧场的时候才容易脱粒出来,麦粒如果软的话,一轧就成了一股水。 秀兰照例每天牵着老白去棉花地里劈杈,然后砍一筐青草回来。丁顺说:“看这个样儿,不能光给她吃青草嗹。她以后越长越大,吃滴也越来越多,光喂青草不够她吃滴嗹。赶没青草唠总闷招咹?以后得拿青草给她拌干草嗹。”所以从这以后,秀兰每天都是把青草砍回来,然后和丁顺用铡刀铡短了,再和棒子秸拌到一起了才给我吃。 这天三妮儿来了,站在当院靠着枣树看着秀兰续草、丁顺用铡刀铡草,说:“你说这闹鸡灾就是个神奇咹,这鸡也没吃毒药卧着不动龛就死嗹。喃家那鸡死唠一大半儿,恁家那鸡哩?总闷一个也看不见嗹?也都死哩啊?”秀兰说:“喃家那鸡都扔着(zhao,到)山药窖里嗹。”三妮儿说:“扔着山药窖里就死不唠啊?”秀兰说:“嗯。这是我呆喃娘家学(xiáo)滴个法儿。”三妮儿又说:“恁给哩梓松钱哩办?”丁顺说:“没有,大秋才给哩。”三妮儿说:“恁那时候才买牛哩,这暂恁就喂着它啊?你这么着吃亏忒多咹。”秀兰说:“喃都待见这小牛儿,这小牛儿通人性。你看喃都不拴着它,它也不到处乱跑。”三妮儿看了看说:“还真没拴着啊?你看它也不过来抢青草吃,真是个神牛。”丁顺说:“你说这样滴小牛值六百办?”三妮儿说:“值。” 秀兰说:“三妮儿婶子,我听说恁树茂要承包唠供销社嗹,是办?”三妮儿说:“是哩。谁知道挣钱(赚钱)办?”秀兰说:“咱村里就这么一个供销社能不挣钱啊?谁买个针咹线滴还上桑村集上咹?”三妮儿说:“这一下子没人给开(工)资嗹,还不能上地里去,得守着一个人卖东西咹。”秀兰说:“卖东西有个人呆家里就行。恁国豪也上学嗹,学会唠算账就会卖嗹。他们上地里去你也能给卖咹!”三妮儿说:“咳,我这么老嗹,给人家把帐算错唠哩?”秀兰说:“甭愁,恁这日子行唠。俩小子,一个小子当工人挣工资,一个小子开供销社挣钱,都比这老农民好。”三妮儿说:“甭说那个(不同意对方的观点)!当工人一个月才给我五块钱,别滴嘛也不管,还常年不呆家。”秀兰说:“做人得知道满足。你想想恁老大不呆家,树荣家自个弄着一伙子孩子还得种地,自个还忙滴跟头骨碌(摔跤、翻滚)滴哩,还能管唠你唠啊?”三妮儿就不出声了。 过来一会儿三妮儿说:“谁和恁爹也不一样,人家都是过小子滴日子,恁爹过滴是闺女滴日子。”秀兰抬头看了一眼三妮儿,把草续进铡刀底下,丁顺抓住铡刀把,把刀片压下去,秀兰一下子呆坐着不动了。丁顺看着秀兰说:“总闷嗹?”秀兰抽出草底下的手,说:“你把我手指头切下来嗹。”右手食指的血呼的流出来了,都淌到草上了。丁顺也吓呆住了。三妮儿说:“赶紧找着那块儿手指头安上去咹,过唠(时间久了)就长不住嗹。”丁顺才赶紧在铡刀右边的碎草里拨拉,发现了一块肉皮,原来是食指的指肚切掉了,阿弥陀佛,还好没切到骨头。碎草屑沾在了指肚上面,丁顺赶紧捏走草屑,把这块肉皮还给了秀兰。秀兰左手捏住这块肉皮贴回右手食指上,发现方向不对,又拿下来把肉皮调了个头儿安回去重新捏住。血还是不停地滴下来,这时候秀兰已经恢复了知觉说:“真疼!”三妮儿说:“别看嗹,赶紧上医院吧,得消消炎,要不就化脓嗹。喃树茂那手指头不就是不能用哩啊?这个钱省不滴。” 丁顺赶紧推出了自行车,三妮儿说:“你上医院得拿钱咹。”丁顺又跑到北屋拿了钱出来推着自行车说:“赶紧上车子。” 小涛这时候正好在外面玩儿够了进家门,一看丁顺、秀兰慌乱的样子吓得眼泪快下来了,说:“娘,你总闷嗹?”秀兰说:“没事儿,就是切着手指头嗹。上公社医院里去打一针就行嗹。”小涛说:“喃也去。”丁顺说:“你呆家里看家,喃去看病去,又不是玩儿去,你去干嘛去咹?”小涛就不说话了看着秀兰。秀兰说:“要不你跟着恁三妮儿奶奶上她家去玩儿去啊?”三妮儿说:“你上喃家去玩儿去办?我让国豪、国花和你就伴儿玩儿。”小涛不说话,摇了摇头。秀兰就说:“恁姐这就散学(xiáo)儿(放学)嗹,你呆门口等着她们家来吧。”丁顺就骑着车子驮着秀兰走了,三妮儿也走了。 小涛一直坐在门口等着,直到欣梅放学回家了才敢进屋里。新菊是第二个回来的,知道了发生的事后说:“欣梅,咱爸爸咱娘不呆家,咱俩把草铡唠啊?”欣梅说:“喃可不敢续草,敢切着喃哩。”新菊说:“那你扶铡刀。”欣梅说:“喃哪里摁动铡刀唠咹?”新菊说:“那就等着恁二姐回来再铡吧。” 过了一会儿,欣荷回来了,一副要哭的样子。新菊问:“欣荷,你总闷散学儿这么晚咹?”欣荷说:“牛婷欺负(hu,轻声)喃。她不让喃走她家门口儿,喃走远道儿家来滴。”新菊说:“没事儿,等一会儿我领着你去找她娘学舌儿去。她娘还管不了她啊!咱先把草铡唠吧。”于是欣荷续草,新菊扶铡刀铡草。铡完了草就倒槽里和棒子秸混到一起搅拌。这是带着秀兰的血的草啊,我哪里吃的下去啊?新菊见我不吃草就说:“你不饿啊?”我点了点头。 新菊说:“咱该揍(做)饭嗹,要不咱爸爸咱娘家来没饭吃。”欣梅说:“不行,咱应该上医院里去看看咱娘去。”新菊说:“看嘛咹?你去唠嘛也干不了光给添乱。”欣梅说:“你才添乱哩。”新菊说:“欣荷,你说咱该揍饭咹,还是上医院咹?”欣荷说:“咱娘只是切着一块儿肉皮,又没伤筋动骨,上唠医院里一会儿就回来嗹,咱该揍饭。要不咱娘家来唠饿滴慌,想吃饭也没饭吃。”新菊说:“欣梅你听见哩办?恁二姐也说该揍饭。”欣梅说:“要揍恁俩揍,我去上村西去接咱娘去。”说完就走了。 于是欣荷点火,新菊拾锅。新菊刚把干粮放到箅子上,就听见自行车铃铛响,放下箅子就跑到大门口一看,丁顺和秀兰已经回来了,欣梅也跟在自行车后面往家走。新菊就说:“娘,你没事儿哩办?”秀兰说:“没事嗹。”看着冒烟的烟囱说:“恁还知道呆家里揍饭啊?我寻思着恁几啊得傻唠哩。”欣荷也从烟熏火燎里跑出来说:“娘,你手还疼办?”秀兰说:“不疼嗹,就是不能沾水,也不能用力气嗹,要不那块儿肉还得掉下来。”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秀兰端着粥碗喝粥,裹着纱布的食指翘着特别显眼。小涛一直看着这个手指,秀兰就说:“小涛,没事嗹,这个手指头不疼嗹。”小涛就不看着了。 丁顺说:“这就要到麦熟嗹,你这个手指头不能吃力嗹,咱可总闷过麦熟咹?”秀兰说:“还说你不看着点儿,我手还没抽出来哩,你就摁铡刀啊?”丁顺说:“谁知道当时都想嘛嗹。”秀兰说:“没事儿,赶收麦子滴时候我这手就快长好嗹。到时候我就不拔麦子嗹,我用镰刀。要不你再上桑村买两把镰(刀)去吧?孩子们拔麦子手也疼咹。”丁顺说:“要不到时候借两把镰用。”秀兰说:“咱割麦子滴时候人家不割啊?人家谁愿意借给你用咹?”丁顺说:“算嗹,那我明天去买两把去吧。” 秀兰说:“咱那西瓜和脆瓜也快熟嗹,得去搭个窝铺(木头支起的简易窝棚,这样瓜成熟时为防止被偷,可以夜里睡觉看守)去咹。”丁顺说:“嗯,明天去搭一个。小涛,窝铺搭好唠,你得去看着去咹。”小涛说:“喃一个人不敢。”丁顺说:“你怕嘛咹?”小涛就不说话了。欣梅说:“爸爸,你要是不让我干地里活唠,我见天去看瓜去行办?”丁顺说:“你当着(以为)你还还是小孩儿啊!”欣梅也不说话了。 新菊说:“娘,今儿刻牛婷拦着欣荷不让她呆她家门前头过嗹。你说总闷她家人们都这么横咹?我那呆李辛庄上学儿刻,牛瑶就是窑儿(耍横的主儿、中心人物)窑儿,净欺负小孩儿们。”秀兰说:“没事儿,等会儿我领着你上恁蕙兰姨家去给她说说。”欣荷说:“喃不敢去。她家那过道还不敢走哩,还上她家里去啊?”秀兰说:“没事,恁姥娘家和她姥娘家是一个村里,我和她娘从小就认识,我领着你去。” 吃完了饭,秀兰自己到了书宸家里。书宸热情的说:“来,弟妹上屋里坐下。”蕙兰也笑着说:“秀兰,你总闷来嗹?你可多少年没踩过喃家门衔儿嗹。”秀兰说:“也没嘛事儿。我听见喃欣荷说,咱牛婷不让喃呆恁门前头过,我寻思着咱那孩子有这么不说理(不讲理)啊?”书宸说:“咱那孩子都教得知书达理滴,哪里能这样咹?牛婷你过来!” 牛婷走上前来不说话。蕙兰说:“你说不让人家欣荷呆门前头过啊?当街滴道儿又不是咱自个儿家滴。”牛婷说:“喃没有。”蕙兰说:“这是恁秀兰姨,她和我是一个村里长大滴。你欺负谁也不能欺负恁秀兰姨家滴孩子咹!”书宸说:“咱不光不欺负恁秀兰姨家滴孩子,咱谁家滴孩子咱都不欺负!”秀兰说:“行嗹,说开唠就行嗹。孩子们不打架就行嗹。”看着牛婷说:“欣荷她姥娘家是王辛庄儿,恁姥娘家也是王辛庄儿。姥娘门儿上是一个村里滴。”牛婷说:“喃不知道。”秀兰就说:“哎,恁姥娘家是哪里你都不知道啊?”蕙兰说:“咳,别说嗹,我多少年不上娘家去嗹。” 秀兰说:“总闷嗹?还能和娘家人断唠道(断道,脱离关系)儿啊?”蕙兰说:“喃爹那死唠刻,喃哥和喃兄弟非说让我掏钱买材、发丧出殡。”秀兰说:“他们总闷能这么样儿咹?”蕙兰说:“你可说哩!我一个出家五服滴闺女,凭嘛让我买材咹。从喃爹死唠,我就和他们断哩道嗹。也不知道喃娘总闷样嗹。”秀兰说:“那我回娘家滴时候给你打听打听,回来再说给你。”蕙兰说:“甭得(dei)意儿地(特意地)去打听去。打听不着就算嗹。”秀兰和蕙兰又摆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二十九章 割麦子这天早上,丁顺先到了新民家把大黑牵过来。丁顺驾驶着牛车,秀兰坐在车厢里牵着我的缰绳,我跟在车后头。梓柏骑着自行车看见了说:“你这么牵着,不怕它一挣(脱)跑唠啊?”秀兰说:“她不跑哩。”我就越发自觉起来,大黑走的慢,我跟着走的慢;大黑走的快,我也跟着走的快,当然大黑几乎不会走快了,除非下坡被车推着不得不快。梓柏说:“这小牛儿就是该跟着恁家过日子哩!”丁顺和秀兰都笑了。梓柏骑的慢了看见车上放着镰刀和水壶就说:“恁这么早就去割麦子去啊?村里还没几家动手哩。”秀兰说:“恁家那麦子还不到割滴时候啊?”梓柏说:“喃那个多浇了一水,到这暂还没干透哩。”秀兰说:“你敢自(因为…自然就)浇地不花钱!喃这个,丁顺老是不呆家,我一个人浇不了地就少浇唠一水,仗着今年雨水好。”梓柏说:“这暂又不出民工嗹,总闷还老不呆家咹?恁也吃商品粮当工人哩啊?” 丁顺和秀兰都笑了,梓柏说:“恁这么欢喜,还真当工人哩啊?”丁顺说:“你打听这个干嘛咹?你赶紧走吧,上恁那地里看看麦子熟哩不。”梓柏说:“反正这小牛儿钱我是攥着手里嗹,庄稼不要嗹也非得打听出来,你找唠个好活儿啊?”秀兰说:“他爹老是藏马糊(捉迷藏),他得找他爹去咹。”梓柏说:“咳,老人儿(父母)这样,孩子为难。你找他吧,你嘛也别干嗹;你不找他吧,别人知道唠说你不孝顺。”丁顺说:“当小子滴,知道老人儿不呆家就得找去呗。”梓柏说:“是哩,不找不合适。我上河南边去嗹。”说着就骑着车子上了大埝。 丁顺驾驶着牛车到了自家麦子地里。我们发现麦子已经枯黄了,几百上千块黄色的麦田静静地守候着,等着人们来收割。丁顺卸了车,把大黑钉到一块闲地里,把我撒开就不管了。丁顺和秀兰一个人四个垄挥着镰刀割了起来。大黑不吃草,竟然吃起了嘟噜酸(酸模叶蓼,叶子很酸),还吃得津津有味。我看她吃的带劲,就也咬了一口,酸的我直发抖。无聊了我就跟在丁顺后头,小心不碰到他割的麦子堆。丁顺看我在后面也不管我,和秀兰摆话。丁顺说:“那暂呆队上净拔麦子,看着也拔动唠,总闷这暂拔自个儿家滴麦子都拔不动嗹?”秀兰说:“那时候拔麦子也是拔滴手疼啊,拔滴手都肿唠、起水泡。这时候是有唠镰嗹,让你拔你还愿意拔啊?”丁顺说:“你看那大黑牛挣橛子哩,我给它挪挪(换个地方钉)去。”说着就走回地头,到了闲地里把橛子拔出来,挪到另外一个地方钉上。大黑继续找嘟噜酸吃。 丁顺回来了说:“你总闷有烟抽咹?我也没看见你带着烟匣子。”秀兰说:“我呆兜兜里装唠一把。”丁顺说:“给我也卷一棵烟抽。”秀兰掏出一块纸,捏了烟叶出来放到纸上,丁顺接过来把烟一头大一头小的卷起来,大头又捏了捏防止烟叶掉出来,拿过秀兰的烟对着火后还给秀兰说:“这大黑牛,看这个样儿:“快晌火嗹,得给她们揍饭去咹。”丁顺说:“她们放唠学儿自个儿揍吧,又不是不会。”秀兰说:“让她们早点儿吃唠睡个晌觉,过晌火好接着上课咹。”丁顺说:“上学儿又不累,不睡晌觉也没事。你还指着她们上大学啊?你供起唠啊?”秀兰说:“也是,这么些个孩子要是都上大学得花多少钱咹。”丁顺说:“是咹,今儿刻三块、明儿五块,家里哪里攒下钱唠咹?这闺女说唠婆家(订婚)就是泼出去滴水嗹,咱光给人家过日子啊?”秀兰说:“要不都上着初中就算嗹,再供也供不起嗹。”丁顺说:“上着初中就不少嗹。闺女家上那么多学儿有嘛用咹?”秀兰说:“我净寻思着我小刻(小时候)就上唠两天半学儿,刚学会写自个滴名儿唠就不上嗹,闺女们不能和我一样都是睁眼瞎(大字儿不识一个)咹。你看要是会看个报纸、看个书滴,多好咹!”丁顺说:“到初中看报纸准没问题嗹,人家子墨一个字儿不认识还不是当哩这么些个年支书啊!”就此新菊等三个的学业前程就定了调。 果然晌火饭就是欣荷和欣梅做的。其实当时农村所谓的做饭就是把干粮拾到锅里,添水烧火就完了。只要不做(蒸)干粮,几岁的小孩子都能完成,只是要看着灶膛里的火别着出来引起火灾。新菊没有做饭,因为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正经过这块麦子地,她割了四垄麦子才回家吃饭。丁顺、秀兰就拉了最后一车麦子卸到场里,又把麦捆都解开了散到场里摊开晒了才回家。错过了晌火(中午)在小牛辛庄叫做晌火错(下午)了。丁顺和秀兰就是晌火错了才回到家吃晌火饭。 场里的麦子摊开暴晒后,麦壳就会自己裂开,也就给麦粒跳出来提供了出口。底下压住晒不到的地方就过一会儿翻过来继续晒。这样整个麦穗都晒透了,再经过碌碡一轧,基本上麦粒就都掉到麦秸下面了。麦秆压平了就成了麦秸,人们会用杈子把麦秸挑起来放到一边,当然挑的时候还要抖搂(哆嗦、抖动)着挑,这样会尽力减少麦秸夹带麦粒的机会。挑走麦秸,地上基本上就是麦粒、麦粒的壳(即麦糠)还有尘土了。人们会用扫帚把这摊开的混合物扫到一起,扫不动了就用扬锨(也叫木锨)把这些铲到一起,形成一个大堆。 在这之前,太阳和干燥的空气最重要,有没有风都不重要。到了现在就需要风了。人们用扬锨(木制)铲了混合物逆风扬高,这样风就把轻的尘土和麦糠吹离了麦粒。人们把麦粒堆到一起再装袋子,然后拉回家。 拉回家并没有完,还要一袋一袋地倒腾到房顶上摊开了晒,直到晒干才能再倒腾下来装到粮食囤或者粮食柜里。粮食囤要注意防鼠、防潮、防牛牛(米象)。老鼠其实吃不了多少,北方潮的机会也比较小,但是牛牛这种只有麦粒二分之一长的小甲虫却是最大的祸害。成千上万的牛牛喜欢钻到麦粒中间去吃中间的白面,这样就把麦粒掏空了。 所谓打场就是摊场、晒场、翻场、轧场、翻场、扬场、把麦粒装袋子里拉回家。摊场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关键的问题是场地有多大。在当时的小牛辛庄,场还是伙着的,所以每一家的场都很小。这样本来两、三场就能打完的麦子可能要打四、五次甚至更多。晒场靠的是太阳,只要摊的不厚,饭前晒一面、饭后再翻另一面即可。轧场就看每个人的习惯了:有的人觉得轧几圈就算了,有的人担心还有麦粒没掉下来就多轧几圈;轧完了这面,翻过来轧另一面,力求麦粒掉干净。扬场是最需要时间的,也需要技术和坚持不懈。如果完全没有风,扬场就是活受罪——出力不出工。太阳一般都能满足需要,但是风却是这个季节通常都会缺乏的。所以人们经常在场里睡觉,等着风来了就成夜成夜的扬场,没风了就继续睡觉。 这一场清理干净了,就摊开新割的麦子继续重跑这个流程,直到地里所有的麦子都打完了。 觉得麦糠和麦秸里还有麦粒的,不妨等主力工作做完了,在空闲的时候再摊开了轧一遍,这叫做落(lào)扬(落扬这个词还可以形容压榨人到极点,打死不算,还要敲骨吸髓的感觉,比“逮住蛤蟆攥出尿来”压迫更甚)。丁顺就是一直这样做的。二遍场的产量取决于第一遍的时候清理的干净程度。有过日子特细(节约)特心盛(一点不偷懒、非常努力)的甚至打第三遍场。 所有的这些动作除了扬场外,都需要在高温高热的条件下完成,太阳近乎直射。人们不是不怕晒,而是没有办法。下雨身体是感觉舒服了,但是一场麦子可能就此泡汤完蛋了。 摊开场晒的间隙里,秀兰就在大埝的慢坡上拔蚊蒿。那个时候人们基本上买不起蚊香,驱蚊子就靠自己在家烧蚊蒿了。这蚊蒿一点着了,那烟不要说蚊子,人也很难承受了,但是当时的人们没有其他选择。 我本来是想把麦收讲的更加煽情一点儿的,让人们多体会下八十年代老农民的苦和累,顺便也理解一下我们牛的处境和付出的努力;后来我又想,我要是不这样直白的量化、流程化的交代,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讲什么了。因为这个时代毕竟过去了,所以我只是说了说流程而已。其实在每个环节都有很多技术和技巧要用到,不是出蛮力就能完成的。不过我不会说了,我想做的只是留住这个记忆而已,让受过这种丰收的煎熬的人和牛、甚至马、驴、骡子心里一暖就够了。 一说麦熟,也就是麦收,人们就会忙的昏天黑地的。为了尽力躲避毒辣的阳光,人们早起四五点钟起床;中午睡两个钟头的晌觉;晚上只要有月光可以干到夜里十一点。这就是所谓的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不放过一寸光阴。 麦粒收完了,就会把麦秸垛成一个大垛,上面用土压实了。麦秸有几个用处:和泥,引火,卖钱造纸;到后面我还知道了一个用途:种蘑菇。麦糠则会拉回家放在草棚子里——喂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章 继续说麦收。 丁顺刚开始割麦子的当天下午,就有很多人家也开始割麦子了。农村人的一个习惯就是一窝蜂,一个人开始做了,后面的人就争先恐后的跟着做,因为他们相信随大流、不挨揍。于是我们看到了枯黄的麦子地里三五一群的人们挥舞着镰刀唰唰唰地割麦子,利索的人一把镰刀挥地呼呼生风,仿佛一个刀客。没有镰刀或者镰刀不够的就还像伙着生产队时一样双手拔麦子。从各处地里到场里的路上真的是车水马龙,一车车或多或少或满或不满的麦子拉到场里。也有翻车的,麦子掉了一地,要重新捡起来装车;还有车胎放炮(爆胎)的,那就要卸了车现场补胎,补好了再装回车上,所以安全驾驶很重要的,虽然只是牛车。扬场的就更是此起彼伏,上风坡的场地还有优势,下风坡场里的人就要承受别人场里刮过来的尘土。通常割麦子就会弄的一身尘土,混了汗水皮肤就黑了两成。到了扬场再落一身麦糠和尘土,人就变得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好像在土里打了滚一样,我想这就是土农民的由来吧。 在旧社会妇女是不用下场干活的,因为那时候的小脚儿老太太都是围着锅台和炕头转的,所以也用“围着锅台转的”来形容女人。当时小牛辛庄的男人跟别人说起自己女人的时候不说“喃媳妇儿,”而是说“喃家里,”这也就证明了女人是只干家里活的。现在妇女地位提高了,所以男人干的地里活儿,女人也要承担。 在这么多人热火朝天麦收的时候,大人们是辛苦且开心的,因为现在的收成大部分是自己的了,不用生产队统一管理了;小孩子们是有抱怨但没有办法的,因为就算没有麦收他们也不用操心吃饭的问题,但是不参与干活却是要挨骂甚至挨打的。同样五、六岁的小孩子,当你是长子的时候你可能就要承担这个年龄段不能承受的活儿;而像小涛这样排行最小的孩子就不用干那么多活儿,因为重担有哥或者姐承担了。 小牛辛庄有一个人最特殊,那就是庚申家。她不种地,所以不用割麦子不用打场,但是她捡麦子。一车车的麦子往场里拉,路上是一定会掉的,她就捡那些掉落的一支两支,装进自己的袋子里。路上有小孩子看见了地上有麦穗,还会主动捡起来送给她,在他们眼中这就是好人好事了。回到家,庚申家就用手一个麦穗一个麦穗地搓,把麦粒搓到簸箕里,再把里面的麦糠簸出来。麦粒攒够了小半袋子就拿给丁顺,这样丁顺去桑村面粉厂换面的时候就会顺带着帮她换成面粉。 这天一大早丁顺和秀兰、新菊三个人拉着空车去地里割麦子,因为大黑被新民牵走拉车去了。丁顺说:“这大黑牛一点儿劲儿也没有嗹,和人拉差不了多少嗹。”秀兰就说:“你还没跟新民说把它卖唠啊?”丁顺说:“新民说,能拉一点儿算一点儿。这么忙哪里有空儿去赶集卖牛去咹。”秀兰就说:“新菊,等会儿割到半截地你就家走吃饭去,吃唠饭上学去。”新菊说:“娘,要不我请假算嗹。”秀兰说:“能上学就去上去。反正一会儿就热嗹,请唠假呆地里也干不了多大一会儿嗹。” 虽然只是五点,天已经很亮了,已经有很多人在地里忙了。早上还是很清爽的,麦秆上的叶子枯黄的向下垂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或许它们知道等待来的将是镰刀。麦穗和叶子上面都沾了一层尘土,只要用手抓一把,这些土就会掉落在手上、胳膊上、腿上、脚上,但是没有人有心思和时间拍掉这些尘土,因为拍不胜拍。三个人到了地里,每个人都是割四个垄,争分夺秒的收割,新菊一点儿没有落下的迹象。秀兰割一会儿累了,就会抽上一锅烟;丁顺就也一起抽烟:老烟民或许饿一顿饭可以,但是饿一顿烟却是承受不了的。两个人抽烟的时候,新菊就继续割。 太阳一出来,阳光立刻变得刺眼,一股股热气在麦地里蒸腾。尘土仿佛有了翅膀一样在空中飞舞着,沾染了光辉。此刻拍张照片或者画成油画,会是很不错的光线和画面,可以说画面唯美、讴歌了生产、赞美了收获,满满的正能量。当你置身其中,不是体验而是生活在其中的时候,你会觉得尘土刺激的你想咳嗽;你的鼻孔是黑的,你的嘴巴脏了但是你也不敢擦,因为你的手更脏;你会觉得你的汗水在额头、在脖子、在胳膊、在前胸后背往下流,人们称这是四蹄子溂(lǎ)溂(lɑ)(形容汗水往下淌的样子);刚才太阳出来前还软软的叶子变得硬挺起来,遇到柔嫩的手背和胳膊就会割上一刀,这样当你回家洗手洗脸的时候你会觉得手和胳膊很疼。不过你不用怕,因为正能量的时候又到了:只要你这样在农村干上几年,你就皮糙肉厚了,你就再也不怕这些叶子了;当你没有更好的职业的时候,你也就不得不习惯了这样的农村生活了。到了中午,你再想流汗都不容易了,因为干燥的热气立刻就把你身体刚排来的一点汗吸收走了,让你只感觉到燥热、灼热。 割的差不多了,丁顺就装一车拉到场里去,秀兰在后面推车。遇到不平的地方推不动了,就后退一步,再喊“一二三”利用惯性硬闯过去。丁卯路过看见了就说:“总闷不上我那里去牵牛来咹?”说着就帮着拉了一把。丁顺说:“你不是也得用啊。”丁卯说:“没事儿,你先割,割完了我给你拉两趟。” 丁顺和秀兰再回到地里的时候,秀兰说:“新菊你可该家走吃饭去嗹。”新菊说:“没事儿,我学习棒,老师不总闷管我。”三个人就继续割麦子。等到都饿的感觉撑不住了,就回家吃饭去了。 欣荷和欣梅已经上学走了,门都锁了。新菊开了门,洗了把手、把锅里的干粮端到桌子上、把麦子粥舀到碗里端到桌子上、捞了半碗咸菜,然后开始洗脸。丁顺和秀兰在门台上坐下,卷烟、抽烟。 新菊洗完脸,急匆匆地吃了两口就上学去了。丁顺和秀兰一直抽烟,直到缓过神来了才开始洗脸、吃饭,吃了饭继续去割麦子。庚德套了老黑牛给拉到场里。 中午新菊放了学先到了麦子地里看了没有人,就到场里,一起摊场、翻场,然后回家吃饭。下午上学前再翻一遍场。 丁顺和秀兰晌觉睡醒了就去场里轧场,庚德看见了就牵着牛拉着碌碡来轧了一遍,庚德走了丁顺和秀兰就翻场。翻完了就人拉着碌碡轧场。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我觉得连丁顺和秀兰都觉得无聊。他们是累的无聊,无聊的累。不过你肯定觉得是我讲的无聊。 戊戌打场累了在杨树阴凉下坐着说:“丁顺兄弟,过来歇会儿抽锅烟儿。”丁顺正好累了就放下碌碡走过去也坐在阴凉下。戊戌看见秀兰还在翻场就说:“弟妹,你也过来歇一会儿。干活儿还有个完啊?”秀兰说:“翻完了这一点儿就过去。”戊戌说:“过来吧,过来说点儿事儿。”秀兰听到有事就放下杈子走到阴凉下,提起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在嘴里“啊——”漱了漱口吐出一口脏水,又咕咚咕咚咽了两口水,坐下说:“嘛事儿咹?”戊戌说:“你看见哩办,今儿刻邵嘉家场里没有人。这一阵子也没见过咱老横哥出来过,是不是他家里有事儿咹?丁顺兄弟,要不咱赶(天)黑上他家看看去啊?”丁顺说:“是该去看看去嗹,多少日子没见过他出来嗹。你去滴时候喊我一声。”戊戌家一边翻场一边说:“还摆话,还不快点打场,又弄一大黑下(天很黑很晚)家走不了。”戊戌赶紧站起来捡起杈子继续翻场。 丁顺说:“咱歇够唠也该干活嗹,今黑唠得去看看老横哥去。”两个人刚站起来就看见新菊、欣荷、欣梅都来了。多了三个人翻场,进度明显加快了。戊戌羡慕地说:“你看恁这仨闺女多么好咹。你看喃静昭,比恁老大还大哩,喃家里、地里滴活儿一点儿也不干。”秀兰说:“好人有好命,人家命里不该干庄稼活儿。恁静昭说婆家(介绍对象)哩办?”戊戌说:“(找)婆家滴事儿咱不管,咱也管不了。”丁顺说:“闺女滴事儿当爹滴不能管啊?”戊戌家说:“别说她,说唠气死人。” 小涛在外面疯玩了一天,晚上回家发现门还锁着,不敢一个人在家就上场里去找父母,心想:别人家里都有人,就喃家人都这么忙,天黑唠也不家来!路上碰到欣荷和欣梅回家做饭。欣荷说:“你跟着喃家走啊?”小涛说:“喃先上场里。”刚走到场里,丁顺看见了就说:“过来撑着布袋。”小涛就用两只小手撑开袋子,丁顺用簸箕装了麦子倒进袋子里。倒腾了有一个钟头才装完麦子,捆好袋口,一袋袋装上车然后人拉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一章 天已经大黑了,星星才出来眨眼。丁顺吃着饭的时候,戊戌来叫。丁顺说:“你不喊咱戊酉哥啊?”戊戌说:“叫他有嘛用咹?”丁顺说:“他也是咱这院里滴人儿咹。论起来,恁三家更近,都是当家子哩。”戊戌说:“喊不喊他不吃紧。”丁顺又吃了两口就站起来走了。 晚上丁顺回来,秀兰说:“老横总闷样嗹?”丁顺说:“看这个样儿啊,不行嗹。这两天滴事儿嗹。”秀兰说:“这么严重啊?当时打唠架刻(的时候)不是说没事儿啊?还是走着家走滴。”丁顺说:“我今儿刻看见他嘴里吐血、眼都是红滴嗹,这好不好像是七窍出血,这个还有个活啊?就这样儿他还不服气儿哩,你寻思着他不闭气(憋气、气闷于胸)啊?呆村里横唠这么些个年,招大壮给窝嗹。”秀兰说:“好狗架不住赖狗多。你再厉害也斗不过人家人多,不该替邵嘉想想啊?他就兄弟一个,你结下这个仇,让那小子为难:打架吧,兄弟一个哪里打过人家兄弟好几啊唠咹?不打架吧又觉着丢脸,得说老人儿吃唠亏嗹小子不唸声儿。”丁顺说:“你当着我没劝他啊?我也跟他说嗹,他那个横劲儿,还提他打死过日本鬼子哩。你寻思着展堂那当队长刻,多壮咹,还不是招他给弄下去哩啊。” 小涛说:“日本鬼子是坏蛋,他打死坏蛋,那他就是英雄嗹。”丁顺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赶紧睡觉吧。就这样他还要喝酒哩,我寻思着他这五脏六腑都给喝坏嗹。”秀兰说:“大壮那是嘛体格咹?人家说他年轻刻二百斤滴大麻袋夹起来就走,打不过人家也不丢脸。”丁顺说:“他可觉着丢脸咹。他这要是不行唠,也是气死滴。” 第二天是个星期六,丁顺和秀兰一早就领着全家都去了地里割麦子。丁顺和秀兰、新菊割四个垄,欣荷和欣梅割两个垄,小涛没有镰刀就拔麦子,半天拔不了一把。秀兰说:“你呆后头捡麦穗吧,有落下滴你就捡起来。”小涛就在后面一边玩一边捡麦穗,老白钉在闲地里吃草,我闲着无聊就偶尔也吃口草。过了一会儿天热了,秀兰就说:“小涛,我给你安排哩个活儿。跟着我走。”欣梅听见了说:“娘,你上哪里去咹?”秀兰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嗹。” 秀兰领着小涛到了瓜地里,看见庚槐和妍妍也在瓜地里就说:“你看恁槐哥这不是也呆瓜地里啊,还有妍妍。我给你摘个瓜吃,你就呆窝铺里看瓜吧,行唠办?要不地里忒热,把你晒傻唠。”小涛点点头,就跟着秀兰进了脆瓜地。秀兰说:“妍妍,等一会儿你和恁小涛收就伴儿看瓜吧。”妍妍说:“行唠。”秀兰蹲下看见一个脆瓜肚皮白了就摘下来了递给小涛说:“上那阳沟(垄沟,用来浇地的水沟)里洗洗再吃。”小涛指着眼前一个瓜说:“娘,那个瓜也熟嗹。”秀兰说:“别指,一指就化嗹(小涛多年后曾对我说,手指即化应该是大人骗小孩子的,怕的是小孩子一指被人家看见了这个瓜就容易被人偷走,所以干脆不让小孩子伸手指了)。”小涛吓的赶紧缩回了手。 庚槐说:“婶子,你割麦子哩啊?”秀兰说:“嗯。恁那个熟哩办?”庚槐说:“我就割唠一块儿地。剩下滴还没熟透哩。”秀兰又摘了几个脆瓜,用褂子兜着走了。 秀兰回到地里发现丁顺不在就问:“恁爸爸哩?”新菊说:“喃小佑儿哥喊他走嗹,说喃老横大爷死嗹。”秀兰吓了一跳,说:“恁先割麦子吧,累唠就吃唠这几啊脆瓜。我去看看去。”说完就走了。 丁顺先到了老横家,和戊戌、丁卯、丁申、邵嘉等几个人一起给老横穿装裹衣裳。丁顺发现老横的脸变了形,人几乎不认识了,嘴里还是有血,但是没有说出来。几个人把老横抬到堂屋停尸的秫秸薄上,邵嘉和邵嘉家就大声哭了起来。丁申说:“邵嘉,哭两声行嗹,咱得先说好唠谁主丧咹;还得捎信儿给恁那亲(qin)家们来吊哭咹。”邵嘉止住哭声说:“收,你说哩?咱让谁主丧咹?”戊戌说:“咱得找咱院里一个、外院里一个。丁顺兄弟你给主丧啊?”丁顺说:“行唠。”戊戌说:“外院里哩?” 丁顺说:“宗本行办?”戊戌说:“可不行,他家那牛死唠还认可(认为)是咱老横哥给毒死滴哩。” 丁卯说:“得赢爷爷行办?他和你是盟兄弟,又会说话。”戊戌说:“可不行,他打过得赢。子墨也不能请,请人家也不来。还有谁哩?” 丁申说:“福寿或是福禄行办?说起来他家一大家子人也不少哩。”丁顺说:“他们不行,都是指着耍横滴人,咱和他们有嘛交情咹!再说老横哥打过他们,叫他们他们也不来。” 角落里戊酉说:“壬贵又是支书又有人缘儿,他不行啊?”戊戌说:“你又不老,总闷这么糊涂咹?还不知道咱老横哥为嘛生病啊?你寻思着你和他关系好,别人就都和他关系好啊?”戊酉就不说话了。丁顺赶紧拦着戊戌说:“你先别急,咱戊酉哥到处去磨剪子、戗菜刀去,恁要是不跟他说,他准还不知道打架这事儿哩。”戊戌说:“他能掐会算,嘛不知道咹!” 秀兰进了堂屋说:“要不让咱申哥就伴儿主丧吧?”戊戌说:“都是咱一个院里滴,好看啊?”秀兰说:“这个有嘛好看不好看滴咹?村里有人缘滴咱又不能叫,莫非你指着让己丑和寅虎来主丧啊?”丁卯说:“新民行办?”丁申说:“新民还小毛孩子哩,他知道他妈嘛咹?”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最后就只好由丁申和丁顺主丧了。商量定了主丧人,就商量该怎么操办。丁顺说:“咱得安排人咹,报丧咱自个院里滴也能去;这买东西、揍饭、待且(招待亲戚)、抬人、抬材、挖坟不能都是咱一个院里干咹。正格滴,邵嘉,恁爹那材准备好哩办?”邵嘉说:“嘛材咹?”丁申说:“棺材呗,这时候还用嘛材咹?”邵嘉红着脸说:“喃爹这么壮,谁寻思着他好卯样儿滴(无缘无故地、一下子)就不行唠咹。”丁顺说:“行嗹,赶紧找人揍棺材吧,明天就得入殓哩。谁认识揍棺材滴咹?”一个人都不出声了,戊酉说:“我认识,我去找人去吧。”拍拍屁股就走了。邵嘉在后边说:“酉收,你可得给办妥唠咹?” 丁顺说:“邵嘉,你可着(尽最大量、最高限额)多少钱办事儿咹?”邵嘉说:“我也不知道该花多少,顺收你看着办吧。”丁顺说:“大书生死唠花哩三百,你觉着四百行唠办?”戊戌说:“行唠,我看着挺合适滴。”邵嘉就从屋里炕席底下拿出来一沓钱数了数说:“顺收,这是四百多,你不够唠再说话。”丁顺说:“四百多是多多少咹?得弄个实数咹,别最后弄个马虎帐。”就数了起来,最后点出来是四百六十块钱。丁顺说:“申哥,你看见嗹,这是四百六十块钱,咱俩就伴儿经管着。”丁申说:“我就不点嗹,你办事儿我放心。” 丁顺说:“这大过麦熟滴,谁家都呆地里忙着哩,咱要是不去喊去,人家挡不住(有可能)都没空儿来。咱要是喊去,就得上场里和地里喊去,这么着咱这家里就没嘛人嗹。”戊戌说:“咱先别喊呗。喊人家这个时候也不愿意来,赶晌火热唠人家还呆地里、场里干活啊?咱先把佐钱挂了,上亲(qin)家(亲戚家)报丧去吧。”丁顺就说:“咱先看看有多少线且(亲戚)吧:姥娘家得去,恁家里她娘家得去,恁姑家、两线外甥子家、外甥闺女家得去。邵嘉,恁还有别滴且办?”邵嘉说:“没有多少。喃那老姥娘家也不用去嗹,我一个都不认识嗹。”丁顺说:“那么就是五线里亲家啊?小槐上一线里,小德上一线里,小佑儿上一线里,小栋上一线里,邵杰上一线里行办戊戌哥?”戊戌说:“这个还有个不行啊,小梁不呆家,小涛还是小孩儿哩,就只能这么招嗹。”丁卯就回家通知庚槐兄弟三个去了,丁申通知泽栋去了。戊戌说:“丁顺兄弟,你家走滴时候说给邵杰去,这里离不开我。”丁顺说:“嗯。”就回家了。 在家喝了口水,丁顺就出来去敲戊戌家的门,院儿里没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人在家。丁顺准备去场里找邵杰去了,结果门开了。邵杰说:“有事儿啊顺收?”丁顺说:“大白下上门,我寻思着你没呆家哩。恁大爷死嗹,你得去送信儿去咹。”邵杰说:“按说,喃关系这么近我可不该送信儿去。”丁顺说:“你是不该,你该去陪灵去!”邵杰就笑了说:“喃爹说让我去啊?”丁顺说:“嗯,你不去就没人去嗹。”邵杰说:“行唠,知道嗹,我这就去。” 丁顺回身又往老横家走,欣梅跑回家来说:“爸爸,喃麦子割滴差不多嗹,得拉着场里去咹。”丁顺说:“让恁德哥——”突然想起来庚德也忙着呢就说:“你和恁俩姐一点儿一点儿地拉吧。少装点儿,能拉动多少就装多少。”欣梅就又跑走了。 丁顺到邵嘉家看见门前佐钱已经挂好了,就想起孝衣来了,走到院子里说:“戊戌哥,这孝衣是从外头赁(租)咹,还是上我那里拿去咹?”戊戌说:“这时候急着用哩,你家走拿去算嗹。”丁顺说:“合适办?人家外人得说我赚自个儿一家子滴钱。”丁申正好也回来了,说:“总闷不合适咹?孝衣孝衣,就得是孝子出钱。有小子连亲侄儿都掏不滴(不能掏)这份儿钱。” 丁顺回家拿了一包袱孝衣来,邵嘉、邵嘉家、能文都穿上了,能武才刚会走路就不穿了;戊戌也拿过一件儿来穿上。丁申说:“我刚才让小栋顺道儿找唠吹打滴嗹。四啊人一天二十块钱:一个吹喇叭滴,一个吹笙滴,一个拉二胡滴,一个敲锣滴。”秀兰说:“邵嘉,家里有白布办?咱得捰(撕开、扯开布)孝帽和白单裤咹。”邵嘉说:“有。”就从屋里堂柜里拿出一匹白布来。秀兰说:“我一个人顾得捰、顾不得轧(zhá,用缝纫机缝制)。还得叫个人来才行,我再去叫个人去。”说完就到了三妮儿家。 三妮儿听了后说:“喃可不去。这么厉害滴人喃惹不起还躲不起啊?”秀兰说:“他人都死嗹,你还和他较真儿啊?”三妮儿说:“你去找宗本家去,她也会干针线活儿。”秀兰说:“你还不去哩,宗本家更不去嗹。” 从三妮儿家出来后,秀兰想了想倾国肯定也不凑(不管,连热闹都不看),就来到了丁申家。 丁申家说:“哇,叫不下(叫不到)人哩啊?总闷都是一家子干活咹?小栋才去送信儿去嗹,捰孝儿(包含孝帽和单裤)还得咱自个儿上啊?”秀兰说:“有嘛法儿咹!你要是不去,就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咱卯嫂又不会针线活儿。”丁申家说:“戊戌家哩?她呆那里办?”秀兰说:“光戊戌一个人呆那里,别滴人都还没露面哩。走吧,你等着戊戌家,她还不知道忙嘛哩。” 丁申家就撅咧撅咧(带着气走路时屁股的扭动)地跟着到了邵嘉家,看见戊戌就说:“恁媳妇儿哩?总闷她不来咹?”戊戌说:“她还呆场里忙哩。喃这孩子们都不干活,她不打场,这麦子就得都黄(报废,没用)唠。”丁申家说:“就是恁家场里活儿多,人家都闲着。”丁申听见了就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唠。”丁申家这才不说话了。秀兰估摸着有多少个亲戚,该捰多少件孝帽(男戴),多少大的、多少小的;多少件勒头布(女箍);多少条白单裤,白单裤都要肥的,没人愿意要瘦小的(穿着的亲戚们最后可以拿回自己家用作被里或者麻布);多少件白鞋面,多少大的、多少小的。丁申家拉出缝纫机咔哒咔哒轧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二章 到中午了,一帮人还没饭吃。戊戌说:“丁顺兄弟,你说人们该家来吃饭哩办?总闷也没个人儿来哩。”丁顺说:“是哩,就算不饿滴慌,地里晒滴也站不住人儿咹。”戊戌说:“咱也得吃饭咹,得叫宗元来给揍饭咹。”戊戌家走到堂屋门口了说:“你饿糊涂哩啊?不能叫宗元来,宁愿不吃唠也不能叫他!才刚不为静云和大宝滴事儿捣乱(打架、骂街)唠,这暂又要为唠静昭和二宝滴事儿捣乱哩。”丁申说:“恁刚才还说宗本不来哩,宗元是宗本他亲哥,你请人家人家也不能来咹。”戊戌家半天没说话,缓过气来了就说:“恁何者(原来竟然)这么半天还没开始揍饭哩啊?没人来咱就自个儿揍呗。没他这块臭鸡蛋,还不揍那槽子糕唠啊?” 戊戌说:“丁申哥、丁顺兄弟,要不咱去喊人去吧?光咱自个一家子也不是个事儿咹?”丁顺说:“喊就喊去呗。”丁申说:“谁上谁家去喊人去咹?得分分咹。”戊戌说:“这么招吧,我喊当街以南滴,丁顺兄弟你喊当街以北滴,行唠办?”丁顺说:“就这么招吧。”两个人就分头行动了。 丁顺走到树武家门口,想了想不能进去。走到云胜家门口,想了想云胜都不姓牛。走到三妮儿家门口,进去问树茂,树茂说:“丁顺哥,这事儿我凑不滴,你别挑恁兄弟那理咹。”丁顺走到树荣家门口,想起来树荣没呆家。走到己丑家门口,想了想算了。走到了戊酉家门口,想起来戊酉没呆家。走到壬贵家门口直接隔过去了。到了得胜家门口,丁顺进去了问:“得胜爷爷,恁正吃饭哩啊?”得胜说:“你吃哩办?呆喃这里吃点儿啊?”丁顺说:“不吃嗹。喃老横哥不行嗹,你知道办?”得胜说:“不知道。说不行就不行哩啊?”丁顺说:“你去给帮帮忙去办?”得胜说:“行唠,这就去。”就放下碗跟着丁顺走了。 到了邵嘉家,戊戌也已经回来了。丁顺问戊戌:“戊戌哥你叫哩几啊人来咹?”戊戌说:“得胜爷爷你来哩啊?”得胜点了点头。戊戌小声跟丁顺说:“咱这可坐哩蹩子嗹,没人愿意来,都说忙着打场哩。问题是你打场还有死唠人重要啊?还有人说我‘你睡醒哩办?’” 邵嘉在旁边听见了就说:“是谁这么说滴咹?”秀兰说:“邵嘉,你也甭问,问也不说给你。总闷招咹,你还指着找上门去和人家打架去啊?”邵嘉说:“不打架,我就是问问。”秀兰说:“问也不该问。你知道为嘛没人凑恁爹办?”邵嘉说:“知道。”秀兰说:“还是咹!知道就不能再像恁爹那样办事儿嗹。把人都得罪完嗹,到时候没人凑,不是让那小子坐蹩子啊?” 戊戌家说:“别摆话嗹。咱该凑合着吃饭嗹。”戊戌跟着说:“行嗹,他们来不来咱也得先吃饭咹。哎,总闷卯哥没呆这里咹?丁顺兄弟,你去喊咱卯哥来吃饭啊?”丁顺说:“甭喊嗹,他准是家走吃饭去嗹。”戊戌说:“不喊哪里行咹?跟着忙活嗹,能不吃饭啊?我去喊去,把小德和小佑儿也都喊来。”戊戌出去了。 秀兰站起来往外走,丁申家说:“小顺家,你上哪里去咹?”秀兰说:“我看看那仨孩子知道吃饭办,别饿着。”丁申家拉着秀兰的胳膊说:“她们都那么大哩,还不知道吃饭啊?你哪里也别去,吃唠再家走看看去。” 邵杰进来了。丁申说:“邵杰,恁大爷死嗹,你也不哭两声啊?”邵杰笑了。戊戌家说:“哭嘛咹哭。来唠就是那个心意嗹。别人来也不来咹!”丁申看了看得胜没说话,看了看秀兰说:“村里人们都傻,不来帮忙没事儿,总闷到吃饭滴时候也不来咹?”秀兰知道丁申是在讽刺戊戌家,但是没有接话茬,只是说:“他们不来吃咱自个儿吃。” 饭桌放在当院的榆树阴凉下,桌上摆了装满大锅菜的碗和一大箅子馒头。一个桌子坐不开,丁申、丁申家、戊戌家、邵杰、丁顺、秀兰就围着桌子坐,邵嘉家一家子在院子里端着碗蹲着吃。丁卯被戊戌拉来了,庚槐在后面跟着。戊戌说:“邵杰你闪开,让给恁卯大爷坐。你上旁边蹲着吃去。”邵杰就端着碗,找了个砖头坐着吃。戊戌又说:“来,庚槐,你也坐着桌子这里吃。”庚槐说:“算嗹,桌子怪挤滴,我也蹲着吃吧。”戊戌说:“庚槐辈儿不大,说起来也是咱院里下一代滴老大哥哩,也该上桌子嗹。”丁卯说:“别客气嗹,他蹲着吃就让他蹲着吃吧。哎,总闷没喊恁戊酉哥来咹?” 戊戌说:“我还没去喊他哩,他不愿意来就算嗹。”丁申说:“你喊哩人家哩办就说人家不愿意来?说起来,恁三家儿最亲,是当家子,恁连他也不叫,这个也不像话咹。正份哩(本来就…所以不应该)咱这里人少显滴难看哩,连当家子你还不喊来。”戊戌就说:“邵杰,去喊恁戊酉大爷去。”邵杰嚼着一块肥肉说:“我赶吃滴差不多唠就去。”丁申说:“等你吃饱唠菜都凉嗹。”戊戌家说:“这么热滴天儿,菜还会凉唠啊?”丁申家说:“菜是凉不了,心凉唠是真滴。等着你去喊去,人家呆家里都吃饱嗹。” 几个人正吃着,戊酉领了几个木匠来了。邵嘉赶紧放下饭碗迎过去说:“酉收,你吃哩办?先吃点垫吧垫吧。”戊酉说:“吃嗹,怕吃饭耽误工夫,喃几啊都吃唠饭才来滴。你先说给木匠那材料呆哪里,他们就开工咹。别耽误唠事儿。”邵嘉就领着木匠到草棚里说:“材料儿都呆这里哩,恁受累嗹,这么热滴天也没睡晌觉就来嗹。”几个外村人说:“没事,没事。” 戊酉把邵嘉拉到旁边说:“他们仨人,一天二十块钱行唠办?”邵嘉看着木匠们往外拿木料说:“行唠,这个就算不贵嗹。”戊酉说:“你觉着行唠就行。我就怕恁收嫌我找滴贵嗹。”邵嘉说:“没事儿。他要是说你,我就说他。钱是我出,我不嫌贵谁也不能瞎摆话。”戊戌看见戊酉和邵嘉小声说话,估计是在说自己,就假装没看到,继续吃饭。 这些人都是快半年没见过什么油水儿了,这大锅菜里有肉就吃的格外香。一伙儿人边吃边看着木匠在木料上划线、锯木头。秀兰站起来说:“恁先吃着,我得家走看看去。”邵嘉说:“吃饱哩办婶子?可别忙活哩半天吃不饱。”秀兰说:“吃饱嗹。我家走看看再回来。” 秀兰到了家,看见欣梅还在厨房烧火就说:“总闷这么晚才家来揍饭咹?”欣梅说:“这个喃倆姐还没回来哩。”正说着大门响,新菊和欣荷两个人拉着小涛回家了,小涛从车厢里跳了下来。秀兰说:“恁几啊不饿啊?总闷这么晚才家来咹?”新菊说:“喃得把割唠滴麦子拉着场里咹,敢没(m,丢)唠哩?”秀兰说:“这么大热滴天儿,谁偷麦子咹?要是偷滴话,人家直接上场里去偷麦子个去不更爽当啊;呆地里偷唠还得拉着场里去。”新菊说:“啊!”欣荷说:“不是,娘,喃捆滴那麦子不一样,一眼就看出来唠。”秀兰说:“你捆着看出来唠,人家解开摊着场里哩?”欣荷说:“啊!”秀兰笑了,说:“跟傻一样,到晌火不知道吃饭啊。下回记着,少拉一趟也得家来揍饭吃。”两个人都说:“啊。”秀兰说:“去,煮上四啊鸡蛋吃。”新菊说:“娘,喃不爱吃煮鸡蛋。”秀兰说:“那恁就炒鸡蛋。”新菊说:“喃不会,怕炒糊唠。”秀兰就在饭做好了、刷了锅后炒了四个鸡蛋。 吃饱了,新菊说:“娘,喃还上地里去看着去办?”秀兰就说:“先睡一觉吧,这么大晌火滴,没人上地里偷东西儿去。”新菊又问:“娘,喃过晌火用嘛轧场咹?”秀兰说:“恁先割唠捆好唠放场里,等着恁爸爸有空唠就轧场。麦子放着只要不下雨、不发霉就没事儿。”新菊说:“嗯。那喃过晌火还去割麦子去。”欣梅说:“娘,喃光割麦子,恁小子哩?他嘛也不干啊?”小涛说:“我放羊去,还得看瓜哩。”秀兰对欣梅说:“你对恁兄弟还是真关心,嘛时候都忘不了他!”又对小涛说:“这回胆儿大嗹,敢一个人放羊去哩啊?”小涛不说话了。秀兰对新菊说:“给你两毛钱,过晌火干活儿累唠一人(每人)买个冰棍吃。” 睡起一觉儿来,新菊领着欣荷、欣梅又去地里割麦子去了;秀兰又去了邵嘉家。小涛就牵着老白,我在后面跟着去了瓜地。我的缰绳也没有牵着,而是搭在了我的脖子上。老白说是老了,其实还是会跑的。小涛牵着老白一出家门就兴奋地跑了起来,我也赶紧跟上。路上要过一个浇地的阳沟有一米多宽,小涛是迈不过去的,只好后退几步助跑跳了过去;老白也兴奋地跳了过去;我本来可以踩水过去的,但我也受感染了,就一下冲了过去,这阳沟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我一路疯跑到窝铺下才停住,小涛和老白也跟着冲了过来。 小涛把老白拴在瓜铺的一个支柱上,说:“恁俩呆这里吃草吧,我先去摘个甜瓜吃。”说着就进了瓜地。老白说:“我不想吃草,这会儿我也想吃个甜瓜看看甜不。你说草还甜哩,要是吃甜瓜不得甜得羊打抖搂啊?”老白说的我也禁不住流口水了,我们两个的口水就挂在嘴唇上顺着微风飘。 过了一会儿,小涛回来了,只摘了一个甜瓜,我们两个不禁十分失望。小涛用衣服擦了擦甜瓜就咬了一口说:“总闷不甜咹?”发现我和老白一直看着,他就说:“恁俩看嘛咹?牛和羊是吃草滴,不能吃瓜。”小涛在这里说了个瞎话,牛也可以吃西瓜、甜瓜的,我就吃过西瓜,而且觉得很甜,解渴又解馋,当然这是后面的事了。老白说:“你让我吃一口我就相信你嗹。”结果说了声“咩。”小涛说:“恁俩真想吃啊?”我们两个点了点头,小涛就把多半个甜瓜放在了草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三章 这时候正好妍妍来了,说:“小涛收,你总闷弄着瓜扔着就地上咹?不要哩啊?”小涛说:“不甜,她俩正好想吃,就给她俩尝尝。”妍妍笑了说:“羊吃甜瓜,准觉着甜,草没有味儿它还那么爱吃哩。”老白一口咬的很小,但是嘴巴不停地啃,尾巴还兴奋地甩来甩去。我正着急老白要是一只羊吃完了就没我的份儿了的时候,老白停止了嚼动翻着黄眼珠说:“妍妍听见咱俩说话哩啊?”我说:“我先尝尝嘛滋味吧。”上去一口吞进了嘴里嚼了一口——好苦,我都吐了出来。妍妍笑了说:“小花儿连把(bà)儿(瓜蒂)都吃嗹,它不知道甜瓜把儿最苦嗹,哈哈。”小涛跟着笑了。老白也笑了:“我正想说你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哩。”说完就吃起了我吐掉的。我说:“你才是猪呢,吃别牛吃剩下的。”老白笑而不语。 小涛说:“要不咱再去摘一个啊,看看甜不。”妍妍说:“喃爸爸说甜瓜这时候还没熟哩,要吃就吃脆瓜。”两个人就各自走到了自己家地里,我在后面跟着。 书宸正在自己家瓜地里蹲着,看见我就喊:“这是谁家滴小牛儿咹?没人管啊?总闷跑着瓜地里来嗹?”我就站在地边上一动不动了。小涛早吓的没有反应了,妍妍说:“这是喃小涛收家滴小牛儿。又没上恁地里去,碍着你干嘛唠咹?”书宸说:“你这小孩儿总闷这么说话咹?你是找挨揍办?”妍妍说:“你打我试试?”书宸自言自语地说:“总闷庚槐家闺女这么横咹?”但最终还是蹲在自己家地里没动。小涛缓过神来说:“小花儿,你上窝铺去等着去。”我就回来和老白一起等着。 老白说:“你只是看起来比我自由,其实也不能上地里去。”我说:“最起码我想吃这棵草我就能吃。”说着我就走出去几米叼下来一棵青草。老白说:“我等着吃脆瓜,我才不吃草哩。”我说:“小涛不会给你吃那么多脆瓜的,那是人吃的。”老白说:“我吃一两个就饱了,不像你。呵呵。”我不理老白了。说实话我是有点饿的,但是我怕老白笑话我吃草,所以我也忍着不吃。 小涛回来了,拿了一个脆瓜过来——只拿了一个脆瓜过来。妍妍也拿着一个脆瓜,两个人坐到瓜铺上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我和老白笑。妍妍说:“你看馋滴它俩,笑死我嗹。”老白一赌气卧在地上了,我说:“想吃一两个看来也是吃不着啊,我还是吃草的命。”我就吃起草来了。老白继续坚持。 过了一会儿,从瓜铺上扔下来两个瓜把儿。老白赶紧伸着脖子去啃,我说:“你不怕苦了?”老白说:“吃了再说。”吃到最后一口还是吐了,妍妍和小涛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庚槐来到了瓜铺说:“恁俩吃唠几啊瓜嗹?”妍妍说:“我吃了一个,喃小涛收吃了一个。”庚槐说:“那就行嗹,别再吃嗹,再吃就肚子疼嗹。”这句话彻底断送了我和老白的希望。 庚槐看见我说:“小涛,恁这小牛儿有缰绳总闷不拴上咹?”妍妍说:“这小牛儿不到处跑,也不吃庄稼,不用拴。”庚槐说:“嗬,还没听说过有这样滴牛哩。”妍妍说:“爸爸,喃能把咱那小黑牛儿牵来办?和小花儿就伴儿。”听到妍妍这么说,我觉得她很聪明。结果庚槐说:“你牵不了它,我牵着都拽不住。以后得把它骟唠。” 下午来了几批亲戚到邵嘉家吊哭,迎来送往都是丁卯、丁申、丁顺和丁申家、秀兰做的。得胜看到始终没有其他人来帮忙就说:“我那麦子还呆场里摊着哩,今儿刻得轧唠,要不明天割了麦子没地方放嗹。”戊戌就把得胜送出来了。 吹打的也来了,桌子是在当街摆的。四个人占住方桌的四边,每人坐一个长凳。看热闹的人基本上都是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大人都是路过看一眼就走。没有人看着,这吹打的也就泄了气,吹得没精打采的,磨起了洋工。 到晚上了,基本家家户户都回家吃饭了,还是没有等到有人来看看、打个招呼。戊戌说:“咱可该报庙嗹,咱报庙也没人看啊?”丁顺说:“要不咱再去喊喊去,看看有人来不?”戊戌说:“算嗹,不来滴看样儿也不会来嗹。咱报庙吧。谁给咱领头儿报庙咹?卯哥你啊?”丁卯眼看没有别人做也就应承了。 报庙的队伍很短,只有邵嘉家一家子和邵杰,戊戌、戊酉、丁卯、丁申和丁顺在后边跟着。晚上天已经很黑了,所以连看热闹的小孩子也没有了。 晚上丁顺回家,先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点心给了小涛,然后对秀兰说:“要不你明天借卯哥滴牛打场吧,不打咱就让人家落下嗹。”秀兰说:“死唠人咱打场合适啊?”丁顺说:“总闷不合适咹?戊戌和他是一家子还顾滴(顾得上)打场唠哩,咱还不知道得上推多少辈儿才是一家子哩。”秀兰说:“也行。那我就打唠场后一早一晚儿滴去看看。”丁顺说:“嗯,你轧唠场,我黑唠就去扬场去。” 第二天,秀兰牵了丁卯家的老黑牛拉着碌碡去轧场,庚德说:“婶子我还给你扬场办?”秀兰说:“不用嗹,你领着小佑儿干活吧。你不呆场里,他不知道总闷干活。”庚德就说:“嗯。” 到了场里,欣梅牵着牛轧场,秀兰领着新菊和欣荷翻场。欣梅说:“娘,为嘛让喃牵着牛轧场咹?”秀兰说:“你牵着牛就光牵着牛转圈儿就行嗹;翻场还得用力气,你愿意翻场啊?”欣梅就笑了。 到了晚上秀兰就让新菊领着欣荷和欣梅回家做饭,自己到了邵嘉家,因为这一天入殓。 四个吹打的站在院子里吹吹打打着,但是入殓迟迟没有开始。秀兰走进院里问戊戌:“戊戌哥,总闷还没入殓哩?”戊戌说:“人不够咹,就得胜爷爷一个人总闷抬动棺材唠咹?”秀兰看着邵嘉很焦急的样子说:“邵嘉,你今儿刻要是想入殓你就不能再按着规矩来嗹,规矩是死滴,人是活滴。”邵嘉一脸无奈说:“婶子,我哪里非要按着规矩来嗹。再按规矩也得入殓咹。喃收说自个一家子抬棺材怕人家笑话。”秀兰说:“这时候嗹还怕嘛笑话咹?他们要笑话让他们笑话去吧。你不入殓一直停着更招人家笑话。咱这不是还有几啊亲家在哩啊,让他们也都跟着搭把手。”就冲着几个亲戚说:“咱今儿刻特殊,恁也都看见是嘛形势嗹,咱今儿刻入殓就得一家子抬棺材嗹。”几个吊哭的有偷着笑的,也有抹眼泪的,但都没有办法了。一帮亲戚和当院(一个院)里的人一起把老横抬到棺材里,把棺材挪到堂屋靠后墙停好了,邵嘉一家子哇哇又哭了一场。 此后直到辞灵、挖坟、送殡、扶山都是邵嘉家亲戚和一院里(五服以外的远当家子)人们完成的。了却了此事,邵嘉和邵嘉家两个人疯狂地在地里割麦子、打场,两个人的速度非常快,竟然比得胜和己丑先过完了麦收。邵嘉忙完了自己场里的东西看到得胜和忠良还在场里磨蹭,就过去帮得胜干活。人们看到邵嘉行事不像他爹,关系也就慢慢改善了。 麦熟不是收完麦子就完了,还要立刻种玉米,因为再晚了光照时间缩短了会影响玉米的产量,这个交接的节气叫做芒种。所以我觉得芒是麦芒,种是种玉米。收完麦子要立刻上粪、耕地才能种玉米,丁顺借了丁卯家的老黑牛把积好的肥上到了几块地里就把牛还了。到耕地的时候就发愁没有牛怎么耕地,秀兰说:“能借着牛就借,借不着咱就挖一个坑儿撒一个种子。要是用耧耩地,长出苗来还得把大部分都凿唠走,这个还省唠种子嗹。”这就叫不是办法的办法。 丁顺看着一地的麦茬子说:“咱这么种上谁知道长出来唠办?”秀兰说:“长出来唠。”丁顺拿着扒锄站在两垄麦茬中间,左边挖一个坑儿、右边挖一个坑儿,新菊就跟着各放一粒玉米种子;秀兰和欣荷就在另外两垄挖坑种玉米;欣梅在后面跟着用两只脚把四垄种子埋上土。 邵嘉套着车拉着犁和耙路过,看见丁顺一家子在地里忙活,就把牛车停下来走到地里说:“顺收、婶子,恁这么招多累咹,要不我给你把地耕唠吧?”秀兰说:“你先忙活你地里滴吧,喃这个看着费劲,不见滴(不见得、不一定)比你慢。”邵嘉说:“婶子你真行唠,还真不见滴比我慢。我一天耕几亩地再耙平唠,再用耧耩唠,再用墩子墩唠,你也差不多种完嗹。”秀兰说:“这个仗着喃仨闺女,要是俩人这么招就慢多嗹。”邵嘉说:“婶子,我佩服你。你要是男滴啊,非得当官儿不行。你要是不当,我就不愿意。”秀兰说:“我才不当哩,谁愿意当谁当。你那牛拉着车走嗹,你还不赶紧追去。”邵嘉看了一眼说:“那婶子、顺收恁忙着吧,要是用着我说话咹!”丁顺和秀兰都说:“行唠。” 别人都在忙着的时候,我和老白天天跟着小涛和妍妍在窝铺玩。因为丁顺有一次说了老白没吃饱,小涛就学会了过一会儿给老白换个地方钉上橛子。虽然我没有拴着,但是我都不会走远。没有人约束,我就要学会自律,否则以后就要被约束的更紧了。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丁卯家的小黑了,听妍妍说他一直被拴在她爷爷家里,已经扎了鼻拘,否则没有人能牵得了他了。己丑家的小黄则因为家里穷也已经被卖掉了,这样我从此开始了孤单生活,还好有老白在,虽然不是同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四章 地里种玉米的时候,家里房:“来早嗹,赶上喃村里先交嗹,喃村里交不完,谁也别想交。”秀兰说:“恁村里上千户,得交到嘛时候咹?”云成说:“先别着急。要不你就先拉回去,赶黑再来。趁着黑我让你先交唠。”秀兰说:“拉回去?这道儿上这么多车一个挤一个,哪里拐回去唠咹?”云成说:“也是。你先等着吧,赶云胜交的时候,你和他就伴儿交,就当是喃村里滴人吧。”秀兰说:“喃姨身体好办?我交唠公粮去看看她去。”云成说:“身体好着哩,以后光剩下享福嗹,得好趁着活着哩。你要是饿,就上咱家里吃饭去吧。”说着就又巡视去了。 挨到中午,太阳暴晒下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有聪明的戴着草帽遮挡一阵,也有的躲到树下、墙根下,有的人干脆卸了车,钻到自己家车底下避暑。秀兰说:“我家走去拿干粮和咸菜去,你呆这里等着排队。”秀兰走了后,丁顺对小涛说:“人饿嗹,牛不饿啊?你呆这里看着车,我去放放牛去。”说完就牵着老黑走了。 秀兰拿着干粮和咸菜来了,发现只有小涛在车底下躲太阳就问:“恁爸爸哩?”小涛委屈地说:“喃爸爸扔下喃一个人去放牛去嗹。”秀兰说:“知道牛饿不知道人饿。他不呆这里正好,我去给你买个冰棍儿去。”秀兰再回来的时候,小涛因为冰棍儿笑了。丁顺回来后三个人一起吃干粮和咸菜,吃饱了就趴在粮站的自来水下接口水喝。 下午的时候,云成又来巡视,看到了秀兰一家排队被晒的不成样子就说:“二姐,你上前头去吧。”一边说一边在前头开道。前面有排队的小声问:“喃呆前头哩,他家凭嘛加塞儿(插队)咹?”云成说:“这是喃村里滴人,你管滴着啊?!”别人就吓得不说话了。 挨到下午五点多终于过了磅,把公粮交了。会计说:“恁多交唠十斤麦子,找给你两块两毛钱。”这样他们就拉着空车回家了。 下午继续种玉米。 到了晚上,丁顺和秀兰种完河沟里的玉米带着一身土和汗回家,新菊、欣荷和欣梅已经放学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在院子里围着桌子要吃饭的时候三妮儿来了。丁顺就说:“三妮儿婶子吃哩办?呆这里吃点儿啊?”三妮儿说:“喃早就吃嗹,总闷恁种地这么心盛(一点不偷懒、非常努力)咹,也不知道天黑啊?”丁顺说:“三妮儿婶子,喃河沟里滴地和恁挨着,恁树茂占了喃一耙宽滴地。”三妮儿说:“不可能,喃树茂可不是那赶地(把地埝挪到别人地里去、占别人的地)滴人。” 丁顺说:“恁耙地滴时候恁那耙斜着就下去嗹,把一个地埝儿给扫没嗹,斜着就上着喃地里来嗹。呆地头上就看见唠。你不信你去看看去。”三妮儿说:“你可别瞎说,喃一个小脚儿老太太可不上地里去。恁种地可不能欺负喃树茂兄弟一个咹,他爹那六三年闹大水刻就淹死嗹,喃拉吧(抚养)他这么大唠容易啊?”秀兰说:“三妮儿婶子,你总闷不让人说话咹?你去问问恁树茂去不就知道哩啊?谁欺负谁咹?论弟兄们,恁家可比喃家人多咹!再说嗹,这和人多人少有嘛关系咹?理儿呆那里摆着哩。”三妮儿说:“那我去问问去。”就掉头走了。 丁顺说:“你看看,跟她说不滴(不能说)。你说林海死哩这么些个年嗹,你提他干嘛咹?”秀兰说:“她一个老太太可怜呗。”正说着的时候,三妮儿叫着丁申来了。 丁申进了院子站在枣树下对着饭桌说:“小顺,咱种地可不能欺负人咹?”丁顺说:“申哥,你听见谁说我种地欺负别人嗹?”丁申说:“这不小树茂他娘找我哩啊,说你赶她河沟里滴地嗹。”丁顺说:“谁赶谁滴地咹?三妮儿婶子,我说让你上地里去看看去,你不去看去,你连看也不看就上喃申哥那里告状去啊?你没看见滴事儿,你凭嘛瞎告状咹?你不先问问恁树茂去,到底是谁赶谁滴地咹?”丁申说:“三妮儿婶子,到底是谁赶谁滴地咹?”三妮儿说:“我又不上地里去,我哪里知道咹?”丁申说:“真是滴(神经病)!我都不知道总闷回事儿,你就把我叫哩来嗹。走吧,先问问恁树茂去吧。”两个人就走了,没有再回来。三妮儿以后也都没再来过。 第二天,丁顺去了河沟里把埝找直,恢复了原状后把玉米种子种下去了。 河沟里最后一块地种了玉米后,麦熟就算过完了,从此后晌觉睡的就放心些了。我和老白也不怎么想动了,中午也跟人一样卧在阴凉里睡晌觉。 全家每天一睁眼就早起去地里摘脆瓜,装满两筐后丁顺就骑着自行车驮出去卖。下午丁顺回来睡了晌觉就去地里耪地——锄玉米地里的草,过的是“锄禾非当午,照样汗滴禾下土”的日子。秀兰每天都去棉花地里打理那两亩棉花。那个时候真正能存起来的钱就是卖棉花钱了,这才是收入。 这天下午,丁顺推着空车子进了家门,说:“赶紧给我把饭热热。”欣梅就赶紧跑到下房厨房里点火热中午剩下的饭。丁顺把车子支上,把两个空筐摘了放到草棚里,秀兰站在门台上说:“今儿刻不错咹,都卖完哩啊?”丁顺也笑了。丁顺到了屋里把兜里的钱一分一毛的抓出来一沓放在炕上说:“数数,看看卖唠多少。”小涛就坐在炕上数了起来,数完了说:“十块零八毛五分。”丁顺说:“嗯,我核着也是这个数,就是分上不对,应该是个八分,不是五分。”秀兰说:“这么大数小零滴你都记着,你脑袋不累滴慌啊?”丁顺说:“这个累嘛咹,我卖一份就记住一份。”边说边继续掏兜,果然又掏出来三分钱。 小涛说:“咱要是见天都卖这么多钱就好嗹,那一年就是三千多块嗹。”丁顺笑了。秀兰说:“傻小子别揍那美梦嗹,脆瓜就一、两个月滴事儿,过了就捯秧嗹。你见过冬天里有脆瓜啊?”小涛说:“还真,冬天地里嘛也没有嗹。”丁顺说:“地里还有麦苗和白菜哩。”秀兰说:“过晌火别耪地嗹,地多暂也耪不完。过晌火都上棉花地里去逮虫子去。”小涛说:“娘,喃也去啊?不看瓜哩啊?”秀兰说:“没有人偷瓜。你也得上棉花地里去逮虫子去。不行嗹,地里虫子多滴打敌敌畏也打不死嗹。棉花正要长桃哩,还不都招虫子吃唠啊。”小涛说:“那虫子逮唠喂鸡吃行办?”秀兰说:“不能喂鸡,都打哩药嗹,有毒。逮住虫子就得撕成两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五章 下午一家六口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棉花地,都空着手。上地里去很少会空着手的,一般多少都拿个农具,但是这次是逮虫子,只需要双手。我和老白被钉在了一块闲地里吃草。我看见棉花地的叶子很茂盛就想吃一口,结果刚凑近一闻就感觉到不能吃。地里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在逮虫子的,因为差不多大家都知道打药是杀不死这些棉铃虫了。这次每人都是两个垄,因为这次不需要手快,需要发现虫子。小涛挨着秀兰,人往棉花地里一站,就看不见人了。棉花叶子都在刮小涛的脸。秀兰就说:“你猫着腰儿,逮叶子底下走就不刮脸嗹;正好虫子也都呆叶子下边哩。”小涛说:“喃一个虫子也看不见。”秀兰说:“你看这里,这桃儿上不就藏着一个啊。”小涛就抓了虫子,虫子在手指上扭来扭去。秀兰说:“赶紧把它拽成两半儿。”小涛就两只手一扯把两截儿扔在了地上。 丁顺说:“总闷这棉花这么高也不见长桃儿哩?”秀兰说:“总闷不长咹,就是刚长唠就让虫子给咬坏嗹,你看这地上这不是一层桃儿啊。还没顾滴长大哩就让虫子给咬嗹。”欣荷说:“娘,那今年就没多少棉花拾嗹。”丁顺说:“总闷没棉花咹,这不是还接着长哩啊?”秀兰说:“这暂哪里还长桃儿咹,花都开完嗹。”丁顺说:“何者今年就落下一堆棉花柴啊?”秀兰说:“可不儿(可不是!),今年白折腾嗹。我看着赶过年就没有人种棉花嗹。”新菊说:“这是虫子都有哩抗药性嗹,打药都打不死嗹。”丁顺说:“不种就算嗹,别再赔药钱进去嗹。”秀兰说:“要是能落住桃儿,总闷着(无论怎样)卖棉花钱也比农药钱多多嗹。”丁顺说:“棉花忒占工夫,我又不会劈杈,再卖不了钱,折腾这个干嘛咹。还不如都种成麦子哩,你看咱麦子得打七、八千斤,交了公粮和提留总闷也得剩下六千斤。六千斤啊,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谁家有这么些个麦子。” 秀兰笑着说:“你是穷惯嗹、穷怕嗹,六千斤算挺多啊?喃爷爷奶奶年轻刻,喃村里两千多亩地得有一千亩都是喃家滴,你一亩地别算六百斤,就算二百斤,一年得打多少粮食咹?”新菊说:“好家伙,那不得有二百、两千、两万、二十万斤啊?”丁顺说:“你听恁娘瞎说,二十万斤连放也没地方儿放咹。恁娘家还开着粮仓啊?”秀兰说:“我是没见过,喃娘可见过咹。喃娘家那两进老宅子(两套院子)就是放粮食滴地方。”新菊说:“那老宅子不是喃姥娘住滴地方啊?那粮食应该是放着(到)西边滴新宅子里吧?”秀兰说:“新宅子那时候还没有哩。原来他们住着老宅子西边滴大宅子里,后来大宅子让人家给斗出去嗹,就是宝藏家这暂住滴大院子。没地方住嗹,队上可怜喃爷爷,就说把这两套小房儿给恁俩小子留着吧。” 丁顺说:“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么小滴两套宅子,就算把屋里堆满了,再呆当院里放上粮食囤也没有二十万斤咹。”秀兰说:“那时候还雇着一伙子长工、短工哩,不得给他们分粮食啊?那时候也不光种麦子咹,又没有机井,我寻思着都是旱地,要是再赶上雨水忒大或是忒旱,挡不住(有可能)一千亩地也打不了多少玩意儿。”丁顺说:“可也是,你看咱那伙着队刻,一亩地也就打个二百斤,这暂一亩地得打七、八百斤。我寻思着旧社会啊,一亩地也就打个七、八十斤吧?” 秀兰笑了说:“你这一说,跟己丑一样嗹。”丁顺说:“己丑总闷嗹?”秀兰说:“己丑讲话儿慢悠悠滴,别人问他一亩地打多少麦子,他说‘闹腾闹腾,一亩地总闷不打个种儿咹?’”欣梅听见了说:“这个有嘛可笑滴咹?”欣荷说:“何者种地就是为唠打种子啊?”欣梅说:“啊,种地不是为了打种子啊?没有种子拿嘛再种咹?”新菊说:“要是种下二十斤去还长出二十斤来,谁还种地咹?还不如直接把种子吃唠哩。”欣梅说:“喃还是没觉着有嘛可笑滴。” 丁顺说:“你笨滴生人气,种地不是为唠吃粮食啊?种下二十斤种子去总闷也不能只长二十斤咹。”秀兰说:“你不笨,你说一亩地打七八十斤和打个种儿差唠嘛唠咹(有多大区别呢)?”丁顺说:“可也是。”新菊和欣荷想笑,没敢笑出来。小涛不理会大人讲话,只是钻到棉花棵底下去找虫子。再一钻出头来满脸和额头都是被叶子刮的红痕,用汗水一杀(刺激)又疼又痒。小涛说:“娘,喃渴嗹。”秀兰说:“你上辘轳井那里去喝水去。”小涛说:“喃不敢。”秀兰说:“你这就快上学嗹,还不敢自个儿喝水去,你可总闷着(怎么样)去上学吧?”丁顺说:“你还不领着他去,敢掉着井里去。”秀兰就不逮虫子了说:“走,我领着你去喝水去。”欣梅说:“娘,喃也去。”丁顺说:“你可真是见别人拉屎红腚眼子,你去揍嘛去咹?”欣梅说:“喃也渴嗹。”秀兰说:“别说她嗹。走,谁渴嗹都跟着我走。” 丁顺看见新菊和欣荷也都走了就说:“我也怪渴滴慌滴,我也得喝水去。”于是从地里拔下橛子牵着我和老白,全家都去了辘轳井。秀兰说:“呀,小涛,你这脸总闷跟花狗腚(花脸)一样咹?”小涛说:“娘,喃脸上又疼又痒。”秀兰说:“没事儿,我给你洗洗就行嗹。” 子墨正在摇辘轳往上提水。丁顺看着子墨说:“那暂浇地净是把水倒阳沟里流着地里去,你这个一筲筲提喽着地里去浇去啊?”子墨说:“那时候伙着队刻多少人轮班摇辘轳咹?我要是还那么浇地还不累死啊?”秀兰说:“你从当支书也没摇过辘轳咹!”子墨说:“我没摇过,丁顺也没摇过咹!”丁顺就笑了,说:“这不是那时候嗹,这暂自个儿种自个儿滴地嗹,干活没有以前刻那么整齐壮观嗹,可是粮食多打嗹,你说是怪事儿办?”秀兰说:“一点儿也不怪,给自个儿种地才种滴上心(用心)咹。喝水滴都过来,恁子墨哥刚提上来滴水,可凉快嗹。”丁顺用子墨的水筲倒着水先洗了手,然后捧出水来喝了几口。新菊、欣荷、欣梅也都洗了手喝了水。秀兰先用水洗了小涛的脸,才让小涛洗手、喝了水。我和老白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站在水沟边直接喝水。 子墨说:“恁都逮虫子哩啊?”丁顺说:“可不儿,今年这棉花好不好白种嗹。”子墨说:“喃都没种棉花,喃家里懒着干地里活儿。喃闺女、小子都比恁滴大,懒滴一个都他妈不上地里来。你看恁这个多好咹。”丁顺说:“你说滴(反对对方刚说过的话)!养他们这么大不干活啊?一个个滴踹上两脚就都来嗹。”秀兰说:“就你厉害!人家懒人有懒命,你管哩!” 正说着,子墨家的黑狗一瘸一拐地嗷嗷叫着跑了过来,腿上脖子上都流着血。丁顺说:“恁这狗准是不知道又和谁家滴狗打架嗹。”秀兰说:“还用猜啊,准是和得赢、壬贵家滴俩狗打架嗹。”丁顺说:“嗬,你这个不用猜就嘛都知道嗹!”子墨说:“猜嘛咹猜,就是他两家儿那狗。”秀兰说:“我以前都看见过嗹。得赢家那黑狗和壬贵家的狮子狗出门都是俩就着伴儿,一看见恁这黑狗就咬。得赢家那狗见了谁汪汪过咹?一村里人就是看见子墨汪汪。”子墨说:“你可说哩,我又没得罪过它。那俩狗一看见我、一看见喃家这狗就跟有仇一样。”秀兰说:“恁当官的事儿,喃可不知道。走嗹,接着逮虫子去嗹。” 逮了两天虫子,这两亩棉花还是彻底葬送了,虽然花在棉花上的精力最多。因为棉铃虫只吃棉花桃儿,没有桃儿了也就不会长棉花了,所以秀兰也就彻底不再管这两亩地了,任它们疯长。最终的结果除了落下一堆高大的棉花柴外,还收获了两个小腚瓜,于是就在拔棉花柴的时候分着吃了。这是后话,因为拔棉花柴的时候已经是晚秋了,一早一晚已经很凉快了;但是我们后面却不会提了,因为对故事没有什么影响了。我们只说小腚瓜。人吃了西瓜、脆瓜之类的,籽没有嚼烂消化掉就拉出来了,这颗籽就落地生了根最终长出了个头比较小的瓜。虽然小腚瓜说起来不好听,但是它长大成熟的时候地里正常的瓜早捯秧了,所以这个错季节的瓜还是很让人珍惜的。 棉花不管了,也就省出来一些时间。大热的天,适合拖坯。土坯分两种:一种是用模子填土用石墩子砸硬砸平而成的干土坯(用来砌内墙、垒炕,不能用了之后可以摔成碎块儿擦屁股),可以当场摆成一摞一摞的放置,这叫做打坯;另一种是加麦秸和(huo)泥倒另一种模子里抹平的泥坯,这叫做拖坯。拖出来的坯晒干后强度很高,一般可用几年,只是需要大的场地摊开且趁夏天晒干。于是丁顺借了模子,到场里摆开了架势,秀兰帮着一起挖土和(huo)泥,新菊负责挑水。折腾了几天,人晒的都快风干了。 到大暑的时候,玉米长到了多半人高。秀兰早上睡醒了一边卷旱烟一边说:“棒子该撒药嗹,再高唠就够不着嗹。”丁顺说:“那你拌药吧,今儿刻就不去摘脆瓜去嗹。”丁顺就上房顶去摊开麦子晒,秀兰找六六粉和红砂子(两种剧毒)拌药,新菊挑起扁担去井里担水,欣荷和欣梅做饭,小涛起来叠被子、扫地,老白看着当院子里的动静,我看着老白。 新菊挑着扁担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了庚申家,说:“大娘,你也这么早起来担水啊?”庚申家回头看是新菊就说:“新菊啊,你才十几咹?这么小就挑水啊?”新菊说:“我十四嗹。我是老大,我不挑谁挑咹?”庚申家说:“这么大滴俩筲,你挑动唠啊?”新菊说:“一开始挑不动就先挑俩半筲。后来一寻思,反正得把瓮灌满了,挑少了也是得多走几趟,干脆就挑俩满筲嗹。挑不动唠就呆道上歇一会儿,慢慢着就习惯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六章 到了井边,新菊先把庚申家的小水筲和铝锅里灌满了水就自己也打满了水,蔫吧走到井边说:“你担(挑)这么沉(重)就把你坠住嗹,以后长不高嗹。”新菊说:“没事儿。”蔫吧走了,新菊就说:“大娘,以后你再挑水滴时候说给我,我只要不忙,我给你挑。我见天早起起来都挑水。”庚申家说:“你可真是个好娃子。我以前刻还说你扒瓜溜枣(比调皮捣蛋还要严重些,带有偷东西的成分)不学好儿哩,你还记滴办?”新菊说:“记滴。那个时候还小哩,还不懂事儿哩。”庚申家说:“我说错嗹,我不该说你不学好儿。你扒回瓜来自个儿也没吃,都分给别人嗹。你是个好娃子。”新菊说:“大娘我先走,你慢慢着走,我先挑回家去再回来接你。” 新菊回来后把两筲水倒进瓮里,放下扁担和水筲就往外走。秀兰在枣树下一边搅拌六六粉和红砂子一边说:“不是都挑满哩啊,还出去啊?”新菊小声说:“小点儿声,别让喃爸爸听见,我去给喃大娘挑水去。”秀兰笑着说:“去就去呗,还怕他听见啊?” 新菊走到村边上,庚申家正打算上坡进村,新菊接过扁担来说:“大娘,给我。”新菊挑着水走,庚申家在旁边跟着,说:“我都是过晌火挑水。夜啦刻(昨天)脑袋有点儿疼,没挑唠,今早起不挑就不够吃饭嗹,这才起来挑水。”新菊说:“没事儿大娘,以后你挑水找我就行嗹。” 走到丁顺家门口的时候,庚申家说:“恁爸爸呆房:“何者恁小涛不干活就算嗹,还有吃滴啊?”丁顺说:“就你眼尖,嘛也看见唠。总闷恁倆姐都不过来就你一个过来哩?”欣梅说:“她俩不敢过来,怕你打她们。”丁顺说:“就是你不怕打?”秀兰说:“喃老三最有出息嗹,嘛也不怕,就怕好吃头儿吃不着嘴里。”丁顺本来还想生气,听到这里也就跟着笑了。 附近黄豆地里的蝈蝈叫的此起彼伏的,丁顺就走了进去逮了一公一母出来说:“这还是一对儿哩!给你拿着家走养啊?”小涛说:“总闷养咹?”秀兰说:“得会编那乖乖(蝈蝈的本地发音)笼子才有地方儿放哩,这玩意儿咬人。”小涛一听说咬人就不要了。丁顺说:“不用编笼子,扔着家里枣树上不就行哩啊?还能听个响儿!”秀兰说:“扔着枣树上光叫唤,恁爹还睡觉办?不闹腾啊!履锯(母蝈蝈)肚子那么大,准是有籽儿嗹,还不如也烧唠吃唠哩,那籽儿可香嗹。”丁顺没办法,就把蝈蝈放了,把母的扔火里了。 火灭了后,秀兰用棍子拨拉开炭灰,里面一只只或焦黑或焦黄的蚂蚱露了出来。秀兰捡起一只,吹掉了蚂蚱身上的灰,拔下烧剩下的一点儿翅给了小涛说:“吃吧。”丁顺说:“你也不洗手,不怕有毒啊?”秀兰说:“没事儿,没沾着蚂蚱身上。”欣梅也捡了一个放在嘴里。秀兰说:“好吃办?”小涛说:“好吃。”欣梅说:“不好吃,有点儿苦。”秀兰说:“你吃那烧糊唠滴还有个不苦啊!” 坐了一会儿,秀兰就和欣梅回去撒药去了,丁顺给我挪了挪橛子,就也撒药去了。我不吃草了,看着小涛吃蚂蚱。小涛坐着吃的津津有味,看见我一直看着他就说:“你也想吃啊?你不能吃肉,你是吃草滴牛。”我就看看小涛再看看玉米叶,再看看小涛再看看玉米叶,小涛就明白了。他劈(pi)了一个叶子拿给我,我舔到嘴里一嚼,哇,真的是太好吃了。吃完了我就继续看着地里的玉米叶,小涛就又劈了一个给我。丁顺看见了说:“别给它劈嗹,再劈就不长棒子嗹。”小涛的脸一下子红了,我的脸也跟着红了,不过还好我脸红了他们也看不出来。丁顺又说:“赶秋后棒子快熟滴时候,棒子叶就没用嗹,想劈多少就劈多少。” 快到中午的时候,欣荷和欣梅先回家做饭了。等全家人都回到家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庚申家来了。秀兰说:“庚申嫂,呆这里吃点儿啊?”庚申家说:“我刚吃过嗹。恁新菊真是个好娃子,早起给我挑水。我带哩几块糖来给恁吃。”说着就拿了一块糖给新菊,新菊说不要;又拿着给欣荷,欣荷也说不要;拿着给欣梅,欣梅收下了;给小涛的时候就剩下三个了,就都给了小涛。欣梅说:“大娘,你嘛时候推碾子咹?我挑不动水,我能给你推碾子。”庚申家说:“欣梅也是个好娃子。赶等着我捡了棒子轧(yà)糁子(玉米粉)滴时候叫你。恁吃着吧,我就家走嗹。小涛你要是听王八吾就上喃家去咹?”小涛没说话,庚申家就走了。 秀兰说:“总闷恁大娘让你去你不去咹?”小涛说:“喃不愿意去。”欣梅说:“给你糖吃你也不去啊?”小涛说:“你愿意吃你去咹,又没人拦着你。”欣梅说:“她老是上(插)着门儿,我想去也去不了咹。”秀兰说:“你别去!她不叫你你可别敲她那门去。” 正说话的时候,新民来了说:“恁吃着哩啊,丁顺哥。”丁顺说:“你呆这里吃点儿啊?”新民说:“喃早吃嗹,像恁这么赖着地里不走啊!”丁顺说:“新民有事儿啊?”新民说:“有事儿,要不大晌火滴谁不睡晌觉出来转悠咹。我把那大黑牛卖嗹。你上回说趁早卖,我这一直没抽出空儿来,今儿刻没事儿上着桑村集牛市上把它卖嗹。你说卖哩多少钱咹?”丁顺说:“我寻思着卖不了多少钱嗹,瘦滴没个牛样儿嗹。”新民说:“丁顺哥,你说对嗹。才卖唠三百五十块钱,这么大牛才卖唠三百五十块钱!”丁顺说:“也差不多嗹。嘛活儿也干不了嗹,哪里还值钱咹。” 新民说:“三百五一分,一家分一百七十五块钱。这里是一百八十块钱,你点点。多给你五块钱,我把缰绳留下嗹。”丁顺说:“一个缰绳哪里值五块钱咹,你可别亏唠。”新民说:“丁顺哥,你还不相信我啊?咱俩就伴儿同事儿(打交道)多少年嗹。”丁顺说:“亲兄弟,明算账。沾光吃亏说到明处里,我就是这个脾气。我再找给你五块钱吧。”新民说:“丁顺哥,你要是找给我五块钱我就得把缰绳剁成两截咱两家儿分唠。”丁顺说:“那就算嗹,不给你五块钱嗹。”新民说:“唉,这就对嗹。”分完钱新民又扯了回闲话就回家睡晌觉去了。秀兰说:“咱买一个小牛儿花六百,他卖一个大牛才三百五啊?”丁顺说:“甭说嗹,我还不知道他啊?咱还有多少回和他同事儿咹?过去滴就算嗹。” 中午我也跟着午休了,还做了个梦:我看见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清爽的风吹的我通体舒泰,也吹的玉米叶子刷刷地响,我兴奋地吃着玉米叶,大嚼特嚼。等我吃饱了,我就想离开回家了,可是根本没有路。我在玉米林里乱跑乱撞一直找不到出来的路,一着急出了一身汗就醒了。原来是太阳偏西照到了我。我起来又走到阴凉里卧下,回味起梦中的玉米林,无声地许了一个愿:爱我就请把我扔在玉米地里吧。 玉米地里撒完药,丁顺就又去卖脆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七章 新菊每天早上上学前都会去井里挑水,只要看见庚申家去挑水就会先把自己家的水挑回来再回去接庚申家。每次新菊都会把扁担放在庚申家门口就走,回家背了书包再去上学。这样时间久了,庚申家有时候就会邀请新菊去她家里玩儿,新菊一般都会说还赶着上学就不进去了。 这天是个星期六,新菊又给庚申家挑了一挑水送到了门口。刚想放下扁担的时候,庚申家说:“你给我挑着屋里来吧。”就看着新菊挑着扁担迈过栅板走到了院子里。庚申家随后插上了大门,小跑到堂屋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锁说:“进来吧。”新菊说:“大娘,总闷你堂屋门也锁着咹?” 庚申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新菊挑着扁担进了堂屋。新菊说:“大娘,总闷你屋里这么黑咹?这水筲放哪里咹?”庚申家说:“你放着西边吧。”新菊说:“西边忒黑,我看不见道儿。”庚申家说:“没事儿,西边就(ji)地(地面、土地)上嘛也没有。”新菊就提着水筲趋趋着(摸黑走路时鞋底在地上慢慢往前蹭,以免踢到东西或者踩空)往西走,庚申家说:“行嗹,就放那里吧。” 新菊放下筲说:“大娘,我家走嗹。”庚申家说:“你不玩一会儿啊?你是个好娃子,你上我这屋里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说完一撩门帘进了东屋。 新菊壮着胆子,也掀开门帘进了东屋。庚申家说:“新菊,你坐炕上。”新菊就坐下了。庚申家说:“我这里滴东西谁也没见过,谁想看我也不让他们看。你是个好娃子,我就给你一个人看,你出去唠可别跟别人说。”新菊说:“大娘,我不说。”庚申家点了点头,拉开黑色的大立柜,只见柜子里一件一件的衣服叠的非常整齐。新菊刚一凑近,一股臭球儿(樟脑)味弥散开来。庚申家说:“你坐炕上,我拿出来给你看。” 新菊坐回炕上,只见庚申家拿出来一件红色无袖旗袍,上面绣着牡丹花,最大的一朵在胸部,小的一朵一直延伸到肩膀的位置。庚申家两只手抻着旗袍的两个肩膀放到自己肩膀前,于是新菊看见了与美艳红色旗袍形成鲜明对比的灰白头发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庚申家说:“好看办?”新菊说:“大娘你这屋里忒黑,看不清。”庚申家脱了鞋爬上了炕,走到窗台前,拉开窗户把窗户上的绳套挂在屋到这里发现连不爱说话的欣荷都围过来听着了,就说:“反正她可不简单,恁可别小看她!哎,恁小孩子打听这个干嘛咹?反正记着她不叫恁就别上她家去,也别敲她那门。看见唠嘛也别出去和村里人们瞎摆话去,也别和学(xiáo)儿里同学们瞎摆话。行嗹,该上地里去嗹,再不去天儿就更热嗹,恁爸爸和恁爷爷不呆家恁也不能偷懒。” 新菊问:“种嘛咹,娘?”秀兰说:“恁爱吃胡萝卜办?咱去种胡萝卜去。”欣梅说:“种胡萝卜好,吃了胡萝卜有胡萝卜素。”小涛说:“我不爱吃胡萝卜。我爱吃山药,喝山药粥,尤其是山药瓦(wà,粘)住锅滴时候,那疙瘩又香又甜!”欣梅说:“你不爱吃你饿着吧。”小涛说:“我又没和你说话,你搭嘛(话)茬咹?”秀兰说:“恁俩不说话,没人把恁当哑巴卖唠。真是‘不挨骂长不大!’恁爸爸要是看见揍恁俩一顿,我可不拦着。”欣梅和小涛都不说话了。秀兰说:“新菊,你上恁得胜奶奶家去借个尖铁锨去。” 秀兰和新菊、欣梅各扛着一个尖铁锨,欣荷拿着镰刀背着空筐,小涛牵着我和老白浩浩荡荡去了瓜地里。小涛走到瓜地里说:“娘,脆瓜嘛时候都捯秧嗹?喃还没吃够哩。”秀兰笑着说:“让你看着瓜哩,瓜秧都让人捯嗹,你还不知道哩。”小涛吓了一跳。新菊笑着说:“咱爸爸这两天都没卖瓜去,你也没问问为嘛啊?”小涛说:“何者恁把瓜秧捯了也不唸声儿啊?”秀兰说:“你想吃,你上大埝根底下那里找去,瓜秧都扔着那里去嗹。”小涛撒腿就跑过去了,我和老白赶紧跟上。欣梅说:“娘,喃也得看看去。”秀兰说:“你看着小花儿和羊别跑了。”欣梅就跟在我和老白屁股后头追。 小涛把瓜秧拉开一片开始找瓜,欣梅早顾不得我和老白了也拉开一团瓜秧找。我和老白看到瓜就啃,可是基本上都不怎么好吃了,一点儿也不甜,倒是苦的多。小涛和欣梅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两个,咬一口就吐掉,把吃剩下的都扔了。我和老白就捡真正的“瓜落儿”吃。捡瓜落儿一般形容不劳而获地拾取别人扔的或者掉的成果,和下山摘桃子差不多,我和老白捡的真的是“瓜”落儿。 欣梅和小涛又回了瓜地,我和老白自然跟着。小涛说:“娘,剩下的小瓜儿都吃不滴(吃不得、不能吃)。捯秧刻那大瓜们哩?”秀兰说:“恁爸爸给恁姑送哩去嗹。你去把小花儿和羊拴着大埝上滴树上去。赶你回来我给你找甜瓜吃。”小涛很开心地牵着我和老白去了大埝。 小涛回到地里说:“娘,你上哪里去找甜瓜去咹?”秀兰说:“你上恁槐哥滴地里去摘一个去。”小涛说:“喃不敢。”欣梅说:“娘,我去摘去。”秀兰说:“谁说让你去摘去嗹?你都这么大嗹,恁槐哥看见说你;小涛还小哩,恁槐哥看见也没事儿。”小涛说:“喃不敢。” 正好庚槐来了,站在地头上说:“干嘛咹?想吃瓜啊?想吃就去摘去咹。”小涛还是不动。庚槐就在地里摘了几个瓜放在了地埝上了,小涛和欣梅拿了走到阳沟里去洗。 庚槐说:“婶子,总闷没看见喃收咹?”秀兰一边掘土一边说:“恁收去找恁二爷爷去嗹,他可有日子没呆家嗹!”庚槐说:“准是喃姑那里有好吃头儿呗。”秀兰说:“恁二爷爷命没那么好,去唠也是给恁姑干活去嗹。”庚槐说:“这么大年纪嗹,还不享享清福,还折腾嘛咹?”秀兰说:“小桃哩?总闷没看见她上地里来咹?”庚槐说:“她这不是找哩个小买卖儿啊,卖脆糖哩。”秀兰说:“卖脆糖行唠办?”庚槐说:“咳,凑合着呗。反正妍妍是吃唠不少。她不愿意呆地里折腾,说来钱忒慢。” 秀兰说:“也行,最起码弄个零花儿。要不她不上地里干活你也没法咹,这个还挣个钱哩。”庚槐说:“恁这是种胡萝卜啊?”欣梅正好洗完甜瓜回来说:“槐哥,赶等着长唠胡萝卜,你想吃你就自个儿刨,吃了胡萝卜好,有胡萝卜素。”庚槐说:“嘛是胡萝卜素咹?”欣梅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小涛说:“就是老三精,西瓜有西瓜素,鸡蛋有鸡蛋素!”一伙人都笑了。 正笑着,丁顺骑着自行车驮着尚祯路过,看见秀兰在地里干活,就停下了。尚祯走到地头,秀兰说:“爹你回来哩啊。”新菊、欣荷、欣梅都喊了爷爷,庚槐喊了二爷爷。秀兰说:“小涛,你看见恁爷爷来嗹,总闷不唸声儿咹?”小涛低了头小声说:“爷爷。”丁顺说:“看你这点声儿。你喊大点儿声儿,还怕吓着恁爷爷啊?” 尚祯说:“他还小哩,还不懂事哩。”话题一转对庚槐说:“我这回上着恁姑家去,听见个信儿。石家庄有一批底子布要处理,听说挺便宜滴,拉着家来揍门帘都挺好滴,应该也好卖。恁收和恁姑父骑车子去驮去,小槐你去办?”庚槐说:“二爷爷,我这体格哪里骑到石家庄唠咹?喃收卖就行嗹,我又不会揍买卖。”尚祯说:“让小桃卖咹,她不是爱揍买卖啊。这么招也算是给恁找哩个活儿干,挣个零花儿。”庚槐说:“算嗹,小桃卖脆糖哩。家里那些个还不知道嘛时候卖完哩。”尚祯说:“你不愿意揍这个小买卖,我寻思着恁爹和小德也不想揍。那就算嗹,我家走哩。”庚槐说:“那二爷爷你慢着点儿。”丁顺说:“爹,我骑车子送着你家走啊?”尚祯说:“算嗹,你掘地吧。”就自己走了。 丁顺把车子靠到地边上回到地里拿起了铁锨翻土,秀兰说:“总闷恁爹又黑又瘦嗹?”丁顺说:“你还不知道啊?得(dei)意儿(故意)滴问。”秀兰说:“我是得意儿滴问,我就是想知道恁爹体格儿好不。呆那里干嘛活咹?”丁顺说:“喃姐家那院墙下雨倒哩一轱辘(一段),他给垒唠院墙;还给过完唠麦熟、种完唠棒子。”秀兰说:“这体格儿真好。就是呆自个儿家里哼咹咳(哼、咳形容人不舒服时的*)滴,一天到头滴躺着,油瓶倒唠不扶,懒得腚眼里生蛆(两句话都形容懒到极点),不知道滴还寻思着生唠嘛病哩哩。” 丁顺说:“你甭说他偏心嗹,我还不知道你滴意思啊!这是自个滴亲爹,他愿意总闷着(怎么样、怎么办)就总闷着呗。咱还管着他上哪里去干嘛去啊?他这回也没白出去咹,这不是还捎回个信儿来哩啊。这底子布总闷也得挣几百。”秀兰说:“你嘛时候去驮去咹?”丁顺说:“两三天吧?赶等着喃姐夫他再走滴时候,我就和他就伴儿去。地里没嘛活儿哩办?”秀兰说:“没事儿,你去吧。”丁顺说:“小槐,你要不问问小德,让他去给你驮去?”庚槐说:“算嗹,小桃还卖脆糖哩。”丁顺说:“卖脆糖挣不了仨瓜俩枣儿滴。要不我去跟恁爹说去,多驮点儿回来卖唠,日子也好过点儿咹。”庚槐说:“收,你甭说去嗹,小德他准不去给我驮去。”丁顺说:“你说滴(反对对方刚说的话)!亲兄弟这样还行啊?你看我和恁爹——”秀兰说:“行嗹,你别夸你自个儿嗹。”丁顺说:“我说滴不是真事儿啊?我和喃卯哥跟亲兄弟差唠嘛咹?”秀兰掘地就不理丁顺了。 地掘的差不多了,丁顺就拿着耠子耧出来一道沟,秀兰抓着胡萝卜籽撒到沟里,欣梅用脚把沟埋上。新菊和欣荷继续掘剩下的一点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八章 快到中午了,庚槐说:“收、婶子,我先家走嗹。”丁顺说:“你先走吧。等一会儿我去跟恁爹说去。”庚槐走了后,丁顺又耧了两个垄就放下耠子说:“差不多快晌火嗹,恁也该揍饭去嗹。我先上咱卯哥那里去,有挣钱滴道儿还有不走滴啊?”丁顺骑着车子走了,欣荷和欣梅也跟着回家做饭走了,秀兰和新菊继续在地里种胡萝卜,小涛用脚埋沟,我和老白吃饱了都卧在树下阴凉里喘气,看着人们扛着农具往家走。树上的知了叫的难听的要命,黄鼬拉鸡还带声调的,知了的这叫声只有一个音,还是个破锣嗓子,吵的牛昏昏欲睡。 “下雨了。”我突然一激灵。老白说:“这么大热的天哪里会下雨咹?”我说:“明明有雨点落我脸上。”老白笑了说:“那是知了的尿。哈哈——”她突然停住了笑甩了甩头,我看到一只知了飞走了。这次该我笑了。 秀兰跟小涛说:“你先牵着小牛儿和羊走吧,等会儿还得饮饮它们。”我和老白就先跟着小涛去大清里喝水了。等我们和秀兰、新菊回到家的时候,丁顺已经回家了。丁顺在大门底下凉快着,秀兰笑着说:“你没呆恁卯哥家吃唠饭啊?”丁顺说:“还吃饭,快气饱嗹是真滴。”秀兰说:“总闷嗹?”丁顺说:“我说让小德给他哥驮点儿底子布回来,他说他要是驮了他嫂卖唠钱得分给他一半儿。” 秀兰说:“骑着车子上石家庄打个来回,回来滴时候还驮着东西是挺累滴慌滴,不能白干。”丁顺说:“你猜小桃总闷说咹?她说‘我卖东西儿这么风吹日晒的,分给你一半儿,凭嘛咹?’你说这是亲兄弟俩说话滴样子办?”秀兰说:“咱卯哥总闷说咹?”丁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咱卯哥能说嘛咹!”秀兰说:“咱卯哥还没着急哩,你还值滴为这个生气唠啊?皇上不急太监急。”丁顺说:“我生气是这俩行(háng)子(东西、玩意儿,轻微蔑称,也可戏谑)一点儿亲兄弟滴来头儿(样子,指哪怕装个样子)都没有,还不如那外人哩。” 丁顺正说着,尚祯从屋里出来到了门底下说:“你这么招了把呼(大喊大叫)滴,有嘛大事儿咹?”丁顺声音小了说:“我是看见小德和小桃这俩人生气。吵着你睡觉哩啊,爹?”尚祯说:“这么热哪里睡着唠咹?你就别管他俩嗹,赶你驮回来分给小槐一点儿就行嗹,让他给你个本儿钱。”丁顺就说:“也行,就这么招吧。爹,赶冬天我指着(计划)翻盖这北房哩,这老房忒矬,热滴闷滴慌。”尚祯说:“你有钱盖就盖呗,不用跟我说。”说完就走回北屋了。 丁顺小声说:“你看这不总闷又惹着他生气嗹。”秀兰说:“嫌你有钱呗,有钱你不给恁姐花?恁姐那房也该翻盖嗹,你应该先给恁姐翻盖唠再翻盖自个儿滴。”丁顺说:“你这不是净胡说啊?帮忙有这么帮滴啊?日子都是靠自个儿过来滴。”秀兰说:“要不这批底子布你挣了钱,都给了恁姐,恁爹就欢喜嗹。”丁顺说:“不跟你捣儿话(小孩子斗嘴)嗹。饭熟哩办?”欣梅跑过来说:“熟嗹。呆门底下吃啊?”丁顺说:“嗯,门底下还凉快点。去问问恁爷爷呆门底下吃不。” 丁顺把门底下的牛车拉到了院子里,新菊搬了饭桌摆到门底下,欣荷端了一箅子干粮放下就去捞咸蒜去了,新菊抱了一摞碗放到锅台上舀绿豆汤,先舀了一个大碗,欣梅端着上了北屋,剩下的欣荷和欣梅一碗碗端到了门底下。丁顺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这卷子能砸死人唠。”秀兰说:“这都是风吹滴。这个有嘛法儿咹?也不能见顿(每顿饭)蒸干粮咹。”丁顺说:“嘛时候要是能一顿顿滴买着吃就行嗹,买滴都是软和滴。”秀兰说:“你行嗹!恁爹和恁儿一老一小还没说咬不动哩。”小涛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嚼着费劲,就把馒头在绿豆汤里蘸了蘸吃了起来。秀兰说:“小涛从小吃饭就爱蘸着吃,有粥泡粥,没粥泡水,水也没有唠看见泔水桶也得进去蘸蘸吃。”一家人都笑了。小涛不说话继续吃。 秀兰又说:“从今年,以后再吃麦子面就不发愁嗹,总闷吃也不怕吃不饱嗹。”丁顺说:“要是弄个菜吃就更好嗹。”秀兰说:“有菜吃。今儿过晌火揍西瓜酱吃。西瓜也都快捯秧嗹,也不甜嗹,一个月就能吃上西瓜酱嗹。” 下午秀兰做西瓜酱的时候,一家人都睡着了,只有小涛睡不着看着秀兰做西瓜酱。小涛捡起一块西瓜就吃,咬了一口没有甜味,说:“娘,以后都吃不着西瓜和脆瓜哩啊?”秀兰说:“赶过年春天种了,过年夏天就能吃嗹。”小涛说:“今年就吃不着哩啊?”秀兰说:“嗯。你要是想吃,还有个脆瓜种哩。”说着就从堂屋厨:“娘,总闷这么甜咹?”秀兰说:“这是瓜祖宗,都熟透嗹,准甜呗。你喝口碗里滴汤。”小涛端起碗就喝,秀兰说:“别把瓜籽也喝下去,瓜籽得留着揍种子哩。”小涛就并了牙挡着瓜籽往嘴里吸,说:“总闷这个这么甜咹,比西瓜还好吃哩,比甜瓜还甜哩。”秀兰说:“你摘滴甜瓜没有一个是熟滴,能甜啊?赶过年咱不种甜瓜和西瓜嗹,刚一熟唠就有人偷走嗹,一个甜滴也吃不着。” 小涛正吃着的时候,小桃拉开堂屋门进来了说:“婶子,喃收哩?”秀兰说:“恁收呆屋里睡觉哩。”小桃说:“小涛,你看我给你拿哩嘛来嗹?”说着把一块脆糖放在小涛手里,小涛不敢接。秀兰说:“接着恁槐嫂,赶紧叫槐嫂咹。”小涛拿着脆糖小声地说:“槐嫂。”小桃说:“你咬一口看看甜不。”小涛咬了一口说:“甜。”小桃说:“甜狗腚(暗中在精神上沾了便宜,说对方的嘴是狗腚。此说法一般都是大人对小孩说的)咹。”就先笑了。秀兰也跟着笑了一下说:“这大晌火滴,你不睡觉有事儿啊?” 小桃说:“刚才喃收不是说有底子布啊,恁侄子这体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恁驮唠来能不照顾着恁这侄子点儿啊?喃这日子过滴多么难咹?恁这侄子搬不能搬、抗不能抗滴,干活干活不行,揍买卖揍买卖不行。”秀兰说:“你别一上来就把喃侄子褒贬(此处单指贬)滴一文不值唠,那结婚刻也是打发唠恁爹娘和你都愿意滴。他是个嘛样儿滴人你结婚以前刻都看见嗹,这又不是旧社会刻(的时候),结婚前不见面儿。”小桃说:“当着喃小兄弟儿滴面儿,我不该说这个。那时候就是相中哩他是个当兵滴嗹,还上过前线打过越南,不是个老农民。不是想着光荣啊,谁知道光荣也不:“你看喃收,说话多么利索咹,还跟当干部刻一样。”尚祯在东屋隔着门帘说:“恁摆话够哩办?摆话够嗹就让别人清净一会儿。”小桃说:“二爷爷、收,恁接着睡觉吧,我先走嗹。” 丁顺躺了一会儿,热的睡不着,干脆起来了坐在堂屋床子上说:“要不赶黑我把牛钱给唠梓松吧。我这要出门嗹,家里钱多唠也不放心。存着信用社里吧,也存不了几天,取又难取。”秀兰说:“嗯,过晌火把白菜种上,你就去吧。”丁顺说:“白菜我又不会种,我去耪地去吧。”秀兰说:“你不会种,你可会挑水咹。”丁顺说:“让新菊给你挑水吧。”秀兰说:“孩子们礼拜天都没写过作业,光干活嗹。”丁顺说:“写那么多作业有嘛用咹?她要是敢不给你挑水,你说给我,看我揍她不?”秀兰说:“行嗹,都知道你那威风嗹。”新菊掀开门帘说:“娘,我没作业。我给你挑水去。”于是留下欣荷和欣梅在家里写作业。 下午秀兰耪出一个畦来,新菊去大清里挑了两挑子水,浇了一遍。秀兰把白菜籽撒匀了,又盖了层浮土。回家用麸子拌了毒药搅和着,看到我凑过来就说:“小花儿,你可别吃咹,这个有毒,这是毒蝲蛄滴。”我就抬头看着秀兰。秀兰又用我的旧洗脸盆倒了一盆水,撒了两把麸子在水面漂着,我就低下头喝干净了。秀兰回到地里,把拌了毒药的麸子围着畦边撒了一层,白菜就算种完了。 秀兰回到家的时候,丁顺扛着锄头回来了。丁顺爬到炕里头,一层层掀开炕单、大褥子、炕席拿出一沓钱来数了一遍,换另一头又数了一遍,放心了就揣到裤兜里。走到院子里说:“小花儿,我这就要正式把你买下来嗹,你不回去看看恁娘去啊?嫁出去滴闺女,泼出去滴水,以后那里就不是你滴家嗹,再回去就是回娘家嗹。”我乖乖地跟在丁顺后头往外走,丁顺怕我踩到缰绳,就把缰绳搭在了我的脖子上。 路上遇到壬贵和得赢,得赢说:“哎,总闷这小牛儿不用牵着咹?”丁顺就得意地笑了,我也走的更加得意了,昂首挺胸地。书宸上地里去路过也看见了,说:“丁顺,你行唠咹,这小牛儿总闷这么听说(听话、懂事)咹?”丁顺说:“这小牛通人性。”福寿路过,丁顺看着他走过去了没说话,福寿也没说话。书宸在我们背后说:“福寿,你小子真这么聋啊?”福寿说:“咹,书宸收你说嘛?”书宸说:“你没看见小牛跟着丁顺啊?缰绳都不用牵着!”福寿说:“听不清你说嘛,我上地里去。”书宸说:“眼看着恁爹和恁收过去嗹,你也不知道唸声儿说句话!”说完就自己先笑了。福寿看到书宸笑了,也就跟着笑了。书宸这指牛为人的啊q精神只能自娱自乐罢了,真要是让福寿听到了,估计他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虽然说起来他还算是没出五服的叔伯收。 壬贵笑了,大声冲着福寿的耳朵说:“你要是聋滴这么厉害,你就戴个助听器吧。”福寿说:“咱买不起那玩意儿。”得赢说:“你买不起你就光剩下让人家赚(被人从口头上沾便宜)嗹!”书宸说:“你不用买你也赚嗹,一村里人们滴便宜都让你沾嗹。”得赢惹不起书宸,只好跟着壬贵走了。 路过展堂家门口的时候,展堂哆嗦着两只手慢吞吞地说:“丁顺,你干嘛去咹?”丁顺说:“我买小牛去。”展堂说:“买这个小牛啊?”丁顺说:“嗯。”就走过去了。展堂在后面慢吞吞地说:“这小牛看着行唠。”夸我夸的一点儿都不带劲,好像很为难一样。算了,我不介意。 我们走到梓松家门口的时候,丁顺说:“这是恁家,你先进去吧。”我迈过栅板,一下子跑进了牛棚。母亲正卧着倒嚼,口水飘着一尺长,看到我来了就咽了下去站了起来。我用身子贴着母亲的身子蹭着,头顶在母亲脖子下面蹭着。母亲很开心,舔了我的脸,又舔我的头舔我的脖子。我伸着脖子让母亲舔,这温馨甜蜜的感觉让我的尾巴甩来甩去,拍打着母亲的后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三十九章 梓柏在门台上看见我跑进来说:“坏嗹,小牛总闷跑回来嗹,谁知道丁顺知道办?”梓松从堂屋走出来说:“先把大门关唠,别让它跑唠。”梓柏走到大门底下就看见了丁顺,笑了。丁顺说:“甭关嗹,我领着它回来滴。它懂事嗹,不会跑。”梓柏说:“恁吃哩办?”丁顺说:“这么早哪里吃唠咹,喃揍饭晚,向来没吃过这么早。”梓柏迎着丁顺走到院子里说:“呆这里吃点儿啊?”丁顺说:“不吃。我给把牛钱拿哩来嗹。你点点,六百。” 梓松说:“哇,总闷给这么多咹?一个小牛儿哪里值这么多钱咹?”梓柏接过来说:“六百是以前刻说着玩滴。那时候没寻思着你要买,和你闹玩儿哩。”丁顺说:“我是看中唠这小牛儿嗹,我可没闹着玩。你先点点。”梓柏拿着钱数了一遍,说:“哥,咱能要这么多钱啊?呆一块关系都挺不错滴。”梓松接过钱来又数了一遍,数完了抽出来五张说:“这小牛儿基本上喃都没总闷管过,找给你五十,行唠办?”丁顺说:“这个还有个不行啊,你滴牛,卖多少钱你说唠算。”梓柏说:“哥,这五百五也忒贵咹?咱村里还没有一个小牛儿卖出过这价钱来哩。”梓松说:“这是说好了滴事儿,哪里改着玩咹?”梓柏说:“咱不能要这么多,村里人们得说咱掉着钱眼子里嗹,眼里光钱嗹。” 文健和文康听见大爷和爹吵吵起来就都走到院子里看,梓松说:“我这过日子不都是给你过滴啊?我又没有小子。”说到这里看了文健和文康一眼。梓柏说:“恁俩出来干嘛咹?去上屋里去!”文健和文康就都回屋里去了。梓柏小声说:“哥,你别说这话。咱不是说好哩啊,文健过继给你,你要是有事儿(指死去),就是文健给你打幡。” 梓松眼泪出来了强行忍住,先走到门底下把大门插上了,回来搬了俩床子放在牛棚门口,一个给了丁顺,一个自己坐,梓柏也随手拿了个床子坐。三个人都看着我和母亲,梓松说:“丁顺,坐下吧,咱坐下摆摆。”丁顺说:“我没寻思着为唠这个牛钱让恁兄弟俩意见不合唠。”梓松说:“要是论起辈分儿来我还得把你叫收哩,咱可从来没叫过。”丁顺说:“不叫就不叫呗,这个也没人挑理(挑毛病,被人说不懂事)。”梓松看了眼梓柏说:“我可没寻思着能和你同事儿(交往),我寻思着这辈子这仇疙瘩都解不开哩。”梓柏说:“哥,咱和他能有嘛仇咹?”梓松说:“喃兄弟小,有些个事儿他没经着,我也没跟他说。喃爹是总闷死滴,我可知道。他是让恁一伙儿给斗死滴,脑瓜冲下吊着挨打。你那时候是民兵连长,你别不承认这事儿。”梓柏说:“哥,那是形势。你别寻思着你没跟我说,我就嘛也不知道。他是民兵连长不假,可是打人这事儿都不是他一个人干滴咹,都是林原、老苶子和保君干滴。他们家里人多多咹。你像丁顺这么兄弟一个,他说话谁听咹?” 丁顺说:“说实话咹,我可不是推卸责任,知道恁家主席像折唠一个胳膊(pai)滴绝对是和恁关系不错滴;定恁家地主成分也不是我定滴。是谁,我就不说嗹,你今儿刻和我打架动起手来,我也不能说。事儿都过去这么些个年嗹,我只能跟你说,都是和恁关系好、和恁知根知底滴人才定唠哩。我给你打个比方,当年有一个人定成分,是谁我就不跟你说嗹,开秘密会议滴时候,他滴一个当家子说‘他家三五年前日子还行哩,三八年后日子越过越穷嗹,把地都卖嗹。想定他地主咱就得从三五年开始算,不能从三八年开始算。’你说我四五年才出生,这三几年滴事儿我总闷知道咹?” 梓松说:“你说滴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梓柏说:“哥,你别计较这个嗹。你要是计较这个,你得找那打人最积极滴那个。”梓松说:“你说咱爹养唠咱这俩小子有嘛用咹?”梓柏说:“哥,你还看不开啊?你看人家壬贵,这暂村里还有谁家有人家人多咹?人家有人有势滴,都没说给他爹报仇。人家还入唠党,弄唠个支书当。这都是形势,一阵风刮过去就完嗹。你不信你这暂上当街喊‘毛主席万岁!’人家还得说你疯哩哩。” 梓松说:“喃家不容易不挨整、受气嗹,我刚当队长当唠一个月,恁卯哥就和我打架。都给我气受,我这队长就没当下去。”丁顺说:“你和喃卯哥打架这事儿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没呆家。”梓柏说:“他卯哥又不是他,是个叔伯哥。那个时候,你想想刚不挨整唠马上就当队长,村里谁不想看咱笑话咹?咱就不该抢着去当这个队长去。”梓松说:“咱这等于一个鹰,刚炸(张)开翅,还没煽呼(煽动翅膀)哩,就让人家把翅儿给撅折嗹。”梓柏说:“你看人家子墨和壬贵俩人炸翅哩啊?个人过好个人滴日子就行嗹,咱不欺负别人办(吧),别人也不能欺负咱。” 依偎够了,母亲说:“你还吃口奶办?”我把头转过去看了看母亲的奶,用嘴唇拱了拱,闭上眼睛回忆了那温馨甜美。只听梓松在背后说:“你看这小牛儿,都这么大嗹还指着(想要)吃奶哩,犄角都快一寸长嗹。”三个人都笑了,我羞红了脸。母亲说:“你不吃奶以后你就不是小牛嗹,到了丁顺家好好干活。”我静静地听着,母亲又说:“其实我也没有奶嗹,以后估计也没有嗹,你也不会再有弟弟妹妹嗹。”母亲说着眼泪就淌下来了,我去舔母亲的嘴和脸,把眼泪都舔进嘴里。母亲说:“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到现在也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孩子,真对不起!”我说:“娘,是什么问题?”母亲说:“就是关于恁爹的事。”我说:“娘,我都不想这个问题嗹。” 母亲说:“孩子,从你上次发脾气跑了以后,我想了很多。因为恁哥恁姐从来没问过这样的问题,我也从来没想过。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牛应该是和他爹是一样的,不是跟他大爷一样,所以说人类的话也不是都正确的,也不是都可信的,包括丁顺的话。”我说:“娘,你越说我越糊涂嗹。”母亲说:“你想想,我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哪里来的大爷咹?我们又不像人一样还会避孕,所以牛都是像爹的,跟大爷没有关系。”我说:“娘,这些我都不在意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母亲说:“恁爹就在桑村兽医站,他很高大,他的毛是红色的。” 丁顺说:“行嗹,不耽误恁吃饭嗹,我回去哩。小花儿,你跟我走啊?”我又拱了拱母亲的脖子,转身离开牛棚。母亲在背后说:“孩子,你是惊蛰出生的。这是为娘的记得清清楚楚的。惊蛰后面紧跟着就是龙抬头,所以你一定不是一头寻常的牛,我相信你一定会是非常出色的。” 丁顺出发前浇了河南边靠河的玉米地,是梓松和梓柏给浇的。梓松家买了柴油机和水泵,天旱的时候就卖班抽河水给别人浇地。纯粹的农民就是种地的,但是单纯靠种地是过不好日子的,最多做到吃喝不愁。想手头有点儿零花钱,就得想办法倒腾个副业。丁顺也正是想着要过好日子,才去倒腾底子布的。丁顺走之前交代了秀兰要照顾好爹的吃喝,别惹着老人儿生气;又交代给新菊说呆家里听恁娘的话,给恁娘干活别偷懒。 秀兰每天去地里都领着小涛,小涛就牵着我和老白。新菊放了学回来早的时候就去地里干活。 这天晚上吃完饭了,秀兰说:“咱今儿刻上房:“咱家小花儿会说话办?” 我在院子里地上卧着叫了一声“哞儿,”小涛站起来说:“小花儿说话哩!”新菊说:“它那是想它娘嗹。躺下,接着讲故事咹。”小涛又躺下了,新菊接着说:“有一天老牛就跟他说‘你明天上西边那湖里去看看去,明天有一伙儿仙女儿下来洗澡,你偷了那件红色滴衣裳,穿红衣裳的那仙女儿就会嫁给你。’第二天牛郎就去唠西边湖里,真就有七啊仙女儿在里边洗澡哩。牛郎就偷偷拿唠一件红色滴衣裳——”欣荷在背后说:“总闷我觉着这牛郎是耍流氓咹?”小涛说:“嘛是耍流氓咹?”新菊说:“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人家故事就是这么讲滴。我说话的时候恁别光打岔,要不得说着嘛时候才说完咹?”欣荷和小涛就都不说话了。 新菊继续说:“牛郎偷了织女滴一件衣裳,后来织女就嫁给他嗹。俩人生唠一个闺女、一个小子。有一天王母娘娘知道嗹,挺生气,就派唠天兵天将把织女给抓走嗹。牛郎就穿上牛皮——看,恁光打岔,我都不知道总闷讲嗹。老牛提前说给牛郎说‘赶我死唠,你把我这皮剥下来留着,有一天你用滴着。’织女让天兵天将带唠走,牛郎一看着唠急嗹,想起来老牛说滴话,就把俩孩子放着俩水筲里,用扁担挑着俩水筲,外边又裹上牛皮就飞起来嗹。牛郎飞滴快,眼看着就追上织女嗹,王母娘娘一生气,拿着簪子划了一下,就划出一个天河来,一下子就把牛郎隔开嗹,牛郎飞不过天河去。你看见天上这一道白哩办?这就是天河。你看这边有仨星星摆成一条线儿,当间那个亮,两头那俩没这么亮,当间这个就是牛郎,两头是俩小孩儿。你再看天河这边,仨星星斜对面有一个亮星星,那个就是织女。 “牛郎和织女隔开以后,王母娘娘发善心,让他俩一年见一回面儿。燕子给他们搭桥,就呆今儿刻,七月七。你今儿刻见过燕子办?”小涛摇了摇头,新菊说:“这就对嗹,燕子们都上天上给他俩搭桥去嗹。人家说你仔细听还能听见他俩说话哩。”小涛说:“喃嘛也听不见。”指着一颗流星说:“大姐,捏(那个)是嘛咹,跑滴那么快?”秀兰说:“那是贼星。”新菊说:“娘,那是流星,不是贼星。”秀兰说:“喃从小恁姥娘就跟喃说那是贼星,准是偷唠东西嗹,要不跑那么快啊!”秀兰和新菊都笑了。 小涛说:“还有故事办?这个故事听着没意思。”新菊说:“喃上哩这么些个年学儿,就学哩这么一个故事。”小涛就说:“娘,你有故事办?”秀兰说:“喃都没上过学,哪里有故事咹?哎,想起来一个。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小涛说:“娘,你讲重复嗹,老和尚讲哩嘛故事咹?”新菊说:“不对,应该这么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锅,锅里有个盆儿,盆儿里有个勺儿,勺儿里有个豆儿,我吃嗹,你馋嗹,我滴故事讲完嗹。’”欣荷偷着小声笑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没笑就不笑了。原来欣梅和小涛已经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章 丁顺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用自行车驮回来什么东西,而是骑着自行车跟着一辆拖拉机回来的,拖拉机车斗(车厢)上装满了一个个大包袱。拖拉机在当时还是个少见的东西,所以当它冒着黑烟嗒嗒嗒地开进小牛辛庄的时候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只是小孩爱凑热闹,大人们也都跟着到了丁顺家门口看热闹。 妍妍拿着一块脆糖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喊了一声:“顺爷爷。”丁顺却没有理她,只是顾着让拖拉机倒倒倒,一直倒到了门口,然后大喊:“到嗹。”开拖拉机的人就熄了火,瞬间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了,随即听到了人们小声而不清晰的议论。得赢家和树荣家问:“你这是拉滴嘛咹?”丁顺说:“底子布。”得赢家说:“这个有嘛用咹?”丁顺还没来得及说话,开拖拉机的人说:“行嗹,赶紧卸唠吧,喃还得赶着家走哩。”丁顺就爬上拖拉机,抓起一个个大包往门口地上扔,秀兰和新菊就抬着一个大包往院子里搬,欣荷和欣梅也赶紧过来抓住一个大包就往院子里拉。丁顺在拖拉机上说:“别呆地上拉,弄滴脏滴没法儿要嗹。”欣荷和欣梅就两个人抬,抬着走不了两步就走不动了,又放下。新菊和秀兰过来了说:“放下吧,恁都靠边,我和咱娘抬。”妍妍掰开一块脆糖给了小涛说:“小涛收,给你脆糖吃。”小涛很开心地接着。妍妍说:“这里边有喃家滴一份儿,喃娘说。”小涛说:“是有,我也听见喃爸爸说嗹。” 开拖拉机的人走了,一帮小孩子就跟着拖拉机跑了,当然等到拖拉机出了村,他们会知道回来的。大人们都凑到丁顺家的院子里,看着丁顺和秀兰把一个个大包摞到一大堆。得赢家说:“这底子布有嘛用咹?”倾国说:“恁拆开一个包让喃看看里边是嘛咹?”丁顺就解开一个大包的捆儿,原来里面装着的和外面的包是一样的布。新民说:“这个布这么难看,揍衣裳也揍不滴咹。”秀兰笑了说:“谁穿这个色滴衣裳咹?这个布适合揍门帘、揍褥子面儿。”壬贵笑着说:“这个多少钱进滴咹?卖多少钱咹?”丁顺笑着说:“这个买滴时候论斤买滴,卖滴时候按尺卖。”倾国说:“买滴时候多少钱一斤咹?卖多少钱一尺咹?”丁顺说:“你寻思着喃能说给你呗?”倾国说:“咱一个村里,你说给我吃嘛紧咹(没什么影响)?我又不抢你滴买卖。你说给我,我准不说给别人儿。”丁顺不理她就把包又捆上了。 新民说:“你也是好(hào)打听!人家说给你还总闷卖咹?”倾国说:“你不说给喃,喃走哩。”倾国走到门口,看到三妮儿在当街招手就走过去。倾国说:“丁顺这人才小心眼儿哩,我问他多少钱进滴,他不说给我。”三妮儿说:“进滴嘛咹?”倾国说:“破门帘布。一个破门帘几十年换不了一回,谁买咹?”三妮儿说:“恁是不用换,恁家又没有这么些个男男女女滴,门帘不挂也没事儿咹。”倾国说:“恁可别笑话喃绝户!喃展堂年轻刻,恁可是巴结喃还巴结不上哩。”三妮儿说:“喃可没敢笑话恁绝户,喃可知道恁家以前刻那威风。再说嗹,恁不是还有外甥女儿哩啊。” 倾国走了后,新民说:“还‘喃走哩,’你走走去呗,谁稀罕你呆这里嗹。”众人都散去后,新民说:“丁顺哥,你放心,我准不问你本钱。你这底子布打算卖多少钱咹?一尺赚多少钱咹?你要不批给我点儿?”丁顺说:“这个不倒卖,喃统共才进了这么一点儿,还得分给小槐家哩。”新民看不到希望了就也走了。丁顺和秀兰又找了塑料布盖上,防止下雨和鸡飞上去拉屎。 天黑的时候,小桃来了。拿着一块脆糖给小涛,小涛不接了。秀兰说:“总闷不接着恁槐嫂咹?”小涛不说话。小桃说:“喃小兄弟儿和妍妍熟,要是妍妍给他他准接着。”话题一转,小桃又说:“收,你一共进哩多少咹?”丁顺说:“十三包。”小桃说:“一包多少钱咹?我给你本钱。”丁顺说:“咱这是自个一家子,我给你交个底儿。进滴是三块挂零一斤,我给你算三块。雇拖拉机滴钱我就不跟你要嗹。”小桃说:“还是喃收,比喃爹还强哩。” 丁顺说:“收和爹能比着玩儿啊?”小桃说:“反正喃爹也给我找不着这么个道儿。收,你指着(计划)卖多少钱一斤咹?”丁顺说:“这布不匀实,有坏滴地方、还有接茬儿,不能论斤卖。要是揍门帘,你说上边要是有个窟窿多难看咹,这个就得论尺卖。卖出去滴都是好滴。我指着卖六毛钱一尺。你觉着行唠办?”小桃说:“我看着行唠,先弄着一包卖卖再说咹。总闷也比我卖脆糖好,脆糖挣不了一口醋钱。” 小桃说:“收,这一包这么大,我也弄不了走咹,你给我抬着推车子上,我推着家走咹。”秀兰和丁顺抬了一包放到推车子上,小桃说:“收,这一包多少斤咹?”丁顺说:“一般就是六十斤。”小桃说:“那一包就是一百八十块钱呗。”丁顺说:“对唠。”尚祯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台上说:“都是自个儿一家子,你还要一百八啊,要个一百五就行嗹,又赔不了。”小桃说:“你看喃二爷爷,你可比喃那亲爷爷还亲哩。”尚祯说:“又瞎说哩,你赶紧推着走吧。”小桃推起推车子就走了,出了门口喊:“收,明天我给你把推车子送回来咹。” 秀兰在门底下跟丁顺说:“少要了又少要,还是没给钱。”丁顺说:“你等着她卖出本钱来咹,她日子难,你还不知道啊?”秀兰说:“我是知道她日子难,难也有一百五咹。”丁顺说:“她不给你,你还好意思找着她要啊?”秀兰说:“是不好意思要啊。本来她都指着(马上要)掏钱哩,恁爹一句话,她就赶紧推着走嗹。”丁顺说:“喃爹准是寻思着她给哩呗。放心吧,她卖完唠这一包要是还不给钱,我就去找她要去。”秀兰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她赚唠钱能以不给钱啊?咱赚多少就让她赚多少还不行啊。这一包一百五,后边她要是还要,可不能再一百五嗹,咱不能折腾半天钱都让她赚唠咹。”丁顺说:“这个还用你说啊。”秀兰说:“还有,你给唠他这么多好处,小德也要结婚嗹,他看见你对他哥这么好,他不眼热(眼红、妒忌)啊?”丁顺说:“你放心吧,小德不是揍买卖滴料儿。”秀兰说:“我说滴不光是揍买卖。以后小德也找你要好处,咱日子还过办?”丁顺说:“你说滴(不同意对方说的话)!小德有这么不懂事儿啊?他大哥是嘛情况咹,日子多难咹?” 从此丁顺每天都整理出来几十块门帘布用自行车驮着走村串巷地叫卖。卖的好的时候,一天能卖二三十条;卖的不好的时候,一天就卖一两条。逢初五、初十、十五的桑村集,丁顺就和秀兰两个人驮着一百来条赶集卖。卖的好的时候一集能卖七八十条,丁顺就和秀兰在集上买一斤馃子再买两碗老豆腐(豆腐脑)喝;卖的不好的时候只能卖出去二三十条,两个人就饿着下午回家才吃饭。 过了一集,小桃来了,带了一百五十块钱说:“收,这是上回那一包该(欠)你滴钱。”丁顺接了,小桃接着说:“我可没承想这破底子布这么好卖。卖哩一集五天,赚唠这么些个钱。一天弄好唠快赚三、四十块钱嗹,可比那工人好多嗹。你还能分给我一半儿办?”丁顺说:“一开始刻就说好嗹,分给你一包。进价一百八,按一百五给你还不行啊?”小桃说:“收,我不按一百五,我给你一百八,你再分给我几包行办?”丁顺想了一下说:“再给你两包吧。多唠就没有嗹。”小桃说:“收,你给我装着牛车上,我拉了走再给你送回牛车来。”丁顺就帮着小桃抬到了车上两包,小桃拉着走了。 小桃走后,秀兰说:“咱家里这个得赶紧卖,要不她卖完唠又来要来嗹。咱折腾半天钱先分给她一半。她亲兄弟还不管哩。”丁顺说:“是。我以后得多驮点儿出去卖。有时候卖好唠还不够卖滴哩。”说着就打开一包开始整理了。秀兰说:“你今儿刻别弄忒多唠,明天就七月十五哩,恁姐她得来上坟咹。你最多就卖头晌火(上午,中午前)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丁顺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中午前就回来了。 丁顺一回来看见秀兰在择茴香就问:“咱姐来哩办?”秀兰说:“来嗹,和咱爹摆话儿哩。”丁彩从东屋掀开门帘走到堂屋说:“总闷样咹,好卖办?”丁顺说:“行唠,比种地强。”丁彩说:“那就挺好。”丁顺说:“喃姐夫呆家哩办?”丁彩说:“走嗹,又上着石家庄嗹。”丁顺说:“新良哩?总闷没来哩?”丁彩说:“新良也上着石家庄嗹。人家这暂说恁姐夫要是提前退休,就让新良:“小涛过来,接着恁姑。”丁彩说:“总闷有吃滴还不过来咹?”秀兰说:“这孩子胆儿小,生人多唠不敢进屋。”丁彩说:“过来,我是恁亲姑,别怕我。”小涛过来接了脆糖,丁顺说:“喊哩姑哩办就吃?”小涛小声说:“姑。”丁彩说:“哎呀,你看安稳滴跟小闺女儿一样。”秀兰说:“甭看这时候胆小,和他姐打架滴时候胆儿就大嗹。”一句话小涛脸就红了,接了脆糖就出去门洞子底下玩去了。 小桃说:“姑,买这底子布一开始刻说是分给我一半滴。进唠来以后哩,喃收就给哩我一包。后来我看着挺好卖,喃收又给哩我两包。我指着(想)问问还有不。”丁彩说:“这个得问恁姑父,咱又没呆石家庄呆着,不知道那里嘛样儿。”小桃说:“那个姑你给我问问喃姑父,看看还有不,我也进一拖拉机算嗹。”丁彩说:“嗯,赶恁姑父再家来滴时候我问问。”小桃说:“喃收进哩一拖拉机才分给我三包,这个哪里够卖咹。” 丁顺说:“小槐家,你这是总闷说话咹?一开始说分给你一半是说我和恁姑父还有小德骑着车子去驮滴情况下,小德不给你驮咹。我为唠这个还让恁俩摆摆总闷分这个钱,恁俩哩?白让我生唠一肚子气。我雇拖拉机一进唠来咱就说好嗹,给你一包。后来你看着好卖又来要,就又分给你两包,你还指着喃进来滴都给唠你啊?喃撇家舍业滴雇拖拉机折腾,都是为唠给你过日子啊?要是不好卖,楞(非得)给你一半你要办?”小桃说:“你才给我这两包我拆开一看,里边竟接线头子,不好卖,赚不了嘛钱。你是把好滴都留下,给我那没人要滴办?”秀兰说:“小桃你说这话坏良心办?恁收是那人啊?你不信你拆开一个看看?”丁顺说:“我那一进刻,人家就说这个不匀实,有好滴有坏滴。没拆开滴那几啊(个)包我一直都没动过。你不信你看咹?”尚祯从东屋里出来说:“值当滴为唠这个招了把呼(大喊大叫)滴啊?分给她一半儿不就完哩啊?” 小桃说:“二爷爷,我不用要一半儿。我就是看看这里边是都是坏滴不。”说着就找了把剪子剪开了捆口。丁顺说:“你这么剪开喃还总闷装上咹?这个要是刮风下雨还能要啊?”小桃不说话,只是一块一块地翻看里面的布是不是好的。庚槐来了走到当院里说:“你还不家走揍饭去,你也不给恁娘上坟去哩啊?” 小桃不说话,只是一块一块地翻看里面的布。庚槐看见丁彩叫了声姑,看见尚祯叫了二爷爷。丁彩说:“小槐呆这里吃唠啊?”庚槐说:“腆着嘛脸呆这里吃咹?”又冲着小桃喊:“你挣钱挣疯哩啊?还不去给恁娘上坟去啊?”小桃说:“你叫唤嘛咹?种地种地你不行,揍买卖揍买卖你不行,你就会瞎叫唤。要不是我这么往家里挣钱,早就饿死你嗹。”庚槐说:“这暂都是种自个儿滴地嗹,哪里还有饿死人滴咹?”看着小桃扯着一块好布就剪下来放一边,坏布就放着不动,庚槐说:“我是说不了你嗹,我不管嗹!” 庚槐气呼呼地走了后,丁卯来了。丁彩说:“卯哥你来哩啊,你吃饭哩办?”丁卯说:“恁嫂正揍着哩。赶一会儿你上咱东院里吃啊?”丁彩说:“不麻烦嗹,呆这里吃吧。”丁卯就说:“小槐家,你这是干嘛咹?”小桃不说话,只是剪开好布与坏布分开放着。丁卯说:“小彩,你看看石家庄还有不,再进点儿,你看她这么跟疯唠一样!”丁彩说:“嗯,我回去唠就问问。”丁卯说:“小槐家,你拿唠这几块好布走吧,恁收不和你一样(不一般见识)就行嗹。”小桃低着头,抱着一抱好的就走了。丁卯说:“收,小顺,咱这就上坟去啊?”丁顺说:“走吧。”说着就冲着西边夹道喊:“戊戌哥,这暂上坟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一章 戊戌隔着夹道喊:“走着啊,丁顺兄弟?”丁顺说:“走。”说着就用一个提包装好了槽子糕和点心,另一个布书包里放了烧纸和洋火拎着往外走,丁彩在后面跟秀兰说:“恁忙着吧,我先去上坟去嗹。”秀兰一边洗茴香一边说:“嗯。”丁顺在门底下说:“小涛,走,跟着上坟去。” 尚祯、丁顺、丁彩、小涛在当街遇到丁卯、庚槐、庚德、庚佑,还有丁申、泽栋、泽梁,戊酉,戊戌,邵嘉。丁申叫了尚祯一声“收”后对戊戌说:“戊戌,邵杰又呆家里吊猴(偷懒,耍小聪明)哩啊?”泽栋听到就笑了。小涛问:“爸爸,嘛是吊猴咹?”丁顺说:“鸡光叫唤不下蛋就叫吊猴(鸡咯咯哒地叫了,但是没有下蛋,人们认为这是鸡在骗人)!”小涛就琢磨着这两个字跟着走。 戊戌说:“谁知道唉,咱管不了这孩子。”丁申说:“总闷管不了咹!邵杰这么大嗹,不该跟着上坟去啊?小涛这么小还去哩。”戊戌说:“咳,说起来得怕恁笑话。你寻思着我不管啊?他那小刻不听说(不听话),我就揍哩他一顿。后来我呆大镜子后头看见一个本儿,上边划滴一道道滴我就问他‘你划滴这一道道滴有嘛用咹?恁老师给你留这样儿滴作业啊?’他说‘你打我一回,我就划一道儿。’你说这孩子,我打唠他他都记着哩。没(m)滴(没准、莫非)等我老唠报仇啊?”丁顺说:“你说滴这个(反对对方刚说过的话)!你就打滴他服唠到头儿。”戊戌说:“咱可不敢这么干,赶我老唠他真打我我有嘛法儿咹?”丁顺说:“你要是怕这个,那还真没法儿嗹。” 丁申、戊酉、戊戌都叫了尚祯“收”后,丁彩叫了丁申、戊戌、戊酉“哥。”庚德、庚佑、泽栋、泽梁、邵嘉叫了“二爷爷”后,庚德、庚佑、泽栋、泽梁又叫了丁彩“姑,”邵嘉叫了“彩姑。” 一起往村外走的时候,庚德说:“收,你走慢点儿。”丁顺就和庚德两个人在后边走。庚德说:“喃嫂上你那里去拉底子布去哩啊?”丁顺说:“总闷嗹?”庚德说:“收,你闲滴(懒得、吃饱了撑得,告诫对方不要)管她!管闲事儿,落不是儿。”丁顺说:“帮着恁哥过日子总闷是管闲事儿哩?”庚德说:“管喃哥不是管闲事儿,管喃嫂就是管闲事儿嗹。”丁顺说:“恁嫂过滴日子不是恁哥滴啊?”庚德说:“喃哥过日子哪里用这么拼命咹?喃哥就一个闺女,不用盖房,不用操心娶儿媳妇儿,吃饱唠就行嗹。她挣唠钱还不知道花着哪里去哩。”丁顺说:“你别光记着恁哥那个立斗(与卧斗相对:卧斗指砖平放,一个挨一个;立斗是侧面竖立,两砖之间有空心,这样能省砖,相对廉价)滴房。万一恁嫂以后再生个小子哩?”庚德说:“立斗滴房也是房咹,喃爹也不给我盖咹。她还生小子,就凭她这么没人味儿,她能生唠小子啊?”丁顺说:“她再不好也是恁亲嫂,你咒她没小子,那恁哥不是也没小子哩啊?” 庚德说:“她就是有唠小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喃哥滴哩。再说嗹,没有就没有呗,这暂都计划生育嗹,没有小子滴多嗹。你管她你落下好儿(好名声)唠啊?”丁顺说:“咱也没指着落下好儿咹,咱就是盼着恁哥过好唠日子就行嗹。”庚德说:“收,我觉着你和喃爹都偏心。”丁顺说:“我总闷偏心嗹?”庚德说:“收,你和喃爹一样,都是向着喃哥和小佑儿。”丁顺说:“我可没对恁仨偏心。我帮着恁哥不是怕他过日子难啊。” 庚德说:“是咹。恁都怕喃哥过日子难,喃哥连小子都没有还有一套儿房哩,你说他那房最后留给谁咹?小佑儿还小哩,就有一套儿房嗹。就是我到唠结婚滴时候嗹,正用房哩,就分着一个供销社,两间小屋儿。一村里就是我自个儿是两间屋。仗着人家海燕不嫌咱穷,要不我这个就得打光棍儿!”丁顺说:“你打不了光棍,放心吧。”庚德说:“你这么帮着喃嫂还说不偏心,要不你也给我找个活儿干吧?”丁顺说:“你又不揍买卖,我能给你找个嘛活儿咹?你还指着当工人啊?你就安心跟着恁爹种地吧,地最不坑人嗹。”庚德说:“收,我和你闹着玩儿哩。我就是种地滴命。”丁申放慢脚步,看着丁顺和庚德走上来了就说:“你和恁收闹嘛玩儿咹?” 一行人翻过了大埝又走桥过了滏阳新河,沿着一条窄小的土路一直来到了祖坟上。 说到祖坟,咱就说说小牛辛庄的历史吧。山西洪洞县大槐树的牛、辛二姓于永乐二年(一四零四年。关于这年,你不要惊奇,你翻翻史书,差不多整个河北包含京津都说是这年从山西大槐树移民来的。这样就带出了两个问题:一,大槐树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能成为差不多半数中国人心里认可的祖籍地,这里我怀疑当时一些写族谱的人不知道具体历史变迁,看到别人都写大槐树也就跟着写了;二,河北当地人为什么这么少,这个相对好理解一些,连年打仗兵荒马乱的,华北大平原是不适合百姓居住的,因为藏无可藏之地。那么河北土著有多少,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相信一次次改朝换代,早已没有什么人可以说的上是真正的土著了)来到某个地方安家落了户,于是给此地取名牛辛庄。慢慢地辛姓人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都成了姓牛的了。后来又不知何故,一少部分人于乾隆十五年迁到村西北一里地处居住,自称小牛辛庄。 虽然无法亲见,但是我估计当时的华北大平原远不是今天这样缺水,那个时候应该是大小湖泊星罗棋布的,甚至人们想找个大片没有水的地方建村子都比较难。这些水可能会有咸水也有淡水,跟西藏、青海的湖类似,之前说到的小牛辛庄的老村旧址有大量的蛤蜊和牡蛎的壳就是其中一个证据,另一个证据是当地流传久远的一句话“金南宫,银枣强,武邑一片大碱场。”没有咸水,就不会有所谓的盐碱地了。 随着历史的发展,人来活动能力越来越强,洪水猛兽都被打败了,进而消失了,水要买着喝、兽要买门票看了。但是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在野地里挖个笨井,水还是可以俯首喝到的。后来人们大量抽取地下水灌溉,终于把盐碱地改造成了良田,一个后果是地下水将近枯竭了。 话说小牛辛庄建立后与原来的牛辛庄隔着大清相望,基本相安无事。此后直到所讲的六三年大水后,主席批示“一定要根治海河!”于是民工用肩挑背抗和推车子开凿了滏阳新河,所挖之土堆于一百五十米外北岸,成为北大埝;南边三公里外又开挖滏东排河,所挖之土堆于排河北岸五十米、滏阳新河南岸三公里处,成为南大埝。两条人工河自邢台新河县开始平行前进,经冀州、桃城、武邑、泊头、武强、献县、河间、青县、黄骅一直到滨海新区入海,绵延几百公里长,同理两条大埝也一直平行延伸同样的长度。这样两个大埝之间就形成了三公里宽的泄洪区,泄洪区内再不能住人了,于是小牛辛庄继续向西北方向后退至北大埝之后。小牛辛庄和牛辛庄的距离变成了七里地,隔着两条河、两个大埝。 小牛辛庄村子动了,但是祖坟未动,所以这片祖坟里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应该就是从大槐树过来的第一批人。这只是推理,因为没有墓碑铭文作证。从没有墓碑可以推断,当时人过的日子应该还是很苦的,都没有钱造墓碑。 尚祯在最北头最小的老祖宗坟头上划洋火点着一张烧纸,丁卯、丁申、戊酉、戊戌、丁彩、丁顺、邵嘉都拿着自己的一张烧纸引着了火,放在坟头前看着烧纸燃烧说:“老祖宗,花钱吧,给你捎哩钱来嗹。”随后次第引着烧纸往南一个坟头挨着一个坟头的烧,中间这些坟里是谁都分不清了,因为没有墓碑,人们就只说:“花钱吧。”把火引到了最南头,每个人都印象深刻多了,因为最南头的坟里都是每个人的祖父辈和父母辈的。尚祯给他爹娘烧纸的时候,丁卯和丁彩、丁顺是给他们共同的爷爷奶奶烧的。丁卯给他爹娘烧纸的时候,丁彩和丁顺是在给他们的大爷、大娘烧纸。丁彩和丁顺给自己的娘烧纸的时候,丁卯是给自己的婶子烧纸。每个人在给别的长辈烧了一张纸后,都会把剩下的全部纸钱在自己父母的坟前烧完,也会把带来的供香头放在父母坟前摆上。丁彩冲着自己娘的坟头跪下说:“娘,你花钱咹,我给你捎唠钱来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丁顺也把纸钱点着了,用棍子挑着没烧着的纸钱说:“娘,花钱吧。” 戊戌在给自己的娘烧纸的时候说:“娘,你花钱咹,我给你捎哩钱来嗹。咱家里正包饺子哩,等着你回来吃饺子咹。”说完坟前来了一个旋风围着坟转了一圈儿就走了。丁顺说:“姐,你别哭嗹。你看那个旋风。”丁彩看了一眼旋风,哭的更厉害了。 回家的路上,每个人都把带来的供香头拿出来边走边吃。丁彩把槽子糕拿出来说:“小涛,给你个槽子糕吃。”小涛接了就吃。庚德在回来的路上又故意和丁顺走在最后边说:“收,喃嫂这人咹,得寸进尺还过河拆桥。她就是仗着喃哥身体不好就觉着一个个滴都欠她滴,我可不听她这一套。个人过个人滴日子,你觉着我该给你上石家庄去驮货去啊,我可不这么觉着。你挣唠钱分给我一分啊?我给你种唠地,你打唠粮食分给我一斤啊?你说你吧收,你年纪这么大嗹,又是长辈,你凭嘛给她进货咹?我要是你啊,我不揍这个买卖唠我也不让你这么合算(阴谋算计)我。”丁顺说:“我这不都是看恁哥啊!”庚德说:“喃哥才不像她似滴掉着钱眼子里去嗹。”丁顺说:“你别说嗹,这要是让恁哥听见,他脸上多么难看咹。”庚德说:“听见听见去呗。一个媳妇儿都管不了,还真是个气管炎(妻管严)!我要是寻唠媳妇儿啊,我说总闷招就总闷招。”丁顺说:“行唠,好小子,看你滴吧。” 尚祯、丁彩、丁顺和小涛到了家后,秀兰正坐在西屋炕沿儿上包饺子,欣荷在擀皮,欣梅在下房屋厨房烧火。丁彩说:“我还拿唠四啊梨来哩,”说着就从提包里摸出一个来递给小涛说:“洗洗再吃咹。”秀兰说:“小涛,先别吃嗹,咱这就要煮饺子吃哩。你吃唠梨就吃不了饺子嗹。”小涛还是接住了梨,秀兰就说:“我给你切开一半儿吧,你和恁姑一人吃一半儿。”说着就拿了梨和切菜刀去了堂屋。丁彩跟到堂屋说:“秀兰,这梨不能分着吃。分梨——分离哩,喃就这么一个小侄儿,喃可不想分离。” 秀兰正在想着要不要切的时候,就听见新菊在隔壁戊戌家“啊!”一声尖叫。秀兰说:“新菊这是总闷嗹,挨打滴时候都没叫唤这么响过,不是和静昭打架嗹?”说着就往外跑。丁顺说:“我就说她不呆家里包饺子哩,挨唠揍也活该。” 秀兰一个人跑到了西边戊戌家,戊戌刚上坟回来还没顾得上插大门,秀兰就又跑到戊戌家正房的的东屋里,只见戊戌家缩在炕上的角落里浑身发抖。戊戌看见秀兰来了就说:“弟妹你看恁嫂这是干他妈嘛嗹?刚才还包饺子哩,好卯样儿滴就缩着炕里头哆嗦开嗹。”秀兰没有说话,只是拉住了新菊的手,新菊的手还在抖着。邵杰和静昭也都立在炕下边死死地盯着戊戌家。邵杰突然说:“这是喃奶奶!”戊戌说:“你净他妈瞎说。恁奶奶死哩好几年嗹,还附唠身唠啊?”突然,戊戌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指着炕上的戊戌家说:“你快点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就他妈揍死你!” 戊戌家的灰白头发都乱了,盖住了大半个脸,剩下的一部分脸好像瞬间老了很多,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说:“小子,我是恁娘咹。不是你说让我家来吃饺子啊?”戊戌瞬间明白了真的是附身了。以前只听说过附身,还从来没见过,这次见了戊戌也怕了。于是戊戌再次要确定这个人的身份说:“你快点说,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变滴,不说实话我就拿火烧你!”戊戌家显然惊恐到了极点,不停地冲着戊戌作揖说:“小子,别烧我,我真是恁娘。是你说让我家来吃饺子,我才回来滴。”戊戌说:“弟妹,你赶紧去给我喊大壮婶子来吧,她遇见过这事儿。” 秀兰拉了新菊的手就往外急走,走到了当街了,高悬的太阳和炎热的天气让秀兰清醒了许多,好像刚才做了一场梦一样。秀兰醒悟了过来就说:“去,赶紧去喊恁大壮奶奶去。”新菊一溜烟儿跑去了大壮家。 秀兰站在当街等着大壮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然后和新菊一人架住大壮家一条胳膊往戊戌家跑。丁顺走到门口看见三个人往戊戌家跑说:“恁这是闹腾嘛咹?还不家走包饺子去,敢等一会儿咱爹又闹腾咹!”看见秀兰神色不对,新菊也胆敢不理自己才感觉像是出事了,就跟着也往戊戌家跑。 进了东屋,戊戌家仍是躲在角落哆嗦,丁顺突然觉得这个老太太好像戊戌的娘又活了一样。看着这架势,丁顺也吓了一跳。满头雪白头发的大壮家很镇定地说:“没事儿,这就是恁娘又家来一趟。你是上坟滴时候说嘛话哩办?”戊戌说:“我也没说嘛咹。我就说花钱嗹娘,家里包饺子哩,家来吃饺子吧。”大壮家说:“就是你这句话把恁娘叫哩来嗹。今儿刻七月十五哩,鬼门关都打开嗹,上坟滴时候不能瞎说。家里还有烧纸办?”戊戌说:“还有哩。”赶紧跑到下房屋拿了一沓过来。大壮家说:“不用那么多,就要三张!你赶紧呆锅台底下点着,塞着灶膛里,就说‘娘,我送着你走吧。家里没饺子,我和你闹玩儿哩。我给你送点钱花,你赶紧走吧。别再回来嗹,咹?’记着把烧纸塞着灶膛里头去,要不以后她还回来!”戊戌就手忙脚乱地捻出三张烧纸来,哆嗦着两只手划火柴,一下,两下,终于划着了,抓着三张烧纸一下子点着了说:“娘,我和你闹玩儿哩,家里没有饺子。我给你多送点儿钱花,你去接着花钱去吧。以后别回来嗹,咹?” 眼看着三张烧纸在灶膛里烧完了,戊戌就进屋看戊戌家。戊戌家的头慢慢挺了起来,精气神也跟着恢复了说:“总闷咱家这么些个人咹?恁这是揍嘛嗹?大壮婶子你可是多少年没上喃家来过嗹。”戊戌看着戊戌家恢复了,也就放心了。大壮家说:“这回你就知道嗹,下回再上坟就别那么多话嗹。”戊戌说:“嗯,嗯,嗯,大壮婶子,你刚才说还回来,以后还回来啊?这可怪吓人滴!”戊戌家说:“谁回来咹?”戊戌没有回答戊戌家的话,只顾看着大壮家。 大壮家说:“你塞着灶膛里头去,她就跟着烟钻唠炕洞顺着烟囱上哩天嗹,以后就回不来嗹。要是呆屋里烧了,以后说不准哪一天还回来。以前刻闹过这一出儿,要不我总闷知道咹!”戊戌放心了,就说:“大壮婶子,你呆这里吃点儿啊?”大壮家说:“不吃嗹,喃家里还煮着饺子哩。”说着就走了,戊戌就跟在后面送出了大门。 戊戌家在炕上说:“大壮婶子你不坐一会儿啊?我不送你嗹,咹?”秀兰说:“你看你还挺精神(懂事,讲礼貌)!”戊戌家说:“总闷恁家这么些个人都呆喃家咹?有嘛事啊?”秀兰说:“没嘛事儿,你不知道刚才有嘛事儿啊?”戊戌家说:“喃不知道有嘛事儿,我还寻思着你来唠有事儿说哩。”秀兰说:“喃没事儿。”说着也就往外走了,戊戌回到当院遇到丁顺和秀兰往外走说:“丁顺兄弟、弟妹,恁不坐一会哩啊?”秀兰说:“喃也包着饺子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二章 秀兰和丁顺回到家,尚祯站在堂屋说:“恁这是都揍嘛去嗹?恁姐不容易来一趟,总闷揍个饭还一会儿这个事儿、一会儿那个事儿滴咹?”丁彩就说:“爹,你别老是招了把呼滴。”尚祯就不说话了,撩门帘回到自己的东屋去了。丁彩问:“戊戌家有嘛事儿咹?新菊没和人家打架咹?”秀兰说:“没打架。戊戌他娘回来嗹。”丁彩吓了一跳说:“她不是死哩好几年哩啊?总闷还回来咹?”丁顺说:“戊戌人家多精神咹,话那个多劲,上坟瞎摆话,说叫他娘家来吃饺子吧,真跟着回来嗹。”丁彩说:“还真这么灵啊?”秀兰说:“谁知道是真滴呗?我也是这辈子第一回看见。人家懂这个滴说今儿刻鬼门关开嗹,准是他们出入自由嗹。” 丁彩来了,尚祯自然也就和大家一桌吃饭了。尚祯、丁彩、丁顺、秀兰和小涛围着桌子坐在一起,新菊、欣荷和欣梅挤不开就坐着床子把碗放在闲置的锅台上吃饺子。一般人家都至少盘有两个锅台:一个在北房的堂屋,冬天的时候烧火就顺便烧热了炕;一个在下房屋,夏天的时候做饭烧火用。所以天热的时候风箱不多的人家都会把风箱挪到下房屋用。也有的人家有三个锅台,堂屋里挨着东西断间墙(里屋与外屋的隔断,大部分都不承重因为有大梁)各一个,这样冬天的时候能烧东西两屋的炕,同时给两个房间取暖。 吃饺子之所以在北方长期占据了美食或大餐的霸主地位,主要原因还是北方物资匮乏。夏天或许还可以吃到青菜,冬天真的是除了大白菜就没有其他绿色蔬菜了(我说的当然是没有大棚蔬菜以前)。当时北方炒菜的机会非常少,因为油非常少、肉非常少。而吃一顿饺子既吃到了面,达到了吃饱的目的;又吃到了肉、菜,达到了解馋的目的。好吃,而且吃得起,饺子就是最佳解决方案了。 吃饱了饭,把自己小碗里的醋喝了,小涛还是看了梨一眼。这一眼丁彩看到了,就说:“小涛想吃个梨啊?”小涛不说话。丁彩就说:“拿一个吧,自个儿洗洗吃。”小涛不动,丁彩就拿了一个放到小涛手里。小涛从瓮里舀了半瓢水,把梨放在瓢里滚了一下就拿出来咬了一口。丁彩说:“甜办?”小涛笑着说:“甜!”丁彩说:“甜狗腚咹!”就先笑了。小涛拿着梨就到门洞子下去吃了。 丁彩说:“总闷吃着吃着就走嗹?”秀兰说:“这孩子小性儿,闹不滴玩儿(不能开玩笑)。”丁彩说:“早知道我就不说‘甜狗腚’嗹。”秀兰就笑了说:“没事儿。你看这就要上学嗹,胆儿这么小还不知道敢不敢去上学去哩。”丁彩说:“不行让欣梅领着他就伴儿上学咹。”秀兰说:“赶他上一年级滴时候,欣梅就上李辛庄去上四年级去嗹。咱村忒小,到三年级就没嗹。” 丁顺说:“吃饱嗹,去端饺子汤去。”新菊就端了一个盆,打了一盆饺子汤来,用勺子把每个人脸前的大碗盛满。欣荷和欣梅都说不喝饺子汤,丁顺说:“不喝就去刷锅喂猪去吧。”欣荷和欣梅就收拾桌子上的小醋碗和箅子,丁顺和秀兰把醋碗里剩下的醋都倒在了汤碗里。丁彩说:“你看,恁过日子这个细劲。”秀兰说:“喃是爱喝这一口儿。”丁顺说:“不细着点儿行啊,这就指着赶冬天盖房哩。”丁彩说:“钱攒够哩办?盖房开销可大。”丁顺说:“把这批底子布卖完唠就差不多嗹,这个还挺挣钱滴。”丁彩说:“那就好。卖完唠还进办?”丁顺说:“还进?你看惹起小桃唠办?”丁彩说:“你可说哩,总闷她这么样儿咹?”丁顺说:“你看她进货、雇拖拉机都不管,钱还得让她赚唠,好布还得让她挑唠走。要看小槐啊,该帮着她;要看她对待咱卯哥啊,还真不该管她!”尚祯站起来说:“我睡觉去嗹,恁摆着吧。”起身去了东屋。 丁彩说:“总闷嗹,她对待咱卯哥挺苛刻滴啊?”丁顺说:“咱不摆她这个,不摆一肚子气,摆唠两肚子气(不说出来就只有一个人生气,说出来听到的人跟着生气)。小德说他嫂没有人味儿。”秀兰说:“小德呆房这个事儿上一直有气哩。他光寻思着他哥和小佑儿都有房,他自个没有房,老觉着他爹不疼他,他从来不寻思他爹已经尽唠力嗹。”丁顺说:“你这么一说啊,我更觉着不能进这底子布卖嗹。再进唠来啊,小德更得说我偏心嗹,等于一下子得罪唠兄弟俩。咱就成哩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儿嗹。”丁彩说:“不会让小德也跟着卖啊?这么招小德也有个零花钱嗹。” 丁顺说:“你当着(以为)我没和他说啊,他说他不是揍买卖滴料儿。”丁彩说:“算嗹,那就甭进嗹。总闷亲兄弟也这么多事儿咹!”秀兰说:“卯哥家滴事儿你断不清,最后落个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泥糊。小德和他嫂是针尖对麦芒、二丙吃八万(两句都用来形容关系势同水火,矛盾无法调解)。”小涛吃完了梨正好进屋,说:“娘,嘛是针尖对麦芒、二丙吃八万咹?”秀兰说:“你和恁三姐就是!”小涛一下子脸红了。秀兰说:“你看你胆儿这么小,总闷去上学去咹?”小涛说:“喃不上学去,喃跟着你上地里去干活儿去。”丁顺说:“你不上学试试?你看我不揍你哩。”丁彩说:“正份哩(本来就…所以不应该)胆小哩,你还吓唬他揍嘛咹?” 白露这天小涛该去上学了,可是因为猪打圈儿(发情)丁顺要赶着猪去兽医站配种、秀兰要去栽白菜,两个人都没空,就让欣梅送小涛去学校。为了吸引小涛上学,秀兰特意提前找了些碎布片儿给小涛轧(zhá,用缝纫机缝制)了个书包。欣梅扛着凳子,在路上跟小涛说:“你看你还这么小哩,又没发书,你把书包给我背吧?”小涛说:“这是咱娘给我轧滴,不能给你。”欣梅说:“你不给我背,我就不送你上学去嗹,要是别滴小孩儿们打你我可不管。”小涛说:“不管拉倒。你不送我我正不想上学去哩。”欣梅无奈,还是送小涛去了小牛辛庄小学。 村小学就在村中央的供销社旁边,一共两大间屋。西屋是教室,黑板是在西墙上的。所谓黑板是洋灰抹(mo)的,每年在上面刷一次墨汁就变黑了。靠南墙有四张课桌,是一年级的;靠北墙有四张课桌,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用的。你可能想知道为什么一年级四张桌,二、三年级加起来才四张桌子,这是因为很多人上完一年级就不想上了或者家长不让上了。一张课桌不一定是几个人用:学生少的时候可能一个人用一张桌子,学生多的时候可能要四个人用一张,三个人在正面坐,一个人打横坐。凳子都是自带。 东屋则是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东屋又隔开成了两个小间,外间可以点炉子烧水、取暖,里间有张床铺和一个办公桌、一把椅子。 欣梅送小涛进了学校的时候,杨老师并不在。老师不在,自然也分配不了座位。欣梅就问国庆说:“你知道杨老师上着哪里去哩办?”国庆说:“揍嘛咹?你送恁兄弟上学啊?”欣梅说:“啊。你可别欺负喃兄弟咹?”国庆说:“恁兄弟这么胆儿小,谁敢欺负他咹。”欣梅说:“你这会儿这么老实啊?胆小滴倒还不敢欺负嗹?”国庆说:“胆小滴喃不敢欺负,闹个玩儿就哭,到时候上喃家里去跟喃娘学舌儿去嗹,喃可惹不起!” 妍妍正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看见欣梅领着小涛来了就说:“小涛收,别怕,没人敢欺负你。这里离着喃家最近嗹,我招呼(叫喊)一声喃爷爷家都听见唠,要是有人敢打你,我让喃大收把他脑袋给打破唠。”欣梅说:“你看人家妍妍,说话多么当劲(有力,有力度,掷地有声)咹。”妍妍笑着叫了声“欣梅姑”就又跑着玩去了。欣梅问国庆说:“杨老师到底上着哪里去嗹?何者恁都没人管啊?”国庆说:“你都出村上学去嗹,你还管咱村里这事啊?”欣梅说:“得给小涛安排个座儿咹?”国庆说:“杨老师上着大钊家喝酒去嗹。”欣梅说:“何者该上课滴时候去喝酒啊?”就往教室外走。小涛的眼在教室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二钱就也跟着出来了。 欣梅领着小涛到了大钊家,大钊家的狗趴在门底下睁了下眼看了看认识就没出声。欣梅和小涛又进了堂屋,得赢家说:“总闷恁俩来嗹?”欣梅说:“我来找杨老师。”得赢家说:“你找杨老师揍嘛咹?他正呆屋里喝酒哩。”欣梅掀开门帘进来了,发现壬贵和立功、得赢和大钊、杨老师和杨黑蛋正围着圆桌吃吃喝喝。杨老师说:“欣梅,你不是该上李辛庄上学去哩啊?总闷你还有空儿来找我咹?”欣梅说:“今儿刻开学,你不给喃兄弟安排个座位儿啊?喃兄弟本来就胆小哩,没有坐滴地方儿让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要是不上学唠,喃爸爸不得打我啊?”得赢说:“欣梅,你知道恁杨老师要调走哩办?人家都要调走嗹,喃和人他吃顿饭、喝顿酒也不行啊?恁小涛的座位,等着明天新老师来唠再安排吧。”壬贵说:“才刚开学,本来也不教什么东西,就当今儿刻放假吧。”欣梅没有办法只好把小涛领到了白菜地里,自己回家放下了凳子,扛起另外一个凳子去李辛庄小学报到去了。 小涛在地里看了一会儿栽种白菜,就去了二钱家里。小涛说:“二钱,总闷你也不上学去咹?”二钱说:“喃娘不让喃上。”小涛说:“恁爸爸哩?”二钱说:“喃爸爸不管。”小涛说:“要是喃爸爸也像恁爸爸这样儿就好嗹。”二钱说:“喃想上学去,喃娘说家里没钱,不让喃上。”己丑家听到了就对二钱说:“咱那脑瓜子又不好用,上学有嘛用咹,还得花钱。”然后看着己丑说:“你看,咱这么穷,人家丁顺家滴小子还眼红(羡慕)恁二钱有个你这样滴好爹哩!”己丑嘿嘿一笑,说:“能过下去就算嗹,我种地没有那么上心。这暂再差,也有口饭吃嗹,比以前刻强我就满意嗹。”己丑和己丑家就开心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因为丁顺和秀兰要忙着给新栽种的白菜浇水,就又让欣梅领着小涛去上学。欣梅说:“娘,人家学儿(xiáo,学校)里让我带俩凳子去。”丁顺说:“总闷恁姐上学滴时候都是带一个凳子,你这暂带俩咹?你带俩咱家里还有坐滴啊?”欣梅说:“喃同桌带滴是桌子,喃要是用人家滴桌子,喃就得带俩凳子给人家一个坐。”秀兰说:“恁学里那桌子哩?”欣梅说:“老师说学里滴桌子快烂完嗹,先把好滴留给五、六年级,上四年级滴都得带桌子、凳子。”秀兰说:“那你就把这个也拿唠走吧。”丁顺说:“这个也拿唠走,你赶轧个衣裳嘛滴,总闷轧咹,这缝纫机这么矬?”秀兰说:“我就站着轧呗。”丁顺说:“那就先凑合着吧,我赶冬天再揍(做)一个凳子。” 欣梅扛着小涛的凳子领着小涛又去了小牛辛庄小学。在学校里看见了一个很高大英武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农民,应该就是新老师了。老师先张了口说:“我是新来滴朱老师,你来上学啊?”欣梅说:“不是,我都上四年级嗹。我是来送喃兄弟上学哩。”朱老师说:“呆自个儿村里上学还用送啊?”欣梅说:“喃兄弟胆儿小。老师,你得给排个座位给他,我还得赶着上李辛庄上学去哩。”朱老师指着最靠近门的位置说:“这里有个空位,就坐着这里吧。”欣梅放下了凳子说:“喃兄弟个儿这么矬,不坐前头看见黑板唠啊?”朱老师说:“这教室统共没有五米长,总闷看不见咹?就坐着这里吧。”又对小涛说:“你要是解手,给我打个报告咹。”欣梅就有回家去扛了自己的凳子去李辛庄上学去了。 小涛正好和妍妍同桌,妍妍趁着老师不在就说:“恁可都别和喃小涛收打架咹!”立勇和国宾正好在妍妍的前面一张桌,就回过头来说:“喃不打架。”国庆在三年级座位上说:“你可真会巴结!”妍妍说:“喃就是会巴结,你管哩?别看着恁爸爸老是上喃家去,你要是惹着我,我就给恁爸爸告状!”国庆好像没听见一样,用手指头在桌子上敲着说:“都别摆话儿嗹,新老师要来嗹。”一帮小孩子刚一安静下来,一个影子就在门口的地面上出现了,并且这个影子越来越长地投射到教室地面上,学生们都知道是新老师进来了。 新老师直接走到国庆身边,手指伸展、拇指和中指绷在一起快速释放较长的中指在国庆的脑袋上来了一个凿镚子(弹指)。国庆疼的“哎呀”一声,新老师说:“你再叫唤?你再叫唤再给你一下儿。”国庆立刻就没有声音了。新老师说:“我是新来滴朱老师,我说给恁(你们),谁也别呆课堂上闹着玩、大呼小叫滴。谁要是不老实,让我逮住,我就揍他一顿。这回我是用手打滴,下回我就弄个棍子,谁不听话就用棍子教训滴他听话唠为止。”说完就走了。 过了几分钟朱老师拿来了课本,站在讲台上说:“咱耽误唠一天课嗹,今儿刻得讲嗹。”抬头才发现国庆是光着膀子来上课的,老师拿着语文课本走到国庆旁边说:“你总闷不穿衣裳咹?”妍妍说:“老师,他后脊梁(后背)招马蜂蜇嗹,穿着衣裳磨滴疼。他呆家里也是不穿衣裳。”老师说:“这是呆学儿(xiáo,学校)里,不是呆家里。下回再不穿衣裳来上课,我还揍你一顿。” 朱老师走回讲台说:“一年级滴先拿出语文书来,先讲一年级滴。”妍妍说:“报告老师,一年级还没发书哩。”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气势汹汹地走到妍妍的座位旁边,看了看,发现一年级的都没有书,只有自己家买来白纸缝的作业本,才消了气,说:“行嗹,一年级滴明天发唠书再上课。下边二年级滴拿出语文课本来。我给二年级讲课滴时候,一年级和三年级滴都不准说话,不准抬头看黑板。先安心看自个儿滴书,等会儿我就给三年级上课。”二年级的讲完了,朱老师就又给三年级的讲了课。三个年级的都讲完了,朱老师就说:“好趁着(安稳地、踏实地)学(xiáo)习,谁也别捣乱。我去给一年级滴要书去,谁要是捣乱让我逮住,我饶不了他!” 国庆斜着眼睛看着朱老师出了教室继而走出了院子大门就又不老实了,他说:“这个老师忒缺德,才来唠一天就打人,以后还有完啊?”妍妍说:“你别招呼(叫喊)这么响,敢让他听见,他还没走远哩。”国庆说:“听见听见去呗,我还怕他啊?明天我还是不穿衣裳来!”国庆和妍妍两个人一摆话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都活跃起来了:有摆话的,有趴着装睡觉的,有追着玩的,乱作一团。国庆光着膀子上了讲台说:“这一个学儿(xiáo)里,我文化最高嗹,我教给恁写个字儿,就是朱老师的朱。”说完在黑板上写了个“猪”字,三年级认识这个字的都笑了。静秀说:“你这个是猪牛羊滴猪,老师是那个朱。” 妍妍对认识字不感兴趣,看着小涛说:“小涛收,你总闷不说话咹?”小涛说:“喃想尿泡去。老师说解手得报告,什么是报告咹?”妍妍说:“老师都不呆这里,报什么告咹?可是你是上男茅子,我是上女茅子,我也不能领着你去。”立勇回过头来说:“走,我领着你就伴儿去解手去。”两个人就出了教室去了院子角落的厕所。丁卯正在外边用铁锨掏厕所里的粪便,小涛透过厕所墙上的砖缝看到了就叫了声:“卯大爷。”丁卯隔着砖墙笑了,说:“小涛,你今儿刻开学儿哩啊?”小涛说:“嗯。” 朱老师提着一沓一年级的课本路过厕所外说:“谁呆茅子里咹?”立勇和小涛吓的在厕所里不敢出声。朱老师接着说:“不打报告就上茅房啊?恁可真不怕挨揍!”丁卯说:“你是新来滴老师啊?”朱老师本来没打算理会丁卯,听他说话不和善就说:“是。你这是揍嘛嗹?”丁卯说:“我这不是掏粪哩啊?”朱老师说:“你掏粪揍嘛咹?”丁卯说:“掏粪揍嘛?掏粪上地呗!你不是农村里滴人啊?”朱老师说:“总闷不是咹?我就是桑村街滴。你掏粪你和村里支书说过啊?”丁卯说:“你没来刻,就是我一直掏粪滴,你来唠我还得和村里支书说啊?”朱老师发现厕所里的人往教室跑了,就说:“恁俩别跑,等一会儿得揍恁俩。”丁卯说:“你这老师管滴宽,我掏粪你管;小孩儿们上茅子你也管,你指着让他们都尿着裤子里啊?” 朱老师说:“上学不是得讲究个纪律啊,这么些个学生要是没有纪律,不得乱成一锅粥啊?”丁卯说:“你要讲纪律喃不管,问题是你不呆学儿里,小孩儿们没法儿给你打报告咹!何者你要是一天不呆学里,学生们都得让屎尿憋死啊?”朱老师说:“那俩小孩儿是恁嘛咹?”丁卯说:“个儿小滴那个是喃侄儿,叫小涛,他从小就胆儿小,你别吓唬他。个高滴那个是壬信家滴小子。”朱老师说:“恁村里有几啊叫壬信滴咹?”丁卯说:“喃村里就一个叫壬信滴。”朱老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壬信和我是同学哩。”就拿着进了学校院子。 立勇和小涛一进教室,孩子们就安静下来了,他们能听得到丁卯和朱老师的对话,所以一个个都一副认真的模样看起书来了。朱老师发现这次学生们很安静,就不生气了。发完了一年级的书也就到了放学的时间了。朱老师喊住立勇说:“我和你就伴儿上恁家去。” 立勇很骄傲地领着朱老师到了自己家。朱老师看见壬信正穿着裤头拿着水瓢洗澡儿,就说:“信哥,你吃饭哩办?”壬信吓了一跳,说:“你是谁咹?”立勇说:“这是喃新来滴朱老师。”壬信看了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是小根儿?”朱老师说:“不是我是谁咹!”壬信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洗好嗹。你别走咹,晌火就伴儿吃饭。”朱老师说:“我来唠就没打算走。”壬信洗完了,去屋里换了条干净短裤,穿上军绿色跨带背心说:“来吧。”朱老师就从树荫里走出来,进了壬信家堂屋门。 壬信说:“喃刚呆地里回来,喃家里也正洗澡哩,等会儿让她给咱包饺子吃。”朱老师说:“包饺子工夫忒大,我还得上课哩。”壬信说:“大大去呗。晚上一会儿课还算个事儿啊?咱这都多少年没见嗹!”朱老师说:“初中一毕业就没见过嗹,这一说得有十七、八年嗹。”壬信说:“嗯,差不多。”看见壬信家进了堂屋门,壬信就说:“喃同学小根儿来嗹,这暂是咱小牛辛庄小学(xiáo)滴校长嗹,你给咱上地里割点儿韭菜包饺子吧。”朱老师说:“壬信嫂别麻烦嗹,过晌火还得上课哩。”壬信家说:“上课也得吃饭咹。”说着就去院子里找了把镰刀拿着走了。 壬信说:“你跟恁哥我还客气啊?咱先倒上点儿酒喝着。”说着把饭桌放在了堂屋正中,搬了两个床子,又倒了一酒壶龙口白酒,拿了两个酒瓯。朱老师说:“喝唠酒我还总闷上课咹?”壬信说:“哎呀,你又不是见天来,来唠还能不喝酒啊!你怕上不了课,就上喃娘那里去躺一会儿去。”朱老师说:“来到你这里就够麻烦滴嗹,还去麻烦喃大娘去啊?正格滴,喃大娘家呆哪里咹?我得去看看去咹。” 壬信说:“学儿东边紧挨着就是喃娘那里咹,就隔着一个小矬土坯院墙。”朱老师说:“你说是缘分办?我一开始还不愿意上恁小牛辛庄小学儿来哩,谁承想来唠就看见老同学你和喃嫂嗹;更没承想,喃大娘家就挨着学儿(xiáo,学校)住。你说我要是经常去喃大娘家去合适办?”壬信说:“这个有嘛合适不合适滴咹?兄弟仨,我老小(排行最小),喃爹喃娘最疼我。这五啊孙子里边,喃爹喃娘也是最疼咱立勇,立勇呆小子里也是排行老小。我还有件事儿得交给你哩。”朱老师说:“嘛事咹?”壬信说:“先喝唠这口酒。”两个人就一起端起酒瓯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四章 壬信说:“小根儿咹,咱这小子叫立勇,你也知道嗹?”小根说:“知道嗹,不知道我还找不着你家里来哩。”壬信说:“咱还有个老大哩,叫立威,早早滴不上学嗹,就不说他嗹。咱立勇哩,上学脑子也不灵,你得吃点力教教他,不能说小学儿也上不完就不上嗹,要不以后算个帐也算不清。你来唠,正好,小子就托付给你嗹。”小根说:“信哥你要是这么说就见外哩办?你滴小子不就是我滴小子啊?我准得好趁着(好好地)教他。”壬信说:“这么些个年还是没变,恁哥我没看错你。来,再干唠这一个。”小根说:“小点儿气儿,再喝我就上不了课嗹。”壬信说:“这还叫喝酒啊?统共俩人都没喝唠半斤。”小根说:“不行,恁兄弟咹,喝酒不是那么能喝。”壬信说:“刚说唠咱立勇嗹,咱那个小子哩?”小根说:“咱那个小子啊,上唠师范嗹。”壬信说:“这一说,出来唠也是当老师呗?”小根点了点头,壬信说:“行唠,你端唠铁饭碗,咱那小子也端唠铁饭碗,都比恁哥我混滴好咹。” 小根说:“我听说你毕唠业当兵去嗹,这暂没有个差事儿(指吃公家饭)啊?”壬信笑着说:“有差事儿咹,我滴差事儿就是修理地球儿咹。”小根说:“信哥,你别闹玩儿。那时候上完唠初中就是有文化滴人嗹,又当唠兵总闷会回来种地咹?”壬信说:“咳,你别说嗹。我当兵刻人家看着我长滴周正(端庄),给我转唠特种兵,专门儿保卫毛主席哩。后来因为喃爹成分高,定唠个地主,村里给部队去唠封信,人家就把我撵回来嗹。”小根说:“你可说!这么好滴人才,就这么耽误哩啊?”壬信说:“这个咱有嘛法儿咹?咱就安心种地呗。”小根儿又叹息一声说:“唉!” 壬信家回来了择了韭菜洗韭菜、剁馅子,一个菜板剁的当当的响。壬信满脸酒红地说:“人家说会儿话儿也说不了,你去上下房屋里剁去吧。”壬信家就端着菜板子走了。 壬信说:“嘛话儿都别说嗹!就怨恁哥命不好吧。来,喝酒!”小根说:“喝慢点儿,再喝我真上不了课嗹。”壬信说:“这点儿酒还算个事儿啊?上不了课,等会儿吃唠饭就呆咱家里睡一觉儿。”小根说:“我才刚来,这么办哪里合适咹?你要是这么客气,我以后还敢老来打扰啊?”壬信说:“上着恁哥这里来嗹,就跟上着自个家里一样。上着喃娘、恁大娘那里,也是跟呆自个儿家一样。知道办?”小根说:“嗯。可是再喝,我连饺子也吃不了嗹。”壬信说:“别,上着恁哥这里来嗹就得吃饱咹!我可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小。” 吃吃喝喝,一顿饭吃完已经到了下午三点。立勇说:“爸爸喃可该上学去嗹。”壬信说:“着嘛急咹,恁老师还没去哩。”小根儿说:“这时候嗹,还叫老师啊?呆咱家里叫收就行嗹。我也该去上课去嗹。”壬信说:“要不你躺一会儿吧?”小根说:“可不能再躺嗹,再躺就耽误上课嗹。”壬信说:“小勇,你扶着恁收去上课去吧。” 朱老师一进了院子,孩子们就安静下来了。朱老师勉强上了台阶走进教室,倚在后门门框上说:“今儿过晌火二、三年级都好趁着复习吧。一年级还没上过课,就预习一下儿,咱明天再正式上课。”说完就扶着墙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躺下就不动了。 过了两分钟,国庆小声说:“我今儿过晌火又没穿衣裳,老师根本就不敢管我!”说完就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使劲吹了一口气,“不儿”的一声跟放屁差不多,许多人都忍不住笑了。这边一吵,隔壁的朱老师趔趄着走过来倚在门框上说:“恁要是再闹动静儿,我打恁恁可不能哭!”一下子又安静了。 朱老师走后,小涛说:“喃想去解手儿去,总闷招咹?”立勇说:“我和你就伴儿去。”小涛说:“还得打报告咹?喃不知道总闷打报告,嘛是打报告咹?”立勇说:“我和你就伴儿去打报告去。老师这暂是喃收嗹,我不怕他。”两个人走到老师宿舍门口立正,立勇说:“报告!”屋里没有声音。立勇大声地说:“报告!”屋里有个声音说:“是谁打报告嗹?”立勇说:“收,我是立勇。”屋里说:“立勇你有事儿啊?”立勇说:“收,喃解手儿去。”屋里说:“这暂几点嗹?”立勇说:“喃不知道。”屋里说:“啊,快四点嗹,你说给他们下课吧。” 立勇走到教室门口说:“老师说下课嗹。”屋里动静顿时就大了。老师走出来站在宿舍门口说:“恁都呆当院里玩儿,不打报告不能出门儿,谁要是让我逮住,又得挨顿揍。还有,恁玩儿是玩儿,不能招呼(喊叫),不能打架,要是把我吵醒唠,还是挨顿揍。”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一帮小孩子上完厕所,就在院子里玩儿。有走:“谁去给老师打个报告去咹?该散学儿(放学)嗹,喃还得上地里去干活去哩。”立勇说:“我敢。”就走到老师屋子门口说:“报告!”屋里没有声音。立勇大声说:“报告!” 过了一会儿,屋里说:“谁呆外头嗹?”立勇说:“收,是我,立勇。”屋里说:“立勇,你有事儿啊?”立勇说:“喃解手去。”屋里说:“这暂几点嗹?”过了一会儿说:“该散学儿嗹,你给他们说散学儿吧。”立勇就冲着院子里的人说:“老师说散学儿嗹。”一帮孩子就疯了般跑回教室背了自己的书包四散跑了。 剩下值日打扫教室的有立勇、国宾、小涛、妍妍、艳梅和盼弟。盼弟爬到一张二年级的课桌上笑着说:“恁看看我穿滴嘛衣裳?”说着撩起了自己的裙子,扫地的人们一抬头发现盼弟的裙子下面不着一缕,一个个都很生气地说:“赶紧下来扫地,再偷懒给老师学舌儿去!” 下午小涛回到家发现锁着门,就去了村后菜地里。丁顺和秀兰又在挑水浇白菜,因为新移栽的白菜要早晚各浇一次水。秀兰就说:“上学总闷样咹?学(xiáo)哩点嘛咹?”小涛说:“嘛也没学。”秀兰说:“一加一等于几也没学啊?”小涛说:“没学。一加一等于二我早就知道嗹,都不用学嗹。”丁顺说:“你要是不趁着学(xiáo)习,你看我揍你一顿不!”秀兰说:“你就别光吓唬他嗹,正份哩胆小哩。恁新老师叫嘛咹?”小涛说:“喃不知道。” 秀兰说:“恁新老师姓嘛你知道办?”小涛说:“姓朱。”丁顺说:“行唠,凑哩一窝猪牛羊。”秀兰说:“嘛猪牛羊咹?”丁顺说:“走滴那个老师姓羊,新来滴一个姓猪,学生们都姓牛。这不是一窝猪牛羊啊?”秀兰说:“你反正人家姓滴不是那个‘猪。’”丁顺对小涛说:“别光看着嗹,你挑不动水,舀水可舀动唠咹,赶紧给浇浇这白菜咹。”秀兰说:“算嗹,敢把书包给弄湿唠。”就问小涛:“恁老师不给上课,恁也不唸声儿啊?”小涛说:“不敢唸声,他刚一来就打唠国庆一顿。”丁顺说:“这老师这么厉害啊?这么招也好,省滴大人们再管嗹。”秀兰说:“敢自(因为…自然就)他打滴不是自个儿滴孩子,打多狠也下去手唠。”丁顺说:“有些个调皮捣蛋滴孩子不打不行,打唠那调皮滴孩子等于杀鸡儆猴嗹,就都老实嗹。”小涛不爱听这个,就又去了二钱家玩。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涛说:“娘,总闷二钱都不去上学去哩?”秀兰说:“你要是跟二钱一样唠,咱还有嘛奔头咹?”丁顺说:“你甭管人家二钱,他不上学没事儿,你不上学就是个挨揍滴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五章 第三天早上,没有人送去学校,小涛又不想去了,说:“娘,我跟着你去浇白菜去。”秀兰说:“浇白菜不用你管!”说完又怕吓到小涛就换了口气说:“你说你可总闷招吧,连上学滴胆儿都没有,我都替你发愁!”丁顺抽了个棉花柴说:“你今儿刻要是不去上学,我就打死你。”吓的小涛背起书包就走。出了大门就放慢了脚步,丁顺拿着棉花柴跟在后面说:“你不去试试?”小涛眼里带着泪花极不情愿地去了学校。上学有这么痛苦吗? 丁顺送到了学校,看见壬贵和子墨给老师送了一推车蜂窝煤。朱老师看见丁顺来了对子墨说:“这也是恁村滴支书啊?”子墨说:“他以前刻是副支书,这暂不干嗹。喃村小,就一个正支书,一个副支书。”老师就迎上来说:“你是送孩子上学滴啊?”丁顺说:“喃这小子胆小,不愿意上学。老师你可别真打他,吓唬他就行嗹。”朱老师说:“咱是轻易滴不打学生。学生是来受教育滴,不是来挨揍滴,你说是办?”丁顺说:“老师说滴对。那我就上地里去嗹?不耽误你上课嗹。”朱老师说:“行,你慢走咹?” 朱老师回到蜂窝煤前说:“我还是得感谢恁村里知道今儿刻是教师节哩,还给我送唠煤球来,这下子就能烧水喝嗹。我是来教育人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尤其是这义务教育,就不能让一个孩子失学,你说是办?”子墨和壬贵都点了点头。朱老师说:“恁村里还有该来没来上学滴办?”壬贵说:“是有一家儿,他家日子忒难。”朱老师说:“有多难咹?块啦八毛(一块钱左右)滴也拿不出来啊?一年学费才两块钱,我就不信他一年攒不下两块钱。” 壬贵说:“他家四啊孩子哩,还是仨小子一个闺女,他要是不省着花啊,赶等着他这仨小子都得打唠光棍儿。”朱老师说:“咱是能挽救一个就挽救一个。他要是实在滴没钱,恁村委会给他垫上两块钱还算个事儿啊?”子墨说:“谁知道队上还有钱办?这个喃得回去看看再说。”朱老师说:“何者恁村委会有没有钱,你当支书滴都不知道啊?”子墨说:“给你说实话吧朱老师,我不认识字儿。”朱老师说:“怨不滴(怪不得、难怪)。你这一说,更说明教育滴意义嗹。你看不学习,你当官儿都不好当。”子墨就红了脸笑了。 朱老师继续说:“咱这学儿里这房咹,忒破嗹,这房:“我不上嗹!”背着书包就走了。 小涛回到家,家里锁着门。小涛去了白菜地里,丁顺一看见小涛,脸色就难看了,说:“是早上没揍唠你,你浑身痒痒(身上痒指欠揍)办?”小涛眼泪下来了,哭着说:“这铅北(铅笔。北方人差不多都会尽量避免“bi”这个发音,在小牛辛庄一带,铅笔、钢笔说成是铅北、钢北)不能用,一个字儿也写不了。”秀兰就说:“别哭嗹,我看看。”小涛拿出来一截铅笔,跟过滤嘴的烟巴(烟蒂)差不多长。秀兰说:“早起给你滴铅北,就剩下这么一点儿哩啊?”小涛说:“这铅都是折滴,根本就写不了字儿。”秀兰说:“别哭嗹,这么大嗹还哭,让人家看见笑话。”小涛就止住了哭声。秀兰说:“家走拿恁三姐滴一杆北(铅笔)写。”小涛说:“才不用她滴哩,用了她滴还得把书包给她!”秀兰笑了说:“总闷恁俩都这么小气咹?见面就打架,赶恁二十唠还打架啊?” 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丁申家,丁申家说:“恁这是揍嘛嗹,总闷小子哭嗹?”秀兰说:“呆学儿里上学哩,铅北摔坏嗹,写不了字儿嗹,着急滴哭哩。”丁申家说:“走,上喃家看看有不。” 丁申家和丁申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旧的自动铅笔说:“你看,咱这回找哩个高级滴哩,自动铅北。”秀兰说:“申哥没种白菜啊?”丁申家说:“种嗹,小栋给浇滴。恁申哥那手抖搂哆嗦滴,我怕他掉着大清里。”秀兰说:“你说滴!我看着喃申哥还年轻着哩。”丁申家说:“年轻不利索咹。别说挑水,让他浇菜他手抖搂地把水都撒着白菜芯儿里嗹。” 说了一会儿话,秀兰说:“行嗹,该上学儿去嗹,要不一会儿就散学儿嗹。”小涛说:“都快晌火嗹,还上学儿去啊?”秀兰笑了说:“你看这孩子,不愿意上学儿。”丁申家说:“不愿意上就算嗹,你看恁栋哥小学儿也没毕业,不是照样寻唠媳妇儿、成唠家哩啊?”又对秀兰说:“咱小梁也快结婚嗹,这房盖好嗹,就差拾掇拾掇屋里嗹,到时候得让丁顺来给帮忙咹。”秀兰说:“这个跑不了他,他一个当收滴能不帮忙啊?”丁申家对小涛说:“要看恁梁哥哩,还是得学点儿文化。恁梁哥咹,到时候得呆村里当个电工,没有文化能当唠电工唠啊?”秀兰说:“这是个好事儿,当电工总闷也比咱光种地强。走,咱也去学文化去嗹。”领着小涛就去了学校。 进校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朱老师从大壮家出来。秀兰就说:“你就是新来滴老师啊?”朱老师说:“嗯,总闷这么晚嗹才来上学咹?”秀兰说:“他那铅北摔坏嗹,我又给他找哩一个。”老师说:“进去吧。”秀兰就看着小涛进了教室坐下就走了。老师走到小涛旁边说:“以后别再迟到嗹,知道办?”小涛说:“知道嗹。” 从此,小涛除非不去上学,只要是上学,就再也没有迟到过。包括后来去李辛庄联小,再后来去桑村中学,虽然是外村的人,但是都比本村的学生去的还早。一个原因是欣梅上学早,欣梅吃了饭剩下的就给小涛吃了;另一个原因是如果没有饭吃,小涛就饿着肚子去上学,也不愿意迟到。胆小的孩子好管理,估计一般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学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六章 小涛在教室坐了五分钟,朱老师从办公室走到教室门口说:“行嗹,散学儿吧。过晌火都呆家里睡唠午觉再来咹!咱是夏令时三点上课,谁要是来早唠也没事儿,就呆当院里玩儿,别出动静儿就行。我把教室门锁好唠,恁都进不来。” 学生们都走光了,立勇问:“收,你还上喃家去吃饭去办?”这时候大壮家在夹道里隔着多半人高的土坯墙叫:“小根儿,你晌火来吃饺子咹?”朱老师说:“行唠,大娘,我一会儿就过去。”然后跟立勇说:“你家走跟恁爸爸说,我今儿刻不过去嗹,老是麻烦恁爸爸不好。”立勇就自己回家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很多学生吃了饭睡不着觉就来了学校。其实也不是不困,是怕睡过了头迟到,因为有闹钟的人家不多,而且父母也不会记着叫醒孩子去上学。国庆又是光着膀子来的,他发现老师并没有锁上教室的门,就推门进去了。十多个学生趴在桌子上装睡,一会儿这个模仿一个放屁声,一会儿那个模仿一个放屁声,想笑又不敢笑出声的时候,笑的驱动力最强,一个个都憋的脸红脖子粗的。终于有人憋不住笑响了,其他的人也就跟着笑响了。国庆敲了敲桌子说:“恁就不怕老师打恁啊?都别出动静咹,我去看看老师醒哩不。”国庆这等于是去拔老虎的胡须了,看热闹的人也就自然屏住呼吸地听动静了。有佩服的,有害怕的,有等着幸灾乐祸的。 国庆说完就走出教室,偷偷走到朱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停住听有没有打呼噜的声音。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国庆抬头一看办公室的门锁着呢,就知道老师肯定不在了,故意说了一声:“报告!”这下子教室里更安静了。国庆大模大样地背着手走回教室说:“老师来嗹。”教室里安静地掉根针都听得到,随后有大胆的回头一看只有国庆一个人在,就又一窝蜂地乱起来了。立勇说:“别招呼这么响,老师就呆喃奶奶家吃饭哩,恁招呼响唠他还是听见唠。”教室里的分贝顿时低了下来,成了小声的摆话了。 国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把短裤褪到屁股底下,掏出鸡鸡来玩耍。其他胆子大的同学都好奇地都盯着国庆看。妍妍对前面的国宾说:“你看恁哥,真坏!”国宾坐在前面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朱老师终于来了。他走到教室门口说:“跟恁说嗹,别来这么早,总闷又都来嗹?这暂才几点咹?”低头一看手表说:“啊,都快四点哩啊?都拿出书来咱要讲课嗹。”回去办公室拿了一、二、三年级的数学课本来,又发现国庆没穿衣裳就拿着三本数学书一下子砸在国庆的头上,说:“跟你说哩办?总闷记吃不记打咹?属猪滴啊?这回是拿书砸你,下回我非得拿个棍子揍你一顿不行。”朱老师扭头冲着全体学生说:“谁想当班长,就给我准备个棍子,谁不听说(听话)就打谁一顿!”又冲着国庆说:“给我把书捡起来!”国庆就蹲到地上把老师掉的三本书捡起来还给老师。 朱老师先后分别给一、二、三年级讲了课,说:“下课休息一下吧。”学生们就都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到放学的时候又是立勇给朱老师打了报告,老师告诉他可以放学了。 有了前面的教训,很多学生中午就去大清里玩水、洗澡了,洗的感觉差不多了才来上课。没想到这又让朱老师生气了。 朱老师发现这天很安静,学校里就只有几个女生在玩儿,男生只有小涛一个。就问:“男生们都上哪里去嗹?”妍妍说:“男生们都上大清里洗澡去嗹。”朱老师就坐在国庆的位置等着学生们来上课。 当街有个劁猪的,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叫“劁——猪泡!(这个发音连学相声的好像都不学,所以不能亲见的话,你只能猜是怎么说的了)”车把上的红穗头像悟空帽子上的翎子一样神气活现地晃着。小孩子们一边呼啦头发(好让头发尽快干了)一边往村里走,看见劁猪泡的就说喃村里有会劁猪滴,你来唠也没用。劁猪泡的很不开心,说:“我可是带着刀子滴人,总闷恁不怕我哩?”小孩儿们笑了,说怕你干嘛咹?你有嘛好怕滴咹?劁猪泡的说:“朱大根是喃村滴,我说给他,说恁不听说,自个儿偷着去洗澡去!”小孩们听到这个都怕了,脸色变了,一个个往学校跑。劁猪泡的在后面自言自语:“总闷小孩儿们不怕我,怕朱大根咹?” 不大工夫,男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跑进了教室,有的头发还是湿的,老师坐着看着不说话,他们一个个都坐下了不敢出声。国庆是大将压后阵——最后一个回来的,走到校门口了还说:“跑嘛咹跑,又没迟到,怕个屁咹!”进了院子就发现老师坐在他的座位上,一下子没有声音了。朱老师说:“所有滴男生都给我上外头去罚站去!小涛不用去。” 十来个孩子就一排站在院子的东墙根下晒太阳。老师说:“别寻思着恁洗澡我不知道,你洗唠澡头发、脸上和身上都跟平常不一样。我不是不让恁洗澡,讲卫生是好事儿,凉快也是好事儿,恁上大清里去洗澡就不是好事儿嗹。要是出唠事儿,淹死一个,谁负滴起这个责任咹?”国庆说:“老师,嘛叫负责任咹?”朱老师说:“恁要是淹死唠影响我滴工作,这就是我得负责任。” 国豪说:“老师,大清里水可浅嗹,连我都没(淹没)不了。”老师说:“你是找挨揍办?我说嗹不让上大清里洗澡去,你总闷这么多话啊?”国豪说:“老师,喃淹死也不用你管!”老师说:“想当搅屎棍子啊?你去让恁家长给我写张字据来,就说:‘我牛国豪淹死和朱老师没有关系。’”国豪说:“嘛是家长咹?”朱老师说:“家长就是恁爸爸、恁娘!”国豪说:“喃爸爸、喃娘都不会写字儿。”朱老师气的说:“不想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好将军!恁这一伙儿人连个想当班长滴都没有啊?我说滴那个棍子给我准备好哩办?”国庆说:“老师,你看你窗台上。” 朱老师说:“跟恁这帮人讲大道理真是费劲,恁都是蛤蟆跳井——不懂(噗通的近似发音)!”说着扭头一看自己的办公室外窗台上果然有一个棍子,拿起来是个杨木棍子,两指粗一米多长,还剥了皮。老师说:“牛国庆,以后你就是班长嗹。牛国豪,你给我出来。”国豪走到一排人的前面,朱老师左手抓住国豪的左肩膀,右手拿着棍子就在国豪的屁股上抽了两下子。国豪一疼,立刻哭了起来,边哭边骂说:“老师,我操恁娘!你个私孩子敢打我,我给喃奶奶学舌儿让喃奶奶来打你个私孩子!” 学生们都想笑又不敢笑,直接憋到内伤。老师问国庆说:“他奶奶是谁咹?”国庆说:“他奶奶叫三妮儿。”老师又问:“他奶奶干嘛活儿咹?”国庆说:“他奶奶嘛活儿也不干,光玩玩儿。”老师说:“是退休工人啊?”国庆说:“嘛退休工人咹,喃村里都是种地滴,没工人。”老师放心了说:“去,你去喊恁奶奶去吧!”国豪就走了,连书包都不要了。 朱老师决定不再罚站了,让学生们回到教室上课。他在讲课之前重申:“这回不打恁,不代表下回不打恁。下回再有偷着去洗澡滴,我见一个打一个,恁可都看见这棍子嗹。以后国庆就是恁滴班长嗹,我不呆学儿里滴时候,恁就得听他滴。知道哩办?”下面的学生一起说:“知道嗹。”老师说:“下边一年级滴先拿出数学书来,二、三年级滴先自个预习,别偷听我说话,我要是看见恁偷听,恁就盯着再挨揍吧。” 朱老师给一年级讲课的时候,二、三年级的学生根本就听不进去也预习不了,因为他们都等着三妮儿来学校给国豪报仇呢。他们等啊等,等到太阳西斜快放学了也没看见三妮儿来。朱老师说:“下边散学儿吧——”“报告!”一个人站在了教室门口。所有的人都等着看热闹:看看是谁这么不懂事儿,放学的时候才来到学校。但是他们都不敢回头看。朱老师说:“进来!”那个人就进来了。 等进了教室,大家才敢侧脸看是二钱扛着个凳子。大伙儿都想笑没敢笑。老师说:“你就是支书说滴那个困难户啊?”二钱说:“老师,嘛是苦难户咹?”老师说:“就是恁家没有钱上学儿。困难户,不是苦难户。”二钱说:“老师,我带哩学费来嗹,这是喃娘给滴两块钱。喃娘说喃家里就这两块钱嗹。”朱老师说:“行嗹,你呆妍妍旁边跨帮(侧面)坐吧。散学儿嗹。” 朱老师出了门后,学生们就跟着都走了。妍妍问:“二钱,总闷喃这凳子都是四条腿滴,你这凳子是三条腿滴咹?”二钱说:“喃家里没有四条腿滴凳子。”妍妍说:“你还说恁家穷,你看恁这凳子准是古董!”小涛说:“二钱,咱放唠学儿就伴儿去放牛去啊?”二钱说:“喃又没有小牛,喃那大牛喃爸爸说喃牵不了,要是跑没(m)了喃就得挨揍。”小涛说:“要不咱去逮蚂蚱去啊,烧烧吃可香嗹。”二钱同意了,两个人就往家跑。 小涛回到家家里锁着门,就把书包从门底下的缝里推进去跑去了二钱家。二钱放下书包,小涛说:“咱得带着洋火才行哩,你去偷盒洋火去。”二钱就偷偷地跑到下房屋的锅台上偷了盒洋火跑出来了。两个人跑到桑村公社的闲地里逮蚂蚱烧火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秀兰说:“明天我去摘绿豆角去,小涛你去办?”小涛说:“喃不去,喃还得上学儿哩。”秀兰说:“总闷这暂这么爱上学儿嗹?”小涛说:“喃不上学儿,喃老师不打喃啊?”欣梅说:“何者是怕挨打才去上学啊?”秀兰说:“你别管!你管好唠你自个儿上学就行嗹。这里(这个人)不容易愿意上学儿嗹,你还这么多话。”又对丁顺说:“咱那绿豆地里咹,菟丝子忒多,把绿豆都把住嗹。”丁顺说:“菟丝子还是个药材哩。”秀兰说:“药材有嘛用咹?咱又不会配药。倒是缠滴绿豆都不愿意长嗹。”丁顺说:“要不让新菊和你就伴儿去摘去啊?”秀兰说:“甭价(不用)嗹,统共弄不了两筐,还让她请假啊?你这底子布好卖办?” 丁顺说:“凑合着,看这个样儿啊,卖完唠这批,盖房滴钱就出来嗹。”秀兰说:“还真不错!你串巷卖去碰见过小桃办?”丁顺说:“碰见过,她卖一张门帘得(dei)意儿(故意)地比我便宜一毛钱,好笼住(拉拢、吸引)个人儿咹。”秀兰说:“她这么不是玩意儿啊?你不骂她!”丁顺说:“骂她揍嘛咹?咱帮她不是看小槐啊!再说我一个收公公能骂侄媳妇儿啊?我一看见她,就不呆这个村里卖嗹,咱就上下一个村里去嗹。反正骑车子也不是走着。”秀兰说:“你还倒是挺想滴开!”丁顺说:“想不开又能总闷招咹?咱也就是帮她这一回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很多学生还是等着三妮儿来给国豪报仇,结果国豪自己来学校了。朱老师问:“国豪,你不是说叫恁奶奶来打我啊?恁奶奶哩?”国豪站起来说:“老师,我错嗹,我不该惹着老师生气,以后我听老师滴话儿,也不上大清里洗澡去嗹。”老师说:“都看见哩办?老师没错!老师这么做都是为唠恁!这暂都实行计划生育嗹,一家就一两个孩子嗹,要是淹死一个,恁家长得多难受咹?老师也跟着有责任。恁看人家国庆都听老师滴话儿穿衣裳来上学儿来嗹,恁也得向人家学习,别惹滴老师生气还得打恁一顿。下边恁都预习吧,我等会儿再回来。” 朱老师出了校门后,国庆说:“国豪,总闷恁奶奶没来咹?你不是说让恁奶奶来打老师啊?喃都等着看哩!”国豪说:“喃奶奶说没空儿来,教给我说刚才说滴那些个话给老师道歉。”国庆说:“你真觉着你错哩啊?”国豪说:“喃才没错哩。喃奶奶说她惹不起老师才让喃道滴歉。” 国庆一看朱老师出门了,就说:“我教给恁一首诗吧:景州塔,十三起儿,一口气儿,数到:“支书还是有钱,人家那有闺女有小子滴人家儿多嗹,也都是呆俩炕上挤。”子墨说:“要是闺女们都大,喃就能和小子呆一个炕上挤,闺女们出唠门子(结婚),小子就有地方儿嗹。喃这个和人家不一样,喃是小子大,闺女们小,不能让喃两口子和仨闺女呆一个炕上挤办?哪里挤开唠咹!” 朱老师说:“可也是!不过咱国家这政菜(策)好嗹,老百姓吃饱嗹,不能忘唠教育咹?”子墨说:“教育哪里敢忘咹,咱这不是才刚翻新唠教室啊?”朱老师说:“咱小牛辛庄小学这教育咹,有点落后嗹,咱得想法补补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八章 学文早就不吃饭了,竖着耳朵听着,这时候插了一句:“我呆桑村上初中还不用补课哩,这小孩儿们学个‘啊我饿、一屋鱼’还补课啊?”子墨说:“你吃你滴饭吧,大人说话哩你小孩子插嘛嘴咹?”又冲着朱老师说:“补就补呗,这不是你老师一个人说唠算啊?”朱老师说:“这个不是我说唠算。白天学生们上唠七、八个钟头嗹,白天没法再补课嗹,咱就得黑下(晚上)补课。我倒是不怕黑下上课累,我还打算以后就吃、住在小牛辛庄小学儿不家走嗹,可是这黑下上课看不见总闷招咹?”子墨说:“看不见就点煤油灯呗。户里有电不也是净停电啊?”朱老师说:“这么多孩子,要是有那调皮好动滴把煤油灯打翻唠着唠火烧死一个、俩滴,恁负起责任唠咹,还是我负起责任唠咹?”子墨一时语塞。 朱老师接着说:“要改变咱小牛辛庄小学教育落后滴局面,咱就得给学儿里拉上电。这样儿咱随时想补课就能补课嗹。我绝对不是说(绝对不会)猫给老虎当师父,还留着一手,我有多大能力就发挥多大能力!”子墨说:“这拉电又得花钱啊!”朱老师说:“咱这不都是为唠孩子为唠教育啊?恁村里家家户户都用上电灯嗹,咱学儿里还没电,这也不像话咹!”学文又插嘴说:“我桑村初中那学儿里还没电哩,这么个小学儿统共没三十啊学生还拉电啊?”朱老师说:“恁家这初中生能当支书嗹。”子墨说:“他小孩子不懂事儿,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朱老师说:“事儿我跟你说嗹,办不办是你滴事儿。要是不能补课,学生们学习跟不上我可没有办法嗹。”说着就抬起了屁股。子墨赶紧也站了起来,说:“该办滴事儿得办,先缓缓。我跟壬贵看看先。” 中秋节这天,朱老师在子墨家的大喇叭里说:“小牛辛庄滴村民们,我是新来滴小牛辛庄小学滴朱老师,我有个事儿说给大伙儿知道:为唠提高(此处应为改善)咱们村教育落后的局面,研究决定给咱村里滴学生们安排补课。补课安排在晚上,所以有不敢上夜校滴,家长给负责送到学儿里去。另外,得带着煤油灯或是蜡。村儿里已经在研究给学儿里拉电滴问题,我相信很快就能落实嗹。啊,对,补课从明天晚上开始,今儿刻是中秋节,是团圆滴日子,咱就不补课嗹。” 丁顺一家一边吃饭,一边听着老师广播讲话。老师讲完了,新菊说:“小涛,你还用补课啊?”小涛说:“我不用补课,他讲滴我都会。”过了一会儿说:“补课我也得去上学儿里去啊?”丁顺说:“人家都去,你不去行啊?”小涛就不说话了。新菊说:“别怕,我送你去。” 吃了饭后,丁顺拿出纸包的一包月饼来,对小涛说:“去,先给恁爷爷拿一个去。”小涛就拿着跑到东屋里又快速跑回来了。秀兰把三个月饼切成了六块,每人一块吃了起来。秀兰看着天上的月亮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有大雪。’今儿刻老母儿(月亮)这么亮,正月十五就不下雪嗹。”新菊说:“八月十五还能管着半年以后滴事儿啊?我觉着这是迷信。”秀兰说:“反正老辈子人都这么说。” 所谓中秋节也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坐着吃晚饭,很难得这次晚饭比平时早了点儿,因为小涛要上夜校了。正想着谁去送小涛上学的问题时,立勇来了,带着蜡烛来的。一家人都很开心,本来都担心小涛去学校路上怕黑的事,结果这么快有朋友了,也就不用送了。小涛也不发愁了,吃了饭就拿着一节蜡跟着立勇开心地去学校了。 立勇的热情不止体现在晚上来接小涛一起上夜校,他下午放学也会把小涛叫到他家里去玩儿、写作业。壬信看见两个孩子一起写作业也很开心,不过他经常提醒小涛说:“你别光让他抄,你教给他总闷做。”这个时候小涛自己会做就不错了,哪里会讲得明白作业的道理呢。 小涛在认识了一年级的所有同学后发现,这些本来不认识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整个学校可以说除了朱老师和国庆比较可怕外,其他人都挺友善的。尤其小涛学习好,这一点儿让其他同学都比较佩服。要知道当时的小牛辛庄小学是没有考试的,那么其他同学是如何发现小涛学习好的呢? 朱老师在检查和批作业的时候(我们不说批改,因为朱老师是只批不改,这个批包括批示作业的对错和对学生的批评),会把一个年级的学生都叫到办公室去。学生们围着办公桌站着,老师坐着开始一个作业本一个作业本的检查。谁做错一道题,朱老师的钢笔就会在谁的额头上戳出一个鼓鼓的包做印记,这叫做盖章有效,可以让学生们记得做错题的后果,争取以后改进。如果朱老师发现某学生一道题答错了而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又发现第二道题也答错的时候,就会用钢笔的一头连续在这个学生的额头上戳几次(重复盖章是没有意义的)。钢笔每戳一次,这个学生就会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等到朱老师的钢笔够不着这个学生的时候,朱老师就会说:“过来!” 这样处理的后果是,如果孩子聪明,打了一次就会改了;如果不够聪明,挨了打还是不会做。小涛从来没有因为作业挨过打,在老师都找不到打小涛的理由的时候,其他同学的崇拜也就自然产生了。 在同学中混开了,多么老实的孩子都有他调皮的时候,因为这是天性。小涛也会和国宾、立勇、二钱等一帮小孩子跑到老闷葫芦儿家的夹道外大喊:“闷(mēn)葫芦儿!闷葫芦儿!”老闷葫芦儿家就会隔着夹道骂:“恁这伙子野孩子吃饱唠撑滴啊?他都死唠这么些个年嗹,恁念叨他干嘛咹?”但是这帮孩子不会罢休,继续喊:“闷葫芦儿!闷葫芦儿!”等着老闷葫芦儿家终于忍受不了了气呼呼地走出来要打人了,这帮孩子就一窝蜂地七拐八拐地往村外跑。等到老闷葫芦儿家回家了,他们就回来继续喊。老闷葫芦儿家再出来骂了,就再跑,反复不停直到他们都觉得没意思了。你说他们为什么骚扰老闷葫芦儿家?没有原因,就是因为她丈夫的外号“闷(mēn)葫芦儿”让小孩子们觉得很新鲜,因为小孩子的认知里不长犄角的羊叫闷葫芦儿,人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呢!孩子们当时不知道的是,大人的世界里,人不爱说话也会被叫做闷(mèn)葫芦儿。 放了学如果不去放牛、放羊,就一帮人跑到大埝上,在树林子里找鸟窝掏。大部分人都爬不了那么高,因为鸟总是把窝架在一棵树的最高的枝杈上,只有立勇能爬上去。掏下蛋来就点火烧了吃,但大部分情况是鸟蛋在鸟窝掉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摔碎了。有些鸟,如麻雀不会搭窝,就利用啄木鸟凿出的树窟窿做窝。这种窝都离着地面比较低,很多人都可以够得到,所以这种鸟窝会被两种动物掏了,一种是人,一种是蛇。人掏鸟窝的时候如果摸到了蛇即使不被咬,也会吓一跳。 能烧的东西还有很多:野草、烂柴火都可以烧,这些烧了通常没有用,只能看个自然现象,不过草多了,自然现象也很吸引人的;还可以烧蚂蚱、麻雀、麦穗、棒子、山药,这些烧了会很好吃。实在没有东西烧了,就揪下妈妈甩(地黄)的花来吸口甜水,或者揪下嫩的馒头(苘麻的种子)来吃。假如是春天的话,还可以趁着嫩吃到杠子,这是茅草刚刚返青时的绒,嫩的时候吃起来还有甜味呢;到了秋天茅草又黄了,就可以用铁锨刨茅根吃。这茅根是清甜的,虽然和南方的鱼腥草外观相似。 实在没东西吃了,更无聊了,小孩子们也会搞些艺术创作,由此也可以看出来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物质有富余了,人们才有心情搞些精神生活。把玉米秫秸折了,把能吃的部分吃了(当做甘蔗来吃,不过没有甘蔗那么甜),保留完整的一节,用小刀劈开一条缝,然后插进去一个细细的梃杆(特指高粱杆最上面那一段)来回拉,这就是二胡了,不过此二胡只能拉出来一个音。 女孩子还受《西游记》里玉皇大帝的帽子平天冠启发,自己研发出了项链和耳坠。山药叶连着山药蔓(wàn)的山药梗非常脆,小手儿们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就掰成了珍珠项链了,挂在脖子里就是项链,挂在耳朵上就是耳坠了。可惜小孩子们都不戴帽子,否则挂在脸前、脑后就是玉皇大帝了。 小涛在调皮上也不总是被动跟随别人,他也主动过。有一次国宾发现供销社的屋檐下有个马蜂窝,就叫喊着大伙都来看。妍妍说:“谁要是敢捅唠这个马蜂窝就厉害嗹。”她的本意是谁胆子大谁就去捅,反正大家都闲的难受。结果一帮小孩子都畏畏缩缩,小涛的个人英雄主义爆发,说:“这个有嘛(了不起滴)咹!”找了个棍子就过去了。小涛从来没捅过马蜂窝,自然不知道马蜂是蜇人的;而那些从小就调皮捣蛋的孩子因为经验十足都躲的远远的。后果可想而知,小涛终于明白了马蜂窝不是随便捅的,调皮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立勇奶奶家有风油精可以涂上舒缓下疼痛。 受当时教育和社会氛围的影响,小孩子都是喜欢玩枪和打仗的。枪是用细高梁杆折的,我瞄准后发出“嘭”的一声响,你必须倒在地上装死,这是游戏的基本规则。打胜仗是好人的专利,所以每个人都争着做好人一方,被鄙视的人没有选择了才会做坏人一方。这种从小就被逼的政治站队式的打仗只会对孩子们的心灵产生伤害,不会对实际肉体有损害;另外两种打仗就可能造成肉体伤害了:一种是开坷垃仗:每方队员四五人,站在地里离着二三十米对垒,说完“预备,开战!”后就互相投掷土坷垃到对方阵地上。这种土坷垃砸上不会出大伤但是砸起个包还是很正常的,往往出现这种状况就是战斗结束的信号。另外一种是贴身肉搏,双方一对一展开摔跤战。一般个子高的都会故意让着个子小的,但也不排除会造成肉体伤害。 连续熬煤油灯上了几天夜校后,村委会终于被朱老师感动了,因为两个村支书站在教室后排根本看不清黑板上写了什么。他们决定拿出一部分提留来,给小牛辛庄小学拉上了电灯。 秋分前后,是捆白菜的时候。大白菜长出来的叶子是伸展着的,必须要捆上才会有白菜心出现,所以一早上秀兰就去山药地里砍了山药蔓背到了白菜地里准备吃了饭就来捆白菜。丁顺在家里整理底子布,这时候已经卖了一大半儿了。 村里来了个买狗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买狗,于是当街聚了很多人看热闹:一个是看人家怎么逮住狗还不被咬,另一个是看多大的狗能卖多少钱。丁顺也出来看了一眼,正好黄狗跟着他,丁顺就问:“你看看我这个黄狗值多少钱。”买狗的人说:“二十五。”丁顺本来是问着玩的,根本没想到一只狗还能值这么多钱,于是心动了说:“忒少,再给添上点儿。”买狗的说:“最多二十八,多一分不买嗹。”丁顺就说:“卖给你吧。”买狗人说你抓着它点儿,就拿了一个长把的大钳子一下子夹住了黄狗的脖子摁在了地上,另外一个买狗人拿着铁丝捆上了黄狗的嘴巴,又把黄狗的两个前腿捆到一起,两个后腿捆到一起。假如买狗的人说三块、五块,丁顺就不会卖狗了,所以诱惑的恰到好处能促成很多事。 可怜的黄狗躺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只能靠鼻孔哀伤地“吱吱”着。欣梅在烧火做饭,听到外面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就跑出来看,发现黄狗躺在地上可怜的样子,忍不住一下子哭了。欣梅流着泪对丁顺说:“爸爸,你别卖唠它,求求你,别卖唠它!”丁顺说:“人家都给唠钱嗹,不卖不行嗹。”欣梅说:“你把钱还给人家咹。”丁顺说:“过唠(过两天。我们不用奢望了,大人嘴里的这个许诺是永远不会实现的)我给你两块钱,行办?”欣梅说:“我不要钱,你别卖唠它。”看到新菊和欣荷都在旁边看着,欣梅并没有求他们,而是对小涛说:“小涛,黄狗呆咱家不好啊?总闷你不拦着咱爸爸咹?别让他把黄狗卖唠。”小涛很冷静且冷血地说:“它要是有大钊家那狗那么精就不卖唠它。”买狗人把黄狗扔到三轮车厢里了,看到得赢家领着狗就说:“恁这个狗卖办?”得赢说:“喃这狗多少钱也不卖。” 欣梅回到家一边烧火一边哭,丁顺就继续整理底子布。秀兰回到家看见欣梅哭的伤心就问怎么了,欣梅就说把黄狗卖了的事,秀兰说:“卖唠就卖唠吧。我倒不是怕狗吃滴多,我是一看见你吃东西它不停地瞅着你,心里就别扭。”这样黄狗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 有了电灯后,朱老师开了三天夜校,之后夜校就再也不开了。学了三天习,超过了*。在朱老师的眼里,教育落后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正所谓有困难克服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再克服困难也要上。当有人明确了没有任何困难了,那我们还上去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四十九章 华北大平原是一年两熟,每年夏天收完小麦就种玉米,到秋天收完玉米又立刻种小麦,小麦过冬后的第二年夏天又收小麦种玉米,如此循环。每次收与种相连的时间段都是最忙的时候:过大秋是指收玉米种小麦,过麦熟是指收小麦种玉米。最闲的时候就是过年,以前过年还叫做过年关,也不容易。 为什么夏天收获小麦不叫夏收而叫麦收呢?因为夏天只收获小麦。秋天的秋收要收获的东西就多了,除了小麦外(因为只有小麦能越冬),所有其他农作物都是秋天收的,比如玉米、黄豆、绿豆、红豆、花生、谷子、芝麻、高粱、棉花、山药、胡萝卜等。丁顺家这一年因为人和牛的问题,只种了玉米、绿豆、高粱、山药、胡萝卜。 其中收玉米需要消耗的力气最大,而且这不仅是个力气活儿,同时是个技术活儿。一个人需要有足够的力气和经验技术才能把扳镐子(收玉米杆的工具)一下子抡到玉米杆的根上,在根的尽可能深处将其砍断,技术不好的几次砍不断玉米根不说,还有可能抡到自己的腿、脚上,那就惨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用镰刀削的话,小孩子都可以做到,那么为什么非要辛苦地从地下把根砍断呢?用镰刀只削地面部分会有如下害处:地面留的橛子经过镰刀削,留下的都是锋利的刃,稍有不慎人和牲畜都会受伤;收割完成后在耕地的时候会把拉犁的牛累的吐白沫的;甚至有可能弄坏犁铧、拉断绳套。 只要家里有人去地里干活,总会顺路砍回一筐青草给我和老白吃,有时候也会砍一些青菜给外面猪圈里的猪吃。到玉米快熟的时候,玉米叶对玉米的发育成熟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秀兰会劈很多玉米叶给我吃,这个时候对我来说就是过年改善生活了。小涛如果跟着上地里去,也会非常积极地劈玉米叶,因为他知道我爱吃。他的胳膊和脸经常被玉米叶划的一道一道的,出了汗再一杀,就会又疼又痒。这样说感觉我们小牛儿就像寄生虫一样,只知道索取而毫无贡献,实际上我们该出力的时候是不会含糊的。 刀(此处用作动词,即用扳镐子将棒子秸的根砍断)棒子秸这天,丁顺和新菊两个人每个人六个垄并排前进。刀下来的棒子秸整齐地躺在地上,欣荷和欣梅就蹲着劈(pi,掰)棒子,劈下来的棒子扔成一堆堆的。秀兰劈一会儿棒子就会和新菊换着刀一会儿棒子秸,这样始终没有落在丁顺后面。小涛一会儿劈两个玉米,一会儿逮蚂蚱,一开始还用姑扭(狗尾巴草)串着,很快就发现姑扭根本不够用的,因为蚂蚱太多了;玉米地里的蚂蚱都是绿色的单张(中华蚱蜢),而且这秋后的蚂蚱好像都是七老八十了一样,都不怎么愿意蹦跶了,真正所谓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小涛干脆找了个大的编织袋子装着,到最后竟然逮了几斤。如果是最后一家收玉米的话,蚂蚱会更多,因为临近的其他地里都没有植物了,所以待死的蚂蚱都会跑到这块地里来坐以待毙了。 我和老白则是彻底自由了,撒在地里没人管了,我们也不到处跑,只顾着低头吃玉米叶。老白吃玉米叶的嘴巴抖搂哆嗦的,好像没吃过东西的样子,看的我直想笑。我一笑,老白就用黄眼珠翻我,我就低头吃自己的。老白很快就吃饱了,慢慢地倒嚼,绿色的汁水在她的嘴唇里翻来倒去,一直流不下来,老白慢条斯理的样子活像一个老太太。我一边吃玉米叶一边说:“老白,你也倒嚼,是不是咱俩是远亲啊?”老白说:“你那么高,我这么小,咱俩怎么会是亲戚呢?”我说:“老虎那么大,猫那么小,他俩还是亲戚呢。” 老白说:“有次我听欣梅读故事会,里面说倒嚼是因为日本鬼子在后面追,我们吃了没顾得消化就跑了,等安全了再倒回来重新嚼过后消化。日本帝国主义可真坏,不止祸害人,连动物也不放过。”我说:“我听新菊说过,进化要经过成千上万年才发生的,哪里可能才几年就进化出反刍来了?”老白说:“进化论也不一定对啊。中国人就是太拿着外国人的发现当回事了,导致了民族自卑主义。”我说:“找一头美国或者非洲的牛羊看看是否倒嚼就知道了,日本人没有侵略过美国和非洲。”老白说:“你去找一头来我看看!”我说:“咱们家走的最远的还学过外语的就是在桑村上初中的新菊了,她都没见过外国人,也没见过外国动物,我上哪里找外国牛羊去啊?” 劈的差不多了,丁顺就借了丁卯家的老黑牛来拉车。一家人一起装车,很快就装满了一车厢。丁顺驾驶着牛车往家走了,小涛就跟在后面押车,有掉了的就捡起来扔到车上。丁顺把车倒着驶进了大门底下就再也不能动了,门洞子只有一车多长,牛拉着车根本转不了一个九十度的弯进院子,于是只能倒着进车,把棒子都卸在了门底下,过后再慢慢地倒腾到院子里去剥棒子皮。 丁顺摘了车后的挡板,解开了老黑牛的底肚儿,让车后仰,很多棒子就势掉到地上。还挂在车上的,丁顺干脆举起了车辕,让车头大坡度竖起,棒子就都掉下来了。丁顺驾驶着空车拉着小涛又去地里装棒子去了。 一天拉上三四趟,院子里就堆的满满当当了。这样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所有人都要坐在院子里剥棒子皮。丁顺和小涛最不能坚持:丁顺发现哪个棒子小了就赶紧拿过来给我吃,小涛剥一会儿就说手疼,然后玩儿一会儿别的。 剥出来的棒子扔到房:“这是揍嘛嗹,卯哥?”丁卯说:“把这小犍子骟唠。”庚德和庚槐都喊了一声“收。”骟牛人说:“这是恁收啊?恁这老弟兄俩看起来年纪差滴多咹?”丁卯就说:“这是喃堂兄弟,年纪儿比我小,就跟亲兄弟一个样儿。”丁顺说:“小槐不是会劁猪骟牛啊,总闷还花钱请人来咹?” 丁卯说:“小槐劁猪行唠,骟牛这活儿风险忒大,万一骟死唠就亏大嗹。”骟牛人就更神气了,说:“这个活儿不是谁都能干滴。你看,你呆村里呆着经常能看见劁猪泡滴,你见过多少骟牛滴咹?当然一个是小犍子都早早滴卖嗹,要不就是留着配种,你像恁堂哥这个,留着小犍子纯粹是家大业大、多子多福,人家养起唠。”庚德说:“你不光会骟,还会煽呼(煽动、吹牛),说滴比唱滴还好听哩。喃这是买不起牛才留着哩。”骟牛人就笑了。 丁顺说:“卯哥,我给你把牛拴到槽上。”丁卯就说:“小佑儿,接着恁收。”庚佑就牵着老黑拴到了槽上。骟牛人对丁顺说:“这老黑牛不是恁滴啊?”丁顺看着小黑牛说:“这是人他娘。”骟牛人说:“喃听说恁小牛辛庄家家户户都有牛,人也都姓牛。恁家那牛哩?”丁顺说:“喃家才买哩个小牛儿,大牛给卖嗹。大牛也不是喃家滴,是和人家伙着滴。”骟牛人说:“有大牛干嘛卖唠买小牛咹?恁村里地多,不是都指着(依靠)牛种地哩啊?”丁顺说:“咳,伙着滴买卖不是买卖(指合伙做买卖的两个人会互相猜忌),两家种地你用滴多嗹,我用滴少嗹。要不说‘亲(qin)家别同财,同财两不来(因为钱财矛盾导致两个亲戚互不来往)’啊!再说那牛瘦滴啊,也不吃草嗹,不卖唠干嘛咹?” 骟牛人拿着骟牛刀看了一眼,对庚佑说:“你牵着它拉到车辕那里。”对丁顺说:“前一阵子,恁村里是有个人卖牛哩,那牛也是瘦唠个瘦(很瘦),那不是恁滴牛吧?”丁顺说:“挡不住是喃伙着滴牛,是个大黑牛办?总闷你知道哩?”骟牛人看着拴在小黑两条后腿上的绳子对庚德和丁卯说:“恁俩一人拽住它一条后腿,可别让它踢着我,踢上我就得弄个腿瘸胳膊折。”然后不回头对丁顺说:“我净呆牛市里转悠嗹,见天(每天)和牛打交道,多大滴牛卖多少钱,我一看一个准。那个瘦牛卖唠四百二。” 丁顺帮着丁卯一起抓住小黑右后腿的绳子说:“那不是喃伙着滴那个,喃那个才卖唠三百五。”骟牛人看了下小黑牛的蛋子儿(阴囊)说:“恁几啊都抓紧唠咹,我这就动手哩。”就蹲在了小黑牛的屁股后头说:“卖牛滴那个人细高个儿,是喃村里滴舅子,叫新民。”说完飞快一刀割出了两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牛蛋子,扔在地上。小黑牛疼的浑身扭动,无奈头和脚都被牢牢牵住。骟牛人又快速地缝合了刀口,留下小黑牛的蛋包空荡荡的下坠着。 小涛问丁顺:“为嘛要劁猪骟牛咹?”丁顺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骟牛人说:“劁猪骟牛就是计划生育:想让你生你就得生,你不生就卖唠或是宰唠吃肉;不让你生,那就骟唠了事。人和动物都是一个样,人能骟动物,也能骟人。”小涛听了感觉下面冷飕飕的,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给了骟牛人两块钱、送走了骟牛人后,丁卯说:“小德,去给恁收倒上水。”庚佑就走到东屋里倒水去了。丁卯把丁顺叫到东屋里坐着摆话。丁卯说:“你弄着那大黑牛卖唠,新民分给你多少钱咹?”丁顺说:“咳,别说嗹。和他伙着滴买卖没有不亏滴。”丁卯说:“那咱找他去,他没分给你一半儿啊?”丁顺说:“他是分给我一半,他分给我滴是三百五滴一半儿。”庚德在旁边说:“收,何者(竟然)他糊弄咱啊?!找他个私孩子去,有钱揍嘛让他挣唠。我真没想到这个私孩子这么没人味儿。你寻思着谁愿意和他伙着咹?也就是你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章 丁顺说:“你先别着急,别一说点儿嘛就招了把呼(大喊大叫)恨不能和别人拼命一样,咱都吃过这亏嗹。”庚德就笑了。丁顺接着说:“咱还有多少事儿和他伙着咹?以后所有滴东西都是自个一家一户滴嗹,他想和咱伙着也没机会嗹。”丁卯说:“你得听恁收滴,别动不动就要打架。上回你打滴寅虎差点儿没死唠,得记着点儿教训。”庚德说:“我也就是说说给喃收解气呗,哪里那么容易就去打架去咹。再说新民也不是寅虎咹。”丁顺说:“小德今年冬天得结婚咹?咱有空儿把那房拾掇拾掇(装修)吧?”庚德说:“你看喃收,处处都替我着想。”丁卯说:“你地里还有活儿办?”丁顺说:“就剩下胡萝卜和山药嗹,这都是小事儿嗹,总闷慢慢着也弄着家里来唠。丁卯说:“你先弄唠胡萝卜吧,山药少总闷也好说。” 丁顺和秀兰领着新菊、欣荷、欣梅、小涛在地里刨胡萝卜,丁顺和秀兰、新菊用铁锨刨,欣荷、欣梅和小涛负责甩掉胡萝卜上的泥土然后装车。我和老白在地头吃草,我就问老白:“这胡萝卜叶子你说好吃办?”老白说:“好吃,不能多吃。”我伸长了嘴叼住一棵叶子,谁知道丁顺正好看见了我,就说:“小花儿,别吃这个,这叶子属阴,吃多唠闹肚子。”味道有点儿怪怪的,但是吃到嘴里的要吐出来也不容易。丁顺接着说:“赶晒干唠你才能吃哩。”我一听原来能吃,就赶紧咽下去了。 丁顺拉着车辕,欣荷、欣梅在后面推着车往家里拉胡萝卜。走到宗本家猪圈旁边的时候,发现一帮人拉扯着得赢的衣服让他冲着猪圈跪着,现场并没有得赢家和宗本家的人。丁顺停住车说:“恁这是干嘛嗹?”树武说:“你去忙你滴去吧,这事儿你别管。”丁顺说:“没事儿恁凭嘛罚跪咹?这又不是文化大革命刻嗹。”保君说:“你又不当支书嗹,你管这个干嘛咹?” 正说着,新民从得赢家跑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件蓝褂子,跑近了说:“还说不是你毒死滴,这回证据都找着嗹。”人们都闻到一股敌敌畏的毒药味儿。得赢说:“别,小子,你能这么害我啊?”新民走到得赢背后拍了一巴掌说:“谁是恁小子咹?你嘛时候都忘不了充大辈儿。”壬义在后头踹了得赢后背一脚说:“这一回可不是冤枉你嗹,人赃俱获嗹。”这一脚踹的得赢趴到了地上,押着他两个肩膀的树武和福禄差点跟着摔倒了。两个人把两只脚分别踩在得赢的两个肩膀上,得赢的脸就趴在土上了。 老亚琴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说:“恁这是揍嘛咹(凭什么)打喃小子?”保君说:“恁小子毒死人家宗本家滴小牛儿嗹!没让他抵偿(一命换一命)就是便宜他嗹!”老亚琴说:“恁有嘛证据说是喃小子毒死滴咹?这还是在先(以前)啊?还随便批斗、打人啊?再说他那牛都死哩多长工夫嗹?!”林原说:“呆恁家翻出这带着毒药滴衣裳就知道是恁小子下滴毒嗹。”得赢家也跑过来了,说:“何者(难道)喃还不能呆自个儿地里打药把衣裳弄上药味儿啊?喃可是三条大道走中间滴人儿,从来不走那歪门邪道!”新民说:“人家谁家滴衣裳沾唠毒药嗹不赶紧洗唠、还藏着柜里咹?” 保君说:“给她说这么多揍嘛咹!他老是想着祸害滴别人过不了日子唠,就得揍他!”保君刚一说完,新民和树武就每人又踢了两脚。老亚琴护子心切,刚一凑上来,林原抓住她的胳膊往外一抡说:“这里有你滴嘛咹(和你有什么关系)!”老亚琴就蹬蹬蹬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得赢家的黑狗看到得赢趴在地上被人打、老亚琴被人家抡到地上哭,就呜呜地叫,却一时不知道咬谁好。 壬义在宗本家墙根底下抄起个棍子来,一下子把黑狗打的滚出去老远。壬贵家的狮子狗也在旁边看着,壬义说:“你看嘛咹看?”狮子狗就吓得回家了。老亚琴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诉:“恁打唠喃小子嗹还说没有喃滴嘛!有恁这么欺负人滴啊?恁打死喃算嗹!恁打死喃算嗹!”老亚琴这样一哭,人们也就不打了,一帮人就散了。 丁顺看到人们都散开了,就问得赢说:“你没事儿办?”得赢坐起来说:“没事儿。娘,别哭嗹,家走吧。”丁顺感到无话可说了就拉着车回家了。 胡萝卜一共拉了两车。先是排到了院子里,然后把叶子齐着胡萝卜的:“筛子。”欣梅笑着说:“是顶针儿,我早就知道嗹。我也出个闷儿恁猜。独木走耕牛——打一个字儿。”欣荷说:“生,生活滴生。”欣梅说:“胡子口边留——再打一个字儿。”欣荷说:“只,一只两只滴只。”欣梅说:“敢自啊,你比我大,知道滴比我多!不猜嗹,我喂猪去哩。” 秀兰在布上抹了一层粥,找出不会再用的一块块的烂布拼到桌面上,再抹一层粥,再铺一层布,直到感觉够厚了就一整张贴到墙上晒太阳。晒干挺了之后,按鞋样子(纸模)剪开就是鞋底形状了。葛拍子重叠五、六层,再缝到一起就是千层底了,这就是纳鞋底子。纳鞋底子的时候,也就是串门摆话的时候。往往都是几个妇女坐到其中一家的炕上,摆话下麦熟打了多少麦子、大秋打了多少棒子、谁家和谁家关系好、谁家和谁家又打架了,总之讲的都是牛家长牛家短的故事。因为都姓牛,没有什么姓和姓之间的矛盾,但是矛盾照样存在,存在于姓牛的和姓牛的之间罢了。 秀兰因为会铰衣服、铰鞋面和鞋底,所以家里总是不断有妇女来串门,这样秀兰就很少去别人家串门。三妮儿以前经常来,这样她的二儿媳树茂家就不用来;三妮儿和大儿媳树荣家关系不好,所以树荣家就不会来以免婆媳碰面。 这天秀兰刚刚吃完饭正坐在炕上抽烟,树茂家来了。秀兰笑着说:“你总闷来嗹,恁婆婆都不来嗹,喃把她得罪嗹。”树茂家说:“你得罪她又没得罪我。我拿哩双鞋样子来,丁顺嫂你给我铰铰,我不敢铰,怕铰坏唠。”秀兰说:“这个有嘛怕滴咹,铰上一回就敢铰第二回嗹。”树茂家说:“喃可不敢铰坏唠,铰坏唠喃婆婆还不得骂死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一章 秀兰说:“恁婆婆看着仁义着哩,哪里那么爱骂街咹?”树茂家说:“谁家滴婆婆谁知道,那老私孩子骂滴才难听哩。”秀兰说:“你看你这揍(做)儿媳妇滴,张嘴就骂自个婆婆老私孩子。恁婆婆对你多好咹,你不来滴时候都是她拿着布料来给恁树茂铰衣裳。喃也没个婆婆,嘛针线活都没人看着给揍点儿。”树茂家说:“你可别眼红(眼热、妒忌)这有婆婆滴,这当婆婆滴骂儿媳妇啊,你耳朵都听不进去,要多牙碜(chèn,此处指难以入耳。也可表达吃东西时吃到沙子的感受)有多牙碜。仗着喃小子、闺女还小还不懂事哩,喃孩子要是长大唠,总闷听她那张臭嘴里骂出来滴东西咹!” 秀兰说:“喃可没听见过,呆喃家看着也行唠(待人和善)。恁承包唠供销社把供销社搬着家里去啊?”树茂家说:“可不!得搬着家里来。要是成唠私人滴,放着外头哪里放心咹!呆家里开供销社,赶家里没人滴时候喃婆婆也能给卖点儿咹,反正她也不上地里去。”秀兰说:“还是咹!你还得指着人家哩,要不人家说话那么冲(说话直接到让人无法接受)啊!”树茂家说:“她那哪里是说话冲咹!动不动骂喃那臭屄、骂喃娘那臭屄,骂喃养汉、骂喃娘养汉。” 秀兰笑了,说:“仗着喃家里没人,要是喃公公呆家里,听见你说这个可总闷招咹?”树茂家本来很生气,这下控制不住也笑了,说:“人家可算是熬成婆婆嗹。你说她那年轻刻,没准她婆婆也一天到黑滴骂她那臭逼、骂她和她娘养汉啊?”秀兰说:“你这个光挨骂咹,她还不敢打你哩,树茂也准不敢打你?”树茂家说:“树茂还打我?长哩个武大郎滴样儿还打我?打我我就回娘家咹,我不信他还能找着个人跟着他。”秀兰说:“就是咹!我那年轻刻还挨揍哩,这才不挨揍唠。” 树茂家说:“喃丁顺哥打你啊?你反正公公不能打儿媳妇,也不能像个婆婆啊似滴骂那么难听!”秀兰说:“他是不能打我啊,他让丁顺打我呗!丁顺那么孝顺他爹,他爹说让他打他就打。为唠这个闹离婚都闹唠多少回嗹,最后都是因为舍不了这伙子孩子。可不,过日子就是这么混日子呗。仗着喃老大给我出气——” 树茂家小声说:“恁公公没呆家啊?别让他听见。”秀兰说:“给他闺女过日子去嗹。他这么招喃更松心(心里放松)。待家里也是嘛也不干,还光挑毛病。”树茂家说:“喃婆婆才不上闺女家去哩,也不上老大家去,光和喃住着和喃打架。喃回个娘家,她还得检查喃带唠多少东西。这日子是喃挣来滴,钱一到了她手里就属狗屄滴——放进不放出嗹。”秀兰说:“喃这个一样,光怕你把家里东西都带着娘家去。恁这个光跟着恁过日子也行咹,恁大大板子(大伯子)还给个零花钱哩。” 树茂家说:“一个月才给五块钱,多松心咹!”秀兰说:“你别这么想,你结婚滴时候有房;恁哥恁嫂结婚滴时候可是赁滴人家滴房,这过唠多少年才有钱买下来。还有恁开供销社,不是还得指着恁婆婆给帮着卖个东西啊?她要是跟着恁哥过,还给你卖东西啊?”树茂家说:“可也是!可是你可不知道她骂人有多难听。”秀兰说:“就当小孩哭哩,不理她就行嗹。”树茂家说:“你说滴可好,她一骂一早起(上午),她敢自没事儿干。”秀兰说:“咳,家家有本难念滴经。” 难得一个周末不忙,新菊去福禄家找牛肝摆话去了;欣荷收拾完桌子自己看书;小涛学着丁顺的样子,拿着一个铁刷子给我刮毛,很舒服,我站着一动不动,加上不冷不热的太阳晒着,整个牛都快睡着了;欣梅喂完猪拿着泔水桶回家,看见庚申家背着一个袋子路过就说:“大娘,你干嘛去咹?”庚申家笑着说:“我去轧糁子。”欣梅说:“大娘你等着我放下桶,我去给你轧糁子去。”庚申家就扯着小脚慢悠悠地走,欣梅放下桶飞快地跑出来追上庚申家说:“大娘,我给你背着。”庚申家知道丁顺在背后看着就说:“你还小哩,你背不动,我自个儿背。”庚申家在当街一走,所有的大人小孩都看见了,小孩子们都比赛似的看谁叫“大娘”叫的响,自动形成一支队伍呼啦啦地冲着碾棚出发。大人们在当街背着手继续摆话看热闹。 碾子正好没人用,庚申家把棒子粒倒在石磨盘上,一帮小孩就使劲催促:“大娘,能推哩办?”庚申家摊平了说:“推吧。”碾子一共三个推的把手,却有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抢着推,自然是站不开的,你挤到我了,我踩到你了,于是吵骂起来。庚申家说:“小娃子够不着推滴、推不动滴都上当街玩儿去吧。”呼啦啦一大半儿都跑了。剩下的还是要两个人推一个把手,还是挤不开。牛肺就说:“震海,你去家走拿个碾棍去,插上碾棍仨人推也不挤嗹。”震海说:“你说滴好听,总闷你不家走拿去哩?”牛肺说:“恁家离着近咹。咱不是为唠给咱大娘早点推完啊,这可是好人好事儿。”震海一听,撒腿就跑了,一分钟后拿来一个碾棍。 有了碾棍,确实不挤了。一个碾子一般一个成年男人完全推的动,两个半大小子推也没有问题,小脚老太太就推不动了。六、七个半大小子,还有欣梅,推的碾子像飞起来一样,一帮人边跑边笑。庚申家的小脚完全跟不上了,就躲出来站在碾棚门口看着笑。看到有棒子粒掉地上了,也有轧的不均匀的就说:“慢一点儿吧,别累着恁们。” 速度慢下来了,庚申家就跟着碾子边走边翻、扫糁子。牛肺和立功换了个位置,站在震海后面的推手上。立功以为牛肺不愿意挨着震海了,就和牛肺换了位置。立功和震海两个人撅着屁股推碾子,发现刚才推的快反而不费力,现在推的慢了却快推不动了。震海边推边对后面的牛肺说:“牛肺,你可推上点儿劲咹,总闷这会儿这么沉咹?”牛肺说:“你走滴慢嗹,摩擦力就大嗹。”震海信了,就继续卖力地推。 过了一会儿,庚申家发现碾子走的比自己还慢了,又看见震海累的样子就说:“小娃子们歇一会儿吧。”欣梅在牛肺背后说:“牛肺你干嘛嗹?”震海好奇回头一看,发现牛肺根本没推碾子,不光没推,反而两只胳膊抱着推手打摽骨碌儿(手抓着东西身体悬垂)。牛肺个儿高,腿蜷起来脚还拖着地面,脚就在地上拖拉着走。震海破口大骂:“牛肺你个私孩子。”牛肺吓了一跳,掉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随后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说:“别骂嗹,我推滴怪累滴,歇一会儿。”立功说:“你累你找个地方坐下也好咹,你干嘛摽着碾子让喃白费劲?”震海一看有人帮着自己说话更来了精神,说:“牛肺,你个私孩子,真他妈缺德不够揍儿(不够揍儿也是缺德、没人性的意思)还带冒烟儿滴(形容缺德的程度)。恁老爷爷辈儿里准是他妈地主汉奸。” 庚申家一看要打架了,就说:“别打架,别骂街。震海你别骂嗹,你还不知道恁和牛肺是当家子啊?他老爷爷就是恁老爷爷。你骂他就等于把自个儿骂嗹。”震海说:“谁他妈和他这么缺德滴人是当家子咹!”说完抽出碾棍就回家了。牛肺也走了后又带走了几个,就剩下立功和欣梅在推碾子了,勉强还推的动,庚申家就一会儿推,一会儿扫、翻糁子,一边说:“这伙子小娃子都走嗹,就是恁俩是好娃子,我给恁买糖吃咹。”立功说:“大娘,我不吃糖,我是助人为乐。”欣梅也说:“大娘,我也不吃糖,我都十岁嗹,嘴不馋嗹。” 快中午了,丁顺牵着我回家,正好遇到新民了。新民跟着进了院子说:“丁顺哥,你这小牛儿可该穿鼻拘嗹,要不以后你还牵唠(指小牛闹腾,人控制不住了)啊?”丁顺说:“没事儿,小牛儿还小哩。”新民说:“这个头都快一岁嗹,还小啊?”丁顺说:“还小哩,才七啊月大。她是长滴快、长滴高。”新民说:“七啊月哪里有这么大咹?”一边说一边看着我。 丁顺把我拴在院里的枣树下,新民又说:“你不怕它呆当院里拉粪啊?”丁顺说:“这小牛儿懂事嗹,她呆牛棚里才拉粪哩。这会儿爷爷儿(太阳)这么好,晒晒她。”新民说:“正好,呆当院里给它扎唠鼻拘吧。”丁顺说:“还真扎啊?”新民说:“正好让我赶上嗹,我不帮着你扎,你一个人闹唠(顾得过来)啊?哪里有铁棍子咹?”小涛说:“拿铁棍子干嘛咹?”新民说:“拿铁棍子给它穿鼻子咹。你知道把我叫嘛办?”小涛说:“叫收。”新民说:“行唠咹,你总闷知道把我叫收哩?”小涛说:“你把喃爸爸叫哥,我不把你叫收啊?”新民笑了。我趁着他开心的时候,把我的前蹄放在了他的千层底儿布鞋上。 新民疼的哎呀一声,吓得我赶紧抬起了蹄子。丁顺拿出来一截手指粗的铁棍子,说:“还得消毒办?”新民说:“没事儿。”丁顺还是划着一根洋火,把铁棍烧了烧,新民就接了过去。新民解开缰绳,我看着他重新拴,拴的真紧,直到把我的头贴到了枣树上,把缰绳交给丁顺说:“你可拽住唠,它要是一动龛(稍微移动)我就得捅偏唠。”丁顺就紧紧地抓住了缰绳,新民又侧着身子用后背把我顶到整个头和脖子都贴在枣树上不能动了为止。我的呼吸都不匀实(均匀)了,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这时候我已经动都不能动了。我把眼睛瞪的老大,用白眼珠看着新民,可是他不怕;我呼呼地喷着气,气喷到新民的胳膊上,可是他完全不在乎;我的口水滴滴答答,都滴到了新民的布鞋上,可是他浑然不觉。欣梅跟着看热闹,丁顺说:“你该干嘛去就干嘛去。”欣梅就回去烧火去了。 小涛也害怕了,说:“穿鼻子疼办?不穿不行啊?”新民说:“不疼。哪个牛不穿鼻子咹?你见过不穿鼻子滴牛啊?”新民的话不仅安慰了小涛,连我都信了。我看着新民拿着铁棍用尖头对准了我两个鼻孔之间最薄的肉膜,心想,每头牛都能承受的,我肯定也能承受。新民说:“拽紧唠,我喊完一二三就捅。”新民喊完二的时候我又紧张了,鼻孔喷出的不止是气了,还有液态的鼻涕都喷到新民手上了。我等着他把三喊出口再准备好迎接那场痛,结果三还没到来就感受到痛了,立刻我鼻孔里喷出来的东西变成了血和鼻涕的混合物。我再也不想踩新民的脚了,不仅仅是我踩不到,而是这份疼痛把我钉在了枣树上,我实在是不敢动了,铁棍不动我就完全不敢动了,只有腋下神经质般抖动的皮毛能证明我的身体在拒绝这份疼痛。我忍不住拉了一滩粪。丁顺说:“你还没数着三哩就下手嗹。”新民说:“数着三就显不出我手快来嗹。好医生打针都是这样儿,我是跟医生学(xiáo)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二章 新民拔出铁棍时,立刻给我带来了另外一种感觉非常清晰的疼痛,与开始时的痛完全不同,可我还是不敢动,不敢不配合。新民说:“行嗹,等着结唠嘎疤儿(结疤)就能戴鼻拘嗹。”丁顺慢慢松开了缰绳,我还是一动不动。小涛说:“还说不疼,你看小花儿疼滴都不动龛嗹。”新民说:“没事儿。”说完推了我一把,我就走回了牛棚。小涛又跟着进了牛棚说:“小牛疼滴都不吃草嗹。”新民说:“你要是掉一个牙也是当时吃不了东西儿,过一会儿就好嗹。” 我卧下,小涛跟着我蹲下,心疼地抚摸我的头,他都不敢摸我的鼻子了。小涛说:“你要是人就好嗹,就不用穿鼻子嗹。”小涛说的这句话不完全对,后来他曾经跟我说他亲眼见过人也有穿鼻环的,我都可以想象出小涛当时的惊讶。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人穿鼻环是自愿花钱请人穿的,牛却是被逼的。 小涛突然喊:“娘!娘!”秀兰从屋里出来问:“总闷嗹?”小涛说:“喃掉哩一个牙。”秀兰说:“我看看。”小涛就把一个牙吐到手上。秀兰说:“是上牙咹还是下牙咹?”小涛说是下牙,秀兰就把牙扔到房:“丁顺哥,喃爹选唠你,你干滴挺好滴就不干嗹。你不干唠,你看子墨这个揍相滴镇住唠啊?”丁顺说:“喝水。子墨镇不住不是还有壬贵哩啊?”新民说:“是咹,这暂都是壬贵滴天下嗹。他家又把老横弄下去嗹,以后都是他家滴天下嗹。他家是嘛出身咹?!”丁顺说:“这暂都不讲出身嗹,也不讲阶级斗争嗹。” 新民说:“不讲阶级斗争也行,也不能把天倒过来咹?挨批斗滴人要是说唠算(做主),以后这批斗过他滴人还有好日子过啊?万一他们反扑哩?”丁顺说:“他翻不过天来。壬贵早就说过嗹,不翻旧账,他要是翻旧账也上不了台。”新民说:“以前老横活着刻是横,可是他出身清白咹。他一死唠,什么蛤蟆、老鼠滴都出来人五人六滴嗹。你那当着官儿刻,连老横都不敢这么横。你看着吧,你要是不上台、不管,以后不光大壮,连林原和书宸、福禄这样儿滴都得出来耍横。你和树武关系又不好,你能看着林原说唠算啊?” 丁顺说:“老横那时候不横,是他才从哈尔滨回来,还有喃爹呆这里他不敢横。喃爹年纪大嗹,以后不在唠,他还给我这个面子啊?”新民说:“他给不给面子都不要紧嗹,他都死嗹。这暂大壮、林原和福禄就得冒头儿,还有梓松家,他们要是说唠算,还有咱滴好日子过啊?仗着喃爹还活着哩,咱再鼓动鼓动,把你选上来,把壬贵弄下去;实在不行,把子墨拱下去也行咹。”丁顺说:“我这不干哩都七、八年嗹,我也快往五十(岁)里转悠嗹,不想管这些个烂事儿嗹。这暂都是自个过自个滴日子嗹。”新民说:“照着这个样啊,过不了多长工夫,地主、富农就翻哩天嗹。” 丁顺说:“这暂这日子吃喝多好咹,今年这卷子就得管够,敞开肚子吃也吃不完。以前刻是光荣,有多少人吃上饱饭唠咹?”新民说:“你忘唠你当民兵连长刻多威风哩啊?你那时候说‘来人,给我把地主牛大壮押上来!’多么让我眼馋咹。我比你小十啦(来)岁,那时候刻也就才十啦多岁,到这暂我还记得清楚着哩。”丁顺说:“可惜你总闷不入唠党咹?你要是入唠党,我就选你上台。”新民说:“喃爹不让我入党,也不让我当官儿,说这干滴都是得罪人滴事儿。” 秀兰在屋里终于坐不住了,放下针线撩开门帘说:“是咹,你知道都是得罪人滴事儿,总闷还鼓动着恁丁顺哥干咹?”新民一时接不上话了,秀兰就接着说:“喃和恁都不一样,人家都有俩、仨小子,耍横耍出去唠,喃这个就一个小子,还是小孩儿哩。喃可不想让人们琢磨喃。喃对当官没瘾。”新民说:“恁是一个小子,恁不是还有仨侄子哩啊?这加起来就是四啊小子嗹,恁小德还这么胁(厉害),谁敢惹咹?” 秀兰说:“那侄子再亲也赶不上亲儿,收再亲也赶不上亲爹亲,何况他这还不是亲收,是个叔伯收。”新民说:“哪里咹,我看着恁这仨侄子和恁都亲着哩。恁卯哥那里有嘛事儿不是靠恁给张罗咹?”秀兰说:“新民你甭说嗹,你说一千、道一万喃也不会再当这个干部嗹。”新民看着丁顺说:“真不愿意再干哩啊?”丁顺说:“不干嗹,这暂自个过日子不比在先好啊?”新民说:“你看着吧,就算壬贵不合算(明里暗里欺负)你,大壮也得合算你,当年滴仇他能忘唠啊!林原是和你关系好,他树武也得琢磨你。”秀兰说:“喃不得罪他,他凭嘛琢磨喃咹?”新民说:“你不信就算嗹。我走哩,恁忙着吧。”丁顺说:“那你慢慢着走吧,我不送你嗹。”新民没出声就走了。 新民走了很大一会儿,秀兰才说:“咬人滴狗不汪汪。他家以前刻人少、胆儿也小,不敢和人家打架,把你推着前台上,过去是他爹装枪让你放,这暂是他想装枪让你放。”丁顺说:“这个我还看不出来啊?问题是这暂没有我也没有老横镇着嗹,还真是蛤蟆、老鼠都出来耍横来嗹。”秀兰说:“人家耍横就耍呗,不耍到咱脑袋上来咱就当看不见。”丁顺说:“总起来说,这个社会儿没有以前好嗹。”过了一会儿又说:“除唠吃喝好嗹。” 星期天是静梅和家贵结婚的日子。因为是同一个村的,宝珠和三喜两个妇女早已商量好了送挑和结婚同一天办。丁顺作为戊酉一个院里的也应邀送挑。大的嫁妆物件已经提前搬过去了,丁顺领着庚槐、庚德、庚佑每人挑着两个筛子,里面装着一些梳妆盒类的小件嫁妆送到了蔫吧家门口。邵嘉和邵杰作为娘家押车弟兄,并没有等着押车,而是也直接走到了蔫吧家门口等着人家接待。 欣荷在蔫吧当院里和家欣摆话:“今儿刻恁二哥结婚,喃和静梅是远当家子,这下子咱就不光是同学儿关系嗹。”家欣说:“娶谁不行咹,娶傻宝珠家的闺女,一门绝户。说不定戊酉死唠,喃二哥还得给他打幡。好男不打三杆幡(指男子只能给父母打幡。给其他人打幡会被人耻笑,且不吉利)!喃二哥这个说不准得打四杆幡。”欣荷说:“戊酉要是死了,打幡也是先排到喃云胜舅咹,也轮不到恁哥咹。”家欣说:“云胜心眼儿那么多,他要是不打,谁有法儿咹?欣荷,你今儿刻没事啊?”欣荷说:“哪里没事咹?我就是过来看看就走,还得上白菜地里去哩。喃爸爸今儿刻也得来。”家欣说:“恁爸爸也来啊?恁爸爸来了你就不用走嗹,也呆喃家吃饭吧。”欣荷说:“你寻思着喃爸爸像恁爸爸脾气那么好啊?”说着往门外一看,正看见丁顺和庚德摆话,说了声“我走嗹。”就悄悄走了。 庚德对丁顺说:“收,赶我结婚滴时候,你可得来咹?”丁顺说:“这个还用你说啊?谁不去我和恁婶子都得去,你结唠婚恁爹肩膀上压力小唠一半儿。”庚德就笑了,说:“一个闺女寻(xin,嫁)到当村里(指静初嫁给云胜)嗹,第二个闺女还寻到当村里(指静梅嫁给家贵),人家都说姊妹俩寻到一个村里不好。你看喃嫂俩妹子寻到一个村里就死唠一个。”庚槐说:“她娘家没小子,可不愿意(可愿意)把闺女们都寻到当村里呗!一个女婿半个儿哩。”四个人边摆话边看着林原装扮马车。 队上的马车最后作价卖给了林原,再配上高头大马,林原走路也经常把鞭子甩的啪啪响。戊戌和邵杰、邵嘉摆着话也看着林原装扮马车,马车上装了篷子挡风遮阳,篷子前后贴了巴掌大的红喜字。戊戌说:“林原收,以后结婚用马车滴时候少嗹,都弄汽车嗹。”林原说:“都用汽车,我就拉庄稼呗。” 正说着话,三喜和蔫吧两个人出来了,三喜看了看马车说:“恁看林原爷爷弄滴这马车多么精神咹!这样还不满意,还指着弄嘛样儿滴车咹?”戊戌说:“这暂结婚净弄汽车嗹。”三喜说:“戊戌爷爷你总闷跟恁当家子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儿咹?”邵嘉说:“你这话说滴!喃不是说一家子偏向一家子,你看看人家外村里结婚都是租汽车不!” 三喜举着一本古书说:“你甭来这一套,我办滴事儿我还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凭空想出来滴,我这都是按照老辈子那有文化滴秀才写滴法儿办滴。”邵嘉说:“恁今儿刻是好日子,喃不跟你抬杠。你自个想想这都新社会儿嗹,村里有多少人是按照古代秀才那法儿办事滴咹!”蔫吧在旁边说:“要不咱去租辆车去啊?”林原说:“哎,恁可说好唠,别我准备完嗹恁又租汽车耽误我工夫。”三喜说:“租嘛汽车咹?这马车看着多好咹!林原爷爷你就往东出村上大埝,绕一圈呆村西进村。回来滴时候直接从村西过来,别再绕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三章 林原坐在驾驶位正准备走,宝珠在当街嚷嚷起来了:“咹,这暂哪里还他妈有用马车接亲(新娘)滴咹?一村里就他妈恁家会合算(精打细算,贬义)会省钱。拿着喃那闺女不当人啊?”戊酉和静梅一人抓住宝珠一只胳膊往家拽,宝珠就骂开了静梅:“还有你这么丢人现眼滴啊?结婚滴日子你不呆家里蒙上盖头等着去,你上当街来转悠嘛咹?!你这是姑奶奶寻唠一个孙子辈滴嗹!”静梅红着脸说:“娘,你这么闹腾我还总闷结婚咹?光让村里人们看笑话儿!”宝珠说:“笑话他妈谁咹!你就这么着急结婚啊?你找不着男滴哩啊?两条腿滴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一抓一大把!这还没结婚哩就这么拿着你不当(回事),结唠婚你更受气嗹。” 静梅说:“我是和家贵结婚,又不是和婆婆结婚。娘,你别闹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咱赶紧家走吧。”宝珠说:“你还挺会想!你他妈结唠婚受唠气,你可别上娘家门上来告状诉苦,我不管你那些个烂屄事儿!别他妈跟恁姐啊似滴,用着娘靠前,用不着娘靠后。人家她妈一个人问她说‘这是恁嘛咹?’她连她娘都不敢承认,说她妈我是她姐。真是操恁那个亲娘滴!”静梅说:“我准不给你诉苦!你永远都是喃亲娘,行哩办?”这样三个人总算回家等着马车来接了。 三喜一看宝珠走了,马上来了精神,冲着当街说:“恁是什么好现家儿(人家)啊?恁不想结婚我还求着恁啊?喃小子长滴这么精神,上哪里找不着一个女滴咹!非找恁这绝户现家儿啊?说我省,还有恁这么坏滴啊,谁家结婚不是头年哩(指年前几天结婚)咹?恁非选个大秋!快一年嗹人们没见过肉,大秋人们得吃多少肉菜咹?”林原说:“恁还结婚办?恁不结婚我就卸车哩,我还没拉我那棒子秸哩。” 丁顺听到了三喜的话,就对庚德说:“我还没刨白菜窖哩,我这就走,我不贪她那口吃滴。”庚槐说:“我也不想吃,我吃唠肉受不了,我也走哩。”庚德说:“收你总闷这么傻咹?来嗹还不吃她一顿啊?”三喜看到丁顺走了,面子上不好看,但是也没有叫丁顺回来,对林原说:“走吧,林原爷爷,按我刚说滴道儿走。” 新菊领着欣荷和欣梅在白菜地里逮虫子和小单张(中华负蝗,体型小但形似蚱蜢);丁顺在村后找了一块空地刨白菜窖(当时整个北方的冬天就只有白菜这一种青菜。白菜并不好存放,温度高了坏的快,温度低于零度了又会冻坏,所以人们就自己想办法储存。农村的有闲地,就刨了菜窖储存;城市的找不到地方刨菜窖,且城市有暖气温度太高,所以只能做一缸一缸的泡菜了),小涛在旁边看着;我和老白在桑村公社的大片闲地里吃草。我的鼻子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是一张大嘴还是会疼,所以我吃草都是小口的抿。桑村街的人们已经有很多人在试着做小买卖了,因为旱地产量低导致种地收入无足轻重,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片地打荒了,尽管靠近小牛辛庄的地可以借用小牛辛庄的机井变成宝贵的水浇地。我们在故事中经常说到闲地,闲地就是打荒的地,有两个原因人们不愿意种地:一个原因是旱地产量低、风险高,有可能颗粒无收;另一个原因是懒。等旱地变成了水浇地,且后来有了农业补贴后,再找闲地就困难了。 丁顺挖菜窖挖了一米多深的时候,黄土下面出现了粘土,也就是陶土,本地称胶泥、红土子。小涛搬了一块胶泥在一边摔着玩儿,想起家里有平整的砖正适合摔胶泥,就拿着一块往家走。走到当院里就听到屋里有哭声,赶紧扔下胶泥跑到西屋里。 秀兰在炕上缝被子,一边缝一边唱:“我那傻娘唉,唉,咳咳咳。”小涛吓的说:“娘,你总闷嗹?”秀兰不说话只是继续哭着唱:“我那傻娘唉,唉,咳咳咳。”小涛带着哭声说:“娘,你总闷嗹?”秀兰停止了手上的针线,抬起头说:“没事儿,我想恁姥娘嗹。”小涛说:“娘,你别哭嗹,我害怕。”秀兰说:“不哭嗹。”就继续缝被子,然后问小涛:“恁爸爸刨好哩白菜窖哩办”小涛说:“没有。”“刨哩多深嗹?”“刨唠像我这么深嗹。”“快晌火嗹,去喊恁姐家来揍饭咹。”小涛就跑到白菜地里去了,然后又跑来牵我和老白。丁顺说:“小牛吃饱哩办?”小涛看了看我说:“吃饱嗹。”就牵着我和老白回家了。 欣梅回到家先看到了院子里地上的胶泥,就说:“又往家里拾破烂儿,都给你扔出去!”小涛说:“碍着你干嘛嗹,你又不扫当院子。”新菊说:“恁俩别见面就打架。你又不扫当院子,你管这么宽干嘛咹?”欣梅说:“你就是向着他说,我还不知道你啊!”秀兰在屋里听见了就说:“恁可真是大滴不知道大,小滴不知道小(指不懂兄弟之间悌的情分)。招恁爸爸打一顿、骂一顿吧,又看着恁可怜;不打不骂吧,一个个滴一点儿都不懂事儿。”欣梅不出声了,就洗手做饭了。小涛继续玩胶泥。 下午丁顺继续刨白菜窖,秀兰和新菊领着欣荷、欣梅、小涛,牵着我和老白去棉花地里拔棉花柴。棉花彻底绝产了,只剩下高大威猛的棉花柴了,一棵棵比小涛个头还高。秀兰和新菊每人拿着一个老叼(拔棉花柴工具,棉花柴的主根都在一尺长左右,所以没有工具就不用想了),每人负责两个垄,把棉花柴从地里拔出来,欣荷和欣梅再把拔下来的放成一堆堆的。 小涛找了片闲地让我和老白吃草。己丑家的棒子秸还没刀,一棵棵矮矮的秸秆像卫兵一样迎风矗立,枯黄的叶子随着风摆来摆去。小涛捡了一根棍子,像一个战士一样威风凛凛地冲入了敌军阵地,左砍、右削、立劈、左脚踹、右脚踢,将一群敌人斩杀。我和老白看着小涛无比羡慕,让我们进入敌人阵地,我们会把敌人从肉体上全部消灭。小涛累了,就跑回棉花地问:“娘,能让小牛和羊吃棒子叶办?”秀兰看了看己丑家这块要打荒的地说:“这个还有个不行啊,没种庄稼就能放牛。”小涛跑回来跟我和老白说:“把恁俩撒着地里吃棒子叶,恁可不能到处乱跑!”把我和老白高兴坏了,吃还来不及呢,打我我都不跑。 晚上吃饭的时候,秀兰说:“趁着这暂不干精细活儿,也不干太吃力的活儿,锻炼锻炼小花儿拉棉花柴吧,让她也学学拉车,别装滴忒多唠。”丁顺说:“七啊月滴小牛干活儿,我还没听见过哩。别给累滴不长唠?”秀兰说:“七啊月滴小牛你见过长这么大滴啊?别多装咹,先拉一点儿,拉动唠就拉,拉不动就再少装点儿。空车总闷也拉动唠办?”丁顺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地上仿佛是下了一层霜雪,清爽到有点冷的程度。秀兰说:“恁先揍饭吧,我去看看那白菜去。”丁顺起来就牵出我来说:“小花儿,今儿刻你该学干活嗹。咱没有大牛,你就得提前出师(学徒拜托师傅独立出道)嗹。你这鼻子还没长好哩,先不给你戴鼻拘,你可别不懂事儿瞎跑、瞎蹦跶咹?”我用乖巧和适可而止的行为证明我完全听懂了要求。 丁顺喊:“小涛出来压车。”丁顺抬起车辕,让车尾着地,小涛跑出来站在车尾,车辕高高地挑着。丁顺把我拉到车前头,左手扶着我的脑袋,右手搭在我的后背说:“捎(shào,倒、后退)。”我跟着一步步倒退直到屁股顶住后鞧退不了了为止。丁顺先给我脖子压上构槽,从脖子底下拴紧了,这样构槽就不会秃噜(滑脱)到后背上去了;然后搭上鞍子,压上搭子,小涛就从车尾跳下去了,这样一辆空车就搭在了我背上;丁顺又系上底肚和搭腰,这样这辆牛车就靠我来驱动了。 丁顺在我左边牵着缰绳说:“哒!”就往前走,我也就跟着走;走了一会丁顺说:“吁!”就停住脚步,我也跟着停下了。丁顺又和我沟通了什么信号是左转,什么信号是右转,我都一一记在心里。出了村后,丁顺就坐上了驾驶位,一边走一边停,考验我是否记得住,我都表现的中规中矩。 到了地里,丁顺开始装棉花柴,装了一平车就牵着我往家走。我很轻松地拉回了家,让他放了心。回到家,新菊等四个都上学去了,秀兰也刚好回家就过来说:“小花儿你累办?装这么少没事儿办?”丁顺骄傲地说:“没事儿,看着小花儿这样儿啊,只要不冒唠尖儿(指装车装的非常满)她都拉动唠。”两个人就卸下棉花柴堆成一个垛。秀兰说:“你那白菜窖刨好哩办?这一下霜就得砍白菜嗹。”丁顺让我站住,说:“刨好嗹,就是没搭顶儿哩。”秀兰说:“那你吃了饭就得搭上顶儿,赶黑得把白菜砍唠,要不就冻嗹。” 丁顺先把我拴回槽上吃草,然后两个人吃了早饭。丁顺扛着木头,秀兰抱着几个棒子秸搭白菜窖去了。 下午的时候,丁顺和秀兰让我第二次拉车,这次是去白菜地里。这个季节,大地里基本上都是昏黄一片了,黄绿黄绿的麦苗还能稍微给这个世界润润色。菜地里除了黑绿黑绿的大白菜,就只有紫绿紫绿的霜打过的蔫吧茄子了。我拉着空车在地头啃土黄色的野草、杨树落叶。丁顺和秀兰在地里砍白菜,一个个一尺多高的战士被一个个放倒了。霜降砍白菜,每个人都知道,所以菜地里都是砍白菜的人。新菊等四个放了学后也是自动跑到菜地里来干活。一车车的白菜拉到每家自己的菜窖旁边,放进窖里。 小涛抓住缰绳不让我到处找吃的,欣荷和欣梅把车上的白菜送到窖口,丁顺、秀兰、新菊踩着梯子下了白菜窖,在窖口接了白菜一个个、一排排的码放整齐,直到堆到了顶,就开始码第二排。一车车的白菜直到把菜窖塞满放不下去了,才会拉回家里放。我拉着最后一车白菜到了家门口,停住。一家人都注意到东邻树荣家还没拉院墙的空院子里聚了好多人,于是丁顺把我牵到了猪圈边上,用一个砖头压住了缰绳,然后一家人都跑去树荣家看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四章 我不愿意闻猪圈里的气味,就扭着头看树荣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树荣不容易放了几天假,回来家里刨菜窖,得赢知道了也来帮忙一起挖。挖菜窖这种活儿,其实不太适合两个人干,因为一家一户的菜窖不需要挖多大,两把铁锨很难在一个窖里挥舞开;但是得赢有热脸,树荣就不能给人家贴上个冷屁股去,毕竟自己经常不在家,媳妇领着俩孩子还是很需要别人帮忙的。 两个人挖到齐胸深的时候,挖到了既不同于黄土又不同于粘土的黑色粉末。得赢说:“咱别是挖唠别人滴阴宅哩吧?”说着不灵提着灵,再往下就挖出了两副骨架。两人把骨头扔到上面挖出的土堆上,有路过看到的立刻惊奇起来,又立刻吸引了更多人跟着惊奇。围观议论的有一大堆人,两个人却并不停止挖掘,因为他们要把两个死人的身体连同棺材都挖干净了,不能再留下一部分,以免过后想起来心里膈应(恶心、介意)。 新民说:“再往旁边挖挖办?有一个坟就有俩坟,孤坟少。”得赢说:“挖嘛咹挖?眼不见心不烦。要是都挖,谁家当院里都说不准有个坟。你看,这个人还挺高哩,看这个腿啊,准得一米七以上。”震海看了看新民,拿着白森森又黑乎乎的腿骨立在新民小腿旁,说:“新民收,这个人和你差不多高。”新民觉得又怕又恶心一脚把腿骨踢飞了,说:“你他妈把谁叫收咹?你得把我叫爷爷。”很多人就说傻震海连辈儿也不会排,这样震海就不玩腿骨了,挤在离骷髅最近的地方说:“恁看,这人这牙还挺齐洁(整齐)哩;旁边这人少一个牙。”大伙都跟着看骷髅整齐的牙,震海就又骄傲了。 牛肺说:“震海,这人和恁爸爸那牙一样,都挺齐洁。”震海说:“和喃爸爸才不一样哩,喃爸爸那牙有假牙。”别人都笑震海傻,被牛肺赚了(口头占便宜,精神胜利法)还不知道。震海不理会,捡了个树枝去捅骷髅的牙,一捅就掉下来一个,吓了震海一跳。牛肺说:“真跟恁爸爸一样,这个牙准是假滴。”新民说:“傻震海,你听不出来啊,他说这个死人是恁爸爸,赚哩你嗹。”震海就急了说:“这是恁爷爷!”新民说:“你别冲着我说,冲着牛肺说去咹。”震海就冲着牛肺说:“这是恁爷爷。” 牛肺如果生气了,震海就不会生气了,可是牛肺表现的若无其事,这就把震海气坏了。他抓了把黑土就冲着牛肺扬过来了,众人都赶紧躲开。壬贵也走过来看热闹说:“震海你还小啊?这么不懂事儿咹,拿着死人的棺材扔着玩儿,你不怕他缠上你啊?”震海听见这话赶紧拍打手上的土。壬贵又说:“天都快黑嗹,恁小孩儿们还不赶紧家走,恁不害怕啊?”小孩儿们立刻都散了。大人们看着没意思了,也想起来该做饭了,就都散去了。 丁顺和秀兰回到家里洗手抽烟,新菊、欣荷、欣梅收拾锅碗做饭;我还在猪圈边上等着卸车才能回家,小涛负责卸白菜,放到当街(家里没地方放就只好放当街了)靠东下房的墙码一排。小涛一边搬白菜,一边看着昏黄的门灯下得赢和树荣用推车子(独轮车)一趟趟往外运骨头和棺材粉末。天说不上多冷,但是小涛的手因为搬白菜还是冰冷,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更冷、更怕。如果这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就好了,哪怕是经常吵架的欣梅在也会好很多。可是我不会说话,我不能安慰下他,给他壮壮胆。 得赢和树荣一直低头干活不说话,更加剧了这宁静下的恐怖气氛。 过了好久,他们两个终于说话了。树荣说:“明天再*填上吧,咱该吃饭嗹。”看样子他们是前功尽弃,不打算要这个菜窖了;想想也是,这样的坟坑子(墓穴),谁敢下去拿菜呢,下去一次就等于下地狱一次啊。得赢说:“吃饭着嘛急咹。先填上吧,要不黑灯瞎火滴,掉进去再摔一下子。”树荣说:“这黑灯瞎火滴,谁还出来咹。”一边说一边紧跟着往坟坑里填土。 树荣家推开堂屋门说:“得赢爷爷,吃饭嗹,别忙嗹。”得赢说:“我得家走吃饭去。”树荣说:“家走揍*嘛咹,呆这里吃吧,咱喝点酒儿。闹腾哩一天嗹,我还管不起一顿饭啊?”得赢说:“那我就家走说一声,要不又得骂我。”树荣说:“说*嘛咹?咱先喝着,淑娟奶奶还不知道你呆我这里啊?”说着就拉着得赢的肩膀进了屋,关了门灯。 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几乎看不清是白菜了,小涛刚刚松缓下来的心又立刻紧绷起来了。从家后方向过来一个人,天黑的完全看不清是谁了,只看到有个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小涛已经快魂飞魄散了,这时候那个人说:“是小涛办?总闷你一个人卸车咹?”小涛说:“是淑娟奶奶啊?”淑娟说:“嗯,你看见恁得赢爷爷哩办?是呆他家吃饭哩办?”小涛说:“是。”淑娟就说:“又他妈呆人家吃饭,自个家里没饭吃啊?饿死鬼掏送(托生)滴。得赢——”一嗓子喊亮了树荣家的门灯。 树荣家站在堂屋门口说:“淑娟奶奶,你看着点儿当院里,有个坑还没填平哩。”淑娟说:“你说这个饿死鬼掏送滴啊!成天价给人家添麻烦,就是为了喝两口猫尿。”树荣家不开心了,说:“你别说滴那么难听,咱老娘们儿觉着那是猫尿、马尿,他大老爷们儿就是爱喝。”淑娟说:“我就说这个王八操滴狗改不了吃屎,有猫尿喝让他干嘛他都干!”树荣家说:“人家干哩一天活儿嗹,还不让喝点儿酒啊?你看看你说滴这个难听劲!”淑娟说:“别说我说滴难听:喝那王八操滴玩意儿耽误事儿。他是见酒就喝,一沾就醉,一醉了就耍酒疯儿。” 树荣家说:“你看看你这个人!越说劝劝你哩,你说滴更难听嗹,‘喝那王八操滴玩意儿!’何者大老爷们儿喝滴都是‘那王八操滴玩意儿’啊?”淑娟一看不能再对着树荣家发作了,就走进屋里冲着得赢说:“又灌这玩意儿,好等一会儿又撒酒疯儿咹?”得赢脸红红的不说话。树荣看不下去了说:“总闷嗹淑娟奶奶,呆喃这里喝点儿酒总闷嗹?你这是闹腾嘛咹?大老爷们儿有不喝酒滴啊?”得赢来了精神,说:“啊,哪个大老爷们儿不喝酒咹?”淑娟说:“你这狗仗人势的玩意儿!不说你还好,一说你还乘脸上色嗹。喝吧,喝死你到头儿!”说完气得撅咧撅咧回家了。 树荣已经没有多少兴致再喝了,这个小涛是体会不到的,小涛体会真切的是树荣家的门灯又灭了,树荣家的院子里又出现了黑洞洞的安静。一车白菜已经搬的差不多了,这还是一边搬一边回头看背后的结果。新菊出来了说:“呀,小涛你更行咹,快搬完嗹?”小涛楞了一下,回头看了一下才说:“嗯。”两个人很快就搬完了。丁顺出来卸车,把车放门底下,把我拴到槽上。看到地上很多掉的白菜帮子,丁顺又捡起来扔到槽里给我。白菜好吃,就是水气太大。 新菊插上了大门,又搬了个杠子:“冲着东多么不好咹,东边那么多死人。”秀兰说:“大门朝向可不能随便改,得问问人家风水先生。”小涛说:“嘛叫风水先生咹?”秀兰说:“就是香门儿。”小涛说:“嘛是香门儿咹?”秀兰说:“小孩子别打听这么多!” 白菜收完了,一家人又慢慢地把山药也刨了、收了、放到山药窖里。刨山药的时候只遇到一件事,就是丁顺用铁锨刨的时候刨出了一窝蛇。这时候气温还是零上,所以蛇都还醒着,一发现自己的家被毁了立刻吓的四散而去。这一家人的出现吓了另一家人一跳,反之也是。 山药也收完了,就意味着所有的农作物除了冬小麦外,都收完了。丁顺想起了尚祯,就说:“我去看看喃爹去,看他愿意家来不。”就骑着自行车走了。到天黑接了尚祯回来。 大多数吃饭的时候,尚祯都是在自己东屋的炕上一个人围着小桌吃。夏天实在太热了或是心情很好的时候,才出来和家人围着大吃饭桌子吃。大桌子也不大,尚祯不在的时候,也是要挤得新菊端着碗到锅台上吃。尚祯来了,新菊和欣荷都到锅台上吃去了。欣荷边吃边说:“小涛,赶黑我领着你去看电视去啊?”秀兰说:“嗬!就是恁俩胆小,恁俩还就伴儿出去,一个给一个壮胆儿啊?”除了欣荷和小涛外,其他人都笑了。 欣荷说:“电视呆喃德哥那里放着,我还不敢看去啊?今儿刻演正片儿,《燕子李三儿传奇》。”欣梅说:“嘛叫《燕子李三儿传奇》咹?”欣荷说:“李三儿轻功好,跟燕子一样会飞,所以外号叫燕子。”欣梅说:“我也去。”秀兰说:“谁想去都行,去以前把该干滴活儿干完唠。”欣梅就问:“几点演咹?”欣荷说:“八点。”欣梅看了看马蹄子表说:“这都七点半嗹,得快点嗹。”两个人就赶快收拾碗筷、洗涮、喂猪,小涛在屋里等着。终于收拾清了,欣荷说一声:“走了。”小涛就跑到院子里跟着欣荷和欣梅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五章 三个人踩着漆黑的路过了当街,终于看到了原来供销社、现在庚德新房的门灯散播出的清辉。当院里已经站了很多人。房子只有两间正房,没有院墙,为的是以前谁都可以来买东西,晚上谁都可以来看队上的电视。 小涛看到了立勇,两个人就一块儿玩起来了,在人群中穿梭跑动。两个人最后挤到了最前排,离着电视只有两米远,可是电视里演的什么完全看不清,因为全是雪花。庚德站在电视后头左捏捏、右碰碰,还是看不清。小涛叫了声“德哥,”庚德抬头看了一下小涛没有出声。 半天过去了,人们一边摆话一边抱怨电视什么节目也看不清,但是还是没走,依旧站着摆话。终于有人说:“咳,这么冷飕飕滴站着这里,还不如家走喝点水摆话儿哩。”就走了一两个。有人说:“队上这老电视不行嗹,该换新滴嗹。”有人说:“电视一直是那个电视,夜啦刻还能看哩,总闷今儿刻就不行嗹?”有人就说:“准是你站着这里挡住信号嗹。”刚才的人就说:“天线有两房高,碍着我揍嘛唠咹?问问子墨该买个新滴不!”有人小声说:“准是庚德技术不行,以前刻树茂弄还弄出人儿来唠哩(指电视能看到节目)。”又有人说:“人家别滴村里都兴(流行)户里(一家一户)自个儿买电视嗹。我要是有钱我也买一个咹,呆自个家里炕上坐着看多么舒坦咹。”有人就说:“有几家买起电视唠咹?大多数都买不起,社员们想看个电视还不是得看队上滴啊?”有人就说:“队上滴东西越来越少嗹,这伙着滴事儿就不是个事儿,还不知道嘛时候队上就嘛也没有嗹。”人们慢慢地走光了。 庚德搬起电视,发现欣荷、欣梅和小涛还站在当院里就说:“别看嗹,电视忒破,家走吧。”欣荷只好领着两个人回家。欣梅在路上说:“你看咱德哥,一点也不像当家子,对咱和对外人没嘛不一样滴。”欣荷说:“别呆道上说,敢(万一)让人听见。” 到了家,秀兰抽着烟问:“总闷这么快就回来嗹?”欣梅说:“电视弄不出人儿来,光雪花总闷看咹!”丁顺说:“那个电视不是一直那样儿啊?”秀兰就说:“哪里咹?以前刻也是有雪花,好歹也看见人唠咹。准是天线没放好。”丁顺说:“你还是嘛也知道!”说完就笑了。秀兰说:“你笑嘛咹?我还知道准是恁庚德得(dei)意儿(故意)滴,他嫌电视放着他那里麻烦。这队上还得把这个电视处理唠。”丁顺说:“你嘛也知道,还不如让你当官儿哩。”说着说着就生气了。秀兰就不说话了。 后面连着两天,庚德都懒得把电视搬到当院里了,他说:“谁想看谁就搬。”众人七手八脚搬出来,捣鼓半天还是看不清楚,也就没有兴致了。 两天后子墨在大喇叭里说:“社员们注意嗹,庚德咹,要结婚嗹,咱队上这个电视得处理唠,谁要是愿意买谁就上当街来抓阄儿(抽签)咹。这暂买个新电视总闷也得花几百,咱这个电视哩,处理价一百八。谁要是想买,谁就上当街来抓阄咹。”秀兰在纳鞋底儿,说:“你看是办?我没说错吧。”丁顺说:“我上当街看看去,看看谁买唠走。”秀兰说:“你可别买,这电视有年头儿嗹。买唠咱也不会摆鼓(调台、调节目)。”丁顺说:“啊。”就出去了。 过了一个小时,丁顺在院子里喊:“快点开门儿。”秀兰跑到堂屋推开门,丁顺抱着电视走了进来。秀兰说:“说嗹别买,你总闷买下来嗹?”丁顺说:“快点闪开,我先放下。”就把电视放在了西屋堂柜上,又匆匆往外走。秀兰说:“还揍嘛去咹?”丁顺说:“还有天线和天线杆儿哩。”秀兰就跟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搬来了天线杆儿,立在西边夹道里。尚祯看见了,说不上开心,至少还是很有兴趣,说:“你总闷把队上滴电视给买嗹?”丁顺说:“我也没指着(打算)买。人家都抓阄抓不上,我寻思着我也抓不上就抓着玩儿吧,一下子就抓上嗹。”新菊、欣荷、欣梅和小涛是最高兴的,不仅是因为有了电视看,而且这是全村唯一的电视,第一台私人电视啊,所以心里都很骄傲。 丁顺从炕席底下拿了一沓钱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了,高兴地说:“队上又给便宜哩十五块钱。”秀兰说:“先弄出人儿来再说吧。”就把外面的天线从窗户:“哇,喃家这么些个人啊。我走着哩,这么多人多麻烦咹。”丁顺说:“坐下吧,壬贵哥,这个麻烦嘛咹?”壬贵说:“哪里炕沿上还有坐滴地方咹?”丁顺说:“脱了鞋上炕吧。”壬贵说:“算嗹,弄滴炕上怪脏滴。我走哩,别动龛(动身,表示不用送了)嗹。”丁顺说:“那壬贵哥我就不送你嗹。” 众人围着电视看幸子和光夫,但只有新菊、欣荷和欣梅是认真看的,其他人都是一边看一边摆话儿。得赢说:“这房是该翻盖嗹,屋里忒小,炕也小。喃和树荣商量好嗹,今年冬天就翻盖。丁顺你也就伴儿翻盖啊?”丁顺说:“嗯,我也有这个打算。”得胜说:“喃也打算翻盖哩,给喃忠厚。”得赢说:“你看喃得胜哥,更行!前年才给忠良盖唠,今年又给忠厚盖。”得胜说:“喃不盖行啊?喃忠厚比恁哪个滴孩子都大。国杨还没上学儿哩,树荣就给他准备盖房哩;小涛才刚上小学儿就准备着哩,喃忠厚都十好几嗹。”得赢看着壬信说:“给恁立威、立勇盖办?”壬信说:“得盖咹,恁都盖喃也不能落后咹。”得赢又看着庚槐和小桃说:“小子你盖办?啊,你不用盖。” 小桃说:“揍嘛咹?你笑话喃没小子啊?”得赢说:“我笑话你干嘛咹?你是不能今年盖,恁收盖哩,你不得给恁收帮忙啊?”小桃不说话了。得赢又说:“丁顺,你买蓝砖咹还是红砖咹?”丁顺说:“买蓝砖呗。红砖贵不说,要是盖唠红砖房,旧房扒下来滴这些个蓝砖不都得扔唠啊?多可惜咹?”得赢说:“可嘛惜咹?旧房这蓝砖个儿大,这暂兴滴新砖都小嗹,大小不一样,盖起来多难看咹?”丁顺说:“何者你就把旧蓝砖扒下来都扔唠啊?”得赢说:“揍嘛扔唠咹?盖个下房、盖个茅子、盖个猪圈不行啊?反正喃和树荣商量过嗹,都买红砖,以后这蓝砖就不肆兴(流行)嗹。”壬信说:“嗯,喃也买红砖。”得胜说:“喃和丁顺一样,喃还是盖蓝砖滴。喃可买不起红砖。”淑娟说:“丁顺可不是买不起红砖,他是过日子细惯嗹,舍不得那些个旧砖头子。”丁顺说:“这个没说差,我是俭省节约。”秀兰说:“他是挨饿饿怕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六章 这台产自匈牙利的黑白电视,十天有八天是看不见人的。一看不见人的时候,一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天线。有时候赶上刮风,一晚上都收不到一个台,干脆关了了事,反正以前没有天天看电视也是照常过日子。 电视不能看,慢慢地来的人就少了,到后来听说宗本买了全村第一台新电视,虽然个头小了,但是看人还是能看清楚,于是村里人又一窝蜂地往宗本家跑。也因此,大家都知道了在桑村社办化工厂里上班的宗本比一般人家有钱。好事成双、喜事相连,宗本又入了党,于是在村里的地位扶摇直上。宗本跟老横不同的是,他并不耍横,自有趋炎附势者找上门来,显得人缘极好。而大壮经过与老横一战,树立了在小牛辛庄的霸主地位,把之前地主身份的屈辱彻底抹去了。但因为之前批斗过他的人太多,加上壬贵的叮嘱,虽然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了,但是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主动欺负别人。形势的事谁说的准呢。 自从我会拉车以后,丁顺又让我拉了远处地里的棒子秸,全部拉到了场里晾晒。冬天麦糠吃完了,这些棒子秸就是我的口粮了。丁顺抽空又跑了趟石家庄,骑着自行车驮回了几大捆甘蔗。这样逢桑村集,我就和他去卖甘蔗。 天气早晚的时候非常凉爽,这是对我来说;对人来说已经有点冷了。所有的树叶都掉光了,欣梅周末就上大埝上搂(lou)树叶,回来给我和老白吃。其实村西边就有一大片树林子,但是那是李辛庄的林地,而且看林场的老头子为了吓唬人老是在树上挂一些不穿的衣服,仿佛树上吊着个死人一般,这样一般人就都不敢去了。 这天远远看着欣梅背着筐、拿着筢子走了之后,二钱过来找小涛玩。自从丁顺买了队上的电视后,二钱反而不敢来找小涛玩了。小涛也不敢一个人开电视,就算开了也没有节目可看。二钱说:“咱上喃家玩去啊?”小涛说:“呆喃家玩儿也行咹。”二钱说:“喃怕恁爸爸,还有恁三姐。”小涛说:“我也怕喃爸爸,我不怕喃三姐。咱玩儿嘛咹?”二钱说:“咱还修水库去啊?”小涛说:“忒冷嗹。”两个人想去哪里玩,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这时候从西边过道里来了几个骑自行车的外村人,看见小涛和二钱在门口玩儿,就问:“打听个人,恁知道云胜家、寅虎家还有己丑家呆哪里住办?”二钱是个热情人,说:“知道。”来人就说:“那恁俩给喃领道儿呗?”小涛就说:“喃和喃云胜舅是亲家,我领着恁去。二钱你领着他们上寅虎家,恁和寅虎家是当家子。”二钱说:“我领着他们家走;喃寅虎收家和云胜家挨着,你领着他们去吧。”小涛说:“啊。”就领着一帮人直接冲着东过道里走进去了。二钱则领着剩下的一帮人往北拐去了自己家。小涛回头看见西过道里来了三辆拖拉机开到当街去了,心里就想着肯定是来村里有事,等下可以去当街看热闹了。 走到寅虎家门口,小涛说:“这一家儿是寅虎家。”指着前面一家说:“那里是喃云胜舅家。”六七个人立刻支上车子分成两伙儿,分别守住了门口。小涛本来想着去当街看热闹的,一看这架势吓的愣住了。有两个人进了寅虎家的大门,寅虎端了盆脏水站在门台上正想往当院泼,差点没收住势,就把盆放下了说:“恁这是干嘛滴咹?”来人说:“这是寅虎家办?”寅虎说:“是咹。恁是干嘛滴咹?”来人说:“计划生育滴。”寅虎说:“恁指着(想要、指望)干嘛咹?”来人说:“恁计划生育那罚款交哩办?”寅虎说:“没交。”来人说:“人家都交嗹,就恁不交,你估论(估计、掂量)着行唠办?” 寅虎正想说话,只听旁边云胜家的鸡也飞了、狗也叫了、孩子也哭了,云胜在院子里大声地叫:“恁这还让喃过日子办?喃弄(养)着几啊孩子容易啊?”有人说:“你叫唤嘛咹?过日子穷还生这么多,生滴越多越穷。”云胜说:“喃生滴多唠喃自个养,喃一分钱不让国家出还不行啊?”来人说:“这是政菜(策),谁都不能违法。”云胜说:“上下五千年还没听说过生孩子罚钱滴哩。”另一个口音说:“你跟他摆话嘛咹?跟这老农民还讲清唠大道理唠啊?我说给你吧云胜,桑村派出所滴人呆当街哩,谁要是没理搅三分儿(胡搅蛮缠)、穷闹腾,就把谁抓唠走。” 寅虎家正在屋里纳鞋底儿,听见吵闹声就走出来一看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人,说:“恁可别抓喃咹,恁看喃这是病人咹!”说着就按着寅虎的脑袋说:“恁看,这里头发还没长哩,恁要是抓喃,非出唠人命不可。”来人说:“喃不是来抓人滴,喃是来催计划生育罚款哩。恁交唠钱嘛事儿都没有。”寅虎家说:“喃哪里有钱咹?恁看喃因为这病人,连庄稼都种不了嗹,吃饭都成问题嗹。”来人说:“恁吃不吃饭和喃没关系,喃是执行政菜来滴。” 只听旁边院里静初说:“准是子墨那个私孩子领着恁来滴,喃这日子这么难谁不知道咹,还上喃家来拾东西啊?喃一当院子都是破烂儿,恁看着哪个值钱就把哪个搬唠走吧。”有人就说:“你别骂嗹,喃是直接上着恁家来滴,根本就惊动村里支书。”静初就说:“总闷恁知道喃家呆这里住哩?谁领着恁上这里来滴咹?” 小涛吓的往后就退,才发现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大人、小孩凑过来看热闹了。小涛退到人群后,又慢慢往前走,做出像是刚来到的样子。静初终究没有出来看,因为她得盯着别人搬她家什么东西呢。她跟来人说:“喃交哩罚款嗹。”但是她并不阻止人家搬她家的桌子、凳子。来人说:“你要是交过嗹,喃就不会来嗹。谁交过、谁没交过都有帐可查。”静初说:“喃是偷着给滴恁那头儿。”来人说:“恁私底下给过谁多少钱和喃没关系。” 在寅虎家的几个人把东、西下房看了个遍,也没发现值钱的东西,其中一个就问:“恁家那牛橛子哩?”寅虎说:“呆当街哩。”寅虎家很聪明地说:“喃那牛没呆家,上着亲(qin)家干活去嗹。”寅虎更聪明地说:“恁别听她瞎说,喃家就没有牛,喃那牛才卖嗹。”另外一个人就说:“卖唠牛就有钱嗹,恁就赶紧把罚款交唠吧。”寅虎懊恼了说:“喃那钱盖房花完嗹。”一个人就说:“喃不信,恁一个个滴都说没钱,我得看看恁盖滴那新房呆哪里我才信哩。” 寅虎本着把来人赶紧送走的想法,说:“喃家后头那套新房就是给喃大小子盖滴咹。”守门的人不动,其他两个就冲着新房去了,大队人马也跟着看热闹去了。寅虎突然一想,坏了,牛在新房那里拴着呢,就赶上队伍说:“新房都还是空滴哩,也没人住,有嘛看头咹?”两个人不理,走到门口了,立国正牵着大黄牛出门,来人一把抓住了缰绳说:“你把寅虎叫嘛咹?”立国说:“爹。”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三个人牵着大黄牛往当街走,寅虎一家人都跟着,后面跟着更多看热闹的人,所以队伍呈扇面形。立国和立省觉得很丢脸,跟着走不说话;立县在路上捡了块砖头跟着,满脸怒容。牵牛的人一回头看见立县的样子就说:“*窝儿窝儿(比骂小兔崽子更加蔑视对方),你老实点儿,你要是敢动手就把你抓起来!”寅虎家就说:“扔唠那砖头!”然后小声地安慰立县说:“你看看他们总闷牵唠走,我就不信这当官儿滴还能一直牵着牛走着上桑村街去。” 工夫不大走到当街了,当街已经有很多人围着拖拉机看热闹了。 一开始三辆拖拉机开过来,村里人还以为有卖东西的来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三辆拖拉机在一起呢,所以很快聚集了一圈人围着打听。得赢说:“恁是来卖东西滴啊?”一个开拖拉机的人说:“喃是来拉东西滴。”保君又问:“恁来拉嘛东西咹?上谁家拉去咹?”回头看着村里其他人说:“咱村里有人搬家啊?不想呆咱村里住哩啊?姓牛滴还能离开咱小牛辛庄啊?”开拖拉机的人说:“逮住嘛拉嘛!嘛值钱拉嘛!”人们就围着小声议论,说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么多拖拉机上咱村里来拉嘛。有人就说看见几个不认识的人往东过道里去了,于是人就分流了。 现在大队人马又集合了,他们跟寅虎家一样的想法:想看看这牵牛的人怎么能把牛搬到高高的拖拉机车斗(车厢)上去。 开拖拉机的人一看有值钱的东西来了,就跳下来绕到车厢后面,拆下车后斗的挡板,支到地上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斜面,非常陡的斜面。牵牛的人先跳到拖拉机斗上去,在上面拉缰绳,下面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推着牛的两半屁股往上赶牛。寅虎家的大黄牛第一次走这么陡的斜坡,再加上铁板一晃一颤的,两只前蹄踩上去后,两只后蹄说什么也不肯再迈动了。 这时候,去云胜家和己丑家的“当官儿的”都在往当街的拖拉机这里集中了,每个人都是搬搬抗抗的,有的拿着凳子,有的搬着桌子,放到地上都喘了一口大气。其中一个笑着冲赶牛的说:“恁捡唠个好活儿。”赶牛的人说:“好嘛活儿咹,你看不见牛不上去啊!”这人就说:“拿个棍子一吓唬就上去嗹。”说着就在天顺家棉花柴垛上抽了个棉花柴,在牛屁股上抽了一下,大黄牛蹭地蹿上去了。 开拖拉机的人又把挡板重新上好,几个人就问搬凳子、桌子的人说:“总闷就搬唠个凳子来咹?罚款总闷也得罚几百,俩破凳子值几块钱咹?回去总闷交差咹?”搬桌子、凳子的就无奈地说:“有嘛法咹?忒穷嗹,连个值钱滴家什都没有!”一个就说:“小牛辛庄不是听说家家户户都有牛啊?总闷还有没牛滴咹?没牛他们总闷种地咹?”一个就说:“云胜家是拾破烂滴,不指着(指望、依靠)种地过日子。咱也不能把他那破烂都拉唠走咹,咱又不专业,也不知道哪个破烂值多少钱。”另一个就说:“己丑家是全村里最穷滴一家儿嗹,一村里再找不着更穷滴人家儿嗹,到这暂还吃不上白面卷子哩。”一个就说:“我不信,这暂哪里还有吃不上白面滴咹?”这个人就说:“你不信拉倒!我都掀开他家那锅和厨子(碗橱)看嗹,就几啊棒子面儿的饼子。”一个人又说:“他家真这么穷啊?一个大钱儿也没有啊?” 树武在人群里说:“总闷没有咹?他家嘛也没有,就是钱多,大钱、二钱、三钱、四钱,这不都是钱啊?”这个人就说:“你说滴是孩子吧?”几个人就都笑了,村里人们也都笑了,甚至己丑都跟着笑了,只有己丑家没有笑。 这几个人中有个领头的,非常有气势和严肃地说:“恁三家儿和咱村里这人们都听着,计划生育是国家滴基本政菜(策),谁超生就得罚谁。恁要是不服恁就往上告去,恁告到中央,也是执行这个政菜,这就叫基本政菜。牵牛不是为唠不让恁过日子嗹,咱又不是那旧社会,光欺负老百姓;这牛和这家什哩,喃拉到乡政府去,恁去乡里把罚款交唠就能把牛和家什要回来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七章 领导讲完了,司机就发动拖拉机了。前面两辆装了桌椅板凳的已经发动了,可是第三辆拖拉机的司机发现摇把儿不见了,左转右转、座位上座位下、拖拉机底下、车厢里都看了个遍,就是找不到了。前面两辆想早点走了交差,可是领导站在第三辆拖拉机的车厢里说:“不行,都不能走。连恁村里人都不能走。破坏计划生育就是犯罪,恁别把这事儿当儿戏。早点儿交出摇把儿来,我就当恁闹玩儿哩,要是不懂事儿等着派出所里来唠人再交可就晚嗹。” 人群没有动静,都静静地看着拖拉机上的领导。领导继续说:“挡不住(或许、有可能)有小孩儿发个废(同调皮)、调个皮,小孩不懂事儿行唠,大人要是也跟着不懂事儿,咳咳,恁自个估论(掂量)着吧。”人群还是没有动静。领导说:“我可警告过恁嗹,要是让我自个儿找出来、搜出来,我可把恁带到派出所里去。咱小牛辛庄人们出了名滴老实,这么些个年也没听说过谁犯过罪,咱可别栽到这小事儿上。” 这时候人群前面的牛肺说:“哎,恁看,这拖拉机后轱辘这里是嘛咹,这是摇把儿办?”震海在旁边说:“哎,还真,这不是摇把儿啊?”说着就蹲下去把摇把儿拿出来递给了拖拉机上的领导。领导又递给了司机,司机就摇动了柴油机,突突突噔噔噔地开着走了,一路扬尘,得胜而归。 “当官儿的”走了以后,人们自然就把三家的人和子墨围在中间问了起来。寅虎家和静初围着子墨说:“你说,是你给领滴道儿(带路)办?子墨说:“我哪里领道儿嗹?我一直呆当街哩。恁不信,村里这么多人都看见我嗹。”村里人们都不出声来证明子墨的清白,但是子墨依然自信自己不是打小报告儿的人。小涛发现形势不对就赶紧回家了。静初说:“他们就跟日本鬼子一样咹,搬着喃那吃饭桌子就走咹,还不让喃吃饭哩啊?!这和日本鬼子有嘛区别咹?谁给他们领道儿,谁就是汉奸!”子墨说:“我可是老党员嗹,谁愿意当汉奸谁当去!” 壬贵这时走到当街了,说:“静初,你这是闹腾嘛咹?村里招不开(放不下,蔑视对方太自大)你哩啊?!”静初一下子就蔫了,领着云胜和三个女儿抽身就走了。壬贵继续说:“恁有能耐当着人家滴面儿骂汉奸、骂日本鬼子咹!等着人家走唠才敢唸声儿,这不是老鼠插上门坐朝廷——窝里横啊!”得赢说:“这是咱党滴政府,能和日本鬼子比啊?这要是早几年,你这么说就得批斗你。”寅虎家说:“嘛也碍着你唠,反正计划生育罚不着你,你就呆这里说凉快话儿(风凉话)呗。”壬义接过来说:“得赢爷爷,咱一村里就你实行计划生育光荣嗹。我是生了仨闺女,我还想生个小子哩。”树武说:“他不想光荣他有那个能耐啊?”一句话引起了哄笑。 壬贵说:“壬义,你跟着闹哄(闹腾、起哄)嘛咹?这里有你滴嘛咹?”壬义就蔫蔫吧吧地走了。壬贵又说:“都该干嘛去干嘛去!有:“云胜呆家里办?”云胜家的小四眼儿(眼眉与体毛颜色不一致,像是长了上下两对儿眼)狗汪儿汪儿地叫起来了,每次往前一扑都带着铁链子哗啦一声响,虽然咬不到人,气势倒在。云胜正在分拣塑料纸,听到声音就从一堆烂塑料纸里爬起来了,说:“谁咹?”只见秀兰和一个警察站在门口,脸色一下子变了,说:“这是来干嘛来嗹?”秀兰笑着说:“静初和孩子们没呆家啊?”云胜颤着音说:“上她娘家去嗹。”回头冲着四眼说:“小狗子,你别他妈叫唤嗹!”又回过头来问:“恁这是来干嘛来嗹?”警察笑着说:“大哥,你别害怕。我是桑村公社派出所滴所长,我给你把恁那吃饭桌子和凳子还回来嗹。”云胜表情不自然地说:“我还没交罚款哩,恁总闷给送回来嗹?” 所长说:“大哥,你先别说这个,罚款那是你和计划生育滴事,你慢慢着还,别着急。咱是不打不成交,以后有我呆派出所里,没人敢上恁家来搬东西嗹。”说着就推开另一扇大门指挥着拖拉机上的两个人把东西搬下来往堂屋放。东西都摆好了,所长就让拖拉机先走了。所长先坐在一个凳子上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递给云胜说:“大哥抽烟,大哥你先坐下,这是咱表姐啊?”云胜说:“可不呗,这是喃亲表姐。喃娘和她娘是亲姐俩。”所长说:“这么一说,咱表姐是寻到她姨家滴村里哩啊?这样也好,呆一个村里互相有个照应!”云胜和秀兰一下子尴尬了。 所长反应快,一边给云胜点烟一边说:“没事儿,咱以后有滴是功夫摆话儿哩,以后你到了派出所里找我高开会,就跟到了自个家里一样,谁也不敢欺负你。上回咹,喃办滴这事儿不对,说嘛也不该把恁吃饭桌子搬唠走,耽误恁吃饭。对不起咹,大哥!真对不起!” 云胜在听到所长第二次说“对不起”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笑了。秀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直看着所长表演。所长继续说:“大哥,咱是有个兄弟呆中央哩啊?”云胜说:“谁知道喃兄弟分配哩个嘛活儿唉。”秀兰就说:“云祥毕业哩啊?”云胜说:“头年研究生毕业,说是呆中央分配哩个工作,咱也说不清是嘛单位。”所长说:“没准就是宣传部!这回是县里宣传部长给我打电话,准是咱兄弟给县里宣传部挂哩个电话,人家就找我,可把我吓哩一跳。没想到是咱家滴事儿。”云胜笑着说:“我也怪不好意思滴,我也没想着吓唬恁咹,我是实在没法儿嗹,饭都吃不上嗹。不怕你笑话,媳妇儿一天到头滴和我打架,日子都没法儿过嗹,我这才给喃兄弟挂哩个电话,给他诉诉苦呗,也没指望着他能解决唠这个事儿。看来他是长哩能耐嗹。” 所长说:“说起来还是喃办滴这事儿不对。不过要是没这事儿,咱弟兄们也认识不了,大哥你说是办?”云胜点了点头。所长说:“咱兄弟叫嘛名儿咹?”云胜说:“说起来我不愿意说,喃这个姓儿不好,姓朱,一叫起来跟猪一样,难听!”所长说:“姓朱哪里难听咹?人家还有姓狗滴哩。姓朱滴能耐大嗹,咱兄弟这里不说嗹,前途无量;呆历史上,明朝皇上都姓朱。朱元璋你听说过办?”云胜说:“听说过咹,我还没寻思过他也姓朱哩。”所长说:“咱兄弟全名叫嘛咹?”云胜说:“朱云祥。”所长说:“行唠,这回记住嗹,我也算认识一个中央滴人嗹。正格滴,大哥你多大年纪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八章 云胜说:“我三十八嗹,我有这抬头纹,显老。”所长说:“哎呀,大哥你才三十八啊?我都四十嗹。我这回脸皮厚嗹,我得喊你一声兄弟嗹,你别怪恁哥咹?”云胜说:“不怪不怪,应该滴。”所长又说:“以后到唠派出所去找我去咹,我叫高开会,我得请你下馆子喝酒。”云胜说:“行唠,那就给你添麻烦嗹。”所长说:“咱弟兄们,这叫麻烦啊?以后你呆桑村公社地面儿上,有嘛事儿你找我,恁哥我准不招你受气。”云胜很开心地笑了。 所长说:“兄弟,我还想和喃大爷朝个面儿(见一面,不久留)咹,来到咱门儿上来嗹,不见个面儿合适啊?怕喃大爷得挑理!”云胜说:“喃爹不呆这里住,喃爹呆桑村街住着哩。”所长说:“那是住着咱姐家啊?我得去看看去!”云胜说:“不是喃姐家,我个人滴老家就是桑村街,我是结婚才到这村里来滴。”所长“啊?!”一下子明白了,说:“那兄弟你就忙着吧,我先走嗹。有空儿你给我指个道儿,我上喃大爷那里看看去,都呆街面儿上住着,不看不合适。还有这事儿,你记着得给咱兄弟挂个电话,让他放唠心。”所长一步三回头地走,云胜在后面慢悠悠地送。 云胜送到大门口就不送了。小孩子们跟着所长走,直到吉普车绝尘而去;大人们依旧围着云胜家的门口看热闹,真的是小孩看热闹,大人看门道!新民说:“云胜,我看见这警察给你点烟嗹?”云胜说:“这不是一般警察,这是桑村公社派出所所长高开会,他一个劲儿地给我说‘对不起’哩。”震海说:“你净他妈吹牛不上税,警察给你说对不起,警察凭嘛给你说对不起咹?”树茂说:“人敬有钱滴,狗敬挎(kuǎi)篮滴。人家反正是有能耐——” 树武说:“傻震海别唸声儿,听着大人说话儿。”树武一句话把树茂的话头倒是截住了。震海说:“小蛤蟆儿也算大人啊?还没我高哩。”云胜一时尴尬,随后说:“高所长给我说对不起,我算个屁咹!他看滴是喃兄弟滴面子,喃兄弟研究生这一毕唠业分配着中央嗹,别说他一个所长,就是县里公安局局长也得给他面子。高所长说,以后我有嘛事儿找他,他保着我呆桑村公社这地面儿上不受气,谁要是欺负我,他就抓谁。”云胜神气地说完这句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要么就是佩服了。震海和牛肺默默地走去当街玩儿了。树武说:“大钱,你还呆这里看热闹,还有嘛热闹咹?跟恁爹啊似滴胡吃闷睡!你还不家走问问恁娘,看恁有个中央滴亲(qin)家不。”大钱说:“喃那桌子、凳子都不要嗹。”立国还没等到别人问他,就自己默默地走了。 人们散了后,云胜对秀兰说:“二姐,咱知道有今儿刻啊?谁知道咱受唠一辈子气嗹,还有抬头儿滴时候咹!”秀兰笑了:“这回行嗹,翻过身来嗹。以后好趁着过日子吧。”就回家继续打薄去了。 六檩薄打完了之后的一天,庚德把对象请了过来吃饭。秀兰帮着张罗着做饭,一边搅拌大锅里的蒜毫炒肉一边对烧火的丁卯家说:“卯嫂,咱小德行唠,找哩这么好滴个媳妇儿,大高个儿,比小德不矬;连媒人都没总闷用,真行!”丁卯家说:“仗着这小子能摆话,要不咱家有嘛咹?”秀兰说:“嗯,省唠不少钱是真滴。看着吧,这俩人准是过日子滴好手,用不了几年这日子就好过嗹。” 丁卯从当院里走进堂屋说:“丁顺哩?总闷他没过来咹?他不得陪且(亲戚)啊?”秀兰说:“他一个收公公陪嘛咹?哪里用着他唠咹?”丁卯说:“我去叫他去。”秀兰说:“别叫他,他呆申哥家哩,小梁那新房不是要盘个锅台啊,叫哩他去嗹。”丁卯说:“咱这里请新媳妇儿哩,总闷上着他那里忙活去嗹?”秀兰说:“咱这里要是有活儿干准先急着咱这里干唠,陪新媳妇儿又不是陪男滴喝酒,叫他来揍嘛咹!你叫他来喃申哥得挑理。”丁卯不说话了,左转转、右转转不知道做什么好。秀兰说:“卯哥,你不呆炕上坐下,你转悠嘛咹?新媳妇还吃人啊?”丁卯说:“还不是怕人家嫌咱穷啊!谁知道看见那两间屋人家还愿意呗?”秀兰说:“愿意!你还不放心小德啊?准吃住她(吃透对方心理,占据心理斗争优势地位)唠。” 庚德领着对象走到原来的供销社去看新房,边走边唱:“那一天在村口见了一面,茶不思,饭懒咽,日夜挂在心间。今见她小脸一绷更好看,真是仙女下了凡。(评剧《刘巧儿》唱段)”对象笑着说:“美滴你!接着唱咹!”庚德说:“不唱嗹,再唱就俗嗹。” 房子在当街,加上没有院子,一大帮孩子都在房前空地上玩儿,一看见庚德领着一个不认识的外村人就知道是庚德的对象了,于是个头最高的震海领着一帮半大小子都嗷嗷地叫唤起来了。大钱就一遍遍地喊:“马野雀,尾巴长,娶唠媳妇儿忘唠娘。把娘背着山沟里,把媳妇儿背到炕头儿上。” 庚德没有理会大钱,继续对对象说:“咱家最差滴地方儿,就是这房嗹。除了这房,其他滴嘛都好,尤其是你旁边滴这个男滴更好!”对象脸红了,笑着继续往前走。庚德说:“赶咱结唠婚,我嘛重活儿、累活儿、脏活儿都不让你干。有我掌着这个家,用不了几年,咱就过上好日子嗹。”对象说:“你掌家,钱都攥着你手里啊?”庚德说:“我掌家掌着干活咹,经济大权都交给你。你负责买生产资料,我负责生产力提高!”说着两个人就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新民回家路上看到一帮孩子们都在叫唤,就停下来说:“恁这是叫唤嘛咹?”震海说:“庚德叫哩个媳妇儿来,喃闹媳妇儿哩。”新民大声说:“人家还没结婚哩,恁闹嘛媳妇儿咹?”说完又小声地说:“我教给你一句顺口溜,你敢喊办?”震海说:“你说给我,不能说给别人。我就是知道滴顺口溜忒少,闹媳妇儿都不知道总闷闹。”新民说:“我说给你,你不能说是我说滴。”震海就点了头。新民在震海耳朵边小声地交代了几句,说:“赶我走唠你再喊。”就快步走了。 震海看到新民走了,就骄傲地喊:“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逼!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逼!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逼!谁是好汉咹?”小孩子们都安静了,随后一阵哄笑。庚德的对象在屋里红了脸说:“总闷恁村里这小孩儿们说滴这么难听咹?”庚德隔着窗户冲外喊:“别招呼嗹,恁还不家走吃饭去,呆这里招呼嘛咹?”两个人继续在屋里摆话。 壬义在这里路过,听见小孩们喊的东西来了精神就叫国庆:“我说给你一句顺口溜你敢喊办?”国庆说:“怕个屁咹!你敢教,我就敢喊!反正新媳妇儿不能出来打人。”同样,壬义走了之后国庆就冲着屋里喊:“小媳妇儿坐铁丝儿,一坐坐哩个歪歪屄儿。”于是一大帮孩子都大声冲着屋里喊:“小媳妇儿坐铁丝儿,一坐坐哩个歪歪屄儿。”庚德的对象忍无可忍了,隔着窗户喊:“恁这伙子少爹没娘管滴玩意儿啊!”可是小孩们根本就不觉得这是句骂人的话,完全没有被骂的感觉。 震海突然说:“都别招呼嗹,听我说,男滴一根棍儿,女滴一个红溜溜儿。”于是一大帮孩子又跟着叫:“男滴一根棍儿,女滴一个红溜溜儿。”国庆说:“都别招呼嗹,男滴不是一根棍儿,男滴是一个秤杆俩秤砣。”于是一帮孩子又喊“一个秤杆俩秤砣。”庚德推开门说:“恁是找挨揍办?”这群半大小子根本不怕,要做新郎官儿的人是不会打人的。 牛肺路过的时候看见了震海,说:“震海,他们小不懂事儿,你还小啊?你知道你招呼滴是嘛办?多么难听咹!等一会儿我说给恁娘说你想媳妇儿嗹。你就是‘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一帮小孩子喊:“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震海说:“我还小哩,我哪里想媳妇儿咹?你可别说给喃娘咹,要不她不打我啊!好牛肺哥嗹!”牛肺说:“恁还不都赶紧家走吃饭去?都晌火嗹。”小孩子们一哄而散了。 这天中午,秀兰陪且,在丁卯家陪着庚德的对象和媒人吃饭,边吃边和媒人一起研究,大体商定了递贴、送挑、结婚的日子,等着媒人回去报告给女方的父母,对方一旦认可了,也就算订下来了。 丁顺在泽梁的新房里盘炕、盘锅台,中间休息的时候去了趟茅房。丁申家走到屋里一看,一上午没有多大进展,屋里又没有人就自言自语地说:“干活儿可真慢,一头晌火没盘唠个*操滴炕。”就回到自己旧院里去了。丁顺知道了人家嫌他慢,一赌气不管了就回家了。 我正在槽头上无聊,丁顺看见我没吃草就走进来说:“你不饿啊还不吃饭?”我就看着他提醒他自己还没吃饭呢。他不理我,继续低着头捡麦糠里的土坷垃和小石子儿,捡干净了才想起来一件事,就冲着北房喊:“我不呆家恁都不知道喂牛啊?”欣梅在屋里看书,欣荷在烧火做饭,小涛蹲在灶膛前守着烤山药,新菊放学还没回来。 丁顺走到西屋里去卷烟,看见欣梅说:“就他妈知道看书,看书:“你干嘛咹?给你拌好唠你还不吃,你还等着我求你吃啊?”说着拿着拌料杈子挥舞着,吓得我直眨眼,眨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五十九章 这时候丁申来了,他走进牛棚说:“小顺,你总闷家来嗹?”丁顺说:“我家来喂牛来嗹。”一边说一边继续拌料。丁申说:“牛吃饭人也得吃饭咹。走,跟我家走!”说着就拉着丁顺往外走。丁申发现丁顺被抓着胳膊走的很勉强,就说:“兄弟你总闷嗹?哪里有干唠活儿不吃饭滴理儿咹?”丁顺一边走一边说:“申哥,你别拽我。我跟着你去唠也不吃饭。”丁申说:“兄弟你总闷这么傻咹?揍嘛(为什么)不吃饭?”丁顺说:“没脸吃饭呗。”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已经走到了丁申家的大门底下,丁申说:“有人说闲话哩啊?”丁顺说:“我听见有人说‘这么一头晌火一个*操滴炕都没盘唠。’”丁申站住了说:“兄弟你呆哪里听来滴咹?”随后起了高腔:“是哪个王八操滴这么说喃兄弟咹?招我听见我不抽他那脸!”丁申家站在当院里说:“别骂嗹,快着家来吃饭吧。” 这顿饭,丁顺吃的很少,说话也少,很快就喝醉了,吐的一塌糊涂。丁申拍着丁顺的后背说:“谁(知)道是他妈谁让喃兄弟受这么大气咹?让我知道唠非骂他个倒仰。”丁申家在旁边说:“别骂嗹,是我说滴。一句话值当滴生气唠啊?”丁申说:“我寻思着就是你说滴。你这张破屁股臭嘴一天到晚就知道臭摆话,有用滴话说不了两句,没用滴话一大堆。”丁申让丁顺躺在炕上睡会儿觉,丁顺红着脸非要回家,丁申只好和泽栋架着丁顺回了家。 土、薄等自己能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就可以动手翻盖房子了。丁顺拆旧房之前,先在东下房锅台后面的里间盘了炕,被褥堂柜都搬了进去,一家人也都搬到这里睡了。尚祯当然有了更正当的理由去女儿家住,于是丁顺就骑着自行车驮着他去了丁彩家,顺路带回了丁彩家的狗来看家。 正房屋里的所有碗、柜、厨子、杂物都搬到了外面院子里,能塞进下房屋的就都塞进去。这天,丁申家过来帮着做饭,丁申帮着拆房地基的砖里如果压住纸人会导致整个家都不安稳、不吉利。 盖到半人高的时候,得赢又放下手中百忙的活计过来说:“恁可不能留后窗户,后窗户对着喃不好。”抱怨归抱怨,丁顺还是委屈了自己没有留后窗户,于是夏天时候的闷热成了必然。 你别以为得赢是在丁顺面前耍了威风,毕竟得赢能耍威风的对象极少,一般都是别人欺负他。其实得赢这种不算太过分的要求该提还是要提的,尤其是涉及到类似风水的东西,大家还是要互相理解一下比较好,这并不算欺负人。福寿对得赢的要求才算是欺负人:福寿早就给震海盖好了新房,正常来说得赢家翻盖的时候房子是一定会比几年前的房高的,但是福寿愣是压着得赢不能超过震海的房,他的理由就是你比我高了,震海将来娶媳妇的压力就更大了,到时候你给我盖房加高啊?!得赢想不理会,无奈福寿和福禄一大家子人多,惹不起。 盖房和娶媳妇是许多农村父母一生对儿子最大的义务,盖一套正房通常能愁白了头发,而如果有了两、三个儿子,那父母就等着受罪吧。但是不生儿子还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导致的对祖辈的愧疚感或许某事某刻可以搁置一边,不能抬起头来在农村做人却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压在肩膀上、贴在脸上。 很多夫妻在很多时候是互补的,这意味着一方出力较多、一方出力较少,一方谋划较多、一方谋划较少。他们或许天然并不互补,但是在生活中互相磨合后会形成一种相对互补的局面。如果一方既无力气又无谋划的能力,那么主劳力一方势必会早衰。如果两个人都既无力气也不谋划,那么这个家在这个村里的地位也就无足轻重了。幸运的是丁顺和秀兰两个人都不差,所以两个人都不至于太累,再加上新菊早已挑起了重担,盖这套正房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吃力。 新菊连续两个礼拜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先挑十挑水,赶上天不太冷的时候,大清里的水只有薄薄的一层冰,放下水筲就能打到水;要是天冷了就得用扁担砸了冰才能打水。水挑回来洇了泥(洇泥,指把土用水洇湿,不包含搅拌的动作,不是和泥。因为和泥完了就马上要用了)才去上学,每次她到校都上午十点了。中午又挑水,一直拖到下午三点才去上课,直到房子盖完。好在她学习成绩好,班主任也不管。 盖房第一天,新菊就因为夜里睡的晚导致起晚了,丁顺竟然也忘记了看看谁偷懒,于是新菊背起书包就往外走,忘记了挑水。丁顺检查了一圈发现还没水呢,就一路追上新菊照着脸上抽了两巴掌。于是新菊哭着回来挑水,挑完水哭着去上学。路上怎么哭也没人看见了,因为村里其他同学早都上课了。 到了晚上,干活的人都走了,秀兰才对丁顺说:“这么大滴闺女嗹,你还下手打啊?让人家看见不笑话啊?”丁顺说:“我无缘无故地打她哩啊?”秀兰说:“恁闺女才十四,一早起快挑十挑子水嗹!那小牛儿你怕累滴长不高,恁闺女你就不怕让扁担压滴长不高啊?你十四上干过这么多力气活儿啊?”丁顺说:“我十四上长滴和堂柜一般儿高,我挑起那扁担来唠啊?再说我那时候没爹没娘滴,嘛不是自个儿干咹?没饿死就不错嗹。”秀兰说:“还是咹!你一个男滴十四上都挑不了水,一个闺女倒是能挑水!” 整个北房里面一圈是土坯,外面一圈是砖。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很多人都认为盖砖坯房是因为穷,是为了省钱,因为坯不用花钱买。到了公元两千年以后,很多富裕人家彻底甩掉了土坯(因为托土坯非常耗力气),把房子盖成了纯砖的,结果发现夏天热的要命,冬天冷的要命,就都后悔了。里面的土坯能隔热隔冷,外面的砖墙能禁住雨水冲刷,看来老祖宗的智慧还是要夸赞的。 四面墙盖好、留好堂屋门和窗户后,就开始上大梁,两个大梁把北房隔成了三间屋子:东屋、西屋、堂屋。大梁上讲究挂五色布,用五色线拴在大梁上。上大梁时,主人家还要在大门前放鞭炮镇宅驱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章 这大中午的时候,突然寅虎和寅虎家出现了,寅虎家说:“喃这人让恁打唠,恁还没给喃看好利索哩,你就指着(想)不管唠啊?”丁顺一听急了,你这时候来闹事,绝对是诚心捣乱来了,就顾不得看着盖房了,跑到大门口说:“给你看一回病还管你一辈子啊?你还指着看一回病活五百年啊?”寅虎家本来就是本着“柿子捡软的捏”的想法来的,一看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去丁卯家闹又不敢,就回家了。但是从此这两家就不说话了。 大梁上好后就搭三个房间的檩条,再一层层地铺椽子、苇子薄、秫秸薄、麦秸、塑料纸,然后上土、泥、窑渣拌白灰,然后就开始捶房:“等会儿你上支书家交唠罚款儿就能牵着羊家走嗹,一个羊六十。”过后我曾经说过老白,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就不会跑吗?丁顺是人,人的耳朵没有那么灵敏,我们的耳朵可很灵敏啊!再加上你四条腿,怎么也不能让人家追上啊。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让人抓住我偷吃麦苗,让丁顺丢脸。老白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麦苗有多好吃。” 丁顺回家喝了碗热水,就揣着六十块钱去了子墨家。一推门,门插着呢,丁顺就拍门帘铞。学文很快来到门底下说:“别着急,我给你开门。你进来赶紧关上门,要不这羊们都跑唠。”丁顺进了院子,在门灯的照耀下,一眼就看到了老白。老白是山羊,其他的都是绵羊。丁顺往屋里走,子墨正在东屋和另外一个人喝着水摆话。丁顺一进屋,那个人就抬起头来了。丁顺说:“我总闷看着你这么面熟咹?” 原来那个人就是高开会。高开会说:“我看着你也面熟,你是丁顺办?”丁顺说:“是咹。你是开会啊?”高开会说:“是我咹。多少年不见你嗹,你总闷这暂不当(官)嗹?”丁顺说:“咳,这个说来话就长嗹,不当就不当嗹。”高开会说:“咱那就伴儿刻(做同事时)多好咹,多有干劲咹。你非要当群众啊?还有你这么不上进滴啊?”丁顺笑了。 高开会继续说:“你总闷也放羊吃人家麦苗咹?这可不是你干滴事儿,你那暂多为集体着想咹!”丁顺只好说:“这暂都是过个人滴日子嗹,不当嗹,咱也松心嗹。”高开会说:“仗着这一会儿也没有外人,你赶紧牵着你那羊家走吧,我就不罚你钱嗹。等一会儿有别人来唠,看见说我徇私。下回你上桑村街去记着请我喝酒就行嗹。”丁顺说:“没问题咹。今儿刻多亏唠是你。”高开会说:“下回别这样嗹,再逮住就得真罚钱嗹。”丁顺说:“知道嗹。”就出了屋。 高开会继续坐着喝水,子墨站起来送到堂屋门口就回去和高开会摆话去了。 丁顺牵着老白走到门口,正遇见戊戌和云胜进门。云胜笑着喊了声:“姐夫。”丁顺笑了一下。戊戌说了声:“丁顺兄弟。”丁顺没有说话就牵着老白走了。 云胜进了子墨家门,在院子里就喊:“高所长来哩啊?”高开会在屋里问子墨:“谁说话这个架势儿咹?带着个不懂事儿滴样儿!”子墨说是朱云胜。高开会立刻跑到门台上说:“哎呀,云胜兄弟,你总闷来嗹?”云胜说:“高所长,你来唠也没上我那里扒个头儿(露面、看一眼)啊?我还管不起你一顿饭啊?”高开会说:“这是总闷说滴咹,兄弟,咱不是说好哩啊,你上派出所里找我去,我请你吃饭喝酒。” 云胜说:“咱穷老百姓没事儿,谁敢上派出所里转悠去咹?一看见派出所就害怕,比看见公社大院还害怕哩!”高所长说:“兄弟你这话说滴!你到唠派出所里就说‘我是朱云胜。’马上就有人接待你。你就是一张名片儿!”云胜说:“嘛是名片儿咹?”所长说:“就是你滴大名儿。一提你滴名儿,呆咱桑村公社没有解决不了滴事儿。”云胜说:“你这一说,何者(莫非、难道)我比公社书记还厉害哩啊?”高开会嘿嘿一笑,说:“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咱兄弟就算当唠国务院总理,也不能各个事儿都亲力亲为。当官咹,就是互相给面子,才能同事儿(互相交往)。不过话说回来,书记也有解决不了滴事儿,但是到唠你这里,没有嘛事儿解决不了。”云胜就开心地笑了,戊戌也跟着笑了。 大家一笑,高开会就说:“唉,这大冷滴天儿,总闷咱不上屋里去咹?走,都上屋里坐下,喝点热水。”子墨就吩咐最听话的二女儿烧水。二女儿一边往锅台走一边嘟囔:“还喝,都喝哩一壶嗹,属牛滴啊!” 坐下之后,高开会就问:“上回那个事儿,给咱兄弟打哩电话哩办?”高开会虽然说的隐晦,但是小牛辛庄没有人不知道“那个事”是什么事。云胜就开心地说:“打嗹。喃兄弟说,以后再有事儿还给他打电话。”高开会说:“别老打电话,人家呆中央不忙啊?咱这里解决不了唠再给人家打电话。我解决不了滴事儿,还有公社书记哩。书记再解决不了滴事儿,再给咱兄弟去电话。”云胜笑着不说话了。 高开会继续说:“兄弟,你找我有事儿啊?”云胜说:“可不有事儿!得依靠你解决哩。这是喃丈母爹滴兄弟,喃滴当家子收。”高开会点了点头。云胜继续说:“你看见当院里这些个绵羊哩办?一多半儿都是喃这个收家滴。他过个日子不容易,这二十多个绵羊要是都罚钱,他等于白喂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一章 高开会变得不那么开心了:“兄弟,这事儿你得先听恁哥说两句。人家种个庄稼不容易,这二十多个绵羊一天得吃多少麦苗咹?这是一方面儿;另一方面儿,喃这人们下来唠是有任务滴。喃要是白跑一趟,一分钱没见着,说出来谁信咹?兄弟们也不容易咹,这么黑嗹,还深一脚浅一脚地呆地里跑着追羊哩,外头多冷咹。”戊戌说:“理解,理解。咱不能让兄弟们白跑,多多少少咱都得掏点儿。”高开会继续说:“兄弟这要是你自个家滴事儿,恁哥我立刻就领着人走,白跑一趟都行唠。可要是不论谁家都找着你来说事儿,咱兄弟们就都没成绩嗹。” 云胜说:“总闷着(无论怎样)也不能白跑一趟。就算所长你自个儿愿意,下边兄弟们也不愿意咹。你看这么招行唠不,小羊儿啃不了几棵庄稼不算,咱再去一半儿,咱算十啊(只、个)羊。”高开会说:“兄弟你说出来嗹,我就不能打拦头板儿(阻拦、拒绝)。你说算十啊就算十啊。”云胜就对戊戌说:“你掏钱吧,戊戌收。”戊戌刚才听着所长恭维云胜的话还是开心的表情,转眼听说要掏六百,心里顿时灰暗了。摸索了老半天,拿出来一千块钱,数了六百出来,又数了一遍给了高开会。 云胜说:“高所长,你要是有空儿就上我那里吃饭去。我就不打扰嗹,要不等一会儿再看见别人来赎羊,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高开会和子墨两个人送着他们出了大门,子墨开了门外的门灯,这也是小牛辛庄第一盏大门外的门灯。高开会说:“还用我帮着你撵回家去办?恁俩人弄唠办?”云胜说:“这个不用管,它们认识道儿总闷走,比咱走滴还稳当哩,有夜眼咹!”几个人就都笑了。 到了戊戌家门口,戊戌看着绵羊们都进了家门,赶紧从外面关了门,对云胜说:“云胜,今儿刻多亏唠你嗹。你还家走坐一会儿办?”云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人家不欢迎自己了,就说:“我捡哩一天破烂儿也累嗹,你上(插)门吧戊戌收。”说着就走了。 戊戌家一看羊和戊戌都回来了就问罚了多少钱,戊戌说:“云胜可真有面子,我今儿刻看见嗹,他和派出所所长称兄道弟哩,看那个架势儿,人家还挺怕他滴。”戊戌家说:“说这废话有嘛用咹,他要是没有面子叫他啊,跟个小蛤蟆儿一样?问你罚唠多少钱!”戊戌说:“六百。要不得罚快两千哩。”戊戌家说:“咹?白称兄道弟哩啊?(所长听云胜)胡诌白咧哩半天(指云胜说不出成器的话)还罚钱啊?我寻思着罚哩五块钱哩。” 戊戌说:“五块钱还不够人家派出所跑腿滴哩。”戊戌家说:“五块钱不是钱啊?给我五块,你让我上哪里去我就上哪里去。”戊戌说:“你给我三块,让我上哪里我就上哪里。说这废话有嘛用咹!刚才我都没敢让云胜家来喝口水,就是怕你这个德行!”戊戌家说:“还喝水?喝他娘个屄咹!”戊戌说:“你小点动静儿。人家再不行也给你省唠一大半儿钱哩;要是你去,十块钱滴面子人家都不见得给你!你以后就求不着人家哩啊?”这最后一句终于让戊戌家闭了嘴。 丁顺在屋里正跟秀兰谝(piǎn,炫耀)因为认识高开会省了六十块钱的事,正好听到了戊戌家说“喝他娘个屄咹!”两个人想明白了肯定是骂云胜,秀兰就很生气,丁顺笑了。 这天更晚些时候被抓的还有树茂家的羊。树茂家被抓了十六只绵羊,树茂在子墨家磨蹭到了半夜,子墨受不了了主动帮着讨价还价,最后交了五百块就把羊领回来了。 戊戌家虽然被罚了六百心里有气,但为了显示和云胜关系好,还是逢人就说多亏了云胜说情,省了一大半儿。树茂听说云胜介入了才给戊戌家省了一大半,自己没请人、不欠任何人人情也省了一半,就也到处谝自己的能耐。戊戌家听说了后,心里更加恨云胜;而云胜因为吃了力不讨好,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随便帮人说话了。 经过这件事,老白再也没吃到过麦苗了。大部分时间它都吃欣梅搂回来的树叶,或者吃胡萝卜英子(叶子)。 这天下了雪,欣梅没有去搂树叶,就拿着本书看着老白吃树叶。我则吃麦糠拌料。所谓的料在不同时期,内容也是不同的:我小的时候丁顺家还穷,在极特殊的日子里才会吃到豆饼做的料,一般情况下都是麸(f)子;当面粉成为人们日常主食后,丁顺就把碾子轧的粗玉米面给我作料,细玉米面则给人熬粥喝。豆饼有多好吃呢?小涛曾经在不知道是牛食的情况下吃过一次,连他都说好吃。所以料相当于穷人的咸菜、富人的大餐。 跟着丁顺过日子,营养不错,我发育的也很快。不知不觉中我就九个月了,我的身高和成年牛没有分别了,只是稍微瘦了点,毕竟骨架还没全长开。天气很冷,我却感觉烦躁、焦灼、孤单,好想有头牛听我倾诉心声。有次拉车的时候我遇到丁卯家的小黑也在拉车,于是我尾巴翘的老高,兴奋地冲过去,恨不能把他搂在怀里、压在身下。连路过的梓柏都说:“你看恁兄弟俩关系好,牛都跟着关系好。”可惜小黑对我的热情完全没有反应,我才意识到它已经不公不母了。村里再没有公牛了,而且就算是母的都还是拴着的,于是有次我竟然迫不及待地去爬一头撒着的小牛,差点把它压坏了。丁顺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于是牵着我到了桑村兽医站。 兽医站就是一个院子而已,院子的中央埋着一根碗口粗的铁管子做橛子,管子上拴着一条人胳膊粗的缰绳,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头红色公牛,那头公牛个头之大,简直吓了我一跳,但其威武雄壮让我随即爱上了他。他一看到我就把上唇翻过来了,抬着头向着天叫,眼睛却看着我。我知道他兴奋了,要不是那粗壮的缰绳和铁橛束缚,他早就扑过来了。兽医把我牵到双杠中间,前面挡了一根棍子,后面挡了一根棍子,让我彻底不能动了。随后他牵来了公牛。此处省略了一些字。从此以后我又变得安静了。冷静下来之后我就想到,这头公牛有可能是我的父亲啊!这个想法让我再也不想接近公牛了。 新民新买了一台柴油机,想卖班挣点钱花,想到了梓松家有个铡草机就想和梓松合作给人铡草,结果梓松说:“喃家人多,不用和你合伙;再说喃自个儿也有柴油机。”新民就鼓动树武买了铡草机,然后和树武一起给别人铡草赚钱。村里有两家能铡草的,自然成了竞争,新民就先到丁顺家打开了销路。 晒的干干的十几亩地的棒子秸一起堆到场里,场面壮观。新民续棒子秸,树武搂铡随的草,丁顺家五个劳动力一起搬棒子秸,铡了整整一天。这可算是农村最脏的活了,干完一天下来,就算戴了口罩,鼻子、口腔里也都是黑色的了。说来也怪,这些都是为了牛做的,牛本身却参与不了这项最脏的活。事后往家拉草才轮到我上场,一共拉了十几车才拉完。 铡了棒子秸后,丁顺突然念叨说:“喃爹这又几天不呆家嗹,谁知道嘛样儿嗹?该去看看去嗹。”正推了自行车要出门,门外来了新良。新良先喊了一声“舅。”丁顺说:“新良你总闷回来嗹?不上班哩啊?”新良说:“我就家来歇个礼拜,明天就走嗹。你去看看喃姥爷去吧,他不大得(dei)劲儿(不得劲儿意思是身体不舒服)。”丁顺说:“总闷嗹?”新良说:“拉尿不知嗹。”丁顺说:“总闷好卯样儿滴就拉尿不知嗹?”新良说:“我也不知道。咱赶紧走吧。”两个人就骑自行车走了。 第二天下午,丁顺又回家来,套了车,我和丁顺去丁彩家把尚祯拉了回来,丁彩也跟着坐车来了。牛车上铺了褥子,上面盖了被子,尚祯头戴毡帽,睁着眼看着天空。因为尚祯是在车上躺着回来的,所以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丁顺把尚祯背到东屋炕上,平躺好,东屋和堂屋已经站满了人,进不来屋的人就在院子里打听怎么样了。 得赢在当院里说:“前几天还好好滴哩,我还看见他跑着追羊哩。”倾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个儿去。说滴可准嗹。”天顺在旁边说:“我今年七十二嗹,也到哩闯年嗹。”倾国说:“你这个不一样,你都上着朝鲜打仗去嗹都没死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得且(长时间。北京人读qie,小牛辛庄一带读tie)活着哩。”天顺就笑了。 天顺一笑,他的右嘴角总是往腮帮子处拉的毛病就暂时不见了。这个动作和别人嘬右牙花一样,只是没有声音。震海发现了这一点就说:“天顺大爷,你看你这嘴也不抽筋嗹。”刚说完,天顺就又抽了一下,几个人都笑了。天顺说:“我这是老毛病嗹,这么些个年改不过来嗹。”震海说:“这是总闷落下滴毛病咹?”天顺说:“我呆朝鲜打仗刻,正趴着瞄准哩,一个子弹嗖滴一下子贴着我这半个腮帮子飞过去嗹,我操他娘滴,吓死我嗹。我这么一抽,后来就没改回来。”震海就又笑了说:“你听说过拾粪拾屎,拾屎拾死办?” 天顺一下子变了脸,正要发作,林原从堂屋出来了,走到当院里说:“恁不是来看病人哩啊?笑嘛咹?恁觉着恁呆人家摆话这个合适办?傻震海不懂事儿,你多大年纪嗹,你也不懂事儿啊?”说着就走了。 震海一看说到了自己,当即就跑到当街玩去了,倾国和天顺红了脸灰溜溜地往外走。两个人走出大门,林原早走的没影了。倾国说:“你看他这暂能耐(显示自己懂事、厉害、有出息,让别人无从反驳)滴,展堂那当队长刻,他可不敢对着我放这屁!”天顺说:“谁让人家人多咹。”倾国说:“人多?他小子多还有喃当年小子多啊?小子多有嘛了不起滴咹,也不见得都能落(lào)下了。”天顺说:“这话你可不能说,你这么说不等于是咒人家死啊!” 倾国改口说:“喃又没说他,喃说喃自个儿还不行啊?还得看是嘛样儿滴小子,你像己丑也有仨小子哩,他敢对着谁耍横咹?龙多死靠!别看着你这暂能耐,等你呆炕上动龛不了唠,你就知道小子多还不如一个小子或是没小子哩。”天顺说:“你说滴这个(反对对方刚说过的话)!没小子就绝哩后嗹,谁都愿意多生小子。你没小子,老唠喝口凉水都没人端给你。”倾国说:“喃指着(指望)喃外甥闺女呗。”天顺说:“小子要是还指不上哩,还指着那外姓滴外甥闺女啊?” 东屋里,丁彩和丁顺坐在炕上看着尚祯,问:“爹你想吃点儿嘛咹?”尚祯说:“我嘛也不想吃。我就是看着这房顶这么高害怕。”丁卯坐在炕沿上说:“收,你看这新房多么丽亮(宽敞明亮)咹。怕嘛咹?” 过了一会儿,尚祯说:“秀兰呆旁边哩办?”秀兰在炕边说:“爹,我这不呆这里啊?”尚祯歪着脑袋往左边一看说:“总闷来哩这么多人咹?”丁顺说:“啊,可不儿,大伙看着你回来嗹,都愿意来看看你呗。”东屋里站着大壮、壬贵,得胜、得赢,戊戌,邵嘉,保君、新民,宗本,庚槐、小桃、庚德、庚佑,丁申、丁申家、泽栋,戊酉。保君在旁边说:“尚祯哥,你知道我是谁办?”尚祯喘了口气说:“你不是保君啊?”保君对众人笑着说:“你看,一点儿都不糊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二章 过了一会儿,尚祯说:“大壮你也来哩啊?我寻思着你不来看我哩。”大壮说:“咱那年轻刻,打架归打架,老嗹还记仇啊?我能不来看看啊!”声如洪钟,说完哈哈地笑了。一屋子人也都跟着笑了,只有邵嘉没有笑。大壮就问丁顺:“恁爹这是总闷回事儿咹?总闷那走刻还好好滴哩,这几天就这么严重嗹?”丁彩说:“呆我那里呆唠几天,呆烦嗹,不唸声儿就走。我家走一看家里没人,就去追他去吧,一追追到大埝上,上坡那里累嗹,又赶上天暖和出哩点儿汗,棉袄都溻(汗湿)嗹,一脱衣裳来唠阵凉风,就落下个过力伤风。你说你总闷就急着家走哩?又不是呆我那里住不惯!”尚祯听到笑了一下说:“我睡着唠,老是梦见一个穿蓝衣裳的老婆儿(老太太)给我说‘咱走吧,我来叫你哩。’我寻思着,我这是到哩日子儿嗹,我还不赶紧家来啊。” 休息了一会儿,尚祯看到了丁申说:“小申儿,你还来看我啊?”丁申说:“这是说滴嘛话咹?你是喃收,我不看你看谁咹?”又过了一会儿,尚祯说:“得赢呆这里啊?”得赢说:“呆哩,总闷嗹,小子?”尚祯说:“我记得你给我说过等着我死唠,你给我主丧。”得赢说:“别瞎说。你走刻还跑着追羊哩,总闷这就说起主丧来嗹?我当时刻还说你得活着一百岁哩。”尚祯说:“秀兰哩?”秀兰在旁边说:“爹我呆这里。”尚祯喘着气说:“我以前刻净和你打架嗹,是我不对。你弄着四啊孩子不容易。”秀兰的眼泪流下来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丁彩打开一个海棠罐头说:“爹,给你个海棠吃啊?”说着筷子夹着就往尚祯嘴边递。尚祯说:“我不吃嗹。”丁彩再给,还是不吃,丁彩就夹着海棠下了炕叫:“小涛哩,给你海棠吃。”小涛没在东屋,丁彩掀开门帘发现小涛在堂屋,就把那颗海棠给了小涛,问:“好吃办?”小涛说:“好吃。” 晚上七点多,大壮、壬贵、得赢、邵嘉、新民、宗本、丁卯、庚槐、庚德、庚佑、丁申、泽栋、戊酉都吃了饭又回来了。熬到八点多,尚祯开始倒气了,一句话也不说了。众人于是赶紧给尚祯净面、净身,穿上上下里外一共七件的装裹衣裳,穿好衣裳穿毡窝(靴子),又戴上毡帽,尚祯就咽气了。丁顺一家人跪在炕下哇哇哭了起来。这一阵哭,基本上全村没有睡着的人都听到了(小涛反而没听到,在西屋睡的香着呢),于是更多人涌了来听消息,扼腕叹息。 壬贵、得赢、新民和邵嘉帮着把堂屋的东西清理了,东西两头放了两条长凳,把一檩秫秸薄折叠好了架在两条长凳上,然后把尚祯从东屋抬到了薄上,头西脚东地放好,垫好头枕、脚枕,用麻绳拴好脚踝,再从头到脚盖了紫色的蒙子(长方形的一块布,专门用来盖在死者身上)。丁顺一家人再次跪在地上哭了一阵,然后出村到南头大埝底下(相当于精神上的土地庙)烧了倒头纸,因为天晚了,也就顺路报了庙。假如人在白天去世,那么倒头纸之后,晚上还要特意再来报一次庙。 一般的村子最少都会有一两座庙,即土地庙和观音庙,即使没有庙了也有庙的遗迹给人们提供一个精神寄托之所,但是小牛辛庄是连遗迹都没有的,因为迁建之时正是*之时,*之寒风早已把儒、释、道吹的踪迹皆无了,谁敢不要身家性命和荣誉去建庙呢?但是后来小牛辛庄人创造性地解决了报庙的难题,村南的大埝就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之所。之所以说后来,是因为当时听说死了人都不能操办,不能大声哭,因为这是封建的表现。 一家人回来后,淑娟和宗本家已经在尚祯西边的地上摆好了小供桌,上面点了胳膊粗的白蜡作长明灯,还摆放了六个碗:居中一碗是小米儿干饭,里面插着四支打狗棒(即揉进了狗毛的面团),另外五个碗分别装了白菜、干粉(红薯粉条)、蘑菇、豆腐、冬瓜等素菜。这些都是阴间路上必备的。 丁顺、秀兰和壬贵、得赢商量定了由壬贵和得赢主丧。大壮说:“丁顺,恁爹活着(到)这么大年纪,是喜丧,你可得舍得花钱咹,别弄滴忒难看(小气,不大方)唠。”丁顺说:“嗯。”得赢说:“你打算拿多少钱发丧咹?”丁顺说:“大书生死滴时候,福寿花了三百,我花六百。”壬贵说:“看菜吃饭,你别弄滴日子没法过唠,你这才盖唠房。”丁顺说:“就算拉窟窿(借外债)也得把这事儿办唠。” 当即壬贵和得赢两个人商量,定好了谁负责做饭、买酒、肉、菜、馒头;决定把临时厨房定在得赢家,树荣家的锅台做后备;定了谁负责去买白纸、挂佐钱;谁负责买烧纸;谁负责去买白布;谁负责去雇吹打班;谁负责去买炮仗;谁负责去雇灵轿;谁负责领队去刨坟;谁负责看坟;谁负责去买楼子;谁负责纸马、花圈以及待客的碗和盆从哪里借等一应事务。然后和丁顺一起定了哪些人出门去丁顺、秀兰两方亲戚家报丧。孝衣(褂子)不用租,丁顺家就有。 夜深了,慢慢的人们大多回家睡觉去了。丁卯、庚德和新民、得赢陪着丁顺喝水、摆话、守灵。丁彩和秀兰在西屋炕上摆话,丁彩说:“咱去看看咱爹是总闷走滴啊?”秀兰说:“总闷看咹?”丁彩说:“你拿一个镜子,我拿一个镜子,咱俩一个站着咱爹脚一头、一个站着咱爹脑袋一头,俩镜子对上光,就能看见咱爹是走着走滴、还是坐轿走滴嗹。”秀兰说:“姐,我胆小,你别吓唬我嗹。”丁彩说:“这个怕嘛滴咹?咱去照照去啊?”秀兰说:“你愿意去你去吧,我反正不敢去。”丁彩就不说话了。 丁顺先给我筛了草、拌了料就回到堂屋和新民、得赢摆话、守灵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丁顺先起来给我筛了草,正拌料的时候壬贵和子墨来了,村里人也陆续来了,连平常不怎么来往的书宸、蔫吧都来了,人们挤满了堂屋和当院。新菊、欣荷、欣梅、小涛都有同学帮忙请假不上学了。 一家十几口人先跪在堂屋哭了一阵,然后秀兰把尚祯生前的被子、褥子铺在当屋,和丁彩、新菊、欣荷、欣梅、丁卯家、小桃、丁申家等女眷跪在堂屋陪灵;丁顺领着小涛在门台下东边陪灵。丁卯说:“小顺,别这么跪着凉就(ji)地上,正份哩你那胳啦拜(膝盖)不能受凉哩。”说着就领着庚德在东、西下房找出了大片塑料布、麻袋、草苫子等铺在地上。丁顺仍跪东边第一位,往下是丁申、泽栋;丁卯跪在西边第一位,往下是庚槐、庚德、庚佑、小涛。丁申对丁顺说:“小梁还学(xiáo)徒哩,不能回来给他二爷爷陪灵嗹。”丁顺说:“没事儿,只要孩子们混滴好,前途要紧。有小栋陪灵还不行啊!” 得赢把丁顺家的犁铧卸了下来用绳子拴挂在枣树上,又把切菜刀放到盆里,把盆端到门台西边点烧纸的供桌下面。供桌上面摆满了盛着各色小吃的盘子,盘子中间也是一盏长明灯。这些都是用来祭奠死者的。丁顺一边看着得赢忙活着,一边叫小涛,小涛赶紧过来。丁顺说你会哭办?小涛说我看见别人总闷哭我就总闷哭。丁顺说你总闷哭咹?小涛就把两只手分别圈成圆圈儿罩在了双眼上。 村里人陆陆续续来烧纸,哭两声,于是犁片不时地敲两声,提醒着陪灵的孝子贤孙们也赶紧哭起来。村里人有的来了哭两声就走了,有的留下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尽管主丧的早就把需要安排的安排完了。买白布的也回来了,淑娟、宗本家负责捰(撕开)出足够数量的白单裤、孝帽、勒头布、白鞋面,倾国则负责用缝纫机轧好。当然动手撕布之前已经预估好了有多少路、多少个亲戚会来吊哭。 女眷都箍了勒头布,穿了白单裤。白单裤讲究又大又肥,既显示了孝女贤孙女、外甥女的悲痛缅怀先人之心,又显示了主人家这个家庭的富裕程度:之前我们说过,因为亲戚们来了哭完了是会把这件临时的衣服带回家拆了做麻布用的,自然是越大块布越开心。孝子、孝侄、孝孙们都穿了白褂子、白裤子,戴上了孝帽;丁顺的孝帽又与别人的不同,孝帽不仅大而且上面缝了棉花,从头到脚真正的一身雪白。 正准备着要吃早饭的时候,庚申家拿着一张烧纸来了,于是淑娟在大门口接了烧纸,说了声“来且嗹!”屋里秀兰和丁彩等女眷们赶紧哭了起来。庚申家一边哭着“我那傻收,你总闷不等等我咹!”一边走进了堂屋跪下哭了起来。淑娟在堂屋长明灯上引着了烧纸。 哭了一阵,秀兰说:“庚申嫂,你年纪大嗹,别哭嗹,别敢病唠(别太伤心以免生病)!”庚申家说:“我是病嗹,身上不得(dei)劲儿(不舒服),要不我夜啦刻就来嗹。”秀兰说:“你就呆这里吃唠饭吧。”庚申家说:“我又不是恁当家子、不是哭摆户(死者亲属,最大的工作就是哭),哪里能呆这里吃饭咹。我还是家走揍饭去吧。”秀兰拉住了庚申家的手说:“总闷你手这么凉咹?别走嗹。这么冷滴天儿,一个人还揍饭多麻烦咹!”庚申家就跟其他人一起吃了顿热饭,然后就回家了。 秀兰看见壬贵在就说:“壬贵哥,你看看庚申嫂多么不容易咹。一个人动龛都费劲,还自个儿揍饭,还不知道家里有面、有水不哩。新菊这暂陪灵,也不能去给她担水去嗹。”壬贵说:“这个咱有嘛法儿咹?她老头子还不管她哩。”秀兰说:“你给金锁和银锁说说,这总闷(无论怎么说)也是他们滴婶子咹。”壬贵说:“银锁别看拐,老不呆家,到处拾破烂挣钱去;金锁糖尿病,一个人呆家里,自个儿还顾不过来自个儿哩。” 震海听见了说:“嘛是糖尿病咹?”壬贵说:“就是尿滴尿是甜滴,跟放唠糖一样,你喝办?”震海说:“甜滴喃愿意喝,尿哪里能喝咹?”一帮小孩子在旁边听到了都笑了。壬贵说:“去上当街玩儿去,该干嘛干嘛去。大人说话老是跟着打搀和。”小孩们都走了,壬贵继续说:“上回我说去看看他去吧,我一走着他家当院里就觉着瘆得慌,想起他爹癸丑(人名)头死刻(死之前)扒着窗户棂子说‘给我碗水喝吧’那个样儿,头发那么长,那个瘆人的样儿,不愧叫癸丑,跟鬼啊似滴,真吓人!我先喊‘金锁’听见动静嗹,才敢上他屋里去。” 秀兰说:“你不会叫着子墨就伴儿去啊?他们关系还近点儿哩。”壬贵说:“我是上喃壬义那里去,想起来嗹就顺道儿去看看,要是得(dei)意儿(故意)地去,我还不叫子墨啊。我听见屋里有动静嗹,进去一看,金锁不错,还坐起来嗹。你说整个人瘦滴啊!你就没见过那么瘦滴人!又瘦又黄!我问他银锁回来看他哩不,他说银锁几啊月才回来一趟,回来唠也不给他揍饭吃。银锁净上喃壬义家去吃饭去。我给他放哩俩卷子就走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三章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吹打的来了,一共四个人:一个吹唢呐的,一个吹笙的,一个拉二胡的,一个敲鼓的(看到鼓,突然觉得心很慌,因为我看到的是牛的皮啊)。村里自然一帮大人、孩子跟着看热闹。大壮找人抬了张方桌摆到对门树荣家门口旁边,又找了四条长凳围桌放好。有人提了茶水壶和杯子,有人端了四盘点心摆到桌面上。 大壮说:“大冷滴天儿,先喝口水暖和暖和吧。”几个人点着头笑着,把帽子、围巾摘了放到桌面上,把提兜放下来掏出了自己的乐器。震海早就盯着人家了,一看到唢呐就用手捅了下唢呐的吹口。大壮说:“去!你滚一边去!手那么脏!”人们都笑了。震海又怕又不好意思地退到人群后。吹唢呐的说:“没事儿,我那笛儿呆自个儿兜里。”说着就从胸前兜里掏了出来,倒了茶水把笛儿冲洗了,插到了喇叭上。 几个人喝了茶水后,就拿着自己的家伙调音。大壮说:“走着啊?”领头吹唢呐的说:“走着。”于是小鼓先敲了起来,吹唢呐的找到音之后,几个人合奏了《百鸟朝凤》。当然吹打的并不一定要吹悲哀的曲调,他们也会吹《十五的月亮》等歌;后来流行音乐出现后,他们也吹流行音乐,比如《纤夫的爱》,只要能吸引村里人们爱看就行。当然在关键场合,比如入殓、出殡时,他们还是要吹悲哀的调子。 唢呐一响,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于是更多人凑过来看热闹。小涛也想去看,但是丁顺告诉他,他得陪灵,不能到处走。主人家的所有人都应该尽力避免出大门的,一个原因是要陪灵;另一个原因是出去了,到了谁家谁家都不欢迎,因为据说会给人家带来不吉利。 到中午前的时候,关系比较近的第一波亲戚,比如尚祯的表弟家、丁彩家、丁顺的姥娘家、秀兰的娘家等已经来吊过哭了。男性亲属都由得赢领头接待:得赢在家门外或者村外接了烧纸,领着男眷往家走;新民、忠良等几个年轻些的负责接着吊哭人带来的贡品。贡品种类繁多、数量不同,大体以关系亲疏为界。关系远的只拎一包方块点心,也有的提着大蓼花、浆米条、槽子糕等点心,有的提着黑枣、红枣、山楂等各色干果,有的提着两瓶酒。 关系近的则要摆席(宴席、酒席),席面儿(席的内容)用薄拉(一米多长、近一米宽的盛放东西的大木质编织托盘)盛着,一般里面是八个碟子或者碗,碗里的东西也有价钱高低之分,和关系亲疏有关。最大方的席是八大方:鸡、鱼、肉、肘、心、肝、肺、肚;当然后来也有人直接押钱的,钱的多少要和其他人商量为好,免得多了、少了闹的关系不好了。次一点的席可以在碗里放点心、干果、肉菜之类的。村里看热闹的人们会围观每个薄拉里贡品的价值,据此来判断这门亲戚的远近、大方与否。 得赢走到枣树下敲一下犁铧,丁顺、丁卯等人就“我亲爹、”“我亲收”地哭了起来,得赢就拿着烧纸在门台西边的长明灯上点着。遇到亲戚或者主人家哭的太悲痛的时候,得赢还负责劝慰下“别哭嗹!是那个意思就行嗹。” 女性亲属们则由淑娟领头接待。女亲属和男性亲属不同的是,她们一般都是从村外就开始哭了,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一路哭到堂屋跪下。妇女一般哭时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绢捂着嘴,这样既显得悲痛,又显得文雅,冬天时还可以保暖。所以妇女来吊哭是一门艺术,有特殊的声调,可惜当时也没有人拍摄下来。淑娟接了烧纸走进院子喊一声“来且嗹!”秀兰等女眷们就哭了起来。女性亲属的烧纸都在堂屋供桌上的长明灯上点着。 尚祯的表弟假妮儿也就是丁顺的表叔了,他哭的是“傻哥!”哭完之后他又叮嘱了丁顺几句:“恁爹死唠,我心里难受。恁爹活着刻可不是个受气滴人儿,你可得给恁爹风光大葬唠!”丁顺说:“我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实在不够唠我就去借钱去。”假妮儿说:“借钱也得办,恁爹不就死这么一回啊,你再想花钱也没那时候嗹。”秀兰在堂屋里跪累了就坐着,知道是假妮儿来了故意不出来相见。假妮儿是个挑事儿的主儿,一看这些后人对自己不热情,就挨到吃了午饭趁着天暖和早早回家了。 秀兰的弟弟翰文来了,哭的是“傻大爷!”丁顺等人又都哭了一场。丁卯的女儿庚楠来到了,捂着手绢哭“我那傻二爷爷!”一路哭到堂屋,跪下又哭了一阵子。哭完后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吃完午饭后,庚楠让浩坤挨着小涛在一起跪着陪灵。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丁顺和秀兰、新菊把西屋的铺盖都搬到了尚祯的东屋。新菊抱被子的时候,欣荷和小涛在东、西两个屋都呆不住,只是跟着新菊一趟趟地走来走去。新菊说:“恁俩都跟着我干嘛咹?害怕啊?”小涛指了指堂屋,新菊说:“怕咱爷爷干嘛咹?”一家人和衣挤在东屋炕上准备睡觉时,丁顺又来给我筛了草、拌了料。秀兰就说:“别怕,咱这么多人哩。” 等丁顺回屋的时候,他先插上了堂屋门,然后贴着锅台轻轻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欣荷轻轻地说:“还说不害怕,连喃爸爸都害怕!”秀兰就说:“你这么大人嗹,你也害怕啊?”丁顺说:“有点儿。” 第三天一大早,丁顺仍是先给我筛好了草、拌好了料就陪灵了,仍然是隔一会儿就有来吊哭的男女亲戚。 丁彩来了,带着一个席来的。淑娟早安排人接了过来往家走。人们都围着薄拉看,品评里面装的八大方肉块大不大、够不够份量。作为女儿,丁彩要摆三个席:入殓这天一个,第五天辞灵一个,第六天出殡一个。这些席面一般就给哭摆户们和来帮忙的人们吃了,掌勺的要自己掂量着肉该放多还是放少。剩下的主人家会放起来,过后拿来谢孝,再有剩下的就自己留着吃了。 中午前,漆棺材的也来了。因为晚上要入殓,所以棺材要准备好。丁顺看着木匠和漆匠从草棚里抬出棺材,摆到院里东南角不妨事的地方。棺材下面两头各有一个长凳支着,打扫了灰尘之后就开始涂油漆。木匠则先用刨子刨平棺材帮、棺材盖,然后用刨子、凿子等家什在棺材帮上留榫,在棺材盖上凿卯。 太阳下山之前,棺材准备好了。用黄色衬布铺好了底面和四壁,棺材榫上挂好装着五色粮食的五色布袋。丁顺领着小涛在棺材里摆了几十个铜钱和五分硬币。都布置妥当了,所有哭摆户和帮忙的人连同吹打的就一起吃了晚饭。 外来的亲戚们包括丁彩早都走了。天黑下来的时候,也就到了入殓的时候了。 吹打的四个人走到了院子里靠南墙站住,滴滴答答吹起了《将军令》、《大开门》等哀乐。 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棺材扛到了堂屋,也是头西脚东地放好,架在两张长凳上。丁顺揭了尚祯身上的蒙子,众人一起把尚祯抬到棺材里放好,然后在尚祯左右手里各塞了一个打狗棒。一众亲友和村里人都瞻仰了仪容,说老人家走的很安详。丁顺还特意抱着小涛也看了,说:“你看恁爷爷跟睡着唠一样,模样多好看咹!”然后一起合好了棺材盖。人们把棺材抬到原来放薄的长凳上。 材头的小方桌上,原来的白菜、蘑菇之类的素菜换成了鸡、鱼、肉、肘。吹打的在院子里吹起了《水龙吟》、《一枝花》。到这里入殓只完成了其中一步,下一步是送盘缠和烧小轿。送盘缠的磕头最吸引大人们的关注,通常只要家里没有要紧事的都会走出来看热闹;而烧小轿则最吸引小孩子们,所以这个时候围观的人非常多。 丁顺领头,每个人都整理好了自己的孝衣、孝帽、勒头布,排着队按次序在大门口从大壮手里领燃着的香,每人一支。丁顺带头领着小涛在前;丁卯、丁申带着庚槐、庚德、庚佑、泽栋;后面是戊戌、戊酉、邵嘉,他们只戴了孝帽,没穿孝衣;再后面是秀兰、丁卯家、丁申家、小桃、泽栋家、新菊等女眷。大壮在前面带路,送盘缠的队伍旁边跑着看热闹的小孩子,后面跟着村里看热闹的大人。 从远处看,每个人手里星星点点的香火呈两人排纵队在黑暗中前行,给这场黑暗中的行动增添了神秘色彩。 大壮领着送盘缠的队伍走到大埝根底下,冲着黑洞洞的大埝喊:“来哩办?”众人跟着喊:“来嗹。”大壮喊:“去哩办?”众人跟着喊:“去嗹。”大埝两侧的漫坡上种满了榆、柳、杨、槐,只有村南上大埝的路上敞开一道关口,好像一个庙门一样。有问有答地重复喊了三次之后,队伍折回头往丁顺家走。 到了家门口,壬贵从门前摘下佐钱来递给丁顺,丁顺背在左肩上。还是丁顺和丁卯领头、女眷在后,队伍往南走到福禄家门前的当街停住,那里早摆好了从村小学搬来的桌子和凳子。桌子上摆放了一只蜡烛、两只碗和一个洗脸盆:一只碗里插了燃着的香,另一只碗里盛着饺子,上面搭着一双筷子;洗脸盆里则有镜子、毛巾、梳子等,但没有水。于是丁顺背着佐钱面南背北端坐在凳子上,秀兰拿着毛巾在丁顺眼前晃了晃,做擦脸状,嘴里说着“擦眼光,看四方。”然后又象征性地擦了丁顺的耳朵和嘴,边擦边说“擦耳光,听四方。擦嘴光,吃四方。”又拿了梳子做梳头状;然后又拿镜子给丁顺照了照,表示已经净面了。 秀兰把梳子等东西都放回盆里就把盆放地上了,然后接了丁顺背上的佐钱,坐在了丁顺的位置上。丁顺绕到桌子南面去,对着秀兰背的佐钱行了一跪四叩之礼,站起来后又作了揖。行礼完成后,丁顺绕回凳子重新背上了佐钱。下面是小涛,也学着丁顺的样子一跪四叩、起来作个揖,再后依次是丁卯、庚槐、庚德、庚佑、丁申、泽栋、戊酉、戊戌、邵嘉。 然后是女眷,依次是秀兰、新菊、欣荷、欣梅、丁卯家、丁申家、小桃、泽栋家等。男人磕头都是千篇一律的,就好比男人遇到场合的衣服只有西装衬衣领带一样,没什么看头;女人行礼则好比女人的衣服一样千奇百怪,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引得大人们品评几天:首先,女人磕几个头就没有定数,关系远点的都是随自己心意,想表现关系好的就多磕,觉得一般的、不在意别人评论的就少磕头。 女人还可以让前一跪和后一跪的姿势都不同,而且按道理来说,女人在跪下前要道个万福(这个礼节的姿势除了给死人送盘缠时,其他任何时间都是看不到的。建议不知道的读者先查一下万福的姿势,否则不容易理解为何女人行礼时吸引人的说法),可是她们都做不到清宫戏里那么标准,因为人们(行礼者和看客都)会感觉那也太扭捏、太装了,毕竟她们穿的不是旗袍,做的标准了反而更显得滑稽。于是万福的各种简化版就出来了,比如轻微下蹲和点头,最简单的就是点一下头了,可是这点头不是鞠躬,也没有标准,最简单的点头就像你问“吃了吗?”时对方轻点一下头一样。点头点的太深了人们会说装,点头点的太浅了人们会说快,一个最小的动作都引得人们评论,可以想见女人行完一套礼所带来的评论有多少了,而不同女人依次行礼则更引得众人围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四章 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外围看不见的也都伸着脖子往里看,边看边小声地笑,还有议论的。于是谁行礼扭扭捏捏、谁的动作优雅(当然小牛辛庄的人不会说这个词,他们用“好看”代替)、谁磕头霸气、谁前后动作不协调就成了围观者当晚甚至未来几天的话题了。行礼排在后面的就赶紧根据前面行礼的人的动作和观众的反馈在心里排练等下该怎么表现、如何改进。 都行礼完毕了,队伍就往北走到正十字街,去看烧小轿。正当街早放好了一口破铁锅,铁锅旁边放着二尺高纸糊的红色小轿儿,小轿儿旁共有三个纸人,其中两个抬轿、一个跨轿,三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两串饼。小饼有两种:大的犹如铜钱大小,共八十四个(和尚祯死时的年龄一致);小的比指甲大些,共一百六十八个。 丁顺等人走到正当街的时候,壬贵拿了丁顺背上的佐钱放在了铁锅里,把小轿儿也放在了铁锅里,然后点着了小轿儿,随后又把三个纸人也放在了火上。火一灭就有胆子大的小孩立刻伸手抓抢小饼吃。小饼肯定还没有烧熟,但是不止是小孩抢,有时候大人也会帮着自己的孩子抢,据说吃了这小饼不得口疮。可以想见,在更早之前的艰苦年代,抢吃小饼也有充饥的因素在内。 烧完小轿儿就预示着死者坐着轿子升天了,众人也就散了各自回家了,当然当街的桌子、凳子、铁锅等东西自然有人会收拾走的。 一块木头也就是一块木料、一堆木头就是一堆木料而已,但是当把这些木料做成了棺材的形状的时候,一切截然不同了。因为人们赋予了这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木箱子以“死亡”的意义。而当棺材漆上了鲜艳的新漆,无疑是要告诉人们这死亡就活生生的在你眼前。 丁顺一家人都回家后,就看到堂屋里长明灯映照着的旁边的大红棺材,每个人心里都有点怕。 睡到半夜的时候,秀兰醒了,听到堂屋里有声音,一下子就吓得清醒了,捅着旁边的丁顺说:“你听听,外间屋里有动静!”丁顺也一下子吓精神了,坐了起来说:“是谁呆外间屋里嗹?”堂屋里说:“爸爸是我。”秀兰说:“新菊是你啊?你快吓死我嗹。你大半夜里不睡觉跑着外头揍嘛去嗹?”新菊说:“俩打狗棒倒哩一个,我把它扶起来咹。”新菊进屋后,秀兰说:“你不害怕啊?”新菊说:“这个有嘛好怕滴咹?”秀兰说:“苶(反应迟钝,类似有点傻,缺根筋)大胆儿!” 第四天天不亮,丁顺又是先起来给我筛了草、拌了料,就带着小涛穿好了孝衣。知道天要亮了,人们的理性思维占据了优势,胆子也都变大了。秀兰就说新菊:“你看你,恁爷爷死唠,你连哭也不会哭,就知道一个劲儿地喊‘爷爷!’‘爷爷!’”新菊说:“喃又不会像大人啊似的会念叨这个、念叨那个,喃不知道念叨嘛合适。”秀兰说:“你就哭‘我那傻爷爷唉,你总闷这么快就扔下喃不管嗹。’”新菊说:“喃不好意思念叨这么些个词儿。”秀兰问小涛:“你呆外头总闷哭恁爷爷咹?”小涛说:“反正他们都哭滴声音大着哩,我就哼哼几声,别人也听不见。”秀兰笑着说:“何者恁爷爷死唠你也没掉泪花儿啊?你可别招恁爸爸知道唠。” 过了一会儿,丁卯也领着庚槐、庚德、庚佑、小桃来了。众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男性亲属仍在院中跪下陪灵。今天来的要么是关系亲近的,要么是关系很远的,因为亲近的比如丁彩,每天都要来哭;关系远的不必赶着来,只要守丧期间来一次,出殡时来一次就可以了。这些关系一般的人都是来了哭过了就安排吃饭,吃了饭就回家了。 又过了一会儿,好财来了,他哭的是舅姥爷。得赢接了烧纸,新民接了两包点心。好财哭过后就和丁顺、丁卯摆话:“卯舅、顺舅,喃舅姥爷得嘛病不行嗹?”丁顺说:“风热感冒,年纪大唠没搪耗(耐力、抵抗力)嗹——”丁顺还想再说,好财就说:“顺舅,你花圈、楼子办哩办?我给你糊啊?我糊滴可好嗹,人们净买我滴。”丁申走过来说:“好财,你小子来唠是哭摆户(因为是亲属,只能哭,其他什么都不能插手),还指着挣恁姥爷滴钱啊?”一句话说的好财脸红了。众人没话说了,好财就退出去找吃的去了。从此后,好财再拜年就不来丁顺、丁申家了,只去丁卯家。 稍后送楼子的来了,拉来了楼子、龙头幡(死者为女则是凤头幡)、纸马等一应用品。龙头幡太多,都放到了泽栋家的闲院子里,其他的楼子等放到西边夹道里。早有好事的大人、孩子们过来品评一番。 第五天无事,仍有稀稀拉拉的远亲来吊哭。 第六天是辞灵的日子,来的亲戚比较多。 第七天是出殡的日子。刨坟的几个人一大早就拎着酒、菜出发了。尚祯的坟是不用再选位置的,只需要挨着丁顺母亲的坟起一个,天顺慢悠悠地跟在刨坟队伍后面。他负责看坟,要一直等到出完殡把棺材埋了才能回来。 这天从早晨到中午,各路亲戚不停地来。有事的接待,没事的围着吹打的开玩笑、看热闹。这天因为亲戚太多,设在得赢家和树荣家的厨房是招待不过来的,村里人只要认识主人家某个亲戚就把他拉到自己家吃饭,俗称邀且(亲戚)。邀且这个风俗是自动形成的,主人家和负责接待的都不会去问是不是每个亲戚都在固定厨房吃饭了;同样邀且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样做是便宜了主人家。 整个上午,应该是吹打的表现的*了,他们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来表现。但是因为只有四个人,没有女的,也没有唱的,所以吹打的并没有吸引所有人的注目。很多人在正当街围着看人家怎么搭灵轿。 下午两点,大壮跟吹打的说:“走起来啊?”领头吹唢呐的说:“走起来!”大壮说:“时辰到!”于是鼓声响起、唢呐吹起了《将军令》,炮仗也一个个地炸起来,飞上天再炸开来,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堂屋里和院子里的哭声也响了起来,所有的亲戚都在院子里对着堂屋的棺材跪下磕了头。众人哭毕,丁顺和丁卯领着队伍去丁申家的闲院子里请了龙头幡来,然后又一起跪在院子里大哭。七八个壮小伙子抬起堂屋的棺材,材头在前出了堂屋,淑娟点着了提前预备下的草把,绕了两个长凳一周,跟着抬棺材的下了门台。宗本家则准备好了瓦罐(瓦罐里装好了点心、肉、用来插打狗棒的小米干饭,瓦罐口用一个馒头盖着,馒头上还插着一双筷子)给秀兰抱着。 丁顺等都赶紧退到当街去,左手拄幡,跪地向西痛哭流涕。丁顺身前依次是提前备好的瓦片、石砘子、盛着菜刀的瓷盆、尚祯的枕头,再往西正当街的中心是灵轿。再往西就是马车、牛车了,这是给女眷们乘用的。 棺材慢慢抬出了大门,走到正当街,人们把棺材放到灵轿的架子上,出租灵轿的人把棺材固定好,架好了棺罩。淑娟早已用草把把尚祯的枕头点着。丁顺站起来拿着瓦片用力摔烂在石砘子上。秀兰抱着瓦罐领着新菊、欣荷、欣梅上了翰文套的牛车,这当然是灵轿后的第一辆车。丁彩、丁卯家等其他女眷也都按关系远近的顺序坐上了自己娘家兄弟或当家子准备的马车、牛车。 大壮喊一声:“起灵!”十六个精壮小伙子叫一声“起!”抬起了棺材。吹打的在队伍最前面吹打着《哭皇天》引路,后面紧跟着放炮仗的,边走边放。丁顺、小涛、丁卯等跟在后面打着幡压阵(不能走太快,一是哀痛,二是要保证后面的棺材行走的平稳)。丁顺问小涛:“拿动幡唠办?”小涛说:“拿动唠。”丁顺心里略感安慰。丁顺等人后面是十六人抬的灵轿,紧随其后的是抬着楼子、纸马的村里半大小伙子们(这个是随机指派的,看到谁就让谁抬,因为很轻),最后面是女眷们的牛车、马车。当然队伍前后左右都有村里跟着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们。 出了村子上大埝之前,抬棺材的停住休息,丁顺等一众人回头对着棺材和抬棺材的人跪着痛哭,秀兰把罐子上的一双筷子扔在路边;灵轿上了大埝,抬棺材的又停下休息,王顺等人又跪哭;过了河再停下休息再跪哭。当然因为年月的积累,停住休息的几个位置人们早已了然于胸。男性亲属们只在棺材停住时跪地痛哭,女眷们则坐在车上一路哭到坟上。 送殡队伍终于到了坟上。吹打的吹起了《大出殡》,声乐加上二起(二踢脚)的爆炸声震撼了人的耳膜,也震撼了人心,亲人从此永隔。丁顺和丁卯等都跪在坟南冲着棺材大哭,秀兰、丁彩等女眷们也下了车跪在地上大哭。刨坟的新军接了秀兰抱着的罐子,把馒头给了秀兰,随后找了个土坷垃盖上罐子,然后跳到墓穴里将罐子放在了提前掏出来的一个小洞里。 出租灵轿的人将棺罩拆下,开始打包收拾棺罩。抬棺材的人们把灵轿架子慢慢挪到了墓穴正上方,然后利用缆绳将棺材缓缓放到墓穴内。 灵轿架子撤走后,丁顺和丁卯带着众子侄,秀兰、丁彩领着众女眷围着墓穴逆时针转,边哭边手抓一把黄土扔到棺材上,转了三圈之后再次回到坟南跪着大哭。刨坟的人们用铁锨将墓穴填平、垫高,直到成了一个坟堆。壬贵安排人们把引魂幡、楼子、纸马等都在坟前点着了。本村的女眷们都找回自己来时坐的车往村里赶,因为秀兰是唯一的儿媳妇,也就不用和妯娌们(没有亲妯娌,但是和丁卯家也算是妯娌)比赛谁回村快;外村的女眷们比如外甥女,离开坟也就坐着车回自己家了。男人们则是哭够了才慢慢往家走。 翰文驶的牛车走到当街停住,秀兰下车端起当街盛着切菜刀的瓷盆上了车。把秀兰送到家后,翰文也就坐着自己的牛车回家了。等丁顺和小涛回到家,家里一个外人都没有了,全家人一下子都觉得堂屋里空荡荡的,家里太安静了:堂屋里没有了棺材,连长凳都没有了,只剩下烧纸灰烬的黑色痕迹。即使这样,一家人看到堂屋的空地仍感觉异样,欣荷和小涛更是不敢靠近北山墙原来停放棺材的地方。 第八天扶山,我终于派上了用场。上午十点多,我拉着丁顺一家人和丁彩来到坟地。一家人又哭了一场后,丁顺先是把坟头堆的又圆又高,又去比较硬的闲地里挖出了一个坟帽子放在坟头上。 扶完山回家的路上,丁彩坐在车上说:“咱爹那停着刻,让你和我就伴儿照照,你就是不照,也不知道咱爹是总闷走滴,怪闷滴慌(纳闷、想知道)滴。这暂想照也照不了嗹。”秀兰说:“你想照你就照,我不想照。”丁彩说:“你这个人,我就说不动你!咱照照就知道咱爹是享着福走滴,还是受着罪走滴嗹。”秀兰说:“我都说唠多少回嗹,我不想照!我害怕这个,你总闷一遍遍没完没了滴提这个咹?”秀兰一急,丁彩就不说话了,全家都沉默着回了家。做饭、吃饭时都没有声音。 吃了饭,丁彩不痛快,就准备走,秀兰就给丁彩准备了两个篮子的东西,有肉有点心。丁彩说:“别装嗹,我哪里拿动这么多唠咹?”秀兰说:“让丁顺送你去。姐,刚才呆坟上,我不愿意说,怕说了不好。这会儿呆家里,我不怕嗹。我小刻,喃姥娘那死刻,我和喃妗子俩人给喃姥娘照哩照,说看看她是总闷走滴吧。她真是坐着轿走滴,就是少哩一个眼,那个黑窟窿吓唠我多少年,这(最近)才不揍噩梦唠。”丁顺在院子里推着自行车说:“摆话这些个事儿干嘛咹?”就推了自行车送丁彩走了。 扶完山后,丁顺就脚穿白鞋、腰系白绦提着点心去当家子家、村里帮过忙的各家、外村里亲戚家谢孝。各家都没有当面打开点心查看,等丁顺走了才打开,发现有的能吃,有的都长毛(发霉)了。于是有些人就回过头来跟丁顺讲,丁顺说:“谁知道是哪个亲(qin)家这么小屈(小气,指不该提着坏了的点心来吊哭)唉!”但是丁顺也并没有给他们换成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五章 丁顺在外谢孝的时候,秀兰就在家里拆尚祯生前的被褥:拆下来的布都扔了,套子(棉絮。已经用过的从被子、褥子里拆出的棉絮称为套子,从来没用过的新棉絮成为痒子)就卖给收破烂的了。说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看官,套子,人们是从来都不舍得烧掉的,都是卖给了收破烂的,收破烂的收走后用来干什么了,你自己想象吧。所以棉絮的被子千万别贪便宜,因为你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棉絮曾经给什么人用过。虽然贵的不一定就好,但是便宜的肯定不好。 丁顺不在家的时候,欣荷等几个人都比较活跃,不用提心吊胆了,就打开电视调来调去找节目,新菊则去了庚申家。 新菊在大门外叫了好多声“大娘”之后,庚申家才最终出来开了门。庚申家平素虽然不穿新衣裳,但是朴素的旧衣裳都穿的整洁,这一次却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头发也没有梳。新菊说:“大娘,你病哩啊?”庚申家说:“我没事儿,你先进来吧。”新菊进门后庚申家就把门插倌插上了。 新菊发现庚申家院子里没有打扫过的迹象,就拿起靠在南墙根的笤帚扫起了榆树落叶和残雪。庚申家说:“你不歇会儿啊?”新菊说:“我又不累。这么冷滴天儿干点活儿就暖和嗹。”新菊扫了一会儿发现这小笤帚太费劲了,因为庚申家没有下房就显得院子很大。新菊说:“大娘,我家走拿个扫帚去,这个忒慢。”庚申家靠着北墙根说:“我给你钥匙,你出去把门锁上。我不能给你开门嗹,忒冷。”说着给了新菊钥匙就进屋了。 新菊出了大门、锁好大门后回家拿了扫帚,再回来打开庚申家的大门,进门后又插上了门插倌就开始扫院子。很快新菊就感觉到热了,越扫越开心。扫完后就想进屋去看看庚申家,又不敢贸然进屋就在院子里喊:“大娘!大娘!”庚申家在东屋里说:“进来吧。” 新菊推开堂屋门进去后并没有关上门,因为冬天,堂屋和西屋显得更加黑暗。新菊顾不得理会背后的黑暗掀开门帘进了东屋,发现庚申家正在炕上躺着。新菊问:“大娘,你病哩啊?”庚申家说:“你把钥匙给我。我准是冻着嗹,浑身冷,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去。”新菊还了钥匙,说:“喃爷爷死嗹,我得陪灵,要不我早就来看你嗹。冻着没事儿,喃爸爸学过点儿中医,说是红糖姜水就管用。大娘你有红糖和姜办?”庚申家说:“有红糖,呆柜里。没有姜。”新菊说:“大娘,我家走给你拿姜去。你还得给我钥匙。”庚申家就又把钥匙递给了新菊,新菊接钥匙时碰到了庚申家的手,说:“真凉。大娘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暖和嗹。”说完噔噔地就跑走了,没顾得看西屋的黑。 两分钟后新菊又回来了,拿了切菜刀把姜切成丝。要添锅烧水时发现小水筲里只有一点水了,拿到门前一看水还很脏,就说:“大娘,我得家走弄点水去,这水忒脏不能喝。你先躺着,我干脆看看还少嘛,就伴儿拿来。” 新菊锁了庚申家的门,提着小水筲跑回家,舀满了水就往外走,秀兰看见了说:“你这是干嘛去咹?”新菊说:“给喃大娘提过去。”秀兰说:“你胆儿不小咹,让恁爸爸知道了得说(数落、抱怨,比训斥轻一些)你。”新菊说:“水都是我挑滴,喃爸爸才不知道哩。”秀兰就笑了。 新菊走到门口看着棉花柴垛,想起来庚申家不知道有没有烧的东西,干脆抱点棉花柴过去吧;想到棉花柴就又想到了引火的麦秸,估计大娘家也没有。又想了想,还是得先把水提过去再说,一次拿不了两样东西。于是先把小水筲放到庚申家门后,再跑回来抱棉花柴和麦秸。 秀兰出门看见了说:“还不到晌火哩,你这暂抱柴火干嘛咹?”新菊说:“娘,你干嘛去咹?”秀兰说:“我听说恁小梁哥回来嗹,让他来给看看这电视咹,老是不出人儿(指电视看不到节目)。你抱柴火给她家送去啊?”新菊笑了说:“我先走嗹,她家大门还敞着哩。”就一路跑了。秀兰嘴里说着“大傻子,大傻子,真是个傻瓜。”就去了丁申家。 新菊进了庚申家门后,先把东西放下插了门插倌,再把门后的东西一样样搬到堂屋里。 火点着后,棉花柴的火光映的堂屋里亮堂了许多,新菊就想知道背后的黑暗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她回过头来看,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团黑。于是新菊抽出一根燃着的棉花柴,举着往西走,走到一团黑的近前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垛柴火棍子,想必都是大娘平时捡回来烧火用的。知道是什么了,新菊就松了一口气,想必以后再来都不会害怕了。新菊本来想庚申家可能会有老鼠,她是最怕老鼠的,结果发现庚申家西屋里倒是连老鼠洞和老鼠挖洞的土都看不见。在新菊看来,因为这里太干净了,什么吃的都没有,所以老鼠都不愿意光顾了,其实不是。 放好了红糖和姜丝,新菊把开水浇到碗里,又拿筷子搅和了一下,给庚申家端到炕上。屋里屋外都有烟,但总算有了点儿热乎气儿。庚申家在炕上坐了起来,双手捧着热碗说:“你可真是个好娃子。”新菊就笑了。庚申家喝完水后,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就想和新菊摆话。新菊说:“大娘你钻到被子里去。炕也烧热嗹,等会儿出一身汗,什么毛病都没有嗹。”庚申家说:“我那大门你关好哩办?”新菊说:“我出来、进去第一件事儿就是锁门、插门。”庚申家就笑着钻进了被窝里。 新菊说:“大娘,你当院里嘛也没有,你怕人家偷嘛咹?”庚申家瞬间怔住了,随后说:“谁家也不把值钱滴东西放当院里。我这屋里有些个东西,其实本来也不值钱,文化大革命刻别人家滴古董都砸烂嗹,显得我这个值钱嗹。”新菊说:“大娘你有嘛古董咹?我听说你有一个玉镯子。” 庚申家说:“我寻思着我活不过这个冬天哩。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六十八嗹,也快活够嗹。我没寻思着还有个人能给我烧点热水喝。我要是有个小娃子多好咹。”新菊说:“大娘你总闷没有孩子哩?”庚申家说:“我那个小娃子要是活着长大唠,得快五十嗹,跟戊戌差不多大。”新菊说:“没活下来啊?” 庚申家说:“我十七结婚,十八上那一年就闹日本,喃爷们(丈夫、老公)是个军官,招日本鬼子给打死嗹。我就跟着癸午往南跑——”新菊问:“癸午是谁咹?”庚申家说:“癸丑你知道办?”新菊说:“不知道。”庚申家说:“庚申你知道办?”新菊说:“知道这个名,都把你叫庚申大娘。我记得我小刻还有一个老头儿和你就伴儿过日子——”庚申家说:“那个老头就是庚申,我就是庚申家。”两个人都笑了。 庚申家精神了,就自己用手拢头发,说:“你知道我自个儿滴名儿叫嘛办?哎呀,我出哩一身汗,觉着怪脏滴,想洗个澡儿。”新菊说:“大娘你可别这么冷滴天儿洗澡儿,敢再冻着!”庚申家说:“那我就赶黑擦擦算嗹。老嗹,也不要好儿嗹。我年轻刻,可不是这个样儿。十里八乡也是一个大美人儿。”新菊就笑了。庚申家说:“你笑嘛咹?我不糊弄你。”新菊说:“我信。癸午是谁咹?” 庚申家说:“癸丑、癸午、庚申是兄弟仨。喃爷们和癸午就伴儿呆县保安大队当军官,喃爷们死唠,癸午领着我跑,他说‘你挺着个大肚子跑滴这么慢,早晚得招日本人追上。我老家就是小牛辛庄滴,我把你放着喃家,你呆喃家先躲一阵子吧。’癸午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癸丑和庚申过日子。癸丑正直,对我还没嘛,庚申这小子——我那时候就算穿着土布衣裳也和别人不一样,同一件儿衣裳,我穿上气质就是不一样。庚申对我倒是好,就是看着我肚子里滴孩子不顺眼。他想娶我,就是怕村里人们笑话他。癸午老是往家里捎钱,他家那时候买宅子置地,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嗹,也要面子嗹。他哭着跪着求我,只要把孩子打下来,他供着我当奶奶都行。想了各种法,喝凉水、吃各种药、打我肚子,总算打下来嗹。他也算心疼我,开始几年好吃好喝好养着,后来一看一直也没有孩子就不愿意看我嗹。 “你说我总闷那么傻咹,跟着癸午跑嘛咹?我应该跟着喃爹喃娘过日子咹,最起码我还有个孩子,这一跑出来连孩子也没有嗹。一个女滴不能生孩子,你说还活着干嘛咹?我就想死了去。我这么死了忒不孝咹,得看看那爹娘再死咹,我就偷着回哩趟娘家。我寻思着看着那爹娘都过滴挺好滴,死了也放心嗹,结果看了这一趟,我还不想死嗹。 “喃娘家挨着县城住,说实话算是地主家庭,我也就是地主家滴小姐。日本鬼子倒是没宰了喃爹娘,可是非让喃爹加入维持会,还说喃爹是众望所归,要服务乡里,让村里人都选他。喃爹不愿意去,他们就把喃哥抓走嗹。为了喃哥,喃爹就进哩维持会嗹,还当哩个副会长。喃家里有地、有小买卖儿,白天日本鬼子来让喃爹贡献军粮,日本鬼子走唠,赶黑武工队又来征粮。这就等于把喃家掏空嗹。武工队一来,狗就叫唤,武工队又怕日本人和汉奸知道唠,就动员各家各户都把狗宰唠,把喃家那个大黑背也宰嗹。喃爹说落(lào)下顿狗肉吃算嗹,武工队说‘恁是地主老爷,哪里能吃狗肉咹?还是喃这些个穷人吃了吧。’ “征了粮没事儿,得让种咹。到大秋哩,不让刀棒子秸,一大片一大片的棒子秸都立着,你说总闷种麦子咹?喃爹说出去揍买卖吧,到处挖滴都是大坑大沟,村儿都出不了。再加上到处有放冷枪滴,哪里还能揍买卖咹。仗着喃爹喃娘精,还私藏着点粮食,要不就得饿死嗹。后来又说不让日本鬼子喝水,把村里滴井也给填上嗹,日本鬼子还能到处找水喝,村里人可真是没水喝嗹。多亏喃家里有个饮牲口滴苦水井,村里人们也都跟着牲口喝苦水嗹。我还寻思着呆娘家吃顿好滴,回来滴时候跳了滏阳河算嗹,这一挨饿啊,还舍不得死嗹。” 新菊说:“喃姥娘家也是地主,喃娘说因为喃姥爷人缘好,人家才给订哩个富农。富农富农,也是挨饿。”庚申家说:“你那挨饿和我说滴挨饿不一样。”新菊说:“哪里不一样咹?”庚申家说:“恁娘说滴那挨饿是六三年闹大水,那是自然灾害,那时候是真挨饿,草根树皮都吃完嗹。我说滴那挨饿是闹日本,那是打仗滴时候,那时候有些个人挨饿,喃爹喃娘只是吃滴不好嗹,还没到吃树皮滴程度。恁爸爸都没经历过日本人,恁娘年轻更没经历过嗹。”新菊说:“日本人不是说搞‘三光政策’啊?杀光、烧光、抢光,哪里还有活人咹?”庚申家说:“要是都杀光唠,哪里还有你和我咹?我没看见日本人杀人放火,我看见日本人放火烧棒子秸强制着人们种麦子嗹,那时候人们也没心种庄稼嗹,种了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哩!我还看见日本人强制着老百姓填上沟和坑修公路嗹。”新菊说:“日本人可真坏,修好了公路好(容易,方便)侵略中国咹!” 庚申家说:“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个以前滴事儿办?”新菊说:“不愿意听日本人。大娘,我得家走嗹,快晌火嗹,要不赶喃爸爸家来看见我没呆家得骂我一顿。”庚申家说:“我给你件儿衣裳啊?”新菊说:“喃不要,你那衣裳都忒花、忒鲜亮,不是农村里人穿滴。”庚申家说:“你不敢穿出来,呆自个儿家里穿着也行咹。”新菊说:“喃家里那么多人,就是没有别人,喃爸爸看见我穿也得骂我神经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六章 庚申家失望了,看来这些衣裳都见不得天日了,只能自己在家欣赏了。庚申家坐了起来,新菊说:“大娘,你可别出来,等一会儿再冻一下就不好治嗹。”庚申家说:“我得插上门咹。”新菊说:“大娘,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呆外头给你锁上。我过晌火再来看你咹。”庚申家说:“那你可得锁好唠,我呆家里看不见锁上没锁上。”新菊说:“放心吧。”庚申家又说:“你过晌火可得来咹。我要是一直出不去,呆家里饿死冻死都没人知道嗹。”新菊说:“放心吧。我吃了饭就来。” 新菊悄悄回到家,丁顺根本没有理会她。新菊发现壬贵和得赢都在,两个人在跟丁顺报账六百块钱花到哪里去了。得赢问:“这样儿你满意办?”丁顺说:“恁俩办滴这事儿行唠!不小屈(小气)!我觉着挺好!”壬贵说:“你满意喃俩就放心嗹。”几个人都笑了。秀兰就说:“呆这里吃唠啊?”得赢说:“吃嘛咹,喃家里都揍唠饭嗹。”两个人就走了。 中午吃完饭,新菊主动收拾桌子。其他人没在意,欣梅说:“大姐,你总闷收拾桌子嗹?你帮着喃二姐收拾桌子,你不帮着喃刷锅、喂猪啊?”新菊说:“我愿意帮着谁就帮着谁。”欣梅说:“二姐,你没事干嗹,你刷锅喂猪吧!”秀兰说:“你还真会安排。恁二姐是你支使滴人啊?恁二姐见天刷锅喂猪嗹,你见天去挑水去啊?”欣梅说:“喃挑动唠啊?”丁顺说:“挑不动你还他妈这么多废话!没事儿找事儿,你是等着找挨揍办?”欣梅自己去锅台刷锅去了,一边刷一边小声嘟囔:“就是恁大人能耐!想干嘛就干嘛,小孩儿就得听恁滴话儿!” 新菊把吃剩的馒头放回碗橱,顺便拿了两个用书包装了,又找了个小碗盛了些咸菜,也放到书包里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往外走了。到了庚申家,开门、插门插倌、进屋。庚申家笑着说:“你可真是个好小娃子。”新菊也笑了,说:“大娘,你饿哩办?”庚申家说:“不饿,我经常吃两顿饭,习惯嗹。”新菊说:“呀,一天吃两顿饭还有不饿滴啊?我吃三顿有时候还饿哩。”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两个馒头和咸菜:“你就着热吃,这暂还热乎哩。我没敢多拿,要不让喃爸爸知道了他得喊吧我。” 庚申家感动得鼻子堵了,边哭边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吃了一会了说:“恁爸爸也是个好人,别看他以前刻想抄我家。要不我送你个项链儿啊?”新菊说:“大娘,咱村里哪里有人戴项链儿咹?喃不要!喃爸爸为嘛抄你家咹?”庚申家说:“你打开这个立柜,看看你想要嘛。我这个立柜是香樟木的,一村里就只有我有。呆这里头放着衣裳放不坏。”新菊坐着不动说:“喃嘛也不要。大娘你滴东西都忒好、忒贵、忒鲜亮,嘛也不敢穿戴出去。”庚申家起来了,说:“我这几天除了吃口东西就是睡觉,光躺着都躺滴难受嗹。”边说边翻立柜里的东西,然后一样样的问新菊要不要,新菊都说不要,最后终于有个东西新菊愿意接受了,那是一双红色的线袜子。袜子外面有鞋或靴子包裹着,别人看不到,所以新菊就接受了。 新菊说:“大娘,我听说恁和银锁哥是当家子,也没见过他家来看你咹?”庚申家说:“你可别提他!我要是知道他家来,我都赶紧锁上门。你寻思着他不愿意来啊?他来了都是想着我这些个好东西哩。为了防着他,我睡觉都睡不踏实。”新菊说:“他能这么不懂事儿啊?”庚申家说:“他能,他忒能嗹!他不光想着我这些个东西,他还想着把我这房卖了哩。他一来我就开骂腔把他骂跑唠。仗着他是个拐子,要不我都怕他翻院墙来偷东西。”新菊说:“他偷不了。大娘我看着你这里有柴火烧,我给你弄点麦秸引火吧,你烧火的时候得看着点儿,可别把柴火引着。等一会儿我再给你挑一挑水来。”说着就拿了空碗放回书包,把书包跨到肩上往外走。庚申家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就好嗹。” 新菊抱了麦秸、挑了水回来后,庚申家说:“快坐下歇歇。”新菊说:“不累。喃那盖北房刻,一早起挑十几挑子水我都不怕。”庚申家说:“恁那盖房刻,我也没去帮忙,怪不好意思滴。”新菊说:“大娘你不去没人挑理。就是喃盖房刻和戊戌大爷家打哩一架,这暂都不总闷说话嗹。”庚申家说:“和他打嘛架咹?”新菊说:“他家非让喃盖房滴时候把东坐一砖去压官街去,喃娘说压官街不吉利,就吵起来嗹,最后还是让哩半砖。他家说是给你腾地方,赶你再盖房滴时候能多盖一砖宽。大娘,你还翻盖房啊?” 庚申家说:“我还翻盖,我翻盖他娘那个腚咹。”说着就要开骂,新菊赶紧拉住庚申家说:“大娘,你可别骂,你一骂他家就知道是我说给你嗹,喃可不想再打一架嗹。”庚申家说:“我还翻盖?我这房不让人给我卖了就念佛嗹。”新菊说:“你要是有个闺女小子哩,等他们长大了还真得翻盖。”庚申家说:“我哪里有孩子咹?我嘛也没有嗹,我就剩下一点东西和这套房嗹。我有个爷们,还不跟着我过日子,呆天津也不回来嗹,他不回来也是因为我没有孩子。你记着一点儿,没有孩子,就嘛也没有嗹;有了点儿东西,最后也是别人滴。”新菊说:“大娘,你别难过嗹,只要我呆家里,我就不能看着你挨饿。”庚申家说:“哼,我没有孩子也不能让别人占了我这房。我已经嘛也没有嗹,还想占了我这宅子啊?想滴美!别看西屋有个棺材,我也不用——”新菊说:“西屋里哪里有棺材咹?”庚申家说:“我用柴火盖上嗹,我怕你来了看见吓着你。”新菊说:“我不怕,有老人儿滴人家都有个棺材。” 庚申家说:“你胆儿大,跟我一样。那个留给他用,就是不知道他还回来不。”新菊说:“他是咱村滴人,能不回来啊?”庚申家说:“他回来就给他用,我不用。赶我快死滴时候,我就自个儿呆正当院儿(院子正中间)挖个坟坑,自个儿把自个儿埋了。我死了让这宅子闹凶,我看谁敢买!” 新菊说:“大娘,你别说嗹,我听着害怕。”庚申家:“你是好娃子,大娘知道你是好娃子,我就是死了也不吓唬你。我要是有你这样滴闺女就好嗹。我收你当干闺女(认作干女儿)行唠办?”新菊说:“这个我得问喃娘。我就是不当干闺女也是这样伺候你。你刚才说喃爸爸要抄你家,喃爸爸为嘛抄你家咹?”庚申家说:“我说了你可别跟恁爸爸说,要不他得说我背后说他坏话。” 新菊点了点头就听庚申家说:“那是文化大革命头几年(前几年)刻,那时候还没有你哩。恁爸爸当着民兵连长,要破四旧。那时候抄家不是为了抢东西,是为了破四旧。”新菊说:“破哩办?”庚申家说:“没有。他们一进院子我就跟他们说‘恁要是来抄我东西先把我打死吧。’恁爸爸就领着他们走嗹。多亏了是恁爸爸,要是换了别人当民兵连长啊,非得给抄了不行。” 新菊暂时放下心来了就问:“大娘,你不上天津去找喃大爷去?一个人住着你不害怕啊?”庚申家说:“我就是吓死也不去找他去,我看不得他那一家子人。他那个臭老婆给他养活(生并养)滴又是闺女又是小子滴,我过去是嘛身份咹?过去受气去啊?我才不去哩!我呆自个儿家里喝口凉水都气势(自己能做主,不用寄人篱下)。”新菊说:“大娘你没想过回娘家?好歹都有个人和你就伴儿陪着你。”庚申家说:“我哪里还有娘家咹?爹娘早死嗹,喃哥挨整也自杀嗹,喃毛家已经绝户嗹。”说着悲从中来老泪纵横,新菊也跟着哭了一阵。 庚申家缓了口气说:“我没想过我还会哭,我寻思着我早哭够嗹。仗着我命硬,要不早死嗹。喃毛家这一门,亡就亡在喃爷爷和喃爹忒勤快嗹,赚点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赶紧买了地,最后落了个地主成分;村里那些个二流子,坑蒙拐骗弄点钱就黑下(晚上)上县城里去吃喝嫖赌去,最后落哩个贫农,把喃家滴地和宅子都给分嗹。”新菊说:“喃姥娘家滴地也都给分嗹,不过还给喃姥爷和喃二姥爷留了点儿地,还留哩两套房哩。喃娘说,这都是因为喃姥爷他爹人缘好。” 大清的水结冰了,有两寸厚,冰上很滑,于是村里的小孩子们都上冰上去抽陀螺。天冷了,小涛就不再往南头去了,只和北头的二钱玩。二钱拿着一个陀螺说:“咱俩也上大清里去玩儿啊?”小涛就拿着鞭子跟着去了。冰上有很多小孩,有陀螺的抽陀螺,没有的就滑冰或者看着别人抽陀螺。 国庆的陀螺最漂亮,因为他叔叔新军是学木匠的,把陀螺镟的非常圆,陀螺下面再挖个小洞砸进去一个钢珠,可以在冰上转几分钟不倒。国庆又用墨水随便在陀螺上涂了下,结果转起来非常好看,引着很多小孩围观。小涛也很是羡慕。大钱在抽一个尜尜(gága),尜尜两头尖中间大,这是己丑镟的,虽然看起来难看,但是转起来后再看也不错,只是不匀称的体型需要不停地抽打。二钱看见小涛盯着别人的陀螺看就说:“咱俩玩我这个,我和你就伴儿抽。”小涛就和二钱抽起陀螺来了。二钱这个陀螺也是己丑镟的,不匀称,需要不停地抽。小涛抽了一会儿就想:“二钱他爸爸都会镟陀螺,喃爸爸再差也比己丑厉害吧?”就往家走了。 丁顺这天在得胜家谢孝,得胜和其他人一样,也问丁顺给尚祯发丧出殡花了多少钱,丁顺回答了六百,得胜就说:“行唠,办滴挺好。你这刚盖唠房啊,正没钱哩,办这样就不错嗹。你这个平常也孝顺老人儿,没短唠老人儿零花;秀兰又勤快,给老人儿揍衣裳。有吃有喝有衣裳穿,这老人儿就该满意嗹。” 丁顺听着很开心,因为得胜脾气好,永远都是不急不慢的,就多聊了一会儿。知道这个腊月忠良要结婚了,丁顺就笑着说:“你和喃小佑儿是盟兄弟,喃小德也是这个腊月结婚,你说小佑儿顾得伺候他哪个哥结婚咹?”忠良说:“你说滴!喃还不知道和庚德错开日子啊?哎,你是庚佑他亲收办?”得胜说:“嘛咹?他是庚佑的叔伯收。”忠良说:“哎呦,你要是他亲收滴话,我还得把你叫收哩。”丁顺说:“我又不是亲收,你叫不叫吃嘛紧咹?按说,我还得把你叫收哩。”得胜说:“他小孩崽子,你往他叫不叫收吃嘛紧咹?”几个人都笑了。 忠良说:“喃庚德哥他二十三,我二十九,反正三六九都是好日。”丁顺就说:“喃庚德结婚滴日子定滴就够晚滴嗹,你总闷还更晚咹!”忠良说:“谁知道唉,喃丈母娘定滴日子,咱有嘛法儿咹!”丁顺说:“我看看恁那月记牌儿(日历牌),喃家穷滴连月记牌儿都没有。”丁顺一张张掀开往下看,突然说:“二十三是小年,二十九是——,你还选二十九,今年没三十,二十九就是三十嗹,三十得上坟去嗹,哪里还有空儿结婚咹?”得胜说:“我娘唉,我总闷没想着哩?咱得赶紧和媒人再商量商量改个日子。”丁顺就说:“恁忙着吧,我先走嗹。”得胜是大辈,也就没送丁顺往外走,忠良送丁顺出来了。 丁顺出了得胜家门往东走,走到庚申家门口的时候,正看见新菊从庚申家出来,庚申家在里面插门。新菊看见丁顺吓了一跳,叫了声“爸爸”就跟着丁顺往家走。丁顺等着走过了戊戌家的门了才说:“你胆儿不小咹!”新菊吓了一跳,以为丁顺要打她或者骂她了,结果丁顺说:“我都不敢上她家去,你一个人敢上她家去?”新菊吓的不敢分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七章 丁顺进了院子,看到小涛拿着斧子在劈一截棍子就说:“你拿着斧子干嘛咹?也不怕砸着脚!”小涛看着丁顺,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撒了娇:“爸爸,你给喃镟个陀螺!”丁顺笑了。 天呀,他竟然答应了,这绝对是小涛始料未及的事,小涛就跟在丁顺屁股后头看丁顺怎么镟陀螺。丁顺不是木匠,家里只有锯和斧子,就只能把棍子锯断成一小截,然后用斧子一点一点削。斧子很重,木头很短,很容易削到手指,丁顺干脆扔了这一小截,拿着长棍子削陀螺,把一头削出陀螺的样子后,再把它从棍子上锯断。一个陀螺完成了,只是它真的很丑,比二钱的那个还丑。小涛没顾得挑毛病,拿着鞭子在地上抽了起来,真的要不停地抽才转的起来。小涛拿着它又去找二钱玩去了。 丁顺给我筛了草、拌了料后,进屋拎了一包点心就又出去谢孝去了。父母死了,孝子孝女要穿三年白鞋。开始的时候都是鞋面或者靴子面上缝白布,所以一遇到有人穿了白鞋就知道这个人的父母故去了还没超过三年。到我的壮年即故事的中期,白色旅游鞋出现了,不再讲究老规矩的人就穿了旅游鞋凑数,人们也就不知道他还处在守孝期了。到我的老年即故事的最后阶段,人们已经连装都不愿意装了,甚至在发丧期间都可以不用再穿白鞋了。时代在改变,人的思维也在改变,电视上甚至出现了人死后,家属都穿一身黑的场面。 欣荷和欣梅去大埝搂树叶去了,新菊进东屋后发现秀兰在炕上拆被子、缝被子,就到了西屋看英语书,读到农夫把魔鬼又骗进了瓶子就想,魔鬼再厉害还是蠢的,所以魔鬼并不可怕。正想着想着就听到秀兰在东屋哭了,哭的又是“我那傻娘唉,咳咳咳,你扔下恁那傻闺女就不管哩啊?啊,啊啊啊。”新菊赶紧跑到了东屋说:“娘,你总闷又哭嗹?”秀兰说:“我又想恁姥娘嗹。”新菊说:“喃爷爷都死嗹,你还和他一样(较真)啊?你心里还这么难受啊?” 秀兰说:“就是因为他死滴忒快嗹,我心里这口气还没出来哩。他要是晚死几天,我伺候他几天,我还有机会损损他,让他知道他一辈子做唠多少孽。他啪一下子死嗹,我想诉苦都没地方诉去嗹。”新菊说:“娘,你想开点儿。你要是老这么想着过去滴事儿,嘛时候是个头儿(结尾)咹?”秀兰说:“我指着去看看恁姥娘去。”新菊说:“去吧去吧,想嘛时候去就嘛时候去,反正这暂也没人盯着你嗹,你想拿嘛就拿嘛。”秀兰平静下来心情就说:“你看你,这么大嗹,过几年要找婆家(谈婚论嫁)嗹,也不学学总闷铰衣裳、轧衣裳,到时候你总闷伺候婆婆和孩子咹?”新菊说:“喃就是不愿意动这针线活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新菊弄了盆热水要洗脚,一脱靴子秀兰就看见了新菊的红袜子,就问:“新菊,你嘛时候自个儿花钱买袜子嗹?”新菊说:“娘,给你说实话啊?”秀兰说:“你跟恁娘不说实话,你还跟谁说实话咹?”新菊就笑了,说:“我说了你不能生气,这不是我买滴。我买不起,也买不着这样滴。这是喃大娘给我滴。”秀兰说:“她总闷这么好咹,给你双这么好看滴红袜子?还绣着花儿!”新菊就笑。丁顺说:“你胆儿可不小,你不怕她拿刀砍你啊?” 新菊说:“她砍我干嘛咹?她有这么狠啊?”丁顺说:“以前刻我上她家去唠,她呆我背后抄起切菜刀来嗹。我回头看见嗹,我说‘毛秀芝,你砍砍我试吧儿试吧儿(警告对方再做一次就会面临严重后果)!我是响应中央滴号召破四旧、立四新来嗹,你敢对抗人民、对抗中央啊?我看着你是老少孤寡,平常就注意保护你。没有我保护着你,你和庚申早不知道死哩多少回嗹。总闷你这么不懂事儿咹?你今儿刻要是砍了我你寻思着有你滴好果子吃办?人民能饶了你啊?还不赶紧把刀放下?’我一招呼,吓滴她就把切菜刀扔嗹。” 秀兰说:“你看能耐滴你!她拿着切菜刀没吓你一跳啊?”丁顺说:“我当时可不是吓哩一跳!”秀兰说:“你去抄人家家去,你寻思着人家不跟你急眼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丁顺说:“我抄家又不是为哩自个儿!我是相应中央号召!多少地主富农滴家都抄嗹,谁敢反对嗹?这个可不就是看着她是个孤寡老太太,留给她一条活路算嗹。”欣梅说:“何者庚申家滴名儿就是毛秀芝啊?”秀兰说:“知道唠也别出去说去!” 新菊脱袜子时往下一拉,脚脖子位置拉出一个洞,新菊说:“哎,总闷这么糟囊咹?”拿着洞口轻轻一拉,破洞一直延伸到整个袜筒,这只袜子算是废了。秀兰说:“这不知道是多少年滴袜子给哩你嗹,你还觉着挺美!这会儿不美嗹。”欣梅本来是非常妒忌新菊获得一双红袜子的,毕竟当时的袜子非黑即灰,现在一看到这个情况终于开心了:“大姐,你拽拽另外一只,挡不住(有可能)也是这么糟囊。”新菊拿起另外一只用力一拽,也烂了。 丁顺说:“就这些个破烂货,她还当哩宝贝嗹。以后你记着,没事儿少上她家去,少个嘛东西赖上你!我说了你别不信,她娘家给她立哩活坟嗹,她还活着哩,娘家给立哩个坟,坟头子里头没有死人,你想想你不害怕啊?”秀兰说:“你别吓唬她嗹,恁闺女是苶大胆儿,你还不知道啊?你别没吓着她,先把恁小子给吓着嗹。”转头对小涛说:“小涛,明天我驮着你上恁姥娘家走亲去,你去办?” 小涛说:“喃得上学哩。”秀兰说:“上学不会给恁老师请假啊?”小涛说:“喃不敢请假。”秀兰说:“明天我去给恁老师请假去。”小涛说:“你不请好唠假,喃就不去。”丁顺说:“你上他姥娘家不得买东西啊?”秀兰说:“是得买东西咹。这回不容易恁爹死嗹,我当家做回主,你可别和恁爹啊似滴,舍不得让我花钱买东西咹!”丁顺说:“你看你说话这个难听劲,我说不让你买哩啊?你滴老得(dei)儿(老人、父母)不是我滴老得儿啊?”秀兰说:“哎,这回说哩回大方话儿。我买二斤馃子、一罐麦乳精行唠办?”丁顺说:“在你(你说了算)!” 第二天是个星期一,秀兰一大早起就去树茂家买了一罐麦乳精,又转到梓松家,买了二斤馃子。估计有八点了,就去了学校。学生们疯狂地在教室里跑闹,但绝无一人敢跑到教室之外。秀兰一站在教室门口,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了。国庆扭过头来一看说:“不是老师!”立刻所有的小脑袋都扭过来往教室门口看,教室里又乱作一团。 妍妍说:“顺奶奶,你找喃小涛收啊?他还没来上学哩。”秀兰说:“我不找他,我找恁老师。”立勇说:“大娘,老师还没来哩,你得等一会儿。”秀兰说:“他净嘛时候来咹?”国庆说:“这个哪里有准儿咹!他是老师,他不想嘛时候来就嘛时候来啊!” 秀兰在学校站了两分钟,想到要回娘家了,该问下素萍有没有什么信儿捎,就去了素萍家。 那个时候交通和通信都比较落后,加上妇女回娘家要受到婆家限制,所以谁回一次娘家,一般都会顺便问下娘家是同一个村里的姊妹们有没有什么信儿或者东西捎带。秀兰走到素萍家的当院里的时候,素萍正站在门台上端了洗脸水准备往当院泼,看见秀兰赶紧收住了势,说:“兰姐,你吃哩饭哩办?”秀兰说:“吃嗹。”就往堂屋里走。堂屋里地上侧躺着一只大黑狗,一帮小黑狗儿边找奶头边吱扭。大黑狗看见秀兰就“汪”了一声,声若洪钟。素萍说:“叫唤嘛咹!不认得这是亲家(亲戚家,本来不是亲戚,这样说显得亲热)啊?”大黑狗立刻没有声音了,低下头享受着小黑狗儿们的吸吮。 素萍说:“兰姐,你要小狗儿办?你看喃这狗将(生)唠八个小狗儿,看着多好咹。你要一个或是俩滴啊?”秀兰说:“我可不要这个,我吃饭滴时候就腻歪狗看着我嚼东西儿。”素萍说:“你看这暂狗多滴哦,村里差不多谁家都有嗹,我想着就是恁家没有,送给你你还不要。”秀兰就笑了说:“你可别说给喃老三,她要是知道唠,说嘛也得要一个。她就是待见(喜欢)小狗儿、小猪儿滴。”招弟在旁边说:“总闷还有待见猪滴咹?”秀兰说:“你可说哩,家里喂猪都是她包嗹,地里要是有菜,她就是爱给猪砍菜。还有狗,上回喃那狗卖唠,她哭哩半天。” 招弟笑了,素萍说:“光摆话,喊恁姨哩办?”招弟说:“姨。”秀兰说:“好闺女(这句夸奖相当于既答应了一声“哎,”又夸奖了孩子懂事)!你总闷还不上学儿去咹?你不怕迟到啊?”素萍说:“上不上吃嘛紧咹!老师都没个正形(没正形指不务正业、吊儿郎当),不是不来就是晚来,来唠也不好趁着(踏实地)上课,老是上她三收那里,要不就上她奶奶那里去躺着去,一躺就是半天。像他这么当老师啊,要我说就该开除唠。”又冲着招弟说:“你还不赶紧走,你兰姨都说你迟到嗹。”招弟走后,素萍又说:“咱说老师不好啊,她奶奶可不这么说哩,光舔人家那腚(巴结)嗹,还指着这老师下力气培养培养他那亲孙子哩。立功、立德、立言不是亲孙子啊?这几啊孙女不是亲滴啊?光知道疼他老小嗹,老大和老二跟后娘养活(生育)滴一样。” 壬义在东屋掀开门帘说:“你瞎摆话嘛嗹?”看见秀兰在,就说:“丁顺嫂总闷有空来嗹?”秀兰笑了一下,正好看见壬贵也在东屋,就说:“壬贵哥你也来哩啊?”壬贵也笑了一下。素萍对壬义说:“我愿意摆话嘛就摆话嘛,你管哩!”说着就拉着秀兰进了西屋。 素萍说:“兰姐,你有事儿啊?”秀兰说:“没事儿。我今儿刻指着(打算)回娘家,看看你有信儿捎不。”素萍笑着说:“没事儿。”秀兰说:“恁大大板子(大伯子)来揍嘛嗹?”素萍脸色立刻变了,说:“还不是计划生育啊!兰姐咹,我多么眼红你咹,你可算生哩个小子。村里有好几家都是生唠仨闺女,第四个就是小子嗹,一村里就是戊酉生唠五啊闺女都没轮上一个小子。我要是再生一个,准是个小子,可是他大哥说嘛都不让生嗹。你说是吃饱唠撑滴办?喃自个儿生唠自个儿养,不用别人掏一分钱,你管着喃生孩子揍嘛咹?” 东屋里壬义冲着西屋说:“你臭摆话嘛咹?你光怕别人不知道啊?”素萍说:“喃怕谁知道咹?西边是金锁、银锁,还怕他们听见啊?东边是恁兄弟,你还怕他笑话你啊?”壬义说:“你知道人家笑话还招呼这么响?”素萍说:“生孩子天经地义,又不是丢脸滴事儿!没有妇女生孩子,国家早亡国灭种嗹!” 壬义觉得素萍说的有道理,又把自己心里的火拱起来了,和壬贵说话也就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了:“哥,反正我也是要断后滴人嗹,也不要脸嗹。咱爹一共仨小子、五啊孙子,要是一个兄弟能匀上俩小子多好咹,我不贪心,一个就行。你仨小子,老三俩小子,就是我没小子。因为我没小子,咱爹都不愿意理我,总闷我这么命苦咹?你现是(至少现在就有,表达出优越感,同英语中【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意思)有仨小子嗹,就不让别人生嗹,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一个人没小子、觉悟高到还不想生小子才有资格说别人哩。你是老大,你看着恁兄弟我受这个气啊?我没有小子,混滴还有嘛意思咹?银锁一回来就提着啤酒、白酒上我这里来喝,喝酒看着是好,问题是喝完唠酒,他就哭着跟我说,‘你看见这没小子滴日子哩办?这日子不知道给谁过滴。只能挣一点赶紧吃唠喝唠,省下钱给唠谁咹?你寻思着我愿意这么大吃大喝啊?我宁愿有个小子传宗接代,我省吃省喝给他攒钱盖房、娶媳妇儿。有唠接班人,把财产、把命都给了他心里都不难受!要是便宜唠外人,那心里是嘛滋味咹?我滴东西我宁愿砸烂唠也不便宜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八章 壬贵说:“壬义,你要嘛条件才不生唠咹?”壬义不说话。壬贵说:“赶村里机井换人管滴时候,我让你管行办?”壬义说:“哥,你听不懂我说滴话儿啊?没有小子挣钱有嘛用咹?”壬贵说:“赶你老唠,我让立言伺候你还不行啊?”壬义说:“我老唠也不用人伺候,我就是想死唠以后有个人给我打幡抱罐儿。”壬贵说:“你非要立言过继给你啊?”壬义说:“我再生准生一个小子,是我自个儿滴血脉。话说回来,你只要让我再生一个,哪怕再生个闺女我也认命嗹,保证以后有人求我我都不生嗹!”壬贵说:“立言和亲小子差唠嘛嗹(能有多大区别)?”壬义说:“收和爹能一样啊?”壬贵说:“我先跟立言商量商量,你别着急。他都十啦岁嗹,哪里容易接受咹!”壬义说:“先说好唠,这事儿我可没求你。” 语气缓和了以后,就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叫:“壬义,壬义。”壬义走到堂屋发现是银锁。银锁右腿往外一甩一甩地往堂屋走,手里拎着瓶白酒说:“天怪冷滴,咱喝点白滴暖和暖和。”秀兰刚才一直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到银锁的声音就走到了堂屋说:“银锁,你就直接叫‘壬义’啊?不是应该叫收啊?” 银锁说:“哎,丁顺婶子,你总闷来嗹?”秀兰说:“我来看看恁壬义婶子咹。你有空儿来看恁壬义婶子,总闷没空儿去看看恁亲婶子哩?”银锁说:“咳,她算哪门子亲婶子咹?她是二夹道里(指改嫁过的二手)滴婶子。喃收都不呆家,我去看她去啊?”秀兰说:“恁婶子老嗹,你不看谁看咹?恁还有别滴当家子啊?”银锁说:“你还别说,我去看过,不看合适啊?可是我一去唠,她给哩我一个迎门冲(见面就发脾气、骂人),把我骂出来嗹。我脸皮总闷那么厚咹,非死皮赖脸地伺候她去啊?话说回来,我伺候别人,谁伺候我咹?我自个还瘸着一条腿找吃滴哩。” 银锁一撩开东屋门帘,看见了壬贵,喊了声“壬贵收。”壬贵就问:“银锁这回回来弄哩点嘛货咹?”银锁说:“弄哩一麻袋易拉罐。壬贵收,你给咱呆村里大喇嘛里招呼招呼,就说一个啤酒瓶儿换一个易拉罐。”壬贵说:“你当村里大喇叭是给你开滴啊?小孩们没见过易拉罐,你就净弄这些个糊弄小孩滴买卖,一个易拉罐才五分钱,一个啤酒瓶最少也两毛钱。”银锁笑着说:“揍买卖不挣钱,我喝西北风啊?”壬贵说:“这大冬天滴,谁家还有啤酒瓶咹?再说,那大喇叭又没呆喃家,呆恁墨哥家哩。”银锁说:“不愿意说他。咱喝酒吧!丁顺婶子,你也呆这里喝点啊?”壬贵说:“一大早起你就喝酒,你这日子过滴也忒舒坦咹?”银锁说:“攒着钱干嘛咹?还攒个地主成分挨批斗啊?”壬贵不想和银锁摆话了,转身就走了。 秀兰说:“喃不和恁摆话嗹,喃得走亲去哩。”素萍就送秀兰往外走,一边说:“这小狗儿都送不出去,最后都得扔唠。”秀兰说:“你说我还上蕙兰家问问她有信儿捎不办?她都和她娘家断哩道儿嗹,我也不愿意去嗹。”素萍说:“闲滴问她!一家子没有一个正常人。” 秀兰再来到学校的时候,立勇说:“老师呆喃奶奶家哩。”秀兰就往大壮家去。进了院子,大壮家在堂屋剁白菜馅儿,看见秀兰说:“小顺家,你可是多少年不踩喃家门衔嗹。”秀兰笑着说:“哇,平常日子吃饺子,大壮婶子这日子过滴不错咹。我来找老师请假,老师是呆这里办?”大壮家冲着西屋一努嘴说:“呆屋里。” 秀兰掀开西屋门帘,朱老师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秀兰说:“老师!老师!”朱老师睁开了眼睛说:“你一大早起找我有事儿啊?”秀兰说:“老师讲课可够累滴,一大早起就睁不开眼。有文化就是累。”朱老师说:“有嘛法儿咹!一个学儿里就我一个老师。你找我嘛事儿咹?”秀兰说:“我给小涛请假。”朱老师说:“小涛是恁滴小子啊?这小子可行唠,我教不教滴东西他都会,将来得是个人才。你领着他走亲去吧,他上不上课都会。”秀兰听到老师的夸奖就笑了。 朱老师说:“恁家是嘛成分咹?”秀兰说:“喃家是三代贫农。”朱老师说:“不是,贫农滴孩子脑瓜儿没这么好。恁娘家是嘛成分咹?”秀兰说:“喃娘家是富农。”朱老师说:“这就对嗹!我说哩,地主富农家滴小孩儿脑瓜儿就是聪明。”秀兰说:“老师还信这个啊?”朱老师说:“信!我说滴这个都是有根据滴。我观察唠多少个学生发现滴这个规律。” 秀兰笑着走了,平生第一次为了富农的成分笑了、骄傲了。 秀兰用自行车驮着小涛走亲去了,新菊、欣荷、欣梅都上学去了,我也吃饱了,丁顺就烧了热水和凉水兑温了给我喝。丁顺把我拴在当街的牛橛子上晒太阳,村里也有很多人站在当街晒太阳、摆话,要是有个锯盆锯碗锯大锅或者铁水补锅的就站着看半天,没有就干聊,聊完东家聊西家,聊完本村儿聊外村儿;小孩子最喜欢看爆棒子花儿(爆米花)的了,因为总有个别的棒子花儿会跑出来,捡了吃了就是赚了。 丁顺拿了铁篦子给我刮毛,边刮边想该干点什么挣钱。盖房和发丧已经把家里掏空了。丁顺想到了炮(制作)笤帚和编筐卖,这门手艺还没忘;又一想,应该天冷的时候躲在家里做这些,今天天很好,可以出去看看哪里有棉花捡,就拿了个编织袋在地里到处走。果然有别人当时不要的小棉花桃开了,丁顺就把没开的也揪下来,拿回家用斧子砸开棉桃看里面有没有棉絮,里面稍微有点白的就当做棉花摘了,一个冬天竟然也攒了二、三十斤棉花。 从阳历来说,时间已经推进到了新的一年,即大花二年了,但是在农村,人们是感受不到这时间变化的,人们的思维仍停留在上一年,一如人们只有上学才会讲阳历,其他一切都以阴历为准。 这天傍晚,秀兰和小涛回到了小牛辛庄,走到正当街看见一帮村里妇女、孩子围着一个坐摇轮椅的人。淑娟说:“快点儿,过来算一卦。”秀兰笑着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小涛一看见摇轮椅觉得新鲜就从后车座下来看热闹,立勇说:“他呆村西边上坡上不来,是喃几个就伴儿给他推上来滴。” 原来是个瘫子,靠坐在轮椅上,胸前就是两个摇把儿和链条。这摇把儿就相当于自行车的脚蹬子了,这样他就不用依赖别人伺候了,不仅自食其力还能挣钱。邵杰走过来说:“哎,算卦滴不都是瞎子啊?总闷这个是个瘸子咹?”树荣家说:“你看看你,都他妈要说媳妇滴人嗹,嘴上也没个把门儿滴,谁敢寻你咹?”邵杰羞臊地退到了人群后面。 算卦的并不生气,还在微笑着显示他的自信。三喜说:“你能送喃一卦办?”树荣家在背后说:“谁都没有你能耐,一村里就你会过日子。人家不要钱,满世界穷转悠嘛咹?”算卦的说:“开挂不灵不要钱。我这第一卦不算恁几个人,我算别人。恁看着,我要是算滴不灵马上就离开恁村。你看这个人——”说着用手一指从远处走来的倾国:“这个人脸是个凶相,她独,她有孩子也都让她克死嗹。”说着又指着小涛说:“恁看这个小孩儿,可了不得,他十八岁上当官儿。”秀兰开始吓了一跳,随即无比开心地笑了。本来还想花钱给小涛算一卦呢,这下连钱都省了,秀兰说:“等一会儿你上喃家吃饭去吧?喃家就是后头那一家。”说着指了指大门。算卦的说:“说了不要钱,就是分文不取,饭也不吃。后边谁还算卦,一卦两块钱。” 淑娟说:“喃就是一个小子,你给喃算算,看喃还有小子不,看看喃那后代总闷样。”说着掏了两块钱。树荣家本来想说句笑话:“你都多大年纪嗹,还想着生小子啊?”一看淑娟严肃的样子就没说出口。算卦的说:“你只有一个小子,将来你是一个孙女滴命,没有孙子。”淑娟心里很不痛快,磨蹭了一会儿就走了。 树荣家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很担心树茂家的两个儿子长大了会欺负他,就也算子孙的命。算卦的说:“你一个小子,但是你有俩孙子。”树荣家心里平衡了很多,又想知道树茂家未来家道如何,就鼓动着树茂家也算卦。树茂家因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再加上有个小买卖所以后代和钱都不发愁了就不想算卦。树荣家说:“你在乎那两块钱啊?”树茂家为了表现大方,也掏了两块。算卦的人说:“你想问什么?”树茂家说:“你就随便算吧。”算卦的人说:“恁村里人们都是问子孙后代,没有一个人问富贵,跟别滴村儿不一样。”树荣家说:“有后代就有富贵,要是没有人唠就嘛也没有嗹。”算卦的说:“也有道理。”看着树茂家说:“你是一个小子滴命,你这一个小子日子比一般人家都好过。”树荣家说:“她俩小子。”随即树茂家和树荣家都觉得很不吉利,早知道就不算这个卦了,两个人就匆匆回家了。 云胜黑着两只手、脏着一身衣裳走了过来说:“我和他们不一样,你看看我有富贵命不。”算卦的看着他,云胜从裤兜里掏出来两块钱。算卦的说:“你这暂就是富贵命嗹。”云胜笑了,说:“香火哩?”算卦的说:“你仨闺女、一个小子滴命,你比一般人家强多嗹。”云胜又从兜里掏出来五块钱给了算卦的,开心地走了。一帮妇女在背后嘁嘁喳喳地数落云胜的小人得势,却也无可奈何。 秀兰往家走的时候,遇到宝珠往当街走。宝珠就问:“当街那么多人干嘛嗹?”秀兰说:“算卦哩。你别去,三喜呆当街哩。”宝珠说:“我还怕她个私孩子啊?”秀兰说:“你小点儿声,总闷也和人家是亲(qing)家嗹。恁大人老是骂街,那孩子们心里好受啊?”宝珠就不说话了,往当街走去。秀兰说:“你还用算卦啊?恁兄弟算卦都算成县长嗹,你让恁兄弟去算咹?”宝珠说:“算卦滴人都算不了自个一家子滴卦,我还是得问问外人。”说着就到了十字街口。算卦的掏出烟来抽,竟然是五朵金花,村里人都说,别小看这算卦滴,抽好烟哩。算卦的小黑脸儿一笑说:“这不是买滴,这是人家给滴。”宝珠一来,三喜就走了。宝珠说:“你看看喃有小子滴命办?”算卦的说:“你滴命和我抽滴烟一样,五朵金花。” 秀兰在门底下支车子的时候,丁申家来了。秀兰就说:“申嫂,你不去算一卦去?”丁申家说:“我才不信那个哩。泽梁都快结婚嗹,俩小子日子过滴都不错,算卦有嘛用咹!你走亲去哩啊?”秀兰说:“嗯。家来坐一会儿啊?”丁申家就跟着秀兰走进院子,上到了东屋里。欣梅已经在堂屋烧火做饭了,东屋里冒了很浓的烟。秀兰说:“这炕没盘好,冒烟。”丁申家说:“有烟屋里暖和。我给你说个事儿,总闷喃收那死唠刻,不让邵嘉给主丧咹?邵嘉跟我说‘喃爹死唠是喃顺收主丧,喃二爷爷死唠总闷不让我主丧咹?’”秀兰说:“你别听他瞎说,他一个小毛孩子知道嘛咹?”丁申家说:“他都三十多嗹,有俩小子嗹,哪里还是小毛孩子咹?”秀兰说:“申嫂,你不记得当时哩啊?他爹死唠是没人理,没有人主丧才让一个院里主丧滴。”丁申家说:“一个院里主丧总闷也比外人主丧好咹。”秀兰说:“他年纪轻轻滴知道嘛咹?他主丧,他那人缘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六十九章 丁申家说:“他人缘不差咹,老是弄着一伙子人呆家里,打扑克滴、打麻将滴,可热闹嗹。”秀兰说:“净嘛人们咹?”丁申家说:“人多着哩,有寅虎,有大钱,有震海,有蔫吧,还有——”秀兰说:“这净嘛人们咹?指着这几啊人能发丧出殡啊?”丁申家说:“还有云胜哩。”秀兰说:“算上喃表弟也行!问题是让他们主丧,他们能叫唠人来办?他们有那个面子啊?咱有好人干嘛不用?让他主丧他叫不动人不是坐蹩子啊?” 丁申家说:“你看着吧,邵嘉人缘差不了,没有人缘也不受气。他老大能文,有他爷爷当年那个狠劲儿。”秀兰说:“能文才几岁咹,比小涛还小哩,还是小孩崽子哩,能有嘛狠劲咹?”丁申家说:“我背柴火滴时候,村西闲菜窖里有几啊小狗直叫唤,我说家走放下筐回去捡一个吧,再回去滴时候,能文呆菜窖里把小狗们一个个滴都拽成好几截儿嗹。”秀兰一下子觉得很恶心,说:“这他妈也算能耐啊?!”丁申家说:“我得家走吃饭去嗹。”说着就走了。 秀兰出来送丁申家送到门台上就不送了,正看见小涛从梯子上下来。秀兰说:“这么黑嗹,你上房:“又拉出虫子来哩啊?”小涛说:“喃捆不上撒腰带嗹,手上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嗹。”秀兰一摸小涛的手冰凉,手上还有冻裂的地方,就说:“你也不知道找恁姐要点儿万紫千红抹抹!这么冷滴天儿不呆屋里呆着,还上房:“这个也问!冬天不冷还热啊?”秀兰说:“这回猫儿不逗狗嗹,狗又倒咬猫儿嗹!”小涛就不说话了。秀兰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阳坡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无凌丝;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这暂就是三九哩,冰上走哩,还有个不冷啊!” 新菊说:“娘,要不我炒点白菜吃啊?光吃咸菜吃滴嗓子齁齁。”秀兰说:“你炒吧。你会炒啊?”新菊说:“不会还不会学啊?”就拿了棵白菜用刀切成一片一片的收到盆里然后往盆里舀水。秀兰看见了说:“赶紧把切菜刀拿出来,切菜刀赶死唠人才放盆里哩。”新菊吓了一跳,赶紧拿了出来说:“还在这个(还有这个说法、这个道理)啊?”秀兰说:“在不在都不好。反正记着别把切菜刀放盆里。” 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吃饭,桌子中央是一根蜡,丁顺和小涛盘腿坐炕上,小涛盘腿累了就跪着吃,秀兰侧腿坐炕上吃,欣梅把脚伸到桌子底下坐着吃,秀兰说:“你这么坐着可别抬腿,你一抬腿一桌子粥都扣过来嗹。”欣梅说:“喃又不会盘腿。”丁顺说:“不会盘腿就跪着吃。”欣梅不敢说不愿意跪着吃,就学秀兰侧着腿坐着。新菊和欣荷在桌子一左一右都是坐在炕沿上吃,随时准备着丁顺回碗儿(吃第二碗、第三碗等)去舀饭。 这顿饭因为加了炒白菜吃的有滋味了,每个人都比平时多吃了点,只是丁顺说:“炒滴火忒小,白菜还脆哩。”欣梅说:“我吃着好吃。”秀兰说:“炒烂唠成唠泥就好吃啊?我吃着好吃,就是没有点肉儿。小涛你觉着好吃办?”小涛说:“好吃。”丁顺说:“你当老人儿(自称,自从尚祯不在了,丁顺就开始自称老人儿了。有父母在,一个人多大年纪都不敢自称老人儿)和恁年轻滴一样啊?牙不行嗹,咬不动。”说着看着秀兰说:“你牙疼滴时候,疼滴要唠命,到吃滴时候不在意嗹?”秀兰说:“白菜就是生滴也咬动唠咹。”丁顺就气的不说话了。 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听到外面猪叫唤,秀兰叫醒丁顺说:“是有人偷猪办?”丁顺醒了说:“这年月哪里有人偷东西咹?没准是饿嗹。”就冲着西屋喊:“欣梅,你没喂猪啊?”欣梅醒了不耐烦地说:“长这么大,就是因为喂猪你夸奖过喃一回,喂猪喃一顿都没落下过。挡不住是猪窝里忒冷。”丁顺就穿上棉袄、棉裤,起来去猪圈里看了,又回到院子里说:“是将(生)小猪儿哩。” 秀兰就也赶紧起来,两个人一起放倒了碌碡,把猪叫出猪圈然后赶进家来。路上停一下,就将出一只小猪来,秀兰赶紧接着放到一块破布上裹着。两手托着两只小猪的秀兰说:“当院里也忒冷,得把小猪儿放到屋里去,要不冻不死也得让大猪踩死。”于是两个人赶着大猪、抱着小猪终于进了东屋。 大猪这次一共生了十四只小猪。十四只小猪在炕头上吱吱地叫,大猪在地上哼哼,终于把小涛震醒了。小涛坐起来,眨着惺忪的睡眼说:“总闷这么多小猪儿咹?”说着用手摸了小猪一把,就躺下又睡着了。丁顺和秀兰抱着一只只小猪轮流吃奶,折腾到近天亮。 猪是立功了,我也要有我的功劳。可是我要到明年的秋天才能有所建树,而且我每次生的数量只有一个,不过只是这一个的价值就超过了猪的十四个,况且我几乎全程参与了农业生产。我不会骄傲。 和南方不同的是,华北地区的冬天,即使太阳再大再亮,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温暖。人们不论男女都穿着深蓝或是黑色的棉裤、棉袄,讲究的和年轻的就在棉袄、棉裤外再套个褂子、裤子,不讲究的和年纪大的就以一身鼓鼓囊囊的棉衣现世。人们都躲在向阳背风的过道、当街揣着手摆话,冻的脚麻了就使劲跺两脚缓解一下。小孩子们则挤在一起挤暖暖,其实暖是挤不出来的,只是活动活动身子别冻感冒了而已。 这天庚申家出门了,她照例穿着那身看似粗布实则精细厚实无比的灰白对襟袄,头上没有戴任何其他妇女都戴的或黄或蓝的毛线头巾,而是用同样灰白的一块布裹着头。因为她好久没出来了,所以她在当街转了一圈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是只有极个别的妇女跟她搭了话,大多数人只是拿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想找出哪里不正常作为谈资,却又发现不了哪里不正常。庚申家觉得没趣,就想回家,可是人们一个个的都往南看着说:“金锁出来嗹。”也有的说:“恁侄儿出来嗹。”庚申家就停住脚步,看着金锁一步步挪过来。 金锁走到树武家的猪圈旁边,用右手撑住了身子,把一个酱油瓶子放在猪圈的墙上看着人们。树武说:“金锁,你还活着哩啊?”金锁笑了笑,没有说话。新民说:“你看恁婶子比你还壮实哩,你将来总闷给恁婶子送终咹?”金锁看了看庚申家,低下了头,挤出来两滴泪砸在了冻的坚硬的地上,连尘土都没有激起来。庚申家看到了这惨景,爱无处爱,恨无处恨,默默地走了。 得赢说:“小子别哭,你看你还知道打酱油哩,说明你吃饭还讲究个味儿哩,这样儿死不了,别哭嗹。”书宸说:“嘛死不了咹?你看他脸黄滴,比那黄豆还黄哩,说不定明天就死嗹。银锁哩,也不家来给你揍饭吃啊?”金锁说:“银锁一个冬天没回来嗹,我家里也没盐嗹,再不打点酱油,饭也吃不了嗹。”壬义小声说:“银锁这人不行!前几天还家来嗹,呆我那里吃滴饭,我说你家走看看恁哥去,给他揍顿好吃滴。他答应滴好好滴,这准是没家走!没人味儿,这兄弟!” 金锁听着人们说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闲话、废话,也就不理了,慢慢腾腾地挪到了树茂家。 树武说:“人家说咹,这好人咹都是死着冬天。”新民说:“为嘛咹?”树武说:“死着冬天不臭咹。”一群人纷纷表示赞同。 庚申家出来一趟觉得无聊,又不想回家,就绕着丁顺家的房子走了一圈,看到了丁顺家和戊戌家之间半砖宽的缝子,不由得涌上一股火来。走回过道里冲着戊戌家的门口开始骂:“恁一家子要脸办?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呆家啊?恁别忘了,喃爷们还活着哩,你就想霸占了喃这房子啊?”当街的人听到声音都围了过来看热闹。秀兰正在家里和树茂家、倾国一起纳鞋底子,听到声音也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弄明白了原因之后,秀兰说:“庚申嫂你别生气嗹,喃都没生气。”庚申家看着戊戌家的门裂了一道缝,邵杰的头露了一下又缩回去了就说:“他家一个羊粪蛋儿都是好滴,他会为了喃和恁打架啊?我看着连喃这房他都想霸占了去,欺负喃没后人嗹。”秀兰说:“你总闷没后人咹!有没有后人,外人也夺不走你滴房,有村里支书看着哩。”就把庚申家拉到家里摆话去了。 当街的人觉得没意思,这时候壬义说:“咱村里今年也没交棉花,今年准是不给分棉花籽油嗹,想炸馃子吃都没门嗹。”树武说:“还真是!按往年,这个时候该发棉花籽油嗹。”壬义说:“我听说这两天有从县里过来滴拖拉机给公社里送油哩——”云胜骑着一辆三轮车,拉了一车垃圾在当街路过说:“别老公社、公社滴嗹,咱早就改成桑村乡嗹,以后就没有桑村公社嗹。我这刚呆道儿上碰着乡长的吉普车,摆唠两句话儿。”说着就过去了。 云胜走了后,树武说:“乡长那吉普车总闷也没碰死他哩,你看他这暂嚣张滴。”壬义说:“我早就知道公社改成乡嗹,改不改不还是那个地方儿啊?知道这个有他妈嘛了不起滴咹?”得赢说:“树武你没听懂,他是说呆村西公路上碰见乡长嗹,不是碰上、撞上嗹。”树武说:“我还用你说?他一个外姓人,有嘛了不起滴咹?咱一村里都不尿他,他还敢把咱都抓起来啊?”一帮人聚在一起生气,却没有人说话了:虽然都看不起云胜,但是逞一时之嘴能又有什么用?万一真的传到他耳朵里去呢。 冷场了几分钟,壬义说:“这么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上西边公路上拦棉花籽油去啊?要不过年吃嘛咹?一年不交棉花就不给棉花籽油唠啊?有人敢去办?”树武说:“这个总闷不敢去咹!王八才不敢去哩。”新民说:“去就去,反正法不责众。都去!”震海说:“都去都去,小私孩儿才不敢去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章 树武说:“你个小私孩儿不上学儿哩啊?”震海说:“鲁迅上学滴时候都呆桌子上刻个‘早,’牛肺也刻嗹,没事儿;我刻唠个‘早,’他妈老师打哩我一顿,气滴我就不上嗹。”得赢说:“你想吃枣上树上够去咹,你呆桌子上瞎刻,不把桌子刻坏了啊?”新民说:“他不是刻吃滴那个枣,他刻滴是早点上学儿滴早。”得赢恍然大悟说:“啊!”新民说:“你是把早刻着别人桌子上,把人家桌子刻坏哩办?”震海说:“没有。喃刻滴是自个儿滴桌子。” 新民说:“净胡说!自个刻自个儿滴桌子老师还会打你啊?”震海说:“老师说我刻滴字儿忒大,占了一张桌子,写作业都找不着平整滴地方儿放作业本嗹,就打哩我一顿。我刻滴大,不是为了提醒自个早点来上学儿啊?”壬义说:“老师打你,你他妈不会打他啊?你打他个腿瘸胳膊折,打滴他上不了课。”震海说:“喃老师是个女滴,好男不跟女斗!”新民说:“你还是好男,我看着你连个媳妇儿也寻不上,你个好男!”震海说:“喃爸爸给喃攒着钱哩。” 一帮人有大有小,凑了二十多号,浩浩荡荡去了西边公路上。新修好的公路两头连通着县城和桑村乡政府驻地,非常宽敞平坦,但是车并不多。半天过去一辆自行车,半天过去一辆牛车、驴车,又半天过去了一辆拖拉机,空着的。西北风嗖嗖地刮,人们觉得很冷,还不如在当街背着风摆话呢。这时候只听咚的一声,人们都往西南看去,只见李辛庄上空腾起一个黑色的云团,慢慢涨开成一个蘑菇云,随后噼里啪啦的大小炮仗响了起来。壬义说:“这是卷炮仗滴那一家儿,我上他家去学过。”刚说完觉得不该说,就闭嘴了。人们一个个都变得非常兴奋,为临时起意来到公路边能看到这样一幅罕见奇景感叹不已。 新民说:“没花钱看这么多炮仗爆炸、听这么多响儿,值嗹。”壬义说:“这个有嘛咹(没什么了不起)!李辛庄家家户户都卷炮仗,出事儿滴多嗹。这一家儿房针眼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农村门窗的缝隙真的是太大了,秀兰找了破布、烂套子把缝隙都堵上了,再吊上了棉门帘。晚上做饭时再烧了炕,也就这样一年年地过下来了。 四个人都放寒假了,新菊就问欣荷:“你考试考唠第几咹?”欣荷说:“第一。”新菊说:“不错。过年你上唠初中再考第一就得上台讲话嗹。”欣荷说:“讲嘛话咹?”新菊说:“就是当着全年级或是全校老师、学生滴面儿,讲你为嘛能考第一。”欣荷说:“那我可不能考第一嗹。我可不敢当着那么多人上台讲话。”新菊说:“你胆儿可真小。我就上台讲话嗹。咱村里牛肺,呆初中学儿里可横嗹,谁考第一就打谁。仗着是咱一个村里滴,我又和牛肝熟,才没打我。”欣荷说:“他凭嘛呆初中里这么横咹?咱村里一共也没几啊上初中滴。” 新菊说:“他一说他家里兄弟四啊,谁还敢惹他咹?”欣荷说:“你这一说,喃更不能考第一嗹。”新菊说:“不用怕,等你上初一,他都毕业嗹,他也不打咱村里滴人。欣梅,你考唠第几咹?你要是考唠第一敢上台讲话办?”欣梅说:“我要是考唠第一,上哪里讲话我都敢,就是第一不好考。”新菊又问小涛考的怎么样,小涛说:“喃不知道考唠第几,喃又没有考试。”新菊说:“总闷恁这暂这么好咹?不用考试啊?”小涛说:“老师又不让考试。反正总闷考也不会低于前五名。”欣梅说:“你可好呗,全年级就五啊人儿,总闷也不会低于前五名。”小涛说:“国庆他们更好,总闷考也不会低于前三名。” 秀兰听到了就说:“他这个考唠前三名也不能发奖状咹,考唠第三其实就是倒第一、老灭(老灭miē,指排行最后一个)呗?”欣荷说:“咱村里统共才几个人上学儿,李辛庄那么多人还不发奖状哩。”新菊说:“别说恁小学儿嗹,我初中还不发奖状哩。”秀兰说:“不发拉倒呗,发唠就是一张纸儿有嘛用咹,卷烟都不行!恁德哥快结婚嗹,我要是没家来,恁就自个儿揍饭吃,别等着我和恁爸爸。” 庚德的婚事定在立春的前一天递贴(婚事的第一步)。丁卯和丁顺、秀兰三个人提前赶桑村集买了六色(sāi)儿礼的货(huo)子(彩礼的物质部分,讲究的都是用六个漂亮的红色木箱装着,不讲究的就把东西堆一起放着):计六斤肉、六斤点心、六斤苹果、六斤块糖、六条烟、六瓶酒。一样样的都用贴着喜字的红色小木箱装好,由丁顺驾驶、我拉着车送去了庚德丈母娘家。因为预想到庚德家很穷,很可能给不起什么货子了,所以看到这些货子后,丈母娘一家都很开心,非要留丁顺吃饭。丁顺并没有在人家吃饭,我也没在人家吃草,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丁顺让我边走边吃几口路边的衰草。 腊月二十二是送挑的日子,村里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围着看庚德丈母娘家陪送了什么东西。庚德丈母娘家一共来了十二个送挑的,其中十一个人挑着共计二十二个薄拉,另外一人骑着崭新的永久自行车一辆。十一个薄拉里分别盛着洗脸盆架一对、喜字瓷脸盆一对、鸳鸯香皂盒一对、毛巾一对、半人大镜子一架、小圆镜子一对、梳头匣子一对、痰盂一对、剪子一把、小钳子一把、瓷盘一对、茶壶一个、茶杯六个、茶碗六个、被褥两铺两盖、大小褥子各一、座钟一个。每一样上面都贴了红底黑色喜字。 十二个人把东西送到了丁卯家,都一一摆到院子里。然后十二个人分坐东西屋两桌,有丁卯、丁顺、丁申、庚槐、庚德分别陪着抽烟、喝茶。桌面上摆的是五朵金花,送挑的人抽的都很带劲,一支吸完了马上引着另一支。 稍后上了酒菜,一帮人喝的热情高涨、说不出的高兴。到热菜端上来的时候,吃席经验不丰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动了动筷子吃了一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只有几个老头子还在慢条斯理地嚼着。庚德说:“咱都别急,慢儿慢儿着吃。后头还有饺子哩。”送挑的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行嗹,意思到唠就行嗹,哪里吃唠那么多唠咹?这都到唠过晌火嗹,喃也差不多该走嗹。”庚德说:“到唠咱自个儿家里嗹,咱都别客气,咱可得吃好喝好咹?”上年纪的说:“都吃好嗹,招待滴挺好,大伙都挺满意。喃回去也能交差嗹。” 送走了喝的晕晕乎乎的送挑的,秀兰才和丁卯家等妇女吃饭,小桃把新菊等四个人也叫来一起吃了饭。忙清了之后,一大帮人一起动手把嫁妆都搬到了庚德的新房里去了。 回家后,新菊等四个人都念叨着明天德哥结婚的时候吃什么席、新媳妇儿俊(zn)不俊。秀兰:“恁还指着吃席?恁吃炕席(高粱秸秆的篾条编织而成。因为土炕是用土坯盘成的,尘土永远打扫不完,就用炕席隔开土炕和大褥子)吧。”欣梅说:“炕席扎嘴,喃吃不动。”秀兰说:“恁德哥结婚滴时候,恁都别去,他那小屋儿忒小,挤不开。再说嗹,恁小孩崽子去唠嘛也干不了,光添乱。” 欣梅说:“让喃干活滴时候,不说喃是小孩崽子,到唠吃饭滴时候嗹,说喃是小孩崽子。”秀兰笑了,新菊也笑了。秀兰说:“小涛,恁德哥结婚滴时候,你跟我去办?”小涛说:“你得领着我。”秀兰说:“我得主婚哩,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没有空儿光看着你。你和妍妍玩儿还不行啊?”小涛说:“那么多人喃害怕,你不领着喃喃就不去嗹。”欣梅说:“娘,你看你多偏心咹!喃愿意去你不让去,恁小涛不愿意去,你非让他去。”秀兰说:“你说滴真好。小涛让去还不去哩,不让你去你倒还非要去。”欣梅无言答对了。 腊月二十三是庚德结婚的日子,一大早秀兰就坐着林原的马车作为婆家代表去接新娘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一章 上午十点多,新娘接回来了。马车停在当街,新娘头:“你这个也忒快咹,还没看见夫妻对拜哩!”众人都笑了。新民又说:“新媳妇儿有这么急入洞房啊?”众人笑的更厉害了。 只有新娘的娘家婶子、秀兰、丁卯家、丁申家、小桃和好奇的几个妇女挤进了西屋,看到新娘揭了盖头,好奇的人也就都出来了;堂屋里安排的是娘家送亲的长辈男人,有丁卯和丁顺陪席;其他娘家亲戚和当家子安排在东屋吃饭;再其余再挤不下的妇女、孩子都到对面庚槐家去吃饭。 坐定之后,娘家人和婆家人都是互相寒暄冷暖,给来客倒好了热腾腾的茶水。一桌桌的人抽烟、嗑瓜子、剥花生、摆话。摆今年算是风调雨顺,收了多少庄稼;摆孩子们都好、都长大唠有出息嗹;摆我认识你们村的谁谁谁;摆以后咱就是一家子嗹,到了我那里吃饭、玩儿都别客气;摆喃侄女、喃外甥女、喃妹子寻过来嗹,可别让喃受气,让喃受了气,喃可不依不饶。总之农村所有的事,无所不摆。 摆话中,先上了酒菜,连不喝酒的女眷桌上也是一桌酒菜,有猪肝、猪耳、猪舌、猪脸、烧鸡、灌肠、豆腐丝、拌银耳、拌西红柿,另外有炒青椒、炒蒜毫、炒豆角、炒西葫芦、炒西红柿鸡蛋等。大人小孩都奋勇地吃了起来。吃到七荤八素的时候,酒席撤走,上了热菜。热菜是八大碗的席面:鲤鱼一碗、烧鸡一碗、肘子一碗、丸子一碗、豆腐一碗、蘑菇一碗、方肉肉膘冲上一碗、肉膘冲下一碗。热菜上来的时候,不会控制食量的人已经基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去了。后面又上了蘑菇、豆腐、白菜、粉条、冬瓜一起炖的大锅菜。流水席的最后一道是饺子,吃了饺子就圆满了。 每个成年人都知道吃席是这样一道道上菜的,但是每个成年人好像都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正菜还没端上来的时候就把肚子吃的没有余量了。这种骨子里恨不能一口吃撑的基因,莫非是源于历史上的挨饿? 送亲的人送走后,也就快吃晚饭了。丁卯家把剩下的菜热了热,就算作了晚餐。 吃了晚饭后,庚德就领着新娘子回了他们自己的新家。天还没完全黑,一个个小孩、大人有学猫叫的,有学狗叫的,有学鸡叫的,有吹口哨的,都往庚德的新家集中。不一会儿,西边里间屋里已经挤满了大人小孩,有的人或站或坐在了堂柜上、炕上;外间屋里也是人挤人;挤不进来的小孩子们都聚在院子里鬼哭狼嚎,个高的扒着窗户抻着脖子往里看,个头不高的搬了砖头来垫在脚下拔着脖子往屋里看。 庚德的新房里是男人的世界,除了新娘外,其他都是村里的老男人、大男人、小男人。老男人和大男人争相让新娘敬烟、点烟。新娘划着洋火了却又被他们故意吹灭,一支烟半天都点不着,那些嘴里叼着烟的人看样子等三、五天也不一定能抽上这一口了。胆子大的就在新娘身上摸来摸去,好像找东西。还有怕不够乱的趁机拉灭电灯让人们趁着黑动作,等人们正来劲的时候,偏又拉亮了电灯看一屋子的红脸和痴痴的笑。 大人们一个个争相为难着新娘子,似乎纯粹是为了激怒她,看看新娘子有没有不可碰触的底线。如果真的碰触到了,新娘翻脸了,人们就会觉得新娘太小气了,而绝不会觉得是自己太过火了,人们大不了也只是嘻哈一笑散了了事。好在一般新娘子也都知道新婚三天无大小,再生气都得忍着。大人们搞的这些,小孩子们都看不懂是为了什么,但是不影响小孩子们懵懂的快乐着。 闹到十一、二点了,大部分人都累了,散去了,新郎新娘更是累的精疲力尽。庚德送走了最后一个人,就插上堂屋门准备睡觉。先铺上了被窝,庚德对新娘说:“人们都走嗹,咱睡觉吧?”新娘依旧靠在被卷上不动,也不说话。庚德说:“别害臊嗹,你不困啊?咱睡觉吧?”新娘说:“你先睡吧,我再靠一会儿。”庚德说:“你不睡,我陪你靠着。”就也靠在被卷上,对着新娘的耳朵说:“海燕,真辛苦你嗹。以后我好好疼你,谁都不敢欺负你。咱睡觉吧?”海燕说:“你得先拉灯。”庚德说:“那得先铺好唠炕,要不黑唠灯就看不见铺炕嗹。”说着就在两个被窝上盖好了压风被,然后熄了灯。两个人正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只听得窗户下面震海“嘿嘿嘿嘿”地笑着,吓得两个人赶紧系上了扣子,穿着棉袄、棉裤在被窝里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天不亮,庚德起来先倒了尿盆,然后回被窝又躺了一会儿,给新娘交代了一些东西,新娘子就继续睡觉了。时间不大,丁卯家来了,到处塞了红包就走了。 新娘醒了,穿好衣服就先拆了枕套,里面掉出来四个红包。新娘下炕一蹬靴子,感觉到了期待中的异样,就拿起了靴子把红包也塞到了自己兜里。新娘子洗脸,脸盆架上还有一个红包,赶紧揣兜里。 两个人洗了脸,来到了丁卯家。新娘子给公公婆婆象征性地第一次端尿盆。把尿倒猪圈里后,新娘就要做象征性的第一顿饭了。她搬了床子在锅台前坐下,往外掏灰的时候掏出来一个红包,新娘把红包装兜里,点火。 终于吃了饭,海燕又象征性地第一次刷了碗筷和锅。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就又回到自己的新家。坐到炕上,庚德刚要亲一下新娘的脸蛋儿,就听到堂柜里有动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准备捉老鼠。庚德让新娘躲的远远的,自己拿了个烧火棍准备打老鼠。刚一掀开柜盖,发现国庆在堂柜里仰躺着,两个人一碰面吓的同时“啊!”了一声。庚德说:“你总闷上着堂柜里来嗹?没冻着你办?”国庆说:“是他妈树武把我放进来滴,说让我听恁俩滴动静,我也没听见嘛。睡唠一宿,浑身酸疼。”庚德把国庆拉了出来,国庆活动了下筋骨就回家了。 过门第二天的午饭,按例是由当家子们请新媳妇吃的,新郎是绝对没份儿的。这天中午前,秀兰就把海燕叫到了家里,加上新菊三个人摘韭菜、包饺子。秀兰介绍了家里的情况,然后又夸奖了庚德能干、疼媳妇,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新媳妇说话慢条斯理的,但是绝对没带着腼腆和受气的样子:“他也不敢让我受气,他要是让我受唠气,我饶唠他,喃爹和喃仨收、八个兄弟也饶不了他。” 过门第三天的午饭,则是在丁申家吃的。新娘去了丁申家之后,丁卯对秀兰说:“按(理)说,咱不该定今年结婚,喃收才没唠,咱当年不该办喜事儿。”秀兰说:“没事儿。孩子都老大不小滴嗹,人家都没嫌咱穷,咱还不赶紧结婚啊?” 小年一过,就到了小伙儿集,每年桑村乡的小伙儿集固定在腊月二十五。之所以叫小伙儿集,是因为这天不适合太老和太小的人来赶集。因为这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所有年货都要在这天办齐,所以赶集的人非常多,很多地方都是人挤人,太老和太小的容易挤出事故来,钱也容易被人挤走了。丁顺和秀兰买了三十多斤猪肉、一个猪头、十多斤板油、五斤干粉、二斤干蘑菇、两罐麦乳精、一小盒糖精、一斤白糖、一斤红糖、二斤块糖、二斤瓜子、一条烟、两米布、三挂鞭、两股二起、一把筷子,请了香烛、黄纸、灶王爷、天地老爷、四喜娃、吉庆有余。对于丁顺和秀兰来说,如此丰盛的年,这还是第一次过。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一点了,赶紧吃了饭,开始收拾屋子。把所有能搬的物件都搬到了院子里,丁顺和秀兰、新菊都用头巾裹住头,用长棍子绑了笤帚扫屋子。屋顶和墙上的塔灰、蜘蛛网开始弥漫整个房间,慢慢跌落在地上。 白猫在院子里绕着一个个物件轻盈地走来走去,发现了半人大镜子中也有一只白猫,立刻停住脚步小心地观察对方。终于她想清楚了对面的白猫肯定是躲在镜子后,于是就绕到后面去找,后面竟然没有!白猫再次走到镜子前,发现对方明明就在镜子后面,于是再次绕到镜子后去找。绕了不知道多少趟,终于吓的跑开了。 小涛拿着棍子抽打挂着晾晒的大褥子,每一棍子下去都会激出一团尘土(这还是有炕席的情况下,可见炕席的必要性)。三间屋子都扫了后,开始打扫地面。然后再把搬出来的东西一样样搬回原位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二章 年前最后几天了,秀兰就想再回趟娘家看看,于是在梓松家买了二斤馃子,在树茂家买了一罐麦乳精、一罐糖水橘子罐头。又想到要不要去问问素萍有没有信儿或者东西捎回娘家,就又来到了壬义家。 只有素萍一个人在家,正坐在灶膛前烧火蒸干粮,整个堂屋里腾云驾雾一般。秀兰说:“素萍,就你自个呆家里啊?”素萍说:“哎呀,兰姐你来哩啊?赶紧坐下。”说着就拿了个床子递给秀兰,说:“壬义去抱柴火去嗹。一锅锅滴蒸干粮得烧不少柴火哩。”秀兰说:“那是。得蒸滴够吃十啦天(十来天)滴。你蒸干粮也有点早咹?喃都是二十八、二十九蒸两天干粮,三十一天包饺子基本上就够嗹。我指着今儿刻回娘家,看看你有信儿捎不。” 素萍说:“没事儿,兰姐。我前几天去唠才回来。”秀兰说:“啊!”素萍赶紧说:“我走滴忒急,也没问你有事儿不。”秀兰说:“没事儿,就是想老娘呗。”素萍说:“可不,工夫长了不见老娘,谁不想咹!上回我回去唠,听说蕙兰把她爹那古董给偷哩来嗹,要不她哥非让她给她爹发丧出殡啊!”秀兰说:“我也听说嗹。你说她偷她爹滴东西干嘛咹!给那兄弟和哥滴留着不好啊?”素萍说:“咱管她那个哩!一家子要是有一个说理滴,也不会和亲兄弟、姊妹们断道儿。” 两个人正说着,壬义隔着夹道喊:“快赶忙去喊子墨和咱哥去,金锁死嗹。”素萍和秀兰听到都吓了一跳。秀兰说:“你说大过年滴,他总闷死嗹?”素萍说:“死唠也不意外。别说有病,就是饿也饿死他唠啊!”秀兰说:“你说这兄弟俩都打光棍儿,看着也怪可怜滴。就是这么兄弟俩还不互相照应着点儿。我去喊支书去吧,你烧火吧,要不干粮熟不了。” 秀兰先去了子墨家。子墨在大喇叭里广播:“金锁死嗹。咱村里人们都去看看去咹,得想法儿把他埋唠咹。别让他大过年滴呆家里挺尸。啊对,谁要是知道银锁呆哪里,给他打电报或是去叫他去。咱不让恁白跑咹,谁要是把银锁叫回来,咱给他计一个工。赶咱把他当院里滴树卖唠,钱从这里头出。” 村里人们迅速从各处涌上来了,很快金锁住的东屋就挤满了人,更多的人在院子里隔着窗户问:“嘛样儿嗹?” 扒着窗户往里看的得赢说:“冻住嗹。俩手往外伸着,没准是要吃滴哩。”树武说:“要我说啊,是喊银锁哩,‘兄弟你快点儿过来跟我走吧!’”院子里有了小声的哄笑。树武继续说:“壬义,你总闷知道他死哩哩?”壬义在屋子里隔着窗户说:“喃家正蒸干粮哩,我说给他送几啊干粮吃吧,一进来吓哩我一跳。”壬贵在屋里说:“谁知道上哪里能找着银锁咹?” 有的人就说银锁跟他妈野狗一样,上哪里找着他唠咹?壬贵说:“找不着他,咱就队上(指公家)给他哥出殡。把他当院里这些个树还有家什儿们卖唠买棺材。咱都作价处理唠,谁要是想买,等一会儿咱就伴儿处理唠。”子墨说:“咱用他自个儿滴树破了材料给他揍棺材啊?”壬贵说:“他家里没人儿还给他停一期(一周)啊?等着破唠他滴树、棺材再揍好唠,都过完年嗹。趁着还没过年哩,买个薄皮儿棺材赶紧把他先埋唠吧。” 人们都觉得有理。于是安排了壬义去买棺材,回来报账;新民领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去刨坟。地都冻住了,人们找好了两把洋镐才去刨坟。林原说:“‘光棍儿不进坟!’不给他说一门儿媳妇儿哩啊?”壬贵说:“大过年滴上哪里去给他找媳妇儿去咹!他连个正经的当家子都没有,也影响不到谁,早点埋唠算嗹。”光棍儿不进坟,是指单身男人不能埋进祖坟,否则会给整个家族带来不吉利;这样,花钱结阴亲就成了其中一个解决办法,另外一个不花钱的办法是埋到祖坟之外,成了孤坟里的孤魂野鬼。 到天黑,棺材买回来了。人们有人托头、有人抬脚把冻的挺挺的金锁放进了棺材,金锁的两只手还是向上伸着。壬义用手往下压,压不下去,树武抬腿伸到棺材里往下踹了一脚,听到咔吧一声,胳膊沉了下去。壬义说:“你弄下一个去,另一个也得弄下去咹?”树武说:“这得罪死人滴活儿不能光我一个人干咹!谁弄他那只手咹?”其他人都不搭理这个茬,于是金锁只伸着一只手的姿势就成了永恒,用书宸的话说是像伟大人物在招手一样,只是身材瘦点儿。 天黑了,人们都不愿意再往坟上跑了,于是商定了第二天吃了午饭后去埋金锁。 秀兰第二天跟新菊交代了要蒸干粮后才驮着小涛去走亲。第三天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心急火燎地给小涛推脑袋(剪头)。小涛说:“喃头发还不长哩,推短唠冷。”秀兰说:“正月里不能推头,过完一个正月你这头发就跟疯子一样嗹。”新菊揉着面说:“‘正月不推头,推头就死舅’是迷信。”秀兰说:“我就这么一个兄弟,恁姥娘就这么一个小子,恁就这么一个舅,宁愿迷信也不去试吧(试验)这个去。”新菊已经蒸了好几锅干粮了,已经塞满了一个小瓮,估计够过年吃的了。 腊月二十八这天下午就开始炖肉。买的三十多斤肉都放到锅里,然后放了酱油、醋、葱花、蒜、大料等就开始炖,炖到骨头都可以嚼了才灭了火。熬了一年了,这一顿是解馋的纯肉,其他什么干粮、咸菜的一概没有。每个人都吃的嘴角流油,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了为止。 二十九也就是三十了,因为这年没有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是除夕了。这天从中午开始,秀兰和新菊、欣荷、欣梅就在剁菜馅儿、肉馅儿,包饺子,包了一(盖垫)帘儿又一帘儿。丁顺则在大锅里炒花生。 下午三点左右,丁顺拿好鞭炮和烧纸领着小涛,在当街会齐了丁卯、庚槐、庚德、庚佑、丁申、泽栋、泽梁、戊酉、戊戌、邵嘉、能文等人一起去上坟。经历了戊戌上坟把他娘叫回家这件事之后,人们再上坟时都只是念叨让逝去的人花钱别节省了,再也没有人说“回家吃饺子”的话了。 四点多的时候上坟的人们都回来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丁卯和丁顺两个人拿了家谱到碾棚里挂好,一起给列祖列宗磕了头。随后丁卯收了家谱就回家了,丁顺也回家了。 丁顺先给我筛了棒子秸、拌了料就开始往枣树上挂鞭炮,然后把几个香炉碗里装满了灰,把香都拿出来准备好了,在天地老爷神龛前摆好了供桌,点好了蜡烛。秀兰包完饺子就开始准备供香的东西:四个小碗里分别放好方肉、白菜、粉条、豆腐,再摆好四双新筷子在碗上。 秀兰先在堂屋后墙的神龛里揭下旧的关公老爷画像,然后挂上新的关公老爷,只见威武的关老爷下方有左文右武两位侍者,文臣捧印神态祥和,武将执刀勇猛刚烈。画像有联,上句是:眼觀十萬里,下句是:日赴九千壇。 秀兰然后揭下了锅台墙上旧的灶王爷像,挂上了新的灶王爷画像,问丁顺:“这是写滴几龙治水咹?”丁顺说:“这不写滴是三龙治水、十二牛耕田、五人分饼。”秀兰说:“头年这张哩?”丁顺拿着边看边说:“头年也是三龙治水、十二牛耕田,九人分饼。分饼滴人多。”秀兰说:“看样子今年也是风调雨顺,分饼滴人还少嗹,日子越过越好过嗹。”两个人都很开心。秀兰又问:“这张新滴上头还写唠嘛咹?”丁顺说:“这最上头这不是写滴‘公元一九八八年岁次戊辰’啊!戊辰,这不是老横哥滴大名儿啊,他今年才六十啊?何者死刻还不到六十哩——”秀兰说:“大过年滴你念叨他干嘛咹?” 丁顺说:“这么厉害滴个人,早早滴下去嗹。‘一九八八’这四啊字儿你还不认识啊?”秀兰说:“我总闷不认识咹!我问你两边滴这些个字儿。”丁顺说:“两边滴就是一副对联儿,这不上联写着‘上天言好事,’下联是‘回宫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下边都是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滴文臣武将,当间儿这个红马驮滴是‘招财进宝’滴大钱儿。最下边儿这几啊字儿这么简单你还不认识啊?”秀兰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说:“是‘只生一个好’办?”丁顺笑了说:“对唠。这两天学儿也不白上。”秀兰说:“我一个富农滴孩子都饿滴上不了学儿,你一个贫农滴后代倒上了完小!”丁顺说:“要不就说毛主席伟大啊!”秀兰虽然生气,最后还是笑了。 秀兰把旧的关公画像和灶王爷画像都放在灶膛里烧了,送走了两位神仙是为辞旧。然后用蜡烛上引着了香,在各处神仙面前的香炉碗里插好。秀兰和丁顺先在门台东边天地老爷的供桌前跪下,点着了一张烧纸,念念有词。小涛听不清就站在旁边问:“娘,你说滴是嘛咹?”秀兰很严肃的说:“小孩儿家别唸声儿!过来跪下。”秀兰念叨完了,站起来给天地老爷作了一个揖,小涛也学着样子作了个揖。秀兰走到门台西边的宅神位跪下、烧纸、祈祷、起来作揖。然后在堂屋正中给关老爷磕头、烧纸、作揖,再然后是双管财神、灶王爷、炕神、门神、南海菩萨等。跪拜完了之后,秀兰又端着供桌对每个神位都举了举以表达供香之意,然后就说:“去放炮仗去吧。” 丁顺对小涛说:“你敢放办?”小涛说:“不敢。”丁顺放了三个二起,然后走到枣树下把鞭炮点着了,“啪啪”的震耳欲聋声把一家人都赶到了堂屋里隔着门观看。硝烟混杂着胶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院子,每个人都闻到了这年味儿。整个小牛辛庄、整个乡、整个县、整个省、整个国都是这个声音、这个味道了。 晚饭是煮饺子。吃了饺子后,秀兰开始鼓捣电视。这台电视自从泽梁帮着给重新编了铝制天线后,有一半的时间能收到中央一台,另一半的时间是雪花。今天捣鼓了半天还是没有孙悟空的影像,丁顺就对小涛说:“我领着你去看电视去啊?”小涛说:“看嘛电视咹?”丁顺说:“孙悟空呗。”小涛说:“去。”就赶紧跳到地上穿靴子。丁顺说:“今儿刻三间屋里滴灯都别关,今黑唠得掌长明灯。” 丁顺先给我筛了一槽草,然后拿了六个饺子给我吃了,说:“咱光人过年啊?牛也得过年咹。”饺子很香,肉很多,但是这个香是对人来说的,对我来说,这个味道有点太腻了,所以我裹着草吃了。丁顺领着小涛去了子墨家,结果没有看到孙悟空,而是看了春节联欢晚会。子墨家的新电视也没好到哪里,一半是雪花,一半是人物,要靠声音来猜里面是在做什么,而声音中也有三分之一是噪音。 晚上九点多,丁顺领着小涛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看我有没有吃草。说实话,第一次见识到这鞭炮的阵势,我是被吓懵了,从天一擦黑一直到十二点多,从第二天早上四点多一直到七点多,这鞭炮就没停过。不是困死的情况下,谁都睡不了觉。丁顺看我在倒嚼,就进屋去了。 秀兰在和新菊等人摆话,电视里是模糊不清的春节联欢晚会。丁顺一回来,秀兰就不说了。丁顺说:“都别睡觉咹,今儿刻得守岁。弄点酒菜儿吧。”秀兰到堂屋里去切下酒菜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一盘猪耳朵、一盘猪舌头端了上来。丁顺打开一瓶龙口白酒,倒了一壶,拿了两个酒瓯放到饭桌上,然后用一个大碗倒了半碗开水温酒。 丁顺和秀兰喝着白酒,丁顺说:“电视又弄出人来哩啊?”秀兰说:“有电视不想法儿弄出人来,放着也是放着咹。刚才唱老包(《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哩,你准没看见。”丁顺说:“看见嗹。子墨家新电视比咱这个也强不到哪里去。戏忒少,唱了没二分钟就完嗹。”秀兰说:“过年要是唱大戏就好嗹。别光看电视嗹,恁也来吃点儿菜。”新菊、欣荷、欣梅也凑上桌前来吃起了下酒菜。 不容易熬到了十二点,电视里都听到新年的钟声了,丁顺说:“行嗹,都睡觉去吧,明天还得起五更(jing)哩。”秀兰说:“恁爹这不是死唠头一年啊?哪里起五更咹?”丁顺说:“啊,是。我忘嗹。不起五更也睡觉去吧,天也不早嗹。”欣梅在西屋说:“外间屋里灯关办?”丁顺说:“别关,今儿刻掌长明灯哩。”秀兰说:“今年看来日子是都好过嗹,炮仗就没停过。”丁顺说:“可不。要是前几年,吃饭还吃不饱哩,谁有钱买炮仗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早起五点左右,大小鞭炮又来轰炸一阵,所有动物都被吓醒了。丁顺和秀兰当然也醒了,两个人本来不用起的,可是鞭炮吵的睡不着就坐起来披着棉袄抽烟。新菊问要不要现在煮饺子,秀兰说:“你点火吧。”就起床了。 秀兰煮饺子的时候,丁顺在枣树上挂好了新年的鞭炮,然后准备香和烧纸。秀兰用四个小碗盛了饺子,放上四双新筷子后摆在供桌上。欣荷和欣梅倒醋碗的时候,丁顺和秀兰在给各路神仙磕头、作揖,给天地老爷磕头的时候,秀兰再次叫了小涛去磕头。新年第一供香,是为迎新。实际上在小牛辛庄一带,固定的烧香时间也就只有辞旧和迎新这两次,远没有其他地方烧香烧的多。或许是因为平原地带迷信少吧。 小涛磕了头就洗脸,洗完了脸就看着秀兰端着供桌念叨。新菊拿着湿毛巾在小涛脸上抹,抹完了又把郁美净往小涛脸上抹,说:“过年哩,你也干净干净,要不一脸皴让人家笑话。”欣梅小声说:“他都多大嗹,你管他哩!”新菊也小声说:“你让我管你,我可不管。” 供香完了,丁顺说:“小涛你长哩一岁,这回敢放炮仗哩办?”小涛摇摇头还是不敢。丁顺先放了三个二起,然后点着了鞭炮,一家人照样躲在堂屋门后看着鞭炮燃烧、爆炸。炮仗放完了,一家人围坐在东屋饭桌旁准备吃饭,丁顺说:“小子,恁爷爷不在嗹,你得给我和恁娘磕头嗹。”小涛不说话。秀兰说:“去吧。就呆外间屋里跪下、起来就行嗹。”小涛默默地走到堂屋里。丁顺说:“你得冲着北说‘爸爸我给你拜年嗹’再磕,再给恁娘磕。”秀兰说:“不用说话嗹,磕头就行嗹。”小涛还是站着不动。秀兰就知道小涛是害臊了,对着新菊、欣荷、欣梅说:“恁仨都低头吃饭,谁也别往外间屋里看。磕吧。”小涛快速地跪下了,然后迅速地起来了。丁顺说:“还有一个哩。”秀兰说:“行嗹,伙着磕一个就行嗹。” 吃到半截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推了下门。新菊说:“我去开门去啊?准是有拜年滴来嗹。”秀兰说:“别开门。今年是恁爷爷死唠头一年,咱不和他们拜年。赶天亮唠才开门哩。”一家人轻松地吃完了饺子,欣荷和欣梅洗碗刷锅去了。丁顺又拿了六个饺子给我吃了。 除了去年家里有人过世的外,其他人家,都是要起五更的,吃了饺子后要摸着黑给长辈们拜年。因为整个村子都姓牛,所以按道理来说小辈们是应该给所有长辈们都拜年的,尤其见了那些很大年纪的都要问候下早起吃了几碗饺子、身体还硬朗啊等吉祥话。 天放亮的时候,丁顺、秀兰端着一碗饺子领着小涛去了丁卯家拜年。秀兰把饺子碗放在堂屋的锅台上,就和丁顺给丁卯和丁卯家磕了头,庚槐、小桃、庚德、海燕和庚佑也都分别给丁顺和秀兰磕了头。秀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五块钱红包塞给了海燕,庚德和海燕都说不能收。秀兰说:“新媳妇儿头一年这是规矩,不收不行。”海燕就把红包放兜里了。丁顺对小涛说:“给恁大爷和大娘也磕头去。”丁卯笑着说:“别磕嗹,孩子还小哩,没人挑理。”一家人都挤在东屋摆话的时候,丁卯家就在堂屋里倒下了秀兰拿来的饺子,然后把自己煮的饺子装了一碗,是为换饺子。 秀兰说:“卯哥,小德和你就伴儿起五更啊?”丁卯笑着说:“嗯。又没分家,就伴儿起吧。要不还得另外起火。”秀兰又说:“卯哥,申哥过来换饺子哩办?”丁卯说:“他来滴早。你这来唠,喃都把村里年节儿(该拜的年、该磕的头)找完嗹。”秀兰说:“那喃就不坐住嗹,喃也找找咱这一个院里滴。”丁卯说:“可不,也就是找找咱一个院里滴,喃收没唠头一年,你不去,那外人也不挑理。”秀兰和丁顺一站起来,庚槐等都站了起来送丁顺,丁卯也站了起来送到堂屋里。 秀兰说:“卯嫂,这饺子换嗹?”丁卯家端着碗说:“换嗹,你尝尝我包滴饺子好吃不。”秀兰说:“行。我家走唠尝尝。我先家走拿了饺子和申嫂换饺子去咹。”海燕送到院子里了说:“换嘛咹换,有嘛用咹?要我说就不和她换。她弄来滴饺子我都倒给猪吃嗹。”海燕作为刚嫁过来的新媳妇儿,是不能被人批评的。每个人都觉得她让自己丢了脸很尴尬,但是每个人都不好意思说她什么。但是她所导致的结果却是影响深远和划时代的,从此之后,换饺子这项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的习俗就此终止了,尽管谁都不知道拿饺子喂猪这事是谁传播出去的。 丁顺和秀兰在和丁申家换了饺子后又去了村里关系比较熟的几家,比如得胜家、得赢家等拜年。也有平辈、小岁数的或者小一辈的来给丁顺拜年,但跟尚祯活着的时候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尚祯在的时候,村里除了得胜和得赢两个大辈不来,其他的人都会来拜年。现在丁顺代表的这个家岁数小了,辈分也低了,再加上不看丁顺脸色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来拜年的人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了。好在这年是尚祯走后第一年,很多礼节都省了,丁顺也没有在意。 中午饭是丁顺主厨,这也是丁顺每年唯一一次做饭。做的是大锅菜,每块肉都切的大块大块的。 下午丁顺牵着我一边走一边说:“光人过年拜年团圆啊?牛也有爹娘咹,也得给老得儿拜年咹。”说着就把我拴在了当街母亲的橛子上。梓松正好牵着母亲出来,看见了丁顺就说:“干嘛咹?这是想她娘哩啊?”丁顺笑着说:“她来给她娘拜年来嗹。” 看到母亲,我立刻凑了上去,母亲看到我的瞬间也很开心,但是在端详了我之后问我:“你怎么也戴上了鼻拘?我还指望你做第一个不带鼻拘的牛呢。是不是好疼?”我已经比母亲还高了,但是我仍然低下头去用我的后颈去蹭母亲的脖子,让她知道我还是她的好孩子。我大度地说:“我又不是牛中翘楚,别牛都戴,我戴了也没什么,这是命运啊。” 母亲说:“你能想开了就好。我们的命也说不上多苦,马还戴嚼子呢。其实只要我们不逆着人的要求来、不反抗,人类还是不会故意用力拉扯我们的鼻子的。”我说:“人们说拖拉机有十二马力、十五马力,为什么我们牛的力气大,不说牛力非说马力呢?”母亲说:“马力是西方人定的。人家西欧用马比用牛多,所以说马力。谁让人家技术发达抢先占据了话语权呢!我们牛就好比穷人用的拖拉机,马就好比富人开的小汽车,牛力气大但是速度慢。你说人是骑着马更潇洒呢,还是骑着牛更潇洒呢?”我说:“骑着牛更悠闲,更有诗意。”母亲笑了。 我问母亲:“娘,过年你吃饺子了吗?”母亲没有听清,问我说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母亲说:“看来丁顺家对你真是不错,把你当一个人看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给牛吃饺子呢,前几年人吃饺子都苦难。你看你这身材,这肚子,吃的真好、真饱。”母亲说到这里,我就眨眼(我们牛的脸是看不出脸红来的,眨眼表示害怕、害羞,就相当于人脸红)了。我一眨眼,母亲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说:“有喜了?”我点了点头。母亲很开心地问我多久了,我说两个多月了。母亲提醒我生小牛很疼,但是又安慰我说每头母牛都会经历这个,不用太担心。母亲还告诉我,牛的怀孕期有将近十个月,和人类差不多。 我问:“那我们和人类更近,还是和羊更近?”母亲说:“从都用四个蹄子走路来看,我们和羊近;从怀孕期上看,我们还真的和人类更近。我们生一窝的时间够羊生两窝了,羊的怀孕期只有五个月,我们要十个月。十个月后就是——寒露了,这个时间对大牛来说正凉爽,但是对小牛来说就有点冷了。”随后母亲又安慰我说:“别怕,放心吧。我们牛在古代生小牛的时候还有群狼环伺呢,再怎么说现在也没有天敌了,至少有一个和平的环境让我们放心地、全身心投入地生。再说还有丁顺和秀兰呢,他们会帮着你的。”我又问如何教育小牛的问题,母亲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看言传身教吧。我没教你什么,你还不是这样积极向上?” 大年初三后就开始走亲戚了,外甥们都要去给自己的姥爷(假如姥爷还有其他兄弟、堂兄弟,外甥还要给这些人拜年,比如,庚楠的儿子浩坤每年都要和庚楠一起来小牛辛庄,然后浩坤就给丁卯、丁卯家、庚槐家兄弟三个拜年,还要到丁顺家、丁申家拜年;同理丁申家的泽香也会带着孩子来给丁卯、丁顺拜年;新菊等几个都还没结婚生子,也就不用去给丁卯、丁申拜年了。)、姥娘、舅舅、妗子、姨等磕头拜年,侄子也要去给姑奶奶、姑、姑父等磕头。父母健在的,子女们不论出门多远或者嫁多远都要回来聚在父母所在的那个家吃饭、喝酒、摆话、叙感情。父母不在了,平辈兄弟们则按岁数来论,年岁小的去到年长的家拜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四章 因为基因好,加上吃的好,一岁多的我成了小牛辛庄最高的牛,走路最快的牛,衣服最漂亮的牛(别的牛要么红、黄色,要么黑色,只有我一个是黄、白花相间的颜色)。麦熟和秋种一场不落,其他牛能干的力气活我都干了,且干的更快、更利索。尤其是轧场的时候,拉着碌碡我都能健步如飞,其他牛马都累的要吐白沫了(当然我也知道有些牛偷懒,喜欢用吐白沫来逃避劳动),我依然精神、气力十足。 玉米长到膝盖高了,按照千百年来中国农民的标准生活,丁顺就应该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日子了,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有了我,丁顺花五块钱买了个耠子,我拉着耠子一个小时的工作量够丁顺拿着锄头耪地一天了。值得我自夸的是,高贵的马在长满庄稼的地里干活时,一需要主人用鞭子在后面督促前进,二需要戴上笼嘴防止偷吃,我却让丁顺把以前买的鞭子都扔在了角落里,再也想不起来用了;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对那绿油油的玉米叶想入非非,或者最多是想了,并未转化为行动。我爱劳动,也因为我知道丁顺对我好,他会把棒子秸筛的干干净净,拌上我爱吃的料,及时给我准备好水喝,不论冬夏。我豁地快也就解放了丁顺,让他有更多时间去收拾地里的黄瓜、卖黄瓜,往家里挣钱。 有次看见一头单驼峰的骆驼拉车。骆驼可真高,一步迈出去也真长,难怪人类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心里好痒,好想和她比比谁走的快,可惜我们两个逆向走路拉车,没有机会比了。 我跃跃欲试,终于等来了一次机会。丁彩的公公死了,捎来信儿说出殡那天需要丁顺套车拉着丁彩。我和丁顺一早就出发了,吃了午饭后套好了车就等着送殡。 送殡时间到了,丁彩哭着“我那傻爹啊!”抱着罐子爬上了车,停了哭声小声地对丁顺说:“人家别人都是套骡子、马滴,你总闷套哩个牛车来咹?”丁顺说:“牛车总闷嗹?”丁彩说:“牛车不好看呗。”丁顺生气了说:“咱村里(女儿出嫁后和娘家人都还会称娘家的村子为自己的村,这样显得亲热)就一个马、一个骡子,我和他们关系又不总闷样,借不了;再说嗹,我也不会使唤骡子、马滴,我就是使唤老牛滴命。”丁彩说:“等会儿让人家都落下嗹,咱走到最后一个,好看啊?”丁顺说:“什么叫好看难看咹?咱也不见得就走到最后一个。” 因为丁彩是长儿媳,所以灵轿后面第一个就是我拉的车,再后面是二儿媳、女儿等等人。送殡的路上,队伍走走停停非常有序,我始终紧跟灵轿压住第一个位置。回来的路上,我还是领头回,但是后面的骡子、马都小跑起来追我想抢占第一的位置。 大花不发威,你当我是老白啊!我也小跑起来了,一路扬尘,让后面的人和牲口都睁不开眼。天助我也的是,土路非常窄,他们想从侧翼超车非得翻车不可。这样我保持第一名回了村,让丁彩获得了最孝顺的好名声(说实话我是怎么也不能理解第一个回来就是最孝顺的说法。真的孝顺不是应该在坟上多哭一会儿,最晚一个回来吗?)但是看样子这个第一也并没有让丁彩多开心,可能她介意的是牛,而不是快慢,就好像宝珠介意三喜非让马车接亲而不肯租汽车一样。 回小牛辛庄的路上慢慢走,我流了好多汗,汗水流到眼角,杀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个累啊!难怪有千里马之说,却没有千里牛之谈。想来不禁感觉有些悲凉。是否牛就是给穷人做苦力的,而马就一定趾高气昂地长在富贵家呢? 六个多月后已经是秋天了,一场裹着沙尘的大风成了凉爽天气的先锋部队。丁顺用铁刷子给我梳毛的时候发现了小家伙在我肚里踢闹,就喊小涛。小涛以为有什么差事,吓得赶快跑到当街的拴牛橛子处,看见丁顺在笑才放了点心,说:“爸爸干嘛咹?”丁顺说:“你过来看看。”小涛凑过来看到了我肚里的动静就问:“这是嘛咹?”丁顺说:“这是小牛儿。”小涛也笑了说:“小牛这暂就会动龛哩啊?”丁顺说:“早就会动龛嗹,你把手放牛肚子上。”小涛就把手掌贴在我的肚皮上,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在里面动,弹到了小涛的手上,小涛就开心地笑了,说:“嘛时候将小牛儿咹?”丁顺说:“快到寒露吧。”小涛说:“将唠小牛儿我牵着它去放牛去。你牵着大牛,我牵着小牛儿。”丁顺笑了说:“小牛爱蹦跶,你牵小牛儿还不如牵大牛哩,大牛老实。” 秀兰站在大门口看着丁顺和小涛说:“恁爷儿俩围着牛干嘛嗹?伺候这个牛一伺候就是半天,嘛也不管嗹。”丁顺说:“没干嘛。”秀兰说:“刚才人家有人捎信儿来说恁姐后天来上坟,这又快到七月十五嗹。我明天也得去给喃爹上坟去。你还不看看上坟该准备点嘛!” 秀兰随后去赶桑村集买了二斤槽子糕、二斤苹果、五斤梨回家。小涛看见了就去摸槽子糕,秀兰说:“这梨是给恁几啊人吃滴,这槽子糕和苹果得留着给恁姥爷上坟供香哩。”小涛就拿了个梨吃了起来。秀兰说:“明天我上恁姥娘家去上坟去,你去办?”小涛说:“去唠还宿(xi)唠办?”秀兰说:“这回不能宿。赶后天恁姑来嗹,你得跟着恁姑和恁爸爸去上坟去哩。”小涛说:“这槽子糕和苹果赶上完坟回来就能吃哩办?”秀兰说:“你跟我去唠,上完坟回来滴道儿上就能吃嗹。吃唠这供香滴东西儿好,恁姥爷保佑着你哩。给恁爷爷上唠坟,吃唠供香头,恁爷爷也保佑着你哩。”小涛就开心地笑了。 丁顺坐在当院里砸烧纸,一个个孔方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秀兰说:“你干个活儿可真仔细,这么一沓子烧纸,你得砸到嘛时候咹!你起来我砸!”秀兰砸的时候,丁顺在旁边看着说:“你砸滴不齐洁,不好看。”秀兰说:“是钱就行嗹。你别看着我嗹,你去伺候牛去吧。”丁顺就进了牛棚在牛槽里捡了起来。 秀兰一边砸一边说:“你别摘刺嗹,你去看看浇地嘛时候排到咱。地里那棒子都打绺儿嗹,不浇就要旱死嗹。还有那黄瓜也该浇嗹。”丁顺就出去了。秀兰砸了一沓子烧纸,有两寸厚。小涛负责把烧纸剪开,然后揭开一张张再放整齐,这样就容易烧了。烧纸要烧透,这样方便另一个空间的人接收到。秀兰抓了一大把放到一边明天用,剩下的放在家里备用。 丁顺回家后说:“且(tiē,好长时间)轮不到咱哩。一天连一家儿(的地)也浇不了,老是停电,那湿地方来了电一遍遍滴重浇,干地方老是浇不到又停电嗹。”秀兰说:“这电也缺德,来半个钟头停一回,还不如不来哩,这不光让人花钱玩儿啊?”丁顺说:“谁说不是嗹。要不咱不浇嗹?”秀兰说:“它还能老是来一会儿就停啊?不浇唠总闷长棒子咹?你呆家里勤打听着点儿,别把咱隔过去。”丁顺说:“你放心吧,你走亲回来唠也轮不到咱。树茂家一块棒子地快浇唠两天嗹,这么浇啊,湿滴淹死,干滴旱死。” 秀兰上坟回来后的第二天一早先去桑村街买了二斤韭菜、一斤肉回来就开始摘韭菜。丁顺又上地里溜达去了,回来走到当街就看到新静站在东下房:“何者(竟然、难道)没有喃滴份儿啊?”秀兰说:“你还得上坟去哩,你上完唠坟才回来吃饭哩。”小涛说:“上完唠坟再吃唠饭,喃不是也晚哩啊?”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秀兰说:“晚唠就晚呗,为唠这点儿事儿值当滴哭唠啊?”小涛说:“总闷值不当滴咹!恁闺女们一个个滴都不上坟,就是让喃一个去上坟去啊?”秀兰笑了说:“你是小子,和闺女又不一样。闺女们都是爹娘死唠才上坟哩,闺女们又不给爷爷奶奶上坟。”小涛说:“你夜啦刻还给喃姥爷上坟去哩?”秀兰说:“那是喃爹咹。闺女只给爹娘上坟。”小涛说:“喃老是请假,老师不生气啊?”秀兰说:“我上回给你请假滴时候,恁老师说嗹,你晚去一会儿不用请假嗹,反正上滴你都知道,也不用他教嗹。”小涛说:“我不信。”秀兰说:“你要是害怕,等你上坟回来吃唠饭,我送你上学儿里去。” 丁彩赶集回来的时候,新菊姊妹三个已经上学走了。丁彩背着一个布书包刚一进家门,新静就站在门台上喊:“妈,喃舅不让喃打枣吃。喃来刻,你说嗹让喃吃枣。”丁顺说:“你给我闭嘴!你打下来滴你吃哩啊?”新静吓的说:“喃吃唠一个不好吃就不吃嗹。”丁顺说:“还是咹,你吃唠不好吃,你打下这么多来干嘛咹?你还先告状?我还没喊吧你哩!”新静吓的哭了。 丁彩说:“她一个小孩子,你总闷和她一样咹?”丁顺说:“她要是打下来都吃唠,她都打光了我也不唸声儿。一个个滴小青枣蛋子,打下来不是都糟蹋哩啊?”丁彩说:“这棵枣树不是我栽滴啊?孩子轻易滴不来一趟,来唠要吃个枣你也招了把呼滴!”丁顺说:“你栽滴那棵呆老村儿里,你要吃那棵树上滴枣,你上老村里去吃去吧。” 丁彩“唉!”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丁顺说:“你看看当院里多少青枣蛋子和树叶吧,还打个枣吃?!”秀兰说:“为唠几啊枣,值当滴生气唠啊?天不早嗹,先上坟去吧。人家都走嗹。”丁顺说:“说起上坟来也是一肚子气。谁不知道上坟是头晌火咹?又是赶集,上回咱爹那都快不行嗹,你还去赶集去。我说你早点去、早点回来,你还是赶唠个晌火错,就跟八辈子没赶过集滴一样。” 丁彩说:“我不是想着给老人儿买个海棠罐头吃啊?谁知道咱家里找不着咹?人家石家庄嘛也买着唠。”丁顺说:“老人儿快不行嗹,做子女滴不是得呆身边守着啊?你买唠那好东西他还吃下去唠啊?”丁彩说:“吃不吃在他,这不是咱做子女滴孝心啊?再说嗹,谁知道他就不行嗹?”丁顺说:“老人儿好几天水米不打牙(指水米未进)嗹,还光闹肚子,人家先生(医生)都不给治嗹,你想想还有好儿啊?我看着你是对咱爹有成见。咱爹对你还不够好啊?一多半儿时间呆你那里。” 丁彩说:“他对我好?他那不是对我好,他那是巴结我、补偿我哩!说我有成见,我是真有成见!我才十三岁上就没娘嗹,咱娘就是让他气死、折磨死滴。”丁顺说:“你十三岁,我哩?我五岁上就没娘嗹,连娘是嘛模样儿都不记得嗹。咱还能因为这个记恨自个儿滴爹啊?”说着两个人也不吵了,都流下泪来。 秀兰把槽子糕和点心放到盘子里,又用头巾把烧纸捆了一卷塞给丁顺说:“行嗹,去上坟去吧。人家都回来嗹。带着洋火哩办?”丁顺说:“带着哩。”就和丁彩拎着东西领着小涛出发了。从这以后,七月十五上坟就成了一家一户自己去了。只有大年三十上坟还保持着一个院里的人就伴儿去的传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五章 在这早晚凉爽、中午火热的天气里,丁顺一家人每天早起去摘黄瓜,上午丁顺去卖黄瓜,下午丁顺回来就套着车上地里干活、砍草。今年小牛辛庄的人们都不种西瓜和脆瓜了,都改了黄瓜。原因是很多小孩甚至大人偷别人家的西瓜和脆瓜吃,因为这两种瓜是甜的,随时吃都有欲望,而黄瓜就没有味道了。农村种地都是一窝蜂,你种什么我就跟着种什么,这样被偷的时候至少不会独受其害。所以你经常会看到这里一大片地都是种的同一种东西,这不是说这块地就适合种这种农作物,而是说,这样就有邻居分散和稀释了被破坏和被偷的风险。 地干旱,渴的黄瓜都是蔫了吧唧的,黄瓜叶子也软了吧唧的划不疼胳膊了。这天早上丁顺突然想起来与其排队等机井浇地不如用水桶拉水浇黄瓜,秀兰一开始反对,后来想想反正黄瓜地也只有半亩,多拉两趟水也就行了。两个人就把水桶架到了牛车上,我负责拉车,新菊先跟着拉了两趟才去上学。丁顺提着水筲给每一棵黄瓜浇水,浇少了怕不够喝的,浇多了布鞋都湿了,后来干脆光着脚浇水。 庚槐在旁边地头上坐着,看着说:“收,机井就快排到咱嗹,你这么浇了赶排到你你还浇办?”丁顺说:“嘛时候排到咹?这不是老停电啊?”庚槐说:“这不林原刚浇完唠,下一个就是树武嗹,他家浇完唠就到唠喃爹嗹,然后是我,再后边就是你嗹。”秀兰说:“今儿年不是三龙治水啊?我还怕淹唠哩。总闷三条龙也这么旱咹?”庚槐说:“婶子你还信这个啊?我当过兵受过教育我可不信这个。” 正说着话,云胜骑着车子来了。他把车子支在地头上,就坐在地埝上点着一支烟抽。云胜在村里的神态让秀兰有点接受不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她都不会主动和云胜说话了。云胜笑着喊:“二姐,过来抽一锅子啊?”秀兰说:“我这里得浇黄瓜哩,手湿着哩,抽不了烟。”云胜说:“我有好烟!”秀兰说:“嘛好烟咹?”云胜说:“官厅。”秀兰说:“我寻思着你得抽那带过滤嘴滴哩。”云胜说:“过滤嘴滴咱也有,呆家里哩。我这暂抽烟不花钱。” 庚槐听到了云胜的话就说:“云胜,给我来一根儿。”云胜笑着说:“按恁婶子来说,你得把我喊舅哩,还让我给你送过去啊?”庚槐说:“按静初说,你得把我喊哥哩。”想了想,越想越生气,就说:“按戊酉和宝珠说,你也得把我喊哥。我是咱这个院里滴老大哥!” 云胜并不因为庚槐直接提说戊酉和宝珠的名字就生气,很显然这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提说岳父母的名字。庚槐消了气后说:“你真给我烟抽我也不抽,我气管炎这么厉害。” 几个人正摆话的时候就听到树武在阳沟边站着说:“总闷他妈这水变哩色(sāi)儿嗹?”庚槐站起来过去看,云胜也凑过去看热闹。 庚槐说:“这水里不是净泡泡啊?准是有人洗衣裳哩。”树武说:“我去看看是哪个傻私孩子这么不造人样(没人性,但凡有一点人性就不会做出这事来)!谁不知道洗衣裳水不能浇地咹?”树文、庚槐、云胜三个人都跟着树武往机井方向走。 机井出水口哗啦哗啦地喷着水,海燕端着一盆湿衣服正准备走,树武喊了一声:“庚德家你站住!”海燕站住了说:“有事儿啊?”看见庚槐又喊了声“哥!”树武说:“你那洗衣粉哩?”海燕说:“洗衣粉用完嗹。”树武说:“你外村哩可能没种过黄瓜,你可种过别滴庄稼办?”海燕说:“呆喃娘家我没种过黄瓜,总闷嗹?你是要查户口咹还是干嘛咹?”树武说:“我问你一句话,你知道不能用洗衣粉水浇庄稼办?”海燕说:“知道又总闷样,不知道又总闷样咹?要是呆喃娘家你这么样儿跟我说话,我这巴掌早抽你脸上嗹!喃娘家我有仨收、八个弟兄,还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哩!别说那些个弟兄们,就是喃爹,一个人来了也能熟唠(打熟了,意为打服了、打惨了)恁兄弟仨!” 树武一下子愣住了,冲着庚槐说:“你看看恁兄弟媳妇儿,有这么不说理(不讲道理)滴办?这洗衣粉水得把喃那黄瓜都害死。”庚槐说:“还不快点把水井关上,要不都灌到地里去嗹。”树武说:“喃这二亩黄瓜大不了不要嗹,喃去找恁爹去,恁给喃赔钱。”庚槐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海燕说:“你总闷不问问洗衣粉是总闷撒着阳沟里去滴哩?”树武说:“反正一村里就你一个人呆这里洗衣裳,还跑唠你唠啊?”海燕说:“我呆这里坐着洗衣裳哩,牛肺和震海俩人呆我背后过来一脚就把盛洗衣粉滴罐头瓶子踢着阳沟里去嗹,我找谁说理去咹?” 云胜说:“他俩人哩?”海燕说:“他俩上地里玩儿去嗹。” 正说着,震海和牛肺两个人都是穿着跨带背心、左手拿着葱、右手拿着茄子,一口茄子、一口葱地一边吃着、一边摆话着走过来了。震海说:“三横一竖八门口是嘛意思咹?我老是听见人们说这个。”牛肺说:“就是王八问。”震海说:“知道嗹,下回我就这么问他们,准得难住他们。” 两个人走到了阳沟前了,树武截住了他们说:“人家盛洗衣粉滴罐头瓶子让恁俩给踹着阳沟里去哩啊?”震海笑着说:“喃和新媳妇儿闹玩儿哩,碍着你干——”树武抓着震海的一只胳膊一抡就把震海抡到阳沟里去了,随后去抓牛肺的胳膊,牛肺早意识到不妙就一边跑一边说:“不是喃踢滴,你打喃干嘛咹?”树武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说:“反正恁俩有一个。”牛肺在阳沟两边跳过来跳过去,树武追了半天追不上就蹲下抓了一把泥冲着牛肺甩了过去,这下牛肺没躲开,头上背上都是泥点子了。牛肺一口气跑回了家。 震海从泥水爬起来说:“不是喃踢滴,你打喃干嘛咹?诬赖好人,大人欺负小孩,我家走跟喃爸爸学舌儿去。”树武说:“学恁娘那个屄滴去呗。我还得找恁爹给我赔黄瓜钱哩。”树文说:“算嗹,哥,你都打哩他们嗹,再找上门儿去怕也没有好话儿答对你。”树武对海燕说:“你看见是谁踢滴哩办?”海燕说:“他们呆我后头过来,我哪里知道是谁踢滴咹?你要是知道唠,我还得找他们赔我洗衣粉哩。我不容易端着一盆衣裳来嗹,还没洗干净哩。” 树武到机房关了机井就走,庚槐说:“你浇完哩办?你浇完唠我浇哩。”树武说:“你用这洗衣粉水浇黄瓜啊?”庚槐不说话了就往自己地里走,云胜也跟着往自己地里走。云胜看见秀兰就说:“二姐你真是吃累滴命,等着机井浇不行啊?”秀兰说:“机井老是停电,总闷浇咹?”云胜说:“浇地还不好说啊?我上乡里打个招呼就不停电嗹。”秀兰说:“云胜你这暂这么厉害啊,停电不停电你都能管啊?”云胜说:“咳,人家给恁兄弟个面子呗。二姐你刚才错过唠一场好戏。他们光看我滴戏,也该我看他们滴戏嗹。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咹!” 云胜背后突然有个声音说:“癞蛤蟆打哈气(呵欠)——口气不小咹!还‘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小子猖狂嘛咹?你有嘛*了不起滴咹?”云胜回头看到是书宸,一瞬间愣了。书宸继续说:“这小牛辛庄有你说话滴地方儿啊?喃都姓牛,你姓朱!你给喃村里谁磕过头咹?拜年滴时候从来没见过你。一到过年你就跟那妇女啊似的,就回娘家嗹。”书宸说完噔噔地走了,留下云胜凌乱在当地。 云胜蔫头耷啦脑(非常沮丧)地回家了。权势再大、再有面子,好像在小牛辛庄都没有用。莫非这小牛辛庄是独立王国,水泼不进、针插不进? 话说树武嘟囔着“要打架我也不怕,喃别滴没有,就是人多!”就一路走到了福寿家,要福寿赔一亩地的黄瓜钱,福寿终于听明白了之后说:“你没有嘛证据滴情况下认定是喃小子踢唠洗衣粉,这个没用。没有证据,说滴都是废话。就算是喃小子踢唠洗衣粉,最多是个孩子调皮捣蛋;你打唠喃小子,这是法律问题,我要是告唠你,好不好儿你得坐监去。” 树武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就出来到了福禄家。福禄说:“你没有证据凭嘛打喃小子咹?我要是没有证据就打恁那小子,你愿意办?你养活(生)唠好几啊闺女才养活出这么一个小子来,恁小子才三岁,我要是这么一抡他,得把他摔死。你要是觉着我打恁小子是欺负你,咱这么招,你把恁兄弟仨叫来和我打,恁小子和喃小子打,愿拿嘛家什儿(工具、棍棒)就拿嘛家什儿,打死打伤谁都不怨谁!”树武听出威胁的味道,又想到人家有四个儿子,个个都快长大成人了,怎么打也打不过人家啊!从此以后再想出头的时候他就学会先看看对象了。 云胜的自信在短暂地被摧毁后很快又重新建立起来了,在轮到他浇地的时候就建好了。云胜打过招呼后,浇黄瓜和玉米的时候都没有停过电,挨着云胜种地的人也都跟着沾了便宜,都笑脸相迎地跟云胜说:“你跟乡里说这两天别停电,咱这挨着种地滴几家儿差不多就都浇完嗹。”云胜只是嘿嘿地笑,不做出任何承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六章 书宸是瓦匠,身强力壮,儿子牛劲也是壮实又利索,所以爷儿俩盖下房不雇任何人帮忙。书宸拿着瓦刀和泥板垒墙,牛劲负责拉土、和泥、搬砖。牛劲驶着驴车往家拉土,车轱辘陷到坑里驴拉不动了,牛劲抓住车辕往前一拉,连车带驴都跟着往前走;到了拐弯的地方也从来不跟驴沟通是左转还是右转,搂着驴脖子往一边拉或者推就拐弯了。 五个戴着大盖帽的人站在驴车前头说:“小伙子你可真壮咹!”牛劲笑了笑说:“恁是干嘛滴咹?找谁咹?”一个领头的说:“喃是土地局滴。”牛劲说:“土地局?这土坷垃也能建个局啊?”领头的说:“你少废话,这个局成立唠两年嗹。以后这土都是国家滴嗹,不能随便拉、随便挖嗹,再拉土得先申请!”牛劲说:“我还没听说过拉点土还要申请滴哩。农村里最不值钱滴就是土嗹,到处都是土。头年好几家盖房,都拉哩不少土嗹,没看见有人管;我今儿刻盖个下房倒是有人管嗹!”大盖帽说:“以前刻那是老百姓不懂法,过去滴就不追究嗹。这暂喃来普及法律来嗹,这暂再犯就是知法犯法嗹!”牛劲牵着驴往前走,五个人在驴前挡着。牛劲说:“我又不当家(主事),恁有嘛规矩家走给喃爹说去咹!”五个人想了想就放驴车走,在后面跟着去了书宸家。 书宸说:“挖点土也不行啊?明天我呆喃家门口挖个大坑,我看谁管滴着?!”大盖帽说:“你别和喃耍不说理,没用!喃管不了这事,还有派出所哩,再上头还有公安局哩。”书宸没办法了就问:“恁打算总闷招才放过喃咹?”大盖帽说:“罚款五十。”书宸说:“罚唠钱能拉土哩办?”大盖帽说:“罚唠钱你再去申请去,乡里批唠你就能拉土嗹。”书宸说:“喃这是要盖房、寻媳妇嗹,哪里有钱交罚款咹?喃小子这么一表人才,恁能看着喃打光棍儿啊?”大盖帽说:“恁寻不寻媳妇喃不管。恁不交罚款,喃就带人走。”书宸听到要带人走,有了这个坏记录儿子就更难娶媳妇儿了,赶紧上屋里拿了官厅烟出来散给五个大盖帽。书宸给五个人一一点着后说:“官差们,咱能少要点儿办?”领头的大盖帽说:“喃罚款都是有依据滴,又不像恁赶集卖菜一样,哪里能说少要就少要咹?喃回去总闷交差咹?”书宸说:“恁就说,出来一趟没看见有人拉土不就行哩啊?” 大盖帽说:“这话哪里能瞎说咹?人家有人举报嗹喃才来滴——”说到这里感觉说漏了嘴就不说了。书宸说:“兄弟,你能说给我是谁举报滴办?你看我不敲折他两条腿儿!”大盖帽说:“你要是敢敲折他两条腿,你得坐一辈子监。喃本来也不想管这事儿,人家有人,举报唠喃不能不管,喃也是不得已。”书宸说:“恁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啊?” 大盖帽说:“这么招吧,你给喃四十块钱算嗹,也算喃管过这事儿嗹。”书宸说:“恁管唠喃,恁就得管其他人。南边那里还有人挖土哩,恁赶紧去看看去吧。他家拉土垫当院子哩,比喃拉滴土还多哩。”大盖帽说:“你先交唠你滴罚款喃才能走哩。”书宸说:“你要是先罚唠他,你罚他多少我也交多少。”大盖帽说:“人家举报滴是你,可没举报其他人。你不交罚款,喃就带人。”书宸说:“恁这也忒没天理哩办?”大盖帽说:“你不交钱,你上拘留所里讲天理去吧。” 书宸赶紧从北房拿了四十块钱给到大盖帽,大盖帽接了放到胸前兜里,把衣兜的盖扣好、系上了扣子就往外走。书宸跟着说:“南边坑那里还有人拉土哩,你去看看去吧。我就不跟着去嗹。恁再发个小财儿吧。” 五个大盖帽走到大坑边,泽梁和丁申正在往牛车上装土。大盖帽说:“以后这土也不是随便拉滴嗹,再拉土得上乡里去申请去。”丁申说:“我还没听说过这个理儿哩!种地、浇地滴时候还嫌土多哩,谁要上我地里拉土去,我举双手欢迎!拉点闲土恁也管?”大盖帽说:“你拉恁自个儿地里滴土,你挖个大坑喃也不管。你挖这里滴土不行!”丁申说:“这里滴土没名没姓、不能种地,一村里人都呆这里挖,我总闷不能挖哩?” 大盖帽说:“恁村里书宸厉害办?”丁申说:“你说他干嘛咹?他家也拉土哩,你不去抓他去?”大盖帽说:“喃刚从他家出来,罚唠他五十块钱。”丁申愣了。泽梁说:“恁是嘛单位滴咹?”大盖帽说:“土地局。”丁申说:“土不是有土地爷管着哩啊?还有土地局啊?”泽梁说:“爹,有土地局。”大盖帽说:“你看恁小子!还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好说话儿。”泽梁说:“我去喊喃云胜哥去。”丁申说:“你喊他有嘛用咹?”大盖帽说:“你把云胜叫哥啊?”泽梁说:“那可不!喃和云胜哥是当家子哩,他认识县里、乡里滴人们。” 大盖帽为难了半天,说:“喃今儿刻不是为抓恁来滴。按说喃也完成任务嗹,恁又和云胜是当家子,咱这么招吧:喃不罚恁钱嗹,但是恁是人不能说(只要对方是人就不能对他说,对谁都不能说,要烂在肚子里)实话。你得说喃罚了恁五十块钱。”丁申说:“这个行,没问题!”五个人就走了。 沾到云胜光的人都开始传说云胜的好处和能力了。秀兰做为表姐,自然也跟着沾了光,尽管秀兰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云胜帮什么忙。人们对云胜的真实感觉是小人得志,佩服的不多,但不佩服又惹不起。云胜在村里从来不作恶、不欺负人、不骂人,只是人们早已习惯了看不起他,他哪怕只是抬着头走路就已经让人受不了了。这个形象好比日本,尽管这个国家各项事业都已经登峰造极了,但是在中、朝眼里他仍然受到最极端的鄙视。鄙视归鄙视,谁也不敢上前去挑战。 因为不种棉花、不交棉花了,也就不发棉花籽油了,加上年前买的板油连同油渣差不多都吃光了,丁顺今年种了芝麻。秋分的时候正好收芝麻,丁顺、秀兰、新菊、欣荷、欣梅每人都拿着一把镰刀割了芝麻就倒着提着芝麻敲打,芝麻粒都落到地上铺好的袋子上。小涛在逮蚂蚱,我和老白在地头吃草。 芝麻地里臭大姐(学名茶翅蝽)最多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臭大姐。芝麻一割,臭大姐满世界飞,有些还落到我和老白身上了。我用头和尾巴轰赶身上的臭大姐,只要稍稍碰到它们,它们就会放屁,那个臭味历久不散。老白依然安静专注地吃草,我开始思考起为何臭大姐喜欢芝麻了。最臭的喜欢最香的,莫非是为了中和掉自己身上的臭味?可是明明臭屁乃是它安身立命的法宝啊!还是为了口蜜腹剑般的外表香、内里臭?还是说吃了最香的东西到了肚子里变成了最臭的东西?那它肚子这个加工厂可真够劲的。 当我正思考着这香和臭的关系时,我闻到了另一种丝丝缕缕、飘飘渺渺的臭味儿,一种非常熟悉但是从来没放到过心上的臭味儿,那是人类的臭味。心有灵犀的是,天顺也闻到了,能够证明天顺比我嗅觉更灵敏的是,他找到了源头。 不远处的一块芝麻地里震海站了起来,他看到天顺冲着自己走过来了就说:“有黄橛你要办?”天顺说:“要!”震海说:“你不是净捡猪粪、狗粪滴啊?总闷黄橛也要咹?”天顺笑着说:“猪狗不如滴那个我也要!”震海说:“好你个老私孩子,你还敢赚我!我这会儿没有尿嗹,我要是有尿非得把我这黄橛冲散了、冲稀了,让你想捡也捡不走。”天顺说:“震海,你这么大嗹,都要寻媳妇儿嗹,可不该说话这个样儿滴嗹!你这样谁敢寻你咹?”震海说:“那我不骂你嗹。不是说拾粪拾死啊,你还好好滴哩?”天顺说:“你盼着我死啊?我死唠对你有好处啊?”震海说:“你自个儿想想,头年尚祯死唠刻你看坟,一般都是看坟滴人挨个儿(排队)。喃爷爷死唠就是尚祯看滴坟,看坟就是排上队报道去嗹。” 天顺说:“你今儿刻出门恁爹没教你总闷说话啊?总闷老是咒我死咹?我还想着给你说个媳妇哩,你这个样儿,我可不敢给你说。”震海立刻严肃了说:“天顺大爷,你也没背粪筐也没拿铁锨,这黄橛你总闷弄唠走咹?”天顺不说话,用布鞋赶着震海的排泄物往另外一块地里滚,滚了十多分钟终于滚到了天顺家的地里,黄橛成了好几截。震海看着天顺说:“天顺大爷你可真行,我还寻思着你下手抓哩。”天顺说:“你小子拉滴硬邦,要不早散嗹。”震海说:“多亏唠我喝水少。要是拉滴软乎唠,你想捡也捡不着嗹。你嘛时候给我说个媳妇儿咹?”天顺看着自己家的芝麻说:“我给你留意着点儿,有合适滴我就跟恁爹说去。”震海开心地笑了。 小涛听到了震海说的话,就跑到丁顺跟前说:“震海说喃爷爷那名儿哩。”丁顺说:“你不会说他爷爷滴名儿啊?你知道他爷爷叫嘛办?”小涛说:“喃不知道。”丁顺说:“你上他跟前去喊‘书生’他要是敢打你,我就过去打他。”小涛说:“喃不敢。”丁顺说:“你可真没出息!”秀兰说:“一个人名儿,喊喊去呗,又沾不着身上。你背地儿里不提人家那名儿啊?不当着面,喊喊去呗。” 在北方的大片地区,父母的名讳是不能提的,祖父母的名字更不能提;小孩子们的理解则更狭隘、极端,除非对方是个老人家或者大辈,否则他一旦提说了自己父母的名字就跟侮辱了自己一样,是需要拼命去打架的,即使不能打,也要提说对方父母甚至祖父母的名字报复对方,或者说是维护尊严。 一般农村很多人都会有外号,有些外号就是乳名。外号叫习惯了,小孩子也就只能从周围人的嘴里听到父母的外号了,到了学校里需要填写家庭成员的时候就会闹出笑话来。比如蔫吧,家贵从小听所有人都叫他爸蔫吧,在学校里填档案的时候就只好写了这个名字,闹的老师们笑了半天,过后想起来还会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七章 芝麻拉回家都摆到房:“这个我还真听说过,就是没见过。”倾国说:“你要是见过,你不是也和林彪开过会哩啊?沾上林彪,你也不干净嗹。”壬义说:“不论沾上林彪还是跑到台湾伺候国民党去,都不是好人!”震海说:“嗬!他二收和国民党是一伙儿滴啊?国民党反动派!都该抓起来!”壬义说:“傻震海,你上当街玩儿去!大人摆话哩,你老跟着打搀和干嘛咹?” 银锁说:“你看喃爹和喃兄弟俩,一点光也没沾喃二收滴,喃还是正经的贫农无产阶级,连地也没有,媳妇也没有,还有比喃更无产滴啊?”壬义说:“你没地是因为你懒!当初没分给你地啊?分给你地你不种,赖谁咹?”银锁说:“我就一条腿走道儿,身上又没力气,要唠地也是打荒。”壬义说:“分给你地你不要,不能说队上不分给你。”银锁说:“要不是受喃二收牵连,我腿也折不了,我也就能种地嗹。” 新民看到一大帮人聚在丁顺家,也凑过来看热闹,他正好听到银锁说种地的事,就说:“种不了地正好儿,谁不想躲开这王八操滴农业地儿咹?人家子墨都给他闺女买唠商品粮嗹。”震海说:“什么是商品粮咹?”新民说:“这个你得家走问恁那个爹去,我这个说不清。应该是不吃农业饭吧?”人们窃窃地笑,淑娟说:“震海家走让恁那个爹也给你买个商品粮,你滴媳妇就有着落嗹。”震海就回家了。 新民对银锁说:“你这大热天滴不嫌热啊,还穿着长裤子?”壬义说:“你别管人家,人家不怕热,愿意穿。”银锁对新民说:“按说我还得把你叫收哩。你年岁小,不知道。我这条右腿从小折了就没再长过,细唠个细,穿裤衩儿不好看,怕吓着小孩儿们。”新民说:“你腿总闷折滴咹?”银锁说:“我腿折刻你才两三岁,人们指着逮住我批斗我,我就跑,没看清掉菜窖里嗹,摔折嗹。”新民想到这可能牵扯到自己的爹,就改口说:“那时候好人滴日子还不好过哩,别说恁跟国民党有牵连嗹。” 壬贵路过丁顺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很多人就也凑过来看,他说:“别再说国民党反动派嗹,以后台湾那些个亲(qin)家咹,都让回来走亲嗹。台湾人多富咹!人家来走亲都是大包小包滴,有滴雇着汽车拉东西,有洗衣机、电视、冰箱嘛滴。有台湾亲家滴以后都富裕嗹。人家拔个汗毛下来给唠咱,比咱那大腿还粗哩。” 台湾人这么有钱让村里人很难接受,更难接受的是人人看不起的银锁看样子也要发财了?淑娟说:“我不信台湾人都这么富裕,哪里都有穷人。我觉着咱这暂这日子都赶上当年滴地主嗹。” 秀兰一直在边剥棒子皮边听人们说话,这时候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就说:“我觉着这暂比那时候地主滴日子还好哩。那时候地主都挨饿,这暂有吃有穿,还能吃上肉。”壬贵笑了一下说:“银锁,你不呆家,恁当院里滴树村里给刨嗹,卖唠给恁哥揍滴棺材出滴殡,你没意见办?”银锁笑了说:“没意见,挺好!这是村里老少爷们儿帮唠我滴忙嗹,我记着这个恩情。抽烟吧。”说着就掏出一盒烟来。 抽烟不抽烟的人们都接了烟,有小孩子也想接,银锁没给。人们拿着烟一看是官厅,都说银锁你混滴可不赖,咱老百姓有几啊人能抽官厅咹?银锁说:“别笑话我嗹。恁哪个人哪怕再穷都比我强!恁有后代咹,有香火咹。我这个也不用攒钱,攒多唠说不定还挨批斗哩。”壬贵说:“你别净瞎说,这还是那个年代啊?这暂都是鼓励老百姓好趁着过日子哩,谁家要是万元户,那是了不起滴光荣哩。以后这种话不能说嗹。” 银锁笑了笑,说:“咱村里要是有万元户啊,也是喃婶子。她家那值钱滴东西多嗹,怀表、珍珠、玛瑙、金戒指、金项链,都不知道她藏到哪里去嗹。她也没小子,不知道将来传给谁。”村里人们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恁这个说不清,说不清。你也不伺候她,她也不愿意搭理你。一个不怨一个(双方都有责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八章 秀兰得罪了庚申家,庚申家好几天死撑着不再来丁顺家串门了。家里的棒子剥的差不多了,新菊抽空给庚申家挑水。庚申家不论对谁多么生气,对新菊总是生不了气。新菊跟庚申家解释了秀兰的意图:“恁家就只有恁俩嗹,还不和。喃娘只是想恁俩人和好唠,互相照顾着点儿。他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是应该滴,你是他亲婶子;反过来哩,你不在唠,你滴东西早晚归他擎受(继承)。外人总闷也不好插手,光村里滴闲话和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庚申家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啊,赶我快不行滴时候,我就呆当院里挖个坟坑儿,我把我滴东西都压着身子底下,我看谁敢拿?!我就是怕到时候我没有力气挖嗹,你帮着我挖办?赶我躺下唠再埋唠我?”新菊说:“大娘,你总闷想滴这么绝咹?我听着都觉着害怕,又心里难受。我要是应承唠你,村里人们都得说我偷唠你滴东西嗹。我可不想要嘛好东西。对嗹大娘,我听说你老家有个活坟?赶你不行唠,你不如干脆回老家去吧。我求喃爸爸,让他到时候送你回去。” 庚申家说:“老家那活坟是喃爹想出来滴个法儿,糊弄人哩。喃村里人们都知道我风风光光滴寻唠一个国民党军官,他们能饶唠我啊?喃爹就给人们说我死嗹,早已埋嗹,这样就没有人再追究嗹。我不回去。我舍不得我这房,恁爸爸能把这房搬唠走啊?”新菊无奈地摇了摇头。 庚申家说:“你别看恁大娘这暂又老又脏,我年轻刻可不是这样儿。我年轻刻也算走过南、闯过北滴人,北平、上海、天津、石门都去过。”新菊说:“大娘,你还上过上海啊?那里可远!”庚申家说:“我那结婚刻,癸午给钱,让我和庚申上上海玩哩一趟。那上海啊,咱这里我看着再过一百年也赶不上。”新菊说:“上海忒远,喃想也不敢想。”庚申家说:“你这么年轻,总闷不敢想咹?你有一天上唠美国去也说不准啊!” 新菊说:“大娘,石门是哪里咹?”庚申家说:“石门,这暂叫石家庄吧?”新菊说:“石家庄还近,喃可能不上学儿唠就上石家庄去找个事儿去。”庚申家说:“这女滴咹,是该趁着能出门滴时候多走走,一结婚生唠孩子就哪里都去不了嗹。不过我也算看过繁华嗹,自个儿回来安静滴守着我这点儿东西也满意嗹。”说完满意之后又叹了口气,说:“你说我这些个东西都跟着我埋到地底下可惜办?” 新菊说:“不可惜。本来就是你滴,你上哪里就让它们跟着你去哪里。”庚申家说:“我要是给你留下好办?”新菊吓的说:“我可不要!”庚申家说:“我要是认唠你干闺女(干女儿),留给你就没人说闲话嗹。”新菊说:“大娘,我嘛也不要!我就是愿意伺候你。”庚申家说:“你这傻闺女,你嘛也不要,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咹。”说着又打开了立柜说:“你看看你待见嘛样儿的衣裳,你选一件儿吧。” 新菊看到那件红色旗袍依然在那摞衣服的最上面叠的整整齐齐,就说:“大娘,你这么多好看滴衣裳一直这么放着是有点可惜。衣裳再好,要是穿不了光放着也没用。”庚申家说:“我呆家里净穿。天黑唠我就穿着这些个好看滴衣裳呆屋里走,呆当院里走,我就想起我年轻刻滴模样儿来嗹。赶睡觉滴时候我再脱唠叠好唠放着衣柜里。” 随着庚申家的描述,新菊的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暗淡的月光下,头发凌乱花白的庚申家穿着不再合体的大红色牡丹花无袖旗袍在院子里或站或走,孤芳自赏;屋子里,庚申家黑灯瞎火地摩挲、折叠、心疼这些旗袍,一时赞叹,一时惋惜。这画面既让人觉得可怕又让人觉得可怜。 最终新菊还是没有拿任何一件衣服,让庚申家感叹惋惜不已。 中秋在小牛辛庄并不是什么节日,不过是晚上的一个月饼而已。在能吃饭吃到饱之后,月饼对人的吸引力直线下降,降到只剩下一份期盼式的怀念和美好印象而已。中秋这天丁顺在房:“这地才成唠自个儿滴,日子刚开始好过唠就不愿意守着地哩啊?”丁申说:“这暂倒是有吃滴,就是没钱花咹。小梁今年冬天里说要结婚哩,咱把房给他盖好唠已经把家里花唠个干净嗹,哪里还有钱结婚咹?见面、酒席、递贴、结婚,没有一千块钱下来唠啊?他还学徒哩,也挣不了几十块钱。你说咱可总闷招好咹?”丁顺说:“不行借钱呗!小德结婚刻媳妇儿要求就不高,还是借唠钱才结滴婚。她这个娘家要求高办?”丁申说:“娘家要求高,媳妇长滴也高,就是黑唠点儿。那媳妇儿相中唠咱小梁嗹,小梁好歹是个电工,将来不吃庄稼饭。咱就是这一时难。” 丁顺说:“那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行把猪卖唠,也能凑一下子。呆我这里先拿几百,你再上咱卯哥那里去看看。”丁申说:“那猪先不能卖,指着它下小崽儿哩。咱卯哥谁知道有钱办?小德也才结唠婚。”丁顺说:“有钱没钱问问就知道嗹。”丁申说:“赶冬天我再来拿钱吧。反正年前结婚,这暂拿唠也没用。赶到时候你可得去陪且(亲戚)去咹?咱卯哥年纪大嗹,一院里就你年轻、就你最近,你得来陪且。”丁顺说:“到时候看吧,没事儿就去。”丁申说:“不行,你到时候说嘛都得去。咱还没出五服哩。”丁顺笑了说:“准去。” 黄瓜捯秧了之后,丁顺就不用再每天去卖黄瓜了。棒子也剥完了,丁顺在房。”丁顺说:“这猪是总闷死滴咹?中毒死滴啊?”丁申说:“咱也不知道哩。反正我和恁嫂先弄了一点吃唠没事儿。你明天得给送货子去。”丁顺说:“行。” 丁顺和我送完货子回来的第二天是送挑的日子,丁顺自然得陪着人家娘家的弟兄们吃饭。新媳妇的两个哥觉得泽梁的家境配不上自己的妹妹,无奈妹妹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不能要求男方大富大贵保证自己的妹妹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了,那么就只能要求在现有基础上做到对妹妹的最大尊重,至少是不受公婆气。所有的男人对自己疼爱的女人都有这份感情,总觉得妹妹或者女儿嫁给别人是亏了,这是新郎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如果对方再不懂得珍惜,那就要不惜要武力相向了。 送挑的两个哥说话也很干脆:“你是他收,是办?”丁顺说:“是咹。”大哥说:“恁家这么穷,喃妹子还愿意恁家,这是恁滴造化咹。”丁顺这个时候不能说我不是他亲收、我连叔伯收都算不上,只能不停地点头。二哥说:“你可得说给恁侄子,不能欺负喃妹子。要是让喃兄弟俩听说唠,喃来唠熟(打服了)不了他!”泽梁一直不露面儿,丁顺只好说:“恁这话我一定传达到唠,喃家人们都不是欺负人滴人。咱吃菜喝酒吧!”二哥说:“你会陪且办?你都不动筷子,喃是来滴且,喃能先吃啊?”丁顺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在这个场合上又不能发作,只好夹了一筷子木耳说:“吃吧,咱都动筷子!恁来也辛苦嗹,咱都得吃饱吃好。” 丁申家端着一碟炒蒜毫进屋,正看见丁顺吃木耳,送挑的两个哥却没动筷子,心里就有了气,可是这个场合又不能发作,只好放下碟子说:“恁都吃咹,咱以后就是一家子嗹,咱都别客气。”说完抽身退了出来,在大门底下想:这陪且滴,且还没吃哩,他自个儿倒先胡吃海塞(大快朵颐、大吃大喝,此处是贬义,指只知道吃)上嗹。丁申家越想越觉得丢脸,说不定娘家人回去后总闷跟亲(qing)家头子(亲家公)和亲(qing)家婆子(亲家母)说哩,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么一个要出五服的叔伯收让人看不起、毁了这桩婚姻呢。 丁申家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人,有了什么气必须得说出来才能解气。可是当着未来儿媳妇的娘家人,这个气不能撒,只好出了大门往家后走了。丁申家找了块砖头垫到屁股底下坐着,看着一队米养(蚂蚁)拉蚂蚱尸体。丁申家冲着蚂蚱吐了口吐沫说:“吃!吃!吃!就知道吃!”一下子吓得米养们乱了阵脚,怎么观察敌情也发现不了什么,还是继续吃吧。于是很快这些米养就继续工作了,继续拉蚂蚱尸体。 此刻我正拴在不远处一棵大杨树下转圈儿。我不是闲的没事干,我是肚子里难受!小家伙在里面闹腾,看样子今天是必须得出世了。我站着走一会儿就赶紧停下来卧下,生怕生出来会把它掉到地上摔疼它;卧下之后发现还没出来,疼的卧不住就又起来走,顺时针走了觉得不舒服就掉过头来逆时针走,逆时针走了也不行就再反方向走,真的是坐立难安。很快我的反常就吸引了丁申家的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七十九章 小家伙的两个前蹄儿和嘴巴露了出来,我疼的“哞”地叫了一声赶紧卧下。小家伙两个长长的前蹄立刻让丁申家发现了,她抬起屁股来就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小顺你还吃,恁家那牛将(生)小牛儿哩!” 等丁顺跑了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坠地了,没有呱呱。是的,小牛儿不会像小人儿一样还要哭两嗓子宣告来到这个世界,小牛儿是低调的。丁顺赶紧蹲下来把手指伸到小牛的嘴里掏干净了里面的污浊液体,这个小家伙居然趁机吸吮了下丁顺的手指。随后丁顺把小牛的四个蹄子的外壳剥掉,秀兰跑回家拿来了剪子剪断了脐带。丁顺开心地说:“是个小驷牛儿!”秀兰说:“嗯,小驷牛比小犍子值钱。” 湿漉漉的小红牛儿缩在地上,好小、好可怜、好让牛疼,可是我们牛是没有办法拥抱的,我们表达爱的方式只有舔。我舔遍了她的全身,没错,她是一头可怜又可爱的小母牛。她的毛被我舔的半干了,加上太阳一晒,凌乱翻卷的红毛好似一个白人婴儿一样天真无邪,萌萌哒。 这个小小的小家伙让我禁不住热泪盈眶:从此我不再是小牛了,我有了小牛了,我成了一名普通而伟大的母亲,我出自本能地要保护她。现在才想起来生小牛的疼和累,我几乎要虚脱了。扎鼻拘的时候我感觉已经很疼了,但是现在想想扎鼻拘不过是尖疼,而这种长时间的钝疼就跟用石头砸骨头一样,疼到让你无可奈何、无话可说的地步,你连“疼!”都喊不出来了,你只能哼哼。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也一定经历了如此疼和累,天下母亲都不容易。想到牛的祖先都是自己完成生小牛这个历史和自然使命,不仅没有人在旁边帮忙,反而会有饿狼环伺,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能自己搞定呢?说到这里要严重鄙视一下熊猫!平时和生育都有专业高薪团队陪着,什么世道啊!人类给自己搞计划生育就罢了,却要求动物们都多生;让动物们能自然生就罢了,像熊猫还得下大成本求着她生。 我的奶憋的很难受,迫切地需要释放出来,于是我用嘴巴去拱小家伙的身子。她懂了,于是先立起了后腿、撅起了腚,两个前腿挣扎了半天又卧下了。我再次拱她,她一次次地尝试终于站了起来,当我要靠近她的时候她又倒下了。我鼓励她一次次地尝试,她终于能站起来走两步了,前摇后晃地。丁顺在后面推着她的屁股,她终于找到了奶头吸了起来。 十分钟后我们一家人回家,这小家伙竟然在路上就开始淘气了,把路上的小动物们撵的鸡飞狗跳。到家后丁顺给我端了一盆水,撒上料让我喝。我喝了一盆又一盆,喝到第五盆终于喝不下去了。胎衣还在屁股后面挂着,丁顺就找了只旧鞋坠上。坠到晚上胎衣全部掉了下来,丁顺就提着挂到村外的树枝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小家伙吃了奶后就去追鸡,吓得贾宝玉一伙儿跑到当街去了。小家伙觉得无聊了就去欺负老白。我对老白说:“你是她姨妈级的长辈,别和她一般见识。”老白说:“我是她姥娘那一辈儿滴,我才不和她一般见识哩。我要是和她一般见识,你别看她个儿比我大,我拱她她准得摔跟头。” 小的就是可爱,全家人一有时间都围着小家伙转。小涛看着地上的一块金黄色固体说:“咱家这是要发财哩啊?这是金子办?”丁顺说:“可别摸,那是小牛拉滴屎。”小涛说:“牛拉滴粪不是黑滴啊?总闷这个是黄滴咹?”丁顺说:“才将(出生)滴小牛儿拉滴是黄色儿滴,再过两天才拉黑滴哩。” 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丁申来了说:“夜啦刻你光伺候牛嗹,也没陪唠且,那且挑唠理嗹。今儿刻是结婚,你可得安心地陪且去嗹。”丁顺说:“我不去嗹,我没吃过东西,去唠吃东西光丢脸嗹。”丁申说:“谁说你丢脸嗹?你不去陪且恁哥才脸上没光哩。”丁顺说:“你找别人去吧。我又不会说话,光会吃饭,光让人挑理。”丁申说:“谁敢挑理咹?是恁嫂办?”丁顺说:“夜啦刻人家那且说我不会陪且,我不动筷子人家也不动。我拿起筷子来刚吃唠一口让喃嫂看见嗹,她也挑理嗹,说且还没吃哩,自个儿先吃上嗹。这样滴且我不知道总闷陪。”丁申说:“兄弟你别生气,她一个妇女知道她妈嘛咹?赶等着结完唠婚,我骂她给你出气!”丁顺又说:“小牛儿忒小,我怕大牛踩着它,我得看着它。”丁申说:“兄弟,你总闷不识人劝咹?听人劝,吃饱饭!咱还有谁咹?咱这一辈儿里就剩下咱这么兄弟仨,咱要是还闹矛盾,光让人家外人看笑话啊?”最后丁申拉着丁顺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有了这个小牛后,我得到了更多的照顾,吃喝时丁顺都放多了料。奶水足,可是她并不都是乖乖地吃奶,她吃一会儿玩一会儿,吃到半饱就去和老白拱架,拱累了就回来吃。平时都可以,可是逢初五、初十时丁顺都要套着车去桑村集卖甘蔗、白菜等东西,我就没有多少时间陪她玩儿了。每次套好车要走了,小家伙就做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叼着奶头不放。 丁顺之前的急脾气因为这个小牛改善了不少,他会等一会儿让小牛吃。可是小家伙一看我不走了就不吃了,跑到我前面去挡着我不让我走。丁顺看到她不吃了,就把她推开套着车出发。这个小家伙就在车后面跟着跑,丁顺往家撵她,她就疯了般来回地跑,一路跟到上了公路。公路上人多车多,这样很容易会把她弄丢了,丁顺就生了气真的去撵她,她总是跑来跑去,人是追不上的。丁顺就等着她凑近了再去撵她,眼看着她不再跟着了,走出半里地去了,发现她又出现在车后头了。丁顺拿了棉花柴抽她,打的她一脸委屈相,说为什么别人家的大牛冬天都在当街晒太阳,我却要拉着东西去赶集。 来来回回搞的我心烦意乱。我不禁想唐僧就是去印度啊,印度是牛的天堂啊,是否在天堂里就不用思考这些彼此难顾的问题了?为什么唐僧要骑着马去印度,为什么不是骑着牛?为什么吴承恩要弄出个牛魔王来丑化牛而弄出个白龙马来美化马呢?莫非牛真的不如马?还是牛马不如?牛马不如应该比猪狗不如还好一些吧? 理不清这些,我就跟小家伙说:“这是我们的家啊!我们总得为这个家做出贡献吧?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长的是猪,你别看猪现在幸福,到了过年的时候我们牛可以吃饺子,猪却是被卖、被杀、被吃的命运啊!猪是混吃等死型,牛是勤劳收获型。”小家伙说:“别人家的牛冬天都不用干活,只有你一个在拉车。”我说:“莫非你想像己丑家的牛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越努力家里就会越富裕,家里越富裕,我们的生活就会跟着越好。”小家伙被我说服了就回去村里和她姥姥玩去了。 小家伙出生后一个月,我的身体内又释放出了一种化学物质,这种化学物质让我焦躁不安,让我看见牛就想爬。本来是很讨厌公牛的,现在竟然又渴望公牛了。可是小牛辛庄没有公牛,我就叫,我一叫丁顺就又牵我去了兽医站。 冬至的时候,庚德家倒下(坐月子)生了个儿子,取名辰辰。为了这个名字还和邵嘉闹了个矛盾:邵嘉听说孩子的名字叫辰辰后,专门找了庚德,说喃爹叫戊辰,总闷你给孩子起个名儿(取名)叫辰辰咹!这辈分儿不就乱哩啊?庚德说喃看滴是年份儿,今年是戊辰年,喃可没想起(取)老横收滴名儿。过一个六十年就重复一回,这个你也管啊?邵嘉想了想,觉得庚德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一个院里的人老是用自己父亲的名字去叫一个孙子辈的人,无论怎么说耳朵听到了心里就会不痛快,就又找了丁卯。丁卯说:“人们都知道恁爹叫老横,最多也就知道他叫书恒,谁知道恁爹还叫庚辰咹?”邵嘉无奈,只能默认了。 辰辰作为丁卯家的长孙和目前唯一的孙子自然受到全家人的重视和喜爱,连丁顺都为丁卯高兴,丁卯后继有人了。庚槐更高兴,按照老辈子的礼法,辰辰是要过继给他这个长子的,这样辰辰才是长子长孙。最高兴的还是庚德和海燕,此子一出生就奠定了她俩在丁卯家的地位。长孙的各个节日一个都不能落下,像十二日、满月、生日都办的隆重,把盟兄弟、亲戚、当家子、一个院里的、相好不错的都通知到了。人们都一个个拿着帐子的、提着红糖、鸡蛋篮子的都来祝贺。辰辰的表现也让大伙满意,尤其是过生日时抓阄,上去就抓了一支铅笔,预示着未来是要做个有前途的文化人。 那时候农村也没有什么零食,辰辰就差不多每天吃馒头蘸红糖,要不就是吃蛋糕,属于糖罐里泡大的。庚槐一看见辰辰就先抱起来亲,说:“喊大大,大大给你买好东西儿吃。”还特意买了各色小孩吃的东西哄着辰辰吃。小桃在背后多次提醒庚槐,这不是过继的那个年代了,不要痴人做梦了,你兄弟有多精你还不知道?你别最后弄个镜花水月一场空、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庚槐说:“不会。我是他亲大爷,我疼他也是应该滴。有空儿我先问问咱爹,再让咱收见证着把这事儿给办唠。”小桃说:“你对他这么好,妍妍都眼红(妒忌)嗹。我问她我要是再生一个,她愿意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她说她一个都不愿意要。我要是再生一个,她就去村西公路上让拖拉机轧死去。”庚槐说:“你要是能生个小子,她上村西去就去吧。你又怀上哩啊?”突然灵光一闪,看到一点希望,庚槐一下子变得非常激动。小桃说:“你嘛也不干,我上哪里去怀孕去咹?”庚槐说:“干了几百上千回嗹也没个动静儿,你这肚子有问题。”小桃说:“我有问题,你就没问题?我要是有问题,妍妍是哪里来滴咹?” 庚槐先跟丁卯说了过继的事,丁卯就找了庚德。庚德说:“爹,他有房我不眼红就算嗹,总闷我刚有一个小子他就眼热(羡慕、妒忌,在程度上比眼红轻微些)咹?就算过继,这暂说这话也忒早咹?辰辰还吃奶哩,她大娘有奶给他吃啊?”这样庚槐关于过继的想法就暂时减弱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庚槐继续用各种方式疼爱辰辰从感情上博得辰辰的亲近感。小桃心里却有了更大的不平衡:我一个妇女风吹日晒地在外边卖东西赚点钱不容易,你把钱都花到恁侄子身上嗹,庚德这猴精这不是变相地坑咱钱啊?说嘛都得生个小子出来,保住自个儿滴家产。 海燕看到了庚槐对辰辰好就对庚德说:“你让恁大哥离辰辰远点,别把气管炎传给咱小子。”庚德说:“气管炎不传染。他对辰辰好你还不欢喜啊?有人给看孩子还给孩子买吃头,那些个让亲爷爷奶奶看着滴孩子也没咱小子命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章 庚槐对小桃的肚子不抱任何希望了,就去找丁顺,希望丁顺说服丁卯安排过继。结果丁顺说:“你这样忒难为我。小德早就说我偏心,我要是提出这个来,他得恨我。要是有个影儿,我还能说成了。这个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也不敢做这个主。”庚槐说:“他也没说一定不愿意,他就说孩子忒小。收你再给我问问他,看他愿意松口不。喃爹说他不一定听,他不怕喃爹;你说他他不敢说嘛。你年轻刻那威风,见识过滴人没有几啊不怕滴。” 丁顺有了底气后就去找庚德,走到庚德家的猪圈旁底气就消失的差不多了。让丁顺意外的是,庚德态度出奇的平和,并没有说半句丁顺偏心的话。庚德说:“过不过继,喃大哥那房也没用,早晚得是辰辰滴。喃一辈子住两间屋就够窝囊嗹,辰辰还跟着喃窝囊啊?让他跟着喃大哥住去吧,我没意见。”丁顺说:“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咹?”庚德说:“我看着小涛耳朵垂儿挺大,是个有福滴命。” 丁顺回头和庚槐说了,庚槐觉得丁顺说的不清楚,还不如自己去找庚德要个痛快话好。庚德对庚槐说:“你是咱家滴大哥,也是咱一个院里滴大哥。从泽栋到小涛,弟兄们谁敢不听你滴咹?”庚槐说:“那咱嘛时候安排过继咹?让咱收看着给揍个证明人儿。”庚德说:“我觉着这事儿不用着急,你先和辰辰培养感情。恁俩还有喃嫂和他感情到唠,外人不用说嘛就水到渠成嗹。喃嫂还不到四十吧?说不定喃嫂再生一个是小子哩?”庚槐觉得不便和自己的兄弟讨论生育能力的事就走了。 人类真的很复杂。死都死了,还担心没有儿子给打幡抱罐送到坟茔。人吃的饱了、穿的暖了就开始思考各类礼仪了,把没有的事情弄出来,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搞出一套一套的流程让周围的人去贯彻。牛死了有坟吗?有子孙后代陪灵吗?牛死了没有牛给祭祀,只是让人打了牙祭。 善于思考的不只是我一头牛,连小家伙也学会了思考。丁顺今年种了很多白菜,菜窖里放不下就把一部分拉到院子里放着。我跟她说:你不要去吃白菜。我们牛是不太适合吃白菜的。小家伙说:我吃了一口很好吃啊!我说:你都四个月了,再偷吃东西的话,丁顺会把你拴起来的。她很委屈地说:贾宝玉她们也偷吃了。我说:我们是牛,她们是鸡,我们怎么能把自己拉低到和鸡一个档次?鸡有什么智商?你没听说过鸟为食亡吗?鸡和鸟的智商是一样的。小家伙说:我还听说过人为财死呢!我竟无言以对。 小家伙继续说:“上次我和姥姥摆话,她告诉我全村只有己丑家的牛吃不饱。全村只有你一个大牛天天拉车出去卖菜,其他牛冬天不干活也有草吃。勤劳收获型和那些不干活的牛吃的都是草。姥姥说只要家里种了玉米和麦子就有我们吃的棒子秸和麦糠。” 姥姥这是教她没有追求了,看来隔代教育果然不行。我说:“每个人、每头牛都要有自己的个性、不同之处和发光点,假如每个人每头牛都一样,那么每个个体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每个人、每头牛都挑战自己收获更大成功,这就是价值,这就是自我实现。”看来不提高自己的理论修养还没法对付一个会思考的小家伙了。 在肚子里的老二六个月的时候,大姐(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叫她小家伙了,尽管她比当年同期的我要矮小)已经七个多月了。因为她的刁钻,丁顺早已经用缰绳拴住了她,只是看她瘦小就没给她扎鼻拘。我的优良基因似乎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体现出来,耍小聪明倒是发挥的很好,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旦我有理论说服不了她的时候,她就会耍赖,比如还要吃奶,尽管她知道我早就没奶给她吃了;比如在我身上蹭痒痒,把我蹭的东倒西歪,我很担心肚子里的安全。丁顺每次路过牛棚的时候,她就假装吃草,等丁顺走了她就继续耍赖。有几次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竟然翻着上嘴唇要爬到我后背上去,又羞又气的我好想踢她一脚,又怕把她踢伤了。 在我烦不胜烦的时候,丁顺把她卖了。一下子槽上只有我一个吃草了,顿时觉得整个世界好安静,安静到我有点怀念那份吵闹了。或许是我疼她宠她不够,导致了她的叛逆;或许是我的教育方式不对,让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也或许是周围的环境。她就这样不见了,让牛无比伤感。 上到二年级的时候,小涛已经确立了他在整个小牛辛庄小学的地位,除了在三年级留级的国庆外,每个人都对小涛尊敬有加。这样小涛在村里玩的时候就谁也不怕了,当然他也不会欺负比他小的人。丁顺、秀兰和新菊、欣荷、欣梅一起在地里忙的时候,小涛每天放了学和不同的人一起玩,谁家有电视就跑去谁家看《恐龙特急克塞号》。 因为不去地里干活,一般情况下小涛都不敢招惹丁顺和欣梅,免得被骂;可是有次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了丁顺为什么电视里说有很多歹徒砸烂了六十多辆汽车。丁顺说:“我又没工夫看电视,我哪里知道咹?”欣梅接口说:“喃呆地里干活滴时候,你呆家里看电视啊?”小涛看到丁顺没生气就不怕了,说:“那么多汽车砸烂唠多可惜咹!给咱村里一辆也好咹。”丁顺说:“给唠你你有嘛用咹,你会开啊?”小涛说:“再惊了骡子、马滴,我就不怕嗹。跑到汽车斗(车厢)里去,骡子、马就够不着嗹。”秀兰说:“还汽车?咱村里连个拖拉机都没有!” 其实惊了骡子、跑了马的时候并不多,一年也遇不上几回(当然有时候大牛也会疯跑)。村里没有拖拉机让小孩们觉得无聊是真的,他们总想看到新鲜的东西,可是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能有多少新鲜东西呢?一年也没有一两件。 好在外村有拖拉机,也少不了有机会在小牛辛庄路过。未见其机,先闻其声,嗒嗒嗒的声音一响小孩们就集合在当街等着了。拖拉机路过身边的时候,小孩们一个个像猴子一样跳上去扒住车斗跟着人家走,等拖拉机出了村了要上大埝了或者上公路了就跳下来自己走回村。那时候大人小孩都不会想到危险,开拖拉机的也从来不担心后面的小孩掉下来摔伤。也有的拖拉机路过时开的很快,小孩们跳不上去,就在后面追着骂开拖拉机的。司机在前面是听不到后面的骂声的,就算听到了也不敢下来打小孩。 随着外村的拖拉机路过的多了,小孩们对扒拖拉机的热情也就减了,调皮也有了新方式:知道拖拉机要来了就抓一把土或者沙子躲到树后、砖摞后,听着拖拉机的声音近了就把土和沙子扔出来。遇到这种情况,司机也是忍了。只要没有打破头就不会在外村里惹事,因为当地有句话叫做好汉打不出村去,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要在陌生的村子里表现。有次来了一辆更少见的八马力的三马车卖东西,人家走的时候国庆在后面拉住车厢,三马咆哮了半天结果车没动,司机回头才知道被人抓住了。国庆松手后三马车才走了。经过这件事小孩们都知道三马车力气不如拖拉机大,也都一个个跃跃欲试,可是三马车太罕见了。 小孩们无聊到极致的时候,甚至连骑自行车的也不放过。有外村人骑着自行车路过,小孩子们就跟在后面喊:“自行车,跑滴快。兔子蹬,王八踹。见了老子不下来!” 那个年代每年都会有算卦的和要饭的(乞丐)在小牛辛庄路过。有次清早有个小瞎子(眼睛也不是完全瞎,能看到点光亮)路过,拿着根竹竿儿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走来,头上和破烂的衣服上都挂着麦秸,一看就是在场里麦秸垛底下过夜的。国庆领着一伙子小孩们拿着土坷垃在后面追小瞎子,小瞎子吓的没敢停留就上了村西公路。 小桃推着自行车出门看到小瞎子过去了,等锁上门追出来小瞎子已经走了,就问妍妍和小涛说:“刚才过去滴是算卦滴咹,还是要饭儿滴咹?”妍妍说:“喃也不知道。小瞎子拿着竹竿儿,看样子像个算卦滴。”小桃对国庆说:“恁爸爸哩?”国庆说:“你找喃爸爸上喃家里找去。”小桃说:“刚才过去的是算卦滴咹,还是要饭儿滴咹?”国庆说:“你看他穿的那么烂准是要饭滴,要是算卦滴喃还敢打他啊?”小桃自言自语地说:“以后再来了小瞎子别撵人家嗹,我正想算一卦哩。”国庆说:“他都拆唠咱村滴麦秸垛嗹,不撵他撵谁咹?” 一般要饭的走到一家通常会这样说:“大娘,给口吃滴吧?”不管这家人有没有大娘,或许是因为大娘都比较有同情心吧。这句话被孩子们学会了,还发扬光大了。村里只有树茂家一个小卖部,每个小孩都敢去树茂家,加上树茂家有钱的印象,树茂家做施舍的这个大娘最合适了。天黑了,一帮小孩子不回家,跑到树茂家当院里冲着北屋喊:“大娘,可怜可怜喃吧,给口吃滴吧!”树茂家跑出来把孩子们赶跑了。两分钟后这帮讨厌鬼又来了。树茂家赶了几次就烦了,干脆不回屋了,躲到大门后面等着。孩子们再进来走到黑洞洞的大门底下的时候,她突然大叫一声:“哒!”吓的一帮孩子疯了般地跑了,再也不来了。 孩子们的旺盛精力既让朱老师感觉生气,又有时觉得可资利用。因为过道窄,壬信拉了几车棒子秸并没有直接放到自己家前面的空地上,而是放在了大壮靠当街的房后面,连学校后面都排了几层。大壮跟朱老师随口说了,朱老师就跟学生们下了命令,除了半年级(没错,小牛辛庄小学增设了半年级,当然半年级的还够不着桌子,也没有桌子给他们用,所以他们带着床子坐着,把自己的凳子当成了桌子用)的小不点外,其他人全部去搬棒子秸。 学生们终于有了讨好朱老师的机会了,一个个都很兴奋,这要是自己家的活儿那是挨打都不愿意干的,现在不同了,有的还“小鸡儿吃黄豆——生努”地一次搬两个。只有小涛不兴奋,每次只搬一个,还走路慢腾腾地。 不同时节也有不同的调皮事,比如秋天可以摘了苍子(苍耳)扔到别的小孩的头发上害她回家去剪头发,当然大很多的毒麻子(曼陀罗)小孩子不敢碰,都认为有毒;比如秋收后带着铁锨到地里去挖老鼠洞,通常能弄出几斤粮食来,小孩们并不在意粮食能挖出多少斤、值多少钱,只是为了发现老鼠和粮食时的愉快心情,但是却把人家的平地刨的坑坑洼洼的;再比如过年时的调皮事其他时间就做不来,因为过年时才有鞭炮。 火药的爆炸力让每个小孩子都兴奋又害怕,害怕又兴奋。几个小孩子凑到一起,看看当街哪里有新鲜的牛粪就把鞭炮插进去,然后点着。火药芯一冒火星,一个个跑的飞快,跑出十几米去回头看热闹。一大滩牛粪冲天而起、四散而去,周围几米之内雨露均沾。炸牛粪也没意思了,一帮人就看有谁家的母猪在当街走,慢慢跟上去给她挠痒痒,母猪乖乖地躺下享受了,几个人就拿鞭炮戳进猪的腚眼儿(当然小孩子也是有一点分寸的,通常会拿最小的鞭炮来试)。猪一疼就夹着鞭炮跑了,还没来得及点火。一帮人就去找另外一头猪来试,偶尔有点火成功的,一帮人就开心的不得了看着猪疯了般到处跑。大部分情况下猪都是没事的,一旦出了事也就没有人敢这么玩了。 以上说的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小涛带头的,他最多是个参与者。但是放不放学的闹剧就是他带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一章 到三年级的时候,小涛成了朱老师的代理人,朱老师不在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太经常地发生了),小涛就是代理校长了。这时候二钱已经不上学了,国庆和静秀也没有去李辛庄联小深造四年级。小涛名义上是班长(妍妍是副班长),但是整个小学也只有三年级才有班长,所以这个班长管的是整个小学的事。朱老师给小涛和妍妍每人一支抽水机钢笔,一瓶红色墨水,这样批改三个年级作业的任务就落到了两个人头上。当然两个人的做事风格也跟朱老师一样,只负责批示对错,不负责讲解。不同之处是两个人不打人,不打人而自有其威,成功是也。 鉴于朱老师对纪律要求很严格,小涛决定提前侦探朱老师的行踪,主动寻求减少同学们挨打几率的办法。过去的两年里,朱老师已经把国庆配备的棍子快用没了,一米多长的棍子经反复与人肉碰撞摩擦导致减去了五分之四,已经不能用于打人了(你别觉得朱老师暴力,同时代的老师比较起来他并不算太过分,至少不会毁学生容,比如至少不会扯下一块学生耳朵来;他最过分的地方是他不讲课,这个在其他学校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小涛是下了决心不给朱老师再配一个棍子了,所以就要减少朱老师发脾气的机会,让他想不起来需要一根棍子。过去朱老师一般是迎着八九点钟的太阳骑着自行车来上课的,学生们早就到了校但是没有人读书,都在玩、打闹,朱老师进了院子就记住了谁叫的最响,支上自行车就进屋打人。 新官上任点把火,小涛的这把火就是让高个子的立勇来侦查老师的行踪。朱老师每次来都要走教室窗户外的当街,到八点多的时候,立勇就站在桌子上扒着窗户观察。一旦看到朱老师的自行车来了就蹲下来小声说“老师来嗹!”于是“啊我饿、一屋鱼”的朗读声就声声震天了。两分钟后朱老师进了院子,听到的都是读书声,心里非常开心,背着自己的包进了办公室就安心地躺下了。躺够了就去大壮家了。 朱老师来了不教是一回事,还有一种情况是不来。反正一个学校里就他一个老师,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他来与不来、教与不教都没有人质疑过什么,更没有人责难过他。他来了不教对学生们没有任何不良影响,因为不用学东西,学生们还很快乐呢;他不来对学生们来上学也没有影响,对学生有影响的是放学。 到了中午十二点了或者下午五点了,老师还没有动静,学生们都坐不住了,觉得该放学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都怕万一老师这个时候来了被抓到肯定是一顿打。老师不在,学生们自然看班长了,可是小涛也不敢贸然做主。批作业这种技术性工作可以做主,因为有衡量标准,且老师下放了权利;放不放学这种纯行政事务小涛还是不敢做主的,自己心里万分想走也不敢走。小涛背起书包来走到院子里,一帮人都呼啦啦跟着涌到院子里,眼看出校门了小涛又退回来了,于是一帮人也跟着赶紧退到院子里。小涛一走,又有人跟上;小涛退回来,一帮人又跟着退回来。来回折腾几次,同学们都灰心了,小涛当天的威望也消耗殆尽了。 这个时候只好祭出大壮家这把尚方宝剑来了,还好她老人家不种地,一直在家里呆着,永远都找得到。 立勇隔着夹道喊:“奶奶喃饿嗹!”老太太在夹道另一边说:“你还没家走吃饭哩啊?”立勇说:“喃还没散学儿哩,老师今儿刻没来。”老太太就说:“都几点嗹还不散学儿?都散学儿吧!”学生们这才安心地回家吃饭去了。可见立勇的奶奶才是学生们心目中的校长。 朱老师也并不是完全不负责任的人,至少他有一次找了代课老师,那就是他的儿子——小朱老师。小朱老师师范毕业,临时代课绝非无能凑数之辈。因为不认识小朱老师,这天立勇判断朱老师又不来了,结果一屋子闹开锅的时候小朱老师来了。小朱老师站在讲台上很生气地用普通话说:“你们也太没有纪律了!”学生们都惊讶地想怎么和电视上的人说话一个口音啊?真新鲜! 小朱老师下一句就又回到了自己本来的声音说:“总闷连个棍子也没有咹?恁平常都不挨打啊?”没有人敢出声。小朱老师说:“看在第一回给恁讲课滴份儿上,我就不打人嗹。下回让我逮住,别说老师没棍子就不打恁嗹。我看见办公室里有个米尺哩,用它打人比棍子还疼哩!”小朱老师的新奇发现是值得尊敬的,后来朱老师再打人的时候果然动用了米尺。我仿佛看见一个猪头拿着米尺对着学生们笑:“我让你们再吃猪肉!我让你们再说猪笨!” 立威之后小朱老师说:“下边咱开始讲课。三年级滴拿出语文课本来。这一节课咱讲达芬奇画蛋。先预习默读五分钟,过一会儿我有问题问恁。” 五分钟之后,小朱老师说:“达芬奇是哪国人咹?”三年级全体沉默。小朱老师说:“恁这里学习最棒滴是谁咹?”几个人都指着小涛,小涛只好站了起来。小朱老师说:“你叫嘛名儿咹?”小涛说:“小涛儿。”小朱老师说:“你就是小涛儿啊?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达芬奇是哪国人咹?”小涛说:“喃不知道。” 小朱老师说:“其他同学有知道滴办?”一个个都不出声。小朱老师说:“恁几啊人总闷一个比一个笨咹?你还是最棒滴一个,连达芬奇是哪国人都不知道!开篇第一句这不就写着‘意大利人’啊!”同学们一个个都愣了,从来不知道意大利这三个字代表一个国家,只听说过英国、法国、美国、德国、日本、朝鲜,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国家叫做意大利。这个知识对当时整个小牛辛庄小学(半、一、二年级也都听到了)的学生们来说是震撼性的,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原来意大利是个国家名字,这个国家不用写作“意大利国”或者“意国。” 小朱老师非常生气,他说:“你们这些学生素质太差嗹,学习最好滴人竟然都不知道意大利。教恁滴话还不气死我啊?!”说完放下课本就去他爹的办公室了。 小朱老师走后,小涛心里非常痛苦,觉得很丢脸,上学以来第一次这么丢脸。同桌的妍妍却完全不在意,拿出一张白纸打开,里面包着一块肉。她说:“涛收,给你块肉吃。”小涛很没精神地说:“不吃。”妍妍说:“吃吧。这是狗肉,可香嗹!”小涛说:“哪里来滴狗肉咹?”妍妍说:“喃爸爸和喃大收打死一个狗,喃娘炖滴。”小涛吃了一口,果然很香,再想吃却没有了。 有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你的位置决定了你的思维方式和立场。这句话还有一个解释,就是母牛的屁股决定了公牛前进的方向,牛可以换成狗,也可以换成人。这是一种追逐,一种本能的追逐。男性通常比女性有更多的理性分析能力,但是欲望一旦来了,就丧失了一切的理,只剩下性。庚槐家有一只母狗在打圈儿(发情),吸引了很多公狗围着转,庚德发现了有一只外村的不认识的狗,就悄悄打死炖肉吃了。狗肉好吃的消息也就三里五乡地传播了开来,于是用母狗吸引、用毒药等各种方式将附近的狗屠戮殆尽。全村只剩下了得赢家的一只黑狗,这是只聪明的黑色母狗:不吃别人给的东西,母狗对她也没有吸引力。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公狗了,她也等于绝育了。一个村子的治安就靠这只黑狗了。 新菊太小,秀兰还不放心让她出门去打工就让她在初三又复习了一年。这一年里,桑村乡和小牛辛庄之间的所有信件和小型公务往来都是靠新菊来传达的。乡里邮局收到了信件就会发到学校,学校里老师再安排信得过的学生拿到他们各自的村子里。新菊把信件等东西拿回村后就交给小涛,由小涛完成派发动作。这时候的小涛在村里已经非常自信了,去谁家都不害怕了,尤其去给人家送东西等于是在给人家帮忙,得到的也都是夸奖和鼓励,自然就不怕了。有次小涛竟然收到一面红旗,是发送给村里小学的。 小涛摸着大红旗兴奋了好久,第二天很庄重地交给了朱老师,朱老师顺手就把红旗放到柜子里了。小涛一看老师没有挂红旗的意思就发动立勇去说服老师。立勇对老师说,要不我爬到杆上去挂吧?朱老师说:“爬杆忒危险,不挂嗹。恁都快毕业嗹,别管这个嗹。”毕业归毕业,朱老师还留了一个作业给三年级学生:“这个暑假写一篇日记。” 放假之后的几天小涛都非常难过,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日记,只知道组词和造句。立勇开导了小涛说:“你放唠这个假再上学儿就上李辛庄去嗹,以后你都看不见这个老师嗹,也不用交作业嗹。”小涛一听这个作业不用写了很开心,但是一听说要出村去上学,就又郁闷了。他就想发动立勇陪他一起去李辛庄上四年级,立勇说:“喃收说我学习太笨,四年级不要我。”小涛又找了国宾和国豪,两个人都说不去上四年级了,要去只有妍妍和你去了。可是妍妍是女生啊,和她一起上学不是很丢脸吗?唉!烦恼事啊! 暑假中,小涛每天的任务就是放牛。虽然害怕出村,但是在本村的地盘上小涛是哪里都不怕了,牵着我到处去找草吃。现在肚子里的老三已经八个月了;老二已经在麦熟之前卖掉了,否则她会影响麦收的进度,而且因为她喜欢捣乱,小涛放牛也牵不了两个。虽然钱变毛(贬值)了,但是老大和老二卖的价钱还是没有当年的我高。为什么我的优良基因一点都遗传不下来呢?老大寒露出生,老二秋分出生,莫非真的如母亲所说,惊蛰出生的才是优秀的?而他们只是出生在了错误的日子? 牛羊多,草就少了,小涛有时候牵着我出去走几里地找草,发现草都被啃的贴着地皮了。小涛想起来公路两边的沟里草还多就牵着我去吃沟里茂盛的的茅草,茅草的味道仅次于玉米叶。说到这里,我要解释下牛是怎么吃草的。牛吃草并不是张开嘴就咬住或者咬断草的:第一步先张开嘴,第二步舌头将草绞成一簇,第三步才咬断。已经切断的草,我也是这个吃法,所以你可以认为牛吃的是草团儿;先咽下去了,回过头来有时间了再慢慢倒嚼一番。 沟里的草好吃,但是蚊子也多。牛驱赶牛蝇、蚊子就靠头和尾。头负责身体的前半部分,尾巴负责后半部分。牛的死穴是*部分,因为这里可以提供保护的毛最少,而且头和尾都够不到保护这里。小涛看到很多蚊子咬我,就下到沟里来打蚊子,蚊子最多的地方一巴掌下去能把整个手掌打成红色的。水牛可以躲到水中,还可以把身上涂上一层泥水躲避蚊子,可苦了我们黄牛了。 我一向都是安静地吃草,所以小涛把缰绳栓到我的膝盖上就让我自由地边走边吃了。小涛打了蚊子就找有水的地方洗了手,然后拿着弹弓在公路上捡小石子打两边树上的鸟,却从来没有打中过。再往前面走有几个坟堆,从一个窟窿里悄悄钻出来一只老鼠,小涛看见了冲着老鼠打了一发,吓得老鼠赶紧回头钻进了洞里。小涛追过去冲着洞里射击,突然想到里面是死人就吓得躲开了。 死人我并不怕,我怕的是死牛。嗒嗒嗒的一辆拖拉机开过去了,拖拉机斗里正站着我的母亲。我只看到母亲的眼泪流了很多,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拖拉机就走远了。我的母亲这是要被卖被杀了吗?人对动物生杀予夺,凭什么?!我要自由!我要抗争这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二章 我一口气冲出了沟,冲到了公路上,跟着拖拉机的方向就跑下去了。我死命地追拖拉机,因感悲凉而激起的心里的怒火让我的想法无比痛快,也无比极端:我追上拖拉机就把它拱翻,最好拱到沟里,让你这铁牛寸步难行!我再把开拖拉机的人和倒卖牛的人拱死,让你们再也祸害不了下一头牛。然而我会因此坐牢吗?拜托,我是头牛,牛怎么会坐牢呢?最多劳改,也就是继续耕地了,这还不是我的老本行! 我追到桑村街根底下的时候已经要口吐白沫了,可是拖拉机却慢慢不见了。刚才一面,竟是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人总是失去时才懂珍惜,牛也是。上次我和老白吵架,老白笑话牛会得疯牛病,她说:“澳大利亚草原上两头牛摆话。其中一头说‘听说全世界都闹疯牛病,你说会不会传染给我们俩?’另外一头说‘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是袋鼠吗?’”我反击老白的时候说:“疯牛病还是从疯羊病传染过来的呢!拿着别人的病开玩笑,这合适吗?” 吵架归吵架,等老白后来也被卖了之后,我好怀念她在的时光。而母亲就这样走了,留在我心里的是永远的痛和遗憾。 追求自由,就如同追求自由奔跑一样,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自由奔跑。再自由,也是要沿着一条路跑。只有在什么都不懂的小时候,自由地奔跑着去撞树、撞墙、掉到坑里,撞到认识了这些东西不能再去撞。规则有自然界定的,也有人定的。自然对人、人对人还生杀予夺呢,动物又哪里来的尊严?除非你强大到不用遵循那些对弱者所制定的规则。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好几个想把我据为己有的人,只要他们一靠近,我就做出一副拼命的样子,吓的他们都避开了。假如身边跟着小涛,就算我是小牛也不会有人想抢我了。这说明动物再强大,在人的眼里也只是个动物。有主的动物和没主的动物的安全等级是不一样的。 我遇到小涛的时候,他正在哭着找我。我靠近他身边,任他用拳头打我,用脚踢我。小涛哭着哭着笑了,打了我后又摸着我身上被打过的地方说:“你总算还知道回来!”我已经没有心思吃草了,只想回家休息一下,小涛就任由我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跟着。 我们走到村口的时候,遇到了一大帮穿着讲究的外地人。为什么说他们讲究呢?小牛辛庄一带的男人们夏天都是只穿跨带背心和短裤的,甚至很多人直接光着膀子,妇女才穿个小褂儿;而这些男男女女的竟然夏天穿着白衬衣。他们推着一辆牛车进村,车上躺着一个老头子,呼噜呼噜地喘气。我和小涛看着他们停在了庚申家的门口,老头子说:“是村里第二家办?白色的大门儿?”旁边一个脸色惨白的漂亮女人用普通话说:“是第三家儿,大门是白色儿的。”老头子说:“错不了,敲门吧。没人用白色滴大门,除了她。”他们堵住了过道,我和小涛就从老闷葫芦儿家的过道里走村中央的当街绕远兜回了家。 丁顺正在房:“喃不敢。她家来哩一伙子不认识滴人儿,还有个老头儿。”丁顺说:“那老头准是恁大爷。”小涛说:“哪里来滴喃大爷咹?”丁顺说:“你成天价喊大娘,没有大爷哪里来滴大娘咹?这个就是恁大爷。这准是不行嗹(快死了),家来嗹。” 秀兰和新菊两个人到了庚申家,发现门大开着省了敲门了,这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没插着门。院子里站着子墨和很多不认识的人,一个个的脸都洗得很干净,有的还带着金黄色的耳环,总之一看就不是农村人,而听他们说话就知道他们是天津人了。他们都热的汗水顺着额头和鬓角往下流。子墨站在堂屋门口冲着屋里说:“庚申婶子,你让他们进去吧,让他们喝口水歇一会儿。”庚申家站在堂屋正中央冲着外面喊:“这是我滴家,我谁都不让进!这是我滴爷们(老公),我谁都不让碰!” 一个烫着黢黑卷发的妇女看见秀兰来了就说:“您说这老太太怎么就这么横呢!门儿都不让进!”秀兰说:“恁来滴人忒多,她怕恁拿她滴东西。”卷发说:“来的不多了,这都是必须来的。这些都是我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的,我老头儿要咽气儿了,你说谁能不来啊?”秀兰说:“她守哩半辈子寡嗹,一个孩子都没有,一下子看见你这么多子孙后代心里能不难受啊?”卷发说:“这我没办法儿。爱情自由、婚姻自由嘛!我又没抢她老头儿,我和我老头儿才是合法夫妻呢!要不是我老头儿非要回来埋在你们小牛辛庄儿的祖坟上,我才不回来受这罪呢!” 秀兰说:“恁也不用想着进屋嗹,她那屋里又小又黑,里边更热。恁还不如呆树底下坐着凉快哩!”卷发老太太让她的儿孙们都躲到树荫下,但是没有一个愿意坐地上的,人家的衣服都太干净了。老太太对秀兰说:“来都来了,我们也不怕受罪了。我们就一个目的,老头儿不行了,赶紧给他出了殡,要不大夏天放着就变味儿了,我们孩子脸上也没光。”一个儿子模样的壮汉说:“没见过这么不说理的老太太。我把我爸抬进去刚放炕上,她就把我们撵出来了。我爸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了。” 子墨走过来说:“不行,咱说不服她,我去喊壬贵去。” 子墨走了之后半天都没朝面儿(露面)。秀兰就站在堂屋门口说:“庚申嫂,他们也是庚申哥滴一家子,庚申哥要是不行唠,也让他们哭哭,给他发丧出唠殡。”庚申家累的已经坐下了,像头母狮子般的端坐在床子上。她隔着堂屋门对秀兰说:“你总闷向着外地人说话咹?平常咱有交情、关系好,我就不说难听滴嗹。你要是再这样儿,你别说我以后不认识你!”新菊说:“大娘,你想开点,他们是来吊哭滴,不是来抢你东西滴。”庚申家说:“傻孩子,他们不是抢东西滴,他们是来抢我爷们滴。他们霸占了喃爷们大半辈子嗹,到死唠才给我送回来,我还能让他们再碰一下啊!” 秀兰和新菊一看说不了什么话了就回家吃饭了。吃完饭后新菊就挑了一挑清凉的井水送到了庚申家当院里让他们喝水,说没有饭给恁吃,别热病了先喝点水吧。卷发老太太看着筲里水上漂浮着细小的柴火棍子和尘土直皱眉,她矜持的时候,她的孙子孙女们早已经顾不得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趴到水筲里喝,像牛一样。新菊护着另外一个水筲说:“这个是给喃大娘滴水,恁不能把两筲都占唠。”说着就把水筲提到了堂屋门口喊大娘。庚申家在堂屋里说:“你向着一帮子外地人,我不喝你挑滴水。你弄着家走饮牛去吧。”新菊再三求庚申家接了这一筲水倒瓮里,庚申家只是不答应,最后急了说:“你再向着他们天津人,以后你都不用上喃家来嗹。” 新菊无奈,只得把筲提到院子中间。天津人喝饱了,用剩下的水洗了脸,洗了手帕,再剩下的倒了浇了树。新菊挑着两个空筲回家了。 闷热的天气突然有了一丝凉风,秀兰说:“坏嗹,这是要下雨。赶紧上房上堆麦子去!”欣荷说:“信匣子里天气预报说有大雨。”丁顺说:“天气预报还有个准儿啊?”说着还是赶紧上了房顶。一家六口齐上阵,用扫帚、笤帚、扬锨快速把麦子堆到一起,又用大块塑料布盖上才放了心。豆大的雨点儿啪啪地砸了下来,所落之处,砸出一阵阵尘土,空气里混杂了泥土的味道。雨点多了,尘土就缴械投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三章 雨一下就下了两天,靠近村边的人发现小牛辛庄已经成了岛了,这下人们哪里都去不了了。丁申没事做了就提着烟袋锅子天天来丁顺家坐着摆泽栋在北京摊煎饼馃子挣了多少钱:“那钱挣滴可比种庄稼快多嗹,小栋一分钟就转悠出一个小饼来,那饼薄滴简直捏不住,再打一个鸡蛋也转悠滴那么薄,撒上葱花和芫荽一卷就成嗹。人家北京人看着都觉着稀奇,说你总闷这么利索咹,还这么好吃!一张饼赚五毛钱,弄好了一天能摊二百张饼,那就是一百块钱。一天赚一百,一个月就是三千,一年就是三万多!我娘唉,不到半年就出个万元户嗹!我看着好不好(没准、有可能)咱村里第一辆拖拉机就是小栋买滴嗹。”秀兰说:“小栋挣唠钱也不买拖拉机,你看他挣钱这么冲,他那脑袋没呆农业地儿上。” 第二天丁申撑着雨伞又来了说:“你看小栋给我买滴这的确良小褂儿,穿着抖搂哆嗦地,凉快。”秀兰没在家,去云胜家给云胜的儿子过十二日(十二天儿)去了。云胜家和戊酉家两代人共同期盼的属于他们家的第一个男丁出世了,自然一切都办的隆重。 第三天丁申踩着泥片子来了说:“小栋给我捡哩个人参,我泡唠酒喝嗹。他呆北京那大街上走着哩,看见前边有个纸包儿,掀开一看是个人参,让汽车轧过一下子,轧裂开嗹,他给我拿回家来嗹。我说这玩意儿总闷吃咹?他说泡酒吧。”秀兰看着灶王爷的画像说:“今年是一龙治水,怨不得这么大雨水。地里得下淹唠。给我拿过烟匣子来。”丁顺说:“棒子怕旱,下多了雨应该没事儿。棉花怕水,水多了就淹死嗹。”秀兰说:“竟说没用滴,恁家地里种哩棉花哩啊?”丁顺说:“没种。我就说这个理儿咹。”新菊说:“娘,别抽烟嗹。烟盒上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哩。谁知道喃大娘总闷样嗹?你去看看去办,娘?” 秀兰深吸了一口气说:“恁闻着是有一股子怪味儿办?”丁申说:“嘛味儿咹?我闻不见。”小涛说:“又香又臭滴味儿。”新菊说:“是花露水滴味儿,天津人都带着花露水哩。”秀兰说:“我闻着不只是花露水滴味儿,有死人臭味儿。挡不住庚申死嗹。”新菊说:“娘,你去看看去办?”秀兰说:“有嘛好看滴咹?” 正说着子墨来了。子墨说:“秀兰你得去看看去!”秀兰说:“我又不是支书、不是官儿滴,我去看嘛咹?”子墨说:“人家天津人给唠八百块钱,让买棺材赶紧把庚申埋唠去。呆家里都臭嗹。”秀兰说:“那恁就安排着给买棺材去把他埋唠呗。”子墨说:“棺材安排人去买去嗹,庚申家又说她家有棺材;也安排人刨哩坟嗹。他家那坟地忒凹,坟坑里都灌满哩水嗹。”秀兰说:“灌满唠水我没法儿咹。”子墨说:“不是那个意思。他死唠好歹得停停让那孩子们哭哭咹,咱说安排人给把庚申挪到堂屋里去停停去吧,庚申家这老太太不让别人碰,说只能叫你去给抬去。” 秀兰说:“咱说早点看看死哩不,好给他穿上衣裳再抬,不让人碰;这死唠臭嗹也让人抬嗹,谁愿意碰臭唠滴死人咹?”子墨说:“不行赶她也死唠把她那房作价卖给你,少要你钱。反正恁小子结婚也得想法儿再弄一套房办?”秀兰说:“喃才不要她那房哩。喃盖好唠南房,赶喃小子结唠婚喃就住南房去咹。”丁顺说:“买唠也行,喂个猪、喂个牛滴也好咹。”新菊说:“不能买她家那房。”丁顺说:“大人说话哩,你插嘴干嘛咹?” 秀兰和新菊跟着子墨到了庚申家,这时村里有好多闲人都来看热闹了,一个个都捂着鼻子用嘴呼吸。天津人已经走了一大半,看样子只剩下卷发老太太和她的几个儿子了。他们准备的很齐全,一个个都戴着口罩,拿着花露水往空气中、身上和地上喷。看到子墨和秀兰来了,卷发就拿了一瓶花露水塞到秀兰手里说:“你说这死老太太,什么玩意儿啊?”随后口气就无比缓和了说:“多喷点儿,麻烦您了!” 秀兰和新菊两个人走进屋里,庚申家正坐在炕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炕上的庚申。新菊在秀兰背后看了一眼庚申,“呕!”的一声差点吐出来。秀兰说:“你进来干嘛咹?你上当院里去。”新菊就退到院子里去了。苍蝇在庚申身上落下又飞起来,趴到庚申的脸上才不动了。庚申的脸和皮肤已经成了灰土色,如果仔细看,能看到庚申的脖子上已经有了小个的蛆在爬动。秀兰用花露水一喷,苍蝇哄的一声都飞起来了,随后在屋里各个地方、人身上找落脚点。 秀兰说:“你抱着他脚,我抬着他脑袋,咱俩把他抬到外间屋里去。”又冲着院子里的子墨喊:“恁来几啊人先把外间屋收拾收拾,给腾出个地方来停尸咹。”庚申家说:“谁都不能进来。谁进来我就骂恁个六门到底。”秀兰一看没办法就自己在堂屋里收拾东西倒腾地方,新菊看见了就也进来跟着收拾。把碗橱子挪开,把两个椅子放到东西两边做支撑,结果没有停尸的薄。 秀兰冲着院子里说:“没有薄总闷停尸咹?”新民在院子里笑着说:“要不把她门板拆下来。”庚申家在屋里咆哮:“谁要是敢拆我滴门,我就跟他拼唠命。打不过你我也得咬死你、挠死你,到了阴间也饶不了你!”院子里一个人也不出声了,都静静地看着下一步怎么处理。 子墨说:“喃家还有个薄哩,我作价卖给他算嗹。”树武说:“你作价多少咹?”子墨不出声了,壬贵说:“作价多少这是村里滴事儿,你打听嘛咹?这暂最重要滴是赶紧把他埋唠。不干活滴别放些个闲屁!”树武不出声了。子墨和壬贵两个人抬了一檩薄来折好,架在两个椅子上就赶紧出去了。 秀兰说:“你抬脚,我抬脑袋,咱俩把他抬到薄上去。”说完一用力就听到“咔吧”一声,庚申的脖子断了。秀兰的心跟着“咯噔”一下,无数个不祥的念头涌上心来,秀兰赶紧松开了手,然后闭住气,把吸到口腔里的气吐出来。心里稳住神了,秀兰说:“庚申嫂,必须得叫几啊人进来抬嗹,靠我自个儿,他出不了殡嗹!”庚申家一看确实没办法了就说:“抬吧。” 秀兰隔着纸糊的窗户对外面喊:“进来几个人儿!我一个人抬不了。”院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进去。在院子里就够臭了,屋里不知道能臭到什么程度!不过屋里到底什么情况了,一个个的也都很好奇。 最后壬贵、子墨、得赢、树茂、新民进了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庚申抬到了薄上停好,秀兰找了块布做蒙子给庚申盖上了。天津的几个年轻人跪在院子里哭了一场,擦完眼泪说:“装棺材吧!”村里人都觉得这样发丧太简单了,比死个小孩子还简单。但是目前的状况也没法走完流程了,一切从简吧! 装好了棺材后,牛劲从菜地里回来了对壬贵说:“壬贵收,今儿刻不能出殡,那坟坑子里水还满着哩。”新民说:“有水不能出殡。棺材放进去不漂着啊?”壬贵说:“是不行,还得再停一天。明天再看看嘛样儿。”卷发老太太说:“我们就不看着老头儿出殡了,我们也该走了,反正她也不让我们靠跟前儿。我们再不走,我们也得病死在你们村儿了。”村里人们都觉得这几个儿子不孝,但是这种话也只能背后说说,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第二天墓穴里的水下去了一大半儿,只剩下一个底儿了,壬贵决定赶紧给出了殡算了。天津人走了,花露水也用完了,再不埋就整个村子都闻到臭味儿了。 出殡这天也是非常简单,没有吹打的、没有棺罩、没有纸马、没有炮仗、没有哭的,跟着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也非常少。几个人抬着棺材,庚申家手扶着棺材跟着,算是陪她丈夫最后一程。在小牛辛庄这一带的文化习俗里,一个人死了,他的老伴儿是不能跟着送到坟上去的,庚申家这是唯一一例。村里的路人踩车轧的已经有点儿干了,但是出村去菜地的路上有一处凹的地方还被水淹着,人们小心翼翼地抬着棺材,生怕滑倒了摔在泥水里。总算走出了泥水,每个人的膝盖以下都湿了。庚申家穿着的长裤有一大半都湿了,走起路来拖泥带水。 当初选菜地专门找最凹的窑坑,这样种菜能少出点儿钱和力气浇水。不知道癸丑和庚申家一家子是否因为成分的问题,把坟安排在了这么凹的地方。现在整个菜地的几十亩地都是连泥带水了,人们小心翼翼地走过阳沟和一个个地埝,把棺材放到了墓穴旁边喘口气。歇了一会儿,人们就用杠子把棺材架到墓穴里,铲土埋棺材。铲到的也不是土了,是泥。四周的泥都用完了,坟头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凸起,还不如下一代金锁的坟头高。坟帽子就更没有了。 人们完成了任务就都走了,剩下庚申家一个人坐在泥地里陪着他。庚申家拿出几张烧纸,又拿洋火点了几次都点不着,原来洋火早湿了。庚申家说:“老头子,你呆那边缺钱花办?你要是缺钱你就回来要,我给你压这里。你可别上天津去嗹。”说着就找了个碗碴压住了烧纸,烧纸很快也洇湿了。 庚申出殡了,大人们都觉得算是了了一桩事。小孩们也长了见识,天天说庚申家,原来死的这个人就是庚申! 丁顺心里还在念叨着庚申家的便宜房子,就跟秀兰商量。秀兰说:“她爷们死唠这么吓人,赶等着她死唠得更吓人嗹,没准死唠、烂唠都没人知道,咱去买她那房去啊?白给也不要咹!”丁顺说:“不是便宜啊!咱买了不住,喂个牛啊羊滴也好咹。”秀兰说:“这个(本来就)村里人们还乱(全)念叨不知道咱拿唠她多少东西哩!再买唠她滴房,村里人们更眼热嗹。”丁顺说:“他们眼热热去呗。”秀兰说:“你这是当贫农当够哩啊?总闷想起来买宅子置地嗹?不怕将来落个地主啊?”丁顺不说话了,秀兰接着说:“她还活着哩,谁要是敢买了她滴房,她还不骂死人家啊?”丁顺说:“咱先给支书说好唠占下咹,赶她死唠再买。”秀兰说:“你占下,你不领着头儿抬死人你凭嘛占下咹?还指着她死了也让我抬去啊?我可不敢再去嗹!给我钱请我去我也不去嗹。想想揍梦都害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四章 丁顺家的日子过的算是红红火火了,在村里能排到上中游了。七口人的地有五个劳动力;再加上丁顺种地仔细,庄稼收的比别人多;丁顺平时又做个小买卖挣些钱;新菊不上学了也省了一些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的人口结构也省了很多钱。假如反过来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么只盖三套房子也能把丁顺和秀兰累趴下了。 没有农忙了,丁顺每一集都去赶集卖菜或者倒卖东西挣钱,然后买五块钱的水果回家,比如桃子、杏、梨、西红柿等。想吃西瓜不用买,在村里等着就可以了,经常有人开着拖拉机来换西瓜。你把麦子给人家,换相应比例重量的西瓜。 丁顺家的好吃好喝让庚德和忠良知道了,两个人都经常抱着孩子来蹭吃的,庚德抱着儿子辰辰,忠良抱着女儿小翠。庚德来吃,丁顺还不介意,毕竟是一大家子,而且庚德来了只吃水果,不跟着吃饭,毕竟辰辰在丁卯家、庚槐家和庚德家都有好吃好喝伺候着;忠良老是来,丁顺就很烦,而且忠良来了不仅吃水果,连饭也要跟着吃。忠良的一张嘴甜,脸上始终带着笑,这笑只能哄了秀兰和新菊等,丁顺看着还是烦。忠良家辈儿大,小翠一个刚会张嘴说话的小奶孩儿只能往半大老头子、老太太的丁顺、秀兰叫“哥哥、嫂嫂,”这严重限制了忠良口甜的发挥。不过忠良又找到了另外一种方式让丁顺和秀兰可怜他:“喃爹喃娘一看生滴是闺女,一点儿也不管喃咹!连粥都不喝嗹,一天三顿烧水熥干粮。那孩子哪里有营养咹?光吃干粮这么小孩哪里咽下去唠咹?” 丁顺说:“何者恁爹恁娘这么省着细着啊?”秀兰说:“准是给忠厚攒钱哩呗。忠厚也快该结婚嗹。”忠良说:“家里有点儿活,我要是不干就没人干。喃妹子不干也行唠,喃兄弟不干也行唠,我要是不干,一天到晚滴光骂我一个人。”秀兰说:“何者恁爹这么偏心啊?”忠良说:“可是哩。你有空儿说说喃爹,别让他可着(紧着,只对)我一个小子骂咹。”秀兰说:“我再看见得胜爷爷我说说他。”丁顺说:“你得自个儿想开唠。恁爹就一个闺女,他舍滴打、舍滴骂唠啊?恁兄弟,就他一个小,恁爹也舍不滴咹。那有气就得冲着你撒呗!” 几个人吃饱了西瓜,丁顺就收拾西瓜皮准备扔给我吃。秀兰说:“别喂牛!这么大水气牛吃唠拉稀,牛是吃草滴,不是吃水果滴。小涛捡了去喂猪去。” 捯秧的西瓜已经不怎么甜了,所以每个人都啃的不干净,西瓜皮上都带着一块半红不黄的瓤。小涛用簸箕端着西瓜皮放到猪圈墙上,正要往下倒,庚申家在背后出现了。她说:“先别喂猪!这么多红肉哩就不吃唠多可惜咹?”说着就拿起一块啃了起来。这是喂猪的东西了,她竟然吃了。小涛看着庚申家吃的整个嘴巴都红了,一下子觉得很恶心,从此有了干净和脏的概念,也从此后再没有吃过庚申家的糖。庚申家直吃到簸箕里只剩下青色的西瓜皮了说:“行嗹。”小涛倒了西瓜皮就跑回家了。 忠良吃饱了抱着小翠走的时候说:“我看见咱村里当街停唠个拖拉机,人家说是立国买滴。立国这暂可好过嗹。别看人家长滴不总闷样,人也不精神,有唠拖拉机就行嗹。”丁顺在心里说:“就你这个样儿滴还看不起人家立国哩。” 大花四年,寅虎家竟然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吸引了一村里大人孩子凑过去看热闹。拖拉机并不新鲜,新鲜的是这是小牛辛庄第一辆!人们摸摸车头灯,摸摸烟囱,摸摸方向盘,摸摸座椅,摸摸靠背,踹两脚轮胎,拖拉机没有尊严,一动不动任人抚摸。震海蹲到地上摸到了气门嘴儿,“嗤嗤”的声音发出来,震海嘿嘿地笑着说:“和咱村里大车一样,都是这样儿滴气门嘴儿。” 寅虎和立国都是老实人,而且震海也不是小孩子了就不好意思说他。立县忍不住,说:“你他妈把气儿给放没唠,喃还总闷开咹?”震海根本就不在意比他小的立县,说:“一个拖拉机那么多气儿,放两下子就没气唠啊?真是小气!”庚德抱着辰辰站在震海背后说:“尿泡办小子?尿就尿他脑袋上。”震海一听赶紧站了起来躲开。 庚德抱着辰辰放到驾驶座上看着辰辰摇着方向盘转来转去很开心,就说:“傻震海,人家立国都成唠万元户嗹。”对着寅虎说:“寅虎收,立国嘛时候结婚咹?”和村里人一样,庚德从来都是看不起寅虎的,更没有叫过他叔,这时候当着村里的人一叫,寅虎就连以前打架的仇怨都忘了,笑着说:“年底就结婚咹。喃小子一买唠拖拉机人家那女方儿就愿意嗹。” 庚德说:“傻震海,听见哩办?人家都要结婚嗹,你那媳妇儿还八字没一撇儿哩。你还他妈没个正形,成天价(每天都)不学好儿。赶紧家走让恁爸爸也给你买一辆拖拉机,你那媳妇儿就有嗹。”不提媳妇儿还好,一提媳妇儿震海就蔫了,低着头回家了。新民说:“你这暂买唠拖拉机有点晚嗹,你早买上俩月,就赶上过麦熟嗹。”立国说:“我还得看看熟悉熟悉这拖拉机总闷干活哩,耕地、拉东西都行唠,豁地不行。”庚德说:“嗯,豁地不行,得把苗儿都轧唠。你这个赶过大秋就用上嗹”寅虎说:“咱自个儿哪里用上唠咹?咱买唠拖拉机得先伺候那丈母娘去!”人们都笑了。 庚申死后一个多月,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两个人不停地敲庚申家的大门,就是不见有人来开门。两个人不甘心就敲开了戊戌家的大门。两个人一张嘴,又是天津人。戊戌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两个中的一个说:“您家邻居老太太有几件儿古董,我们想买了,给她点儿钱花。一个老太太怪可怜的,放着古董又没用。你情我愿地做个小买卖儿多好!”戊戌一听有道理,就帮着砸门,砸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戊戌就让两个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回家隔着夹道冲着庚申家喊话:“庚申嫂,你开门咹!外边有俩人专门从天津来滴,来买你点儿古董。你让人家白跑一趟啊?这么远!你一个人过日子多苦咹!人家给你钱买你点儿你不用滴东西,这不两全其美啊!你这暂成哩孤家寡人一个嗹,要我说啊,你不如连房也卖唠,卖养老腾宅,让人家伺候到你死,给你发丧出唠殡,你把房留给人家。庚申嫂,你开门咹!” 戊戌喊累了就不喊了等着听庚申家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庚申家的堂屋门打开了,庚申家站在了院子里冲着大门的方向喊:“我还活着哩,恁就想合算我那财产啊?想拿我滴东西等着我死唠再说吧!只要我有一口气,一棵草、一个树叶恁也别想拿走!”庚申家不骂了,等着听门外的动静。戊戌出来说:“恁走吧!人家不卖!人家愿意过苦日子咱谁也没法儿。”两个天津人说:“我们这么大老远的来了,连人都见不着面儿,也太可惜了!我们不图什么金银首饰珠宝的,我们来就是想买她家两把椅子。我们愿意出两千块钱买她两把椅子!”戊戌听到两千块吓了一跳,说:“她家那是金椅子啊这么贵?!”天津人说:“她那椅子其实不值钱,是我们喜欢,我们愿意出高价买。我们家老爷子喜欢黄花梨木儿。” 庚申家在院里说:“你出两万、二十万我都不卖,这些个东西将来都跟着我埋着坟里去!”天津人说:“那多可惜啊!您就一个人儿,等您死了您怎么保证别人按您说的办啊?毛主席都管不了死后的事儿!”庚申家说:“恁再不走,我就出去和恁们拼唠!”说着就冲着大门来了。两个天津人一看不能再说了,就一路叹着“可惜!”走了。天津人走后,庚申家又隔着夹道骂戊戌骂了三天三夜,核心内容都是戊戌要活擎受(别人还活着就谋夺其财产)了她的财产,骂好人不长寿,祸害渣滓活千年。戊戌家一家人闭着气,一点申辩的话都没有,因为你一旦开始反驳了,只会招致她骂的更凶;你不理她了,她总有骂累的时候。 庚德看到立国的成就坐不住了,找到丁卯说:“爹,你借给我几百块钱,我去揍个买卖吧。”丁卯说:“小佑儿头年冬哩才结唠婚,早把咱家那钱花干净嗹,还拉唠二百块钱滴窟窿,这把麦子粜唠才把窟窿还上。哪里还有闲钱咹?”庚德说:“反正小佑儿花钱就有,我花钱准没有!”丁卯憋了一肚子气不知道怎么说,眼看着庚德撩开门帘走了。 庚德抱着辰辰来到了丁顺家说:“收,你借给我点儿钱,我去揍个买卖去。立国这么不行滴人都混唠个拖拉机出来。”丁顺说:“你先别看不起立国。立国那是一猛子扎下去打了两年工才攒下滴拖拉机,舍家撇业滴真出唠力气嗹。”庚德说:“哪里会看不起他咹?这暂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妒忌)他哩。本来连个丑媳妇儿也没人给他说(介绍)咹,这暂相(见面相亲)滴那媳妇儿长滴可好!这冬天就要结婚哩。”丁顺说:“就是咹!让你这么出去打工去你能去啊?”庚德说:“我才不去哩!辰辰这么小,我哪里舍滴放下唠咹!辰辰喊‘爷爷!’”辰辰叫了一声“爷爷!”清脆的声音招的大家都很喜欢。庚德笑着说:“收,你看这么小滴孩子我能放下他出去打工去啊?” 丁顺说:“你不打工,你指着揍个嘛买卖咹?”庚德说:“我还没想好揍嘛买卖哩,收你觉着揍嘛买卖好咹?”丁顺说:“那有底子布刻,我说让你跟着卖底子布,你说你不是揍买卖滴料儿。这暂想卖也没有嗹。”庚德说:“我那时候还没结婚哩,挣唠钱喃爹还不都留给小佑儿啊?” 丁顺说:“你没钱就得揍个小本儿小利儿滴买卖。跟恁嫂一样卖脆糖、或是跟忠良一样卖糖葫芦行办?这个用不了几十块钱就能开张嗹。”庚德说:“这个利儿也忒薄咹!喃嫂说她卖脆糖根本就不挣钱。”丁顺说:“恁哥多大挑费(开销)咹?不是买这个就是买那个给孩子吃,能剩下钱啊?”庚德听了脸上微微一红,说:“你别看喃哥对孩子这么好,喃嫂可小气嗹,俩人老是为唠这点儿孩子吃头儿打架。”丁顺说:“换唠别人也是得打架。家里滴钱都是攒下的,花钱跟流水一样,谁家滴钱搪(禁)花咹?这暂滴地都是自个儿滴嗹,交唠公粮剩下滴都是自个儿滴,不愁吃不愁穿滴,你总闷这么着急挣钱咹?孩子还这么小哩,你着急给他盖房啊?” 秀兰说:“一个孩儿,穷三年儿。这三年里你别想攒下钱。谁家滴日子都是这么过滴。”庚德说:“‘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这话没说错。爹娘活着就是一家子,爹娘要是死唠咹,就是个人顾个人。”丁顺听到了很不高兴,说:“庚德,你说滴这是嘛话咹?你这话要是让恁爹听见,他心里得多别扭咹!”庚德说:“这个别扭嘛咹,这不是实话啊?小佑儿要钱他就给,我要钱喃爹准不给。可省滴(肯定不会)说有钱给喃兄弟仨分分哩!”丁顺更生气了,说:“恁爹以后年纪越来越大嗹,光剩下生病招灾滴嗹,不让恁凑钱就是好事儿嗹,你总闷还合算(算计)恁爹滴钱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五章 庚德说:“收你先别着急,我不是合算喃爹滴钱。喃嫂这不又大哩肚子哩啊,再过俩月就生嗹。她要是生唠小子,辰辰那房就没戏嗹。我不得为辰辰考虑啊?”秀兰说:“你别合算恁哥滴房嗹。他就是再生个闺女咱也不想着他滴房,孩子还这么小哩,等着他结婚滴时候,你总闷攒也攒起个房唠咹!”庚德说:“我不是合算喃哥滴房,这是他同意唠滴,将来这房留给辰辰。”丁顺说:“你和恁哥说好唠辰辰过继给他哩啊?”庚德说:“差不多嗹,这不是早晚滴事儿啊?”丁顺说:“你和恁哥滴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到时候你还得找个人揍证人儿。实话跟你说吧,我打算一擦冷子就换北房房吧!两个人想打书宸,无奈书宸站在北房顶上够不着,两个人就捡了半大的砖头一块块地冲着书宸投了过去。书宸一看是砖头,这要砸上非得砸出个好歹来,就顺着梯子下了北房。 牛肺和牛胆一看书宸不见了,以为书宸惹不起自己了就回家了。谁承想,过了一会儿,书宸的骂声又起来了,比刚才骂的更响亮,一口一个“我操恁娘!”“我操恁亲娘!”完全不顾及把自己的辈分都降低了。牛肺和牛胆又出来了,随后牛心和牛肝也出来了,牛好出来了,连回娘家走亲的牛纯、牛洁、牛美也出来了,他们看到的书宸还是站在北房顶上,不过比刚才更加有气势、更加威风凛凛了。 书宸左手持盾(背筐)、右手执矛,全副武装地站在北房顶上蔑视着下面的一群蝼蚁之辈。书宸看到了牛纯就冲着下面喊:“牛纯!你还叫牛纯,你最不纯嗹!你根本不是福禄滴闺女,你是展堂滴闺女!你自个儿家走照照镜子看看你和展堂多像!恁爹是长脸儿,你是圆脸儿,和展堂一样,展堂仗着当队长滴身份欺负(此处指强奸)唠恁娘生下唠你!要不以前刻展堂凭嘛老帮着恁家干活儿咹?”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书宸的话不管真假都彻底地激怒了下面的八个兄弟姐妹,因为书宸这样一喊,全村人都知道了,牛纯的脸面彻底没地方放了。牛纯冲着书宸喊:“我投死你个老私孩子!”说着砖头就飞了出去。书宸用筐挡住身子冲着下面喊:“你投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是恁亲爷爷。你投死我村里人们也都知道恁亲爹是谁嗹!”此话一说完,换来的是更加密集的砖头雨。 砖头呼呼地飞向书宸的房顶,书宸偶尔蹲下捡起一块砖头往下扔,吓得下面看热闹的人吱吱呀呀叫着东躲西藏。书宸一扔完,下面就又有一波砖头飞上来。慢慢地书宸只剩下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只得一步步倒退。无奈砖头来的太多了,过了一会儿筐也快被砸稀烂了,只得溜下梯子跑到屋里躲着。 兄妹八个看到书宸跑了,自己也扔累了,就回家了。看热闹的也要散了,结果书宸又上了房顶了,左手拿了个新筐做盾牌,右手拿着个砖头冲着下面又骂:“喃小子一个人就能熟唠(打服了)恁兄弟四啊!恁兄弟四啊都是废物点心(废物中的精品)!”于是兄弟几个又出来用砖头招呼他。过了一会儿,书宸又撤下了阵地。 兄弟几个一看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干脆四个人又扛了梯子爬到了书宸家南房顶上,把书宸新盖的南房给拆了。书宸一直躲在北屋里没敢露面儿。经过这件事后,书宸更少出家门了,也不在有势力的人面前耍横摆威风了,但是骂个闲街还是有的,以表明自己还存在,还是个强势的人。 风水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迷信呢?信的人自然是信,不信的人就说信的人是被迷惑了,中庸的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依我看来,这可能是自然界的特殊现象。比如说自然规律和规则,有一种是普通的大家都熟知的,但跳出这个眼界范围,或许就存在一些不为人知、不为牛知的或者与当前认知相矛盾、相交错的规律与规则。范围变了,规律也就变了,好似另一个时空,好似运动的绝对性与相对性一般。牛一思考,佛祖会不会就笑了呢?还是女娲笑了呢? 总之风水这事,谁家都会遇到,包括丁顺家,包括外国人家。外国人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估计外国人也不愿意进门就面对厕所,这是人之常情。丁顺家这年换了房顶,第二年又攒钱改了大门朝向。丁顺改大门方向并没有请什么风水先生看过,一是农村已经没有什么风水先生了,自称懂的人也都是略懂;二是丁顺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些。将大门从冲南改为冲东,都是正常的朝向,主要目的是进车更方便了,我拉着车可以更方便地进入院子,省的中间卸一次车了。冲东后的大门正对着树荣家的一棵椿树,没有风水理论依据,丁顺和秀兰都凭直觉觉得这样不吉利,改门就需要把这棵椿树刨了。 多少年来因为三妮儿和树荣家不对付,而三妮儿又老是长在丁顺家,树荣家和丁顺家走动极少,如果这时候丁顺贸然要求树荣家把树刨了,会不会导致新的矛盾出来呢?秀兰决定先去探一探树荣家的口风,如果人家不同意就再想别的办法,大不了赔她钱。秀兰把要改大门的事一说,树荣家非常通情达理,立刻说愿意刨了这棵椿树。风水的事可以解决的很暴力,也可以很和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六章 小牛没拴着的时候可以和其他小牛一起玩儿,而大牛都是孤独的,除了养牛场外,基本上都是一家只有一头牛,平时也都是拴在自家的牛橛子上,很少有机会和其他大牛往来。从这一点上说,人通常都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可以一家人住在一起。而小涛的孤独是另类的,是他所独有的。小涛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还偶尔会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妍妍然后和她一前一后地在庄稼地里找路去上学;读到五年级的时候,妍妍也不上学了,全村外出上小学的就只剩下了小涛一个人:四年级没有人,五年级就他一个,六年级也没有人。不仅如此,到后面小涛读初中、高中、大学都是独来独往了,因为全村只有他一个人在读。 在小牛辛庄的范围内,小涛学习是第一,到了李辛庄联小就不是了,四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只考了一个第七,当然这里得说明班上不是只有七个人,而是四、五十个人。小涛也没有觉得怎么样或者伤自尊,毕竟以前没有考试过,也就没有名次的荣辱感。以前所说的第一只是朱老师随口封的。没有压力也就没有动力,五年级又考了一个第七,成绩很稳定,稳定地像每天放了学和周末都去放牛一样。 每次放牛小涛都会想好去哪里放,也不跟其他人一起了,因为草被吃的吃、砍的砍都很短小稀少了,小涛只能牵着我越走越远,恨不能独辟蹊径找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草茂盛的地方。有次甚至走到老村那里去,在地里有一只没尾巴鹌鹑不停地翻着跟头,小涛就在后面追,每次要追上了鹌鹑就跑的快一点,小涛立刻意识到了这只鹌鹑执行的是调虎离山的计策,于是反方向找,居然发现了一窝鹌鹑蛋。小涛一边牵着我一边端着一窝蛋走,找了把干草就连鸟窝一着了。这次我吃着草看着小涛吃鹌鹑蛋。 五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才让小涛稍微有了点做作业的压力和动力。周五的时候老师留了作业,周六周日两天小涛都没想起来有作业要做,一直在放牛,到周一交作业了发现没做已经晚了;同班一个叫小球的同学也没做作业,理由是在打乒乓球。老师问清了原因后随口说了句“小球儿打球儿,小牛儿放牛儿”竟成了经典,引得全校同学传诵。在这样的情况下,小涛在六年级时考了一个第一。一个外村人考了第一,自然引起了老师们的兴趣,他们一打听都知道了,原来这是新菊、欣荷的弟弟,难怪学习这么好! 老师们就问:“那新菊这暂上大学(xiáo)嗹还是上中专嗹?”小涛说:“喃大姐早不上学儿嗹,上石家庄嗹。”老师们问:“做嘛工作咹?”小涛说:“呆皮鞋厂。”老师们连说“可惜!可惜!”然后又问:“欣荷哩?上高中哩吧?”小涛说:“喃二姐也不上学儿嗹。”老师们又说:“可惜!可惜!他们两个学习那么好,总闷就不上嗹?”小涛说:“喃娘说没钱供他们上学儿嗹。”老师们又问:“欣梅还上学儿哩吧?”小涛说:“嗯。” 和外村的同学玩熟了之后,小涛发现外村人也并不那么可怕,他也会和他们一起用铁丝砸小刀、玩洋火枪、追打避孕套做的气球。 这天小涛放学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儿躺在炕上看屋:“你是属牛滴啊?”丁顺说:“我姓牛!”吃了这么多,到下午还是会饿,于是成了一吃吃个肚圆,一饿饿个前胸贴后背。这样,胃口就跟着受罪了。我的胃口也跟着遭罪了,但是比丁顺还稍微好点,我也得赶这个时间,但是好在我还可以随机在路上吃两口草。有时候丁顺还会把不新鲜的菜也给我吃了,青菜好吃,但是有时候会拉肚子。 秀兰曾经跟丁顺说不如买个蚂蚱驴儿,跑滴快点儿,也不用这样都受罪。丁顺说:“我还摆鼓不了驴,就是大花用着顺手,我和大花投脾气;再说大花也不算慢,喃姐她公公死唠,那么多骡子车、马车滴都没落下我。”看来因为有我、离不开我,丁顺的青菜生意反而做到极限不能再提升一步了。和泽栋相比,这样挣钱没有那么多、那么快,但是胜在没有撇家舍业,没有背井离乡。或许人生和牛生都是为了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吧! 大花六年春夏之交的一个早上,丁顺一家人在摘豆角,紧挨着旁边是牛劲一个人在摘黄瓜,丁顺就和牛劲摆话卖菜一天能挣多少钱。这时候壬义慌慌张张地跑了来说:“牛劲,你赶紧家走看看去吧,恁家里打架哩。”牛劲愣了说:“谁和谁打架咹?”壬义说:“我听见恁媳妇儿和恁一家子打架哩,隔着银锁家都能听见恁媳妇儿哭,你还不赶紧家走看看去!” 牛劲听说媳妇受气哭了,黄瓜和车子都不顾了,迈开大步蹅子就往家跑。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媳妇的哭声,牛劲推开大门就看到媳妇儿一个人在泥地上坐着喘气、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上身*,地上扔着撕烂的褂子,还散落了很多头发,一团一团的。堂屋门关着,好像家里只有媳妇儿一个一样。 牛劲冲着屋里喊:“总闷嗹恁就打她?”书宸走出来站在门台上一本正经地说:“小子,哪里有人打她咹?”牛劲说:“没人打她,她总闷坐着泥地里咹?”书宸说:“下唠雨这么出溜(地滑),她自个儿摔倒哩呗!”牛劲说:“她那衣裳总闷呆就(ji)地上哩?”书宸说:“她热滴自个儿脱哩呗!你看这天儿多热咹!”牛劲家坐在地上气得骂:“我总闷这么不要脸咹自个儿脱衣裳?!公公打哩儿媳妇儿嗹,大伙儿都来看看咹!公公可打哩儿媳妇儿嗹!还把儿媳妇儿滴衣裳都扒嗹!这他妈哪里还是人揍(生养)滴咹!我操恁那个亲娘滴!恁一家子私孩子可长哩能耐嗹,一家子五啊私孩子打我自个儿!我操唠恁那个亲娘嗹!” 牛劲家叫大伙儿都来看,可是没有人敢来看书宸家发生的热闹。自从老横死了后,书宸就有了称王称霸的架势,可是他也只有一个儿子,不能冒着失败的风险通过实战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只能靠平时骂个闲街、骂个老实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霸王了一样。村里人既惹不起他,也不想招惹他,只能避而远之。可是有了热闹了不能去看,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怎么办呢?他们的解决办法是——听!早有一帮人聚在书宸家的院墙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了,可是不论里面进行的多么激烈,他们都不敢笑出声来,这对他们的忍耐力也是一个考验。 牛劲一听五个人都打了自己的媳妇儿,那就是爹娘和三个妹妹全动手了。爹娘不能打,至少可以教训一下三个妹妹啊。正想发作,牛婷和牛倩两个人也走了出来站在门台上说:“喃可没打她!”牛劲说:“总闷就(ji)地上这么多头发咹?”两个妹妹都不说话了,书宸接口说:“小子,这哪里是头发啊,这不是猪毛啊!”牛劲家急的又骂:“我操恁那个亲娘滴,恁家那猪毛有这么长啊?”书宸笑着说:“你可说哩,总闷喃家就有这么长滴猪毛哩?我以前刻还真没见过!” 牛劲气的发抖,说:“我看是他妈过不到一块儿去嗹!恁都给我滚!”书宸说:“你小子出息嗹:为了个*媳妇儿骂亲爹,还撵亲爹出门儿!这套儿房是我盖滴。要滚也是你滚!”牛劲说:“你有个亲爹滴样儿办?这套房是给我结婚盖滴!除唠这套房,别滴你都拉走。”牛劲家见有了撑腰的了就站了起来,指着门台上的书宸骂:“你个老私孩子,公公打儿媳妇儿,你他妈可有出息嗹。呆外头耍横耍不了,呆家里欺负儿媳妇儿出气啊?老鼠扛枪——窝里横!我操恁那个亲娘滴。”书宸说:“你拿嘛操咹?”气的牛劲家彻底凌乱了,不停地说“我就是操恁亲娘!我就是操恁亲娘!”书宸说:“我操你!”牛劲家气的再也骂不出口了。牛婷受不了这个嫂子的嘴巴了,说:“你个小私孩子你骂谁咹?!”牛劲家说:“就骂恁一家子私孩子!”牛婷说:“哥,她可连你都骂上嗹!你也不管啊?”牛劲说:“管!要我说骂滴好!骂滴活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七章 书宸和牛婷冲上来要动手打牛劲家,牛劲两只手各抓住书宸和牛婷一只胳膊往前一推,两个人“噔”地一屁股就坐地下了。牛婷吓的爬起来跑回屋里。书宸坐在地上骂:“我可真是操唠恁亲娘嗹,你小子打爹骂娘啊?真他妈长出息嗹。人家都说‘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和外人打架你不动手光看热闹,打起自个儿滴亲爹来你可卖哩力气嗹!”牛劲说:“这都是你自个儿找滴!吃饱唠撑滴你去惹喃福禄嫂去!分家!不过嗹!过不下去嗹!”随后牛劲跑进屋里把书宸、书宸家、牛瑶、牛婷、牛倩都推到院里,再一个个推到大门外插上了大门。 五个人站在大门外,气愤地拿着砖头咣咣地砸了一会儿门,手疼了也就放弃了。村里人们一看书宸一家子都出来了,就假装刚好路过这里,一个个脸红地看着书宸一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村里人们觉得很尴尬,书宸却镇定自若,好像是村里人们丢了脸,而他才是看热闹的。书宸说:“咱上哪里去哩?咱先上恁福禄哥家去吧!” 书宸领着四个女人来到福禄家,对福禄说:“我那亲侄子咹!你可可怜可怜恁收我吧,我没住滴地方嗹。”福禄说:“你这是总闷嗹?”书宸说:“我让牛劲那个混蛋玩意儿给撵出来嗹!”福禄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我嘛时候成哩恁亲侄子嗹!”书宸说:“我和书海哥是亲叔伯兄弟,我就是你滴叔伯收,和恁亲收差唠嘛嗹(意思是说和亲叔比起来只远了一步,差别很小)?”福禄说:“一年前滴事儿你都忘哩啊?那么骂街、打架一村里人们可都看见嗹,我要不是看着你是个大辈儿啊,我都得拿砖头捂你!你那时候没想着有今儿刻吧?”书宸对着三个女儿说:“快点儿喊亲哥,让恁亲哥救救咱!”牛瑶、牛婷、牛倩都说:“我那好亲哥嗹,我那亲亲哥嗹,你可可怜可怜喃吧,喃连住滴地方儿都没有嗹。不行今儿黑唠就得上场里睡麦秸垛去嗹。” 福禄说:“书宸收你那能耐哩?你再拿出以前刻骂街滴能耐来咹?”书宸说:“我那亲侄子唉!你和我一般见识啊?我老嗹不懂事儿,你可不能和我一般见识。我保着这宅子兴旺,结果保成唠牛劲滴嗹!这个王八蛋,是个打爹骂娘滴混蛋玩意儿!”福禄说:“你别骂嗹,你骂滴都是你自个儿!你为唠保着自个儿滴宅子兴旺也不能给别人家念咒咹!”书宸说:“你看见哩办?小子一娶唠媳妇儿就忘唠娘嗹。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睡沟里、睡场里都行,恁几啊妹子都老大不小滴嗹,不能睡着外头咹!不让人家笑话啊!”福禄说:“恁家这事儿,一个不怨一个。我可管不了你,恁小子都不管你,我管你啊?再说喃家也没地方儿咹!” 书宸听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在炕下,回头一看媳妇和闺女都还站着,说:“还傻站着,还不快点儿求求恁亲哥?”三个闺女和书宸家也都跪在炕下边叫亲哥、亲侄子。书宸说:“亲侄子,咱家就是我和书海哥、书生哥兄弟仨,咱还有别人啊?你不可怜恁恁收我,也得可怜可怜恁妹子们办?我自个儿会盖房,你也得给我个空儿盖咹。咱仨小子那新房不是都闲着哩啊,你随便借给我一套让我住俩月行办?” 福禄想三套房都闲着也是浪费,真让这个叔伯收睡麦秸垛了也会让村里人们笑话,就点了点头,说:“赶紧起来吧,好歹你也是个大辈儿,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住牛肝滴房吧,可最多不能超过半年!牛肝年纪不小嗹,也该结婚嗹,你今年冬天就得搬唠走!”书宸一听高兴地快疯了说:“还是我那亲侄子好咹!我到冬天准搬唠走。我能那么不懂事儿啊?我能耽误孩子们结婚啊?” 一家人欢天喜地往外走,书宸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折回到屋里,说:“她大哥,新房那钥匙得给我。还有,我那家什儿嘛滴还都呆牛劲那里。这个王八蛋关上门儿嗹,你得给我分唠家咹!”福禄说:“恁分家我可管不了。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儿,这里有个笤帚、那里有个扫帚滴,我总闷给恁分家咹?”书宸说:“咱门儿里也只能找你给分家嗹,我能找福寿去啊,他耳朵那么聋。没事儿,她大哥,牛劲撵我出来刻说嗹,他只要房,别滴嘛也不要,这是他亲口说滴,他得承认。你只要帮着我敲开门儿,我自个儿和他说!” 福禄来敲门,牛劲还是要给面子的。牛劲和牛劲家巴不得有个证明人的前提下让书宸一家子赶紧搬走,什么家什儿完全不在意了。于是当着福禄的面儿,一个家分成了两个:牛劲分到了这套房子和院子里的树、原本自己屋里的家具、被褥、衣服等,其余锅、碗、瓢、勺、吃饭桌子、凳子、粮食、一应农具都让书宸装到驴车上拉着走了,书宸家推着自行车,牛瑶、牛婷和牛倩赶着猪在驴车后跟着。 独立后的一瞬间牛劲和牛劲家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解了气(出了口气),但是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家里什么家什儿都没有了,连眼前吃饭都成了难题。两个人没有办法,只好来找福禄借了福禄家平时不用的小锅儿做饭吃。吃饱了就该思考如何自己过日子了。如今家里成了空城了,所有的家什用具都要置办,可是钱呢?两个新人根本没掌管过钱,自然两手一摊空空如也。两个人又来找到福禄家,求福禄借点儿钱过日子。 福禄说:“救急不救穷。你得想法儿赚钱,要是借钱过日子就光剩下拉窟窿嗹。”牛劲求福禄给想个办法,福禄就说:“你敛瓶子卖,啤酒瓶子、白酒瓶子、罐头瓶子,只要是瓶子你就收。你敛唠先不给钱,卖唠手头上有唠钱再给人家。银锁又不着家嗹,村里人们都攒唠不少瓶子嗹。”牛劲说:“云胜还收瓶子哩!能有多少瓶子卖给我咹?”福禄说:“我有瓶子我就不卖给云胜!喃家那南屋里有不少瓶子哩。你不能等着别人来卖给你嗹,你就得上各家各户里去敛去。”牛劲说:“那我先敛了咱家这个吧?”福禄说:“你就上南屋里去拿去吧!”牛劲说:“喃爹把自行车和筐也都拉哩走嗹,我用嘛弄到桑村街去咹?”福禄说:“你呆当院里背个筐吧!”从此牛劲就背着筐挨家挨户收瓶子了。 半个月后,村里的大喇叭通知,因为牛劲太忙,没法儿(其实都有点不值当地)一家一家地送钱,所以各家去一个人到牛劲家领卖瓶子的钱。一下子很多人都涌到了牛劲家领钱,顺便看看牛劲家日子过的怎么样了。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家来,以前书宸在的时候,人们多多少少都想绕着这套房子走,但是心底也不无好奇。好比故宫还是皇宫的时候,很多人都想去看看可是进不去;当皇宫成了故宫了,人们都花钱进去看个热闹,尽管皇上早不在了,氛围也早改了。大部分人都是领了几毛几分的钱,很少有超过一块的。牛劲数好了一沓钱就给到一个人,牛劲家就在纸片儿上打个勾表示还清了。牛劲数钱的时候,牛劲家就说:“书宸这个老私孩子,喃这日子这么难都是他害滴!”村里人们都觉得牛劲家的日子过得确实可怜,但是张口闭口骂自己的公公是个老私孩子也太不像话了;更不像话的是牛劲,他老婆这样骂自己的亲爹,他竟然都不拦挡着。 眼前的难关过了就该处理排名靠后的事了:家分了、地还没分呢,马上这就要收麦子了,不分清楚的话到时候要是再闹起矛盾来可就没时间收麦子了。两方一起凑到福禄家商量地怎么分:书宸要五口人的地,理由是家里有五口人;牛劲要三口人的地,理由是很快就要多一张嘴吃饭了,也说不定是多两张嘴呢!你的三个闺女早晚都会嫁出去,要那么多地也种不了啊! 这样一共只有六口人的地,怎么分就成了一大难题。矛盾之时双方仍有共同之处,两方一致骂村里为什么还不调地。这几年人口结构都变了:很多人家老的死了、女儿嫁走了地还没分出去,有的人家新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也没有分到地。福禄说:“别骂嗹!地有年年调着玩儿滴啊?十年调一回地是早就定唠滴事儿嗹,你这暂骂谁也不管用咹!恁这个问题也难住我嗹,不如牛劲分仨人滴地,恁也要仨人滴地。”书宸不同意,说自己家有五张嘴呢。福禄说:“你这大闺女该结婚嗹,老二过几年也结婚嗹,牛劲一个壮小伙子吃滴多,:“恁看看,世界上有这样滴父母办?这是指着饿死我啊!”书宸说:“把恁爹娘撵出家门儿滴时候,你小子想过爹娘滴死活办?再说,你收麦子喃不收麦子啊?你——” 书宸正说着就和书宸家两个人躺在了地上,原来牛劲趁着两个人都在分神辩论的时候一下子松了手,两个人蹲了个屁股蹲儿,仰躺在了地上。牛劲一看两个人撒了手拉起车就跑了,剩下两个人在后面大骂“狗操滴王八蛋!”牛劲夺车是胜利了,可是只顾得夺车了,忘记牵驴了。考虑到两个人一定早就把驴看守起来了,也就不想再去抢驴了,自己拉车凑合过麦收吧,反正那头驴的力气也不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八章 泽栋果然没有急着买拖拉机,这些地在他眼中都是死收入了,完全不值得把全部精力和财产投进去。别人麦收他也回来麦收了,别人麦收都是跟头骨碌地你追我赶,好像赛跑一样争先恐后,他麦收仍然是气定神闲,跟闹着玩一样。累了就跑到别人的地里和场里去宣传《渴望》。村里人有的看过《渴望》,大多数人没看过,经过泽栋一宣传,志同道合的都晚上到他家去看电视剧去了。看着王沪生蛮横不讲理的嘴脸,村里男女老少的唾沫腥子都喷到了电视上,都恨不得把王沪生的皮给扒了。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总闷这年头不孝滴事儿越来越多嗹,是不是这电视剧给闹滴咹?那在先刻,老人儿说嘛就是嘛;这暂?唉!老人儿说话不如放个屁!这暂就是“新社会、新兴滴,老滴伺候年轻滴。” 丁顺没时间到泽栋家看电视,泽栋不忙的时候就来丁顺家讲他在北京赚钱的经历。大中午丁顺和秀兰喝着啤酒、四个孩子喝着女士香槟,让泽栋多少有点羡慕。泽栋说:“顺收,你这日子过滴可好呗!我呆北京这么一路子挣钱都没喝过这玩意儿。”秀兰说:“你想喝你也开一瓶咹。”泽栋说:“我不喝嗹,这都是女滴喝滴。”秀兰说:“大人麦收累,孩子就不累啊?大人喝啤酒,孩子又不喝,就得给她们买点儿东西犒劳犒劳她们!”泽栋说:“行!一般滴人家儿哪里在乎闺女们吃喝咹,这个闺女们干活更有劲儿。新菊哩?不上学儿哩办?呆家里种地啊?” 秀兰说:“新菊挣钱哩!这麦熟这才回来,呆石家庄哩。你看柜上那是新菊挣钱给买滴三株口服液。”泽栋又惊呆了说:“啊,还有三株口服液啊?这玩意儿嘛味儿咹?我都没舍得喝过。”秀兰说:“酸甜味儿,我觉着也不是药。”又对新菊说:“挣点儿钱不容易,以后别买这玩意儿嗹。还不如买香槟哩。”新菊说:“就是为唠尝尝嘛味儿呗。”泽栋说:“你说咱村里一夏天喝多少啤酒咹?”丁顺说:“这个哪里有数咹?”泽栋说:“我看着得喝一拖拉机。顺收,我进了半拖拉机啤酒,你要是喝就上我那里拿去,咱一家子总闷也比别人便宜。”丁顺说:“嗯!”秀兰说:“你卖啤酒不是:“晌火嗹,你还不家走吃饭去啊?”庚德说:“我还浇着地哩!”就继续淘水。 两个人看着庚德种地辛苦,就下去帮着他淘水,好让他早点回家吃饭去。三个人不长时间就把水淘干了,只剩下鱼儿在泥水里挣扎,于是一起捡了鱼扔到了岸边草窝里。庚德说:“婶子,我没有东西盛鱼,你家走给海燕说给我送个盆过来。”秀兰说:“海燕呆家里看孩子哩,哪里有空给你送咹。你用这个袋子盛着吧。”说着就把一个编织袋子给了庚德。 丁顺和秀兰吃午饭的时候就说,小德逮了这么多鱼,黑下吃饭准得叫咱上他家里吃鱼去。秀兰说:“小涛你去办?”小涛说:“不去。”秀兰对丁顺说:“咱要是去吃滴话,得说给小德叫卯哥和卯嫂也来吃。”丁顺说:“他要是不叫去,我就自个儿叫去。” 两个人想的很周全,可是到天黑也没看见庚德来叫吃鱼,两个人就说庚德这人喜欢吃独食儿,不懂事儿。秀兰再遇到庚德的时候问:“小德,上回给你一个袋子盛鱼,我那袋子还有用哩。”庚德说:“上回我把鱼给卖嗹,袋子也给唠人家嗹。要不我再给你找一个袋子还给你?”秀兰说:“算嗹,不要嗹。”庚德说:“我就是穷,没法儿,逮点儿鱼也舍不得自个儿吃。” 立国、震海都结婚了,牛肺、立功却还没结婚,这不是因为人家穷的娶不到媳妇儿,而是人家条件好些,相对没有那么着急。牛肺拉着立功到处去听新媳妇儿的窗户根儿,立功不去的时候就拉着大钊和国杨两个小孩子去。立国家听到外面有人的动静就在屋里睡觉不出声;震海家就不是了,两个人经常在屋里骂对方把自己弄疼了,几个在外面偷听的人就嘿嘿地笑,笑到屋里的都听到了,震海家就隔着窗户说:“结婚三天闹媳妇儿就算嗹,这都结婚这么长时间孩子都快出来嗹,还闹啊?”牛肺就悻悻而归了。 牛肺的大姐牛纯在县城开着商店,据说挣了很多钱。牛心早已结婚生子好几个了,牛肝、牛肺、牛胆兄弟三个的房子也早就盖好了,但是牛肝上大学去了还没结婚,牛肺碍于不能早于二哥结婚就一直等着。立功也该结婚了,但是壬贵并没有买砖盖房,而是自己建窑烧砖。这一方面可以省一些钱,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人家有人。壬贵兄弟多,当家子也多,来凑的、巴结的也多,不缺人那就自己烧砖了。 烧好了砖就吃庆功宴。帮过忙的人都来了,一下子把三间屋子都挤满了,男人们坐在桌前吃菜喝酒;妇女们做饭、端菜,等都收拾完了就找个角落吃饭。妇女一般是不喝酒的,喝了酒很容易醉了就会让人们笑话,男人们喝多了酒就开始吹牛胡说了。树茂和别人不一样,他喝的晕了是要唱《刘巧儿》的:“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滴名字叫赵振华——”壬贵被吸引到了西屋,倚在断间墙上笑着说:“你看喃树茂兄弟这嗓儿!要是平常也唱就好嗹!” 大钱本来是在堂屋吃饭的,树武在东屋里炕上叫大钱过去喝酒,大钱就过去了。树武说:“我说一个事儿,咱村里谁家都没有人家大钱他娘(皮肤)白。”人们立刻都安静下来了,听着树武继续说:“天津人都这么白啊?”得赢说:“城市里滴人你挡着和咱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啊?人家捂着是捂滴白。”福禄说:“喃没见识过城市里滴人,也就是你见识过城市里来滴知青。”没有人敢搭福禄的话茬。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新民说:“城市里也有黑人啊!上回庚申家来滴那几个都没有人家己丑嫂白。”树武说:“你也琢磨恁己丑嫂这么长工夫哩啊?你老上她家去,你说说她那大腿白不!”人们都看着新民等着他说话。新民想到国宾和二钱关系不错,说的太猥琐了也会得罪大钱,就说:“我哪里见过人家那大腿咹!我只看见过小腿,是真白。”树武说:“你少装好人!我听说一村里妇女就她爱穿裙子,你上他家去滴勤,准看见过她裙子里头是嘛样儿滴!”人们哄地笑了。 大钱脸通红,想骂人又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是得罪其中一两个都不行,只能低头忍着。树武说:“你看见哩办?恁爹这么没出息都能把恁娘这么白滴人娶到家来,你小子连恁爹那两下子都没有,你总闷寻个媳妇儿咹?一辈子打光棍啊?你看人家立国,人也不行,人家买起拖拉机唠就有媳妇儿嗹。你哩?你这一阀儿(年纪相仿的一拨人)里,就你和牛肺、立功没寻媳妇儿嗹,你能和人家牛肺、立功比啊?人家那是挑媳妇儿,你是捡破烂都捡不着。”大钱伤心地听着树武说着自己的伤心事,多么伤心都得装作听不到。树武说:“你要是等着恁爹给你盖房啊,你把你自个儿卖唠也不够盖房滴钱。你想去吧,恁爹要是有钱盖一套新房也是给三钱盖滴。” 树武把大钱打击透了,又说了一句安慰的话:“你要是喊我一声‘爹!’我就给你说个媳妇儿。”这下人们都看着大钱了。喊一声“爹”说起来好简单,嘴里发出个声音来就可以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划算!可是这个声音一发出来就意味着对自己父母、祖宗的背叛和全村人的耻笑,这个道德上的压力远比娶不到媳妇被人耻笑的压力沉重的多。 人们都知道树武不可能为了一声“爹”就真的去给大钱讨个媳妇回来,好好的一个女人,你一没有才貌、二没有真金白银人家为什么要嫁你?不要说好好一个女人了,就是一个残废也是要彩礼和新房的,难道树武会为了一声“爹”付出巨大的钱财?但是人们也都知道,大钱为了祖宗和自己的面子肯定不会喊这声“爹。”也就是说,树武把球到大钱的脚下了,大钱你踢不踢大伙可都看着呢。 就在一村里的人的目光快要把大钱压倒的时候,秀兰终于挺身而出了。她刚刚在西屋喝了酒,是宗本挑起来的。宗本劝丁顺喝酒,丁顺说喝不了了,再喝就醉了。宗本说:“一村里人们都知道你爱喝酒,总闷不给恁兄弟我个面子咹?”秀兰说:“我给你面子,你喝多少我喝多少。”宗本倒了一酒瓯,两个人都喝完了。宗本觉得不解气,说:“酒瓯忒小,咱用茶碗喝吧?”秀兰说:“随便!你喝多少我喝多少。”宗本倒了满满两茶碗说:“干唠!”秀兰说:“干唠,谁要不干谁是王八蛋。”说完一口口咕咚咕咚喝完了,把茶碗往桌上一摔。宗本拼了命咕咚咕咚喝完了,脸立刻变了颜色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秀兰看到人们都在琢磨(欺负)大钱,就想替大钱说句话,虽然表面上看她是在逼大钱喊爹,她说:“大钱你先和他骂誓,拉了粑粑橛子坐回去(说话不算话)可不够揍儿(没人味儿、不是人),谁要是说唠不算是个私孩子!你把他喊一声爹,他给你说媳妇儿。恁爹没这个能耐,你喊一千爹、一万爹也没用,这会儿喊一个就能有媳妇儿不打光棍儿嗹!喊吧,谁说唠不算是个私孩子。”人们都说:“喊爹吧!谁说唠不算是个私孩子。”人们都看着大钱脸憋的通红,嘴巴一张一张就是没有声音。这时候该着树武着急了:大钱本来在村里就让人看不起,喊自己一声爹还是被人看不起,吃不了多少亏;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因为今天一句大话就要做私孩子了?那以后在村里还有什么脸面?都怪秀兰多嘴! 大钱憋了好久,真的喊了一声“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八十九章 人们大部分都喝的晕晕乎乎地回家了,还有少部分和壬贵关系好的留着继续喝酒吹牛。这时候屋里还是有点闷热,但是房:“都几点嗹,恁还不睡觉啊?恁也不困啊?”走近了一看得赢躺在地上就说:“收,哥,恁打他干嘛咹?咱两家子关系挺不错滴,别打嗹!”壬义跟立言说了得赢说过的话,立言的气立刻就上来了,走过去又踹了得赢两脚说:“该他妈挨打!”得赢家的黑狗终于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看到立言打得赢就冲着立言汪汪,它心里肯定不明白为什么两家关系这么好,突然就打起来了,要是壬贵家的狮子狗还活着的话,肯定会帮着劝架的。立言捡了个砖头冲着黑狗砸了过去,黑狗疼的吱吱叫着躲到猪圈后头舔伤口去了。立言一看连狗都想咬自己,就又踹了得赢两脚。 秀兰一看不出声是不行了,可是再劝也不会有效果,只好对看热闹的人说:“恁这不是吃饱唠撑滴啊,半宿里不睡觉呆这里坐着看热闹!打出人命来恁也不管啊?都是姓牛滴,平常关系还都挺好、吃喝不分滴,总闷看着人挨打也不知道拉架咹?以后恁就不来往哩啊?不就伴儿你还不赶紧领着它们上地里找虫子吃去,为什么要和我抢吃的?贾宝玉说:“猪在的时候我们也是去猪槽里抢吃的。都是一家的动物,我们凭什么不能吃?秀兰都说了西瓜皮和青菜不给你吃,你吃了会拉稀的。”我竟无言以对,看来鸡还真是牙尖嘴利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丁顺又买了一头小猪回来,先放在院子里养,计划等大点了就放到猪圈里养。猪虽然驯化了,但是鼻子还是闲不住地拱,拱的家里到处都是一道一道的沟和浮土,而且还到处拉屎。一般家庭都是这样养猪的:在家里关着大门喂一段日子,猪就记住了这是自己的家,以后再开了大门也轻易不敢出去了;出去了也知道要回家。但是这头猪无疑是养失败了,可以说这头小猪太傻了,也可能是太贼了。总之养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它突然瞅空儿从门缝里跑出去了。全家总动员找了三天宣布彻底找不到了,惹得丁顺骂了半天欣梅,因为是欣梅开了条门缝出去给小猪砍菜去了。从此以后丁顺家再也不养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章 丁卯家的老黑牛早已经老的什么都干不了了,也就被卖了,小黑牛也已经长成了大黑牛,虽然骟了但是仍然比一般的牛个头大也更冲动、不服管,按照泰国的性别来说这应该是牛妖吧?家里能牵得了大黑牛的只有庚德。 丁卯感觉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村里的拖拉机又经常卖班,丁卯就更没有心思经管这头大黑牛了;加上庚佑的女儿都会走了,丁卯感觉功德圆满、完成任务了,只是三个儿子到目前还只有一个孙子算是唯一的遗憾吧。丁卯想把大黑牛分了,但是实际能管得了大黑牛的只有庚德,让庚德掏几百块钱分给大哥和小弟?很明显庚德没有这个钱。丁卯想到只有钱能够均分,于是就把大黑牵到桑村集牛市上把它卖了。 丁卯拿着八百块钱回来找到丁顺商量说要把八百块钱平均分了给三个儿子,丁顺说八百块钱也没法均分,不如不分。丁卯说不如我留下二百,剩下六百就好分了。丁顺说:“卯哥,这钱你不能分给他们。你分给他们他们欢喜,等你生唠病要钱滴时候你就要不出来嗹。”丁卯不同意,说拿着这么多钱没地方放,压炕席底下都怕人给拿了走,这么多小子不能不防;不如分给他们还能揍个好人儿,将来万一要钱也好要。 丁卯一开始不种地了,就把手上的地分了。考虑到庚槐两个女儿且没有多大能力种地、庚德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庚佑目前只有一个女儿的状况,把一半儿的地分给了庚德,剩下的均分给了庚槐和庚佑。等到大秋、麦熟要粮食的时候,丁卯要的却是三一三十一:每个儿子出同样的份额即一人一筲,以显示三个儿子平等。这个政策到了第一家庚槐家就执行不下去了。丁卯找到丁顺说:“我找小槐家要棒子哩,她不给。她说你要是非得要,喃就和恁离婚,喃不跟着恁家嗹。我要不出来,你去给我要去。老大要是不给,老二更不给嗹。” 丁顺提着水筲到了庚槐家,庚槐站在门台上看着丁顺不说话,丁顺说:“恁爹找你要棒子你不给啊?”庚槐说:“我没说不给咹。”丁顺说:“那就行!棒子呆哪里嗹?”庚槐说:“呆西下房里。”丁顺推开西下房的门,小桃就在北屋里自己哭了起来。庚槐说:“嚎他妈嘛咹,又没死人!”小桃不理他继续哭。直到丁顺提着棒子走了,小桃才不哭了。 丁顺又到庚德家去装棒子,庚德笑着说:“收,你装我滴没事儿,我可不像喃嫂那么不懂事儿。孝顺老人儿这是做子女滴基本义务,不过我得知道小佑儿给办?”丁顺说:“都是小子就得平摊,他不给行啊?”庚德说:“他们住一个院儿里,给不给谁知道咹?”丁顺说:“我亲自去装去,你说他给不给咹?”庚德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住一个院儿里,粮食柜都伙着哩,就算是你亲自要来滴,他从这个柜里往那个柜里舀一升,或是从那个柜里往这个柜里舀一升,谁知道咹?咱又没空儿光盯着他们。”丁顺生气了,说:“你说滴小佑儿有这么不懂事儿啊?恁爹有这么偏心啊?”庚德又笑了说:“收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不偏心,就是你能一碗水端平。喃爹要是像你这样儿就好嗹。” 秋收完成后,大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台二手铡草机,但是大伟肯定是不会干铡草这种脏活儿的,于是一百五十块钱半卖半送给了丁顺。新民知道后就鼓动了丁顺和他合伙给别人铡草卖班挣钱,不再和树武合伙了。 天渐渐冷了之后,需要买煤球了。丁卯拿出二十块钱来让庚槐去买煤球,庚槐不去,丁卯又来找丁顺了。丁顺来到庚槐家说:“恁爹让你给买煤球去你总闷不去咹?”庚槐一边咳嗽一边说:“我一擦冷子就冻着嗹,自个儿走道儿都喘,我哪里拉动车唠咹?小德一天到晚活蹦乱窜滴到处里跑,让他买去不行啊?”丁顺一看不假,觉得庚槐说的也有道理就来找庚德。 庚德正守在锅边蘸着锅里熬的糖摔糖葫芦,看见丁顺来了说:“收,你有事儿啊?”丁顺说:“恁爹给唠二十块钱让去买煤球去,你去办?”庚德说:“喃大哥总闷不去哩?”丁顺说:“恁大哥病着哩。”庚德说:“病着哩我还看见他出来拾粪哩,这么年轻就拾粪,拾到嘛时候是个头儿咹?”丁顺说:“恁大哥病着还知道过日子哩,不容易着哩!”庚德说:“谁容易咹?我大冷滴天儿还不是得出去骑着车子卖糖葫芦啊?那小风儿一吹,脸上疼滴跟刀剌(lá,割)一样。”丁顺说:“你给恁爹买煤球去行办?”庚德说:“收,我这锅糖都呆锅里熬好嗹,今儿刻要是不把糖葫芦摔出来卖唠就不能要嗹。”丁顺一看没有办法就来到丁卯家找庚佑,最终庚佑去买了煤球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丁卯也冻感冒了,觉得浑身没劲儿。考虑到庚佑家肚子大了庚佑得守着,丁卯就让庚德去买药,庚德不去。丁卯就打发丁卯家把丁顺叫了来,说:“他们都不给我去买药去,生唠这么仨不孝顺滴玩意儿。你去给我骂他们去。”丁顺直接找了庚德说:“恁爹让你买药你不去啊?”庚德说:“谁说不去嗹,也不能光可着(紧着,只使用)我一个小子用办?分家产滴时候不说平等,到唠干活滴时候嗹,说平等不晚哩啊?房都给哩小佑儿嗹,我要个篮子喃娘都舍不得给我,我连干粮都没地方放!”丁顺气的没有办法,想骂他们一顿但是考虑到这些侄子们一个个都大了,他们亲爹还管不了呢,就不说话了。庚德继续说:“再说嗹,光说买药不掏钱别人总闷买咹?年纪大嗹,还放着那么多钱舍不滴花有嘛用咹?” 丁顺没有办法了就把庚槐、庚德和庚佑一起叫到丁卯的屋里训话:“恁爹一辈子养活大唠恁仨,恁仨这么看着恁爹生病不给买药合适办?”兄弟三个一个个都不出声,最后庚佑憋不住了说:“收,没有人说不掏钱。喃俩哥过日子难,这回买药我出钱。”丁卯说:“就你小,总闷能让你一个出钱咹?”庚槐说:“不能让小佑儿一个人出钱,咱仨摊吧!”庚德先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爹娘没有只养小子,还养活唠闺女嗹。喃姐不出钱啊?” 庚德一句话让屋里人一愣,丁顺说:“恁姐出家五服滴闺女——”庚德说:“出家五服又不是为别人,为唠自个儿滴老人儿看病,出点儿钱还不应该啊?”庚德的说法让屋里的人都觉得别扭却又无力反驳。 丁顺本来想一赌气不管这事了,你们仨小子不怕人笑话就随便你们了,但是想到小时候差不多有一年都是跟着卯哥和卯嫂吃饭,不能眼看着有事儿不管,就说:“我今儿刻做个主,恁兄弟仨听就听,不听就当恁没有这个收算嗹。恁不管,我弄着恁爹看病去,我看村里人们笑话不!这一回恁兄弟仨平摊,想拉上恁姐以后再说。不能让恁爹病着还等着给恁姐信儿通知她过来。”丁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庚德再也找不到理由了就说:“给爹娘看病养老这是做子女最基本滴义务,是天经地义滴,谁也不能不掏钱!我愿意平摊。这一回就先让喃兄弟仨平摊吧!”这样庚佑先拿出来五十块钱,看完病多退少补然后再三个人平摊。 晚上丁顺和秀兰、新菊三个人推碾子轧糁子(玉米面),听到庚德家里有人在骂街。丁顺出了碾子棚想听听是否需要去劝架,结果听到海燕在骂:“这个老私孩子,分家滴时候不想着平分家产,到花钱滴时候嗹要仨小子平摊!你个老私孩子总闷也张开那张臭嘴唠咹?我操恁那个亲娘滴,这不是老不要脸啊!”丁顺一听原来是在骂丁卯,火立刻就上来了,跟秀兰说:“小德家骂咱卯哥哩!我去看看去!”秀兰说:“你先别去!人家骂她公公,你一个收公公去劝去,人家连你也骂嗹,你还能打人家啊?” 丁顺一想公公确实不能打儿媳妇儿,收公公也不能打侄媳妇儿,这都是老辈子滴论道儿嗹,不能破也不能让村里人笑话,就说:“不能管,何者就让他这么骂咱卯哥啊?这口气咽不下去!”秀兰说:“咽不下去也得咽!人家那是骂滴庚德滴亲爹,骂他亲爹他还不管哩,你去管去?!”丁顺一想也有道理,心里就怨庚德怎么这么窝囊,娶了这么个媳妇儿回来!让村里人看笑话。 丁顺抽着旱烟蹲在碾子棚门口喘气,终于听到庚德说了句人话:“别骂嗹!”正想夸一下庚德懂事呢,没想到海燕的声调反而更高了:“你不让我骂我偏骂!丁卯你个老私孩子,你不要脸,你养活唠闺女不让闺女伺候你!我就是骂你,牛丁卯你个老私孩子!”庚德说:“消消气儿,别骂嗹。你和他一般见识啊?他老嗹,你还年轻哩,这么骂自个儿滴公公,不让村里人们笑话啊?”海燕说:“我才不怕笑话哩!谁笑话让谁来笑话我吧!”丁顺想着要把这件事告诉丁卯,秀兰说:“你可别说给恁卯哥听,你不说他挡不住听不见没事儿,他要是知道唠,病不死也得气死。”丁顺想了想只得装作不知道作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一章 天大冷了之后,丁顺和秀兰每隔一天晚上都来看一次丁卯,看看哪里有让丁卯不痛快、不满意的地方,给他解决。丁卯的东里间屋吊着大厚的棉门帘,但是屋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冷风。丁顺说这屋里透风,就让庚佑找破报纸把窗户缝都塞上。煤球炉子放在堂屋不管事,丁顺就把炉子搬到东屋。庚佑家看到了说:“收,这炉子放屋里中唠煤熏(一氧化碳中毒)唠。”丁顺说:“我呆这里守着没事儿,赶我走滴时候再搬出来。你没点大锅揍饭啊?总闷这屋里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哩?”庚佑家说:“一天点一边的灶火。”丁顺说:“你不呆东边锅台揍饭也得呆东边锅台烧水,给恁爹恁娘烧烧炕。这么冷滴天儿哪里能不烧炕咹?我坐着这一会儿都觉着冷,年纪大滴哪里受唠咹(受不了)?你今儿黑唠就得先给点把火烧烧炕。”庚佑家出了东屋,秀兰在东屋里说:“你别点去,你大着个肚子,让小佑儿去点火去。” 丁卯说:“谁知道这回生个闺女咹、小子咹?”秀兰说:“卯哥,你这时候嗹还顾滴管这个啊?闺女能总闷样,小子又能总闷样咹?”丁卯笑了。秀兰说:“不行让小楠来伺候你几天吧?这么冷滴天儿还有不烧炕滴啊?”丁卯说:“让闺女伺候哪里合适咹?”秀兰说:“闺女伺候亲爹不是应该滴啊?喃爹不行唠我就一直伺候到他死。”丁卯对丁顺说:“我解不下来大手儿,总闷让闺女伺候咹?”丁顺说:“总闷没听你说哩?”丁卯说:“这都四五天解不下来嗹。”丁顺说:“用哩开塞露哩办?”丁卯说:“用唠也不好解下来。”丁顺对庚佑说:“你去喊恁俩哥来。” 庚槐和庚德来了后,丁顺说:“恁爹这都憋哩四五天没解大手儿嗹,恁也不管啊?”庚槐和庚德都说不知道。丁顺说:“恁爹知道恁过日子忙,没给恁说;恁就不知道问问老人儿身体好不好啊?”两个人都不出声了。庚佑说:“解不下来总闷招咹?”丁顺说:“下手呗。”秀兰出去后,丁顺把丁卯拖到炕边脱了丁卯的棉裤,用开塞露插进去挤出了药水,然后伸食指进去抠,庚佑拿着尿盆在下面接着,抠出来的一颗颗又干又硬,几乎捏不动。庚槐看了一会儿说:“收你起来,我来吧。”然后庚槐又抠出来几颗掉在尿盆里。丁顺说:“卯哥,你觉着还有办?”丁卯脸憋的通红,喘了几口气后说:“这会儿好多嗹。”庚槐用草纸给丁卯擦了屁股后又给他提上了棉裤,丁卯继续靠在被卷上休息。 秀兰进屋后,丁顺说:“恁爹这样儿嗹,恁就得一天一来问,多守他一会儿,看他要嘛、吃嘛、哪里不舒坦。”庚德抱着辰辰抱累了就放下了,辰辰在地上跑,庚德说:“别把尿盆子踢扣(翻)唠。你尿泡办?”辰辰点点头,庚德就抱着辰辰出去了。秀兰说:“孩子还小哩,外头那么冷,呆屋里尿唠算嗹。”庚德说:“呆当院里吧。” 丁顺和秀兰在回家的路上说:“这以后得见天来扒个头儿嗹,这都拉算珠嗹,说不定哪一会儿就不行唠。这仨行(háng)子(东西,轻微蔑称),一个个滴也不上心!”秀兰说:“都没有你孝顺!”丁顺说:“那可真是!喃爹那时候我是总闷伺候滴咹?”秀兰说:“行嗹,都知道你孝顺!”丁顺说:“不真啊?我又不说瞎话!你那时候回娘家,家里就剩下四啊干粮,我说给他端过去吃吧,他说不是给他揍滴,不吃!我跪下哭着求他吃,他说‘你也别流这贱尿!’一下子把干粮箅子给掀嗹,干粮掉了一地。就这样儿我还得跪着求他吃。你不信这暂要是问喃卯哥,他要是说不吃,这仨行子准得说你爱吃不吃,我可愿意管你!”秀兰说:“你就是愿意管。恁爹那是人脾气啊?吃饭还得让人求着吃,总闷脸这么大咹?”丁顺一看说话的目的没达到就不说了。 从此后,丁顺和秀兰每天晚上都过来看丁卯,安排庚槐等人置办棺材和装裹衣裳等事务。庚楠也过来伺候了几天。一周多以后,丁卯咽气了。 关于由谁主丧的问题讨论了很久。一开始邵嘉想主丧,结果除了庚佑、丁申不说话外,其他人基本上都不同意。庚佑想让福禄主丧,丁顺说福禄辈分小,村里没有几啊人愿意听福禄安排滴。庚德说要寅虎主丧,丁顺更加不同意了,说:“因为你和他打架滴事儿,我都不和他一家子说话嗹,你让他来?恁爹知道唠也不愿意咹!再说他呆村里说话有几啊人听咹?”丁顺说让壬贵主丧,邵嘉说:“你要是让他主丧,我就不来嗹。”一院里的人反复商量过后决定由戊戌和宗本主丧,这也是一大家子人能达到的最大公约值了。出殡自然是庚槐打幡、小桃抱罐。 丁卯出完殡没事了,庚德抱着辰辰到丁顺家来说:“收,你看这孩子老是吭吭咳咳滴,看着也不像生病,谁知道是总闷嗹?”丁顺因为庚德想让寅虎主丧没少生了庚德的气,就不愿意搭理庚德了,说:“你弄着他上医院里去看看去吧。”庚德说:“小孩子这是毛病,不知道跟谁学滴,哪里值当滴(完全不值得)上医院里去咹?喃爹到死都没去过医院,我弄着孩子去唠村里人们不笑话我啊?我是百善孝为先滴人!”丁顺越听越气,就点着一支旱烟到牛棚里来伺候我了。秀兰说:“那东乡里有个叫大国滴,听说香门看滴准,你让人家看看是跟上东西哩办?” 庚德走了后,丁卯家来了,对秀兰说:“他不在嗹,我一个人住着害怕。”秀兰说:“别怕,他是正常死滴,你怕嘛咹?要不让小德把你送着小楠那里住几天啊?”丁卯家说:“小德说没空儿。”秀兰说:“他没空儿送,他可有空儿卖糖葫芦咹。让他卖糖葫芦滴时候顺道说给小楠,让小楠他女婿套牛车来接你。”丁卯家说:“他不上小楠那村里去。去了见着外甥子给不给糖葫芦吃咹?”秀兰说:“给一回呗,下回就不给嗹。要不就要个本钱,不赚他姐滴钱不就行哩啊?”丁卯家说:“不行。他可没空儿送信儿去。”最后秀兰领着丁卯家回家跟庚佑说了,庚佑说:“我去说给喃姐去吧。这不她也快生嗹,不送唠喃娘走,我也顾不过来。” 庚佑出去了后,丁卯家悄悄地对秀兰说:“赶她倒下、孩子过十二日滴时候,我再回来。我回来唠我指着上小德那里住一阵子,再上小槐那里住一阵子,你看着合适办?光跟着小佑儿不是他滴负担啊?敢(万一)他再烦唠我?”秀兰想了想说:“没有喃卯哥嗹,也是该让他们轮班嗹。我回去唠跟恁兄弟说,让他给你做主,一家儿伺候一个月。” 庚楠把丁卯家接走了后,庚德抱着辰辰来串门说:“婶子,你说滴这个人可真行!一看就看好嗹。”秀兰说:“真跟上东西儿哩啊?”庚德说:“我跟人家这么一学(xiáo,学舌、说话),人家就说恁小子呆天地老爷神龛下头尿尿嗹。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神咹不敬是不行!”秀兰说:“还真是。天地老爷和宅神这神龛里就是放蜡和香炉碗滴,别滴嘛都不能放。我记得喃姐那小刻净把屋里门(堂屋门)钥匙放东边神龛里头,再拿块砖压上,她那左眼就得唠红眼病嗹。谁都不知道是总闷回事儿,找人家香门看哩看,人家说恁把天地老爷神龛里滴东西儿拿唠走。拿唠走那眼就不红嗹。这俩神龛就相当于这个家滴两只眼。人家教给你总闷圆慰哩啊?”庚德说:“人家就教给我拿三张烧纸,点着唠说‘你是神仙大人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这暂就好嗹。” 到吃中午饭了,庚德和辰辰跟着喝了几口粥,然后庚德就抱着辰辰往外走,正好遇到泽栋抱着年龄更小的骏驰进堂屋门。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就一闪不见了。丁顺和秀兰都很好奇怎么这两个人不说话了,但是庚德还没走远也不好意思问,而且和庚德的关系还近一步呢。 秀兰说:“骏驰呆这里喝粥办?”骏驰摇了摇头,泽栋笑了说:“喃刚吃滴饱饱滴。”丁顺说:“小栋,刚才小德走唠,你看见哩办?”泽栋又笑了说:“顺收,这么个大人还有个看不见啊?”丁顺笑了说:“总闷没听见恁俩说话儿哩?”泽栋说:“他不理我,不理我拉倒呗。”秀兰说:“你得罪他哩啊?”泽栋说:“我有良言相劝他不听,不理我拉倒。”秀兰说:“你有嘛良言咹?”泽栋说:“喃卯大爷死唠刻,他非要埋到喃那坟东边;他南边有地方他不埋,埋到喃大爷爷怀里让老辈人保佑着不正好啊?谁不是埋到老人儿怀里咹!我说唠他不听,我跟他说‘你要是听我滴,咱辰辰长大唠上大学,你不听我滴,将来大学就是小涛滴嗹。’你看着吧,小涛将来准得上大学!” 泽栋一句话,让丁顺一家人都很高兴。泽栋走后,丁顺和秀兰却想到了更多:庚德既然执意把丁卯埋到东边而不是埋到祖坟南边肯定是有原因的,丁卯活着的时候庚德再不孝顺,但是老人儿的坟做子女的还是本能地要选择风水宝地的,因为从根本上说这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再说以泽栋的聪明,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庚德好就极力反对他挪坟呢!泽栋有时候说话也是云山雾罩、胡吹八耪,说的话不可全信。看来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每个家庭的夫妇都有一个相对强势、一个相对弱势的人,相对强势的人就是家庭的核心,家庭成员和子女都围绕在强势的人周围,尊敬他或者哪怕是不得不敬畏他。相对弱势的人过世后,相对强势的一个人依然能够团结和领导这个家庭;相对强势的人过世后,相对弱势的这个人就真正的退居二线了,再也不能把一个家聚拢为一个家了。丁卯家就是留下来的相对弱势的一个人,她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去与留,只能经过丁顺帮她做主,现在是三个儿子每家轮流一个月伺候她了。三个儿子都是怎么样伺候吃穿的,个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时候丁顺不在家时她也会告诉秀兰,但是还要交代一句“出去唠别跟别人说,要不让人家笑话。”她不敢让丁顺知道,因为她知道以丁顺的脾气绝对不会容忍这些。还是少起争执为好,毕竟孩子们都大了,不再怕丁顺了,真的闹大了说不定反倒害得自己都没地方呆了。 好在丁卯家心里不装事,每天出门都是乐呵呵的,仿佛一切都歌舞升平。夏天在树武家门前大树下的阴凉地一坐就是半天,冬天就坐在寅虎家大门前的木头上晒太阳。生活不用参与,只是每天看着当街车来人往,直到估摸该吃饭了才回去当月该去的某一个儿子的家。 经过庚德的努力,寅虎一家人和丁卯家一家人的关系已经恢复了,且比过去还好,只是寅虎家还是不理丁顺,丁顺也照样不理寅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二章 又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买了肉和其他东西回来。老百姓的日子确实是越来越好了,除了过年吃肉,平时也能吃两顿带肉的菜和饺子了。赶完小伙儿集了就又打扫卫生,当然也包括个人卫生,比如平时一年没洗过的脚也泡一下洗一下。丁卯家自己是够不着剪自己的脚指甲的,尤其是冬天穿着大厚棉裤的时候,所以冬天如果庚楠不来伺候她,她就过来让秀兰给剪指甲。 剪着指甲的时候,秀兰就说:“你觉着福禄家滴牛肝总闷样咹?说给咱新菊行办?呆咱村里找一个,不是小涛滴膀子(臂膀)啊?要不小涛一个人不忒孤啊?”丁卯家说:“人家牛肝不是上大学哩啊,能愿意啊?人家将来是吃官饭滴!”秀兰说:“他娘问过他,他说行唠,他上学刻就和新菊熟,老是就伴儿学习。”丁卯家说:“那你就看着办呗,我又不当家、不主事滴,和他家说起来近,孩子们是盟兄弟,其实也不总闷打交道,他平常也不呆家,就是回来唠吃吃喝喝。你有事就和小德他们商量吧。” 秀兰想了想,庚德是下一辈了,跟他有什么好商量的,就没有去问庚德,只是和福禄家来回沟通。秀兰和福禄家两个妇女都觉得挺好,结果丁顺和福禄都不愿意。丁顺觉得福禄太霸道了,就是看不惯霸道的人;而且福禄家辈分还低一辈,以前的称呼都叫习惯了,因为结亲突然他家都跟着提高了一辈,势必连福寿家甚至书宸家都高了一辈,改口不习惯。秀兰说霸道怕什么,只要讲理就好,牛肝小伙子本人也不错,老实勤恳;辈分这个都是虚的,就改口又能怎么样。福禄觉得牛肝将来不是农民,应该毕业后在城里找个有前途的人家结成亲家,这样对孩子将来的前途有好处。福禄家说城里人能看上咱这农村人啊?赶紧找个结唠婚算嗹,这样牛肺和牛胆才能早点结婚。 在秀兰和福禄家的主持下,在双方当事人没有明确反对的情况下,秀兰正月十六溜百遍的时候又遇到了福禄家,于是两个人当场拍板决定了当年农历年的年底前结婚。 新菊在石家庄打工,牛肝在哈尔滨上大专,所以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秀兰和福禄家两个人商量了结婚的大小事项,包括见面时六色礼的货子、三金、递贴时十大十的货子(计有十只烧鸡、十条鱼、十斤肉、十瓶酒、十条烟、十斤块糖、十斤点心、十斤苹果、十斤香蕉、十斤桔子等)、彩礼钱两千块、被褥四铺四盖等。铺盖都由秀兰来做,但是没有棉花成了问题,于是商量决定由福禄家花钱买棉花来做被褥。 这些商量妥了,又开始商量房子的事。福禄家就来到给牛肝盖的新房里对书宸说:“当初让你住刻,你说住俩月,这一下子住唠一年多嗹,你可该搬走嗹,牛肝年底要结婚嗹。”书宸说:“她那亲大嫂唉,我那房还没装修哩。你让我再住仨月吧,结婚总闷不是得等到冬天咹?”福禄家说:“你说滴好听。喃这是新房,让你住滴跟个狗窝啊似滴,喃不得装修啊?赶到唠大秋麦熟滴时候,你还有空儿装修搬家啊?还不趁早赶紧装修唠搬唠走!”书宸说:“我去住小肺或是小胆滴房哩?” 福禄家说:“你别揍那美梦嗹!祸祸唠一套房还不行啊,还想再祸祸喃别滴新房啊?”牛婷说:“大嫂,喃肝哥结婚还半年多哩,着嘛急咹?”福禄家说:“你还挺会说!当初是你求我,我才让你住哩,你早就住够日子儿嗹,让你走你还不走!我不跟恁这么多废话嗹,好趁着跟恁说话说不通,我回去跟牛心和牛肺说去,他们来唠爱总闷处理总闷处理,我不管嗹。” 春天过去,夏天就来了,闷热的天气里,家家户户都喜欢把吃饭桌子搬到院子里吃饭。这天晚上,人们掌着煤油灯在院子吃晚饭的时候,就听到村西头有人骂街,于是好奇的人们都放下碗筷拿起旱烟出来看热闹。 人们聚在牛肝还没拉(盖、修)院墙的新房周围,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看到牛好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拿着一把剪子伸进堂屋门往里捅,边捅边骂:“捅死恁一家子老私孩子,不要脸滴玩意儿。”很显然书宸一家感觉到不安全就插上了堂屋门躲到里间屋里去了。牛好的剪子够不着屋里任何一个人,但是其气势如虹,吓的书宸一家缩在里间屋里不敢出声反抗。牛好比划了半天一看不解气,就把堂屋门和东西两边窗户上所有能够得着的报纸都给捅烂了。 村里人都悄悄地说,别看人家牛好一个女滴,吓滴书宸一家子不敢露面儿,这会儿书宸可不能耐嗹。秀兰也走过来了,对牛好说:“你把手伸进去,你不怕万一他们打着你啊?”牛好兴奋地说:“婶子,你看看吓滴他一家子这个孬样子,连个屁也不敢放,还敢打我?!”显然牛好已经按照新的辈分称呼丁顺一家人了。 真论动手打架,牛好可能打不过书宸家任何一个人。但是牛好只是先锋,她的背后站着兄弟四个呢!书宸和平时一样镇静,他在屋里说:“喃那房还没装修好哩,总闷搬咹?恁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啊?”牛好说:“你这不是胡诌白咧啊!你还老实?你真老实你就出来,让我一剪子穿死你!” 过了几分钟,牛心和牛肺、牛胆来了,人们也都打起了精神静观事态发展。牛心问屋里的人搬不,书宸的原则是气势永远都不能丢、脸永远都不能丢,就冲着外面喊:“不搬!小子,你能欺负恁三爷爷,让一村里人们看笑话啊?门儿他妈也没有咹!”牛肺说:“三爷爷,你是谁滴三爷爷咹?”说完在地上捡起块砖头扔进了窗户里去。牛心说:“这时候嗹,你他妈说话还嘴里不干不净滴!”随后和牛胆也都捡起砖头隔着窗户往屋里扔。牛好就拿着手电到处找砖头给三个人供应。 半个小时过去了,屋里的人都没有受伤,因为受了伤他们就会喊出来好早点结束这场小的战斗。很显然他们躲到了墙角,否则窗户里飞进来的砖头肯定会砸到他们。人没砸到,窗户砸的稀巴烂了,很显然这个窗户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蚊子和飞蛾、蚂蚱了。书宸终于在屋里求饶:“好孙子儿们,别扔砖头嗹,我明天就搬。”牛肺说:“你说话算话办?”书宸说:“说话算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牛好笑了说:“你这样儿滴还知道君子啊?不要脸滴玩意儿还拽词哩!”村里人们都笑了。 如果书宸真的有胆出来,牛心和牛肺两个人都不一定能打过他一个;牛胆和牛好也肯定打不过牛劲。但是很显然牛劲不会管他,他被打死了牛劲可能只会负责收尸出殡而已。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牛劲帮着他,气势上还是比不过人家人多;何况牛肝上了大学,将来又有了势力,怎么能惹得起人家呢!书宸只得屈服了。书宸搬完家后,也不再窝在家里称王称霸了,只要不出去盖房或是忙地里活儿就出来在当街和人们摆话,打扮的身上一尘不染,说话气势依然。 打完麦子耕麦茬子的时候,我发现临近的桑村街的人们竟然用人拉犁耕地,两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扶着梨。我觉得他们好可怜,为什么家里不养牛呢?我甚至有股冲动想帮他们把地耕了。小涛也觉得可怜,就问丁顺,丁顺说:“你看着他们可怜受累,他们根本就没安心种地。他们都比咱有钱、好过,他们揍买卖哩。”原来种地在于他们只是个副业! 玉米种好后,村里的人们稍微闲了点儿,但是村西李辛庄村的林场却热闹了起来,于是闲人们就到村西看李辛庄的人们砍树。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砍树唰唰倒,一百多亩地的大小树木一周就砍的干干净净了,连树墩、树根都收拾干净了,林地变成了农田。 丁顺一早在家门口磨耠子,准备吃了饭去耠地。云胜往西走着说:“耠地啊?”丁顺抬头看了看满面笑脸的云胜说:“嗯。你这一大早起干嘛去咹?”云胜说:“我接着乡长,他说要来看看我!”丁顺心里想,你做梦吧?乡长从我记事起就没下来过村里,就算来了也是上村干部家里,总么可能会上你家里去呢! 丁顺心里想着就笑了,不过没有笑出声。他正笑着的时候,过道里开进来两辆吉普车,车屁股后头烟尘四起。吉普车开到当街宽阔处停了下来,两辆吉普车里一共下来四五个人。云胜满脸皱纹笑得像开花一样地走上前握住一位的手说:“乡长,你来滴可真早。我怕你不认识道儿,出来接着你哩!” 乡长说:“没那事儿。有牛干事在哩,哪里会不认识道咹!”乡长说了牛干事,却并不愿意介绍,云胜想热情下又不知道哪个是牛干事,也不知道干事是多大的官儿,只能看着乡长旁边的几个人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牛干事笑着对着云胜叫了声“姑父!”云胜说:“哪里来滴姑父咹?”再一辨声音说:“你是牛肝啊?” 果然是牛肝,戴着眼镜又穿了件夹克像变了个人一样,完全看不出是农民子弟来了。乡长说:“牛肝牛干事,这个位子还真是给你留滴。”牛肝说:“按咱村儿里辈儿,我得把静初叫姑,你不是姑父啊!”云胜听着姑父觉得别扭,毕竟还是上门女婿的感觉;但是好歹第一次被村里人这么尊重,心里还是开心的,就说:“你毕业哩啊?”牛肝红着脸说:“快嗹,实习哩,乡长说不认识门儿,我来领着认家门儿来嗹。” 乡长说:“走吧,上家里去吧。”云胜却迟迟迈不动步,因为这时候好事的人们早已经围过来了,显示威风的时候到了,怎么能把威风关在家里不让人知道呢!云胜故意高声说:“咱村儿里牛肝可出息嗹,村里总算有人呆政府部门混滴嗹,有出息!光荣!”云胜越夸牛肝,牛肝越觉得别扭。如果牛肝自己一个人回家,或许还觉得高人一等;现在只是个乡长的跟班而已,连云胜的地位都不如,觉得别扭却也无奈。 云胜摆话的理屈词穷了,这才慢悠悠地领着乡长一帮人走,边走边说:“司机师傅不跟着家来喝碗水啊?”乡长说:“这是他们滴工作,他们讲纪律。”云胜说:“讲纪律好!讲纪律好!”他们一帮人走了后,却没有什么人再跟着去云胜家看热闹了,这不是说人们好奇的本性改了,而是他们看够了云胜的脸了,另外这是乡长他们也不敢太靠近前。 丁顺回家就跟秀兰抱怨说:“牛肝这小子一点儿都不懂事儿,见了我一句话也没说。”秀兰说:“他陪着大人物哩,和你说不说话吃嘛紧咹!他家走哩办?”丁顺说:“他们一伙子就伴儿上云胜家去嗹。”秀兰就说:“还是咹,他连自个儿滴家都不回,说明走不开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三章 壬义知道乡长来了之后赶紧跑到壬贵家里报信儿,壬贵又找到子墨商量要不要去云胜家看乡长。过去不要说村干部,就是普通人都不会去云胜家,一个原因是看不起;另一个原因是云胜一直在家里倒腾破烂儿,整个家里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显得家里非常脏,而且烧塑料弄的气味儿也不好。 壬贵的意思是人家两辆车来了,咱们不能假装看不到。子墨的意思是他是来看云胜的,是私事,我们不用去看他;云胜家的宅子建在大清边上是咱俩批的,下雨多了就快把房子泡起来了,这让乡长看到了我们脸上也不好看。壬贵说:“咱就上他家去扒个头儿看看就。万一乡长有交代哩!你要是不去,我就自个儿去,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子墨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去,我就是不会拍马屁,怕拍着马蹄子上。去就去吧,哼着哈着(只要不说反对和不)就行嗹。也没嘛大不了滴。” 两个人到了云胜家,云胜家用铁链子拴着的四眼狗叫的声嘶力竭好像和来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静初在堂屋看见两个支书亲自来了,这个面子不可谓不大,赶紧出来迎接,顺手捡了个棍子冲着四眼扔了过去,四眼委屈地吱扭了一声就不叫了。 三个人到了堂屋,乡长和其他人正坐着吹电扇呢。子墨和壬贵都笑着叫了声“乡长。”乡长笑着说:“来嗹,坐下吧。”壬贵说:“不坐嗹。我就是看看上级来唠有嘛吩咐。”乡长笑着说:“有嘛吩咐咹?你就当我是来串门滴,不是公事儿。”随即对着云胜说:“生活上有嘛难处咹,都给咱这支书说说,支书都得给咱这老百姓服务。为官一任,咱得造福一方咹,你说是办?”说完又看着子墨和壬贵,壬贵赶紧说:“是!”云胜抬头看了看屋:“你对咱村里滴安排有嘛意见咹?我来唠就得解决问题,不能白来一趟咹。”云胜吩咐静初说:“你去剁馅儿去,咱包饺子吃;再弄几啊菜。”静初心里千万个不痛快,平时就没干过活儿,这会儿对着乡长也不能发作就悄悄去院子里的饭棚里折腾锅碗瓢勺去了。乡长赶紧说:“咱是来服务滴,不是为来吃饭滴。你要是没问题,咱就出去吃饭去,咱开车上县城吃饭去,我请你!”云胜开心的合不拢嘴了,嘴里还是说着:“你看,你不容易来一趟都不吃顿饭!”静初也想跟着去,无奈乡长没说也请她,况且还有四个孩子要吃饭呢,就想着等下不如去娘家混一顿饭好了,便宜了云胜这个王八蛋了。 乡长领着自己的队伍和云胜、两个支书在过道里往外走,随口说:“总闷恁村里进村滴当街这么窄咹?”子墨说:“其实咱这大当街也不窄,就是村西因为有李辛庄滴树林子挡着不能走,就呆丁顺家那过道里上村西公路。丁顺你认识办?”乡长说:“不认识。”子墨说:“以前刻他是民兵连长,也算是支书。”乡长说:“我不认识。你说李辛庄滴树林子,我看着没有树林子咹?”壬贵说:“他们这才砍唠。” 乡长说:“哦。恁上李辛庄和他们村支书商量商量,把地换换,呆大当街上村西公路不好啊?车也好进出咹?”云胜一听笑了说:“这可是个好事儿!要是把这个事儿办唠,以后我再拉废品进出就算有拖挂车也能开进来嗹。”乡长笑了说:“听见哩办?老百姓需要咱办实事儿为人民服务咹!”站在大当街了往西一看说:“你看要是呆这里上村西公路多好咹?多丽亮咹?”转过来往东一看说:“总闷往东出村儿滴道儿也是这么曲溜拐棒带拐弯儿滴咹?不能直接上大埝啊?恁村建滴倒是方方正正,就是进村儿、出村儿滴道儿都歪歪扭扭滴跟长虫(蛇)一样,我建议恁把进村儿、出村儿滴道儿都拉直,跟东西当街一条线儿唠,看着也舒坦咹。咱乡里滴公路早就修好嗹,早就进入新时代嗹,村里也不能忒落后唠。” 壬贵和子墨两个人不敢应承的太干脆了,因为考虑到这是一项不算小的工程,肯定要给工分才有人愿意干活儿;而且村西的地还是李辛庄的,要先对换成自己村的地才能开成路。于是两个人叫上丁顺一起去了李辛庄谈判,叫丁顺是因为丁顺当年和李辛庄的支书关系熟,现在人家还在任上。三个人谈判的成果是用河南边的五十亩半旱地(河里有水时还可以用河水浇,所以不是纯旱地)换了村西的三十亩旱地,小牛辛庄明显是吃了亏,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是你有求于人家,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地换完后就发动全村的人都来平地垫路,一天一个工分,一个工分五块钱。路都是土路,只是把路垫高了,路两边挖沟,这样有水了好让水流到沟里。村西的路修完后又把村东的路也拉直了,直通到大埝上,路上挡路的树也都砍了。 村西的新路修好了,但是一开始走的人并不多,因为路还没压硬,尘土飞扬;赶上下雨就成了泥粥。人们大多还是习惯走老路,直到老路没人维护彻底荒废到不能走了才改走新路。村东上大埝的新路就完全没有车走了,因为太陡了,牛车根本上不去,拖拉机都怕开不上去,只有走路的人才偶尔踩一下。 第一伙儿完整走了村东、村西新路的是几个外地人,因为他们不知道旧路。他们站在村东大埝的新路口上一下子就看到了穿过整个村子的通衢大道,于是就欣欣然地走下来了。他们在村中央的大槐树下铺开了场子,亮出了他们的兵器,原来这是一伙儿卖艺的。锣声一响起来,立刻把村里能走得了路的人都叫出来了,加上是暑假,孩子们也比平时多了。好几年没见过玩猴儿的了,而这一次不知道比玩猴儿的高了几个等级,竟然是电视里都少见的打把式卖艺的。男女老少连饭熟了都顾不得吃了,围成一个大圈儿看着。 卖艺的人自我介绍了一通,可是口音太咵(本读kuā,小牛辛庄一带读kuǎ,指方言口音太重),能听懂的有限,名字也都没记住,只知道了最大的一个才十七岁,最小的一个五岁,还有一个是个10岁的女孩,原来就是7个孩子!人们的怜悯之心都发作了起来:原来都是可怜人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要学艺,学艺多苦啊;还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的爹娘出来卖艺,混口饭吃多么不容易啊!比咱还难哩! 卖艺人表演了拿大:“恁是干嘛滴咹?”小女孩说了几句话,人们都没听懂。宝珠说:“喃家就是一个牛、俩羊,恁不能把喃羊给牵了走吧?”小女孩磨蹭了两分钟,一看无法沟通就出来继续往前走,前面是壬贵家,二钱一个箭步先冲了进去从里面插上了门,剩下的小孩们都看着小女孩笑。小女孩在门口等着一直不出声,二钱以为她走了就开了门,刚一露头,一个茶缸子就砸了上去。二钱说:“你呆喃村里打人啊?”小女孩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看其表情就是“打了你又怎么样?”村里的小孩们都把她看成了武林高手,谁也不敢说话不敢动了,只得目送着小女孩去了下一家要东西,然后各自都回家插自己家的门去了。 这一年的夏天,小牛辛庄搞了两个工程:一个是道路改造,另一个就是小牛辛庄现代化的最大标志——自来水。 挖自来水管道的沟是不用计工分的,这次是义务劳动了,因为谁家都不想天天挑水吃,像电视里一样一拧开就有干净的水喝谁不想啊?做梦都想!从原来机井通往村里主管道的沟是每家负责挖二十米,从主管道接到自己家的细管道的沟由各家自己负责。因为新菊和欣荷初中毕业后都出去打工去了,水沟是丁顺自己挖的。村里的路都踩了几十年了,很硬,所以挖的很累。每当家里地里活多的时候,丁顺就会想起新菊在家的好了。 建成之后的自来水并不是真正的自动来水,算是个半自动的,因为不是随时都有水,放水的时间是三天一次,每次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这一小段时间里人们得赶紧把家里的水瓮、水筲灌满水,要够三天吃的。还有一个更不好的情况是,一旦机井坏了,自来水就没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笨井有的被填上了,有的废置了也没有水了,这样人们不得不去外村的笨井里拉水喝,即使觉得水脏也不得不接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四章 不管怎么说自来水是通水了,这是好事。村里人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书宸家和庚申家都没有自来水。书宸出去给人盖房去了,家里没有男人挖沟;庚申家一个老太太也没力气挖沟。于是每次到放水时候各家各户都忙着在自己家里接水,而丁顺家都比别人家人多:牛倩挑着两个水筲,庚申家挑着铝饭锅和小铁筲来接水。庚申家来是正常的,她历来都只和秀兰走的近;书宸家就不是了。离书宸的新家最近的是新民、邵杰和子墨家,但是出于怕被拒绝的自尊或者不屑,书宸让牛倩舍近求远到得胜家接水,得胜脾气好,为人宽厚。牛倩来了几次后忠良看不下去了,对得胜说:“你光让她来挑水,你别忘了你滴水费是我给交滴。他家光说你好,可没人念我滴好。”得胜没办法,跟书宸说了,书宸就想到了丁顺,让牛倩到丁顺家来挑水。 书宸选择丁顺,一个原因是书宸以前老是欺负人或者看不起人,但从来没有这样得罪过丁顺;另一个原因是丁顺脸皮薄,拉不下脸来拒绝。牛倩嘴巴也甜,以前见了秀兰从来不出声,现在来挑水了一口一个“姨”的叫着,好像到了亲姨家一样。这样丁顺全家就只有欣梅一个人看牛倩不顺眼了,但是欣梅不能因为上学时和牛倩打过架就决定什么事情。 欣梅已经初中毕业了,因为不能继续上学闹过好几次脾气了。她不断地和丁顺讨价还价,比如上高中行不?高中不行读个中专行不行?委培行不行?这些都不行读个体校行不行?在得到了一切都是不行的答复后,欣梅扔下早饭的筷子跑到院子南头用头撞了南墙。丁顺气的说,你要是有骨气你就撞死吧,不行你去跳井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人家都不上学儿行唠,就是你非得上!欣梅不撞南墙了,说:“我才不信命哩!”秀兰劝欣梅想开点,说恁俩姐都学习比你好都没再上学儿,你上了也不公平咹。欣梅说,该公平的时候不公平,不该公平的时候恁就非要公平,公平不公平都是恁说了算! 小涛也已经小学毕业了,再读就是桑村初中了。这是他在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了,每天仍是到处去放牛,不放牛了就看黄瓜。放牛回家后,小涛负责在天黑之前堵上鸡窝然后帮着欣梅烧火做饭。贾宝玉已经不用去鸡窝里躲着了,连黄鼠狼都不愿意拉它了。它的眼睛时常闭着,半天挪不了一步,它的毛也已经掉光了,俗话说“掉毛的凤凰不如鸡”,鸡再没有毛了简直是没法看了。小涛每次撵鸡进窝的时候都会躲着贾宝玉,觉得它恶心。终于忍不住了就跟丁顺说把它扔了、埋了吧,丁顺也觉得受不了就答应说明天就把它撵出去埋了。 小涛赶着其他鸡往鸡窝里跑的时候在贾宝玉身后的墙角看到了一只老鼠,这是一只大老鼠,一只老老鼠,一只没有尾巴的老鼠,一只没有尾巴但除去尾巴外身子都能跟其他大老鼠一样大的老鼠,这是一只小猫大小的老鼠祖宗。一瞬间小涛吓懵了,不敢上前去赶。他清了清自己的脑子(小涛之前摔过一次跤碰到了头,得了轻微的脑震荡。但是丁顺和秀兰都没有重视,也没有去医院看病,所以隔一段时间小涛就会觉得头疼恶心),睁大眼睛盯着它看,它到底是不是老鼠呢?借着暗淡的月光,小涛看着这只类似老鼠的东西慢慢悠悠地爬到鸡窝后面不见了。 小涛今天放牛的时候已经在沟里扒出一个骷髅来了,正吓的无处排解心里的恐惧呢,这又看见一只无尾巴的大老鼠,不禁身心难受,但是很显然不能在丁顺和欣梅那里得到任何宽慰,就一个人跑到黄瓜地里去找秀兰。 秀兰还在趁着月色浇黄瓜,小涛来了也正好浇完了,就让小涛拿着空的化肥袋子、自己扛着铁锨一起往家走。在离着进村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只听对面来了个人,走路噔噔地响,一边走还一边咳嗽,嘴里在嘟囔什么。 在天已经全黑的时候,一个人在走路出村,连个手电也不拿,秀兰默认为这是自己村里人就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说:“这么黑嗹还出门儿干嘛去咹?”这个人越走越近,眼看就要走到眼前了,秀兰才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是小牛辛庄的人,因为这个人比新民和牛劲还高,看样子有两米,一条腿还有点拐。这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服,连头上都由白布裹着,好像在服丧期一样。秀兰一下子吓得愣住了,本能地站住、靠边让出路来让他先走了。等这个人走过去了,秀兰领着小涛继续往家走,秀兰说:“你觉着这个人怪办?他穿着一身白,跟死了人一样。谁家死了人还大黑唠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衣裳出来转悠咹!”小涛说:“你没看见他脸上还挂着一块白布哩,他一喘气儿那块白布就吹起来又落下去。”秀兰一想,这肯定不是穿着孝衣了,就算是亲爹亲娘死了穿一身白也没有拿白布蒙住脸的道理,就回头大着胆子喊了一声:“你是谁咹?你这么奇怪!”那个人有了个回应,但是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好像是骂人一样,吓得秀兰和小涛赶紧进了村才稍微放了点心。回到家秀兰就跟丁顺说了这件事,但是丁顺并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两天,贾宝玉连站着也站不稳了,老是东倒西歪的,丁顺就左手提着鸡右手拿着铁锨在村后挖了个坑把它埋了。又过了一天,村里来了个买鸡鸭鹅的,丁顺一边给我刮毛一边和他瞎搭搁说:“死鸡你要办?”来人说要。丁顺说:“死了没毛滴鸡你要办?”来人说要。丁顺说:“早已埋嗹,你还要办?”来人说要。丁顺说:“你闹玩儿啊?死唠都埋嗹,你挖出来卖给谁吃咹?”来人说喃卖给谁你别管,喃买了喂狗也行咹。丁顺说:“你真要啊?你给多少钱咹?”来人掏出一块钱来给了丁顺,丁顺就领着这个人找到了埋贾宝玉的地方。来人用一个袋子裹了贾宝玉挂在车把上就走了。 自从上次卖艺的人走了之后,村里频频有贼光顾,比如抗走了壬义家新打的八袋麦子,提走了立国二十斤芝麻,抱走了戊戌家新炼的一大罐子板油。没有偷钱的,因为偷钱要进正房才能拿到,这个风险太高,所以人家偷的都是下房和没人住的房间里的东西。要说偷的东西都不怎么值钱,但是村里不停地招贼吓坏了老百姓,人人提心吊胆,凑巧的是村里连个预警的狗都没有了。戊戌睡到半夜的时候被吵醒了,悄悄起来隔着堂屋门的玻璃往外看,发现两个人正从东下房往外搬东西,再仔细一看发现堂屋门外还站着一个人拿着铁棍子放哨呢。这要是出来制止或者喊一嗓子,说不定有性命之忧,戊戌就悄悄溜回了房间,继续听动静,盼着这些人搬够了赶紧走人。第二天早上,戊戌逢人便说昨晚招贼的事,最后不忘感慨一番:“多亏了人家走的时候还给喃把大门关上嗹,要不喃那羊都得跑了。” 小涛说:“我觉着准是卖艺滴人干滴,他们第一步通过挨家挨户要粮食、要吃的踩了点儿;第二他们有轻功,爬树翻墙都利索;第三他们有武功,真让人逮住打起来他们也不怕;第四他们有力气,抗一袋粮食跟玩儿啊似的。”小涛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是大人们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也没有人在意;当然在意也没有办法,因为再也见不到卖艺的人去哪里了。 玉米长到半人高后,豁地的就比较少了,因为牛肚子太宽,容易把两边的玉米带倒了。人们稍微轻松下来之后,乡里的小跑(干事)们就来的勤了,他们天天守在子墨家,通过大喇叭广播种大棚的好处:在咱们华北一带,只有小麦能过冬,现在大棚这项技术创造性地解决了这一历史难题,有了大棚冬天咱也有青菜吃嗹,咱也不用冬天光吃大白菜嗹。当然咱花大力气、下大本钱并不是为了自个吃,咱是为了卖钱。这暂你夏天卖黄瓜一块钱十斤,冬天大棚里出来的黄瓜最少一块五一斤,有的到了两块、三块钱一斤。你要是种上半亩大棚黄瓜,一年冬天收入就有五六千块。当然第一年你得投入、得有成本,天上刮大风也刮不下钱来咹。盖一个大棚得花五千块钱,你得买竹竿、买聚乙烯薄膜。你说你没钱,没事儿,乡里给你贷款儿,低息贷款。你花上这一年钱,第二年你就不用投本钱嗹,全是收入嗹。 小跑嘚吧嘚吧了半天,村里一个响应的都没有。都没种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挣钱啊?贷款?贷了款不用还利息啊?找亲(qin)家借还不用还利息哩。卖两块钱一斤,你说卖两块钱就两块钱啊?那么贵谁吃的起?到时候要是没人买谁负责?子墨和壬贵收集了这些民意后反映给了乡里。 第二次小跑来了继续讲种大棚黄瓜的好处:贷款当然得还利息嗹,要不银行不早就倒闭哩啊?你要是能借着钱就借钱盖大棚,没人管你。黄瓜两块钱一斤,你吃不起不代表别人也吃不起,中国那富裕滴地方儿多嗹。天津有个大邱庄儿,一个村一年产值几十个亿,咱全县也没两亿,人和人能比啊?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你吃一块钱的炒饼都心疼的直嗤哈,人家深圳随便点个黄瓜炒鸡蛋都八块钱嗹。一份黄瓜炒鸡蛋里边有多少黄瓜咹?半根黄瓜都不到!你怕卖不出去,你不知道咱县政府都已经联系好唠外地的大买家嗹,人家常驻在县城。你种了黄瓜送到县城去,你送多少人家收多少。咱村里人也不多,乡里对恁要求也不高,种出六个大棚来就行,这样上级来检查的时候咱就完成任务嗹。 子墨和壬贵两个人开始盘算和串门走访村里谁能种的了大棚,怎么样才能凑够六个。两个支书必须得带头种两个,这样还剩下四个大棚的任务。梓松愿意种一个,还剩下三个。可是剩下的这三个指标是怎么也卖不出去了。 人类统治了世界,掌控了一切资源。可以看到的是人类用各种方法将野生动物驯化,驯化不了的就圈起来建保护区。看不见的是人类也控制了人类自己,通过国家或者省、乡、县的形式用边界建立了保护区或者隔离区。伟大人物控制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包括他们的吃饭、拉屎、放屁,也包括生育),靠控制其他人,他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自己,使自己变得更加伟大,以致不朽,以致流芳百世。表面上和整体上看人类是站在了整个食物链的最顶端,但是一部分混的不好的人类还不如某些动物,比如普通人之于熊猫。我能控制你生、你死,当然也能控制你穷、你富。现在我给你指定了一条致富的路,你为什么不走? 小跑再来了就在大喇叭里说,给恁指一条致富滴道儿,恁总闷就不走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投。我看着就是不要脸!我就不知道恁还有嘛顾虑哩?恁怕不会种黄瓜,咱到时候有技术员儿。恁怕一家子种不了,恁可以两家伙着种咹。你说你还没找着人合伙哩?你看你个揍相,谁愿意和你伙着种咹?你欠该穷死、饿死,一个大冬天好几啊月嘛活儿也不干,就知道靠着墙根晒暖暖。你是老太太靠墙根儿喝粥——卑鄙(背壁)无耻(无齿)下流。中国人要是都像你啊似的,早都饿死亡唠国嗹。村里支书也得支持,呆村里最好滴地方划出十亩地来,免费让愿意种大棚的人来种,我看恁还不种! 小跑骂的很欢,村里人们却觉得没什么,反正骂人也沾不到身上。真正感觉到压力的是两个支书,政策来了他们不得不配合并支持。他们每天走家串户鼓动别人种大棚,对人说,赔钱也是喃俩领着头先赔,恁怕嘛咹?这样慢慢地又吸引了得胜、壬信两家加入,只差一个大棚的任务了。 考虑到丁顺种地上心,两个支书到了丁顺家力图让丁顺也加入。丁顺说:“喃俩闺女都不呆家嗹,喃欣梅不让她上学儿心里还有怨气哩,哪里愿意跟着种大棚咹?小涛又上初中哩,光喃俩人哪里种得了大棚咹?”子墨就说种大棚一年的收入有多么多,壬贵就说让恁俩闺女都回来,给你种大棚。秀兰说:“新菊过年就结婚嗹。”壬贵说:“结婚又不是寻(嫁)到外村里,还是咱村里也能给你种大棚咹!人家得胜爷爷,家里没钱呆信用社里贷款也要种大棚哩。”丁顺心想,我可不贷款,又不是没钱,贷款不用还利息啊?就这样丁顺终于动了心,答应了大秋过后就跟着盖大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五章 小涛上初一了,每天一个人走路上学、放学。作为小牛辛庄唯一的代表,乡里有什么信件物品的一般都交给小涛,让他带回村里。这天放学进村后,正好看见邮递员开着个军绿色的大电驴子(摩托车)停在了子墨家门口,一帮小孩子围着电驴子闻汽油味儿。小涛走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心里还在想为什么没有通过学校让我送呢,就看见邮递员拿了一份人民日报、两封信,撅着腚就要塞到子墨家门底下。小涛说:“信先给我看看,有一封是喃家滴。”果然一封是新菊写来的,收信人是丁顺大人,另一封是给庚申家的。小涛说:“我认识,我去送去吧。”邮递员就把信给了小涛。 邮递员走后,小涛骄傲地拿着两封信往家走,先路过了庚申家。庚申家的大门竟然是开着的,大敞四开。过道里也不见人,以庚申家的性格她怎么可能把门打开成这样,又不搬家!小涛在门口喊了两声“大娘”,没有动静。小涛就想可能在家里?就迈过栅板进了院子又喊了两声“大娘”,还是没有动静。小涛看了堂屋门关着呢,窗户却支开着,估计不在屋里,在屋里哪里可能不关上大门?莫非在茅子里?小涛冲着茅子喊:“大娘,有你滴信。”茅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按理说在茅子里,庚申家也一定会先关上大门的。不再多想,小涛立刻转身跑了出来。 这个信是送不成了,小涛又回到子墨家,把信塞到了门底下,拿着新菊的信回家了。把信放到堂柜上,就又出来放牛了。自从上次在公路边上的沟里扒出一个窟窿后,小涛再也不牵着我去附近吃草了,这样我们只能走的更远去找草。每次回家路过庚申家门口的时候,小涛都走在前面,让我跟在后面,他是害怕后面有东西跟着让我殿后呢! 晚上吃完饭后,秀兰让欣梅念新菊写的信,欣梅因为不能继续上学还在闹脾气,不愿意念信,小涛就说我念。信的内容都是说:我和欣荷在外面一切都好,父母不用惦记;女儿不孝,不能在身边伺候,不能帮着父母种地;最后是问大娘怎么样了,她来接水不要小气,她一个老人家多可怜,不要为了几毛钱计较;最后署名是不孝女儿牛新菊。秀兰说:“这个傻瓜啊!好好的写嘛‘不孝’咹!” 这时候就听到了房顶上有夜猫子(猫头鹰)的叫声。秀兰说:“总闷好卯样儿滴夜猫子叫咹?还不是叫,是笑。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这一笑准没好事,赶紧把它撵唠走!”丁顺出去撵夜猫子去了,欣梅说:“她们都呆外头有事干、能赚钱,让我一个人呆家里种地!”秀兰说:“你这么小,出门我放心啊?”欣梅说:“有嘛不放心滴咹?”丁顺说:“这秋后就要盖大棚嗹,恁都走了,还总闷种大棚咹?”欣梅说:“我跟着你种一冬天大棚,过年我也出去打工去哩。”秀兰说:“去吧!等恁俩姐回来唠,你就出去。” 过了两天,午饭后子墨家的大喇叭里喊:“自来水里放水哩,各户准备接水咹!”喊了三遍,秀兰就赶紧拿着水筲放在水龙头下等着。管道里咕噜咕噜的水声逐渐传了出来,混着大量气泡的黄色脏水率先冲了出来,中间随便一截气泡就让水断流一阵,随后又是混着小气泡的高压水声,好像哮喘病人在发作一样。等水看起来干净了以后,秀兰就关了水龙头,把脏水倒掉,重新接干净水。 牛倩已经来挑了两挑水了,秀兰已经接满了一大瓮水了,还没见庚申家的动静。秀兰又接满了另外一大瓮水,院子里给我喝水的小瓮也灌满了,我也喝饱了,把六个水筲也都灌满了,还没见庚申家来接水,秀兰就关了水龙头。牛倩来接水的时候就打开,接满了又关上。水停了,庚申家都没来。秀兰心想,这可能是上次接的水还没喝完?有新鲜水当然是接新鲜的喝好啊,秀兰就来到了庚申家喊她接水。 秀兰遇到了小涛遇到的状况,门开着,门外、院子里都没有人,堂屋门又关着。秀兰不敢贸然去推堂屋门,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就赶紧退出来来到了子墨家,跟子墨说了。子墨说:“咳,我正好有一封她家滴信哩,咱俩就伴儿给她送去。”两个人到了庚申家,发现堂屋门虽然关着但是西边那扇门的门轴已经被卸下来了,看样子有人从这门里钻进去了。这样钻进去还能有什么好事?!两个人都提起了万分的精神,屏住呼吸,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秀兰指了指东屋支开着的窗户,子墨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也不敢过去看。 两个人退了出来,在当街看见了牛劲和得赢路过,就拦住了他们让他们一起来庚申家看。四个人一起胆子就大了很多,又是大白天,牛劲一马当先堂堂地走,得赢紧跟着,后面是子墨和秀兰。牛劲没有去推堂屋门,直接走到东窗户边,把脑袋伸进去看了一眼,立刻转头退了出来说了两个字:“死嗹!”神奇的是,当确认了庚申家死了之后,四个人立刻都闻到了臭味,捏住鼻子退了出来。 子墨在大喇叭里说完“庚申家死嗹,咱村里人们都看看去咹,咱安排给她出了殡。不能再停着嗹,都臭嗹。”后,村里人们都三三两两的到了庚申家的院子里,很快就挤满了院子。人们就嗡嗡地议论开了:根据目前的状况,十有八九是被人掐死了,为的是什么?为的肯定是她家的东西了。她家一个椅子都值两千块钱,更别说她那玉镯子了!她还有个水晶石的眼镜,据说戴上能治红眼儿病(红眼病在此一语双关:一是说眼睛红了可以缓解、治疗,二是说能治妒忌别人的病)。上回银锁还说她有珍珠玛瑙项链哩,还不知道值多少钱哩!哎,银锁还回来办?他还回来揍他娘个屄咹!他亲哥死唠他都不回来,这么一个婶子他回来啊?可惜了那些个好东西嗹!谁说不是咹!你说她那手镯还呆胳膊上哩办?人家还不给她撸下来啊?人家来干嘛来嗹!手镯戴了那么些个年,哪里容易撸下来咹?撸不下来人家还不会把她胳膊给撅折唠啊?这人可够狠滴咹!那还用说啊,敢来掐死她还不敢撅折个胳膊啊?这人也够胆儿大滴啊!那还用说,为了钱嘛干不出来咹!人家也准不是一个人来的,至少得俩人!一个人先捂住她,另一个人翻东西。要我说啊,俩人来了先掐死她,就伴儿翻,这么多零碎八五滴东西,一个人翻到嘛时候咹?天亮了还敢呆这里翻啊?敢掐死她就不怕天亮,把她大门一*就翻呗,反正也没人上她家来。我倒是怕要是掐滴时候不够狠她没死就尽(彻底死),俩人正翻滴带劲的时候庚申家起来拍他们后脊梁,你说这俩人还不吓个半死啊?你净瞎说,吓滴我黑唠不敢睡觉嗹。要我说啊,这俩人胆儿也够大滴啊!你招咱,咱十啊人也不敢掐死个人啊!招咱?!你往她家当院里一站就让她给骂出来嗹。咱村里有谁上过她家来咹?就是秀兰进来过。别瞎说,秀兰再胆儿大也不敢半宿里上她家来。 众人众说纷纭,没有一个人敢去撬开堂屋门进去看个究竟,都围着牛劲问什么样子。牛劲说:“能有嘛好样儿咹?呆窗户里看看就知道嗹。”人们都说不敢看,牛劲就说:“我就看了一眼,再也不想看嗹。那白头发啊,披散着铺了半个炕;那脸上啊,没有嘛肉儿嗹,骨头都露出来嗹,那大牙啊这么长——”说着比划了一下长度又继续说:“那蛆啊,浑身上下乱爬爬;那蝇子啊,哄哄滴;身上那衣裳也是都烂滴一条一块滴嗹。看多了吃不下饭去嗹。” 壬贵和子墨商量了之后说:“她家这一家子还真是一家子,一个个都死到屋里没人知道,臭了才知道。她家也没个后代子女给准备棺材,咱村里得给她买棺材埋了她。发丧出殡滴钱咱村里先垫上,出完了殡咱把她家里剩下滴东西卖唠。”人们纷纷说:“她家里哪里还有值钱滴东西咹?还不都让人家给拾干净唠啊!剩下滴那些个烂衣裳、破被子滴别说卖给喃,就是白给喃喃也不敢要啊!”壬贵说:“她家还有树哩,树也没人要啊?”人们看着庚申家当院里的一棵棵榆树说:嗯,这个还差不多。这么粗滴树不多见嗹,差不多滴人家都把当院里滴树刨嗹,就人家她刨不了还留着哩,你看这暂长滴多么粗多么直咹!嗯,这个砍唠搬家走也不害怕。 壬贵继续说:“赶等着她家这东西卖了咹,咱也计划把她这房给卖了。她家也没有人擎受嗹,咱不能闲着糟蹋唠。咱作价八百,谁要是想要就唸声儿。这暂光买个房座儿(空宅基地)最少也得一千,这个还带着砖哩,这么便宜滴买不着嗹。你要是不敢住,你扒了她这房用这老砖盖个下房、垒个猪圈也好咹!” 丁顺张嘴就要说买,秀兰拉住了丁顺的胳膊说:“咱可不买!我不敢要这房,赶买唠闹凶!”丁顺说:“闹嘛凶咹?买了喂牛喂猪不行啊?咱又不呆这里住。”秀兰说:“我说你别买就别买!把我吓出个好歹来,你这日子也别过嗹。你想想她家一个好死滴人都没有,谁愿意碰这房咹?”最想买的丁顺都不买了,壬贵只得降价:“谁要是想买,咱这个价儿还能再商量咹!咱最低价六百,谁出的价钱高咱就卖给谁。”人们都不出声,树茂站出来说:“六百我就买嗹,再高唠我就不要嗹。”最后定了六百卖给了树茂。 壬贵安排了几个人刨坟后就问谁愿意留下来做棺材,这臭味儿实在受不了,不能等第二天再去买棺材了;不光刨坟的、抬棺材的给计工,愿意做棺材的咱也给计工,计俩工,十块钱;谁家有木板儿,拿了来随便钉个棺材把她埋了算了;木板儿咱也给折合成钱。人们都说,别说钱不钱,光这臭味儿一直熏着也受不了啊!的确,这次没有天津人的花露水了,成了单纯的腐臭味儿,加上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这臭味就弥漫了整个村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六章 林原说:“喃家还有几块儿木板儿哩,要是给三十块钱,我就搬来。我给她破成棺材。”壬贵说:“去搬去吧。”树武就问还有谁愿意跟他就伴儿去搬木板儿去,愿意去的就做伴儿给她做棺材。最后得赢、牛劲、邵嘉、树茂、壬义跟着树武一起去搬木板去了。 事情都已经定了,人们就慢慢都散去了,只剩下林原一个人等着木板的到来。林原等着的时候觉得无聊,就抽着烟在过道里来回转悠。木板来了,树武拿着木匠的一套工具也来了,七个人一起叮叮咣咣地把木板拼接成了一个棺材,也不用管是否严丝合缝了,也不用涂漆了。棺材盖也做好了后,七个人抽烟歇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准备入殓。显然这次入殓也没人看热闹了。 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进去过庚申家的屋里,如何把庚申家抬到棺材里就成了一个问题。一步一步来吧。几个人用铁锨刨开了土,然后抬着把堂屋门卸了下来,发现在里面门插倌还插着呢!这说明来人进去的时候是从堂屋门进去的,出来的时候没走堂屋门,而是从窗户里钻出来的。人们抬着把卸下来的两个门扇扔在了院子里,一起进了堂屋。因为天气阴沉,屋里显得更加黑,光线只照亮了堂屋门框前的一小点儿地方,西屋还是黑洞洞的。人们顾不得担心背后西屋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只是看着东屋的门帘在想谁去掀开它。 年纪最大的林原还是经验丰富,一纸厚的门帘会导致屋里屋外互不相通,朦胧的猜测只会加强人们的恐惧,他上去一把就把门帘扯了下来,这样就不用老是担心出来、进去时门帘后面有什么了。门帘扯下来的瞬间,几只老鼠吱吱叫着乱窜,有的甚至钻到地上的一堆衣服里找不到出路了,急得乱撞。老鼠散去后,几个人一起挤在断间墙门口往里看,他们一致决定不能用手抬了,实在是下不去手,实在是不想用手去触摸了。 七个人出来到了院子里后商量怎么抬人,还是林原决定了用铁锨把她端出来。林原指挥,六个人用六把铁锨一起把她端了出来,过断间墙的窄门口时还掉了一回,因为树茂的脚被地上凌乱的衣裳绊住了差点摔倒。心慌意乱、七手八脚地把她端到了棺材里,实在是不能再多看一眼了,几个人抬着棺材盖就给扣上了。棺材盖盖上就看不见里面了,里面成了什么样子了?天真的黑了,连对面人的脸都看不清了。他们不敢多想,扛着铁锨就往外走,连大门都忘记关了。壬义说:“咱还回去给她关上门办?”树武说:“你要是愿意关,你就回去关上去。”得赢说:“关嘛咹关,这个时候谁还敢上她家去咹?请也不去啊!” 第二天天气凉爽了一些,下起了毛毛小雨。人们吃了早饭很自觉地都凑到了庚申家。人多了胆子也就大了,再加上是大早起,人们都比较精神,有人就说看看恁给人家揍滴这棺材嘛样咹,合身儿办?掀开棺材盖看看吧!人们七手八脚把棺材盖抬了起来放到地上,都意料到会看到一个恐怖的骷髅,反正人多也不怕,看就看吧;结果看到的只是一副裹着脏烂布片儿的带肉骨架,头竟然没了!人们都觉得很害怕,有头吧很吓人,但是没头更吓人,因为这会勾起人们的想象力。好歹仗着人多,人们就壮着胆子议论:这死人脑袋搬家哩啊?有人来偷东西还有人来偷死人脑袋啊?恁夜啦刻是总闷给人家装进来滴咹?门也没关,不是让野狗给叼走嗹?这暂哪里还有狗咹?连个狗毛也看不见咹!到处里找找吧,看看骨碌到哪里去嗹。 人们在院子里找,院子里没有;还有人往树上看,树上肯定更没有了;有人跑到茅子里看,说也没有;胆子大的几个妇女就一起上屋里去找。树茂家眼尖叫了起来说:“呆屋里,呆炕底下哩!”林原说:“你别叫唤这么响,谁听不见咹?” 人们都说这贼胆儿可够大的,看来不光是掐死,还把脑袋给剁下来了,要不怎么会骨碌到炕底下去了,正常有脖子骨连着呢。树茂家自言自语:“这房买了我也不敢住,死人就算嗹,脑袋还到处跑,这个买了不闹鬼啊?!”林原用铁锨铲了头,慢慢端着出了屋子,白花花脏乱的头发一路飘逸、掉落。胆子小的都背过脸去不敢看。终于人头放到了棺材里。新民说:“还给她把脑袋安到脖子上办?”林原说:“你愿意安你安,我反正不安!”新民说:“我说让你安哩啊?你不安拉倒!谁求你嗹?我就说句闹玩儿话!”树武过来说:“干嘛嗹?”新民说:“嘛也不干!” 人们讨论说上午去埋,还是等着下午去埋,壬贵说:“还等着过晌火干嘛咹?恁不嫌臭啊?早点儿埋了她,过晌火咱就看看她家里还有嘛,作价卖了。”人们听壬贵这样安排,都很好奇庚申家屋里还剩下些什么,有没有值钱的宝贝,就都嚷着说赶紧埋了吧,过晌火看热闹哩,别分东西分到天黑了怪害怕滴。 人们找了绳子和杠子,八个人抬着这个薄棺材一点儿不费劲。棺材前面有小孩子在跑,棺材后面跟着看热闹的大人、孩子、老太太。人们都说这两口子还真是两口子,俩人出殡都下雨,村里多少年没见过出殡的时候下雨嗹。家里不行善,出门大风灌!谁说出殡不下雨咹?己丑他丈人死了没下雨啊?他都不是咱村里姓牛滴人,能算啊!哎,这棺材揍滴不行咹,总闷一边走还一边落(lǎ)落(la)咹?是不行,棺材缝子都伸进手去唠。我娘唉,这不是个牙啊?!总闷她这牙这么长这么吓人咹?恁还不停下,掉哩东西嗹! 忠良是抬棺材的头儿,让人们站住了。震海右手抓住杠子回过头来说,掉哩嘛东西儿嗹?不是钱喃就不停。树茂家说掉了个大牙,恁不给拾起来放到棺材里去啊?震海说,脑袋没掉就行嗹,掉个牙值不当滴捡。忠良说,要不你给拾起来?树茂家说,喃可不敢摸这个!壬义走到大牙跟前,一脚把牙踢到路边沟里去了。从此后小涛再也不牵我到这沟里来吃草了。 下午人们又聚齐在了庚申家开始了探索之旅。人多胆子大真是不假,加上庚申家已经移位了,人们涌进她的东西两屋,把屋里的东西包括柴火棍子、水筲、地上的东西、衣柜和衣柜里的东西、炕上的东西都搬到了院子里来。衣柜里都是衣服,而且大多是古代的旗袍之类的,一看就不能穿,能穿谁又敢穿呢?既然没用不如烧了吧。人们在茅子后面的空地上点着了柴火,把看着不能要的衣服都扔到了火上,浓烟缭缭绕绕升上了天空,到处弥漫着烧焦毛发的味道。这味道不好闻,但好歹也比死人臭味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被子不能点,要烧不知道烧多久了,可能会引发火灾,那就不烧了,扔到一边吧。己丑家看到没人要就拉走了,路上碰到了三妮儿,三妮儿说:“你敢盖她这被子啊?”己丑家说:“喃拿回去拆了,只要里边的套子。”三妮儿说:“你黑下睡觉不怕鬼压身啊?”己丑家听了吓的说:“那喃总闷办咹?”三妮儿说:“喃哪里知道总闷办咹?扔唠去呗!”己丑家就拉到房后边的空地上扔了,转身又来到了庚申家。 这时候整个院子里摆的都是锅碗瓢勺、咸菜罐子、针线薄拉了,所有这些东西都没有人动,只是针线薄拉里有个小铁盒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壬贵拿起了小铁盒掀开了盖子,里面是一堆零钱、两个块糖和一张黄纸。壬贵数了一遍,钱一共是一百六十五块两毛六分。壬贵说:“她家没有继承人,这钱就归了村里管嗹。”说着就递给了子墨。子墨拿着想说句话,最终没有说出来就把钱揣到了裤兜里。壬贵打开黄纸一看,上面写了四竖行字:天上有乌云遮住了我的太阳;仇山要踏平;恨海要填满;毛。三妮儿说:“纸上写滴嘛咹?是遗嘱办?”壬贵说:“写滴没有嘛。恁谁都不想看。”说着就把纸条扔到了火里。 一个传说中的万元户家里就只有一百多块钱?人们都不满意。金银珠宝呢?珍珠玛瑙呢?手镯呢?项链耳坠呢?唉,当时忘了看她手腕上有没有手镯了!当时哪里还顾得上看手镯啊?看一眼都头皮发毛。就算她胳膊上有也不敢去摘啊!你不敢可有人敢啊! 人们发现了一个眼镜盒,这下终于有希望看看宝贝是什么样子了,水晶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壬贵小心地掀开了眼镜盒,里面竟然是空的!这贼真行,偷还不把眼镜盒就伴儿偷走。狗咬尿(sui)泡,空欢喜一场。你寻思着那贼能给留下办? 看来看去,就只剩下一个衣柜,还是黑色的。黑色的衣柜谁还要啊,放在屋里显得屋里黑。现在桑村街卖的衣柜花里胡哨的,都比这个好看!最后人们发现能要的也就是那几棵榆树而已。十块钱一棵,订好了谁要哪一棵之后,人们就纷纷要散去了。三妮儿说:“这锅碗瓢盆恁不要啊?都拾了走呗。”人们笑着说,明天这些个东西就都是恁树茂滴嗹,你看着处理吧,你要是愿意用她滴碗吃饭你就用呗,没人拦着。三妮儿和树茂一看人们都走了,天也不早了,就锁了门回家了。 第三天买了树的人家就带着斧子和锯来把树砍了,树墩和小树枝也不要了。砍树的人们走后,树茂把自家的牛牵到院子里撒开,牛就吃起了树叶。榆树叶的好吃程度仅次于玉米叶,这么多树叶可便宜了她了。三妮儿、树茂和树茂家一起开始收拾这个房子。树茂家的意思是把房全拆了,连院墙和大门都不要,否则一进这个白色的大门就觉着渗得慌。树茂的意思是房先不拆,反正国豪和国富还小,也不着急盖新房,而且主要是没钱盖新房。咱先把她滴炕拆了,这炕是谁都不敢在上头躺着睡觉。咱不来住,平常把牛拴这里,赶下雨的时候就把牛撵着屋里来避雨。 树茂家说:“你何者买个宅子就是为了拴牛啊?我反正不敢一个人上这里来,牵牛来也不敢!”树茂说:“谁说让你一个人来嗹,你来的时候我和你就伴儿。”树茂家说:“把她这两边窗户都拆了吧,要不屋里忒黑,进来就害怕。”树茂说:“不拆,先留着。没有窗户了赶下雨的时候往屋里潲雨。” 商量完了就进屋准备开始扒炕,树茂刚一进屋就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了一跳,捡起来一看是件红色的衣服。三个人又拿出来站在院子里看,原来是件红色旗袍,已经撕的有些烂了,且不知道有多少只脚踩的上面都是尘土了。三妮儿对树茂说:“你还不赶紧扔了,上头有没有她滴血还不知道哩。”树茂一听赶紧扔在了地上,树茂家找了些烂柴火点着了就把这件红色旗袍扔在了火上,于是村里人们又闻到了烧毛发的味道。 树茂家三个人扒炕的时候一直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的,生怕挖到点儿什么,又期盼着会挖到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当天下午树茂就在茅子后面埋了个牛橛子,正式把他家的黑牛牵进了庚申家的院子。三个人锁门回家的时候树茂家说:“这里没人看着,你说有人来偷牛办?”树茂说:“人们都想躲着还来不及哩,谁敢来偷东西咹?” 每天没(mo)太阳之前,树茂就把黑牛牵到院子里拴上再扔上两个棒子秸给她吃,第二天早上就牵到当街拴上,晚上天黑前再牵进来喂上。搞了两天,戊戌就找到了树茂说:“可不行,恁这牛弄滴我睡不着觉!”树茂说:“总闷嗹,让你就睡不着觉?”戊戌说:“你这牛半宿里直跳,踩滴就(ji)地噔噔滴,呆喃家里听滴真唠个真!”树茂说:“半宿里它不睡觉跳嘛咹,还跳舞啊?”戊戌说:“你不信你去问问得胜爷爷去咹。” 忠良正好路过,树茂就问有没有听到牛半宿里跳,忠良说:“不知道是嘛,反正就是半宿里噔噔滴,就(ji)地响。”戊戌说:“你看,忠良隔着得胜爷爷的宅子还听见唠哩!不信你黑下来看看。”树茂家背着筐路过说:“喃可不敢黑下上那里去!早就说别买这房,这暂知道哩办?”树茂说:“行嗹,就你话多!我白下牵牛的时候看着也都挺正常滴。”忠良笑着说:“牛有夜眼,挡不住黑下它看见唠嘛东西嗹。” 忠良的话让树茂陷入了两难境地,房子才买了几天,立刻卖肯定也没人敢接手,不卖放着还真是糟蹋了六百块钱。从此这套房子就晾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七章 盖大棚的五千块钱大部分都花在买竹子和聚氯乙烯薄膜上了,其他的自己想办法就能做到,比如洋灰柱子是自己做的,外墙是自己用泥混了麦秸垒的。垒一个六十米长的大棚要动到近两百立方的泥土,这个劳动量靠丁顺、秀兰和欣梅很难完成。于是欣梅给新菊写了封信,把新菊和欣荷都叫回来了。小涛放了学也过来帮一会儿忙。大棚的三面围墙总算是垒起来了。 然后就是立洋灰柱子,把竹竿横一排、竖一列地固定在柱子上,这样大棚的框架就完成了。上面说的盖大棚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乡里的小跑干事监督的,甚至你干的慢了他们还会偶尔动手帮忙,为了老百姓致富真是不遗余力。 丁顺家盖大棚和泥剩下一点麦秸没来得及拉走,有天夜里被人点着了。火光一起,两个支书很担心有人破坏大棚,立刻跑到大棚区来灭火。第二天小跑来了知道了这件事立刻做出决定:村里拿出五十块钱来赔偿丁顺的损失。单纯这点儿麦秸,丁顺都没在意,因为也不值几块钱,但是小跑还是想通过此事警告那些蓄意破坏大棚事业的人,你们的阴谋绝不会得逞!小跑又跟种大棚的六家人说,如果有谁家的大棚被人点火烧了,乡里和村里会想办法赔偿一切损失。有了上级的政策和关照,种大棚的人心里都有了底。 盖膜这一天特意叫了村里人来帮忙,因为怕风大把薄膜刮走了。人们先把薄膜的一端固定在了墙上,然后一帮人拉着另一头到了另一边墙上准备,一起把薄膜拉的绷的紧紧的了,就也钉在了墙上。主人家就给帮忙的人每人散一棵迎宾烟,抽烟的点着,不抽的就夹到耳朵上去给下一家帮忙去了。膜盖好后就开始用铁丝把膜固定在竹竿上,每一行每一列都固定了之后就不怕大风了,当然也没有大风可以钻进去了。 大花七年的秋天,大棚一盖好后,里面的温度立刻就上来了。人们不得不忍着高温在里面干活:施肥、翻土、喷药消毒,然后就培育黄瓜苗,苗长出来两个叶时就嫁接到南瓜上,然后按排、按列种到土里。 黄瓜开花时,一进入大棚就觉得是春天到了,天蓝的薄膜下绿色的黄瓜叶子上开着黄色的小花煞是喜人;退出门来外面是凛冽的寒风,原来这就是大棚的价值所在。村里有好奇的也凑过来看热闹,说总闷大棚里这么热咹?然后又打听黄瓜什么样子了,价钱怎么样了。 第一次摘黄瓜时,一家人都很兴奋,这些都是钱啊!摘的时候也非常小心不碰到黄瓜的花和刺,因为话了。 壬贵正好路过,说:“这脑血栓不是说都是吃喝好的人才得啊?他又没吃了嘛好东西。”宗本说:“谁知道哎!”人们都说以前咱村里从来没有这种怪事儿,也没这种怪病,准是庚申家闹滴,树茂家买了庚申家的房嗹,你拿了庚申家嘛好东西嗹?己丑说:“我哪里拿过她家的东西咹!就是雅茹捡了她个破被子,后来还给扔嗹。后来当街来了个买破铺缠、烂套子滴,我就问人家要不,人家说要,还给了我两块钱,我就领着人家找着破被子给了人家。”人们都说你看这庚申家真厉害,弄她个烂被子她都找衅(给别人带去不吉利)人家。这偷了她家宝贝的人还不知道总闷个死法儿哩。说完之后每个人都在想自己从庚申家拿了什么,大部分人都庆幸没有从她家拿过什么,买了她家东西的人则惴惴不安。 庚申家的法力,我们拭目以待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八章 过完大秋后的冬天,新菊就不出去打工了,一是在家里帮着种大棚,二是年底就要结婚了,要准备下陪嫁的东西。秀兰已经和新菊说好了,新菊结婚时既不会像有钱人一样给新菊添钱,也不会像卖闺女一样扣彩礼钱,就把全部彩礼钱买成陪嫁好了;以后欣荷、欣梅结婚也是按这个规矩办。新菊不出门了,欣荷自然也不让出门了,因为她一个人胆子小,出门也都不放心。 平时早起一家人一起摘了黄瓜,丁顺去卖;秀兰和新菊去县城和其他地方去买嫁妆,要不就是在家里做陪嫁的被褥;欣荷、欣梅在家里守着大棚;小涛上学,放了学也来守着大棚。所谓守着,可不是干坐着看着,大棚里的事情多着呢。除开这些随机和随时可做的事情外,种大棚也有定时必须要做的事,跟上班一样,比如早起把草苫子卷起来拉到棚‘你不去看看恁娘去啊?’他说‘我哪里有空咹!’”林原说:“你不会跟他说啊‘你小刻恁娘让你少吃一口妈妈(奶水)都饿死你嗹!’”子墨说:“我说‘你不去看看恁娘去,恁娘看病你也不掏点儿钱啊?’他掏了掏,身上就掏出来一百六十五块钱给哩我嗹。”树武说:“给的不多,不过也行嗹,比不给哩?!”子墨说:“还不如不给哩!我从医院里回来了,他说‘你看病去,我给你那一百六十五块钱何者你就不还哩啊?’”林原说:“何者他娘病了看病去他掏了点儿钱还得还给他啊?”子墨说:“我呆兜兜里掏了掏,身上还剩下二百多块钱,我说点点还给他吧,他一把抓唠就走嗹。”新民说:“真不是玩意儿,这小子是他妈白养活嗹。”人们都一个个地点头赞同新民的话。林原更生气地说:“何者他娘病了他还赚哩钱嗹?!这他妈不是纯白眼狼啊!” 人们都一个个地骂学文,子墨说:“你说我可总闷招吧!”人们都沉默了,都没有办法。林原又说话了:“你这个就别摆话恁小子嗹,恁嗲活着刻你是总闷对待他的,年纪小滴不知道,我可知道。你这是黑老鸹飞着猪身上,还嫌猪黑!恁爷儿俩扔着砸蒜罐儿里砸砸,一个味儿。你这是一辈儿不如一辈儿。”子墨找了个大红脸,就想走开。树武说话了:“我觉着恁老婆子得这个病蹊跷,好卯样儿滴就瘫嗹,我觉着是有东西跟上嗹。”树武一句话就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都说不是跟庚申家有什么关系吧,恁沾了庚申家的光了?就是嗹,她家小铁盒里的一百多块钱都给哩你嗹!子墨被人们吓的愣住了,说:“那是村里的钱,我又没动。”倾国说:“你动没动她又不知道,你得想法让她知道了。” 倾国一句话换来了大多数人的反对:青天白日的,你就会胡说,总闷说给她知道咹?还上地底下给她汇报去啊?倾国说:“让她知道还用上地底下去啊?在她坟前烧张烧纸祷告两句不就行哩啊!”壬义说:“挡不住她没呆坟里哩!你说给她她也听不见!”倾国说:“说我会胡说,我看着你比我还会胡说哩!她还会从坟里爬出来啊?”壬义说:“我是说她那魂儿挡不住还呆家里哩,要不树茂家那牛和树茂俩人都会跳舞啊!唉,恁树茂是总闷看好滴咹?是跟上东西哩办?说给子墨,挡不住他也能看好唠。” 这下人们都看着树茂家了,树茂家说:“喃这说是看好嗹,人家香门说只管一年,一年以后嘛样儿还不知道哩。”子墨问是怎么看好的,树茂家就说:“人家那神嫲嫲说这不是庚申家的魂儿,树茂是让黄仙跟上嗹。庚申家西屋里有一堆烂柴火,里头住着一个黄仙,喃把它那窝拆了以后,黄仙没处去就跟上喃那牛嗹,后来牛好了以后又跟上树茂嗹。人家把黄仙从他身上撵出来嗹,喃就又在西屋里放好了柴火,还给它弄了个神位,初一、十五经常还得去供香去。你说麻烦滴!本来咱也就是大年三十和初一上回供,这个一个月得供香两回,还不能忘了。”倾国说:“摊上这个你就得老去供香去,不能怕麻烦,不能忘唠。” 子墨说:“那庚申家这房你还住办?”树茂家说:“喃哪里还敢住去咹?喃不怕打扰了那黄仙啊!”宗元家笑着说:“恁不去住去,那贼可老是上戊戌家去哩。这一冬天偷了他家好几回嗹。”人们都怀疑说这和树茂家不住庚申家的房子有什么关系,宗元家说:“她那院里没有人,贼老是从她家爬院墙再上戊戌家去,都偷哩好几回嗹。”人们都说,你看,不光沾了她家便宜的人倒霉,连挨着她家都倒霉了。 村里的闲人们议论来议论去,丁顺从来不信也不参与,只是一心伺候我和大棚,然后就是卖黄瓜。没想到却因为卖黄瓜得罪了树武。起因是树武的两个姑从城市里回到了农村来走亲戚,树武就想着冬天买点黄瓜算是个招待,毕竟冬天买青菜还是有点面子的。树武找到了丁顺问一斤黄瓜多少钱,丁顺正在大棚外面抽烟,准备扫一下薄膜上的草,就说:“一般都是一块五,低了低到过一块二,高的时候高到过两块二,咱自个村里这个总闷能要钱咹!”树武说那我摘二斤就自己进了大棚,自己摘了就走,临走时说:“也不用称嗹。”丁顺在大棚顶上说:“都是种黄瓜的人,称嘛咹称!”树武说:“钱给你压在门口这坷垃底下嗹。”丁顺说:“你赶紧拿唠钱走!咱自个村里还要钱啊!”树武扭头就走了。丁顺扫完大棚,发现门旁边还真有个坷垃压着三块钱就放兜里了。 没想到这件事到了树武嘴里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了。丁顺和秀兰都不去当街摆话,树武就跟当街的人们说这丁顺挣钱眼忒黑,掉到钱眼子里去了,自个村里人买个黄瓜吃还要钱!村里谁家没种过黄瓜!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的事当面反驳树武,即使心里不同意他的说法。丁申家听了就说他这么小气啊,我过后说说他。丁卯家也在当街坐着,但是她从来不会插话反驳谁,即使别人说自己不好,她也是乐呵地听着从不生气。树武的话传到丁顺的耳朵里却让丁顺很生气,生气的丁顺并没有为此去找树武理论,只是继续伺候我和大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九十九章 丁顺去县城卖黄瓜了,大壮在当街看到欣梅路过就说恁爸爸赶集让人家打嗹,打的脑袋都成了血葫芦了,吓得欣梅赶紧跑回家跟秀兰报告。秀兰笑着说:“别信这个。他那是闹玩儿哩!”大壮看到小涛在当街又对小涛说丁顺被人打了,吓得小涛也回家报告。秀兰还是安慰小涛说:“别信,那是他闹着玩哩!”欣梅说:“闹玩儿有这么闹玩儿的啊?他总闷不敢说别人哩?他就是欺负咱!”秀兰说:“大人滴事儿,小孩别多话!” 到吃晚饭的时候秀兰才跟丁顺说了大壮的话,丁顺说:“他恨我他也没法儿,只能上损(sn,指故意说对方不吉利的话,恶心对方)呗!我年轻刻就是整哩他嗹。他这是看着咱家人少,想说句便宜话出口气呗。”小涛说:“总闷整他咹?”丁顺说:“开大会批斗他滴时候,我就说‘把牛大壮给我押上来!’民兵就把他押到会场上,我就领着人们喊口号‘打到地主牛大壮!’人们都跟着我喊‘打到地主牛大壮!’人们让他站到凳子上,上去一脚就把凳子踹翻嗹,他就掉下来摔一个跟头;又让他站上去,又踹,又摔一个跟头。”欣梅说:“都是谁们踹嗹?”丁顺说:“这个谁哪里记得清咹,一村里差不多都踹嗹。” 欣梅说:“都踹他说明还是他得罪哩人嗹。”丁顺说:“他年轻刻就爱耍横,连他当家子们都看他不顺眼,他滴地主成分就是他当家子给定滴。”欣梅说:“谁咹?”秀兰说:“小孩家别打听这个!”欣梅说:“他仨小子看着他爹挨批斗不管啊?”丁顺说:“总闷管咹?壬贵不露面;壬义往会场里一走,林原抓住他一个胳膊一下子就把他抡到外头去嗹;壬信当兵哩不呆家。这都不算总闷样,后来呆小黑屋里打他那才是狠哩。保君在小黑屋里用皮鞭子抽他,抽滴他直央告‘保君哥啊,我那亲哥啊,你饶唠我吧!’抽他累的保君通身的汗!” 欣梅说:“壬信当兵回来了不给他爹报仇啊?”丁顺说:“壬信本来是当特等兵哩,说是保卫毛主席,那是嘛身份咹?!村里给他部队上去了一封信,说他家成分是地主,这样的人保卫毛主席能忠心啊?人家就把他撵回来嗹。他才可惜哩!”秀兰说:“你光说人家恨你,恁干的那事儿就不让人宾服!”丁顺说:“这又不是因为我。这是形势!全国都一样。”欣梅说:“他要是回来的时候偷回一把枪来,恁就——”丁顺说:“那时候多讲纪律咹,那么容易让他偷回枪来啊?他偷回来也不敢开枪,自绝于人民啊?!再说,那时候不是小子多就行,轩盛就是老说自个有俩破小子哩,就把他给整嗹。指着(竟然胆敢)向人民群众示威啊?门儿也没有!”秀兰说:“你小点儿声,敢让人听见。”丁顺说:“听见听见去呗,又不是我一个人整他们。我一个人也整不了他们咹!我那时候那么年轻知道嘛咹?”秀兰说:“知道我为嘛不让你当干部哩办?这事儿出去唠可别摆!”丁顺说:“这个还用你说啊!我又不是死傻瓜!” 又经历了一件事后,丁顺说了这样一句话:“让那行唠滴人欺负咱没法儿嗹,连宝珠这种绝户都欺负咱嗹!”小桃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而这样的话一旦出口了,就意味着要动手打架了,因为忍无可忍了。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牛橛子一直在当街猪圈后头,那块地基本就够我用的,不可能再埋一个牛橛子了,但是靠近丁顺正房墙根有一个电线杆子,宝珠把她家的牛拴在了电线杆子上。这样她家的牛拉、尿都有机会弄到丁顺家的正房上,而且是谁家的牛粪也会分不清楚了。通常不靠近当街的人家怎么样拴牛都看自己家里的势力,人多势力大的不挨着当街也能在当街找出个地方来,没有势力和面子的就只好找没人愿意用的角落了。反正拴牛要尽力拴在村内大家路过能看到的地方,拴在村外面容易丢了或者跑了都没人知道。宝珠家原来在当街的牛橛子被人拔了,就看中了这个电线杆子,顺便试一试丁顺的脾气大不大。丁顺还没说话的时候,秀兰先不同意了,因为村里还没有谁家把牛拴在别人家正房墙根底下的,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秀兰找了宝珠评理,宝珠只是一口咬定在村里需要一个牛橛子,不管是哪里。秀兰眼看讲理没用,就说你再往墙根底下拴牛就把你牛绳解开,让牛跑没(m)了(其实宝珠家的牛别说解开绳子,就是抽两鞭子都懒的动,上次说的干一点儿活就吐白沫的就是她)。宝珠就说牛要是跑没唠就让你赔,反正喃家这暂有人,谁也不怕嗹。 根据过去戊酉、宝珠和别人发生矛盾后的表现,秀兰在家里准备了预案:千万别让戊酉和宝珠上咱家里来,来了就得躺咱家炕上请也请不走了。原来戊酉和宝珠与人发生冲突后不会动手打架,因为知道也打不过人家,就干脆躺着赖在人家不走了,靠这一招也能吓倒不少人。矛盾积攒的够了,宝珠、戊酉领着五个闺女站在电线杆下骂街,秀兰、丁顺领着三个女儿和小涛在猪圈这边骂,好在双方都没有动手的愿望和想法。 这时候云胜出现了,秀兰立刻寄希望于云胜能把宝珠劝走,但是云胜只是站在宝珠一家子背后不出声,反倒是像是给宝珠助阵一样,这就伤了秀兰的心,以后都不愿意搭理云胜了。 两方骂来骂去没有胜负,只是吸引了村里很多人来看热闹围观,而且看样子还是宝珠家人多更胜一筹,关键时刻福禄家出现了。这样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太太出来说了几句话,宝珠一家子就回家去了。 从一个曾经威风凛凛的民兵连长到一个人人都敢于欺负的没出息的老实人,这个变化让丁顺心里万分感慨,却也无可奈何。事实果然证明,社会形势改了以后,家里没有几个儿子就意味着受气。经过大壮反弹、树武抬头和宝珠拴牛橛子事件后,秀兰更加确信了让新菊嫁到本村的正确性,这样小涛将来才不会在村里太受气。 新菊结婚的前一天,庚槐、庚德、庚佑、泽栋、泽梁、邵嘉、邵杰、小涛等送挑,几个人也没用套牛或者马,就人拉着两辆牛车走当街把沙发、家具等陪送物品送到了新菊的新家。小涛要负责挂门帘,事前秀兰已经交代了如果踩着椅子还够不着挂门帘的话就让庚德抱着小涛挂门帘。等到真挂的时候发现原来踩着椅子够的着,也就没让小涛太丢脸。送挑完成后一帮人吃了酒饭就各自走着回家了。 结婚这天福禄家雇了两辆吉普车,一辆接新菊和押车的小涛和辰辰,一辆拉着放炮仗的几个小伙子。吉普车接了新菊之后往东出村上了大埝,在大埝上兜了一圈又从村西进村开到了牛肝的新房。当家子、亲戚们没有坐车,都是直接走到了牛肝家的新房。大吃大喝了一顿,所有人都很满意这排场和吃喝,尤其是看到了村里的第二台彩电无不感叹新菊找了个好婆家,这可是云胜家之外的第一台彩电啊。 大年三十的中午,忙清了过年的事务后的福禄又安排了一桌饭邀请丁顺和小涛来吃饭。 这餐午饭连吃带喝带摆话,一下子吃到了下午。丁顺和福禄关系不对付,不愿意看福禄胡吹八耪的样子,就不说话闷头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喝酒的期间,庚德等人通知了两次该上坟去了,最后秀兰让他们先走了。丁顺酒醒了之后领着小涛去上坟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望着丁顺和小涛两个背影走了,秀兰更觉得自己家人单势孤的凄凉;好在新菊嫁在了本村,多少算是有了个亲(qing)家,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一下了。 冬天意味着夜晚时间长,意味着晚上一般人都在被窝里懒得起来,这对于行窃来说是极好极方便的,这个冬天尤其如此。 树武家的马被人偷了,半天的时间里全村人都知道了。本来他家的马一直挂着铃铛的,好歹马走动铃铛还能做个预警,结果正巧那天他儿子调皮把铃铛摘了拿着玩忘记拴回去了。丢几袋粮食就算了,牛、马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太重要了,于是人们一下子都陷入了恐慌。大人担心的是财产的损失,小孩子的担心是莫名的,他们总是担心贼人会杀人,这份未知的恐惧比大人的恐惧更甚。村里商量决定安排得赢和新民两个人打更:给两人淘换了一把兔子枪,夜里十一点和凌晨两点在村里走一圈,各放一枪震慑贼人,给两人每人每月五十块钱和一条烟作为酬劳。这个安排让小孩子们都放了心,但是大人们仍然不放心,人们仍各自想各自的办法保护自己家的财产。 人们最想要的是一把枪,无奈已经禁了枪,想买也买不到了。云胜在派出所淘换了一个电棍,拿着捅了一下鸡,把鸡弹出去了一丈远,心里就踏实了很多;其他人却没有这个办法。丁顺夜里会起来两三次,看看我还在不在牛棚。天顺和蔫吧担心牛被偷了就给牛棚拉了电,结果天顺家夜里起来上茅房解大手被电死了,于是村里拉了电的人家都把电线撤了。 除了偷家里的东西,也有人夜里来偷大埝上的树,直接从根底下锯断,树墩的价值完全不理,树枝也完全不要。家里的东西人们都还保护不过来呢,几棵树就顾不得理了。 村里出了这么多倒霉的事,人们又开始联想是否和庚申家有关。树武家倒霉,他可没沾庚申家什么光,相反还帮着庚申家做了棺材呢!难道是因为嫌他家的几块木板太薄?还是几块薄木板收了钱?准是收钱收的!天顺家倒霉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他买了庚申家一棵粗榆树!想到了这干系,人们也就放心了。 有偷东西的,还有偷人的。宗元家和静昭突然不吵架了竟然联合起来了,两个人一起走到了福禄家大门口骂街。静昭骂:“你个少爹没娘管的玩意儿,你总闷不偷看恁娘脱衣裳哩!你纯粹滴臭不要脸!你纯粹就是个嘎杂子!”宗元家骂:“你小私孩子从小就扒瓜溜枣儿,一辈子不学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这大嗹,也没个人形!你头上长疮儿,脚底下流脓,你他妈坏透嗹!你欺负人啊?你欺负人也不看对象啊?这人们要论骂街不怕你,论打架也不怵你!” 平时论骂街,福禄家也不是好惹的,但是面对宗元家,这始终是个挑战;论动手打架,自己家有四个儿子倒是谁家也不怕,尤其教训了书宸之后,在村里的地位还没有谁家胆敢挑战呢,但是现在是丢脸的事,哪里好意思出门和人家骂街啊,所以干脆躲在家里不出来了。虽然被骂不出声很丢脸,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宗元家和静昭骂累了也就回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章 村里老是有人下院子来偷东西,每一次都落不下戊戌家。这让戊戌一家人烦透了,只能怪风水不好了,怎么会挨着西邻庚申家!东邻丁顺家就从来没有小偷光顾,你说上哪里说理去!小涛将来结婚了不需要另盖一套房吗?不如把这房卖给他算了,咱们另外找地方盖房去。打定了主意,戊戌就找了得赢做传话人转告了丁顺,说只要一千块钱,连宅子带房。丁顺非常想买,总想着买了之后喂牛养羊都好。秀兰说不买,丁顺说:“这又不是庚申家的房!况且这房还和咱这个挨着,到时候打通了院子,家里多宽敞啊!”秀兰说:“买唠他滴房就和庚申家挨着嗹,我害怕。再说贵贱不和戊戌家这种人同事儿。过后他要是后悔唠,多一道麻烦。”丁顺只得再次放弃了买宅子的打算。 日子在平淡中过,村里人们有时过的提心吊胆,但是一忙碌起来就暂时忘记了,只有谁家又出了事了,人们才会又联想一次是否和庚申家有关系。但是只要不是轮到了自己家,人们很快也就不关注了。丁顺家的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心理上有时觉得受点气,但是没有什么大的事故发生,且从来没有招过贼,一家人心里倒也觉得安慰。 小涛在桑村中学读初一快一年了,学习成绩还不错,加上现在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上学花钱了,所以日子虽然过得忙和累,但是还是很有奔头的。具体奔头在哪里,秀兰和丁顺都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但是即使两个模糊的目标,两个人想的也不一样。丁顺想的是等小涛不上学了就成家立业继续种地,秀兰想的是小涛是否真的如算卦的所说的那样能当官彻底摆脱了农业这片地?具体又是当什么官?怎么样才能当成这个官?想也想象不出来。莫非能跟云祥一样? 秀兰一直想的是自己没有沾过庚申家的任何光,只给庚申家好处了,所以倒霉的事应该轮不到自己家,但是坏事还是来了。而这第一件坏事一来,秀兰第一想到的就是庚申家的凉席;第二件坏事来的时候,秀兰又想到了新菊扔掉的那双只穿了一次的红线袜子。 小涛在中午放学的路上偷了个西瓜吃了,回家之后就开始肚子疼,吃了午饭就吐出来了。这次吐没有人在意,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又吐了,这就吓到了一家人。丁顺赶紧用自行车驮着小涛到了李辛庄,村里的医生诊断为脱水,用银针在小涛的肚子上扎了很多穴位。扎完后医生说第二天还来扎一次就好了,丁顺就驮着小涛回家了。第二天再扎的时候还没事,扎完后小涛刚一出门就又吐了,这就吓坏了医生和丁顺。医生说你带着他上桑村医院看去吧,我看不了了。 丁顺把消息带回家的时候,把一家人都吓坏了,但是春天正是卖青菜的季节,菜园子里有,大棚里也有,丁顺还要每天去卖菜,于是秀兰每天驮着小涛去桑村医院看病,还好小涛一直不长个头,秀兰驮着小涛也不费劲。 桑村医院诊断为胆囊炎,开始给小涛输液。第一次输液从下午一直输到凌晨,秀兰就守着小涛摆话:“胆囊炎,你是偷人家西瓜吓破胆儿哩办?”小涛说:“就是偷的时候害怕,偷完了就不害怕嗹。”秀兰说:“不害怕怎么胆囊出了问题哩?”小涛不知道说什么好。秀兰说:“恁初中人多办?”小涛说:“人多,得有好几百人。咱村里发书的时候,朱老师在袋子里装了少半袋就够嗹;初中里发书滴时候,是用拖拉机拉滴书!”秀兰说:“人这么多,你长的这么矬,胆儿又小,呆校儿里受气办?”小涛说:“不受气。”秀兰说:“你长的这么矬,没人欺负你啊?”小涛说:“没有。我又不惹人家,谁无缘无故地欺负我咹!”秀兰说:“也是,谁闲着没事欺负老实人咹!”小涛又说:“其实有!后来我想了一个法儿就没人欺负我嗹。” 秀兰说:“嘛法儿咹?”小涛说:“有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小孩老是找茬儿。后来考试的时候我让一个高个子抄唠答案,他就帮着我出气。也没打他,吓唬了他一回,他就再也不找茬嗹。”秀兰心里略有了些安慰,虽然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总胜于无。秀兰又说:“你看你一直也不长个儿,胆儿又小,将来总闷寻媳妇儿咹?”小涛说:“它不长我有嘛法儿咹?*也不高咹!赶*退休唠我去接他滴班儿。”秀兰笑了,说:“你揍梦去吧!”嘴里这么说,心里又期盼着莫非真的有这个可能?这个孩子也看不出哪里特殊来啊。别瞎想了,现在能把病尽快治好,能正常健康的生活就不错了。 病房里另外一个床上躺着一个老头子在输液,床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守着。老太太问秀兰:“这是恁的小子啊?”秀兰说:“嗯!”老太太说:“几岁嗹?”秀兰说:“没有几岁嗹,十几岁嗹,今年十五嗹,都上初中嗹。”老太太说:“总闷看着这么小哩?”秀兰笑了说:“一直不长个儿,不知道是总闷嗹。”老太太说:“光长心眼儿嗹。”两个人都笑了。老太太又说:“你看着也不矬咹,他爹矬啊?”秀兰说:“他爹可不矬,他爹有一米七五哩。”老太太说:“人家都说‘爹矬矬一个,娘挫挫一窝。’恁俩人都不矬,那就是早长晚长嗹。” 秀兰说:“这病人是恁嘛咹?”老太太说:“这是喃小子。”秀兰一愣,说:“恁小子——他看起来年纪不小嗹。”老太太说:“他今年六十嗹,我今年八十嗹。”秀兰说:“你这老太太看起来可真壮,这么大年纪嗹,还照顾病人哩。”老太太说:“有嘛法儿咹。”就不说了。 丁顺担心小涛的病情,一看天黑了秀兰还没回家就吃了晚饭也来医院了。新菊嫁人了,欣梅冬天的大棚一种完就出去打工去了,这样家里就只剩下欣荷一个人了。欣荷本来就胆小,加上我的一个反常行为让她误以为招贼了,可她也不敢喊,只是吓得躲在屋里发抖。 丁顺急着去医院了,这样就忘了给我水喝。我吃的差不多了就倒嚼,嚼啊嚼啊,口渴的要命,我就挣脱了缰绳。丁顺知道我一向都是文明的,所以缰绳拴的非常简单,我用嘴叼了两下就解开了。我到了院子里找水喝,可是院子里的小水瓮里没有水,两个水筲早已干了。家里大门插着我可打不开,堂屋门我也打不开,就只好进了东下房厨房。厨房里也有两个水筲,可是也是空的,只有大水瓮里有水,可是我又不能喝,我嘴一伸进去欣荷他们就不能再喝这瓮水了。怎么办呢?一袋袋的玉米、麦子肯定不能吃了,一是吃了更渴,二是有可能胀死,我看到了西瓜。 地上放着好几个大西瓜。我只吃过西瓜皮,那上面剩下的一点西瓜肉都是甜的,要是能吃西瓜肉,那还不甜死?我又不会用刀切,怎么吃就成了问题。我嘴虽大,大不到可以吞下西瓜,西瓜皮又很光滑,想咬住很难;用蹄子踩肯定可以踩烂,问题是西瓜汁也撒了怪可惜的。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得用最笨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嗑西瓜皮。西瓜皮只要啃开了一个口不到处滚了就容易吃了。真甜!我吃了两个还渴,又吃了一个感觉不错,想想事不过三,就只吃三个吧。吃完了我打着嗝就回去牛棚睡觉了,只是没想到吓到了欣荷。天亮了欣荷发现我偷吃了西瓜后笑着骂了我半天。 这样小涛每天上午都去医院输液,中午回家,学校也早就不去了,请了长假。输液手背上就留下了很多针眼,右手上针眼多了就换左手,左手上多了就又换回右手。就这样一连输了半个多月,临床的老太太和他的老儿子已经回家了。这天又在输液,病房里有个老头在闲坐。老头看见了小涛就说:“这么小就天天来输液!我会看手相,我给恁小子看看手相吧。”就过来拿着小涛的左手看。一边看着说:“恁小子将来不种农业地。”秀兰一听挺高兴,就说:“那他将来干嘛哩?” 老头说:“干嘛不知道。恁家坟头上南边是条沟,不能再往南埋人嗹。恁后边再有人不在唠,得另找地方儿。”秀兰一听不能再往南埋了就立刻想起了丁卯死后往东埋的事,看来庚德他们早就知道了南边是沟不能再埋人了;而且沟填好这么多年了,说明庚德一定问过香门才会有这个想法和决定。小涛说:“喃爷爷坟南边是平地,没有沟。”秀兰说:“你还小哩,以前刻是沟,这沟平了有二十年嗹,那时候还没恁大姐哩。”秀兰就问老头怎么能看手相就知道了坟地的事,老头笑着不回答。秀兰又说:“这孩子人家说十三上犯水关,我给他认了个干娘——灶王奶奶。你说这灶王奶奶保佑着他哩办?眼前这病能治好了办?”老头说:“这病不吃紧,别怕。” 老头说话的时候,医院的杨副院长来了,秀兰认识,就点了一下头。杨副院长看着老头说:“你没事儿又上医院里来宣传封建迷信来嗹?”老头不说话,杨副院长继续说:“要相信科学,相信医学,别相信那些个人胡说。信他们,他们能给你治病啊?”秀兰不置可否,老头一看情况不对就抽身走了。杨副院长说:“这屋里忒黑,上我办公室来吧,我给看看总闷样嗹。” 秀兰领着小涛跟着杨副院长进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十分简朴:进门左右两边各有一张病床,往前靠窗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座黑色的电话,电话听筒坏了,用医学胶布粘着,不过医学胶布已经从白色变成了黑色,桌子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小涛小声地对秀兰说:“这就是电话啊?”秀兰说:“应该是吧,我也没用过。” 杨副院长坐在一把椅子上,伸手叫小涛过去。小涛的脸对着窗户,这样清晰多了。杨副院长说:“你得的这是肝炎吧?你看这眼珠是黄的,这是黄疸型肝炎。”秀兰一听吓了一跳,过来看着小涛的眼,果然眼珠是黄色的。秀兰问:“这肝炎好治办?”杨副院长说:“肝炎咱可治不了,连咱县医院也治不好,你得上市医院去。”秀兰一下子吓懵了。过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才问杨副院长:“市医院能治好办?”杨副院长说:“一般都能治好。就是这病传染,伙着锅碗吃饭会传染。”秀兰说:“看这病要多少钱咹?”杨副院长说:“四千多块吧。”秀兰刚刚好了一点的精神又被打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一章 出了医院回家,秀兰的腿一直沉重的发抖,连自行车也骑不了了,干脆推着自行车往回走,小涛坐在后座上。秀兰一边走一边想明天就不来这个医院了?明天就要去市医院了?这是多么严重的大病才去市医院啊?灶王奶奶你没保佑你干儿子啊?白给你磕了几年头,你不保佑?四千块啊,上哪里筹这么多钱去啊!这病还传染?会不会已经传给其他人了? 秀兰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连丁顺卖菜回来骑着自行车走到眼前了还没看到。丁顺说了句:“车子坏哩啊?”秀兰才发现是丁顺。丁顺调转车头,两个人都推着自行车往家走,秀兰就把看病的事告诉了丁顺,丁顺一下子也懵了。 从这顿午餐起,小涛开始使用单独的筷子和碗了。丁顺一边吃一边用从未有过的低声温柔地解释:“让你个人单用一个碗和筷子,不是嫌你,是怕你传染给别人。咱家不能再有人也得肝炎嗹。”丁顺的解释只管了一天用,因为第二天晚上小涛就又使用普通的碗筷了。 第二天一早,秀兰带好了六百块钱领着小涛上村西公路边去等客车,说好了如果钱不够用丁顺就再去送钱。等车的时候秀兰问小涛:“你愿意去看病去办?”小涛说:“愿意。”秀兰说:“看病可能得动手术、吃药、打针、输液,可疼。”小涛说:“我不怕。我还没坐过汽车哩,今儿刻正好坐坐。” 秀兰没有直接去市医院,她怀着极小的希望先去了趟县城里的一个小医院,那里有一个老医生是个远亲。远亲看了小涛之后说没事,给你开点药回去吃吧,不吃也没事。这样秀兰提着洗衣粉袋子装着的价值七毛钱的药就回家了,药也没吃,人也好了。再联想到丁顺上次在县城卖菜差点被人打了的一场虚惊之后,秀兰想庚申家的凉席扔掉了就对了:家里都还是好好的,就是吓了一跳而已。 丁顺又去县城卖菜去了,尽管已经不是冬天的大棚菜了,但是丁顺发现县城不是批发市场的地方卖菜也比在桑村地面卖的贵,就还是驮到县城去卖;秀兰走亲回娘家去了,家里就只剩下欣荷和小涛。两个人一边在菜园里摘着豆角一边想着中午吃焖面条的事,小涛突然说:“我觉着这英语是个骗局!”欣荷说:“嘛骗局咹?”小涛说:“我觉着这是外国人的阴谋,他们编出这么一套语言符号来,他们自个都不说,糊弄咱中国人,让中国人都学了好几年,最后才知道学了一点用都没有。”欣荷笑了说:“你总闷想出这个来嗹?从咱姐那时候就学英语嗹,能是假的啊?”小涛说:“你见过外国人说英语啊?”欣荷说没见过,也没见过外国人。小涛说:“就算有外国人呆中国说英语,也可能是骗子。他们呆他们自个的国家可能根本就不说英语,外国的事儿谁知道咹?” 两个人回家就择豆角、洗豆角、擀面条、点火做饭,饭熟了就先晾着等着丁顺回家吃饭。等到两个人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了还没有听到丁顺的车子响,小涛就说:“要不咱先吃一点儿吧?”欣荷说:“等一会儿吧,要是咱吃了不等咱爸爸,他回来了得骂咱。”小涛一看不能吃饭就先把我牵回家,筛了草撒了料给我吃着。 等到下午两三点了,也没见丁顺回来,两个人心里都很着急、又饿,决定先不等了,就每人盛了半碗面条吃。正吃着的时候突然有个人站在枣树下说:“这是丁顺家办?”欣荷说是,再一看来人完全不认识,小涛也不认识。来人说:“我是李辛庄的,喃家也种大棚,我认识恁爸爸。今儿刻恁爸爸卖菜出车祸嗹,让人家给撞嗹。恁家赶紧去人上市医院里去看看去吧。挺严重,县医院说看不了,有人给送到市医院里去嗹。”来人说完就走了,把欣荷和小涛吓傻了,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欣荷想到了新菊,就跑着去找新菊了。 小涛一个人在家等欣荷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年轻人站在枣树下说:“喃是县城滴,喃看见恁家大人让车撞嗹,就把他送医院嗹,人家县医院说看不了,喃爸爸就把恁家大人送到市医院嗹。恁家有人跟我上市医院里去办?”小涛说:“喃家大人一个都没呆家。你等一会喃姐就来嗹。”正说着,新菊和欣荷来了,来人又重复了一遍就说:“喃爸爸把恁家大人送到市医院嗹,不能白送,到时候人家赔给恁钱的时候,恁得给喃辛苦钱。”这样新菊跟着来人走了,欣荷则去姥姥家给秀兰送信儿,留下小涛一人看家。 小涛早早地把我牵到牛棚拴好,饮了水后就筛草、撒料。他把中午剩下的闷面条热了后吃了,就想着先插上大门:天黑了欣荷和秀兰都没有回来,看来今天是不会回来了。小涛正担心的时候丁申来了说:“小子你一个人呆家里害怕办?”农村这类消息走的最快。小涛小声地说:“害怕。”丁申说:“你去叫庚德去,让他和你就伴儿。他要是不来,我就来。他和恁还近一步哩,我要是不唸声来了他得挑理,好像我想总闷样啊似的。” 丁申给看着门,小涛去找庚德了。过了五分钟小涛回来了,丁申问:“他来办?”小涛说:“喃德嫂说他喝醉嗹,来不了。”丁申说:“这个人!我跟他说嗹,他还喝醉唠!准是他妈不愿意来装滴!小子你等着,我去家走拿被子去。”这晚上丁申陪着小涛睡了一宿,帮着壮胆和看家。 第二天秀兰和欣荷回来了,秀兰拿了衣服和钱就去市医院了,留下欣荷和小涛看家。过了两天新菊回来了拿替换衣服,把欣荷也叫走了,家里又只剩下了小涛。小涛也不上学了,也没有本村同学帮着请假,老师们就互相打听是怎么回事。 小涛白天锁上门就到菜园子里去看看能做什么,然后到大棚去给大棚放风。快夏天了,大棚里的温度太高了,这时候不能再保温了,必须要翻开顶部和底下降温了,天快黑了再回来盖好。虽然上初中了,小涛看起来还是一个小孩子。村里人们就这样看着一个小孩子每天在地里和家里跑来跑去,议论纷纷:这肯定是沾了庚申家滴光嗹,一村里还没见过谁家让汽车撞到哩,就他一个;一村里也没有谁真正沾过庚申家滴光,他家和庚申家最近嗹,还不知道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哩。 丁申每天晚上抱着被卷来陪着小涛给他壮胆,白天再把被卷抱走。好在这期间也没有招贼。又过了一段时间,欣梅也回来了。欣梅回来后就去了市医院替换回了欣荷,欣荷回了家丁申就不用再来陪小涛了。 有一天福禄家突然到了庚德家,说:“恁收出了这么大事,何者恁就不去个人看看去啊?”庚德说:“你不跟喃大哥说!”福禄家说:“我就是看着你还精,又会说话又会办事儿!恁见(既然有,就应该)弟兄仨,虱子虼蚤都不蹦一个(好歹应该有个代表)啊?”庚德说:“你不跟喃大哥说,也不和小佑儿说!”福禄家说:“小佑儿是老小,他能代表谁咹!”庚德不说话了,这就让福禄家找不到机会说难听的,过了一会儿自己气得就走了。 丁顺在医院里一连躺了三个多月,再回家来已经快秋天了。麦子是翰文和大伟帮着收割的,玉米是牛心和牛肺用拖拉机帮着种的,其他什么庄稼都没种。丁顺回家这天引了村里人们围观,人们都问丁顺干什么去了,丁顺说呆医院里上班哩;人们又问丁顺认识他们不,丁顺说认识,就是想不起来叫嘛名字了。 进了家门,村里人们大部分就不跟着了,只剩下淑娟和福禄家跟着进了家门。丁顺站在枣树下看着秀兰说:“这是咱滴家曼(吗,有轻微的反问语气)?”秀兰对福禄家说:“你看傻滴,连自个滴家都不认识嗹。”丁顺看了牛棚一眼,说:“这个牛我认识,这不是咱家滴牛曼?”淑娟说:“行唠咹,家都不认识嗹,还认识牛哩。这个小孩儿你认识办?”说着指了指站在门台上的小涛。 好久不见丁顺,无法预期丁顺恢复的怎么样了,也无法预估丁顺看到自己会是什么态度,小涛紧张的脸都红了。丁顺说:“看着怪面熟滴,这是谁咹?”秀兰边哭边笑地说:“这不是恁儿啊?你何者连恁儿都不认识哩啊?你这不是成了死傻瓜哩啊?”丁顺说:“我哪里傻咹?我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说着喘了一口大气。秀兰和新菊扶着丁顺上了门台,进到东屋里炕上坐下。 福禄家坐在凳子上,淑娟坐在炕上说:“丁顺你还抽烟办?”丁顺说:“抽烟抽嘛咹?”秀兰安慰大家也是为了安慰自己,说:“这已经好多嗹。那刚出了事儿刻,他就看不滴(不能看),脑袋大滴跟洗脸盆啊似滴。我寻思着这个能活下来就不错嗹,他生碴(chá)地(竟然能做到,表示意料之外地顽强)能落这样算是不错嗹。” 福禄家说:“恁这王八操滴当家子们一个都不去看看去,我找了庚德跟他说了一顿,白说咹!闲得跟这种人置气(斗气)。”秀兰说:“看不看有嘛用咹,他收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好儿。这回落成这样儿,他们更拿着不当(不重视)嗹。”淑娟说:“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喃这个也没指着过哪个当家子。要是有那不好的当家子啊,还不如没有哩。有些个事儿啊,当家子还不如个外人哩!”秀兰说:“可不,个人还得是靠个人,指着谁也不行。” 福禄家说:“那撞了人的小子哩?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啊?看病住院他不管啊?他管多少咹?”秀兰说:“看病住院都是他给交的押金,他开的是单位上的车,花的应该都不是他个人的钱。”淑娟说:“呆医院里住这么久,得花多少钱咹?”秀兰说:“我听见那算账的说三万块钱。”淑娟说:“我娘唉,三万块!咱要是自个摊上这事直接死唠算嗹,哪里有钱看病咹?”福禄家说:“三万块还叫多啊?救了人一命咹!”淑娟说:“三万块还不多啊?喃连一万块也拿出来咹!”秀兰说:“能光是看病滴钱啊?他把咱一个主劳力撞残废嗹,能不赔钱啊?看病的钱他不全出,咱自个也有责任。这个傻瓜过马路的时候不知道想嘛哩,也不看有汽车不。这都是该着滴。” 淑娟说:“他撞唠咱,咱后边要是还有事儿哩?何者他就不管哩啊?”秀兰说:“咳,你别说嗹,一说起来气死人唠。人家医院说给做伤残鉴定,咱要是落下个残疾人不是人家能多赔点儿啊?咱说让他装着点儿傻,你猜他说嘛咹?‘喃才不装傻瓜哩,喃一点儿也不傻,恁非让喃装傻瓜干嘛咹?’人家问他嘛,他回答滴可快,比年轻刻还快哩;人家让他伸伸胳膊,他跟那当兵的一样甩过来甩过去,可带劲嗹;人家让他抬腿,他一抬这么高,比咱这炕还高哩。过后我让他抬他都抬不了这么高,你看这暂走道儿还溜倒(喝醉酒走路时摇来晃去的样子)哩。你说气死人唠办?”丁顺听见是在说自己就说:“喃反正不装傻,喃本来就不傻。好好滴人谁愿意当傻瓜咹?”秀兰说:“嗯,你不傻!人家赔这么少钱,我看你以后这病再犯了拿嘛上医院里去看去!我看你吃嘛喝嘛!”丁顺抬高了嗓门说:“病了死了也不用你管!”秀兰看着福禄家说:“你看见哩办,出了个车祸脾气还见长嗹,跟年轻刻又一样嗹。欠该管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二章 福禄家和淑娟又坐了一会儿就说天黑了,要回家做饭去了,丁顺说:“咱吃嘛咹?我饿嗹。”秀兰说:“反正家里和医院里不一样,没有那么多菜和水果吃嗹。那里都是买着吃,多贵咹!”丁顺说:“我想吃那玩意儿。”淑娟笑着说:“那玩意儿是嘛玩意儿咹?”丁顺说:“带着皮儿的那玩意儿。”秀兰说:“啊,他是说吃香蕉。你看连香蕉都不会说,还说不傻!呆医院里的时候,你得光看着他,看见嘛他都吃。有一回连香蕉皮都吃嗹。”说着大家都笑了,福禄家和淑娟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丁顺看着小涛端上来的一箅子干粮说:“这小机器儿能吃啊?”小涛愣了,说:“这是干粮,不是机器。”秀兰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办?”丁顺指了指小涛说:“他啊?不认识。”秀兰说:“你还说不傻,刚不跟你说哩啊,这是恁儿!”丁顺笑了,拿起一个干粮就吃,咬了一口说:“咱光吃饭,那牛不饿啊?我去喂牛去。”说着下炕就走。秀兰说:“你那鞋哩?光脚丫子就走啊?”丁顺楞了一下就穿鞋,秀兰说:“你别去嗹,黑灯瞎火的再摔倒,小涛去喂牛去吧。”其实小涛已经筛了一槽草了,这时为了让丁顺安心又来到了牛棚。 吃了晚饭,秀兰就到当街来坐着摆话。在停电或者电视节目没有那么大吸引力的时候,人们都三五一伙地聚到当街摆话。蚊子嗡儿嗡儿地围着人们转圈,随时准备来一口,人们拿着扇子扇来扇去却扇不走自己身体的吸引力。有人在上风坡点着了青草,于是人们在烟雾中摆话,活像天上的神仙一样,只是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有没有烦恼的头疼事。 今天摆话绝对是以秀兰为中心的,这是人们的期盼,不容推辞和拒绝。为了打消掉人们的胡乱猜想,秀兰也需要做这场说明会。没办法,农村人不仅活自己的一口气,也活在别人的口水和眼光里,这别人的口水和眼光就是做人做事的标准,也是道德的边界。或许你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但是好在农村人习惯了,其惯性之大,真让他们做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城市人,他们还觉得憋屈、无聊呢。农村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矛盾纷繁交错,这就是乡情,这就是宗族社会。 秀兰说了很多,所见所闻,包括市里车多的要命,过马路都找不到空隙(很显然这是农村人到了城市里不知道还有个斑马线);包括医院里每个病人都是什么病:比如有人脑袋戳进了腔子里,用秤砣坠着往外拉,比如交通局长的老婆也让人家撞了等。总之每个都比咱这个更惊奇,哪个都比咱这个更严重。每一件新鲜事都引得人们或者聚精会神、屏住呼吸的倾听或者“我娘唉!”式的叹息和惊奇。人们似乎会觉得,好像世界上倒霉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而且倒霉也不一定会跟庚申家有什么关系,难道世界上这么多人倒霉都跟她有关系吗?除了咱村里人,谁还认识她呢! 人们又问丁顺恢复的怎么样了,怎么没出来坐着摆话,秀兰就说他身上没劲,呆炕上躺着哩。人们就说这是还没看好啊,没看好怎么家来了,怎么不在医院里养着。秀兰说:“那司机还不愿意全兜着,说耽误了他好几个月不上班嗹。我说‘我也会开车,你让我撞你一回,我一直呆医院里伺候你。’”人们说秀兰“你真会说!这话说的有水平。”秀兰说其实这是丁顺非要家来,说自个好嗹,不愿意呆医院里当病人。人们都说总闷这么傻啊,医院里条件多好啊,养好了再回来啊。秀兰就笑着说可能真傻嗹,这暂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嗹,连干粮、鸡、西瓜都不知道叫嘛嗹。人们又安慰秀兰说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慢慢养着就好了,反正棒子都种好了,地里也不忙了。秀兰说:“他这车祸可能跟庚申家有关系,新菊拾了她一双袜子,就穿了一天就坏嗹,就给扔嗹。挡不住是扔这袜子得罪了庚申家嗹。”人们都说一双破袜子至于啊,和庚申家应该没有关系;就认倒霉就算嗹;说到倒霉,世界上倒霉的人多了呢,树茂还挨打了呢。秀兰说:“谁打他嗹,为嘛打他咹?” 树武一看三妮儿不在、树茂家一家人也都不在、树荣家一家子虽然都在但是和树茂关系并不好,就说:“树茂赶地,赶唠寅虎滴地嗹,他还欺负个人哩,他寻思着寅虎好欺负,没想到立县这小子不是玩意儿打哩他两下子。”秀兰说:“打滴严重办?”树武说:“这个谁知道哎,应该不严重,就是丢脸呗。让别人打了就算嗹,让寅虎家打了不怪丢脸滴啊!”秀兰说:“恁当家子你也不去看看去啊?”树武说:“值不当滴看。”秀兰想说以前树茂也赶过自己家的地,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树武说:“这两口子干的不是人事儿的多嗹。放羊放人家麦苗,多么讨人嫌咹?他家是年年放羊吃人家麦苗。头年冬天树茂家放人家麦苗让人家好几个公安给逮住嗹,逮了羊走就罚钱呗,她怕人家罚她,她把棉袄解开扣子说人家欺负她嗹,躺着地里抱着人家大腿不让人家走。”新民说:“你看,为了放个羊,连脸都不要嗹!真不知道嘛叫丢人!”树武说:“丢了人省了钱也行咹,最后还是让人家罚哩钱嗹。”新民说:“要是我啊,让人家罚上一回我就不喂羊嗹。省滴讨人嫌。” 人们正说着树茂家的事,就听到三妮儿在家里骂树茂家:“你个小养汉娘们儿,你个臭养汉老婆,你给脸不要脸。我跟你说话你还不理我!要不是有喃小子,你个小屄芯子能生了俩小子、一个闺女啊?你个小屄芯子养活了俩小子就是长了能耐哩啊?你这命可赶不上我这命,我有俩小子一个闺女,你也有俩小子一个闺女,可是你不见得能落下俩小子。”随后听到树茂家嘴里嘟嘟囔囔着就出来到了当街,说:“咹!恁让大伙看看,还有这样当奶奶滴,咒自个滴亲孙子!你这是嫌人多啊?”人们都对树荣家说你看恁婆婆这个横劲,说话这个绝劲。树荣家说喃才不管人家哩。树茂家走近了,人们自然就不说树茂家的事了,也不帮着树茂家去劝三妮儿。 话题转到了子墨家的病。壬义说:“我觉着他这病看不好,香门明知道是刺猬跟上嗹,都撵不了走,这个还总闷治咹?”新民说:“治不好就治不好呗,那刺猬要是撵跑了还不知道跟上谁哩。跟着她一个就行嗹,别再跟上别人嗹。”秀兰就说:“哪里来滴刺猬咹?”新民说:“你这好几个月不呆家不知道,人家香门说她上大埝底下那个闲窑里去嗹,那里有个刺猬跟上她嗹。你说一村里人们都不上闲窑里去,就她闲着没事进去嗹。” 秀兰说:“那时候不用了应该填上这个窑,白仙、狐仙就是爱钻闲窑。”壬义说:“用完唠就完嗹,谁还管填上咹。”新民说:“她可吓的喃国宾哭了好几天哩。”壬义说:“恁小子长的跟大人一般儿高嗹,还这么胆小啊?”新民说:“要是喃国庆准不害怕。喃国宾胆儿小,他寻思着子墨家不嫌孩子们去看电视去,就呆他家看哩回电视。子墨和学文俩人拿着照妖镜镜子对上光,就看见一个刺猬跑嗹,吓得喃国宾黑下睡着了还哭哩。”淑娟听了这些鬼神的故事也来了精神,讲了她在别人家守灵时遇到的吓人事,于是差不多把四大仙家的法力讲了一个遍。就这样一晚上,整个村里的家长里短都梳理了一遍。所以在农村,一家的事只要有第二家知道了,很快全村甚至外村十里八乡的也都知道了。 丁顺回家后伺候我更卖力气了,也更耗时间了。地里的活他没有力气干了,就每天大部分时间在牛棚里守着我吃草,捡槽里他认为牛不愿意吃的硬棒子秸或者小石头、土坷垃扔出来。其实对于我来说,整槽的草我都不愿意吃了。拱食的久了,有太多的口水沾湿了这些草,我再也不想吃了,口水多我也没有办法啊。可是丁顺并不知道,他也舍不得一下子把槽里吃剩的草都扔了,就只有不停地捡一些扔出来。地里的活丁顺都干不了,秀兰也就任由丁顺在牛棚里陪我。欣荷、欣梅或者小涛牵着我拉车或者上地里干活的时候丁顺就在牛槽边坐着等着我回来,等的烦了就搬着个床子上地里去看,路上累了就在床子上坐着歇一会儿。 我宁愿丁顺不要这样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投到我身上,这样我要是不吃干净那些草就会觉得对不起他,不喝光他准备的水也觉得对不起他,心里很累。有次我都不想喝水了,可是丁顺还是使劲摁着我的犄角让我喝,我知道他是把他的养生哲学多喝水汤(shāng)润(滋养身体,通体舒太的感觉)强压到我头上来了,可是强按鸡头还不啄米呢,强按牛头又怎么会喝水呢?我一抬头,我的犄角碰到了他的下巴,这下疼的丁顺眼泪都下来了,吓得我赶紧低下头喝水安慰他,哪怕肚子胀的难受。 我也宁愿他不用这样维护我,为了我和一家人吵架。丁顺以前脾气暴躁也爱骂人,有时甚至会打人,但是至少也是真的遇到事了才这样;现在在他眼里让他生气的事说出来很多人都觉得像笑话一样,看来丁顺的大脑真的是受损了,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不知道还能恢复多少。丁顺不看着我的时候,就不停地让欣荷、欣梅和小涛到牛棚去看我有没有吃草,如果谁敢说一句没有吃,丁顺就抬高了嗓子开始骂一通:“有恁这么不懂事儿滴啊?恁一个个的就知道自个吃饱了不饿滴慌,恁不姓牛啊?牛不是人啊?不用管啊?恁都多大嗹,还是小孩啊?还用大人说啊?” 秀兰觉得丁顺脑子还没恢复正常就忍一下,况且在孩子们面前也是尽力不要吵架,可是这样的事情一天发生好几次就不能忍了,于是秀兰就和丁顺吵。丁顺只是顾得发脾气,真吵起架来了又想不起来说什么词,就只好执行惹不起就躲的策略了,干脆抱着枕头到了牛棚里来睡觉。当然不是和我睡一个屋,而是睡草棚。草棚里的草堆的很高,要爬才能上去。丁顺刚开始爬,秀兰就出来找他,到了草棚发现丁顺爬了半天也爬不上去就说:“你是指着和牛过日子哩啊?你骂了别人你还躲唠?”丁顺说:“我哪里骂人嗹?恁都不听我滴话儿,不把牛当人!我不躲行啊?恁不和我过,我就和牛过日子嗹。”秀兰说:“你和牛过日子,你让牛给你揍饭吃吧。”丁顺说:“我给牛揍饭吃。没人给我揍饭吃,我饿死也不用你管!”秀兰说:“你说滴好听,到吃的时候你比谁都不少吃。”丁顺说:“今儿刻我就不吃嗹,饿死到头!”秀兰说:“别说傻话嗹,要是饿着你,你还能活到这暂啊?呆医院里少给你输一天液你也早活不了嗹。”丁顺说:“我用你给我输液?你不早点让我死唠?”秀兰气的哭了,说:“你他妈不怕热,你就呆草棚子里孵*。闲滴管你!” 秀兰在屋里电扇底下坐着凉快了一会儿,就又出来劝丁顺:“你说这么大热滴天儿,草棚子里多么热咹?你这不是死傻瓜啊?”丁顺想了想也觉得很热,就慢慢地爬出来,身上沾着一身的麦秸草,头顶着蜘蛛网。秀兰用笤帚扫了丁顺头上和身上,就拿了丁顺的枕头领着丁顺到电扇底下睡晌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三章 玉米熟了,秀兰和欣荷刀棒子秸,欣梅和小涛劈棒子,新菊挺了大肚子偶尔过来帮着劈棒子,丁顺照样搬着床子坐在地里一边看事,一边劈一个棒子就歇一会儿,我拉着空车吃玉米叶。丁顺虽然大脑转不了那么快了,但是眼睛转的更快了,地里或者路边上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后看上半天。每当这时候秀兰就对欣荷、欣梅和小涛说:“恁爹真傻嗹,可能以后也恢复不过来嗹。他再闹脾气的时候恁就当没听见,他脑子不行嗹,别和他一般见识,也别和他抬杠。他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把恁几个拉吧(抚养)这么大也不容易。”欣荷等三个人就静静地听着,然后继续干活。 欣荷刀棒子秸累了就换欣梅刀,欣梅干活利索,但是连续刀上半个小时也累的腰疼了,就挺着腰站着休息。丁顺看到了就敞开大嗓门说:“总闷给自个家干活还吊猴偷懒咹?让你伺候地主哩啊?”欣梅说:“干活累了还不能歇歇啊?还累死啊?”丁顺说:“我没看见你干活,我光看见你站着歇着嗹!像恁这样,小刻让恁少吃口饭早饿死恁嗹,恩养恁这种玩意儿有嘛用咹?”秀兰说:“光让孩子们干活,还不能歇一会儿啊?又不是机器人!机器人还得用电耗油哩!”丁顺说:“行嗹,我知道你嗹,你就是向着他们说。都不干活恁就都满意嗹,一个听我说的都没有。” 丁顺不发脾气了之后,秀兰对欣梅说:“你不会刀慢点儿啊?你刀慢点就不用站着歇着嗹,他不嫌你慢,就怕你歇着。”欣梅说:“我可不跟他似的,一分钟的活儿干一个钟头,显得跟多忙啊似的!”秀兰说:“你可别让他听见,听见又闹腾一顿。”欣梅说:“这样一天闹腾好几遍,这日子嘛时候才到头咹?”秀兰说:“恁还有个盼头哩,早晚能离开这个家,就是我,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去!”说着流下了眼泪。欣梅说:“赶等着我有唠能耐走唠,我带着你走。”秀兰说:“你带着我走,恁爹你就不管哩啊?”欣梅说:“管还能不管啊?就看到时候总闷管呗,不行送到敬老院里去。”秀兰说:“别瞎说嗹,拉吧唠恁四个孩子,弄着恁爹送敬老院啊?不怕让人家笑话啊?看他慢慢着恢复吧。” 秀兰和欣梅刀棒子秸的时候,欣荷和小涛就装车,装了满满一车了就往家拉。平时小涛驶车时都是拉空车,拉的东西多了都是丁顺驾驶,免得出意外。现在丁顺没有精力驶车了,加上小涛平时也要去上学,所以一般都是欣荷驶车。出地头的路很窄,往前是一个种大棚留下的沟,欣荷牵着我走的很快,我也跟着走的很快,因为满载时在松软的土地上拉车需要消耗很大的体力,我越慢会导致越难拉动。我们两个几乎是小跑着冲着地头去了,这样在出地头拐弯的地方没有拐过来,我拉着一车棒子掉进了沟里,好在都是泥土并未伤到哪里,但是我陷在了泥里,出不来了。欣荷反应快倒退了一步没掉进去。 小涛看到我拉着车掉进沟里去了就喊“车掉沟里去嗹。”秀兰吓得立刻就往地头跑,边跑边问:“恁二姐没事儿办?”小涛说:“没事儿,喃二姐吓哭嗹。”秀兰过来看到欣荷一切都好,先放了心,对小涛说:“你去喊牛心去,说牛车掉沟里嗹,让他带着绳来拉牛。”小涛就跑走了。欣梅不刀棒子秸了也过来看。丁顺一直听着动静,听到有车掉沟里去了就喊:“谁家滴车掉沟里去嗹?”欣梅边走边说:“咱家滴车掉沟里去嗹。”这样一句话又换来了丁顺更大的爆发:“这都多大嗹?连他妈个牛车也驶不了。这么大嗹,就除了揍醋揍不酸(一无是处),养着恁有嘛用咹?” 丁顺说了半天,人们却没有一个搭茬的,都在地头看着我拉着车站在泥里。丁顺就搬着床子往地头走,一边走一边喊:“那牛没事儿办?”人们有看热闹的,有议论怎么拉上来的,就是没有回复丁顺的,丁顺就急了喊:“我问问那牛有事儿不,总闷就没有一个人搭理我哩?欣荷你总闷还活着哩?!总闷看见你唠看不见牛哩?!”欣荷的眼泪还没干,这时候有多大的委屈都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只是急的眼泪更多了。秀兰终于忍不住了冲着丁顺喊:“你有当爹滴味儿办?恁那闺女差点掉到沟里去,她要是呆沟里砸着碰着你总闷招咹?你他妈大老远就叫唤‘那牛没事儿办?’你总闷就不问问那人有事儿不哩?”人们有的笑了,有的劝丁顺不要老是张嘴就骂人,丁顺一看人们都不向着自己说话,就搬着床子回家了。 牛心拿着绳来了后,牛肺先下到沟里把牛车的绳和套解开,这样我和车就分开了。秀兰、欣荷、欣梅把车上的棒子都扔到了沟上面来,这样就剩下了我和空车了。牛心、牛肺、牛劲、邵嘉、得赢等人先把空车拉了上来,然后又在我身上套了绳子一起把我也拉了上来。 我没有事,就重新套好车装了棒子回家。这回换了欣梅驾驶牛车了,她也不愿意,但是欣荷刚才出了事她就躲不掉了。 到了家就卸棒子,丁顺坐在枣树下的阴凉里说:“我又没骂恁,总闷恁都不理我哩?是看着恁这个爹老了多余哩啊?没有我就有唠恁唠啊?”秀兰不在,小涛一看都不出声只能换来丁顺更大的爆发,就说:“喃姐就是驶这牛车不熟,以后熟唠就没事儿嗹。”丁顺的气消了点儿说:“驶这牛车有嘛咹?驶牛车就跟开车一样,那眼管着干嘛滴嗹?看清了道能不能走,这往左拐就往左打方向盘,往右拐就往右打方向盘,这牛鼻子就是方向盘,你牵着它往哪边拐它就往哪边拐。”丁顺还在不停地说着的时候,欣荷、欣梅、小涛已经卸完车,又去了地里了。丁顺一看没有人理自己,就又趴到牛槽上捡里面的东西往外扔。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摆满了一院子的棒子,连走路都困难了。欣荷和欣梅做饭,绿豆汤熥干粮,炒了个豆角。小涛牵着我到大清里去喝水,秀兰做着床子剥棒子皮,丁顺依然在牛棚里忙活。 饭熟了,一家人都围着桌子了丁顺还在忙,秀兰就说:“还呆牛棚里摘刺儿哩啊?还不吃饭?”丁顺就牛棚里喊:“恁就知道自个吃饭,我呆牛棚里忙活哩半天嗹,也没个人帮忙。恁光知道饿,那牛就不饿啊?”秀兰说:“你给它筛上两筛子草就行嗹,一分钟的个事儿,你闹腾了一头晌火嗹。”丁顺说:“我愿意闹腾,你管哩?那牛给恁干多少活咹?恁不好好伺候着行啊?你说滴可简单,晒上两筛子草,它就愿意吃啊?你不给它把这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捡唠走,它总闷吃咹?”秀兰说:“那你接着摘刺吧。”欣荷说:“娘,你闲滴理他。”秀兰说:“你可别让他听见!”欣荷不说话就继续吃饭。 丁顺在牛棚里喊:“小涛,赶紧给牛筛上草咹,你就知道自个儿吃饭!这个家以后不都是你滴啊?”小涛急的脸都红了,又不敢说不去,就对秀兰说:“你看喃爸爸!他要是不呆牛槽上呆这么半天,我早就筛好草嗹。他呆里头折腾了这么半天,嘛也没干,还这么大脾气!”秀兰苦笑了一下,说:“有嘛法儿咹!”小涛拿了筛子筛了两筛子草倒牛槽里,装第三筛子草的时候,丁顺就说:“别筛嗹,你就知道偷懒,一回筛这么多草不都让牛给拱出来啊?一回两筛子,常过来看看总闷嗹?还累着你唠啊?你这么年轻!”小涛听完扔了筛子就跑出去洗手了,丁顺一看小涛跑的这么快就说:“伺候牛就得用心,偷懒可不行!”小涛噙着眼泪一边洗手一边小声嘟囔:“喂个牛还跟多大工程啊似滴!” 丁顺终于洗了手准备吃饭了,他还没坐下就看到其他人碗里的汤都喝下去一半了,心里就又生气了说:“老人儿(这里是自称)还没吃饭哩,恁倒是先吃上嗹!这要是在先啊,上来先抽两掴(guāi)子(巴掌抽脸)再说!一点都不知道嘛叫孝顺,我为嘛名儿里有个‘顺’咹?老人给起这个名儿就是为了让下边(后代)人们孝顺。”丁顺说着的时候,秀兰等四个人已经吃完了饭,都去剥棒子去了。丁顺慢慢吃着,突然想起来问:“那牛还吃哩办?”秀兰沉着脸说:“跟你一样,还吃着哩!”说完之后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 丁顺喝完了一碗绿豆汤说:“老人儿吃饭哩,恁不看着老人儿吃完了赶紧给舀汤去啊?这个还用支(使)啊?恁都多大嗹!不知道嘛叫孝顺!”秀兰说:“你吃饭吃个前三后四(耗尽好几个人吃饭的工夫),谁光坐着桌子边上等着看你喝完哩办?这么多棒子不是赶紧剥了腾出地方来接着往家拉棒子啊?喃都不上地里去嗹,伺候你就行嗹?”欣梅给丁顺舀了一碗汤放在桌上,丁顺的眼皮就低下来了,一边吃一边闭着眼睛睡觉。秀兰看见了丁顺的样子说:“你就跟恁爹一样,你这是吃饭嗹,还是睡觉嗹?”丁顺睁开了眼睛说:“你看不见我嘴还嚼哩啊?”秀兰说:“你吃饭闭着眼干嘛咹?跟他妈快死了一样!”丁顺说:“你管哩!我不累滴慌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四章 丁顺嚼着嚼着突然睁开了双眼,很显然是想起来了什么事。丁顺说:“欣梅,你出去打工好几个月,往家里交钱哩办?”欣梅说:“没交。”丁顺说:“养着恁干嘛咹?你这还没结婚哩,挣了钱就不往家里交啊?”欣梅说:“我挣了钱交唠学费嗹。”丁顺说:“你早就不上学嗹还交嘛学费咹?”欣梅说:“我学了英语。”丁顺说:“学那玩意儿有嘛用咹?”欣梅说:“让你给我交钱上学你不交就算嗹,我自个挣滴钱我还不能花啊?”丁顺说:“养着你这么大何者白养哩啊?一分钱也不给家里交啊?” 秀兰一边往房:“你就当听不见他说话。”小涛说:“要是都像他啊似的,过了年也收不完这块棒子!活都让别人干完嗹,话都让他说完嗹,功劳也都成了他的嗹!”秀兰笑着说:“你可别让他听见!” 丁顺又捡了一个棒子,冲着前面喊:“你看看恁干点儿活,这是落下多少咹?我这一会儿捡唠俩嗹!一点都不拿着粮食当回事儿,恁是没挨过饿!”秀兰对小涛说:“别理他,嘛也听不见!”两个人劈着棒子,突然感觉后面安静了,丁顺竟然不挑毛病了!秀兰一回头看见丁顺躺在了棒子秸上,赶紧扔下棒子就跑了过来问:“你总闷嗹?”丁顺说:“浑身没劲儿。”这时候欣荷、欣梅、小涛也跑过来了。秀兰和欣梅两个人架着丁顺回了家,留下欣荷和小涛继续收棒子。 秀兰在家里拿了钱就和欣梅架着丁顺去村西公路上坐车去市医院了。新菊知道后又挺着大肚子去市医院看了一次,秀兰让新菊回家养胎,不要跑来跑去,在家顺便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大花八年的这个秋季到了调地的时候了,所以谁家都不能偷懒留着棒子秸在地里,否则会影响新分到这块地的人种小麦。小涛又不去上学了,每天都和欣荷去收棒子,起早贪黑地总算把玉米都收到家里来了,当然新菊也叫了牛心帮忙。新菊闲聊时问小涛:“你不上学儿有事儿办?老师不说你啊?”小涛说:“初二升级考试我都没考,直接上初二。”新菊说:“行,有恁姐当年滴水平!” 棒子秸在地里晒的差不多干了,人们都急着把棒子秸拉走腾地方。有了过去翻车的经历,欣荷和小涛每次让我拉东西都不敢装太满,免得路上出事。这样一来,就要在地里来回跑很多趟了。幸好牛心开着拖拉机帮着拉了一次,这一次顶我拉好几趟了,铁牛确实比我力气大,当然它也是因为车厢够大才能拉那么多。 谁能想到拉棒子秸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竟然引发了一件人命案,还直接影响了调地的进度,也是小牛辛庄人几十年来未曾遇到过的事,它刚一发生,人们立刻就把原因归到了庚申家身上,但是事情也并非这么简单。 树茂家赶着几十只绵羊去河南边放羊,走到桥头了看到一伙外村人在河坡上挖坑埋人。在河坡上埋人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树茂家自然好奇地说了一句:“恁这是干嘛嗹?”一个低头挖坑的人说:“埋死人哩!”树茂家说:“恁真新鲜,呆河坡里埋人!因为嘛咹?”那个人不痛不痒地说:“他养活了好几个小子,一个孝顺滴也没有,他就跳河自杀哩呗!他死在这里,说明他和河有缘,就不埋到祖坟上去嗹。” 立县开着立国的拖拉机往家拉棒子秸,装了满满的一大车上了桥;树茂家跟在羊后面,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人家埋人也没顾得看羊。壬义骑了自行车在桥头停住说:“你过去唠啊?还不把羊撵回来让拖拉机先过?” 树茂家的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失魂落魄地跟着羊群走。这时候两个人、一头铁牛、几十只绵羊在桥上相遇了。桥面本来就不宽,一辆拖拉机就占了百分之九十多的宽度;绵羊们也不会排成一羊纵队,都是横着往前走,很可能把边上的羊挤到河里去了,而且因为年久失修加上一些调皮孩子砸了栏杆卖钢筋,桥上的横栏杆少了好几个,看样子肯定是要把羊挤到河里去了。这河水也凑巧,好几年都是没有多少水了,这年秋天突然水多的快够到桥面了,黑浑的臭水打着漩涡奔腾东去。树茂家担心羊掉进河里,赶紧跑到一个少栏杆的地方把鞭子杆横过来当栏杆去挡着羊,结果羊群拥过来的时候她没抓牢竖着的栏杆,自己掉进河里了。羊们过了桥四散而去到处找吃的去了,很多都进了别人的庄稼地,地里有人的就往外撵,边撵边骂。 壬义在桥头看见树茂家掉下去了,冲着立县喊:“你把人给挤下去嗹!”立县开着拖拉机根本听不到壬义在喊什么,开到桥头了看到壬义表情这么夸张就停住了说:“你说嘛?”壬义说:“你把人给挤下去嗹!”立县说:“挤下谁去嗹?”壬义说:“树茂家。”立县跳下拖拉机往桥东桥西都看了一遍说:“哪里有人咹?”壬义说:“准是让水冲走哩呗。”立县意识到了严重性,说:“你这么大人红口白牙的可别胡说,你哪个眼看见是我把她挤下去嗹?我拖拉机挨着她哩啊?你要是这么胡说,后头你也遭不了好儿!我要是经了官司,你也得跟着上法庭!”壬义被说楞了,一时答不上话来,觉得自己很倒霉:怎么遇见了这么多倒霉事,刚才看见一个跳河淹死的了,这一会儿又一个!自己也变得心绪不宁了,蔫巴巴地骑着车子就上地里去了。 很多地里干活的人都听说了树茂家掉河里去了,离河近的人都不干活了,都跑去桥上看动静,可是除了翻转着的黑色浪花,哪里还有其他动静?有人就开始说,这就不买庚申家的房嗹!早就听说她念下咒嗹,谁买她家的房都落不了好!树茂这才好了,又轮到他媳妇嗹,这回不是病嗹,看样儿连命都搭上嗹!也有人说,这也不是因为庚申家念咒,这还是庚申家屋里那个黄仙闹的,上回给树茂看刻,人家香门就说嗹,只能管一年,上回树茂好了就是大秋,这回她出事又是大秋,这不正好一年啊!这黄仙你打扰了它,它跟上就撵不了走嗹!有人不同意说,你看丁顺,好好地谁家出车祸咹?就他一个人让汽车撞嗹,这回听说又去住院去嗹,准是不知道沾了庚申家嘛好处嗹!有人说,壬义和埋死人的都看见是立县开着拖拉机把树茂家挤下去了。有人说,这话你可不能随便说,这不是小事,这是人命案子,说着玩儿把你也带到法庭上去!再说了,一个头信儿的拧、俩头信儿的横、仨头信儿的打起架来不要命,立县脑袋顶上就仨头信儿,得罪了他还有好果子吃啊!这样人们就不再公开谈论立县的原因了,只是把原因都推到了庚申家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五章 不到一个小时,全村人都知道了,甚至一些外村的人也知道了。热心的人们都顺着河坡往下游去找人,一连走出去了十多里地,可是哪里找得到?到天黑了,人们也怕淹死鬼跟上自己就都回家了。人们在自己家里三五一伙地议论这件事,有些人说树茂没出息,要是我的话我就带着刀子上寅虎家去,让立县给喃媳妇儿偿命,自个还有俩小子哩,怕嘛咹?剩下一个光棍汉嗹,活着还有嘛意思咹?也有人说立县这小子跟土匪一样,树茂可打不过他,这不是才让他打了两下子啊!树茂也就是能和寅虎舞划两下子。也有人说,庚申家这套房,树茂应该早点卖出去。可是他想卖谁敢买啊?人们还在议论的时候,就听见三妮儿在当街骂:“喃才不让喃小子为了那个养汉老婆去送死去哩!小子你没有媳妇儿了,我再给你娶一个好的!” 三妮儿一开骂人们自然走出来看热闹,却见树茂拉着三妮儿往家里拽说:“上哪里去娶那好的去咹?别呆当街丢人嗹!”林原说:“这老太太可真行,孙子都好几啊嗹,还能给小子再寻媳妇哩!因为我没出息,喃老二耽误到三十好几才寻了个外地媳妇过来。”人们都不出声,继续看热闹。三妮儿走了过来说:“恁老二是寻的媳妇儿啊?恁那是人贩子买过来滴!谁也别笑话谁!再总闷说我还是恁嫂哩,你这么笑话我,恁哥呆底下知道唠能饶唠你啊?”林原一家人在气势上一直压着三妮儿家,哪里能忍受三妮儿这样的态度对自己说话。本来想发作,可是三妮儿说到了地底下的人,林原就发作不了了,气的扭头就回家了。 树荣家虽然和三妮儿、树茂家关系都不好,但是树茂家都出了人命了,也不能不顾及下自己家的面子,就走到当街劝三妮儿回家。三妮儿说:“你个小养汉老婆,你不是一直都不理我啊?你舔着嘛脸和我说话咹?”树荣家说:“你不知道嘛叫丢人现眼啊?恁那儿媳妇儿死了你不说替恁儿难受哩,还呆大当街叫好啊?!”三妮儿说:“这不才死了一个啊?俩都死了才好哩!”树荣家气的扭头就走。三妮儿还在当街叫喊:“这天下的儿媳妇们都死净了才好哩,儿媳妇和婆婆永远都不是一个心理!都死了我和喃俩小子过,不更好啊?!喃俩小子不孝顺都是因为恁这俩小养汉娘们儿!”三妮儿一句话得罪了所有看热闹的人,人们都没心情看热闹了就各自回家了,留下三妮儿继续在当街抒发心情。 欣荷和小涛听说了淹死人的事后,天一黑就插好了大门,又找了杠子:“想给我念咒,你还能念滴过我?!”秀兰说:“这话可别传到别人耳朵里去,也别让恁收听见,恁收这暂傻嗹,要是他说给别人听唠,你也担一份责任。”泽栋说:“我是说气话哩,我哪里真懂念咒咹。” 立县一方面用武力保护自己,一方面也主动散播言论,为自己撇清关系:一村里人们看见桥头上埋死人也没有人说话,就她一个人瞎搭搁去,准是那淹死鬼跟上她嗹。不是淹死鬼哪里能掉到河里去啊!我呆桥头上等着她先过哩,她不过河,她不过我还不能先过啊?也说不准还是庚申家滴问题哩,一村里就是她一个横死滴,就她家买了庚申家的房嗹。 人们其实都很迷茫,没有亲眼看到的事,谁的话都可信又都可疑。人们相信迷信、相信命运,但是又觉得嫌疑人也脱不了干系。两种因素交织缠绕,让人们分辨不出到底哪个作用更大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六章 棒子秸都弄清了以后,就开始调地了。十年之间每个家庭的人口都多少有些变化,比如丁顺家原来七口人,现在成了五口人,地就要变少了。事前秀兰和福禄家商量好了,新菊的地还是分在丁顺家,这样丁顺家就保留了六口人的地。 每次重新分地都会吵吵嚷嚷很久,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农民的根本利益。容易闹矛盾的地方有地域和人家等两个主要因素。地域的因素比如说,本来我的地在这一大片地的位置较好,我出车进车比较方便,现在太靠里不好进去,或者太靠外容易让人家或偷或破坏我的庄稼;本来我的地是方方正正的好耕作,现在你分给我一片三角地,当然不愿意了;本来我家的地挨着河或者井比较近,想浇地很方便,现在你分给我远处的地我也不愿意;本来我的地是平地,现在突然分到了谁谁家的祖坟地,一来不好耕作,二来晚上在这地里干活会害怕。人家的因素则比如说,我种地很勤快,浇水、上粪都勤经营了一块好地,现在突然分到了某个懒汉的地,十年有八年荒着,地不肥不说,还得受累锄野草。势力大和胆子大的人就敢和村支书闹,村支书能压的下去就要压,压不下去就得给人家换。老实人怎么办?老实人认命不抱屈(觉得委屈)。 丁顺再次从市医院回来的时候地里的麦子已经耩好了,丁顺听说有一块地分到了原来己丑的自留地,再一想到己丑丈人的孤坟头子在那块地里就冲着欣荷和小涛发了一通脾气。秀兰只好说你又不呆家不干活,别人干了活你还这么闹腾!他们都是孩子,哪里敢和支书闹腾去咹?丁顺说:“何者我不呆家,这点事儿都办不了!”秀兰就劝丁顺说:“你才从医院里出来,一下子花了好几千块钱又生气,等一下又贫血了又几千块钱没了。”秀兰一说到钱,丁顺深入到骨髓里的节约意识立刻控制住了整个人,不生明气了,生暗气。 又到了交公粮的时候了,秀兰、欣荷和小涛三个人就套着车到桑村街粮站交公粮。因为力气不够,在家里往车上装袋子的时候都是秀兰和欣荷两个人一起抬的,到了粮站傻眼了:粮站的粮仓有十多米高,只有一个窄长木板斜着搭上去,人踩上去都左摇右晃的,很显然不可能两个人抬着上去了。三个人一下子发起了愁,后悔没有装成半袋半袋的。三个人等了十多分钟想不出好办法,正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邵嘉来了。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说:“丁顺婶子你别着急,我这个抗完了我给你抗上去。”邵嘉虽然身高不算多高,但是干活利索又有劲,很快就把自己的几袋粮食抗了上去,心不跳气不喘地又过来把我拉的车上的十几袋子粮食抗了上去。邵嘉帮了一个亟需帮助的人,秀兰就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夸奖着邵嘉:恁嘉哥是个好人,没有忘本,比当家子还好哩。 这里又说到当家子了,那我们就解释下什么叫做当家子。按小牛辛庄的风俗,当家子相当于鲁迅笔下的本家,即五服以内的几家人互为当家子。五服以外又有些模糊的血缘关系的就称一个院里的,这个院不是当院、不是具体的砖墙、土墙,而是一个大院,是存在于人们心里用来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的一堵保护墙。五服关系最直接的体现就是红白喜事:五服以内的算是一大家人,都是事件的当事人,要悲同悲、喜同喜;五服以外的关系好的都是参与人,要帮忙安排或主导一些具体事务。自己院里没有这样合适的人选,则只能找其他院里有能力的人来做此事,不过事先也要和自己院里的人商量过。在几十年前祖宗家法还占统治地位的时候,院内人永远都比院外人关系紧密,当家子也自然比院里人更紧密,所以那时候有个词叫做疏不间亲;到了现在,祖宗只是一个称呼了,家法也早都不存在了,每个家庭之间联系的纽带变成了利益和个人喜恶。 之前我们说过,尚祯和丁卯活着的时候,丁卯和丁顺就像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现在老一辈的当家人都不在了,下一辈的关系日渐疏远了,连丁顺出车祸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后,庚槐、庚德等人都没有去医院里看望过,事后丁顺回家来了,也没有人来问候一声。丁顺的表弟、姨兄弟们也没有人来看望过,这样丁顺就决定和表弟、姨兄弟们断道了。庚槐、庚德是住在同一个村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个是不可能做到断道的,但是关系也是大大的疏远了。 不要说丁顺和庚德这样远的堂叔伯关系了,就算是亲兄弟、亲娘老子也有不管不顾的了。先有书宸和牛劲的例子,后面有新民和新军两兄弟为了谁先使用柴油机浇地互相骂街的事等等等等。总之人们就像疯了一样,矛盾不断、打架不停,而且都不是和外人,而是和自己一家子。人们解释不了这现象的原因的时候,就开始推测玄乎的原因了,这次人们不再说是庚申家的原因了,因为这个在庚申家身上找不到证据,于是人们推断说:小牛辛庄的风水坏了。但是具体是谁破坏了、哪里被破坏了人们就不知道了。人们去问壬贵,壬贵说:“我哪里知道咹!咱别宣传这封建迷信滴东西。”林原说:“恁爹老是向着老小,和你打架,你就不想知道是嘛原因啊?”壬贵说:“哪个老人儿都有个偏向,我不生气。这个和风水没关系。”保君说:“恁几个人:“早知道这样儿,还给他寻媳妇儿?让他妈他爱上哪里打光棍去就上哪里打光棍去!” 树茂说:“那你也没空儿放羊哩呗?我也没空儿放羊,羊都卖嗹!”子墨说:“我哪里还有羊咹!喃小子说‘你又忙地里,又得呆家里伺候病人,哪里有空放羊咹,把羊都给了我放算嗹!’”林原说:“这他妈不是养了个白眼狼啊!”壬义说:“你羊也没嗹,地也不行嗹,恁老婆子又看病花钱,何者恁小子就彻底不管哩啊?”子墨说:“喃小子说‘反正你有月钱(月收入、工资)!’” 子墨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同情心都驱散了,人们都认为子墨除了死工资之外还贪污了村里的钱,只是不知道是多少而已,于是人们一哄而散了,连来找子墨的目的都忘记了。只剩下林原问子墨:“你一个月月钱多少咹?”子墨说:“九十。”林原说:“何者你一年白捡一个大牛啊!”又想了想说:“九十也不多咹!老人儿钱再多,那也是老人儿的钱,闺女小子该孝顺的还是得要孝顺咹!这种不孝顺的,就该小刻就摔死他!”林原是有意说给树武兄弟几个听的,可惜树武和人们都散去了,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了。林原很沮丧,但还是在临走时问了一句:“咱村里这风水破坏嗹,恁当支书的也不管啊?”子墨说:“谁知道是不是风水的事咹?再说我又不认字,出不了门,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那道行(heng,法术)高滴。” 当亲生父子关系都变得不如路人的时候,丁顺和庚德这种堂叔伯叔侄的关系变得再糟糕都不会引起人们对于伦理和辈分的思考了,人们只是纯粹地看热闹就可以了。只是脑子变得简单的丁顺一直理不过这个弯来,陷入了痛苦和迷惑之中。丁顺和庚德家关系变坏的根本原因是丁顺家人少,确切地说男人少而且唯一的儿子小涛还是个小孩子;直接*是本来就失了权势的丁顺又出了车祸,变得傻了,这样庚德在说话办事的时候,也不用和丁顺商量了,再也不用看丁顺的脸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七章 丁顺第二次从市医院里回来后又修养了一段时间,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力气多少也恢复了些,自己走路不成问题了,这样他就慢慢有了胆量牵牛驾车了;只是骂人、发脾气这点没有改,而且有了更大的气力吼叫了。秀兰在家时,看到丁顺闹的太厉害了还能说他几句;现在秀兰不在家了,带着老母亲去省城医院里看病去了,这样丁顺就彻底没人管了。丁顺这次发脾气是因为浇地。 小牛辛庄的地大体分为水浇地和旱地:水浇地即能让机井水浇到的地,旱地即看老天爷定收成的地。唯一的机井就在村后边,所以村后边的水浇地有很大一部分就自动形成了菜地,村里的自来水也是来自这个井里。机井的水无法过河,那么河南边就是旱地了。在百十年前,所有的地都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定收成的,所以人们都祈求风调雨顺。那时候粮食的单产是非常低的,经常有的地颗粒无收,这种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水量的地是纯旱地。才分地到户的那几年,人们都习惯还是用辘轳从笨井里提水,可是这样的效率实在太低且太累人了,人们就慢慢放弃了。挨着河近的偶尔可以用河水浇的地就是半旱地了。 从梓松高瞻远瞩买了水泵和柴油机后,人们就都让梓松抽河水浇地。庚德看到梓松赚钱后也买了水泵然后和有柴油机的新民合伙给人浇地。往年的河水从来都是干净的,但是这年突然变成了黑色的臭水,人们都怀疑这样的水浇了地之后,地还能不能要,还能不能长出麦子来,长出来的麦子还能不能吃。可是要是眼瞅着这地没产出也挺可惜的,毕竟现在的经常单产比伙着生产队的时候高多了。庚德是第一个用臭河水浇自己家的地的,庚德一开端,其他人家也就都跟着没有那么多顾虑了。自己独傻是傻,群傻就不是傻了。于是庚德和梓松的两台柴油机日夜工作不停地抽水。 如果是用村里的机井浇地,那么在干旱季节浇地是排队的,什么时候浇取决于地的位置,只要家里有人就不会错过。现在是私人给别人浇地了,顺序就不按地的位置来说了,而是要人排队,按排队的前后顺序来浇地。现在家里只剩下丁顺、欣荷和小涛了,丁顺因为庚德从来没来看望过自己而一直耿耿于怀,当然不屑于去庚德那里排队;小涛要上学,既没空也不敢出去办理大人的事情;这样丁顺就让欣荷去排队,可是欣荷也胆子小,不敢去排队。丁顺就骂欣荷:“你就不如欣梅,她要是呆家里都不会像你这么没出息。”欣荷被骂的跑到村后的地里去哭,到中午也不回来。 小涛中午放学一回家,丁顺就在牛棚里骂:“你去看看恁二姐死到哪里去嗹!连饭也不做嗹,指着饿死老人儿啊?有恁这么不孝顺滴办?”小涛立刻跑到村外面到处去找欣荷。 欣荷躲在桑村街的棒子秸地里哭,桑村街很多人家都不看重土地上的那点微薄产出了,能种一季就种一季,不能种就荒着地。小涛找到欣荷喘着气说:“咱爸爸让你家走揍饭去。我还得上学儿去哩。”欣荷说:“他自个都不敢上庚德家去,非让我去,还嫌我胆小!他呆家里可横哩,就是老鼠扛枪——窝里横!”小涛说:“等咱娘家来再说。”欣荷说:“我一天都不愿意呆家里呆嗹。”小涛说:“你走了就剩下我一个嗹,我也上不了学儿嗹。”欣荷说:“你上学走唠他光骂我。”小涛说:“要不喊咱大姐来说说他。”欣荷说:“他根本就不怕咱姐,也不听咱姐滴话儿。”说着两个人还是回家了。 这顿饭做的也简单,烧水熥干粮就咸菜,欣荷完全没有心情去炒个菜了。丁顺从牛棚里出来洗了手脸后往桌子前一看就说:“让你揍饭,揍滴这是嘛饭咹?烧水熥干粮!这饭还用恁揍啊,我自个儿不会啊?养着恁这么一伙子,真是白恩养嗹!为嘛我名儿里有个‘顺’咹——”欣荷拿起一个馒头就走了,出了大门不知道去哪里了。剩下丁顺坐在桌前说:“死就死远点儿!养活恁这不孝顺滴玩意儿,活着有嘛用咹?还不如小刻就摔死恁哩!”小涛坐在饭桌边胆战心惊,虽然骂的不是自己,但是那高亢的声音震的耳朵都响了,脑子里嗡嗡地乱想:我还不如二姐呢,她好歹还会做饭;这会儿还没骂我,是还没轮到我吧?轮到我的时候不知道要骂成什么样子了。早知道就不回家吃饭了,在学校里饿一顿也不会这么痛苦。 不容易熬到吃完了饭,小涛正想要上学走的时候新民带着一身的泥水来了。新民一来就在堂屋找了个凳子坐,一点也不陌生,一如他几年前经常来时的样子。新民坐下就点着了一支烟说:“丁顺哥,你这大晌火滴是招呼嘛咹?呆大当街就听见你骂人唠。我想要个闺女都不让生,你这么好滴闺女你不疼吧还直骂她们!”丁顺说:“你吃饭哩办?呆这里吃点儿啊?”新民说:“我这刚吃了,这是要上河南边去哩。”丁顺说:“排队浇地滴人多办?”新民说:“多!挨着李辛庄滴地,他们都想让我浇哩。咱村里排队滴地还没浇完哩,我要是给他们浇滴话,村里人们不骂我啊!我看着你那块儿地还没浇哩,挨着己丑滴那块地是你滴地办?新调的地老是记不清。”丁顺说:“是!我这不让欣荷去排队去啊,她真没用,胆小不敢去。”新民说:“你为难一个孩子干嘛咹?你自个去找我说一声不就行哩啊?!”丁顺说:“我不愿意看见庚德。这暂看见他我都不理他,他眼里没有我这个收,我眼里也没有他这个侄儿!” 新民说:“你可真是!你不愿意和他犯话,你和我说咹!他要是敢说不让你用他滴水泵,我就给你教训他,我可不管当着谁滴面儿!”丁顺笑了。丁顺一笑,新民就继续说:“摆着恁侄儿呆这里,人家梓松又不能给你浇;再说人家浇地都排队哩,梓松也没空来找你。趁着己丑不浇,你还能呆他地里挡挡口子(指水重开的豁口),要是你两边都浇了,你还总闷往人家那地里站咹,不陷脚啊?”丁顺说:“嗯!要不你给我排上号吧。”新民说:“你吃完了饭就上河南边去吧,我浇完了这块地就挪机子,挪到你地头上去。恁庚德心再黑也不敢说嘛!”丁顺笑着说:“你看,这关键时候当家子还不如外人哩!”新民说:“咳,这暂哪里还说当家子咹!我这亲兄弟俩还不行哩,恁这关系不差得远啊!” 新民走了后,丁顺吃了饭就对小涛说:“你别上学儿去嗹,你先去找恁二姐去,找着她和我浇地去,俩人忙不过来。一会儿再借个尖铁锨,咱家就俩尖铁锨。” 三个人在地里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靠河的地浇了。在地里的时候丁顺照样对着欣荷招呼叫骂,地里其他人看见了都纷纷挺身而出,有劝丁顺的,也有教训丁顺的,终于把丁顺嘴里的怒火压到了肚子里憋着去了。 秀兰是在霜降这天中午前到家的,她进了院子刚一支上自行车,欣荷听到声音就从屋里跑了出来站在门台上,一看到秀兰就先哭了。秀兰问怎么了,欣荷不说话只是哭。丁顺在牛棚里说:“这么大闺女嗹,还有脸哭!我说让她排队挨个号浇地她都不去!地还是靠我才浇唠。”秀兰说:“总闷你不去排队去哩?”丁顺说:“我不愿意上小德家去!”秀兰说:“你老皮老脸滴嗹,你都不愿意去,那孩子就愿意去啊?你不愿意上他家去,你不会上梓松家去啊?”丁顺说:“有小德哩上人家梓松家去,不让人笑话啊?” 秀兰说:“他妈这社会儿谁笑话谁咹?!我一进村就听见人们都说你呆家里天天骂闺女,你这是恨不能把她们都撵唠走啊!家里光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就松心嗹!把孩子们都得罪净嗹,赶你老唠没人伺候你,我看你总闷招!”丁顺赌气说:“没人伺候拉倒呗!不就是饿死到头啊!这么大嗹,一点活儿都干不了,说两句还不让说啊?这暂这孩子就是不行,我那十七八刻都顶着门头过日子嗹!”秀兰说:“你还顶着门头过日子?你都结唠婚多少年嗹,恁爹想骂你就骂你,想让你打我就打我,你还顶着门头?你顶着嘛他妈门头咹?”丁顺说:“老人儿就是老人儿,老人儿打我骂我我都没话说!哪里像这暂咹,还没打骂哩,就说哩两句都不让说!” 欣荷说:“喃不愿意喃爸爸有多大能耐多大出息,没有出息就像家欣她爸爸那么好脾气也好咹。” 福禄家走进了院子说:“恁这招了把呼滴这是干嘛嗹?”秀兰说:“没干嘛。你看她爹这暂脾气大滴!越来越跟他爹当年一样嗹!他爹跟他还不一样,他爹最起码不骂闺女,光骂他和我;他这个逮住不论是谁就一顿骂。”福禄家说:“总闷这么大脾气咹?喃那么多孩子也没像你啊似滴老是骂孩子们。自个的孩子不是自个儿疼啊!”丁顺不说活了,秀兰就说:“闺女们结唠婚还能躲出去哩,喃小子可总闷躲咹?呆家里和他过一辈子还不让他给折腾死啊!” 福禄家说:“恁小子不是也学习棒啊,考了大学就上唠城市里去嗹,不和他过嗹!”秀兰说:“听见哩办?以后孩子们都走唠,就剩下你自个儿嗹,我看你还冲着谁撒气!”秀兰把福禄家让到屋里去摆话,福禄家就说:“新菊这几天先别过来嗹,这就到了日子快生嗹,万一生到娘家可不好!你得陪着她呆她那院里,她自个儿不害怕啊?”秀兰犯了难,自己要是不在家就怕丁顺又闹脾气,可是新菊也确实需要人陪。福禄家就说:“要不让小涛去,好歹是个男滴给她壮壮胆。”秀兰笑了说:“喃小涛胆儿最小嗹,跟小兔儿胆一般大!”后来欣荷主动说要去陪着新菊,秀兰还问:“你不胆小啊?”欣荷说:“不胆小!” 几个人正摆话的时候,就听到当街叫骂了起来,于是一起到当街来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宝珠家和树荣家在吵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八章 不能在丁顺家房边上拴牛之后,宝珠这次选择了在树荣家房边埋了个牛橛子。树荣家是完全不吃亏的一个人,好说好商量可能怎么样都行,想欺压她,她即使打不了人也要把对方骂死,于是树荣家就把戊酉埋的牛橛子给刨出来了。戊酉回家牵了牛出来一看橛子躺地上了,树荣家在脸前说:“你不能埋到喃这里,不和喃那牛打架啊?”戊酉不会理论,就牵着牛回家了。 半个小时之内,宝珠、戊酉、五个女儿从静初到静秀、两个女婿云胜和家贵,云胜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共计十三口人就站在了埋牛橛子的坑前叫骂。宝珠、戊酉在第一排中央,四个外甥男外甥女像插花一样边看热闹边张着还不利索的嘴骂街,五个女儿在第二排,两个女婿在第三排,好像拍合影一样整齐鲜明地矗立着。因为两个女婿一个倒插门、一个本村的,所以都既不张嘴也不动手,只是像助威一样站在人后观看。对面的树荣家看起来就势单力孤了,只有树荣家领着两个孩子,动起手来完全不是对方女将的对手,更不要说对方还有男人放哨呢。假如亲兄弟树茂也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三妮儿都带来助阵,假如当家子的林原带着三个成年儿子来助阵,假如一个院里的大壮家和老苶子家兄弟们也都来了,那么戊戌和邵嘉都得来,丁申、丁顺、庚槐等也不能不顾道义了。然而一个牛橛子值得全村一半以上的人口来动手打架吗? 不值得。这样说的理由是牛橛子不过是一截木头,塞灶膛里最多能烧顿饭;而打起来了随便一个小伤的医药费都比牛橛子贵多了。 值得。这样说的理由是这个牛橛子已经不是一截木头了,它代表的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院里的人的立锥之地,是尊严。 假若双方真的动手了,那么这一定是一场混战,因为历史的缘故,每一家和每一家的怨仇已经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了,分不清了。而事实上,时代进步到这个时候,不是亲兄弟的关系,没有人愿意再为别人强出头了;连亲兄弟树茂都指望不上,其他的人更是靠山山倒了。一个院里的丁顺和戊酉还因为牛橛子的事吵过架呢,他们又怎么会为了此事联合起来对付别人呢,何况说起来大壮家一系的人丁可比尚祯一系兴旺多了。 现在的现实就是不论打和骂,树荣家都落在了下风。大冬天的人们正闲的难受,这会儿都涌过来了揣着手围观:人们都想看看一个有儿子的人家是如何被一个绝户人家欺负的。双方先是不停地叫骂对方“王八操滴”“私孩子”“不是人揍(生)滴,”还并没有动手的意愿。忽然云胜四岁的儿子捡了一个小砖头,冲着对面扔了过来。扔出来的砖头飞了不到两米就无力地掉猪圈里了,但是这个武力上没有任何价值的小动作却导致矛盾升级了,正如日军进攻珍珠港一样,军事上是一小步,政治上却是一大步。对面的国杨看到了,立刻捡了一个小砖头扔了回去。这个砖头在人们头顶上飞过去了,没有砸到任何人,但是却引得对面的人都怒了:除了宝珠的四个小外甥男女吓得退后了之外,其余九个大人一起向前走了过来。树荣家虽然知道动起手来肯定要吃亏,但是这个时候不能示弱,这一次示了弱,以后就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 双方一接触就立刻扭打了起来,人们都紧张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拉架。这时候丁顺横空出世了,他一步插到两伙人中间,可着(尽量,能有多大就用多大)嗓子叫喊“别打架!别打架!”两只手分别抓住纠缠在一起的两只胳膊使劲往两边拉,一边往人堆里挤一边拉开一双又一双手,他的背后刚分开的两只手就又纠缠、撕扯在了一起。眼瞅着丁顺的成果要化为乌有的时候,秀兰也站了出来,这样两个人就把两伙人隔开了。树荣家见好就收,宝珠家好几个女人却还伸着手往前够,秀兰高声对着伸着手的人说:“这是干嘛咹?欺负人家人少啊?人多欺负人少这叫能耐啊?!” 宝珠说:“喃人多欺负人少啊?是她欺负喃家绝户。恁就是向着她家说话!行唠滴(吃得开、混得好的)人们都是向着行唠滴人们,喃这不行滴人家就让恁踩到死地里去。咱白是一个院里滴,恁净向着外人!喃是绝户,绝户喃也不受气!”秀兰说:“我谁也不向着。恁这么些个人和人家打架,打出人命来总闷招咹?”云胜在背后笑着说:“打出人命来又能总闷招咹(有什么了不起)?” 云胜说的话对于他自己来说很是在理,事情若在小牛辛庄可控的范围内是没有云胜讲话的地方的,但是一旦事件超出了小牛辛庄的管控范围,惊动了公安局派出所的话,云胜的势力就显出来了,所以云胜在小事上会吃亏,但是遇到大事时就谁也不怕了。但是这样一句大实话却得罪了秀兰,从此以后秀兰再也不拿云胜当表弟了。 宝珠说:“反正喃家今儿刻得找个地方埋牛橛子!不管是哪里!小牛辛庄埋不开的话,喃就埋到乡政府、县政府大门前头去!喃可不怕事儿大!恁支书还不管啊?”子墨很急躁,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说了也没人听他的;壬贵看着宝珠一家子笑着说:“这小牛辛庄招不开恁家哩啊?你不是还有个当县长滴兄弟哩啊?你让他给你呆县政府门前头批块地埋牛橛子吧!”宝珠说:“你总闷知道喃兄弟哩?我可没往外谝过喃兄弟滴能耐。”壬贵说:“恁县长兄弟这么大滴能耐我还能不知道啊?我可不敢得罪了县长的亲(qin)家。恁县长兄弟还会算卦,你不让他给你算算看看哪里风水好,把牛橛子埋到哪里合适?他要是给你定了地方,咱村里给你划出地方来埋牛橛子!”宝珠的火气小了很多,说:“他那么忙,是不能为了一个牛橛子说话。别说牛橛子嗹,就是一个牛,在他眼里还不是跟一个屁啊似滴!可是喃兄弟不用拴牛,喃家的牛总闷也得有个地方拴办?” 球踢回给了壬贵,这下该着壬贵为难了,确实不好找地方了,平白无故在谁家旁边拴牛橛子都有可能得罪人;再说了,一个村支书去给别人选牛橛子的位置也太大材小用了,所以壬贵还是笑,却不说话了。秀兰说:“埋到小栋家旁边不就完哩啊?”宝珠说:“他就愿意啊?”秀兰说:“他愿意不愿意,你问过啊?”宝珠说:“没问过。”秀兰说:“他都换唠房嗹,闲着滴宅子总闷不行咹?再说你又不拴到他宅子上,拴到当街,他能说嘛咹?”宝珠看到了丁申说:“申哥,拴到小栋这里行办?”丁申说:“拴就拴呗!反正地方闲着也是闲着。” 一场矛盾就这样解决了,人们散了,心有不甘,树武说:“好好的一场戏,让丁顺给毁了。” 回家后秀兰对丁顺说:“下回拉架可别这么实在嗹,你就不怕他们打着你啊?打出个好歹来没人给你看病去!”丁顺说:“拉架不这么拉,总闷能拉开咹?我又不傻!要是人多打架我才不管哩,他这个是人多滴欺负人少滴,我看不过去!”丁顺如果不是经历过车祸脑子出了问题,看到打架还不一定会去动手劝解。两人正说着,树荣家来了。 树荣家多少年没有踩过丁顺家的门衔了,所以她一进院子,秀兰听到了动静就站在门台上迎接了,说:“吃哩办?”。树荣家摇着头进了屋,坐在了炕上说:“打架哪里还顾得上揍饭咹?闺女呆家里揍饭哩。今儿刻多亏唠喃丁顺哥嗹,看起来真是远亲不如近邻!”秀兰说:“你说他傻的,拉架哪里有拼了命拉架滴咹?要是打着自个儿,谁管咹?”树荣家说:“喃管!为了喃要是打出事儿来,喃能不管啊?喃可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今儿刻你看哪里有人管咹?都是看热闹滴,就是喃丁顺哥。谁对喃好,喃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丁顺说:“打架归打架,人多欺负人少我就看不下去!我当干部刻也是最看不得不公平,哪里有不公平的事,别人都不愿意出声,我就非得出声管管不可!”丁顺说到了公平,就让别人接不下话茬去了,树荣家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这年冬天我没有拉车出去卖东西,因为秀兰担心丁顺算不清帐,就不让他出去卖东西了;白菜也拉完后,基本上整个冬天就用不到牛和牛车了。牛休养生息了,车也该修理一下了。丁顺把车轱辘卸下来,把车架子放在大门前修理。 两只没有拴着的山羊从村子后面一路跑了过来,走到牛车边就停住了,她们不停地闻牛车的气味,正在我好奇为什么羊对牛的气味感兴趣的时候,她们又凑到丁顺跟前去闻丁顺正在劳动的手。很明显这影响了丁顺干活,丁顺说:“去,滚!闻他妈嘛咹闻!”羊估计知道丁顺不喜欢她们了,就翘着尾巴走了。羊走了海燕就来了,海燕在离牛车十多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就开始骂:“你个老私孩子骂谁嗹?”丁顺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活到五十岁了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骂过丁顺,而第一个这样骂他的人竟然是庚德的老婆。 丁顺发愣的时候,海燕继续说:“我问你哩,你个老私孩子,你刚才那是骂谁嗹?”这下丁顺回过神来了,但是找不到任何话语来答复,只是继续傻愣愣地看着海燕在骂自己。海燕发现丁顺红着脸看着自己不说话,就说:“牛丁顺,我问你哩,你个老私孩子刚才是骂谁哩?”丁顺说:“我说羊哩,又没骂你。”海燕说:“你无缘无故地骂羊干嘛咹?那是喃家滴羊,你骂羊不就是骂我啊?你个老私孩子子,臭不要脸,你闲着没事骂喃那羊干嘛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零九章 海燕的高声叫骂很快吸引了人们前来围观,人们都想看看这叔侄之间又是怎么打架怎么骂街的。当有人解释了说别看丁卯活着时和丁顺关系好,但其实不是亲兄弟的关系后,人们也就觉得这样打架算不得违背人伦了。秀兰和新菊、欣荷也从家里走到门前当街,秀兰说:“海燕你这是骂谁嗹?”海燕说:“我骂牛丁顺这个私孩子哩!”秀兰说:“恁收总闷惹着你嗹,你还题名道姓地骂他?”海燕说:“谁说这个老私孩子是喃收嗹?我没有这样滴收!”秀兰说:“你去叫庚德来,问问这是他收不!”海燕说:“我没有这样滴收!”秀兰说:“你别骂嗹,行办?”海燕说:“我干嘛不骂?我就是骂牛丁顺这个老私孩子哩!”新菊在旁边一边拉着海燕的胳膊一边不停地劝说:“嫂,你别骂嗹,让人家笑话。”海燕根本不理新菊,继续高声叫骂。秀兰说:“他是不是恁收,他呆你眼里就是个老私孩子,那时候恁爹活着,恁爹呆你眼里也是个老私孩子!”海燕说:“你提那个老私孩子干嘛咹?你寻思着我不敢骂他啊?他要是来唠,我一块骂他俩老私孩子!” 秀兰说:“庚德哩?有个人喊给庚德办?”看热闹的人都抱着胳膊、不错眼珠地看着。海燕说:“喊他干嘛咹?你寻思着他还管唠我唠啊?他来了我连他就伴儿骂!”秀兰说:“不骂唠行办?”海燕说:“不行!”秀兰看了看吓得紧张地说不出来话的欣荷说:“新菊,揍她个不懂事儿的玩意儿!”新菊劝海燕已经劝的口干舌燥了,可是海燕完全不理自己,新菊也生了气就抬起脚来踢了海燕的大腿一脚。海燕完全没有动手,立刻躺在地上说:“不行嗹,我让恁家给打死嗹,疼死我嗹,我得上医院!”秀兰说:“也不怕就(ji)地上凉!你可真有出息!你上医院,辰辰就快散学儿嗹,你不给他揍饭吃啊?”海燕说:“我不行嗹,哪里还顾得上他咹?让他上他大爷家吃去吧。快点拉着我上医院。”秀兰说:“萱萱哩,不吃奶哩啊?”海燕说:“让她呆她收家喝点粥算嗹。”秀兰说:“你还挺会安排,一家儿一个。” 秀兰转身对丁顺说:“行嗹,你惹出来的祸,你把她送到桑村医院吧!”丁顺就把车轱辘装上了来牵牛。看来刚刚说的休养生息没了,这下有任务了。丁顺套车的时候,海燕说:“我不让他送我,我要换个人驶车。”秀兰说:“喃家就是他会驶车,你让别人驶车把你扣到沟里我可不负责。”海燕不说话了。秀兰又说:“还用把你抬到车上来办?”海燕说:“我自个儿能上车。”说着就爬上了牛车。 到了桑村医院,把各个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医生说没有毛病也没有伤口。秀兰问海燕:“人家说你没事儿,你家走办?你要是不走,喃可走嗹,喃家里还有事儿哩,不呆这里陪着你。”海燕说:“我得呆医院里观察观察。”秀兰说:“你观察吧,喃走哩。”说完丁顺和秀兰两个人就套着车家来了。 小涛已经吃了饭又去上学去了,欣荷也没有详细和小涛说打架的事。丁顺和秀兰回到家再吃饭的时候,庚德来了。庚德站在堂屋说:“总闷听说我不呆家滴时候恁把海燕那肠子踢折嗹?”秀兰说:“你听谁说滴咹?”庚德说:“村里人们都这么说。说恁把海燕肠子给踢折嗹,这可不行!我不呆家恁可不能欺负她!”秀兰说:“你听见谁放滴这屁咹?她多高咹,新菊多高咹?再说新菊还大着个肚子哩,能踢折唠她滴肠子啊?你找恁收来兴师问罪来哩啊?”庚德说:“不是,我得问问是总闷回事儿咹。不能无缘无故地受气咹!”秀兰说:“你问总闷回事应该上医院里去问她去!” 庚德骑着车子去了医院,很快又回来了,对秀兰说:“让喃收还把她拉回来吧。”秀兰说:“她不是得住院啊?不是肠子折哩啊?”庚德说:“没折,她没事儿。”秀兰说:“没事儿上他妈医院干嘛咹?喃给出医疗费还不行啊,接着住院吧!”庚德说:“喃收送唠去嗹,不接回来她脸上多么没面子咹,她自个儿不回来。”秀兰说:“她光要唠面子嗹,恁收让她指着鼻子骂老私孩子,恁收那面子哩?恁收就不是人啊?!”庚德说:“不接她她不回来,光骂我。还给喃丈人说嗹,他来唠就饶不了我。”秀兰说:“恁收这么大年纪还没让别人伺候过哩,这回倒是伺候起侄媳妇儿来嗹。你还不去套车去!”丁顺心里有气,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解气,就去套车去了。 秀兰担心丁顺自己去了会受气,就也陪着一起去。到了医院,秀兰问海燕:“你不是说让新菊踢坏哩啊?哪里坏嗹?总闷不住院嗹?”海燕说:“婶子,我没事。孩子们都还小哩,我不呆家行啊?让喃收把我再送回去吧。”秀兰想说:“这会儿是恁收嗹,不是老私孩子哩啊?”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天黑的时候,海燕的父亲来了。他是一个精气神都绝佳的高个子,虽然头发有点花白,但是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用海燕的话说,她爹能打架,三五个年轻人都近不了身边。丁顺有点怕,秀兰说:“他还吃唠人啊?他来了你别说话,我来答对他。”来人进了堂屋说:“这是庚德他收家办?”秀兰说:“是。进来吧。” 海燕的父亲说:“我知道喃那个闺女有点儿不大说理,所以我这一趟来也不是说要给她出气,我就是想知道前因后果。”秀兰把丁顺骂羊导致的一场纠纷讲完之后,海燕的父亲说:“恁这一院里,你是庚德他们最近滴收啊?”丁顺点了点头。海燕的父亲说:“他爹又不在嗹,你这收就相当于是他爹啊!哪里能为唠羊就骂收咹?那大辈是骂着玩儿滴啊?”几句话说到了丁顺的心里去了,丁顺说:“人们要是都像你这样说理,世界上哪里还有矛盾咹!”最后热泪盈眶地送着海燕的父亲出了大门。 海燕父亲的到来没有加剧矛盾是好事,可是却也没有缓解矛盾。丁顺同庚德家的关系依然维持在最低限度,即只有红白喜事躲不过去了才会联络一下。像菡菡出生和过生日的事,庚德家是完全不参与了。庚德不参与,庚槐和庚佑就也不参与了。 或许可以理解为大自然在报复人,也或许是大自然怕了人类,在人们把满满的一河臭水抽干之后,再也没有水来了,老天爷也不下雨了,河床裂着口子,好像伤了心。只有残存的小鱼在泥窝里挣扎等死。之前人们还担心会不会再现六三年的洪水,现在人们开始担忧今后的收成了。 这年只有村后的水浇地里的一百多亩麦子长的还可以,河南的四百多亩麦子一下子回到了伙着生产队时的样子:矮小的麦苗七零八落,仅存的稀稀落落的麦穗也是短细的没有多少颗粒,仅有的颗粒也是干瘪的;再看脚下的土地,干黄干黄的,本来的泥土都成了沙土的样子,风一吹就扑人一脸一身。照着这样干旱,玉米也不用种了,种了也是浪费种子。这样看来,那些偷懒让地打荒的人倒像是有了先见之明了。 秀兰和欣荷、欣梅下了牛车就到地里割麦子去了。丁顺把牛车扔在一片闲地里,把我拴在牛车上然后观察了牛车、我和周围的环境。这时候村里已经有好几辆拖拉机了,但是只有立国和震海的拖拉机装了割麦机,给自己家割完就给别人割了赚辛苦钱。丁顺好奇地看着震海的拖拉机一次把六个垄的麦子放倒,整齐地摊在一边,速度好快,像走路一样,这样二亩麦子不到半个小时就割完了。丁顺就问震海多少钱割一亩,震海以为有了新的生意就踩着刹车在拖拉机上大声地说:“八块钱一亩。割办?”丁顺说:“不割。”气的震海一脚油门让一柱黑烟腾上天。 丁顺一边往自己地里走一边自言自语:“你这钱赚滴也忒快咹;赚了钱你可给割干净唠咹,你这个矬滴都割不着,剩下滴让拖拉机一轧都糟蹋嗹;这么高的麦茬子牛耕地也费劲咹;再说这麦子这么干,多少麦粒都掉出来嗹,糟蹋忒多。”秀兰三个人已经割了快半截地了,欣梅回头看见丁顺在观察拖拉机就对秀兰说:“挡不住喃爸爸想雇拖拉机。要不我大秋、麦熟就不回来嗹,你雇拖拉机滴钱我给你出。”秀兰说:“恁爸爸不是那脾气,看见一个麦穗掉了都心疼半天,他才舍不得出钱雇拖拉机哩。”欣梅说:“割麦子多脏多累咹,他又不干活,老是催着喃跟拼命啊似的。何者喃要是不呆家,靠着他捡麦穗就能过上好日子唠啊?” 丁顺刚一走到地头,就发现地上有一棵麦子躺在地上,赶紧捡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发现一个就冲着前面喊:“让恁干点活,落(lào)下(得到)滴麦子还没有掉滴多哩。”前面三个人继续低头割麦子,没有人回应一下,丁顺就冲着前面喊:“说恁哩,别光低着头割,也不看都落(là)下嗹。”秀兰冲着后面喊了句:“知道嗹。”就继续割,一边割一边对欣梅说:“我没说错办?一个麦穗看见都得捡起来。”丁顺捡了十几个细小的麦穗走到了三个人身后说:“恁看看,这一会儿我就捡唠这么多恁落下的。干活得仔细!这么粗心这日子多暂也发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章 静初在旁边一块地里带着一个太阳帽歇着说:“丁顺收,你还指着这一点儿麦子发家致富啊?”丁顺说:“农民不指着种地发家,还指着嘛咹?”静初说:“你看这点儿麦子,折腾多半年,一亩地能打二百斤,四毛钱一斤,一亩地八十块钱再刨唠种子钱,还有嘛咹?你还指着这个发家!”丁顺说:“咱不会别滴赚钱滴道儿咹,我又不像云胜会倒腾破烂。” 丁顺和静初在摆话的时候,欣梅就小声地跟秀兰说:“你看喃爸爸,除了会挑理就是会摆话,一摆话起来就嘛也不管嗹。”欣荷说:“除了会挑理会摆话,还会夸奖自个儿。你不信,到最后活干完了功劳都是他自个儿滴,咱不光没功劳,不挨骂都是好事儿。”秀兰笑着说:“恁可别让他听见。他不光会夸奖他自个,他还会夸奖牛。恁知道为嘛办?”欣荷和欣梅两个人同时说了“不知道。”秀兰说:“因为牛不唸声。”秀兰说完就先笑了,欣荷和欣梅也笑了,三个人就低头继续割麦子。 静初对丁顺说:“别提云胜这个私孩子,他妈滴一天天滴也不着(zháo)家嗹。”丁顺说:“是咹,他得出去卖破烂去咹。卖破烂比种地挣钱,他看不上这点地呗。”静初说:“不是看不上这点地,是他妈看不上我嗹。”丁顺说:“看不上你?——他凭嘛看不上你咹?”丁顺想说“就凭他个小蛤蟆,凭嘛看不上你!”可是临时聪明了一次,没有说出口。静初说:“他一天天滴不着家,你说他妈是干嘛去嗹?”丁顺想了半天想不明白,静初就说:“算嗹,跟你说这个也不合适。”丁顺听到静初说不合适了,就继续低着头找麦穗去了,找着找着就把这件事忘的干干净净了。 三个人割到多半截地了,秀兰就对丁顺说:“别捡嗹,赶紧捆麦个子吧,早点拉到场里去。”丁顺就尽量找青绿的麦子做成腰(yào)儿,敛一抱就捆成一个麦个子。欣梅说:“爸爸,你过年雇拖拉机割麦子,我给你出钱,我就不用回来嗹。”丁顺说:“你可懒!大秋麦熟都不回来,养着恁干嘛咹?”欣梅说:“我出唠钱,也省得费这个劲嗹。不是都好啊?!”丁顺说:“你出唠钱就了不起啊?麦个子不还是我一个人捆啊?我多累滴慌咹?”欣梅说:“你本来也是只捆麦个子咹!”丁顺说:“何者我捡恁落下的麦穗不是干活啊?我又不是伺候地主、给队上干活,我还吊猴啊?”欣梅说:“靠你半天捡几个麦穗,这几亩地还不得过唠年(才收割完)啊?那时候人早都饿死嗹。活儿都让喃干嗹,话都让你说嗹,功劳也都让你占嗹。”几句话噎的丁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丁顺就大声地对着周围割麦子的人说:“恁看看这闺女,大唠一点都不听说嗹,这么冲她爹。这要是在先,早鞋底子抽上嗹。”丁顺的话并没有引来多少人围观,因为人们都在看震海和立国了。丁顺发现没有人理他,就也跟着人们的目光去看热闹去了。 地里的麦子收成不好,加上收割机铲不到那些矮小的麦子,人们大多数都舍不得雇收割机了。这样震海割了一块麦子后就没事做了,但是他出来了又舍不得立即回家,就在地头等着看还有谁雇他。等着多无聊,震海就在地头上想到了一个话题,他看到人路过就说:“恁知道办,立国让人家给骟嗹?!”知道的人自然知道立国是被结扎了,不出声就去自己家地里干活了;不知道的人就楞了,说听说过劁猪骟牛,还没听说过骟人哩,谁这么大胆咹?!震海就得意了,说:“计生委呗。他生了仨闺女就把他给骟嗹,以后不能再生嗹,这不是和太监一样哩啊?他这就是绝户嗹。以后咱村里就不是戊酉一家绝户嗹。” 多数人听了就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笑着走了,可是这话也让壬义听见了,壬义就训斥震海说:“你小子能耐,就你不是绝户!”震海说:“我现是有俩小子嗹,哪里还会绝户咹?”壬义说:“你看看你那俩小子那个傻*样儿!将来都是打光棍滴命!你还笑话个人哩!”震海红着脸依然假笑着说:“我现是(至少现在就有,表达出优越感,同英语中【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意思)有俩小子,不是绝户!我说立国哩,你总闷老是向着他说话咹,他又不是恁当家子?”壬义说:“己丑也不是绝户,仨小子哩,一个个都是打光棍滴命,我看着恁这俩小子还不如己丑家那仨行子精哩。你还看不起立国,将来立国的日子总闷也比你强!”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壬义走了之后,震海才想起来原来壬义也是绝户,再一想原来庚槐、展堂也是绝户。 好几家是绝户,可是为什么在人们的认知里只有戊酉是绝户呢?实际上戊酉家孩子很多,有五个女儿呢。真正的绝户是展堂,无儿无女,可是没有一个人会笑他绝户。人们都认定了只有戊酉是绝户,是因为戊酉无论遇到什么不平事都不出声的做派导致了人们都觉得他就是绝户的典型。霸气的有存在感的人,人们是不能把他和绝户联系起来的。而己丑有三个儿子,说起来即使不称霸也是绝不该受气的,但却从来不能博得人们的正眼观瞧。这说明,人们心目中的绝户不是没有儿子,而是没有地位。 树武听了震海的话后就冲着立国摆手,立国以为树武也想雇他割麦子,就想着割了眼前这块地就去找树武。他自信玩拖拉机比震海技术好一点,不会像震海那样连个直线都不会走,每次都是歪歪扭扭的。可是自己明明冲着树武点了头了,树武还是不停地摆手,立国只好停下拖拉机听树武在说什么。树武说:“傻震海说你让人家给骟嗹,以后你就是太监嗹,断哩后嗹。守着恁弟兄仨哩,恁立县还认识黑社会,受气也不能受傻震海滴气咹!”立国听了这些,哪里还忍得住,再忍就默认为自己是孙子、是王八了。立国立刻就想在地上找个棍子,可是地里除了镰刀什么都没有,立国就赤手空拳地冲着震海去了。树武在后面说:“地里有镰刀,还有你那摇把儿,随便拿一个也不能空手咹!”立国好像没有听到树武的建议,还是空着手冲着震海去了。 震海正跟大钱摆话的带劲呢:“你看你没媳妇儿吧,你好歹也没让人骟唠咹!以后你有了媳妇儿你还是能生孩子,立国这个以后就是太监、二尾子嗹,下边那玩意儿不管用嗹,成了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滴,不对,是聋子的耳朵——摆搭嗹。以后他就不是男滴嗹。”说完就傻笑起来了。大钱看了看震海背后就不笑了,低声说:“他来嗹,我得割麦子去嗹。”说完就走了。 立国站在震海背后说:“你他妈才是太监、二尾子哩!”震海一听立国在背后的语气很气愤,他怕吃亏就立刻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立国。立国是个老实人,并没有趁着震海坐着时动手,而是等震海站好了才和震海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摔起跤来。这是一种非常文明、大方的打架方式,从小孩时起每个男孩子都玩过。立国以为只要能打服了震海就能赢回面子,他要的是面子,所以选择了这种打架的方法;震海以为他羞辱了立国不会有任何后果,仓促间面对立国的进攻一时不知道如何还击,只得也用这种摔跤的方式应付。可是架真的打起来了哪里还会有文明,两个人很快就放弃了摔跤,改为在地上滚了起来,本来就浑身脏土的,现在和土地变成了同一个颜色,泥猪土猴了。打了半天,没有分出胜负,也没有谁负伤,立国率先退出了战场不打了。 立国退场不能赢得任何诸如“高风亮节”的赞扬,震海就在精神上取得了完全的胜利,真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早有好事者通知了立县了,立县骑着自行车来了,立国却把立县撵回家去了。 丁顺看着人群说:“恁看这拖拉机割的多不干净咹!落下这么多,多可惜咹!”人们没有一个搭理丁顺的话茬的,一看没戏了就蔫蔫巴巴地回到自己地里继续干活了。静初也走回自己地里,后面跟着二女和三女。秀兰一边捆麦个子一边说:“这么大晒的天儿,你弄着孩子来跟着多受罪咹!”静初说:“有嘛法儿咹!四啊呆一块儿老是打架,我就让老大和小子跟着他姥娘,老二和老三跟着我。恁兄弟老是不呆家,孩子一个也不管!”秀兰抬头看了一眼三女说:“静初,总闷咱老三这脸不大正常咹?”静初吃了一惊,说:“丁顺婶子你也看出来哩啊?”秀兰说:“我看着不大正常,像是歪歪。”静初说:“不是歪歪,是抽!市医院说是肌肉萎缩。你看出她这右边脸小来哩办?人家说和我打的那一针有关系。” 秀兰说:“嘛针咹?”静初说:“怀着她刻不是正开那计划生育万人大会啊,那时候差一点就把她打下来嗹,恁兄弟手快,塞给了人家二十块钱,人家给打了个空针,可是针头挡不住没洗干净,一滴答药就把她给打成这样嗹。”秀兰说:“你说!好好滴个闺女让他们给害成这样!人家说能治好办?”静初说:“治不好。人家医生说她这暂是脸萎缩,以后心脏都得跟着萎缩,赶心脏也萎缩没了,她就死嗹。”秀兰说:“咹?多好的个小妮儿咹!这是他妈多毒滴毒药咹,一滴答就害唠孩子嗹。”静初说:“医生说她只能活到十三,这暂八岁嗹,还有五年。”秀兰说:“真是作孽!何者好好滴一个孩子就这么看着她没唠啊?她收这暂有唠能耐嗹,云胜认识滴人也多嗹,不给她上大医院里去看看去啊?”静初说:“大医院里也难说。云胜这不是老出门啊,到处打听哪里能治哩。赶天凉快唠就上北京去看去。恁兄弟老是说‘你说咱这日子还缺嘛咹?不缺权不缺钱也不缺人,就是落下一个闺女这么个毛病,有钱都治不好。’成了心病嗹。”秀兰叹息了半天就继续捆麦个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因为麦穗太干,收割和运输途中都会掉下一些麦粒,但是也有好处,就是打场的时候不用那么费力的轧了,麦粒很容易就脱出来了。丁顺家一如既往地依靠我来拉碌碡轧场,小涛不上学时就牵着我在场里转圈轧场,偶尔也翻下场。小涛一边跟着我转一边观察周围的人,发现有好几个壮劳力如新民、得赢、庚德都在宗本家场里干活就说:“你看人家宗本收人缘多好咹,好几啊人都给他打场。”秀兰说:“你别眼红人家,恁爹没走下那人缘儿,咱都是靠自个儿。” 麦子收完后种了玉米,老天爷竟然很大方地下雨了,只是电闪雷鸣的很吓人。而且这雨下的有点没水平,越是水浇地下的越大,河南的旱地只蹦跶了几个点,砸起几粒烟尘、落下一个下雨的痕迹而已。 打雷下雨天,人们都窝在家里出不去,大人觉得糟蹋了好光阴,不能上地里干活去,小孩子们却都高兴,既可以自己玩又可以顺便听下大人们讲什么话题,因为一下了雨了大人们就会聚在家里讲过去的故事吹下牛什么的。因了很多人家都舍得买件衣裳了,加上丁顺脾气变坏的关系,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来找秀兰干针线活了,只有树荣家、丁申和福禄家还愿意来摆会儿话。 当街的地面很浓(泥泞),新菊没有用童车,而是吃了饭抱着菡菡来了。丁顺一看雨稍微停了,屋里又没事做就打算在牛棚里给我梳毛,发现牛棚里不停地滴水把我的牛毛都滴湿了就把我牵到了院子里枣树下刮毛。枣树叶子上的水滴很大,一颗颗砸在丁顺的头:“菡菡会爬嗹!真厉害。”菡菡一听有人说自己就扭着头看说话的小涛。新菊说:“我还没见过她爬哩。”秀兰说:“三躺六坐八爬爬,也差不多该会爬嗹。”说着就在后面推菡菡的脚,菡菡顾扭顾扭(屁股扭来扭去)地就是不会往前走,扭了一会儿累了就趴炕上不动了,一帮人看着菡菡趴着憋气憋的直哼哼就都笑了。 秀兰把菡菡抱起来,让她和自己脸对脸坐着,来回拉着菡菡的两只小手说:“拉大锯,扯大锯,拉到官家唱大戏。唱大戏,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嗹,咱家那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来嗹——骑着驴、打着伞儿,穿着桃鞋带着尖儿。”菡菡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是觉着很热闹就跟着笑。小涛说:“唱的嘛大戏咹?”秀兰说:“就是这么一段顺口溜,没说唱嘛大戏。你小刻我也是这么教给你说。”小涛说:“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嗹。还有办?”秀兰想了想就又抓着菡菡的两只小手拍掌,边拍边说:“咣咣嚓,咣咣嚓,谁家的窝窝蒸的大。他不让咱吃,咱往他锅里拉粑粑。”小涛说:“娘,人家蒸了窝窝不让吃就往人家锅里拉粑粑啊?也忒霸道咹?”秀兰说:“这就是说着玩儿,哄着小孩欢喜。不过以前刻没有把地主家锅里拉粑粑,可是把地主的粮食和宅子还有地都给斗出去嗹,比呆锅里拉粑粑还狠哩。你胆儿这么小,呆学儿里受气办?”小涛说:“不受气。我呆班上看见有人欺负人还管哩。” 秀兰说:“你还长出息嗹!”小涛说:“喃分了班以后这个班上的人都老实,最不老实的就是喃同桌嗹,他欺负人我净说他。”秀兰说:“你总闷跟恁爸爸一个脾气咹?谁厉害就压着谁!恁爸爸就是这样儿,我一看他把能耐人都得罪完嗹,才不让他干嗹。你又不是班干部,管这么多干嘛咹?”小涛说:“我看见欺负人的这个不管心里不舒坦。”秀兰说:“你也不怕挨揍?”小涛说:“我心里也有个底儿啊!那真厉害的我才不管哩,喃同桌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大胆儿,主要是他还得抄我作业哩。班上有兄弟俩,都让外班的人欺负滴不敢上学嗹,我也管不了。哪里有打架滴,喃都去看热闹去。”新菊说:“你胆儿不小,还敢去看热闹去,不怕人家打到你啊?”小涛说:“看热闹的人多嗹,围了一个大圈子,看热闹还有人管啊?那爱打架的人还没散学儿哩就说好唠散唠学儿呆哪里打架,一传十十传百,都去看热闹去。这暂也没人来玩猴嗹,这个就当是去看玩猴滴嗹。” 新菊笑着说:“你还挺会玩儿,别人打架你看热闹儿。”小涛说:“一般打架都没事,打完就走。也有厉害的,拿刀子捅人。捅了也没事。”新菊说:“这暂小孩们比喃上学刻还厉害哩啊?捅出人命来也没事儿?”小涛说:“捅人的那个人家他收是当官的。”秀兰说:“这种打架你可别去凑热闹去!你快上初三哩吧?好趁着上学儿,将来上个高中、中专的,别呆家里混农业地儿!”新菊说:“听见哩办?因为家里穷,喃仨上完初中都不能上嗹,就是把机会留给你嗹。你可别光顾着看人家打架嗹。”一句话说的小涛脸红了。 中午的时候,福禄家踩着泥水来了。她一来先把菡菡抱在怀里了,说:“这小闺女儿真让人疼,你看我前边又有孙子、又有孙女的,我就是愿意抱着她。”福禄家的话,让秀兰一家人都很开心。说完了开心的话后,福禄家突然说:“我刚出门的时候,门底下一个旋风儿吓了我一跳,我就手拿起个鞭子来抽了一下,抽出一片血来,让人心里怪不舒坦滴。没(m)滴(莫非)是血光之灾啊?”秀兰说:“这旋风可碰不得,里边好像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遇到这个得赶紧躲开,或者是吐吐沫。”秀兰刚说完,天上又打了一个响雷,好像就在房:“收,你不上屋里来喝点儿水摆会儿话啊?”丁申和戊戌都以为是叫自己就回头看了一眼,庚德的眼光并没有在看他们,而是冲着福禄去了。戊戌就低了头往外走,丁申却回头看着庚德叫谁。福禄辈分小,和庚德也没什么交往,丁申怎么也想不到是在叫福禄就低着头继续往外走。庚德跟到福禄屁股后头说:“福禄收,喝碗水再走吧?寅虎收,你不也摆一会儿啊?”福禄先是受宠若惊了一下,继而看到庚德把自己和寅虎放到一个档次了就有点不悦,说:“你叫我啊?我没听出来。”庚德说:“按小佑儿说,我不是得把你叫收啊?”福禄笑了一下没再出声。寅虎很开心地说:“又打牌啊?”庚德说:“摆会儿话,不打牌,咱仨人哪里够打牌滴咹!”庚德发现丁申还骑站在门栅板上就说:“丁申收,你也坐一会儿喝碗水啊?”丁申笑着说:“我寻思着我不是恁收哩。”说完就往外走去追戊戌了。 人们走到当街听到了新民家堵着福禄的门口骂街:“你个小私孩子,你要是光棍儿汉,你偷看我就算嗹,你他妈都结哩婚嗹你还偷看我;你看那年轻的还不行啊?我这么大年纪嗹有嘛好看滴咹?你愿意看总闷不看恁娘那个臭屄哩?你总闷不撬开棺材看恁奶奶哩?你也不怕下雨道滑摔死,不怕让雷劈死,不怕掉猪圈里变成畜生!你连猪狗都不如!”人们都觉得新民家骂的够难听、够刺激,都舍不得走了,就堵在福禄家门口看热闹。得赢看着新民说:“你也不管管恁家里啊?骂的这么难听,哪里像个妇女咹?再说他家也不是好惹滴!”新民说:“他家不好惹,喃家就好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福禄家一个人都不敢出门来对骂,这让新民家的气消了不少,嗓门渐渐低了下来。福寿在家里听的烦了就出了过道口,对着黑压压的人群说:“新民家,别骂嗹,多难听咹!”新民家的斗志一下子提上来了冲着福寿说:“我又没骂你,总闷你仨鼻子眼儿——多一个鼻子眼儿喘气咹!碍着你干嘛嗹?你管好了恁自个儿那小子就行嗹!”福寿一听不对味儿,赶紧掉头回家了。过了一会儿震海就出来了,直奔庚德家去了。聪明的人都猜到了是去叫福禄回家了,于是更加耐心地等着福禄回来后怎么收拾局面。 震海在庚德家找到了福禄就说:“禄大爷,有人堵着恁大门骂街哩!”福禄早就想走了,正愁找不到理由走,就立刻抬起了屁股说:“我家走看看是谁敢堵着喃大门骂街!这人们可不是受气的人!”震海说:“是新民家。”福禄一听是新民家就楞了说:“咱和她家又没同过事儿也没有过节,哪里会得罪过她咹,她干嘛骂咱咹?”震海说:“他骂喃牛肺哥偷看她。”福禄一听就知道是老三的臭毛病又犯了,立刻就蔫了。论打架和骂街,福禄在村里可是谁都不怕,但是现在理亏,尤其是这种事,也只能忍着了。庚德说:“坐下吧,收。你这时候回去是挨骂去嗹。这样的人你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再说咱还理亏着哩。”福禄一想也是这个理,就又坐下了。 新民家骂累了,村里人们也都站的累了还没看到福禄回家,同时福禄在庚德家也早坐累了坐烦了。解了三方之围的是一阵急雨外加悬在头都没有。小涛正看着作文书的时候,几个人从村后的地里往村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催促地说“快点快点。” 小涛伸着脖子往外一看,四五个人抬着一个人往南走,他们没有担架,而是每人抓着一只胳膊、一条腿,显得很吃力。小涛一眼看出来是牛胆的发型和体型,就快步往屋里跑,一进屋就紧张又小声的说:“牛胆让雷劈嗹。”吓了屋里人一跳,毕竟几十年也没见过谁被雷劈。秀兰说:“真啊?”小涛说:“我糊弄人有嘛用咹?”秀兰想了想小涛也不是说瞎话的人就紧张地小跑着出来看。 牛心已经把拖拉机停在了当街,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牛胆拖到拖拉机斗里,牛肺、牛劲扶着颤抖的福禄家上了拖拉机后就左右两边挡着牛胆别碰到车帮上,福禄家不停地叫着“牛胆!牛胆!”试图叫醒他。牛心挂上档拖拉机就跑起来了。拖拉机走到村西路口时犹豫了一下,随后往北一拐去了桑村乡医院。 太阳落山之前,村里人们都知道牛胆被雷劈了。死活不确定,但是人们都默认为牛胆已经死了。家里的电线还能电死人呢,何况雷电电压有几万伏!人们都说天打雷劈那是劈祸害渣滓的,可是牛胆是个多么好的大小伙子咹,眼看着到了结婚的年纪了,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 天快黑了,牛心的拖拉机噔噔噔地回村了,人们自动涌到当街。福禄家哭着说:“我说上县医院去看去,他们都不让去。”牛肺在拖拉机斗里说:“早就不行嗹,上哪里去也看不好嗹,白耽误工夫。”说着拖拉机就开到了村南头自己家门前。人们又七手八脚地把牛胆往家里抬,这才发现他的衣服都烧成一片一片的了;其他热心的人七手八脚地在堂屋里腾出位置来,把牛胆停在了席子上。人们发现牛胆的背后有一道烧黑的痕迹,看样子这就是雷电的威力了。 得到了确切消息的人们都回家拿了烧纸来烧给牛胆花,很多人都还流下了泪来。以往村里死了人,很多人也是都来烧纸,但那只是礼节和仪式性的;这次就不同了,牛胆待人和善又孝顺,而且还是个没结婚的大小伙子自然让人们更加惋惜。人们哭,福禄家哭的更厉害,秀兰就经常过来陪着她摆话,宽慰她想开点。福禄家抹着泪说:“你看咱村里,当(dàng)村里做亲(qing)家的就是咱两家儿不打架。你看宝珠和三喜儿从做了亲(qing)家就没说过话,宗元家和戊戌家也是。咱这个就是不一样,你还来和我说话,要是他们那关系啊,得看哈哈笑儿。”秀兰说:“他们那大人一点儿都不为孩子们着想,为唠钱滴事儿老是骂过来骂过去的,关系能好了啊?大人光打架,让那孩子们夹在当间儿总闷做人咹?!” 家里有事的时候就显出人多的好处来了,加上因为牛胆是小辈,没有谁需要吊哭陪灵,大家都在分派着各项任务和礼节,外人都没怎么用到,就把事体安排的差不多了,甚至短短两天内连阴亲都结下了。女方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因为下雨要抱柴火,她娘嫌她眼看着雨淋湿了也不给抱柴火就随手拿了个小柴火棍儿象征性地打了她一下,谁知道这小孩气性大,自己找了个村外的树枝上吊死了。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埋呢,这边知道了后就立刻安排了棺材把小女孩成殓起来了,等到了这边安排出殡的时候,就由其娘家人护送着棺材直接送到了这边的坟地。 因为牛胆父辈都还健在,不能在家里停一期,就安排第三天下午出殡了。正常来说,牛胆是小辈,长辈们都不用去送殡,但是因为他还要先结婚再埋,家里长辈们就不能不参加了。于是安排了牛心、牛纯、牛洁、牛美的孩子们去给他们的叔叔和舅舅送殡,菡菡还太小又是闺女就不用去了。棺材里躺着一个大小伙子;抬棺材的是一帮大小伙子;前面送殡的哭摆户们是一帮更年轻的半大小子们,他们半哭不哭,哼哼两声就摆话一阵;后面没有女眷和车马送殡,而是跟着一帮大人,他们拿着一男一女两个纸人,还有各种纸马、花圈、楼子。正常来说这样的送殡队伍会引起人们看热闹的心理跟着看笑话,可是现在人们都只觉得悲惨,也没有人笑了。 到了坟上,牛心扶着象征着牛胆的男纸人,女方娘家人扶着象征着新媳妇的女纸人拜了天地,算是给他们结了婚了。点着了纸人后就给两个棺材下葬了,两家人都哭的稀里哗啦,看着的人也跟着抹泪,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们觉得新鲜有意思,想笑却又不敢笑。 牛胆的后事料理完后,福禄就和福禄家去了县城帮着牛纯看商店去了。据说她的商店已经大到成了超市的样子。什么是超市?听说超市就是东西自己随便拿,都随便拿了还能没小偷吗?所以家里不忙的时候经常轮班去帮着看店。 什么事在农村就是传的快,很快人们又听说了牛胆出殡花了五千多块钱,于是都慨叹怎么他家现在这么有钱了;别人家有这么多儿子不打光棍儿就够可以了,他家竟然过的比一般人家还富裕。后来又打听到人家在市区里都开了好几个超市了,一天进的钱和老百姓种地一年的收入差不多,难怪了。于是人们又一个个地都来找福禄家给说情,让带着自己家的孩子出去闯荡闯荡,不管看店、进货、卖货、搬货,什么活儿都行,也好挣个钱盖房娶媳妇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己丑家平时都是不出门的,因为出门就会感觉到被人笑话的压力,自然更不可能走到当街以南去求福禄家,但是她瞅准了一个机会,趁着新菊在丁顺家门口抱着菡菡玩的时候祈求了新菊。村里没有几个人能听到己丑家说话,但是新菊刚一接触就发现其实这是个很能摆话的人,毕竟是天津人啊。京油子、卫嘴子,谁不知道啊!己丑家把新菊从头夸奖到了脚,说一村里就没有一个人有新菊这么好,脾气好、人也好、命也好;喃二钱一村里人不敢说话,就是和恁小涛说话;大人们一村里人都不敢和谁说话,就是和你说过话,你还给哩两块儿糖。喃小子家走了就说是喃“新菊姐”给滴糖。你可真是!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这样夸人的在小牛辛庄只此一次,新菊都被夸奖晕了,长这么大在村里还没受过这样的夸奖呢。新菊一边听着一边笑着反驳着,等着己丑家把目的说出来。等了好久,己丑家终于说:“你给福禄家说说,让喃大钱跟着他家也上市里找个事儿干干,要不嘛时候才能盖上房娶唠媳妇儿咹?你看恁这个丑八怪收,宅子都垫的差不多嗹,他一下子半瘫嗹,哪里还能盖唠房咹?也没钱咹!只能靠你这活菩萨给说说情,让他跟着出去学个嘛。他要是学成唠,将来有钱盖房娶媳妇了,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新菊笑着、应承着就回家了,秀兰说:“你总闷和她能搭搁上话咹?一村里人们她谁都不理。”新菊说:“是村里人们都不搭理她,嫌人家穷、没出息。”接着说了己丑家的目的。秀兰说:“你看大钱的样儿,他能干嘛咹?不添乱就不错嗹。惹出个事儿来还得给他处理。”丁顺听见了就说:“你还别说,这大钱啊,别说干技术活,就是呆地里搂个地埝儿出来都是曲溜八大弯儿。”新菊没话说了,想了想说:“就是他没出息才得帮着他咹。” 大钱终于是跟着出去了,可是呆了不到三个月,天一擦冷就回来了,而且说是以后再也不跟着福禄家出门去了。新菊就去己丑家打听为什么大钱一个人回来了。 新菊进了院子,就听到己丑在东下房屋里唱《花为媒》:“玫瑰花开颜色鲜,梨花赛雪满栏杆,百花园里花正艳,蜜蜂儿蝴蝶儿飞舞在花前。我张家姐妹有五个,五朵鲜花肩挨着肩。只因为女大都当嫁,四位姐姐,风流云散各自配姻缘,撇下我,张五可,闺中寂寞无人伴,怕的是,春去百花残——”新菊隔着窗户喊了一声“己丑收!”就进了北屋。己丑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我有仨闺女、一个小子就好嗹。” 作为少有的去己丑家拜访的人,且是三个月前的恩人,新菊这次到访并没有看到己丑家有多么热情。一问之下,己丑家说福禄打了大钱一顿,牙都打掉了一个。新菊再问为什么,己丑家就不愿意再说了,好像既不满又不敢表达的样子。在新菊保证了不告诉福禄后,己丑家才说了实情。 原来大钱跟着出去了之后,只要是过钱的地方都不用他,更不让他面对顾客,所以他也只能跟着押车来回拉货,干一些搬搬抗抗的活了。后来跟开面包车的一打听,开车的又威风还什么力气活都不干就能挣三百,自己搬东西又累又脏才二百五,大钱心里就开始不忿了,一直憋着想学开车。有次又是拉货,大钱借口肚子疼跑到茅坑就不出来了。司机没办法,不想一直等着就只能下来往车下搬货;大钱趁机偷偷地跑回了驾驶室,挂上了档,拧着了钥匙,把后面的司机摔成了脑震荡,顺便把一些货物也碰坏了。 己丑家说咱那孩子又老实又胆儿小,不敢呆那里呆着嗹,吓得拿了点吃滴就跑嗹,又找不着汽车站就到处里穷逛悠,逛悠逛悠最后又逛悠回去嗹,让福禄给打了一顿撵回来嗹。 新菊没话说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安慰己丑家说以后再也不跟着他们家出门就是了。 新菊出门走的时候,己丑家送到院子里,己丑正在东下房拿着细嗓儿说:“阮妈妈你好!阮妈妈来了?阮妈妈请坐!”新菊想笑没笑出来,己丑家说:“别唱嗹!心烦滴慌!不想法儿给恁小子挣钱娶媳妇儿,光唱戏有嘛用咹!”己丑赶紧住了嘴。 立冬的时候,菡菡过一周岁生日,一大家子人都回来了,但是牛肝并没有回来。福禄说牛肝调到梓庄乡去了,吃公家饭嗹不好请假。生日办的很红火热闹,福禄特意从县城买了蛋糕回来,这还是小牛辛庄人第二次过生日吃奶油蛋糕(第一次是谁家,你猜)。福禄家一大家子几十口子人,丁顺家这边却只有丁顺和秀兰两个人,显得很冷清,因为新菊、欣梅都出门打工去了,小涛在上学。 生日过后,秀兰又单独问新菊牛肝有没有给过她零花钱,新菊说他回来都不给我钱,不回来更没钱嗹。秀兰就觉得不妥,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能说给村里人听,更不能去说给福禄家听。丁顺看着两个人嘀咕,就想听听是在说什么,隐隐约约听到是在说钱,就更关心了,结果一凑近秀兰就说“你别好事儿”。这时候菡菡又哇哇地哭起来了,让丁顺心里更烦了,就说恁俩就知道瞎白话,孩子光哭也不管,也不嫌心烦。秀兰就说小孩见了娘,没事儿哭一场,不哭才不正常。丁顺气的没办法就又来牛棚了。 小涛就学着秀兰平时哄菡菡的样子,把菡菡放躺下,然后拍着菡菡的肚子说:“娃,娃,睡觉觉儿。猫来唠,咬耳朵。”结果菡菡哭的更带劲了。秀兰就说:“她不困你让她躺下还行啊?”说着又扯着两只手把菡菡拉着坐了起来,对菡菡说:“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专吃大坏蛋。”说完就逗她笑,结果菡菡还是哭。秀兰想了想又说:“小老鼠儿,上谷穗儿。摔下来,没唠气儿。大滴哭,小滴闹,一对蛤蟆来吊孝,咕呱咕呱好热闹。”菡菡不理只是哭。小涛就说:“我也想起来一句:小红人,戴红帽儿,四啊老鼠抬着轿儿。呜哇儿呜哇儿真热闹。”新菊说:“还是我剩剩(疼疼)喃闺女吧。”说着就抱了起来,菡菡哭声小了点,还是继续哭。小涛就说:“把她放到小车里,推着走她就不哭嗹。”结果还真的不哭了。 牛胆死了,没有人把这件事和庚申家联系起来,因为牛胆和庚申家完全没有任何交往,连她家一棵草都没碰过。人们都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孤立事件。惨是惨,但仍是孤立事件。但是随后子墨家的死让人们又想起了庚申家。 子墨家在炕上躺了两年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去了。人们给她穿装裹衣裳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皮包骨头了,整个人只有三四十斤了。从生物学上讲,因为不运动,整个肌体都萎缩了;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就耗尽了所有的体能。但是人们仍然倾向于迷信的说法:白仙和庚申家,二者之一或者二者合力把她一个正常人耗到油尽灯枯了。害死这个人不要紧,以后还会不会害死更多人呢? 假如再有一个跟庚申家有任何牵连的人死了,人们就会再次赖上庚申家了。 子墨家出殡后不到一周,书宸家死了。人们又震惊又觉得安慰,震惊的是两个女人都是刚刚五十岁就死了,太年轻而且时间间隔太近,历史上还从不曾发生过;觉得安慰的是书宸家肯定和庚申家没有任何关系,书宸家是死于气管炎,气管炎多少年了,加上冬天冷就严重了,喘不过气来就憋死了。气管炎是村里人们都认识或者听说过的病,又不是横死,所以人们觉得这还是正常的,只是早走了几年而已。而书宸家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让人们只顾得想笑而几乎要忘记庚申家的阴影了。 牛劲负责给他娘出了殡后就又不搭理书宸了,书宸也不需要他管,每天出去跟着外村人的建筑队去盖房。六十岁的书宸蹬爬上高跟小伙子一样利索,再高上十公分就跟当年的老横一个风姿了,可是自从被几个侄孙撅了翅膀后就再也不耍横了。女儿们也都出嫁了。书宸当初也想在本村找个闺女女婿,这样将来也好有个依靠,可是尽管女儿们都不丑,却没有一个人敢娶;大钱倒是想娶,书宸和他的女儿们却又都看不上大钱。这样六十岁的书宸成了孤家寡人,完全自食其力了。 大冬天的,闲人们没事做就又靠着当街的北墙晒暖暖,摆话村里有三条新光棍了。新民一看树武家兄弟们都不在就说你看树文,本来人家也是打光棍的,人家买了个外地媳妇这暂孩子都俩嗹,有男有女,多好咹!倾国接口说那以前刻还经常偷着跑哩,这暂好几年也没听说过逃跑嗹。得赢家说有唠孩子嗹,哪里舍得撇下那孩子咹!壬义说书宸和子墨都六十挂零嗹,少了女滴可能还好受点;树茂还不到四十哩,黑下准得想老婆。想老婆总闷招咹?几个男人就嘿嘿地笑了,年轻害羞的妇女就走的远远的,剩下老年妇女坐在那里继续镇定自若、无动于衷。 得胜第一个发现了人们的认识是错误的,但是得胜不会闲的无事到当街去摆话这些,他在准备给老二忠厚结婚的事情。他从丁顺家借了两把椅子后就骑着自行车准备去桑村街买酒菜,刚一出村就遇到一个箍着头巾的外地妇女打听牛书宸家在哪里,听口音也就十几里地的距离。得胜就指着村口的小房子说那就是他家,可是他不在家,得天黑才能回来。想到这么大冷的天让一个外地女人在冷风里等到天黑,得胜的善心就膨胀了。他下来推着车子说:“要不我领着你上喃家去,喃家这一会儿人多,你不怕麻烦就行。”女人说:“我不去,去了不合适。”得胜一想这女人还挺懂事,就说:“要不你上喃邻家去等一会儿吧,晌火总闷也得吃顿饭。”女人说:“我带着干粮哩,上别人家不合适。我就呆他家门口等他算嗹。”得胜觉得这女人还挺痴情,就更不应该让她受罪了,于是领着她到了丁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丁顺家是临当街的,得胜领着一个女人一走到当街,当街的人们立刻都来了兴趣,问是干什么的。得胜就说是找人的,人们就说找丁顺干什么。得胜说不是找丁顺的,是呆他家坐一会儿吃顿饭。得赢家、丁申家等好事的妇女就跟着进了丁顺家大门,了解了原委后就出来跟当街的人说了。 新民说:“树茂都熬渴了一年多嗹,连个女的都没摸过;书宸媳妇儿才死了俩星期,人家就送上门来嗹。你说这是嘛事儿咹!”树武走过来说:“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说她一个外地人总闷也能找到咱村里来了哩?总闷知道咱村里有个书宸打光棍哩?”得赢家说:“我问嗹,人家说是书宸呆报纸上投哩征婚启事嗹,人家说看着书宸会那个嘛——那个嘛,我一下子还想不起来嗹,咱以前抽的那两毛钱的烟是嘛?”壬义说:“两毛钱的烟就是春耕呗!”得赢家说:“对,人家说书宸善耕耘。种地就说种地呗,还拽个词叫耕耘。”一说完人们都笑了。震海说:“把耕耘骟了干嘛咹?地还能骟啊?”壬义说:“你说你还上到初中!你呆校里学了个嘛*玩意儿咹?人家说善耕耘,是说擅长种地就是爱种地、会种地。”震海说:“我善拖拉机,我这就家走骟拖拉机去。”引得人们都笑了。 有女人来找书宸了,夜里还住下不走了,这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成了所有人的谈资笑料。羡慕的人居多,最羡慕的当然还是子墨和树茂。子墨就和学文商量说我再找个老伴儿,你有意见办?学文说:“你指着给我找个后娘啊?门儿也没有咹!你找唠我就不认你!”子墨跟村里人们说了,人们就鼓动他再找一个,又不是穷的找不起;又说他本来也不管你啊,这和没小子有嘛区别咹?没有小子还没人黑你那钱哩。子墨无奈地笑笑就作罢了:小子再不好,也比没有好,还是得顾及小子的脸面。 树茂就不一样了,儿女都还小,自己还可以做主,就想办法酝酿去哪里找个老婆回来。他羡慕书宸的手段,可是又不敢去找书宸请教如何征婚,一是骨子里还是害怕书宸,二是两个光棍儿凑到一起研究女人会让村里人更笑话自己的饥不择食。最好是无缘无故、悄无声息地来个女人赖上自己就不走了才好。树茂暗示亲戚和当家子们给他介绍,可是介绍的对象不是太老就是太丑或者太矮觉得看不上,要么就是反过来人家看不上自己。人们都觉得树茂难伺候,也就不再给他介绍了。 找书宸的女人住了两周后就走了,有胆子大的就问书宸怎么女人走了,书宸说她想她闺女嗹,回女儿家去看看还会再回来;可是我不想让她回来嗹,她有点儿好吃懒做,把我攒的钱都花完了我还怎么养老啊!人们听了就去跟树茂讲,说你看书宸那么大年纪嗹,还能挑女人哩,你可倒好,这么年轻反而一个也找不着。树茂干着急,只能低头听着。后来听说书宸那个女人再没回来,心里才多少平衡了些。 第二年春暖叶绿之时,村里来了一个要饭的,而且是个女的,头发长乱且挂着碎麦秸,穿的也邋里邋遢的看不出多大年纪。得赢家好心拿了一个卷子给她吃了,说你别走了,这村里人们能管你吃饱。这时候已经是公元一九九六年了,村里最穷的己丑家也不愁吃馒头了。人们有几年没见过要饭的了,所以都很好奇,围着问这问那,女人只是傻笑不说话。人们觉得一个女人,脑子又不好用,所以肯定不会偷东西,既然人畜无害就养着她也无所谓。 有天新民也发了善心拿了一个馒头出来给她吃,趁着她吃的时候把她的头发撩开了。树武远远一出门正好看见说:“你总闷调戏人家咹?不怕恁老婆子看见啊?”新民像有了重大发现一样说:“你看她不老,连皱纹都还没有哩,说给恁当家子不是正合适啊?”树武说:“我要是去说去,喃那个大娘又得到处摆话我去,说我欺负他小子。”新民也觉得有点怕三妮儿发神经,就发动了舆论战,一时间每个人都觉得既然树茂煎熬着,不如先收了这个女人再说。 国花和国豪都觉得树茂让他们很丢脸,竟然要找个要饭的做后娘,自己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呆着?国花还好说,过两年嫁出去了就当看不见了,国豪呢?再过两年国富也有自尊心了,也会觉得没脸见人。树茂心里也觉得是村里人们在作贱自己,就郑重地在饭桌上跟三个孩子说了“绝对不找要饭的,绝对不会让要饭的进家门”,这样三个孩子看他的时候才不那么别扭了。 闲人们都觉得树茂没戏了就又传言说可以介绍给书宸和子墨,结果好几年没骂街的书宸又站在当街骂了一通,人们才死了心。书宸说:“我良家妇女还找不过来哩,哪里会碰要饭滴咹!”果然书宸说完这话不久就又来了一个女人找他,引得人们都觉得书宸厉害,说咱这一般人都是一辈子守着一个女的,人家书宸六、七老十嗹还玩了好几啊女滴。很多人羡慕着的时候,震海说:“这饥一顿、饱一顿的也不好受!”让人们笑了个半死,都说震海还挺会说。震海就来了劲说:“饿的时候饿死,饱的时候撑死,也不好受。”人们又笑了一通。 人们都不怕子墨,就去找他游说,子墨说我好歹也是个官儿,我是不找,要找也得找个合适的;再怎么样都不会找一个要饭的。 人们发现没戏了,就去找己丑说恁大钱打光棍也是打光棍,好歹找了她给留下个一男半女的也算后继有人嗹。己丑咳咳一笑不置可否。人们跟己丑家说了,己丑家急了,说喃大钱打一辈子光棍都不会找一个要饭的,还那么大年纪,都快赶上我了! 没人愿意娶的这个要饭的竟然怀孕了!天气稍稍转凉的时候,她的肚子就突出来了。秀兰从家里拿了一件厚褂子给她披上说:“你别走嗹,赶你生下来我给你带着孩子行办?我一辈子就是带孩子带不够。”要饭的不说话,只是傻笑。小涛在旁边说:“娘,她这么傻,她生滴孩子也是傻,你带着它干嘛咹?”秀兰说:“大人傻不见得孩子也傻。”小涛说:“菡菡见天哭你还哄不过来哩,你还带人家滴孩子!”秀兰就说:“她这么傻,没人给她带,生下来不得饿死啊!没人管滴孩子多可怜咹!” 后来这个要饭的无生息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秀兰偶尔还会说一句:“谁知道她那孩子还活着哩办?” 要饭的走了,人们就更无聊了,不忙的时候就看着村西是否还有陌生的女人来找书宸。除了偶尔一阵风卷起尘土飞扬,人们望的眼睛都累了却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国豪的异常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国豪不知从哪里讨了一副墨镜来。假如是夏天骑摩托车的话戴着是很正常的,也很帅气。村里人最多说谁谁谁会打扮,挺精神。可是现在到了寒露了,天已经凉了,人们就觉得国豪这个人太能装了;最关键的是国豪根本没有摩托车,他在村里走路也戴着墨镜,而且是在村里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人多的地方就摘下来,过去了人伙就又戴上了,随后折返回来摘了然后又戴上。正常人臭美无非是在自己家里戴着照照镜子就摘了,像他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一个发现这个现象的人是倾国,她看了国豪来回走了两趟后就发现了这个规律,然后告诉了当街摆话的人,人们就都注视着国豪走过来、走过去,一句话也不说。国豪又走了两趟后人们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树武叫住了国豪说:“你戴着墨镜一趟趟滴来回走是想干嘛咹?” 国豪不说话,只是笑,壬义就说:“恁树武收叫你,总闷你不说话咹?”国豪说:“我指着出门找个活儿干,喃树武收又不管我。”树武说:“你有恁爸爸和恁大爷哩,总闷轮到我管咹?再说恁奶奶那么厉害,我管的好啊歹的她愿意(意指饶不了我)啊?”国豪说:“李辛庄老李有门路儿,我去求他给找个活儿去,就是没有摩托(车)。你把摩托借给我!”树武说:“你这小孩崽子会骑摩托啊?你给摔坏唠你赔起唠啊?”国豪说:“揍嘛摔坏了咹?不就是一点儿汽油钱啊,我给你加上油还不行啊?”这一句话让树武来了个大红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第一次被一个向来看不起的小孩子问住了,树武差点忍不住爆发了,连你爹都没放我眼里,哪里轮得到你这样跟我说话! 壬义和新民都帮着缓和说,这道上这么浓,你又没骑过,别说摔了人家的新摩托,就是摔到你自个儿也不好咹!李辛庄这么近,你走着去也行咹,人家四年级的小孩们不都是走着去上学啊!国豪说:“我这暂有了墨镜嗹,找个工作就差新衣裳和摩托嗹。”树武说:“你想要新衣裳让恁爸爸给你买去咹!你想要摩托,自个儿挣钱去咹!”新民说:“你是因为没挣钱买不起新衣裳和摩托,不是因为没有新衣裳和摩托找不到工作!”国豪说:“我要是有了新衣裳和摩托,立时(立刻)就能找个工作回来。” 人们都感到惊奇,觉得这孩子是不是烧坏脑子了。新民说:“你总闷想东西和别人反着哩?”国豪说:“我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谁愿意给我个工作咹?我要是穿的人模狗样滴,人家一看就得说这是个好小伙儿,是干大事滴,得给他个好工作。”得赢家笑着说:“你指着干嘛大事儿咹?总理行办?”国豪说:“总理哪里是一下子能干滴咹?总理得一步步地往上爬,先干县长,再干省长,省长以后才是总理哩!”人们笑的前仰后合了,说那你先去当个县长吧,让咱小牛辛庄也出个当官的,咱村里到这暂还是只出过村儿支书。 国豪说:“我就是没有件像样的衣裳,说是县长谁也不信咹!”人们笑的更厉害了,倾国的眼泪都出来了。得胜走到当街说:“国豪恁爸爸呆家里办?”国豪说:“呆家里。”就跟着得胜往家走。得胜一边走一边问当街人们笑什么,国豪就把他的理论说了一遍。得胜说你别和他们摆话,他们光笑话你嗹;咱就是老农民,咱要是有钱买新衣裳、新摩托,咱还去求人给介绍工作啊?国豪一听得胜说的不合自己心意,就扭头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当街人们又叫国豪,问他得胜干什么去了,国豪说买东西呗,就转身去了树荣家。国豪去了不出声开始收拾拖拉机。屋里树荣家听到动静了就出来问国豪要干什么,国豪说人们都不借给我摩托,我开着拖拉机去李辛庄。树荣家说你别开,你都没开过,要不让国杨送你去。国豪说他比我还小哩,让他送我不合适;再说了,人家一看国杨穿的精神,还会开拖拉机,就把工作机会让给他嗹,所以坚决不同意让人送。 树荣家一看没办法,就让国杨赶紧去喊树茂。树茂来了说:“小子你疯哩啊?你不会开,这道儿还这么难走,你不怕掉沟里去啊?”国豪说:“你让开,要不你去给我找个工作去!”树茂说:“找工作也得等着道儿好走唠咹!”说着就去拉扯国豪的胳膊。国豪只有十六岁,虽然是孩子,个头也比树茂高了,往外一搪,树茂往后倒退了两步。树茂一看孩子真的跟疯了一样,就害怕了,说:“你连拖拉机都摇不着。”国豪说:“你才摇不着!”又推了一下,树茂一下子坐地上了。国豪还从来没敢这样对待过树茂,树茂一下子楞了。国杨一看国豪把亲爹都推倒了就扑上去打起了国豪,一边打一边说:“胆不小,你敢打喃收!”国豪任国杨打,只是一门心思地抓住拖拉机的方向盘。 当街人们都听见了树荣家的争吵,就都围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树武威风,骂了几句后国豪就老实了,乖乖地跟着树茂回家了。人们都跟树茂说,这不是又跟上了什么东西吧,该去看看香门了。树茂说没事,过了这段时间就没事了。 回到家插上大门后树茂就骂起了国豪:“你是国豪办?你是让黄仙跟上哩办?不说实话我就抽死你!”说着就从扫帚上撅了一小截竹枝要抽打他。国豪一改沉默的样子,哭着说:“我是国豪,别打我!”树茂说:“我看着你不是!总闷你刚才跟疯了一样哩?”国豪说:“我不愿意呆家里,我想出去找个工作去。”树茂说:“呆家里多好咹,吃喝不愁;上外头打工咱又没个手艺,出去光受罪还不挣钱。老辈子都说嗹,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国豪说:“我不愿意呆家里看着你给我找个后娘,我都十七嗹,我觉着丢脸!” 树茂一时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孩子的自尊心,就柔声安慰他说:“我又不是瞎找,上回那个要饭的我不是打发走了呀?要找,我也不会找一个让恁仨觉着丢脸的后娘。”国豪说:“那是人家自个走的。我嘛样的后娘都不想要,我只有一个娘,呆坟里躺着哩。”树茂的脾气上来了,说:“养着恁这仨白眼狼啊!将来为恁寻媳妇儿我得喝(豁)了老命,我寻个媳妇好像要了恁的命啊似的!”国豪说:“反正我就一个娘!”树茂气的拿着小竹枝抽在了国豪的胳膊上,国豪哭着拉开门插倌就跑出去了。 屋里三妮儿听到国豪哭,就跑到门底下训斥树茂说:“这么大小子嗹,过两年都要说媳妇儿嗹,你还敢打他啊?”树茂说:“你不是说给我找个好的啊?我这暂想找个好的他也不愿意,非要让我打光棍不可!”三妮儿说:“你就打几年光棍总闷嗹?”树茂说:“好好地谁愿意打光棍咹?”三妮儿说:“你等着他俩都寻了媳妇儿,你再自个找一个,他们就管不着你嗹!”树茂说:“我这么年轻还找不着媳妇哩,等着他们都寻了媳妇儿,我都多大年纪嗹?你当着光棍的日子那么好过啊?!”三妮儿说:“我一个寡妇这几十年都过来嗹,不也是一样活着啊?还养大了恁仨!”三妮儿的话让树茂无言答对了。 晚上吃饭时国豪还没回家,三妮儿就催骂着树茂去找,树茂就在村里到处喊国豪。人们听到后就问怎么了,树茂说小子跑嗹,人们就都出来三三两两一伙地帮着找。有的人去了村西公路,把路两边的沟里都照了没有人影;有的人上了大埝,在大埝两边的树林子里找,也没有人影;有的人大着胆子在河里找,一直走到下游的一座桥为止,没有人影;还有的人把村边的几口笨井都照了。到后半夜一场大雾降了下来,人们的视线越来越差,手电什么都照不到了,只是指出了一条光柱而已。人们都觉得这样找完全没希望了,就零零落落地打声招呼回家了。人们都走了之后,树茂就劝三妮儿回家,三妮儿说:“你要是把喃孙子弄没了,你也别呆家里呆着嗹,你去给我找回来去!”树茂说:“这么大雾,上哪里去找去咹;你先家走,别你也病了我就没有工夫找他嗹。”这样三妮儿才回家了。 第二天早起,天顺背着粪筐出来拾粪看见树茂在村边上转悠,就说还没找着啊。树茂灰心丧气地没有搭理天顺,天顺就顺着大埝往东去了,一边走一边念叨这暂拾泡猪粪也难嗹,因为很多人家都不喂猪了,喂猪的也不敢让猪在野外跑了。顺着新修的陡坡上大埝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人下来,天顺就问是国豪办?恁爸爸还等着你哩,你快点家走吧!国豪没有搭理他,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下去了。天顺说这爷儿俩连话也不会说嗹!就背着筐消失在浓雾中了。 树茂正在家里催着国花做饭好吃了饭出去找人,国豪无声无息地自己回家了。树茂一看到国豪进了院子就想过去再打,等看到国豪一身尘土又没用的话嗹,他愿意出门就让他出门找个事儿干。树茂一边问国豪昨晚去哪里了,就一边拉开被子想让他躺下睡一会儿,暖和一会儿。国豪穿着一身脏衣裳不脱直挺挺地躺下了,平静地说:“去找喃娘去嗹。”树茂吓了一跳,随后想到是到坟上去了,也觉得昨天不该打骂儿子,就说:“小子你当初要是好好上学儿,好歹学个初中毕业出来,咱学个木匠也好咹,也算有一门手艺在身嗹;你嘛也不会,出门只能干力气活,吃苦受累不说,还让人看不起。”国豪哼了一声,坐了起来。树茂说:“小子你不困啊?”国豪说:“就凭你能困住我?”说完一下子跳到地上,撩开门帘就跑了出去。 树茂在后面跟着出了堂屋,只见国豪像猴子一样灵活地抓着梯子就飞上了北房。国花还坐在锅台下烧火呢。树茂抬头看着国豪在北房:“葫芦嫂你别着急,我逮住他揍他给你出气;我揍了他还给你把脚坑儿填上,用泥抹上。”说着就也踏上了老闷葫芦儿家的房:“你别糊弄我嗹,你就是想逮住我、困住我。”说完又往北跳到了忠良家的南房顶上。树茂在院子里看不到国豪去哪里了,就从新民家跑出来站在过道里找,发现国豪已经从忠良家跳到了得胜家的南房顶上,顺着南墙又上了庚申家现在也算是自己家的南墙上。树茂一想坏了,这还是庚申家的问题,再不处理掉这房子真的又要出事了!树茂正担心的时候,国豪并没有在庚申家的院墙上停留,一路奔向了戊戌家的南房,顺着院墙又跑到了丁顺家的南房上。 树茂在过道里一路跟着小跑,这才发现国豪的速度简直跟在平地上跑一样快,而且这还是边跑边回头看的速度,如果只是跑的话那简直不可想象!树茂追到了丁顺家的南房下,说:“小子你可不能再跳嗹,到恁大娘家这大当街有十几米宽,你可蹦不过去。”国豪还是跳下来了,一下子跳在了丁顺家的棉花柴垛上。国豪还想继续跑,无奈棉花柴被踩断了把国豪的脚漏下去卡住了。正好国杨出家门,树茂就说快点逮住他,叔侄两个一起动手就把国豪摁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到家后,树茂就让国杨帮忙两个人一起把国豪捆起来了,捆在牛棚旁边的榆树上。三妮儿一边哭着一边安慰国豪说:“小子,你别恨恁爸爸,他是怕你蹦过来蹦过去的摔着你;你要是摔个腿瘸胳膊折的,咱还总闷寻个媳妇儿咹!赶一会儿冷了我就给你抱被子裹住你。国豪冷冷地说恁都没有好心眼,想困死我! 树茂推车子出了家门骑上就走了,到天快黑了才回来,车后座上带回来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个头矮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但神情肃穆。树茂和白发老太太进院子时,三妮儿还在守着国豪劝他,国豪全然没有反应;国花正在给牛槽里添草;国富累了想进屋,可是屋里黑他不敢一个人在屋里呆着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三妮儿听到动静一回头看到树茂了,张嘴就想问怎么样了,但是就像突然哑巴了一样出不了声了。树茂冲着三妮儿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三妮儿不要别说话,三妮儿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白发老太太绕着国豪和榆树走了一圈,然后看着国豪的脸说:“我知道你是谁。你赶紧走,别再找衅人家嗹!人家让你祸害的还不够啊。”国豪本来还很安静,这一下子不老实了,浑身扭来扭去,想挣脱绳子的束缚。白发老太太嘴里开始念叨了起来。 这时候国杨突然来了,冲着白发老太太就开始吐吐沫,树茂要拉开国杨可是完全拉不动。国杨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吐吐沫,吐的老太太头上、身上都是,但老太太不为所动,嘴里一直在念叨个不停。三妮儿于是开始骂起了国杨,说你不想让恁哥赶紧好了啊?你怎么来给捣乱来了!国杨完全不理他奶奶,只是不停地吐,开始还是吐沫,后来就吐开了血。 三妮儿本来一直是在骂国杨的,这会儿一看也怕了,于是赶紧跑到树荣家把大儿媳妇叫了来。树荣家加上国花、三妮儿、树茂一起总算是把国杨拉回了树荣家。 白发老太太念叨了好一阵子,吩咐树茂拿了一条绳子来,她作势从国豪身上抓住了什么,然后用绳子捆上,拿着拴到了旁边的石榴树上。 国豪看到一家人都在围着他,就说:“奶奶赶紧解开我,我累嗹、饿嗹,赶紧让我吃点东西。”三妮儿和树茂赶紧解开了绳子,国豪就跑到屋里饭桌上捡起个馒头吃起来了。三妮儿看着国豪跑动的背影悄声地对白发老太太说:“喃家可给你添麻烦嗹,这回撵走的是嘛咹?能治好了办?”白发老太太说:“还是那个黄仙姑。这个道行大,不好撵了走。我先拴住它嗹,看看怎么样。你送我家走吧?” 树茂和三妮儿一边一个拉住白发老太太的胳膊说:“求求你嗹,你可得给喃治好了,喃家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说着作势就要跪了下去。白发老太太说:“别!别!恁这心意我知道嗹,这暂不兴磕头嗹。要是不行,你明天还接我来,到时候可别让别人来捣乱嗹,恁看刚才那个小伙子让它供地都吐血嗹,他都不让我把它撵了走。”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三妮儿和国花睡东屋炕,树茂和两个儿子睡西屋炕,国豪一切都还正常。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到窗户响,像是猫爪子在扒窗户,吓得一家人都没睡踏实。三妮儿只能壮着胆坐起来咒骂外面的东西赶紧走。 第二天天亮了,三妮儿和树茂出来一看,东西两边窗户缝里塞的烂报纸和套子之类的东西被掏了个干净,露着大大的窗户缝子。国豪又蔫吧了,三妮儿和树茂断定这是昨天的事没有成功。树茂说:“还得去叫人家大国去。”就骑上车子又走了。 大国在午饭前就来了。大国来了,树茂立刻就插上了大门,连买卖也顾不上了,这样就没有人打搅了。大国重复昨天的过程,又拿了绳子把东西捆上了然后拴到了石榴树下。大国表示自己能力就到这里了,后面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第三天早起,树茂和三妮儿发现夹道里鸡窝:“喃爹老是骂我!他那电费都是我交的,喃兄弟一点也不管。这样还不能让他满意,掐死我算嗹!” 树茂把房子处理给了得胜以后,国豪还真的恢复正常了,而且没有再犯过,只是还是要求一定要出去找个活儿干,反正不上学了就是不想在家里种地。树茂没办法,就领着他去李辛庄找了所说的老李,人家给介绍了一个在煤矿上的活儿,不需要什么技术,有力气就行。树茂觉得房子卖出去了不顺当的日子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又有不顺心的事了。 泽栋在北京摊煎饼馃子一直很挣钱,但是被人家突袭了一次。以前也经常有城管追,但是跑掉了就好了;可是这次不仅车子、炉子被没收了,人也被打了一顿,最后还给撵回老家来了,说他们这类人影响了市容。这样泽栋只得回家了。回家后的泽栋还是不能安心种地:尝过做买卖的好处的人一旦看到商机眼睛就放光了。泽栋买了一辆摩托车,直接开到市里进酒菜、板油回来卖。一般小卖部都是去桑村街进货,这样比较起来泽栋的利润更高了。 泽栋开始只卖酒菜不会和树茂家的小卖部形成竞争,但是泽栋怎么可能只卖酒菜呢?逐步地,泽栋卖的东西一天天丰富起来了;逐步地,树茂一家人的恨意一天天膨胀了。树茂一个男人,多少需要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大度,毕竟也没有什么人能规定一个村子只开一家小卖部;但是三妮儿就不需要表现什么涵养了,她经常吃饱了饭就站在当街不点名地开骂腔,咒骂坏心眼的人不得好死。全村人都知道她在骂谁,但是没有人理她、劝她。泽栋是不能和这个老太太一般见识的,就假装不知道。不仅这样,他还要经常劝说丁申和丁申家不要去和三妮儿对骂,看在三妮儿当了大半辈子寡妇的份上,更看在树茂新打了光棍的份上。可是丁申家两个人怎么可能一直忍得住?泽栋只好说:“狗咬了咱,咱要是也去咬狗去,咱不也成了狗了呀?老天爷都惩罚他嗹,咱再忍忍吧。” 泽栋专心做起了买卖,也就没空到丁顺家摆话了。丁顺本来就没心思听泽栋讲赚钱多容易的事,这段时间更没心情了,因为丁顺一家为小涛上高中的入学费发了一段时间的愁。 按照丁顺的理解,初中读完了也就可以了,像别人一样在家里种地,地里不忙时到外面打个工挣点钱,早点成家立业就好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上高中了?子墨就经常在丁顺耳朵边上宣传他的一套理论:“上完高中还得上大学,那钱花的野了!大学完了还要买房结婚,那个钱就算你砸锅卖铁也不够;不行你就得去卖血,差不多就是敲骨吸髓。你要是让他只读完初中的话,你再攒两年钱就够给他娶媳妇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你再剩下的钱就给自个养老了。你还看不见喃小子啊,他嘛时候管过我咹?我还得倒行孝给他钱花。再说了,他真上了大学,将来一分配还不知道上到哪里去哩,你还指着他能孝顺你?你死了他都不见得能知道。” 一番话把丁顺的心推到了冰窖里。不说未来不确定的事,单说现在要进高中的大门就要花五千多块钱。家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存折上有,但是存折是死期的,取出来就几乎没有利息了。丁顺就跟秀兰商量说:“怎么非要上高中哩?呆家里种地不行啊?村里那么多孩子都是上到初中就不上学儿嗹。”秀兰也不知道将来上了高中能怎么样,不知道小涛能否考上大学;考不上大学的话也还是种地的命,那上高中的钱就花的不值得了;考上了可能就好了,但是好又好到什么程度,谁知道呢? 面对一大堆不确定性,秀兰就反过来思考:能不能让小涛像其他人一样在家里种地?一定不行!首先丁顺的脾气就不行;其次种地小涛又没力气,个头也不见长,别人初中毕业都像大人那么高了,他还跟小学生一样呢;再次小涛如果一辈子在家里种地,又没有个亲兄弟依傍,在村里肯定是受气的命。既然种地一定不可取,那就只能上高中了。上了高中就有可能脱离农业地,不上高中就一定是种地。就为了这个可能准备好砸锅卖铁吧! 秀兰做出决定后还需要说服丁顺达成一致,她就跟丁顺讲道理、许愿,讲将来的生活会有多好,可是丁顺很难听进去。应该说子墨最后几句话的影响还是挺大的: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那他就不能在你身边伺候你了,你又没有第二个小子。秀兰发现不能改变丁顺的悲观心态就急了,说下次再遇见子墨就骂他一顿,不让他再跟你犯话了。这样总算暂时地达成了一致,却又时而反复。 这样,秀兰找了亲戚借了一部分钱,又在邻居树荣家借了一千块钱,说好了三个月后还。好在一说是上学借钱,人们都还是乐意借的。小涛拿着五千多块钱走了之后,一家人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后面还要继续花更多钱的心理压力却是隐形的重担一般一直压在丁顺和秀兰背上了。 小涛上了高中后,一个月回一趟家拿钱,每次差不多都是一百多,这样家里不卖粮食的情况下基本上就不用再想着存钱了。开源难,那就只好节流了,这样丁顺就把节俭发挥到了极致,首先就是不再固定每集都买水果了。不再买水果后,家里人还没有说什么,外部却有了反应,那就是忠良不再每天都来了。忠良不再经常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小翠已经十来岁了,不再每顿都需要喝粥了,而忠良家也慢慢学会了自己熬粥了,熬给老二德华喝。忠良不经常来了,丁顺并没有觉得少了一个朋友,而是觉得去了一块心病和糟蹋浪费的源头,尽管家里其他人都不这样认为。秀兰说:“她一个小孩子喝不了两口粥,咱这暂又没有猪也没有狗,吃剩下也是扔了糟蹋唠。”丁顺说:“才不会糟蹋哩,喂鸡喂牛都好。”你还别说,用粥把草拌了还真好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花十一年的谷雨时节来了一场大风,这场大风不是整齐的而是乱糟糟的,人们在家中感觉不到,但是第二天到了麦子地里一看就明白了:大片的麦子横三竖四倒向各个方向的都有,就好像有动物在地里撒欢到处乱滚压过一样。丁顺和秀兰两个人在地里一个垄一个垄地扶起歪扭、倒下的麦苗,其他人家有站在地头感叹咒骂一番就走的,也有根本不来地里看听之任之的。看着丁顺扶麦子,人们就开玩笑说你今年大方了打算用收割机收割了?丁顺说:“我才没那么烧包。扶起来自个割也容易咹。”人们就笑笑说人家用收割机收割的还不扶哩,你用镰刀割还扶?你省着钱都干嘛去咹?丁顺说:“喃小子上学花钱是个无底洞,不省着点行啊!” 人们自然是既羡慕却又觉得花钱太多,就转了话题说这几年光出邪事了,好端端地怎么又出来这么一场邪风,准是哪里又出邪事了。邻村里好像也没听说过死年轻人,就咱村里这么倒霉:先是树茂家横死了,牛胆又横死了,国豪接着又横死了,光死年轻人这可不是好事。尤其是牛胆和国豪,都还没结婚哩,还是大小伙子哩,你说多可惜!不说他们,子墨家和书宸家也都没到六十!从尚祯之后死的这些个人就是庚申一个人过了七十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说都是庚申家闹的?有的像,比如树茂家和国豪;有的不像,比如牛胆。我觉着这还是咱村里风水坏嗹!风水坏了也是庚申家闹的,说不定她家当院里真埋了什么东西咒大伙哩?要我说不是,不说别的,光她两口子给埋到水洼里去了,她就得生气。阳宅没保住吧,阴宅还是个水坑,你说换了谁能高兴咹?你说这俩支书怎么就不去找香门看看去哩! 人们怀疑、抱怨了一通又没有什么办法,就转换了话题,说有人死了就有人跟着沾光了,比如牛胆死了,牛肺就沾光了,要不福禄的财产就留给牛胆了!还有国豪,煤矿一塌,人家赔了五万块钱,这下都留给国富了,国富盖房、娶媳妇都不用愁了;说不定树茂也有钱找个老伴儿了。然后又说起国豪阴婚的对象竟然才五岁,五岁就结婚了,咂嘴声就来了。也有人说,死的时候是五岁,在阴间几年了,现在也就不止五岁了。谁知道阴间的年龄会不会增长呢? 大风并没有造成明显的减产,那些没有扶起来的麦子歪着身子长,到麦穗头上却是直着指向天空迎接阳光,这样的麦穗反而显得粗壮,只是收割机割下来的太短,后面不好捆了。 梓松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花钱雇收割机干活就和梓柏商量也买了一台这种只能铲倒麦子的收割机。这样村里就有了三台收割机:立国家、震海家、梓松家各一台。这时候几乎一半的家庭都买了拖拉机了,但是收割机还是只有这三台。大多数人家的拖拉机只有农忙时使用那一两个月,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底下睡大觉。那为什么还要花钱买呢?因为雇拖拉机干活一方面要花钱,另一方面还要等人家的拖拉机有时间才行,这样再加上虚荣心作祟,人们就宁愿只用两个月,剩下十个月让它睡大觉也要买了。 梓松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他买收割机不是为了和立国、震海在村里竞争,毕竟小牛辛庄才几百亩地,他的目标是邻村的大片土地!梓松在家里占有强势地位,他决定让文健开着拖拉机出去卖班,文康在家里跟着种地。即使文健出去挣钱去了,家里三个男劳力依旧比一般家庭男劳动力多,所以伺候地里的农活依旧绰绰有余。只是在挣来的钱如何分配上产生了分歧。梓松肯定是向着文健的,他支持文健保管挣来的钱,并对文康许诺说我死之前准还能挣下一辆拖拉机,到时候那一辆新的留给你;我死了之后恁兄弟俩再怎么分家我也不管了,我还活着恁就不能分家。这样,文康虽然占着老小的位置,但眼前不仅得不到偏爱反而吃了亏,心里就不开心了,但是又没有办法。 文健每天一早开着拖拉机出去,天黑了才回家。拖拉机的车灯早就烂了,他就只能依靠月光了,没有月亮的日子就只能凭感觉了。一天到晚在外面呆这么久却不能保证一直有活儿干,有时候去了一个村开不了张,就得跑到下一个村里去;有时候恰好这个村里有个老同学,他看在交情的份上愿意雇佣你,其他人又觉得你割的还不错的情况下就排着队催促快点;有时候这个村里有收割机,一个外村人去了还会被人家排斥,如果不机灵些还有可能会挨顿打。这样不忙时又到了中午,文健就找棵大树,在树荫下迷糊一会儿;忙起来有时候会在拖拉机上颠簸着就睡着了,好在拖拉机干活时开的慢不会出什么大意外,有次就差点冲到河里去了,还好临河的地埝比较高,挡住了收割机,但也吓出了一身虚汗。这样一头半个月下来,文健的样子就像要饭的一样了:疯子一样的头发、嘴唇干裂、皮肤黝黑还带着从头到脚的一身尘土。 朱老师在一共培养出了三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后光荣地退休了,这样小牛辛庄小学也没有了,从半年级到三年级就都挪到李辛庄去了。可是小孩子们都还太小,尤其是上半年级和一年级的,连走路走到李辛庄去的力气都没有;路上还要走一里地长的庄稼地,庄稼都能把小孩给没了;还要穿过公路,这帮小孩崽子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车撞了。所以年轻妇女们就有了正事了:每天接两趟、送两趟,基本上就没时间干地里活了。极个别的妇女偶尔踩着庄稼地走小路去送,大部分妇女还是喜欢骑着自行车走公路去送。不送孩子的老太太们就羡慕起了这帮小娘们儿:咱那当儿媳妇儿刻,哪个不是公公、婆婆打着骂着上地里干活去咹?!孩子都是扔到地头上就不管嗹,像这暂!一个个的都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起这帮小祖宗来嗹!就是咱这一波儿命苦:当儿媳妇的时候受婆婆气,当婆婆的时候受儿媳妇气,两头受气! 震海家不会挨婆婆这个骂,因为震海卖班挣钱她必须得跟着记账,否则过后震海就记不住也算不清了,所以她在送了大儿子牛大几趟后就不送了,任由他自己去上学。牛大一看别的孩子都有大人送,自己偏偏没人送就闹脾气;震海家就往他书包里塞吃的,比如花生、瓜籽、苹果、梨之类的。这样牛大就不闹脾气了,自己背着小书包就走,出了村就拿出一个来吃,吃完了就去拿第二个、第三个,都吃完了才一下子发现自己好孤独,就在一大片庄稼地里哭,哭又不敢哭出声就悄悄地往回走,走进村里就不怕了,就和其他不上学的小孩们一起玩。 震海开着拖拉机发现柴油不多了就让震海家回家来装一瓶柴油,震海家一进村发现牛大在当街玩的正欢呢,就问:“你总闷这么早就散学儿嗹?”牛大说:“老师说散学儿喃就走嗹。”震海家骂骂咧咧着回家装了柴油又去地里了。 晚上回到家,震海上来先踹了牛大一脚,说:“又他妈不好好上学儿!”福寿听见牛大哭了就过来劝说:“别打嗹别打嗹,你小时候还不是一个样儿啊!”震海就不管了,心想也对,儿子必须得像爹,不像爹就怪了。 牛大以后上学还是背着一书包吃的,只是有意吃的慢了,走累了就随便在一个坟头前面的石供桌上坐下,把小书包放到膝盖上挑选着吃。东西都吃完了但觉得还应该不到放学的时候,他就在地里追一会儿蚂蚱,挨到差不多了就回到村边上玩,看到其他小孩已经接回来了才敢进村里玩。 这天下午,牛大在又吃完东西后终于决定还是去李辛庄学校看看吧,哪怕在学校里玩一会儿也比在村边上一个人玩好多了,就继续往前走了。走到公路边要下坡时却发现沟里躺着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下面还压着一个人,吓得牛大掉头就跑回来了。 牛大在当街玩到天黑了家里人才从地里回来。吃晚饭时他就跟震海说:“西边沟里有拖机,有割机。”震海知道他说的是拖拉机和收割机,就说:“有就有呗,想看拖机和割机咱家里就有,不用看别人家的。” 梓柏一家子都吃了饭了,文康吃完了就回到自己的小家去了,梓柏拿着扇子扇着风和蚊子说:“哥你先吃了饭吧,等文健回来他自个吃就行嗹,夏天吃饭不怕凉。”梓松说:“文健呆外头卖班辛苦受罪啊!好好的一个小子累的不成样儿嗹,要不咱不卖这个班儿嗹?反正也挣不了多少钱。”梓柏说:“他还不知道累啊?他累的不想干了就算嗹,那就让文康出去卖班去;要不就让他俩倒替着?”梓松说:“我觉着我没有多大奔头嗹,要不替他们分了家啊?我不在唠,你觉着你能主持了这个家了办?”梓柏说:“哥你别净瞎说,你还不到七十哩,你这体格至少还得活十年、二十年哩!”梓松说:“我不在了,这家产我怕你分不清。” 两个人感慨唏嘘着就忘记了时间,又说起了爹当年是怎样挨批斗、怎样死的:当年就是因为有钱有地就被斗了;这暂可好,又有钱光荣了!你说这世道换的这个快!不过即便世道变的再快,也是变正常了——有钱有势才是正常的,穷光蛋有势是不正常的。 梓柏家在西屋里插嘴说:“你还不让咱哥睡觉啊,怪累的!”梓柏说:“我和咱哥摆话哩,你一个老娘们儿总闷这么多事儿咹!几点嗹?”梓柏家说:“快十点嗹!” 梓松说:“不对咹,平常都是八九点就回来嗹,怎么今儿刻这么晚咹?要不出去找找他去?”梓柏说:“挡不住直接家走嗹。”梓松说:“不能。他哪一天不是来吃了饭才家走咹?要不你上他家里看看他家来哩不。” 梓柏到了文健的家。文健家说没见人回来,寻思着还和你摆话哩。梓柏紧张了,说:“不行,得问问他上哪里去嗹。” 梓柏回到家跟梓松说了,两个人都急了。这下可上哪里去找吧?也不知道他上哪个村去了。梓柏发现梓松比自己还急就安慰他说:“也说不定遇着一个同学,呆人家吃了饭、喝了酒才回来哩。”梓松说:“我还不知道文健啊,他不是贪杯的人;再说给人家割麦子哩,呆人家喝了酒、吃了饭还总闷收人家那钱咹!” 梓松拿起手电就往外走,梓柏拉着他说:“哥你这大黑唠哪里能找见唠咹!你都不知道他上哪个村里去嗹!”梓松说:“他出去净走村西公路,我往村西去找去。”梓柏没有办法,跟老婆交代了后就也打着手电往外走。 村里人们还有稀稀拉拉的在当街聊天摆话的,看见他们两个就说上瓜地里去啊?两个人都说去找文健去。人们就说文健这么大人嗹,还用找啊!梓松气盛,不想让人觉得可怜进而帮着一起找;而且现在还怀着九分希望,虽然那一分不吉利的想象早已超过了那九分的力量。兄弟两个打着手电一个照路右边,一个照路左边,往北找到桑村街边上,往南找到李辛庄村根底下都没有看到什么,只好悻悻而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天然一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二天天一亮,梓柏和梓松早已通知了文康和文健家全家出动,几个人分了好几路方向找人去了,留下梓柏家在家里中转信息。最后还是文康先发现了沟里的拖拉机。他跳到沟里去看,发现正是文健,这一下就把文康吓懵了。他拉了拉拖拉机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急的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文康没办法,只能甩开大步一路跑回家去告诉了他娘,然后又跑回来守着文健。梓柏家里人和村里人们很快都听到了消息,于是都跑来帮忙了。他们一起拉起了拖拉机,而且把拖拉机从沟里连推带拉的弄上了公路。文健在拖拉机底下早被压的没气了,家人决定不用送医院了,直接抬回家了。 梓柏一边抹泪一边搀着梓松往家走,梓松哭的比梓柏更惨,鼻涕眼泪也顾不得擦,只是哭“我那亲小子啊,你要了我的命嗹!我还指着你打幡抱罐哩。”梓松的哭勾起了所有人的同情,心软的妇女还掉了泪。 众人回到家先是给文建洗了澡换上一身新衣服,然后把尸体停在他自家的堂屋。梓柏赶紧安排找主丧的人——因为文健是小辈,只能在家里停三天,这样整个丧事的安排就显得紧张了很多。梓松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守坐在文健灵前不停地哭诉白发人送黑发人,咒骂为什么非要挣这几块钱让小子出去卖命,都是拖拉机害了小子的命,要是套牛车准不会翻到沟里去,人睡着了牛还有夜眼会看路的啊。 文康虽然也结婚了,但是过自己的小日子还行,外场上的事完全帮不上忙。原来说的家大业大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不过是幻想,最有办事能力的梓松、文健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已经闭上眼不再看这个世界了,剩下梓柏一个人忙里忙外倒腾不清,连哭的工夫都没有。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文健虽然走了,但是留下了两个儿子,尤其是老大,虽然只有八岁却也知道像模像样地守灵了,后面打幡也中规中矩。有根就能发芽生长,再过十几年又是家大业大、根深叶茂了。只要有希望、有奔头,再苦再累老百姓都没有怨言。 三天之后总算是出了殡了,梓松却病倒在床不起来了。梓松躺在炕上却一直牵挂着文健家地里的庄稼,不能让文健家一个妇女为难,他就不停地吩咐梓柏和文康去帮着文健家干活。这都在梓柏的意料之中,于是梓柏每天忙完了地里活之后再回来伺候梓松,李辛庄的医生也每天来给梓松打针。又折腾了半个月后,地里活忙清了,梓松也能下炕了。 这个麦收,欣梅不得已又回来了,因为新菊作为主劳力不能每天都守着娘家就不管婆家的家业了。欣梅回来第一时间先告知了丁顺没有挣到钱,免得过后丁顺再问起来。欣梅说钱都交学费了。丁顺问:“交什么学费了?”欣梅说在杂志社工作,交了学写作的学费了。丁顺说:“庄稼人就是种庄稼的命,你能学会什么写作咹?白糟蹋钱是真的!”欣梅说:“喃自个儿挣滴钱还不能花啊?当初跟你说给你钱雇拖拉机干活,你说不用;这暂没钱嗹,我回来干活嗹,你还有意见啊?!”丁顺一时竟然被欣梅问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个麦熟牛肝也回来了,他开了一辆八成新的黑色捷达回来了,这一下子吸引了全村所有人的目光。大人小孩都围着看这辆车,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摸——据说摸掉了车漆都要花上千块钱补呢,那谁还敢碰?!人们都咂着嘴巴、嘬牙花子:厉害,庄稼地里折腾一年的钱不够补漆的!这一辆车得:“你看人家家贵和忠厚,哪个不是长到丈母爹滴场里咹?亲爹滴场都不管嗹。”秀兰说:“你别眼红人家嗹,牛肝不是种庄稼地滴命。你总闷不说二宝哩,他从来不给戊戌家打场!”丁顺说:“那是人家宗元家厉害,骂的戊戌家抬不起头来。”秀兰说:“就是咹!家贵让宝珠玩熟嗹,忠厚让树武治服嗹。咱能和他们一样啊,不是你压倒我,就是我压倒你啊?咱不打架,好趁着过日子不是正经啊?干嘛非跟他们一样闹得那婆家和娘家不说话,不是光让村里人们看笑话啊?!孩子夹着中间也不好受咹!”丁顺没话说了。 牛肝在家呆了两天就悄无声息地走了,牛肺开着牛肝放下的车到处跑。不知道的人都说这回可该着他嚣张嗹,麦熟不呆家里干活,就知道到处去野去。新菊自然知道牛肺是到处去寻医问药找香门的,但是却又不能说出口,因为福禄在市医院诊断得了肝癌,消息一旦传开就会引得人们七嘴八舌的,唾沫腥子淹不死人也会影响福禄治疗的效果;尤其是这种兴盛一时、即刻覆灭的事情,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牛肺在外面跑,医药求来了不少,但是福禄的病症却不见好,反而因为牛肺开车外出引出了一件事让福禄感到烦恼不已。 牛肺本来就胆大,加上汽车有灯他就经常天大黑了才回家。这天天黑了对面来了一辆车,远光灯一下子闪了牛肺的眼,他就也开远光对照,结果对方停下车来就骂他找死,看样子汽车要是有摇把儿的话,他得拿摇把儿来砸牛肺的车。牛肺当然不怕,就也下了车两个人打了起来,打了一顿最后未分胜负。对方最后说:“我记住你嗹,下回见你一回打你一回,打出人命来都不怕,喃有亲(qin)家呆国务院里!”牛肺说:“你是哪个村滴咹?想打架随时奉陪,你有人我也有人!”对方说:“我是桑村街滴。朱云祥是喃亲舅,你把官司打到省里你都赢不了;你小子有胆儿来找我打架,我也候着你;有关系你也尽管找,告我我也不怕!你要是躲了不敢露面儿,我呆交警队上也能用车牌号查着你。” 论打架,牛肺自然不怕谁,但是一说到查车牌,就把他吓坏了,好不好会导致牛肝的前途受影响,这可比打架严重多了。他回到家就赶紧给牛肝挂了个电话。 牛肝回家后说:“我这回开了走,以后你可别再开嗹,不能得罪了他们。这个朱云祥就是朱云胜的兄弟,他家势力大嗹,七大姑八大姨咱都惹不起!”新菊看见牛肝、牛肺不高兴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菡菡一哭让牛肝心更烦,新菊就抱起菡菡回娘家。 新菊刚走到正当街,一辆小车疯了一般冲了过去,带起一大片尘土,吓得当街的人和牲口都赶紧躲了,一边躲一边咒骂开车的人跑的快、死的更快。 小车在当街东头停了下来,人们都走慢了伸着脖子看看是谁这么威风这么不懂事,结果是云胜。人们立刻觉得扫兴,就继续去地里、场里干活去了。 新菊在娘家呆了半天,到中午该吃饭了才往婆家走。走到门口发现牛肝的车不在家门口了,已经挪了位置,放在了家南边的猪圈边上。新菊嘟囔着说“那么宝贝,人都不让坐,这会儿倒不嫌猪圈臭嗹。”就进了堂屋。牛肺正在跟摘豆角的福禄、牛肝说:“就是刚才送云胜的那个人和我打的架,还说要查车牌找我。”新菊吓了一跳,就问查车牌干什么。牛肝说:“跟你说了也没用!” 福禄对牛肝说:“你吃了晌火饭就开了走吧。没有车了他再看见牛肺也认不出来嗹。和气才能生财,咱别跟人家打架。说起来云胜还是菡菡她姥娘的亲表弟哩,还是亲(戚)家哩。”牛肝不说话了。新菊说:“喃娘这暂和云胜关系也不近,但是也不能看不起云胜。云胜的兄弟叫云祥,呆中央哩,听说呆咱县里范围内也算说一不二。别惹他就行嗹。我给喃娘说,让她给喃姨姥娘说说,让老太太给管管下边的孩子们就好嗹。”牛肝说:“牛肺没惹他,他惹咱咹!他要是真查车牌,说不定我这工作还受影响哩。”福禄说:“你先别着急,先看看她姥娘能说开唠不。要是能说开唠,还多一门有出息的亲家,总闷也比多一个敌人好咹!” 新菊下午就跟秀兰说了,秀兰说赶八月十五上恁姥娘家的时候顺道儿上恁姨姥娘家去看看去。新菊说不能等到八月十五,万一人家生了气真查起来,牛肝那工作就得受影响。秀兰说:“那我明天就去,专门上恁姨姥娘家去;棒子你得看着给耩上,我不呆家恁爸爸嘛也干不了。”新菊说:“棒子你就放心吧。我给你点钱,你给喃姨姥娘买点东西啊?”秀兰说:“算嗹,你也没个大钱(指穷到一个硬币都没有)。” 第二天秀兰走后,新菊就让牛心和牛肺帮着把丁顺的棒子耩上了。 天黑了秀兰才回到家。新菊吃了晚饭就来打听事情说的怎么样了。秀兰说:“别说嗹,跑了俩地方儿。先去了恁姨姥娘家,跟她说正事儿她装聋,说小孩儿们的事儿她不管,她以前刻可不是这样儿!我呆村里打听到恁云美姨是有个闺女女婿开车哩,准他妈就是这小子。我又跑了一趟恁姥娘家,驮着恁姥娘去找她去,恁姥娘用老大姐的身份数落了她一顿,说她不该忘了本,看着亲家打架能不管啊!她说‘啊,赶他们家来了我说说他们。’我就驮着恁姥娘走嗹。她要是真说唠,应该管用。” 后来老太太有没有教训自己的外甥女婿不知道,反正牛肝的工作没受到影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连载一个月之感慨 《村逝》连载已经有一个月了,截止今天发布感慨时已经在17k更新到了第三十五章。这一个月最大的感慨就是累,身体累,心理上也累,因为每天一更这个压力一直挂在心里。这个压力比当初写的时候还大。而且搞的我再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如何写诗了,没有精神去想其他的事了。在这里,我还是要立誓,有生之年,要弄一本诗集出来。 截止到目前,我还没有找到任何的成就感,这既让人沮丧,也在意料当中。当然你说我辛苦地写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东西,那很勇敢啊(其实就是脸皮厚),因为你敢消耗大家的时间啊,网上好看的作品大把,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你这里呢。说实话,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我相信我写的这个东西有价值,假如没价值,我吃饱了撑的把业余时间都花在这上面呢,我下了班开滴滴还能挣个零花钱呢。 我完全不敢说自己是作家,甚至连职业写手都不算,因为我在美帝的公司打工,那可不是国企,不能混日子;还亏了现在不景气,才不用经常加班了,所以我能打字的时间没有多长。 短篇、中篇和诗歌可以写的很快,能够经常看到成果,那么为什么我要挑战自己搞个长篇出来呢?因为长篇才有成就感!可是我现在得到了什么呢?我只能呵呵了。 不过不怕,自信还是要有的,要不怎么继续?就好像《村逝》里借用《武林外传》的歌词,“这世界有太多的不如意,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句歌词让我泪奔啊,打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眼睛都湿了。回想当初在帝都(诗歌《清明上河图》曾经有一句提到我在帝都的臭水沟旁)做京漂的日子,虽然肉体并没有漂泊,而且只有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抄完了《中华民国外交史》我知道了原来带着感*彩看历史如此可怕),但是精神流浪的痛苦让我度日如年,痛苦不堪。在如此痛苦的日子里,唯一能让我面孔上露出笑容的就是《武林外传》了,而这笑容的背后是心底无尽的苍凉和悲哀,我一直在想,人生的意义何在,为什么这么痛苦还是要继续?我能坚持着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没有崩塌,靠的就是这句歌词。借用赵本山的一句台词就是当时就指着这个活着了。 “这世界有太多的不如意,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句歌词支撑起了我的精神世界,每次看到这句歌词,听到这首歌,我都忍不住流泪,忍不住回想起当年心灵流浪时的痛苦,那痛苦无可倾诉,所以才愈加痛苦。我在最迷茫的时候,差一点就给真武大帝(那是在武当山一个道观里打工的时候)跪下了,当时我看着跪拜的垫子两腿都在发抖,真的是就差一点儿点儿。还好,我坚持住了。假若我真的跪下了,那意味着我被生活打败了,我的精神世界崩溃了,我就只能把自己交给神灵了,我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 好奇怪哈,我又活过来了。当年刚毕业的时候我说打死我都不去广东,但是我活着的自信就是来到广东以后才建立起来的。 我的第二阶的自信就要靠这部《村逝》了。 当初我是打算写个明朝的历史小说的,为了这个几乎把明朝的东西搞了个遍。打倒我的关键是我不是明朝人,光服饰这一块我都搞不清楚。不说别的,就《红楼梦》里的衣服描述,第一有太多我不认识的字,第二即使字认识,也不知道讲的是什么衣服。所以暂时知难而退了。 我就跟一个朋友吹牛说,要是写现在农村的事的话,我半年就可以写出来了。好吧,自己吹的牛,哭着都要实现。我深知懒散的害处,于是回来马上动笔,结果发现写了几百个字就写不下去了,这才知道长篇小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于是开始酝酿怎么写,什么主题,什么结构,酝酿了半年,开始动笔,一年之内竟然写完了。参考下著名作家的写作记录,很多都酝酿几年甚至十年以上,写了之后也是一稿再稿,要拖几年才发表,我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当然这里佩服的是速度,不是质量。 这个酝酿的过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别人的小说上了。这半年内我读了贾平凹、莫言、陈忠实的共计近三十部小说,视力下降非常快。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一看到小说就头疼、想吐。 几年以前曾经读过《金瓶梅》,从这部小说里我发现了一个足以震撼我的事情,那就是作者绝口不提立场,不讲人物心理,人物只有活动;而作者就好像一个摄影师一样,只负责扛着摄像机记录下那一个个镜头,从来不说这个是什么好坏,那个有什么意思。就这样跟着人物拍了六年,剪辑了一下,故事就讲完了。还有,作者铺垫了好多东西,但是不是一下子把背景就交代给你,他要让你通读全文,自己带着好奇的一颗心,去心领神会地一次次咯噔一下、咯噔一下。不读完最后一章,你都搞不清楚他讲的有什么吸引力和价值所在。《肖申克的救赎》就是最大的典型例子,看到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我都快睡着了,可是最后五分钟给了我太大的震撼。假如你在演到百分之九十的时候觉得没意思就离场了,你说你亏不亏? 《金瓶梅》中,仅仅是一个人物的真实姓名,作者都不肯说出来,一直拖到二十多章,通过某个人看文件的签名,才发现原来一直被称呼官职外号的这个人的全名是这个。这就是让我佩服的地方(所以我曾说过,年过三十不缺性的人都该读一下这本小说,当时还有人笑我,我也没跟他解释什么:符号化的解读一本书、一件事、一个人都失之偏颇,这和扣帽子有什么区别呢。在我看来,这本小说的小说性超过了《红楼梦》,而且比红楼梦更易读)。 据此学习,也是向笑笑生致敬,我不交代故事背景,所以背景和前因都力图通过剧中人物的对话来体现。我也在《村逝》里埋了三个比较大的坑,其中一个就是时间(另外两个坑,或者说梗可能更合适,这里也不想提)。 《村逝》这部小说展现的是牛的一生,即二十五年(所以曾经差点命名为“大花二十五年”)的农村变化,那么第一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里还是要卖个关子,你要读到七十多章的时候才能看到公元时间。全书总共大约一百五十章,所以要看到近一半的时候,你才知道故事开头描述的是哪一年的事。 当然你说故事只是这样平淡地走下去,就像记流水账一样,那也就不是小说了,而是散文或者日记。所以讲平淡就是为了突出那份不平淡,平淡中孕育着不平淡。相信我,后面有吸引你的故事。 读贾平凹的小说的时候,我又发现,原来生活就是小说,写的越细节、越生活化越能体现大的价值观。比如我招待客人需要买多少种菜,多少个碟子等等。这就跟面试一样,面试官问你问题往往问的非常非常细节,你越能以细节答复,越能证明你真的有相关经验;你空泛地谈理论,别人就知道你最多只了解个大概。 《金瓶梅》、《红楼梦》和贾平凹的小说都是世情小说,这类小说就是描写生活日常,所以要了解当时人们是怎么样生活、怎么样工作的,我们就要去读这些小说。所以除了小说性,这也是我们了解历史上的人如何生活的一个最佳渠道。这也是我对《村逝》抱有自信的原因所在。我相信,随着传统农村和末代传统农民的消失,《村逝》有其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再不济,我也歌颂了陪伴我长大的大花,她为我家做的贡献太大了。 读莫言的小说,我又惊奇地发现,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你去看一下,莫言的每一本小说的叙事方式都不一样,打破了我对小说的认知(这就是《村逝》选择以牛眼看世界的由来)。而万变又不离其宗,魔幻现实主义是他所有小说的特色,这也是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根本原因。国内的作家多了去了,但是像他这样有特色的还真没有第二个。 陈忠实一生只有一部作品《白鹿原》,但是这不是他没水平,而是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只写一部,这一部就要足以代表他一生的成就,他要把这本书带到棺材里去。结果我们也看到了,现当代中国所有的小说都达不到《白鹿原》的艺术和思想高度。当然我觉得他在某些方面表现还不够,但是真的表达完整了,我们就又没机会看到了,所以只能删删减减了。 四位大师是我的榜样,当然我不做梦奢望达到他们的那个水准,因为他们代表的是中国人写作的最高水平。我只是说我通过读他们的小说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在此向他们致敬。 曾经有好朋友劝我写完了放置一年或者说改稿一年,假如一年后自己看着还满意再发出来,我觉得好有道理,无奈我已经和老同学说了要在三月二十七(为了试验能否发出来,我实际是在三月二十六开始连载的)这天开始连载了。还是那句话,自己吹过的牛,哭着都要实现。 《村逝》的方言虽然是价值所在,但是也确实制造了很大的局限,所以后续考虑出一个普通话版的。 假如您觉得好,值得鼓励与支持,请您帮忙转发、推广,包括此公众号,包括17k的阅读地址,包括本篇。您也可以顺手点一下赞作为精神鼓励,我不奢望打赏,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大家都不容易。 感谢默默地支持我和明目张胆地支持我的朋友们,认识你真是有幸! 真心感谢大家捧场,没有人读,再好的东西也没有了价值。 再次感谢! 懿律和义律 大花三十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故乡的春夏秋 十五载未经历故乡的春夏秋, 快要忘记了那阳光与气候。 上火车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 是那牵扯着心便疼的乡愁。 二十二个小时的旅程, 载着我回家的梦。 似乎只有这长时间的消耗, 才能让我心跳慢慢平静。 家愈近,心愈切, 平静的心再次跳动的激烈。 看着那一草一木, 望着那村西的路口, 十五年来竟然没有变化, 只是为了告诉游子这是我的家。 带着行李站在这个路口上, 我忘掉了身后的一切。 这才是我的家乡, 这才是我心之所向。 看着这久违的尘土飞扬, 听着车子骑得叮叮当当, 我没有了当年的抱怨, 因为这才是我的家乡。 看着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脸庞, 我的心热切却紧张, 而今要靠回忆他们的神态, 我才辨得出长辈的模样; 而小朋友, 尽管有的认识我, 我却失去了印象; 幸运地遇到童年的伙伴, 我兴奋地伸出手将他紧紧握住, 一只手半搂着他的肩膀, 无需多言, 看我表情就知道我从没有将你遗忘。 最开心的, 当然是轻轻地推开大门, 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 喊着“娘,我回来了” 然后等着屋门推开, 看到我灰白头发的老娘。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怕你担心着急心慌。” 激动的我怀中的老娘, 激动的儿子泪流两行。 爸爸孤单地站在一旁, 泪水早湿了眼眶, 叫一声“爸爸,” 那个变得瘦小的老人家, 你让儿子心底如何惊慌。 为何非要离家千里, 才能追逐我自私的梦想? 放下行李, 拍下尘土, 我总算坐上了老家的土炕。 多么高级的座椅, 都没有这一刻这样稳稳当当。 我环视整个屋子, 分辨是否是去年模样。 一点变化让我惊喜, 一点破旧让我神伤。 我寄回的钱都未动, 还等着我娶媳妇、买房。 原本人类的繁衍, 因为讲究排场也搞得这样高大上。 我问家里有没有活儿, 娘说大冬天的能有什么活儿! 我知道没活儿, 我只是努力想记起农忙, 想记起老家春夏秋的模样。 春天, 就是风与沙的战场, 风为兵,沙成将, 缠缠绵绵跋扈飞扬; 加一点白塑料纸, 让风显得愈加张狂。 当年我曾站在土埝之外, 看着地下水灌溉着麦田的枯黄, 而这是时节唯一的生命色。 随后有了白色的梨花, 让人心醉的凄美; 从没有如此纯洁, 却很快零落到了地上。 当麦苗变绿的时候, 柳枝也变绿了, 这是春的肖像; 当清风送来了燕子, 当风筝与燕子比肩, 这是春的灿烂。 麦苗越长越高, 到膝盖的时候, 就可以看到麦浪, 这是麦芒、 麦穗组成的海洋。 回忆上一次见到春的麦浪, 竟然有十五年之长。 十五年不敢或忘, 因为这是我的家乡。 十五年不能参与, 此恨无期绵长。 无限的盛夏, 述说的都是繁忙。 菜地里浇水除虫, 采摘与叫卖浩浩汤汤。 就是摘黄瓜这项早起的农活, 让十五年后的我仍然做不到懒床。 麦地里锄草、施肥、喷药、浇水, 很多同伴都在帮父母的忙; 而高中后的我却只能观望, 因为大学才是父母对我的期望。 麦收是个让人越来越迷惑的季节, 收割, 却看不到欣喜的模样; 技术越来越先进, 人却越来越感觉疲惫而紧张。 我知道压弯了父母脊梁的, 不是岁月, 而是农忙。 匆匆的麦收刚刚送走, 秋种又铺开了紧张。 小麦与玉米不是全部, 中间还有花生、山药、棉花、高粱。 似乎从来没有休闲的时候, 直到感觉到了那秋风送爽。 终于早上不再感觉炎热, 露水甚至让人感觉冰凉。 霜降, 收拾白菜的时候手都要冻僵。 等到真正的冬天来了, 懒人才可以偷懒, 而忙人依然在忙。 而只是在这个时节, 我才能回到我的故乡, 像一个客人一样。 未几时, 我不得不又背上行囊, 开始我的身体流浪。 我知道我所背着的不只是重量, 还有一家人的期望。 越流浪, 心越彷徨。 心中的北斗星, 指向的永远是北方, 那是家的方向; 梦境中的唯一阳光, 照耀的也是我那回不去的故乡。 我好想知道, 故乡的春夏秋是否如旧时一样。 此诗是小说中唯一的一首诗,在小说的近结尾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暑时节,人们多在菜地里劳动,早上摘菜卖了挣个零花钱,中午前就赶回家了。一般人家很少上庄稼地里去了,因为野草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玉米了,玉米已经长到一人高了。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人们睁不开眼,腻虫们却在玉米的秸秆和叶子上欢快地爬上爬下吃来吃去,弄的整棵玉米都油腻腻的让人恶心。 有些人还会去地里砍草背回家,这说明他家里有羊或者牛;而有少数人家如立国家和震海家,已经完全没有家畜了,显得家里很干净也很清净,但多了一份殷实的感觉。不用了的草棚和牛棚,随便腾出一个来放拖拉机,一副现代化、机械化的样子。而反观丁顺家,一副旧社会跟不上形势的样子。这个趋势是在说铁牛已经在逐渐取代真牛了,真牛只能用来吃肉了吗?! 不管内心如何抵制,中国的农村终归是需要现代化和机械化的,早晚会达到美国的水平;而在美国,牛都是养来吃肉的。想到这个悲惨的前途和未来,内心一片灰暗。人死太早了,叫做英年早逝;死的时间合适了,叫做死得其所;死晚了,可能就只能黯然退场、遗臭万年了;牛也一样。可是我能现在就死去吗?虽然生活生不如死,但是生有生的意义:至少现在丁顺家需要我,小牛辛庄庄稼地里的活有一大半以上还是靠牛来完成的;至少在此时此刻和我可以预见的未来,小牛辛庄的人们还没有专门养牛吃肉的。 丁顺因为感觉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没种多少菜,秀兰也怕丁顺万一算不清帐在外村和人打架就一直不让他出去卖菜,丁顺就上午在家里磨蹭着收拾些活干,下午套着车去砍草。 这天早上丁顺就在家里收拾新牛车的车套。因为麦收时有一车麦子装的太多压的车胎放炮了,丁顺觉得旧牛车太小、轮胎太细跟不上形势了,就趁着麦收后不忙买了一辆新焊的铁车,配的是拖拉机的轮胎,这样装再多也不怕牛车爆胎了。丁顺没有从牛车1.0时代直接跨入拖拉机2.0时代,而是进入到了牛车1.2时代。或许在丁顺看来,牛车才是正经吧,拖拉机也太颠覆了。有了新车,原来旧木车的车套就不太匹配了,但是丁顺又舍不得买,这就是俗话说的买得起马配不起鞍子,就自己找绳子一段一段地自己编,编完一段就替换一段,慢慢地换成了一副新车套。 丁顺坐在枣树底下阴凉里挫绳子的时候,大喇叭里有动静了,先是大喇叭拧开时的噪音,随后是冲着话筒吹气的声音,然后是壬贵的声音:“各户都注意咹!各户都注意咹!咱今儿刻说个事儿。这个事儿哩,挺严肃滴。今儿过晌火,市里有领导来村里调研电价。咱收电费的时候是按四毛五收的,但是领导来问的时候哩,咱必须得说是四毛二。为嘛说是四毛二哩,这是王八的屁股——规定。谁要是说错唠,说唠大实话,这后果可不轻。所以咹,咱建议咹,那些个憋不住非要说实话的人哩,你上地里去呆着去,天一黑你就家来就没事儿嗹;见了领导不会说话、怕说错话的人哩,你也锁上大门上地里去。你说你地里没活儿,那你上地里放牛去、砍草去也行。反正是不能呆家里呆着。” 听壬贵说完了,丁顺就自言自语说:“供铲党最讲认真,有一说一,总闷还能教给人们说瞎话咹?我交多少钱,我就说多少钱。”秀兰早料到了丁顺的反应,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台上说:“你今儿刻过晌火还去砍草去咹,别呆家里呆着!”丁顺说:“你管我哩!本来我还是想去砍草去哩,非要我说瞎话啊!我今儿刻就呆家里等着,领导来了我就是说实话!”秀兰说:“你说了实话你就把下头这些个官儿们都得罪完嗹!”丁顺说:“党员说实话还犯法啊?”一句话说的秀兰无言以对了。 秀兰无计可施时,子墨和壬贵两个人一起来了,看样子他们也是估计到了丁顺的态度来做说服工作的。丁顺开始还是坚持说要说实话,后来架不住两个干部的劝说,就改成了“我不主动去找领导去;要是领导上到喃家里来我就没法嗹。我呆自个家里,这怎么也不能说是犯错误吧?”两个干部不知道怎么说了,秀兰就说:“唉,领导来了也不见得就上喃家来,这暂从公路进村都不走咱这个过道嗹。”壬贵自言自语地说:“以后是南头人们的天下嗹。” 秀兰送两个干部出了大门后小声地说:“他从出了车祸,脑子就不行嗹,一直也没恢复过来,恁别和他一般见识。赶过晌火,我上地里去的时候就给他锁上大门,让他想见领导也见不着嗹。” 两个干部随后又去了几个他们认为是刺儿头的人家做说服工作,一直忙到吃中午饭了才罢休。 到了下午,两个人挨家挨户地检查,发现大多数人家的大门都锁上了或者从里面插上了,准备好的几家门还开着,这样跷跷板的一头总算是按压下去了,又开始提心吊胆起另一头的事了。两个人站在村边上伸着脖子往西边公路看,路口上早有几个乡里的小跑干事骑在摩托车上等着了,两个人稍稍放了点心。大热的天,两个人站了一会儿热出了一身汗,就找了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等着,站着太累,坐下又怕弄一腚土不合适。 挨到太阳不再毒辣了,公路口的一个小跑发动摩托一溜烟儿开到了村边上说:“领导不来嗹,上到其他村里去嗹。”壬贵说:“你说嘛?定好了的事儿怎么还能改来改去咹?”小跑说:“恁村只是个候选村,又不是一定来!”壬贵说:“你怎么知道不来哩?”小跑说:“喃有大哥大,一个电话就知道嗹!”说完就开着摩托车走了。 电价调研的风头过去之后,小牛辛庄又来了一场邪风,这次是把玉米刮倒了不少,于是丁顺和秀兰两个人又去地里扶玉米。这和当初扶麦子不一样了,因为玉米棵太脆,用力一大就容易推拉断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地里忙活。同时村里人们又开始胡乱猜测起来了,人们都认为这是又要出事的节奏了,于是又一个个人心惶惶起来。 人们一直等到立冬,也没等到死年轻人,福禄却死了。福禄说老不老,不到七十,可是要说年轻也说不上。人们站在模棱两可之间,但是怀疑的人还是比坦然的人多。怀疑的人说,以前刻也没听说过什么癌症,怎么这暂到处说谁谁谁得了癌症嗹,这不是邪气啊?坦然的人就说以前医疗技术不行,有癌症也检查不出来,死了就算嗹。有人为福禄惋惜,说他这么有钱还没怎么享受就死了,眼看着买来的好东西不能吃,多难受咹!咱是想吃吃不着!也有的人说没享受能得肝癌啊?肝癌那一多半儿都是喝酒喝滴。 人们说了病情后就又八卦起了福禄死后家产怎么分的问题。 人们都认为牛肺会分到最多,牛胆的那套房也已经归了牛肺了。牛肝因为当官儿,肯定不会在乎这点儿钱,以后升了官有了权势了,钱还不是源源不断地来?那么新菊就跟着沾了大光了,官儿家太太的日子咱们只能眼红了。 实际上呢,新菊得到的不是钱财和名誉,而是痛苦和羞辱。 福禄观察牛肝和新菊平时说话的时候就发现牛肝总是反呛新菊说的话,不管新菊说的有没有道理他都统统反对,而且是很不耐烦的样子。福禄私下问牛肝为什么你们几个月不见一次,见面还老是吵架。牛肝说要离婚,吓了福禄一跳。福禄说:“咱可不能做那陈世美啊,当初问过你你愿意滴,这么快就后悔啊?当官儿滴最怕休妻离婚嗹,好不好儿把乌纱帽给弄没了。再说嗹,咱还怎么呆村里立足咹?!村里这么多人家,你见谁和谁离婚嗹?”牛肝说:“大不了我工作不回来嗹,反正就是过不到一块儿去。”福禄问为什么过不到一块儿去,牛肝说:“梓庄乡那里已经有个小子嗹!”福禄又气又开心,说:“反正我死之前你不能离婚!我还要脸哩!”言下之意就是等我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也就由你去了。 福禄在家里停足了一期没有异常发生,但是出殡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如果有村史,那么这件事是足以记载到村史上的。 三个月前的七月十五上坟时节,人们听到了通知,为了节约农业土地,要求各家各户都要平坟,就是把自己家祖坟突出平地的坟头部分铲平;通知下达之后才死的人则必须火化,埋葬时也不允许出现大坟头了。于是这次去上坟的人都是带着铁锨去的。以前为表达孝心,坟头都故意堆的很高,甚至有人故意拉土来堆起一个大坟头;现在好了,你要负责铲平。 上有政策,下就要有对策。人们边走边在路上商量如何应对,最后的结论是铲掉坟尖的大帽子就算了,反正领导也不会到咱小牛辛庄的祖坟上来视察。为什么人们知道领导不会来呢?因为小牛辛庄的坟地离着大道很远,汽车根本就开不进去,领导是不可能踩暄地的,皮鞋会弄脏的。 胆子最大的是庚德和书宸,他们两个连自家祖坟坟头上的帽子都没铲走。庚德做主不铲的理由是铲走了不孝,不容易给爹弄的坟帽子说铲就铲啊?!福禄、福寿和牛劲的想法一致,想说服书宸像别人家一样铲了坟帽子算了,结果书宸不光不铲,还质疑起了这个政策的正确性:“说节约土地,没有坟头了能节约嘛土地咹?人就是埋两米长一米宽,你再小的坟头别人也不能上这两米见方上耕地、豁地、种庄稼去。坟地就是坟地,谁敢上坟地上种庄稼咹?谁敢那么不造人样咹?活着滴人和死了滴人都饶不了他!咱家的大辈儿就剩下我自个儿嗹,我就是这个主意!”牛心、震海等五兄弟都支持书宸,这等于是爷爷和孙子组成了联盟,父辈的意见成了少数,于是最终执行了书宸的决定。牛肺还开玩笑地说:真要节约土地,不如以后人都别躺着埋嗹,直接立着埋,不光省了土地面积;而且上半截身子露在地上,下半截身子埋地下,一看就知道是谁死嗹,连墓碑的钱都省嗹。 两大家人的做法没有引来任何后果,于是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又悄悄地把铲走的土堆回到祖坟上,且重新挖了坟帽子扣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章 福禄是村里第一个遭遇新殡葬政策的人。兄弟几个商量了一下:家里家大业大,让父亲做村里第一个火化的试验品,既于心不忍也觉得丢脸;先不火葬试试,等有人来管了塞点钱就行了,反正咱也有人有势;再说村里死一个人他们怎么会知道! 出殡之前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意外,但是到了出殡这天中午棺材抬到当街了,却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上下来两个大盖帽,其中一个说必须火化,否则要罚款。牛肝问罚款多少,大盖帽说三千块。牛肝说我也是呆政府工作的,我可不敢像恁啊似滴狮子大开口,你想钱想疯了吧!大盖帽一看不尊重他,就站在棺材前头拦着说:“不交罚款让你今儿刻出不了殡!”牛肺一看区区两个警察,说:“恁是来找挨揍滴吧?”抬棺材的小伙子们都看着事情进展,牛劲喊了一声:“揍他!不让开让他俩出不了村!”周围的小伙子们都跟着喊“揍他!揍他!” 两个大盖帽一看形势不对,吓得都躲到车里不出来了,兄弟三个加上震海、震邦、牛劲、牛纯等人顾不上哭了,都穿着一身白孝服围着吉普说“有种恁俩出来!”吓得两个人更不敢出来了。震海在当街的棉花柴垛上抽了个棉花柴来抽打吉普车,谁知道车玻璃很结实,根本就抽不拦,只把后视镜抽歪了。牛肝说一般棍子都打不烂这汽车玻璃,震海听了随手在地上捡了一个半砖拍了下去,这下玻璃碎了一地。车里的人说:“恁饶了喃吧,喃再也不管这事儿嗹,饶唠喃吧!” 兄弟十来个放了吉普车,由牛心领着走到棺材前头跪下大哭一场,然后牛心摔了瓦,牛心家抱着瓦罐上了车,送殡队伍这才出发了。 新菊是第二个儿媳妇,自然她坐的拖拉机排在第二的位置,开拖拉机的是庚佑。这辆拖拉机是庚德和庚佑各摊一半买的,当初想让庚槐也平摊出三分之一,但是小桃根本不想和他们合伙,因为一来自己家地少,也不指望着种地有多大收入;二来是庚槐开不了拖拉机,求着两个兄弟开还要看他们脸色,那还不如雇别人的拖拉机干活。 正常来说,做儿媳妇的人送殡乘坐的车应该是娘家弟兄开来的,但是小涛在县城上高中回不来也不会开拖拉机,且家里也没有拖拉机,秀兰就只能从关系稍远一步的新菊的弟兄们中间找,那就是排在第二梯队庚槐兄弟三个;如果这三个都不能来,就只能找第三梯队的泽栋了;如果还不行那就要在一个大院里找人了。因为丁顺是彻底不想和这兄弟三个犯话了,秀兰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庚槐。庚槐说:“婶子不是我不愿意,那拖拉机没有我的份儿,我也不会开。”秀兰这才知道原来这亲兄弟三个都不是一条心了,自己心里的压力反而小了。秀兰又硬着头皮去找庚德,庚德说:“我得出去卖卷子去,你看看小佑儿有空儿不。”秀兰找到了庚佑,庚佑说:“他们都没空,我就得有空,我去开拖拉机去。” 送殡回来的路上,庚佑开着拖拉机竟然第一个回到了村里,这样新菊就下车拾了盛着菜刀的瓷盆端回福禄家。村里人们就都议论说新菊又孝顺又有前途。 福禄出殡了,人们都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来了五辆吉普车二十来个大盖帽。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还带来了县电视台的记者。来人在当街一下车就打听福禄家在哪里,兄弟三个吓得闻风三散(只有三个不能算四散)跑了。警察只看到一帮妇女和孩子也就没抓人,但是告诉她们要转告她们家的男人,回家后去自首,否则就抓起来,连王法都不知道,竟然敢对抗法律! 村里好事又胆子大的男女老少都跟着吉普车,眼瞅着它们跌宕起伏地开到了坟地,找到了最新的一个坟,一看土的痕迹就知道是昨天刚埋的,连坟帽子还没扣好呢。一个警察问围观的人:“这是夜啦刻才埋滴那个人办?”人们都不出声,警察们就知道肯定是了,于是拿出带来的铁锨甩开膀子就把坟刨开了。大冷的天警察们干的热火朝天,一个个热的都冒汗了,但是他们依然干劲冲天没有怨言。摄像机平稳地录制着他们劳动的场景。 刨坟容易,把棺材从坟坑里拉出来可是既费劲又需要技术,但是这难不倒警察同志,很显然他们也是专业的:一个灵活的高个子下去,把绳子从棺材底下成功地推到了棺材的另一边,最终两条绳子都穿过棺材底,众人合力把棺材拉了上来。 他们撬开棺材盖放一边,把福禄抬出来放在了棺材盖上,然后又把棺材盖放到了棺材上,倒了汽油点着了。寒冷的天气里,烈火熊熊,映的每个人都暖哄哄的。 晚上的电视新闻里连续两天播放了这烈火,似乎是想用火来证明法律的尊严和无情,法律是不容置疑的。由此,新的法律普及了,火化的观念深入了穷人的心。富人和有权人怎么办?他们会花钱、托关系,最终法律也不外乎人情。 福禄被火烧了之后,警察们和记者就走了。村里人都觉得这是作孽,以前都说下十八层地狱才会被火烧、下油锅,现在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就被火烧了,也不知道他的魂魄疼不疼。尤其一些迷信的老年人,心里的凄凉感无以复加。不怕儿媳的老太太就在家里唠唠叨叨什么从小挨饿受穷,不容易这暂能吃饱饭嗹也快死嗹,死了还得让火烧之类的。孝顺点的儿媳就会说人死了就没知觉了,也不会疼了;有不孝的儿媳就会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谁能不让火化?!怕儿媳的也就不敢在家里唠叨,转而和一帮老头、老太太在当街晒着太阳嘁嘁喳喳半天。 牛心等三兄弟也都陆续回家了,兄弟三个一商量还是得先把爹埋了再说,可是要是去埋就说不定又被谁给捅出去了,会不会有警察又来抓人呢?这些还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牛肝的工作可能受影响,这棵将来的大树不能倒啊!只要大树不倒,其他人有了事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要托菡菡的姥娘去求所谓的云祥,云祥能耐大。牛肝说:“托人是托人,我不去托去,大哥你去吧。”牛心以为牛肝好面子不好意思求丈母娘就说:“我去。” 牛心找到了秀兰,秀兰也坐了蹩子,说:“我也没有云祥的电话,咱也没打过电话,不会打。人家呆北京哩怎么找人咹?” 秀兰想了想,只能先去找自己的三姨、云祥的娘,让老太太给北京打个电话,或者自个要个电话回来,让牛心自己去打。秀兰硬着头皮找到了三姨,挨了老太太一顿数说。老太太说:“上回那事儿你不该找恁娘来说我,她不说我还不管啊!”老太太教训完了之后又说:“我一个又瞎又聋的老太太,我上哪里去找人去咹?你还不如去找云胜去哩,他认识的人倒是多。” 秀兰一看老太太没有办法,就搭搁着说:“喃姨夫哩?”老太太说:“别说他!十天有八天不着家,不是呆市里就是呆石家庄哩。”秀兰说:“他倒是会享受,总闷你不跟着就伴儿去哩,自个儿呆家里受罪?”老太太说:“他嫌我脏、嫌我聋,出去光给他丢脸。咱家里也好咹,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想吃嘛都有,好些个东西我都叫不出名来。小妮儿,要不你给恁娘拿点儿去啊?”秀兰说:“我自个儿给喃娘买吧,我能拿着你那东西去孝顺喃娘去啊!”老太太说:“好些个东西你买你都买不着。”秀兰说:“买不着那是喃娘没有吃这个的命。” 秀兰回来跟牛心说了,牛心觉得不用再倒一次手了,就自己来找云胜,可是云胜不在家。静初说:“他净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哩,他说咱村里风水坏嗹,不敢呆村里呆着。我就说哩,你嫌喃娘家不好呗,你有能耐你当初怎么不找那好的去哩!你这暂仗着恁兄弟你也人模狗样、吆三喝四、人五人六嗹,还看不起喃村嗹!”静初说着说着气就上来了,骂了一句:“这个私孩子还不知道哪一天呆外边让汽车撞死哩!”牛心一看气氛不对,就抽身要走,静初却笑了说:“你轻易地不来,来了不坐一会儿啊?咱村里就是恁家和喃家差不离,恁家有钱,喃家有人。” 牛心说:“有钱有嘛用咹,还是有人要紧。”静初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说:“坐一会儿。恁家人多,这才叫有人哩。”牛心说“一万虫子也:“其实这个事儿咹,咱当初要是先举给人家三千块钱就嘛事儿都没有嗹,连火化都不用嗹,还是用大棺材。正常来说哩,你得买骨灰盒去;咱这个有这层关系哩,你还是用棺材给入了殓。人家说虽然犯唠法嗹,但是哩,还是只交三千这个事儿就平嗹。”牛心说:“我这就家走拿钱去。”云胜说:“别急,坐下抽一锅子。你猜我这烟多少钱一条咹?”牛心说:“我都没见过这种烟,喃大姐的超市里都没有这个。猜不出来。”云胜说:“超市里准没有这好烟,老百姓谁抽这玩意儿咹!这烟一条六百。” 六百?!真恐怖,喷云吐雾就没了的东西,这么贵!和我身价相等?等于一套房的价格? 牛心比我还夸张,瞪着大眼(当然没有我瞪的大)说:“我娘唉,总闷这么贵咹?”云胜说:“喃大爷活着刻抽多少钱的烟咹?按理说我不能抽的比他还好吧?”牛心说:“咳,他抽的那烟比这个可便宜多嗹,大不了也就是抽个石林嘛滴,四、五块钱一盒,四十多块钱一条。”云胜笑了,说:“你别看我抽的这么贵,还不是自个儿买的,咱哪里买得起这烟咹,这都是人家送滴。” 牛心点着头说:“确实是,自个儿抽烟谁神经病买这么贵的咹?烟还不是一个味儿啊?!”云胜笑着说:“不是一个味儿,你抽多唠就知道嗹。”牛心说:“咱可抽不起。”云胜说:“我送你两盒。人家就给了我两条,我连抽带送人的,也没多少嗹。”牛心赶紧拒绝着往外走,云胜就在后面往外送,一边送一边说:“刚说的那三千咹,我中间可是一分也没拿,都是孝敬人家上边滴人,一个是咱一个村里我不能那么干,另一个就是我其实花不着钱。” 福禄终于入土为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秀兰虽然不太愿意去求云胜,但为了福禄的事不能不准备好去走一趟,结果新菊告诉她牛心自己就把事情搞定了,秀兰也就省了一事。 秀兰转了话题对新菊说:“牛肝什么时候能把你也带出去咹?大不了菡菡我先给你带着,俩人长期分居也不是个事儿。”新菊说:“他要调到县里去嗹,没空儿安排这个。”秀兰说:“县城不更好啊,比梓庄乡还高一级哩。”新菊说:“好嘛咹好!我收着一个传票,他起诉离婚嗹。” 这一句话把秀兰冲撞的晕头转向了,秀兰清醒了一下后说:“他娘那个屄!离婚是说着玩滴啊?!你总闷这暂才和我说咹?你早点没看出来啊?”新菊说:“没看出离婚来。就是几啊月谁也不理谁。”秀兰问:“他说嘛原因离婚哩办?”新菊说:“他说感情不和、父母包办。”秀兰说:“感情不和要离也行,总闷孩子都有嗹,才说感情不和哩!早点干嘛去嗹?!还父母包办!哪个结婚不是经过媒人和父母咹?这么多人都结了婚嗹,也没见过谁说离婚嗹!嫌父母包办,当初问你刻你说不愿意不就行哩啊?!总闷孩子都有嗹,你又不愿意嗹!不行,我去找他娘去!” 秀兰找到了福禄家,福禄家抹着眼泪说:“我和那个小私孩儿说嗹,也打嗹也骂嗹,他就是咬住离婚俩字不松口,看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嗹。我也没法儿嗹。你说他爹刚死唠,他又弄这么一出儿,多么让人笑话咹?!”秀兰说:“笑话谁咹?人们哪里有笑话男家儿滴咹!都是笑话女家儿!你说新菊还怎么呆咱村里混吧!”福禄家说:“要不我这么气的慌啊!我恨不能拿针锥扎死他!你说咱呆一块儿连红脸的时候都没有,就是想给孩子们做个表率,别跟宗元家和戊戌家似的连话都不说。”秀兰说:“你看看人家那大人,天天打架逼着孩子离婚去,人家那孩子就是不离婚!咱这个吧,和人家反着来嗹!离就离吧,好说好商量,怎么还起诉到法院去咹?光嫌不难看啊?!”福禄家摇着手说:“不是,他怕一商量都压着他不让离。”秀兰说:“强扭的瓜不甜。要是实在过不到一块儿去,怎么还不让离啊!” 大花十一年的大雪天气,婚终于是离了,新菊放下菡菡就出门打工去了。 菡菡每天跟在秀兰屁股后面,秀兰走路菡菡就跟着走路,秀兰停下干活时菡菡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秀兰干活,不出声也不哭。 小涛放寒假后菡菡就跟着小涛玩,小涛看书菡菡也拿着一本书像模像样;小涛放风筝,菡菡就跟着疯跑;小涛给我筛草,菡菡就站在牛棚外看着我;小涛看动画片,菡菡也正襟危坐地跟着看,看着看着就钻进动画里去了:动画是小蜜蜂找妈妈,小蜜蜂不停地说:“妈妈,妈妈,你在哪里?”菡菡就跟着小声地念:“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小涛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说:“不看了,我们出去玩吧。”菡菡说:“我还想看。”小涛没有办法就给新菊写信,写菡菡有多想她,可是新菊怎么能回来呢?哪里还有立足容身之地? 秀兰揣面蒸馒头的时候,小涛填柴火烧火,菡菡拉风箱。小涛说:“喃姐她们一个都不呆家,家里呆着真冷清。校儿里就忙死唠,家来了就闲死唠,也没个同学能说说话。”秀兰说:“赶年底下恁姐她们就都回来嗹。”小涛说:“喃大姐也回来办?”菡菡说:“恁大姐不就是喃妈妈啊?”说的秀兰和小涛都笑了。秀兰说:“你个小人蝎子儿更会说咹!”然后又对小涛说:“她不回来行啊!” 丁顺卷着一支旱烟也蹲在了灶膛前,小涛左边是菡菡右边是丁顺,就觉得很挤。丁顺抽出一支燃着的细柴火引着了烟就站起来了。小涛说:“你不会用洋火点烟啊?非得用柴火啊?”丁顺说:“能省一根儿洋火就省一根儿。”小涛说:“一根儿洋火连一分钱也不值。一盒洋火好几十根才五分钱,咱有这么穷啊?”丁顺说:“我愿意用柴火点。这暂的洋火不是泊头火柴嗹,叫泊镇火柴。质量没有以前好嗹,有时候两根儿也点不着一棵烟。”秀兰说:“恁爸爸就是这么细(节约)。‘省了盐,酸了酱;省了柴火睡凉炕。’说的就是他!” 丁顺引着了烟就站在院子里抽,一边抽一边看着我吃草。梓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你上喃家看看去吧,家里有点儿事儿,得找几个见证人。”秀兰不揣面了说:“他傻傻呆呆地能当嘛见证人咹?!”梓柏说:“又不是只找他一个人。再说人家哪里傻咹?我看着他看事公断,不偏不倚!”两句话说的丁顺笑了,就跟着梓柏走了。 丁顺走后,秀兰对小涛说:“你以后别这样给恁爸爸说话。他是小气,一分钱拴到肋条骨上;他要是忒大方唠,你上学儿还有钱啊?” 丁顺到了梓柏家,院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好多人。原来是文健家要带孩子改嫁的事。梓松当然不同意,说:“只要我活着一口气,你就带不走喃牛家的子孙!”文健家没办法就把娘家的三四个弟兄都叫了来,意思是谈不成咱就动武了。娘家的大哥说的也在理:“喃妹子还不到三十岁哩就一直守活寡啊?!这还是那旧社会啊?!”梓松说:“这俩孙子是喃姓牛的。你走喃不拦着,孩子你得给留下。”文健家哭着说:“喃孩子大的还不到十岁哩,喃能舍得放下啊?小孩已经没有爹嗹,再没娘唠多可怜咹!”人们也都跟着可怜起两个孩子来了,有的人还抹了泪。于是人们也都跟着左右为难不知道帮谁说话了。 梓松说:“恁都是孩子的亲舅,恁觉着孩子跟着后爹会过的好曼?恁觉着是亲爷爷疼孩子咹,还是后爹疼孩子咹?”几个舅都回答不了了。 两方为难之际,壬贵说:“咱该问问孩子看看愿意跟着谁。”人们这才发现说了半天还没看见孩子呢,就问孩子在哪里。梓松觉得很为难,但此时没有办法了,只能对文康说:“你去领他们来吧。”原来梓松把孩子们藏了。 一会儿两个孩子到了,看到爷爷家里这么多人都很害怕,梓松就安慰他俩别怕。壬贵看着两个孩子说:“你愿意呆咱村里跟着恁爷爷过咹,还是愿意跟着恁娘上外村里去咹?”两个孩子显然还不懂跟着他娘去外村是什么意思,壬贵就说:“跟着恁娘走了就多暂(永远)也看不见恁爷爷嗹,就不是咱小牛辛庄的人嗹。”老大说:“我也要娘,也要爷爷。喃姓牛,永远都姓牛,喃不上外村里去受气去!”小牛辛庄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老大很懂事。壬贵又问老二,老二说:“我跟着喃娘,喃娘上哪里我就上哪里。”人们的心弦又都绷起来了。 这时候老大对老二说:“你也不跟着哥哩啊?”老二说:“跟!哥上哪里我就上哪里。”老大说:“哥哪里也不去,就呆小牛辛庄。我就只有一个爹,喃爹死嗹,我就再也没有爹嗹,我就跟着喃爷爷过。”老二说:“我跟着哥。”梓松和梓柏都感动地流泪了,村里人们也都被这两个小家伙震撼了,文健家却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了。文健家哭的真是一言难尽:一方面是为两个儿子虽小却懂事而感动,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却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两个孩子的懂事导致自己不得不终生在小牛辛庄守寡了。 文健家哭够了,说:“我不走也行,地怎么种咹?我一个妇女可开不了拖拉机,这个拖拉机我看着就害怕;我也种不了地,孩子又小离不了人,怎么过日子咹?”梓松说:“你只要不走,不带孩子们走,我做主,你的地咱一大家子给你种。除了恁婶子不上地里去,我、恁收、文康、文康家、他仨姑到大秋、麦熟的时候都来给你种地。到时候不用你喊,我给你把他们叫来!这样行唠办?”文健家说:“还有后边上学儿、娶媳妇儿哩?”梓松说:“这个你就放心吧,这是咱家的骨血,我留下这俩孩子就不会让他们打光棍儿。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我都分给他俩一大半儿。这个家我还说了算哩!” 文健娘家的几个弟兄们都看着文健家征求她的意见和决定,文健家点了点头认可了。 或许是文健的死既带走了梓松的爱,也带走了梓松的全部精力,又或许是文健一直在叫梓松跟他团聚,梓松在成功留下了两个孙子后就撒手人寰了,再也没有能力处理和实践兑现自己许下的诺言了。 梓柏感念大哥一直以来为这个家的付出,不能让大哥在地下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将丧事办的很隆重:主动掏了三千块钱托云胜摆平了不要火化的问题,还花两千块钱买了大红的棺材,然后又给梓松结了阴亲,破天荒地请了鼓会(八个大小不一的鼓敲打起来,震天动地的感觉,连我们牛的心脏都受不了了,那可是十六张牛皮啊),又前所未有地请了十个人的庞大吹打班来助兴送大哥最后一程。 吹打班里有两个唱的,都是女人,而且长的很不错,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前吹打班也有唱的,但是都是唱戏的,这种只能吸引成年人;唱现代歌还带改编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所以给村里所有人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比如唱《十不该》她们把歌唱成了这样:“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爱我也没有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你不该跑到我的家里来;跑到我的家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屋里来。五不该呀,六不该,你不该跑到我的屋里来;跑到我的屋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七不该呀,八不该,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爬到我的炕上也没关系呀,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九不该呀,十不该,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也没关系呀,我一脚就把你给踢下炕来。” 这样的唱法自然引得人们哄堂大笑,人们觉得这就够厉害了,没想到另外一个女的唱的更加刺激:“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爱我也没有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你不该跑到我的家里来;跑到我的家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屋里来。五不该呀,六不该,你不该跑到我的屋里来;跑到我的屋里来也没关系呀,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七不该呀,八不该,你不该爬到我的炕上来;爬到我的炕上也没关系呀,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九不该呀,十不该,你不该钻进我的被窝里来;钻进我的被窝里也没关系呀,你不该弄的我爬不起来。”小孩子们还不懂这是在唱什么,只是看着大人们都笑得岔了气就也跟着傻笑。 一家人在家里悲鸣之时,外人却在家门口狂欢,而且这能带来娱乐的吹打班还是主人家花钱费心请来的,这莫非就是主人家给予来帮忙的人的回报?可是明明大部分人只是来看热闹罢了,没有帮什么忙啊,反倒是真正帮忙的人没有时间来欣赏、围观这表演。试想一头牛被两头狮子捉住了吃肉,其他牛却在旁边看着狂欢? 假如这样想就无法理解人类,或者说至少是无法理解农村丧葬习俗了。实际上,来看热闹本身就是在帮忙了。或许可以理解为所有来参与这丧事的人都是来为死者送行的吧,不管你是真实的哭、笑,还是伪装的哭、笑、表演,他需要的只是一场宏大的欢送会。送走了死人,活人便更从容、勇敢地生活下去。 人们笑过、闹过之后便将这悲惨引起的所有愁绪都抛到了脑后,更积极乐观去面对新的生活了。可是对于梓柏家来说,文健之死只是倒下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枚而已。第一、第二枚既已相继倒下,第三、第四也就跟着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梓松作为这个大家庭的船长和舵手死了之后,梓柏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大家庭的新船长,梓柏想掌舵继续沿着梓松生前指定的方向前进,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这艘有些残破的船了。梓松虽然只是个光棍大哥,但是这个大哥并没有自己的家庭,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梓柏的一家人,所以他于梓柏家来说并不是一般意义上那种光棍大哥,即用完了就可以丢到一边的卒子角色,他反而是长兄如父,且是严父的角色。他走了,他的威权时代也结束了。 文康家早就不满于梓松生前的安排了,只是有梓松这个强人按压着不得出头,现在他走了,她的出头之日到了。梓松活着时,文康家在给文健家干活时就故意拖拖拉拉的,比如得喂孩子吃饭;梓松走了后,文康家就再也不去文健家的地里干活了。面对此事,梓柏不敢出声,只是对文康抱怨说:“她总闷还不来咹,咱不是按恁大爷说的都来干活啊?”文康不当面反驳自己的亲爹,回家后跟老婆说了,文康家就在自己家里骂骂咧咧:“什么破大爷!大爷早死嗹!死人还管着活人啊?!毛主席一辈子讲阶级斗争,他一咽气儿还不讲哩哩!凭什么她家一个劳力也没有还分四口人的地,喃家俩主劳力只分三口人的地咹?!”文康只能在旁边劝说:“你在家里说说就算嗹,可别出去说,让人家笑话。” 假如事情到了这里就结束了,第三枚骨牌要倒下还需要一段自然时间,可是这个时候海燕来了。 海燕一走进院子就说:“这年月谁笑话谁咹?别寻思着什么老得儿就骂不得!喃公公那活着刻我就敢当着他的面儿骂他个‘老私孩子’,你问问恁姑父敢拦着不?!丁顺那时候多么厉害咹,以前刻呆喃家里说一不二,我敢当着一(全)村里人们的面儿骂他,张嘴就骂他是个‘老私孩子’。你别寻思着这些个老东西们有多厉害,你敢骂他一回就敢骂他两回,你骂上他两回,他就老实嗹。” 文康完全不敢反驳老婆的这个长辈,以免激起她姑侄俩更高昂的情绪,他只能静静地听着,等着她们骂累了消气;可是他等来的不是大海归于平静,而是更加惊涛骇浪了。而当梓柏无意识地走进这漩涡里,立刻就被淹没了。 梓柏是来催促文康开拖拉机轧场的,他一开始看到海燕还笑了一下,海燕却突然问了一句:“拖拉机到底是文健的还是文康的咹?”梓柏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喃家的事儿你也管啊?”海燕却变了脸说:“你说这话不是老混蛋啊?这不是喃侄女啊?总闷和我没关系咹?恁一家子的场凭嘛让文康一个人轧咹?文健家能分了粮食就得干该干的活儿,凭嘛让文康养着她家咹?养着她家俩小子嘛时候是个头儿咹?还指着他收给他俩取了媳妇儿啊?!” 海燕的几句话把梓柏冲击懵了,他不能反驳海燕,只得看着文康,文康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梓柏的心都凉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没有拖拉机我也能轧场,我去借个牛去。” 我以为梓柏会找丁顺让我拉碌碡轧场,结果他只是在当街失魂落魄地走着,连当街跟他说话的人都不理了,头重脚轻地好像随时要跌倒了。他或许想用这麻木的感觉来抵挡现实对自己的打击,可是打击依然是不可抵挡的。就在他出了文康的家门后,海燕和文康家姑侄俩就跟着追了出来,用海燕的话说“再也不要过这迷迷糊糊的日子了,分家的时候到了。” 文康家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老东西,把家分了吧,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分了家再走。”梓柏只是不理,继续往前走,连借牛轧场的事情都忘记了。丁卯家在当街坐着看着人来人往,看见自己的儿媳妇和文康家追梓柏的时候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树武正在套马,准备用马拉着碌碡去轧场,看见梓柏走过来了就说:“儿媳妇追公公,这还是头一回见哩。”可是当他看清梓柏的表情后就笑不出来了。 梓柏走到正当街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犹豫着该向何处去:向左走?向右走?继续前进还是后退?左非左,右非右,前进是逃避,后退反而是战斗!假如大哥还活着他肯定会给我指一条明路的。梓柏脚下的这个村子中央的十字路口,成了海燕姑侄俩表演的最佳最大舞台。 海燕说:“你跑嘛咹?分了家不就完哩啊!”梓柏不说话,两眼却流下了泪水。海燕说:“流这贱尿有嘛用咹?你可不如恁哥。恁哥有偏向,也比你强滴多!你趁着还活着,赶紧把家和地给分了,凭嘛让喃侄女家光干活不分家产咹?”梓柏依然不说话。 文康家接过了战斗的旗帜说:“你个老私孩子凭嘛让喃分仨人的地,文健家分四啊人的地咹?她家一个劳力都没有!”梓柏终于说话了:“他家俩小子,吃的多,将来还得盖房寻媳妇儿哩。”海燕先对文康家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然后对梓柏说:“她的俩小子凭嘛让文康养着咹?收是爹啊?你一碗水端不平凭嘛当家主事咹?!你就是个老混蛋!” 林原本来和梓松有矛盾是可以看笑话的,但是海燕挑战了林原的价值观,使得林原终于忍不住了说:“爹死唠,收就是爹!你问问村里老人儿们哪个不是这么说咹?!”海燕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碍着你干嘛唠咹?”林原气的要命,可是也不至于为了别人的事和人打架,何况这人还是庚德家。林原正打算找个台阶下场,树武却正好牵着马过来说:“你管人家这个干嘛咹!一村里没人说话,就你管的宽!”林原惹了两肚子气没处撒就灰溜溜地走了。 海燕一看梓柏败势已现,就继续发炮要趁机一举拿下阵地:“你说她俩小子吃的多,吃的多总闷不干活哩?光捡现成的啊?”梓柏无话可答,只是不停地小声说:“恁是他们的亲收、亲婶子!”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海燕说:“还有房,你要是给文健家盖两套房,就得给文康家盖两套房!”梓柏说:“文健家俩小子,将来是得盖两套房;文康家就一个闺女,再盖两套房干嘛咹?”海燕说:“我要不就说你是老混蛋啊,你怎么知道喃侄女就不生唠哩?你个老混蛋!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你再说这话就得拿鞋底子抽你那老脸!” 梓柏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抬着头看着天空,任由两行污浊的泪水弯曲着沿着沟沟壑壑流淌下来。突然,他抡起两只手掌轮番不停地抽起了自己个两张脸。 天顺看到梓柏在正当街被两个女人骂的太可怜,又不敢出声,就跑到梓柏家告诉了梓柏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梓柏家晃晃悠悠地走到当街的时候,海燕还在质问梓柏:“还有拖拉机到底是给谁的咹?不该早点分了啊?”文康家说:“姑,那拖拉机不吉利,我才不要哩。”海燕说:“你放屁!几千块钱的东西你不要啊?”文康家说:“让文健家给我五千块钱就行嗹。”海燕说:“这还差不多!”然后冲着梓柏说:“你去上文健家要钱去!你去给喃侄女要钱去!” 梓柏家过来一边拉着梓柏往家拽一边说:“咱去死了去吧,省的让她们这么窝囊咱!”海燕说:“你死不死不吃紧,你就是去死也得先把家分了,把钱要了来再去死去!”梓柏家拉不动梓柏,只能看着梓柏仰天喘息流泪,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两天之后梓柏咽气了,终于不用再理会这尘世的纷扰了,连梓柏家也没有等一下。梓柏家不用他等,又三天后也就随他去了。 梓柏是村里第一个死后其家属主动要求火化的,因为文康既没有关系免费不火化,也没有打算花钱去买这种临时性的关系,他只是花两百块钱买了个骨灰盒就把梓柏埋葬了。梓柏的当家子和关系不错的从火葬场回来后就对村里人炫耀在县城火葬场的所见所闻,先是对火葬场各式的小骨灰盒子啧啧称奇,用手比划着说这么个小玩意儿就值好几百,还有上千的;然后是介绍各种各样的死人,多大年龄死的都有,什么怪原因死的都有;再然后就夸奖人家的烟囱高,不知道是一个牢笼,她被完全限制在那个小家里了,四面墙加一个大门围住的不止是脚步,更是心灵。 这些都是梓松造成的。梓松虽然名义上是个没有什么关系的大伯哥,但其实是个旧社会的公公(公爹)。你需要做的不是地里的劳动,你需要的是围着锅台转,不用出多大力气,但是也不能大口喘气,你必须小心谨慎地像个日本女人一样,连走路都不能迈大步,更不能踩地踩出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梓松和梓柏就是她的天和地。虽然在天地间压抑了一生,但是她这一生却也习惯了这压抑,就像习惯了空气一样。天与地都没了,人也就窒息了,找不到自己了。留给别人看到的是小小骨灰盒里半黑不白的粉末。 轰轰烈烈、兴兴旺旺的一个大家庭就这样快速地坍塌了,引得全村人打场时都一边忙着一边还唏嘘感叹这世事无常。大热的夏天人们都觉得悲凉、凄惨。悲凉过后,人们又想到了风水问题,并且断定这绝对是村里的风水被破坏了。据村里年纪最大的几个人的回忆,从六三年洪水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密集地死过人了,而且现在死的还多是年轻人。从尚祯之后,从庚申开始,每个死的人都没有超过七十岁。尤其是梓松家,若不是留下了两个孙子,感觉就像被灭门了一样。(这凄惨让我也有点庆幸不是一直留在梓松家了,否则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还存在不存在了,因为文康家里也一个牲口都没有了,一切都靠拖拉机了。) 人们又开始三五一伙地找村支书来反映风水破坏的问题。壬贵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不是以前刻那旧社会嗹。以前刻没有拖拉机,你想让拖拉机轧一下,门儿也摸不着啊;以前刻没有电,你想摸电门也摸不着咹;以前刻人们也不出门打工,你想让汽车撞一下子难嗹。”人们说难道就这么看着年轻人一个一个地死啊,不去看看香门去啊?壬贵说:“别信那迷信,真该解决的问题是赶过完了麦熟该集资呆河南边旱地里打个机井嗹。这好几年也不怎么下雨,几百亩地半荒着多可惜咹!”一说到集资,人们就慢慢地四散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花十二年的麦收打场,我是休息了一天的(其实还不止一天),因为大伟开着拖拉机来帮忙了。拖拉机拉的确实多,上午大伟用拖拉机拉了两趟麦子,够我拉四五趟了。丁顺、秀兰、新菊、欣荷、大伟摊好场后就回家做饭了,亲(qin)家来了自然是要做好吃的了。夏天最好吃的也就是捞面了:把手擀面切好后窄汤煮熟,捞出来过凉水或者不过凉水都可,倒上提前备好的调料,如醋泡蒜泥、轧芝麻盐拌好,再放上西红柿炒鸡蛋、黄瓜丝、炒豆角等几样菜。实际来说,这样的吃法比饺子好吃多了,当然是对人来说。 新菊吃了一碗面就去翻场去了。丁顺等陪着大伟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摆话,然后吃饭,吃了饭又睡了一顿晌觉。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仍然刺的人睁不开眼,连身上出汗都还没感觉到就立刻被蒸发干了。丁顺、秀兰、大伟、欣荷等人来到了场里,这时候躺在麦秸垛底下的新菊也醒了。 丁顺的第一反应是新菊只顾睡觉了没有翻场,实际上新菊已经翻了一遍场了,麦秸早都晒干透了,只需碌碡轧一下麦粒就掉出来了。新菊看到人都来了唯独没有见到菡菡就问:“菡菡哩?”丁顺一下子发火了:“名义上你是来打场来嗹,其实你是来偷懒来嗹,光顾得睡觉嗹。”秀兰对新菊说:“菡菡还呆家里睡觉哩。这么晒让她来干嘛咹?”然后又低声对丁顺说:“你这么招了把呼滴干嘛咹?不怕让人笑话啊?恁那闺女才离了婚。他妈福禄家那场还挨着这么近!”秀兰的低声却换来了丁顺的更高声:“我才不怕人家笑话哩!她就是光想着孩子嗹,哪里有心火给打场咹!白养了你这么些个年嗹!”秀兰说:“你他妈别喊了行办?”丁顺说:“不行!我愿意喊。我是她亲爹,我还不能喊吧两句啊?”新菊说:“娘,我走嗹。”扔下杈子就跑了。 丁顺的叫喊引得四周场里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的关注让秀兰也爆发了,她对大伟说:“你走吧,今儿刻不打场嗹。”大伟不走,说:“我来了还没干活哩,总闷能走咹?”秀兰说:“这场麦子不要嗹。你再不走我连你也骂嗹!”大伟无奈只得开着拖拉机走了。 秀兰掏出一个打火机来对丁顺说:“你去给我把新菊找回来,找不回来我就把这场麦子都点着。你不是不过哩啊,我也不过嗹!你不要脸,咱也都不用要脸嗹!”丁顺说:“何者我喊吧她两句还不行啊?”秀兰说:“这是他妈嘛时候咹?恁闺女多大嗹让你这么骂啊?还他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配当一个爹办?你不要脸,恁闺女也不要脸啊?!” 秀兰点着了打火机放在麦秸旁边,吓得丁顺说:“别点,别点,打点儿粮食不容易,我去找去还不行啊?”说着就回家了。秀兰和欣荷随后也扔下一场麦子回家了。 到天黑,丁顺回家了说:“没找到人;怪饿的,给我弄点东西吃;恁也不打场啊?麦子扔到场里不要哩啊?”秀兰抱着两个碗本来正打算舀自己和欣荷的饭,听见丁顺的话气往上撞,拿着两个碗啪地往地上用力一摔,摔了个粉碎,说:“我给你说的嘛咹?!找不回恁闺女来你还吃饭?!屁都不给你吃!”丁顺说:“我不吃饭哪里有力气找咹?再说她上到哪里去我又不知道,我总闷找咹?”秀兰一听气更大了说:“人是你气走的,你不知道上哪里找去!你不知道上哪里找去!”说着又从碗橱子里拿出来一摞碗啪都摔地上了,说:“你还不去找去!你再不找去,我把房都点着,让你连个王八窝都没有唠!”一摞碗就让丁顺心疼的不得了了,一听说要点房,丁顺吓得赶紧跑出去了。 丁顺出去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新菊,再回家的时候瘦了很多,也更黑了。秀兰说:“你上李辛庄她同学家找去吧!”丁顺说:“你总闷知道呆她同学家哩?”秀兰说:“别废话,你赶紧找去吧!” 丁顺去了一趟没把新菊叫回来,说:“她不跟我回来。”秀兰说:“你不会想法儿啊,给她认错道歉求她。”丁顺说:“我一个当爹滴还得求她啊?”秀兰说:“你爱求不求,她不回来你一口干粮别想吃、一口水别想喝!” 丁顺又出去了一次,这次终于把新菊叫回家了。新菊回来后和秀兰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又出门打工去了。 这年秋天,秀兰最后一次打葛拍子做千层底的布鞋。在这之前秀兰一直说新菊不该老是偷懒给菡菡买鞋,自己连个鞋也不会做,有一天买不到了怎么办。新菊说都要到二十一世纪了,没有几个人自己做鞋了。秀兰就纳着鞋底子到几个邻居家坐着摆话,发现还真的没有几个人自己做布鞋了。人们都是用买的泡沫鞋底子,还说两三块钱就能买一双,干嘛还浪费这么长工夫打葛拍子、纺线、纳鞋底子呢?工夫不是钱啊?秀兰就说那恁闲着干嘛哩?人们说闲着就闲着摆话呗,于是又东家长、西家短的摆话起来了。 这年很多人都把自己家当初三、五块钱抓阄买到的树卖了,于是人们就摆话起卖树的事来了。这些树都成了一搂粗的大树了,而且树的价钱也起来了,最差的都涨了十几倍,最厉害的是树茂的一棵大柳树,涨了一百倍。 树茂听人家说愿意三百块钱买他的大柳树开心的都疯了,人家给了钱就让人家马上来锯树。人家锯树的技术也震撼了小牛辛庄的人们:人家根本就不要树墩和树根,所以不用斧子和铁锨,也不用两个人互相拉大锯、扯大锯,一个人拿着一个电锯嗡嗡几十秒一棵大树就倒下了,几乎不费一点力气。 锯树人正拿着电锯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赞叹眼前这棵大柳树的时候,三妮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三妮儿抱着大树说:“别锯我的树,这是我的命根子啊!”锯树的说:“这棵我买嗹,已经给哩钱嗹。”三妮儿说:“那是喃小子不懂事儿。别锯,你多少钱买的我还给你多少钱。”锯树人一边走一边说:“这老太太神经病,浪费我工夫!”人们都说树茂不懂事,国豪给留下多少钱!可不该为了三百块钱把他娘的棺材板给卖了。但是三妮儿却没有骂自己的小儿子,疼小儿子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村里的树差不多都刨光了,就有人开始联系买树苗。这次统一都是杨树,再也见不到有人种榆树、柳树、槐树了,因为杨树长的飞快,过两三年又可以卖了。 到了冬天,秀兰就不再纳鞋底,而是改为每天忙着做被子、褥子了,而且要做四铺四盖,因为欣荷说了门婆家,这四铺四盖就是嫁妆了。这个婆家是秀兰娘家的一个人家,这样欣荷在姥娘门上也不用担心孤单受气的事了。新菊离婚所带来的笼罩在丁顺家的愁绪终于要被喜事一扫而净了,如果新菊也能再找到一门合适的婆家,那就更好了。 秀兰做被子的时候,欣荷也就跟着学,两个人在炕上一边缝一边摆话。欣荷问:“扎耳朵眼儿疼办?”秀兰说:“以前刻扎耳朵眼儿都是用俩黄豆挤耳垂儿,挤的薄成一张纸就用针穿过去,跟小牛儿穿鼻拘一样。”欣荷说:“结婚非得戴耳坠、项链、戒指啊?”秀兰说:“这是三金,没有不买的;都是男家出钱。”欣荷又问:“喃爸爸年轻刻是可帅哩办?”秀兰说:“恁爸爸丑是不丑,就是忒穷,结婚的时候借了不知道谁的棉袄,还是个半截袖。”欣荷说:“棉袄还有半截袖的啊?”秀兰笑了说:“你可说哩!连半截袖他都没有咹,还是借来的哩。”欣荷说:“喃爸爸以前刻不是当官儿啊,总闷还这么穷哩?”秀兰说:“恁家本来就穷,三代贫民。不穷能当官儿啊!我和恁爸爸结完了婚,家里就剩下五分钱。”欣荷脸一红说:“你和喃不是一家啊?”秀兰笑了说:“你是恁牛家的人,喃是喃王家的人。”欣荷说:“你嫁过来嗹就是这个家的人。”秀兰说:“赶你嫁出去了,你就成了婆家的人嗹,就不是牛家的人哩啊?”欣荷赶紧说:“是。” 秀兰不开玩笑了,说:“我和恁爸爸结婚可不是因为他当官儿,是因为他穷,老到三十好几寻不上媳妇儿;恁姥娘家就是富农,成分高,也没人敢娶。我就问恁爸爸嫌不嫌恁姥娘家成分高,他说不嫌才结的婚。你知道恁爸爸当的是嘛官办?专门批斗喃这成分高的人家。还仗着不是一个村里的,要是一个村里啊,这就是阶级敌人,是仇人!”欣荷说:“总闷穷的冬天连棉袄也没有,也寻不上媳妇儿嗹,还怕嫌你是富农哩?富还不如穷哩?到底是穷好咹,还是富好咹?”秀兰说:“其实那时候穷和富的都吃不饱饭,恁姥娘家说是富农,其实就是有衣裳穿,那还都是我和恁大姨织布自个儿揍滴衣裳。穷是都穷,穷人比富人多一样好处:光荣,能批斗富人。” 送挑这天,秀兰找到了庚槐、庚德、庚佑、泽栋、邵嘉、邵杰、立功、立德八个人作为欣荷的娘家弟兄们去送挑。立功、立德兄弟俩并不是一个院里的,但是一个院里人数不够就只能找关系不错的人凑数了。泽梁并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回村里做电工,却在北京留下工作了,不到过年都不会回来;小涛因为高中课程紧张请不了假没有回来。 说是送挑,其实好几年前就没有人再用人力挑着装嫁妆的薄拉、筛子了,送挑早就实现了半机械化。秀兰找到庚德,想让庚德开着拖拉机拉着兄弟几个和嫁妆,庚德说:“我那拖拉机上放了一车白菜,没有地方卸,腾不出来。”秀兰没有办法就去找泽栋,泽栋说用我的拖拉机也行,得给我油钱。秀兰心里不满,嘴上却也只好说“没问题。”毕竟能用小钱摆平的问题就不叫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二天就是欣荷结婚的大喜日子了。 天刚亮,秀兰先叫醒了欣荷穿新衣裳,就和丁顺坐在被窝里抽烟。有砸门声,秀兰就赶紧穿好衣裳去开门,庚槐、小桃领着静静来了。秀兰把两大一小让到东屋,说:“你看恁收还坐着没下炕哩,你这么早来有事啊?”小桃说:“夜啦刻他兄弟八个去送挑去,让欣荷他公公窝囊(欺负,此处指受了气)唠一顿。这口气没出来,憋滴心里难受,今儿刻得让那来接亲滴给喃弟兄八个一人赔五十块钱!”秀兰说:“总闷夜啦刻也没听说有这事儿哩?这一大早起滴,人家接亲滴来了不是赶紧来接新娘啊,谁带着几百块钱来咹?赶等着他们来了再回去拿钱去,不是耽误了结婚哩啊?再说也没有临上轿要钱滴风俗咹!” 小桃说:“他们赶不及拿钱,恁老两口子拿钱不就完哩啊?”秀兰说:“何者喃闺女寻婆家还该(欠)恁钱啊?恁妯娌仨都是我接来滴,恁那娘家弟兄们也没找恁公公要过一分钱!你何必这么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哩,你夜啦刻不直接找着她公公要钱?”小桃说:“反正他兄弟八个气儿出不来,不给钱不行!” 秀兰说:“庚槐你总闷说咹?你有气儿出不来啊?你是找恁收要钱来哩啊?”庚槐本来就黑,这时候脸色更黑了,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小桃说:“恁甭问他,我就代表他兄弟八个!你不给五十块钱今儿刻就没人给你送亲去!”秀兰说:“不给不行啊?”小桃说:“不给,以后喃兄弟仨就不凑恁!别忘了恁还有一个闺女没结婚哩。”秀兰说:“恁一家子连娶带嫁、孩子生日娘满月、烧纸、出殡的我都去嗹,我不光去唠,我还得替恁做主说话,总闷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我求着恁嗹?” 丁顺一直听着没说话,这时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声地喊了出来:“恁爹死了放恁娘的屁!滚!恁俩王八操的都给我滚!滚恁娘那个屄的!你看着,没有恁喃那闺女还不寻婆家哩啊?没有你这块臭豆腐,我还不揍(做)那槽子糕哩啊?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他妈多的是!你还代表兄弟八个,你代表恁娘那个屄咹!” 丁顺骂着的时候,小桃早领着一大一小一扭一扭地走了。秀兰说:“你这回骂痛快嗹,人也都走嗹!”丁顺说:“走,走她娘那个屄的去呗!我不会找别人去啊!” 这时候外面已经放起炮仗来了,秀兰知道这是接新娘的人来了,就赶紧出去告诉接亲的人要等一会儿。接亲的人是秀兰的娘家人,都认识,先笑着摆了两句,秀兰就把接亲的人让到家里喝水、吃瓜子。 丁顺穿好衣裳就出门去找送亲的人,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两辆摩托车,这准是开道的,后面是两辆吉普车,丁顺心里先就满意了这接亲的规格。这是丁顺第一次为了婚丧嫁娶这种礼节、俗事去找人,以前都是秀兰负责的。排除了庚槐家三兄弟,丁顺的第一选择当然是丁申家。秀兰怕丁顺说话说不清楚,随后就跟上来了。 到了丁申家,泽栋正好在和丁申摆话。丁顺问泽栋:“让恁家里和小梁家去送亲去行办?”泽栋笑着说:“总闷不行咹?”丁申说:“这是总闷嗹?总闷不问小桃、海燕儿哩?”丁顺张嘴就想骂,秀兰赶紧拦住说:“申哥,咱也不怕你笑话,今儿一大早起小桃领着小槐就说代表他兄弟八个来要钱来嗹,一人要五十块钱,说欣荷她公公窝囊了他们兄弟八个嗹。你有这事儿总闷夜啦刻回来不说哩,人家那车到嗹等着新娘上轿哩,恁来堵着家门要钱,不给钱不让上轿!历史上有这一出儿办?小栋,恁送挑去,欣荷她公公窝囊恁哩啊?”泽栋笑着说:“我没看见。喃那走刻,喃槐哥还和人家摆着笑哩!” 丁申一听就先火了,说:“这个王八操滴这么不懂事儿啊?”说着就出了大门。丁申穿过当街直接走到了庚槐家门口,不进门冲着大门口就开了骂腔:“恁爹死了咱家里就是我最大嗹,按老辈子说我就是家长嗹,我今儿刻就得替恁爹管管恁!恁自个儿说说,恁还要脸办?恁不要脸咹!恁知道那脸长到哪里去哩办?长到裤裆里去哩啊?钻过脑袋来不顾腚啊?!婚丧嫁娶,哪个不是一大院里都主动凑过来帮忙咹?没有恁婶子,恁是他妈谁接来滴咹?恁没有闺女啊?恁那闺女一辈子不寻婆家啊?恁要钱不要脸!红白喜事有他妈张着嘴要钱滴啊?还五十块钱!恁一家子就值五十块钱啊?恁就是要钱不要脸!” 丁申不停地数落着庚槐家不要脸,庚槐家大门开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庚德、庚佑家也没有人出来劝止丁申,自然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也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很多人都觉得丁申多事,又不是自己嫁闺女,管的可真宽。像新民这样知道丁申和丁卯、丁顺关系的人就悄悄劝丁申疏不间亲,等人家两家关系和好了,你就没地方摆嗹。慢慢丁申也就消了气回家了。 秀兰叫着泽栋家和泽梁家来家里喝杯热水准备送亲,丁顺说:“恁来了更好,要是那俩王八操滴来唠啊,我还怕人家那婆家笑话哩,得说恁这娘家这都是嘛人们咹,一个个长得蛤蟆、老鼠的。”秀兰说:“你别说嗹,人来了就行嗹。”丁顺就闭了嘴。 送了欣荷上车后,丁顺和秀兰两个人坐在家里生闷气。以前生气了,还有人来劝慰、开导一下,现在树倒猢狲散了,连福禄家也因为关系不在了不来摆话了。秀兰本来是怕小涛势单力孤,想在村里给他找个膀子,结果不光没添了膀子还丢人现了眼。只能后悔当初没多生一个儿子,那时候哪怕多生一个儿子,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以前和海燕打架得罪的还只是庚德一家,现在小桃一来名义上是代表了兄弟八个,但是丁顺开口一骂,得罪的至少是兄弟三个了。下面还有欣梅没出嫁呢;欣梅还好,无论如何,闺女嫁一次就躲开这里了,可是儿子怎么办?他要想彻底摆脱这环境,就必须要摆脱这片农业的天地,必须要考上大学。你可千万别花光了家里的钱考不上啊!你要是考上了砸锅卖铁也开心啊!只要能摆脱这农业地就能摆脱这因土地而生的关系和礼节的束缚与压抑了。 丁顺没有像秀兰想那么多那么远,丁顺生气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帮兔崽子一下子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叔了,印象中他们见了自己都低眉顺眼的就在昨天啊!丁顺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的地位这么差,他大脑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当年那个站在高台上呼风唤雨的民兵连长,自己喊一句口号,立刻就有众多人跟随着叫喊。他不知道辞掉民兵连长、别人不再需要秀兰帮着做衣裳、车祸致自己脑子受损、儿子少、儿子小、儿子不在家、一个本村女婿变成了陌路这些都是一个个下台阶,自己早已从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了,再也不好上去了。 除了上面说的现实物质利益方面的因素,心理的因素也影响极其重大,而且这心理改变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假如丁卯还活着,无论多么弱势,无论三个儿子多么不孝,他都还能压着三个儿子去执行礼节。这是家族的精神秩序,是认同此理的老一辈人的合力,下一辈多么不孝都不敢同时挑战所有长辈的信念。而这秩序在揣着这一信念的老一辈人走了之后也就自动坍塌了。一辈辈的人终究是要死去并被新一代人替代的,而在这渐新的环境里死去的何止是一代代人,死去的更是一代代旧的秩序和道德、风俗、礼节、精神。而更进一步,健康年轻人的早死,更是刺激和吸引了人们的眼球与神经,那过去的秩序还算什么狗屁! 丁顺过后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反正大不了不理这三个人就是了。丁顺还有更现实的压力,这份压力日夜都在,那就是小涛上高中的费用。差不多每个学期都有一千多块钱被拿走了,丁顺心里很不痛快,不知道这个无底洞什么时候才能填满,但是还不能跟秀兰抱怨,抱怨了还会被数落一顿。这个开支不能节省,那就只能想办法挣钱了,可是能想什么办法呢?丁顺一直想找个事做,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自从小涛上高中后,壬贵闲着没事时就经常来坐着摆话了。他给丁顺出了个主意,倒卖红糖、白糖。丁顺很怀疑能否卖的出去,毕竟每个村都至少有一个小卖部,小牛辛庄这么小还有两个呢。壬贵说:“树茂开着小卖部还出去窜乡卖哩。你先别多进,就进十斤、二十斤,卖出去了就接着进,卖不出去就自个儿吃了也不发愁。”丁顺听信了,说:“要是卖不出去以后也不用想做小买卖了。”秀兰说:“你那脑子算清帐唠办?”丁顺说:“比你会算。”壬贵笑着说:“好歹也上了完小。” 丁顺从桑村街进了十五斤袋装红糖,用自行车驮到三里地远的李辛庄,一会儿就卖光了。丁顺很高兴,虽然只赚了几块钱,但是这至少说明生活用品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第二天丁顺就增加了冰糖,后来又逐渐增加了碱面、洗衣粉、火柴、盐、酱油、醋、小孩零食等。这样一来,自行车就装不下了,于是我拉着铁车又上场了。 丁顺进来的货从来不在小牛辛庄卖,但是村里有人主动来买也不拒绝,而且卖给村里人的价钱比出去卖会便宜一点,离的近的或者觉得丁顺卖的便宜的就会来买,比如树荣家。树荣家都来丁顺家买东西了,这绝对刺激到了三妮儿的灵魂。她不好意思骂秀兰,就骂有人吃里扒外,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骂树荣家。树荣家完全不理会:你赚恁亲哥的钱一点也不客气,我不买你的东西也不用客气。三妮儿骂着骂着就想起来泽栋赚的钱更多,可能比自己儿子还多,心里就更不平衡了,就又开始骂泽栋。村里人们看着不满,凭什么钱只能让你一家赚?多一家出来竞争得便宜的是老百姓,但是没人敢去劝说三妮儿,就在背地里说她命硬,把儿媳妇和孙子都克死了,还不老实一会儿! 泽栋才不理会这些。他不止把货物准备的更齐全,还买了一个大冰柜,用来存放卖的酒菜,这还是小牛辛庄第一台冰柜;他开摩托车跑出去窜乡卖,一个油门就到了下一个村子,这比我这老牛慢车可快多了;他还把堂屋的北墙打穿,开了一个后门,这样让很多人去他家就少绕了一趟过道。这个魄力是不小的,毕竟小牛辛庄还没有任何人敢在堂屋打通一个后门,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到风水。泽栋完全不在意,所谓一心一意谋发展,不闻身边闲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任何人都是这样的。泽栋挣大钱的时候,每个人都夸他厉害、有眼光。泽栋被电死后,人们才开始说他心太黑、太小气,赚钱没数却舍不得买个好冰柜;又有人说他夫妻的属相相克,一个属鸡一个属狗——鸡狗不到头;还有人说泽栋自称会看风水,他会看个屁!他会看风水还自个儿开个后门啊? 这样一想,人们还是认为风水坏了,要不为什么老的一个不死,却每年都至少死一个年轻人呢?死的还都是好人!至于为什么只死好人呢,那肯定是因为坏人命硬。那谁是坏人呢?这可不能说!到底庚申家院子里是不是埋了什么东西诅咒着全村人呢?要不要找人去得胜住的地方掘地三尺给挖出来?还是庚申家的棺材在水里泡着她为此而记恨着全村人?要不要给她俩挪坟重新安葬?是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人们又找到壬贵和子墨,说不能再拖下去了。 壬贵和子墨还是抱着不信的态度,但是必须要安抚人们。壬贵说:“现在泽栋家是因为有了冰柜才电死人的,没有这冰柜的想电死也没门!退回二十年去,我敢说一个电死的都没有,那时候没有电咹!六三年还不是淹死好几个人,那时候有洪水咹!”人们说:“小子又不光是喃家有,恁就没有小子啊?早点去看看风水吧,再拖下去年轻人就快死光了!剩下我们这帮老家伙们死了都没人给抬棺材了。”壬贵说:“下回再出一场这种事,咱就去看风水去。”人们说:“还等下一回?下一回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哩!”壬贵说:“先给他出了殡再说。” 泽栋一死,丁申和泽栋家哭成了泪人,一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是做了寡妇。人们也都跟着抹眼泪。秀兰说:“申哥你先别哭嗹,咱得把小梁叫回来,三天就得出殡,还有好些个事儿要料理哩。”丁申抹着眼泪回家找了泽梁的电话号码来,说:“我也不会打电话。”庚德拿过纸来说:“我会。”然后去了静初家。 泽栋在堂屋停好了之后,泽栋家立刻找庚德、庚佑帮忙用砖头把后门垒上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后门破坏了风水,因为人们也都这样说。另外停灵要停在堂屋靠北墙,有这个后门也不合适。垒后门和泽栋停灵的三天里,一个院里的自然是要来帮忙或者陪一会儿的,但是新民竟然也跟着陪了三天,这样闲言就出来了。 丁申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眼里哪里容得下一粒沙子,他提着拐棍儿一路追新民。新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不知道,泽栋活着刻我就和他关系好,他死了我还不能陪陪他啊!”丁申说:“你陪谁谁知道咹!以后你别上喃家去,也别上小栋家去!我看见一回骂你一回,摆话地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让恁俩小子连个媳妇儿都说不上,就伴儿打光棍儿!” 泽梁等到泽栋火化完、出了殡又扶了山就回北京了,后续的事留给丁申慢慢解决。 丁申的思维和梓松是一样的,小子不在了儿媳妇也不能带孩子走。泽栋家娘家没有那么多兄弟来给自己撑腰,自己一个妇女自然没有办法;而且泽栋家还比文健家大十岁呢,岁月更好熬一些,这样泽栋家也就只能在小牛辛庄守寡了。 不能改嫁就也得解决种地的问题。以前泽梁不在家时都是泽栋开着拖拉机帮着泽梁家收庄稼,现在只能反过来了:泽梁放假回家时就泽梁帮着干地里活;泽梁不在家时就花钱请别人给干活;地里活少不能请人时就丁申亲自上场,比如耕地。丁申已经好几年不干地里活了,这时却不得不重返地里;可是他也不会开拖拉机,就只能退回到牛耕的时代;家里也没牛了,就来找丁顺,于是我就去帮他耕地。丁申拿了鞭子却完全用不着,我把地耕的倍儿直。这样丁申就有了时间悲伤,我经常听到他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犁把上和地上的声音。 大花十三年的春天,欣梅过完年后没能再出去打工。丁顺说:“你出去打工好几年,一分钱没往家里交过,你挣来的钱都交了学费嗹,最后嘛也没学成,还不如呆家里种地哩。”秀兰说:“恁爸爸说话难听,但是你自个儿想想你呆外头学了这么多样东西,东一筢子、西一扫帚滴,学费交了一大把,还学那什么寻呼员,学了都没用,不是白耽误工夫啊;恁大姐不能呆家、二姐又嫁出去嗹,小涛也不呆家,你得呆家里帮着干两年活,赶你结了婚喃就不指望着你嗹;你看恁爸爸干活这么慢,拾屁吃都抢不到热滴,抢屎吃都得嚼那冻硬了的粑粑橛子。”欣梅本来还很生气,听秀兰这样一说反而笑了,说:“我不愿意驶那牛车。”秀兰说:“牛车交给恁爸爸,让他干那不着急的活,给你买个拖拉机开行办?” 果然这年春天种了棉花(这还是时隔十多年后第一次种棉花,人们相信棉铃虫已经有药能控制住了)之后秀兰就买了一台拖拉机。丁顺家都买拖拉机了,这简直是新闻,因为人们都认为丁顺会一直坚持使用牛的,小涛又不在家,买了谁会开啊?人们说没想到你不是村里最后一家买拖拉机的,你竟然把这最后的名额让给了树武家兄弟仨。其实己丑家也没有拖拉机,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家需要拖拉机。 秀兰叫了邵嘉来教欣梅怎么开拖拉机。邵嘉把新拖拉机开到了(打卖)场里,因为场里宽阔、地平,只要开的不快就不会出问题。邵嘉一边开着一边教欣梅什么时候踩离合,怎么挂档、摘档、换挡,欣梅接手了拖拉机后在场里开了几圈就开回家了。这样欣梅就成了十里八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拖拉机手,这个“唯一”的记录保持了两三年,直到后来新菊做了第二个女拖拉机手之后才被打破。 欣梅开着拖拉机耕地比老手震海耕的还直,而且拐弯少了也不会像震海那样把地压僵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女子还确实有不如男的地方,比如摇拖拉机。欣梅会开拖拉机,却摇不着拖拉机,因为没有那个力气。有一次她不服输自己摇了一次,不光没摇着还没及时摘下摇把儿来,把胳膊给打伤了。于是每次要用拖拉机了,秀兰就在门口看谁路过,让人家来给摇着了再开。可是总是这样等人路过也不方便,有时候实在看不到人路过了就让丁顺摇。丁顺虽然行动不利索了,但毕竟是男人还是能摇着了。秀兰一看丁顺能摇着了就说:“这么难的你都能干,你开一下,开这个不费劲。”吓得丁顺跑的远远的。 传的神乎其神的拖拉机原来就是个死机器,必须得让人折腾一顿它才能活过来!我看着拖拉机停在门底下就问它:“你这铁牛在我这真牛面前会自卑吗?还是骄傲?”它不理我,因为它没有生命,也不会思考。你以为你来了我就没有用了吗?丁顺一看见拖拉机就躲的远远的,天生就怕你这机器;不止怕你,也怕你的汽车表哥,所以只要是丁顺干的活他都会带上我。实际上,除了耕地我不参与了,其他所有我本来干的活我还在继续干着呢!而你,却大部分时间趴在门底下不出声,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哈哈哈! 上面是开玩笑的啊,别介意。总之这个麦熟的主力就是欣梅开着拖拉机拉麦子、打场了,丁顺和我反倒成了辅助部分了。丁顺对欣梅也会眉开眼笑了,因为人家的功劳在那里摆着呢;可是我对你铁牛眉开眼笑时,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好了,这次真不开玩笑了。 小暑时分,小涛骑着自行车驮着被子等行李回来了,但家里锁着门没有人,小涛只好推着车子到了得赢家。 得赢家因为辈分高,什么人去了说话、开玩笑都不用忌口,所以家里一直人来人往。这里的文化就是这样,大辈在小辈面前要保持自尊,不能随意说笑;而小辈在大辈面前说了什么错话也不会丢了面子。所以除了得胜之外的任何人到了得赢家都等于是孙子辈到了奶奶家,尽管这些小辈很多都比得赢家年纪大多了。 小涛推开堂屋门就听到东屋里天顺的声音说:“这暂电视里嘛新鲜事儿都有,你看妇女这妈妈(胸部)不能让人看,屁股倒是随便让人看嗹。”得赢家笑的拉着长声说:“你说你这个老小子说话才有意思儿哩!”天顺说:“不真啊?你看看她们不论穿滴多么少,这妈妈多暂都不露着,小裤衩儿那么小,屁股蛋子倒都露出来嗹。”一句话屋里哄的一声笑了。然后是震海的声音说:“天顺大爷,你年纪可不小哩吧?”天顺说:“八十三嗹。”震海说:“嗯,你可算是活够嗹!你赚嗹!”说完自己先笑了。 小涛走到东屋门口靠在断间墙上说:“淑娟奶奶你知道喃娘上哪里去哩办?”得赢家一愣说:“哎,你总闷这个时候家来嗹?恁娘他们上地里豁地去嗹。你饿办,我给你揍点儿吃滴啊?”小涛说:“不饿。我放唠假嗹。我把东西放恁这里,我上地里去找喃娘去。”小涛走了之后,天顺就问:“这是谁家滴小子啊?我都不认识嗹。他出门干嘛去嗹?”得赢家说:“这不丁顺家的小子啊!人家上高中哩,这就要考大学嗹。”屋里人们就说这是小涛啊,长高嗹,不像小孩儿嗹,然后又说这小孩儿学习棒,将来不是吃庄稼饭的命。 丁顺和我在河南的地里在豁地,秀兰在砍草。小涛到了地里后就跟着秀兰砍草。秀兰说:“你总闷这个时候回来嗹?”小涛说:“高考考完嗹。”秀兰问考的怎么样,小涛红着脸说:“不总闷样。” 三天后放榜出来了,结果正如小涛说的,名落孙山之外。这一下子把秀兰砸晕了,不知道后面该做什么了。秀兰一边砍草一边问小涛打算怎么办,小涛说:“只有两条道儿,一个是复习,一个是不复习找个事儿干,或者揍个买卖,要不当个作家算嗹。”秀兰说:“你还当作家?恁三姐也当了一阵子作家,这暂干嘛嗹?作家不话的表情都不好看,就凑过来问怎么了。小涛沉着脸说完之后以为丁顺会发一大通脾气,结果丁顺不光没生气反而笑了。丁顺说:“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大学哪里好考咹?干部那么好当啊?考不上就呆家里种地,我教给你总闷种地、驶牛。”丁顺想的是考不上正好,以后也不用再掏钱了,现在不上学了就等于及时止损,赶紧装修一下屋子然后说个媳妇结婚生子就算成家立业了,丁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秀兰说:“不行,不能种地,必须得复习,得考大学!”丁顺说:“大学哪里好考咹,光一年年滴花钱是真的,早点儿成唠家算嗹。”秀兰说:“你去豁地去吧,这事儿不用你管!”丁顺无奈地说:“是不用我管。”然后就继续去豁地了。 秀兰问小涛复习要花多少钱,小涛说:“九百。”秀兰说:“不多,我寻思着多少钱哩。”小涛说:“分数差的不多,复习花的钱就少。”秀兰说:“我去给你借去,你记得跟恁老师报名复习;到了学儿里好趁着学,争取个大的进步,过年(明年)考个大学。”小涛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六章 立秋之前送走了小涛后,丁顺心里一直不痛快,因为他看不到继续花钱的价值所在,但是他又不敢在秀兰面前抱怨,就在外村里卖东西时跟那些买东西的人说。有人不理会他说话,有人说能考上高中就不简单,也有人说考不上大学高中就等于白上了,有人说考上大学花钱更多,你就赶紧攒钱吧。这些人说的丁顺的心情一会儿开朗,一会儿阴沉,无论心情如何变化,挣钱的压力是一直都摆脱不了了。 村里人们也都知道丁顺挣钱的压力大,所以一般没人愿意干的挣钱活儿都会留给他。这年的冬天丁顺就遇到了一个挣钱的机会,尽管钱不多,只有八十,但是好在这个活儿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而且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会让给丁顺来做?因为这个活儿不吉利。 壬贵家(也就是村委会)装了电话之后接的第一个电话是桑村乡敬老院打来的,桑村乡敬老院告知小牛辛庄,你们村的银锁死在了梓庄乡的敬老院,你们需要派人去把他拉走处理后事。挂了电话后壬贵就感叹这电话还真方便,然后又自言自语:这个银锁也真是滴,桑村乡里就有敬老院,非上人家梓庄乡敬老院里住着去,还得找人去拉他去,真麻烦! 壬贵先找了子墨,又跟子墨抱怨了一通银锁,说:“恁一个院里滴死在外乡的敬老院里,你不去给接回来啊?”子墨说:“我和他连当家子都不算。这得算是村里滴事儿,村里得出钱把这个事儿办唠。”两个人就想该让谁去拉银锁呢,结果一致想到了丁顺。一般人家不是过日子特细(节约、花钱少到极点)还特需要钱的都不会干这种差事。 两个人到了丁顺家问愿不愿意接这个活,秀兰说:“不接,这种事儿总闷不去问别人去哩?”丁顺却说接,问题是村里能给多少钱。壬贵说:“五十行办?”秀兰说:“不行,拉死人这么不吉利的活儿指着(想要、妄想)给五十就完嗹,打发要饭儿滴啊?喃新焊的铁车还总闷坐人咹!光想想都觉着不吉利。”子墨说:“六十行办?”丁顺说:“你给八十我就去拉去。”壬贵说:“给你八十!” 丁顺把两个支书送到枣树下就在院子里拉铁车准备套车,秀兰站在门台上说:“拉家来行啊?不是直接送去火化去啊?上县城喃可不去,不把老牛累坏了啊!”壬贵说:“不火化。谁给出火化的钱咹?!”丁顺说:“不火化?上头愿意啊?”壬贵说:“他连个后代都没有,谁管他火化不火化咹?”说完就走了。 秀兰压着车尾看着丁顺套车,说:“这银锁也是,咱乡里有敬老院他不住,还跑到人家梓庄乡去!”丁顺说:“他要是死到咱乡里这敬老院里,村里还愿意掏八十拉回他来啊?”秀兰说:“别看近,给的钱少了没人愿意干,多么不吉利咹!也就是你愿意干这活儿!要是我啊,给我一百二百我也不去。”丁顺笑了笑没说话。秀兰说:“他准是觉着住的近了怕村里人们老是看见他笑话他。这年月谁笑话谁咹!” 银锁本来就瘦,看样子最后一段时间连饭都没吃好,丁顺一个人很轻易地就把穿着单衣冻得挺挺的银锁搬到了牛车上。丁顺坐在车帮上看着车厢里躺着的银锁,一路上感叹着这兄弟两个的悲惨可怜,一边又宽慰银锁说:“你到了地下也别怨谁,咱村里人们对你算可以嗹,你跑到这么远去住着去,你死唠村里还安排人安排车来接你,总算你是埋到咱村里嗹,也埋到恁爹娘跟前怀里嗹,你也就不是孤魂野鬼嗹,比己丑他丈母爹强多嗹。你活着没人疼你,死了呆下头让恁爹娘再疼疼你吧。” 我拉着车穿过村子一直到了银锁家门前,村里人们才想起来原来世界上还有银锁这么个人,原来他已经死了。他死不死又有什么所谓呢,对这个村里的其他人又有什么影响呢?人们看着丁顺把银锁搬到院子里的薄皮棺材里就闲聊起来,说这兄弟俩还真是亲兄弟,最后都冻死了,冻的挺挺的。震海接口说:“都是光棍儿。”树武接口说:“他收和他婶子也是亲两口子,都是呆家里臭了以后人们才知道。”大壮说:“你听谁说他收和他婶子是亲两口子咹?”树武不说话了;震海本来好奇想问问,看到大壮的气势威严,吓得也不敢说话了。 大花十三年的年尾,丁申死了。 如果说银锁死了人们还不会想到风水问题,那么丁申一死,人们心里就再也按捺不住了,隐隐看来这是另一场家破人亡了。 俗话说好汉禁不住三天拉,丁申快不行了的前一段时间就一直在拉稀;加上年纪也不小了,又时时刻刻想到泽栋,泽栋家也经常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人就:“该给小梁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丁申家说:“你去给小梁家说去吧。” 秀兰出来到了对门泽梁家大门口,拍了大门一下,有狗在门底下狂叫了起来。一会儿,堂屋的门灯亮了,然后听到了开堂屋门的声音,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泽梁家在大门底下说:“谁咹?”秀兰说:“是我。”泽梁家说:“婶子总闷嗹?有事儿啊?”就开了门把秀兰让到了屋里。 泽梁家再也不是以前的景象了,已经装修的富丽堂皇,成了全村第一个三间正房都铺了瓷砖的人家。其实真铺瓷砖,不少人家也都花得起这份钱,只是农村太脏,鞋底下总是粘着大泥片子,打扫起来永远都打扫不完。泽梁家比一般人家条件好,因为来她家串门的人本来就少,加上门底下一只少见多怪的大黄狗,不是必须要找她的是绝不会到她家去的。农村人都知道狗这种东西,越没见过世面就越保守,见谁都恨不能咬两口。 秀兰说:“什么时候咱也安了电话嗹?以前刻只听说静初家有电话。”泽梁家说:“才安了,也不总闷用,我都不总闷会打电话。”秀兰说:“这时候该用嗹,给小梁打电话让他回来吧。”泽梁家说:“你看着喃公公是不行哩啊?我没经验,没看见过几回死人。”秀兰说:“叫他回来吧。不是个好样儿,他回来了还有好些个事儿要料理哩。他经常不呆家,你自个儿害怕办?”泽梁家脸一沉,说:“习惯唠就好嗹。”秀兰说:“孩子们去了都有地方住咹?”泽梁家说:“他这就准备着买房哩,应该已经买嗹,以后孩子们都上了北京户口嗹。人家说北京户口考大学好考,分数低也能上个好大学。” 秀兰说:“这么好啊,小涛要是北京户口就好嗹。呆北京买个房、上户口花多少钱咹?”泽梁家说:“十三万。”秀兰说:“我娘哎,这么多钱啊?!”泽梁家说:“别看这么多钱,听说那小房儿可小嗹。”秀兰说:“你没去看过啊?你总闷不跟着上北京哩?北京多好咹!”泽梁家说:“我不愿意去和他们挤去,呆家里住着多松心咹,又宽敞。”秀兰说:“你这个也忒宽敞咹,一个人住着不害怕啊?他们都不呆家的时候,我和恁收俩人住着还觉着冷清哩。”泽梁家说:“有嘛法儿咹,他能接出孩子们去就不容易嗹。”秀兰说:“这么长期分居不是个事儿,看不见新菊啊。”泽梁家说:“婶子你别说嗹,他领着我呆那北京大街上逛街的时候,离着我有十米远,可省滴让人家看出来是两口子。我就这么让他丢脸啊?!”秀兰说:“他不敢,恁俩哥不熟唠(打服了)他哩!”泽梁家说:“咳,喃俩哥管一时还管唠一世了啊?要是真打了他,他更不理我嗹。”秀兰见泽梁家脸色不好看就说:“你给他打电话吧,我再守一会儿就家走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三天的下午泽梁回来了。 泽梁一回来,来守着丁申的人就多了起来:泽栋家、泽梁家、丁顺、秀兰、庚槐、庚德、海燕、庚佑、戊戌、邵嘉、宗本、得胜、寅虎等人把小小的东屋挤的水泄不通,人们都抽着烟排挤屋里难闻的气味,连一些老烟民都被呛的喘不过气来,吭吭地咳着,还有的过一会儿就到院子里去透透气。云胜也来了,他走到东屋门口一看人也挤不进去、话也说不出去就站了一会儿走了。 天一黑,丁申就咽气了。人们七手八脚地给穿了寿衣,然后商量好了由戊戌和宗本主丧。宗本问要不要火化,泽梁说:“不是必须得火化啊?”宗本说:“恁当家子就能干这个事儿,给他三千块钱,就不用火化嗹;但是尽量别张扬,让外人知道了不好。”泽梁说:“老人儿一辈子不容易,不能烧,咱又不是穷的过不下去嗹。我拿这个钱。”说着就从背包里抽出来一沓钱,正反数了两遍,说:“戊戌收你去替我说去?”戊戌说:“这事儿还得你亲自去。” 泽梁去找云胜去了,人们就在屋里收拾屋子,把丁申在堂屋停好盖上了蒙子,泽栋家和泽梁家跪在灵前就哭了起来。 泽梁一回到堂屋先跺了一下脚,大冬天的地没颤三颤,却把妯娌两个吓了一跳。泽梁说:“别哭嗹,这事儿不能张扬!”两个女人立刻就不哭了。秀兰说:“总闷还不让哭咹?!”泽梁说:“咱这事儿不能让外人知道。”秀兰说:“你一回来人家就知道恁爹要不行嗹,你不回来村里人们也都知道不行嗹,你总闷瞒滴过去咹!”泽梁说:“能瞒多少算多少。”秀兰就不说话了。 宗本说:“我天明了就安排找吹打的,雇几啊人咹?”泽梁说:“宗本收,不能雇吹打的,一出动静人们就都知道嗹。”宗本说:“死了个人能没个动静啊?”泽梁说:“咱这是违法的事儿,闹出动静来就不好嗹。”宗本愣住了,也不出声了。 戊戌说:“孝衣还是从恁丁顺收那里拿啊?”泽梁说:“咱要是不哭,也别穿孝衣嗹!”秀兰又忍不住了,说:“何者死了人不哭也不穿白啊?咱村里还有谁不知道恁爹死嗹?钻过脑袋来不顾腚(做事做了一半,剩下的就不管不顾了),不让人笑话啊?”泽梁说:“那就还让喃收把孝衣拿来吧;别哭,别出动静儿。” 戊戌说:“佐钱也不挂哩啊?”泽梁说:“不挂。”宗本说:“你打算几天出殡咹?你这样儿我都不知道总闷安排嗹!”泽梁说:“三天。”秀兰接过话茬说:“何者恁爹死了跟死个小孩子一样啊?”泽梁说:“时间越长,知道的人越多,要是有人给举报了,咱那钱就白花嗹!”秀兰说:“你真花了钱,人家上头才不管你这些个事儿哩。” 宗本说:“三天?那你还入殓办?”泽梁说:“得入殓咹。明天入殓,入完了殓去刨坟。”宗本说:“入完了殓天都黑滴嘛也看不见嗹,上哪里找人给你刨坟去咹?这大冬天冻得就(ji)地都当当滴(形容大地硬的像钢铁一样砸一下有回响)!”泽梁说:“就得天黑的时候才刨坟哩,白天刨坟人家有人路过就看见嗹。”宗本说:“这么黑这么大冷的天儿,我可找不来人给你刨坟。”泽梁说:“不能找人,有外人来了给摆话出去就坏嗹,就得咱这伙儿人去刨去!”宗本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说:“我还没听说过主丧的和当家子们刨坟哩。” 秀兰说:“恁爹死了,咱这当家子们还得哭哩。何者死了人不哭,让他的兄弟和侄子们都去刨坟去啊?”泽梁说:“兄弟们和侄子们总闷嗹?我还得跟着去刨坟去哩!”秀兰说:“你不守灵啊?”泽梁说:“让她俩守着不就行哩啊?”秀兰说:“亲爹死唠,孝子不守灵,去挖坟去,我还没听说过哩;再说光她俩不害怕啊?”泽梁说:“不是还有喃娘哩啊!自个儿滴爹怕嘛咹!” 人们都觉得泽梁的安排太出格了,从来还没见过这样安排的呢,于是离开丁申家往外走的时候人们就小声说泽梁长期不呆家,家里的风俗和规矩一点儿都不懂嗹。人们虽然心里不同意泽梁的安排,但是无奈主人家决定这样自己也就只能跟着配合,等于主丧的没有什么用了。 果然第二天晚上入殓后人们就借了三把洋镐、带了三把铁锨一起去了坟地。女的按风俗不能去,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所以去的都是大老爷们儿,有泽梁、丁顺、庚德、庚佑、邵嘉、邵杰。也不用勘察什么方位和风水了,泽梁在他爷爷坟前找了个地方说:“就呆这里开始吧。”拿着洋镐就抡了起来:一镐下去只能挖出一寸宽、半寸深的一点儿冻土。 很快泽梁的汗就下来了。庚德觉得干看着不顺眼就也抄起来一把洋镐抡了起来,一边抡一边说:“得悠着点儿劲,别脱了把儿砸着人就坏嗹。”所以庚德的节奏就慢了很多。邵嘉也跟着抄起一把洋镐抡了起来。剩下的人就只能拿着铁锨干看着了。 庚德累了,说:“收你替我一会儿。”就把洋镐给了丁顺,自己点着了烟抽。丁顺从来没用过这东西,怕真的脱了把儿,加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于是干起活来就分外难看,一镐下去只能挖出指甲大小的一点土块儿和一棵枯草,速度还特慢,像是磨洋工的。泽梁看见了丁顺的样子就放下自己的洋镐、脱下羽绒服随手扔到一个坟头上然后抢了丁顺的洋镐,说:“收你起来,你看看我是总闷干活滴。”丁顺本来觉得泽梁看不起自己就很生气了,一看到邵杰抽着烟,烟头明灭间照着一张笑脸,就也笑了:你小子有力气你就干吧,我躲的远远的。 泽梁说:“邵杰兄弟,你用我那个洋镐咹!”邵杰猫腰撅腚捡起来洋镐抡了一下,结果比丁顺还慢、力气还小。这一下除了泽梁外,其他人都笑了。泽梁说:“兄弟你没力气啊?”邵杰扔了洋镐说:“我腰椎间盘突出,连走道儿都费劲。”泽梁说:“真的啊?总闷不去看看去哩?”邵杰说:“我还糊弄你啊?你不信你问问喃邵嘉哥,家里的力气活儿都是喃爹干。”邵嘉赶紧说:“是。”泽梁说:“早知道恁俩这样儿,还不如呆家里守灵哩!” 泽梁怕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就又笑了,说:“我忒着急嗹。”说着放下洋镐从羽绒服里摸出一盒烟来,给每个人都敬了一棵。人们都停了手拿着烟,有等着泽梁给点烟的,有和庚德、邵杰引着烟的,烟头就在每个人脸前一明一灭。 泽梁说:“我呆北京可忙嗹,要不是有这事儿哪里有空儿家来咹!”庚德说:“辰辰小学儿没上完就早早地不上嗹,你能给找个事儿干办?咱一大家子就你能耐大!”泽梁说:“嘛话咹!交给我你放心,辰辰跟着我吃不了亏!”庚德说:“你得教给他真才实学咹,有机会提拔提拔。你把他教好了,我呆家里把喃婶子照料好了,这样儿咱两头都不用担心。”泽梁说:“你放心吧,德哥!咱又不是外人儿,我还不知道总闷干啊?我呆北京说起来得算是那最不行的,北京当官儿的太多嗹,人家说一面墙倒了砸死十个人,得有七个是当官的。咱和人家没法儿比,和咱这农村里老百姓比还差不多。北京那女的那个多啊,那俊的多嗹,个个都比咱家里这个好看。我不是吹牛,我要是找的话,得有十个八个的愿意跟着我。” 邵杰说:“你不领家来一个让咱看看?”泽梁说:“我要领,不是领不回来;领回来往哪里摆咹?再说,咱能那么干啊?不让人家笑话啊!”邵杰说:“谁笑话谁咹?我看着是羡慕眼红还差不多。这年头儿就是熬渴的熬渴着,水多的淹死唠。”说的几个人都笑了。 几个人边摆话边挖,等到地下一尺多深之后就不是冻土了,泽梁就抄起铁锨跳下去哗哗地往上扔土,很快汗又下来了,胳膊也酸了,就跳上来说:“谁来替我咹?”庚德第一个跳下去往上铲土,铲的累了也上来了,说:“收你替我一会儿。”丁顺根本就不想下去,何况周围都是年轻的小辈,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下去挖土,但是又想不起来用什么话答对,就慢吞吞地滑下去,还没往外铲土呢却带下去了一堆土。 泽梁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再看到丁顺铲土的速度就更不满了,说:“收你还是上来吧,别累着你!”丁顺听出泽梁的语气不好,就没心思再干活了,伸着两手扒着坑沿往上一蹿竟然没蹿上来。泽梁又气又笑地说:“你看你,连出来都出不来,还指着你来干活!你还真不如呆家里守灵哩。”丁顺只觉得每个人都看不起自己,却又想不起来什么话骂上面的一帮兔崽子一顿。这时候邵嘉过来蹲下一把把丁顺拉了上来。 邵杰说:“我可下不去,下去了也上不来嗹。顺收,咱家走啊?”丁顺本来还不好意思自己回家,这时候有了伴儿就和邵杰一起回家了。 丁顺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秀兰还在看电视。丁顺说了泽梁嫌弃自己的事,秀兰说:“早点儿家来不更好啊,受那个罪哩!以后他们再和你那么说话,你不会冲他们啊?好歹你也是个收,他们还敢动手打你啊?他们要是敢动手打你,你就正好呆他爷爷奶奶坟上念叨他们一阵子,咒死他们王八操滴!” 丁申终于可以无声无息地土葬了,这是对于上级检查来说;在村里却并非无声无息,而是非常不顺利:因为没有租灵轿,挪棺材的抬杠和撬杠、灵轿架子都没有,人们徒手是没法把棺材平稳地放到墓穴里去的。好在泽梁聪明,临时想起来造一个斜面,把棺材滑下去。这样,在下葬之前又动起了大工程,泽梁成了主劳力,领着头干的热火朝天。好在下午冻土没有那么硬,折腾了好久总算是完工了。 丁申出殡后,丁顺就和我出去卖东西去了。秀兰把老十二牵到当街的时候(没错,已经是第十二胎了)正遇到泽栋家路过。泽栋家说:“没事儿啊婶子?”秀兰说:“没事儿,你有事儿啊?”泽栋家说:“小梁这要出门儿走哩,我去看看去,你跟我就伴儿去啊?”秀兰说:“行,你等我拴上牛。” 两个人进了丁申的堂屋,泽梁正在东屋里和丁申家摆话。泽梁说:“这个钱可不该要,要这个钱简直不要脸!”秀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说:“嘛钱不该要咹?”泽梁的脸腾地红了。丁申家说:“孝衣钱呗!这个钱你该要啊?”泽梁一看丁申家说的理直气壮就也有了底气,说:“婶子咱这关系可不算远咹,还没出五服哩吧?你不信,我把家谱找出来咱看看;实在不行,咱上祖坟上去排排辈儿去,准没出五服哩!这孝衣钱你该要啊?!你缺这十块钱花啊?!” 秀兰说:“小梁,你先坐下!你听谁说这孝衣钱不该孝子出咹?”泽梁说:“喃娘俩这不是正囔囔(摆话、嘟囔)这个哩啊!”秀兰说:“小梁,恁娘俩不懂不要紧,你上村儿里任何一家有老人儿的家里去问问去,孝衣钱有当家子出的不!要是有一个这么说的,我就不要你这份儿钱,回来还给你赔礼道歉!反过来说,你小子打算总闷办咹?” 秀兰一句话把泽梁镇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丁申家说:“你听见谁说的这个理儿咹?必须得是孝子出钱啊?”秀兰说:“听喃死唠滴申哥说滴!有小子在,亲侄子都不能掏这份儿钱,让外人掏不是等于说自个儿是个死绝户啊!他爹死唠他不出钱赁孝衣,让外人出钱啊?死滴是谁滴爹咹?” 丁申家也闭了嘴,缓了半天,说:“你看恁申哥才没出息哩,拉滴到处都是粑粑,害的我连个干净被子都没有嗹。”秀兰说:“不会趁着有爷儿爷儿的时候拆洗了啊?一天就晾干嗹。等着泽香来了,我和她就伴儿给你缝上。”丁申家就先笑了。泽梁也转移了撒气的对象,说:“村里人们忒坏,都合算咱,看咱的笑话儿!刨坟的光管刨坟坑子,不管总闷下葬!”秀兰说:“不是村里人们坏,是你不雇灵轿,人家租灵轿的人都带着家什(全套工具)哩。刨坟滴历来都是这么刨,从来也没人靠挖个斜坡儿下葬。”秀兰觉得气氛不对,又搭搁了一会儿泽梁什么时候走就回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时间已经跨入了二十一世纪,即大花十四年,但习惯了农历的小牛辛庄人心目中过的还是二十世纪最后一年的年尾。 这一天阳光明媚,尽管太阳撒不下来多少热量,人们还是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三五一伙地聚在当街晒太阳、摆话。秀兰送走了我和丁顺去卖东西后也来到当街看着人们摆话。人们正在说丁申死了村里人们也没参与、出力,也没吃顿饭,也没听到吹打声,悄无声息地就这么走了,跟死个小孩子差不多。正说着呢,新民就说:“别摆嗹,她来嗹。” 人们扭头就发现丁申家正站在街口看热闹呢。人们是怕了丁申家的嘴巴能摆话、会挑理了,所以一般有她在的话,人们就不说太敏感的话题,免得被她传扬的每个人都知道了,会挑起矛盾;越是这样,丁申家就越好奇人们在摆话什么,是不是在摆话自己,你们不说了我就不走,我就不信你们一直憋着。 那是以前。 现在不行了,丁申家在当街站了五分钟就回家了,因为她也开始拉稀了。她走了,人们又继续摆。这时候泽香骑着自行车来了,远远地看见秀兰就说:“婶子你没事儿啊。”秀兰说:“没事儿,家走吧,恁娘刚家走了。”人们就说:“她爹死了她没来吧?” 下午天暖和了一些,秀兰坐在家里称红糖、白糖,需要把一百斤一大袋的糖装成一斤一袋的小包装。秀兰正在忙活的时候,泽香来了。泽香来了往炕上一坐就开始抹泪,说:“婶子,总闷喃爹死了也没人通知我咹?谁主的丧咹?!”秀兰说:“你别问谁主丧,不通知你都是恁兄弟做的决定,他说不给恁爹火化,不能让外人知道。”泽香说:“我是亲闺女,我算外人啊?!”秀兰说:“你别怪恁兄弟嗹,他都没让恁嫂和恁兄弟媳妇儿哭一声,说怕让外人听见。”泽香满脸泪咧着嘴说:“知道就知道呗,怕让外人知道何者都不让亲闺女来哭两声啊?这可是亲爹死嗹!”秀兰说:“他怕有人给捅出去,恁爹就非得火化不可嗹。”泽香咳了一声。 秀兰说:“你来了趁着爷儿爷儿好,赶紧把恁娘那被子、褥子拆拆洗洗晒晒,我和你就伴儿给她缝上,粘着一下子粑粑总闷盖咹?!”泽香嗯了一声就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泽香又来了,抱着被单和套子来的。秀兰心里嫌不干净,但是也不好意思明说。泽香把被单和套子都铺在了炕上,说:“咱从哪头开始缝咹?”秀兰说:“你总闷不喊我过去缝哩?”泽香说:“你别提嗹,婶子,这还仗着是冬天!喃娘那屋里臭滴!我坐不住!”两个人就笑了。 正笑着的时候,丁申家来了,立刻带来一股酸臭味儿。她往炕上一坐说:“恁笑嘛嗹?”泽香止住了笑声说:“没事儿。”秀兰担心丁申家在屋里憋不住拉了,就说:“申嫂你没上当街晒爷儿爷儿去啊?”丁申家说:“没有。当街忒冷,风剌(lá,刀割)耳朵儿;我呆家里坐着也没局,这暂连三妮儿也不找我摆话儿嗹。”秀兰说:“三妮儿得呆家里守着小卖部呗。”丁申家说:“白下树茂不呆家她守着,黑下她可没事儿干咹,她以前刻老是黑下和我摆话儿哩。不行,我得上茅子里去,恁茅子里有人办?我跑不回家里去嗹。”说着就跑了出去。秀兰说:“去吧,没人。” 过了好久,丁申家出来了又回到了屋里说:“不行,我得家走打扫打扫去,我拉到棉裤里嗹。”泽香说:“你别不知道讨人嫌多少钱一斤嗹,赶紧去换棉裤去吧!”丁申家走了,泽香说:“你看看,喃可总闷招咹?”秀兰说:“自个儿滴亲娘,忍着呗。” 泽香呆了三天就走了,临走时又走到丁顺家门口说:“婶子喃走嗹,那娘那被子和衣裳喃是换洗不过来嗹,今儿刻换一身新的,当天就拉嗹,没完没了。喃孩子上学儿喃还得给他揍饭吃哩,让喃娘先攒着吧,攒的多了我再来给她拆洗。” 就在村里人们都在笑话丁申家拉稀把被子、衣裳都用完了得轮换着穿、盖带屎的衣裳、被子时,她竟然死了。她头脑太清醒、腿脚太灵活,让人们误以为她还会活很久。 泽梁家做了晚饭给丁申家端过去发现她已经起不来也吃不了饭了,吓得她赶紧跑来喊秀兰。秀兰一个人胆小,又叫了丁顺陪着。秀兰一看丁申家已经从被子里蹿出来了,一动不动,这准是要不行了,就问泽梁家:“恁婆婆那装裹衣裳哩?”泽梁家说:“我也不知道!”秀兰说:“得赶紧给她换上,要不一会儿冻挺了就穿不上嗹。”两个人赶紧翻箱倒柜却一件儿合适的衣裳都没找到。秀兰仔细看了看丁申家穿着的衣裳,说:“她这不是已经自个儿穿上哩啊!”上半身还是干净的,下半身弄的很脏。秀兰说:“总闷招咹,还换新的办?”泽梁家说:“换嘛咹?这时候买也来不及嗹,就穿这一身儿吧。” 不着急了也就理智了,秀兰说:“得去喊庚德他们来,要不一会儿咱抬不动她,恁收一点劲也没有。”泽梁家扭头就要往外跑,秀兰突然想到她自己家的人都出去了,外人留在这里不合适,万一将来说没了什么东西就解释不清了,就对丁顺说:“你去喊他们去!”丁顺扭头就往外走,秀兰又担心丁顺摸着黑会摔倒,又担心他叫不来人,说:“我去吧。”就拿着手电出去了。 秀兰回来后,庚佑、庚槐、庚德都陆续来了,随后邵嘉、泽栋家也来了。这时候丁申家突然动了动,断断续续地说:“恁哥和恁爹喊我哩,我走嗹——”说完就断气了,心口也变凉了。泽梁家咧着嘴想哭,秀兰说:“先别哭,给小梁打电话去吧。”泽梁家就跑回家打电话去了。这边的人就腾出堂屋来,停放了丁申家。 第二天中午前泽梁就回来了,他一走到当街就立刻聚拢了几个当家子凑过来,外人也在后面跟着。泽梁边走边说:“没看见宗本收哩?”人们都不说话。秀兰说:“这回还是不惊动外人办?你停三天人家都不知道总闷主丧。”泽梁说:“这回大张旗鼓地办吧,这回火化,咱不违法,不怕让人知道嗹。”庚槐说:“喃收不火化,喃婶子火化,这个到了地下也不般配咹!” 平时不会说话的庚槐来了这么一句,让人们都愣住了,走路的节奏也慢了下来。泽梁说:“喃娘糊里糊涂地,火化就火化了吧。”庚德说:“喃婶子可不糊涂!你呆当街问问,一村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喃婶子糊涂!”庚德的话表面是夸奖丁申家,实际上是截住了泽梁的思路,让他不得不转回土葬,否则如何做到地底下的般配?泽梁说:“我才呆北京买了房,手上没有钱嗹。”庚德说:“这个钱可省不得,这个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啊!” 秀兰说:“恁爹死了,你让恁收去刨坟去,这个才让人笑话哩。”泽梁没有办法,只得接受了不火化。他说:“上回喃爹我安排滴就错嗹,这回不能再错嗹,咱按老规矩来吧。”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互相传送,很快人们就知道可以忙活一场、吃上几顿了。泽梁又找了云胜,交了三千块钱,说:“咱大张旗鼓地办没事儿办?”云胜说:“没事儿,我办事你放心!” 出殡这天上午还真的来了三个大盖帽,直接找到泽梁说:“不行,明文规定必须得火化,总闷恁不火化哩?”泽梁没有办法就想先安排他们吃饭,他们说不吃。泽梁只能去找云胜了。云胜说:“这些个人不懂事儿!他们不是大头儿,也不认识我。没有金刚钻儿不揽这瓷器活儿!你放心,我给你想别的法儿。” 等到下午两点多要起灵的时候,又有两辆小车风驰电掣一路带着沙尘暴开进了村中央停在了当街,车上下来七、八个光头戴着金链子的人,下来就问土地局的人在哪里。村里人们不敢惹事,都说不知道。 震海发现了热闹所在,一气儿跑到泽梁家,见了大盖帽们说:“恁是土地局滴啊?外边有十几啊黑社会的人找恁哩!”吓得三个人赶紧出了大门往东出村一路跑上了大埝,连当街的车都不管了。三个人在高处观察着村里的动静:起灵的队伍出发了,一路吹吹打打上了大埝,下了大埝,过了河。过了许久,送葬的队伍又回来了,然后都各回各家了。 三个人眼瞅着当街一个人都没有了才回来开走自己的车。 从此以后,人们彻底服了云胜。 出殡完了之后,泽梁在家里摆了一桌,叫了一院里的人来喝酒吃饭表示感谢。丁顺不想去,就在牛棚里摘刺儿。泽梁来叫了一次就去叫其他人去了。等泽梁回到家发现人们都到齐了只差丁顺,心下就有了气。本想干脆不叫丁顺了,无奈戊戌和邵嘉都说该叫,说“这是恁最近滴当家子嗹。你不叫他,喃都不好意思来!”泽梁无奈又来叫丁顺了。 丁顺还在摘刺儿,泽梁说:“收你也忒磨蹭咹,伺候牛伺候这么长工夫啊?人还没吃哩,光伺候牛嗹!”丁顺说:“我不去,我去了吃着没劲。”泽梁堵在牛棚门口说:“你不去他们都不动筷子,你看你多有面子咹!你今儿刻先吃了再说。喃爹喃娘都死嗹,没事儿我也不回来嗹。你也该请请喃弟兄们嗹,要不你死了我哪里还有空儿回来咹!”丁顺说:“我死了也不用你回来,恁爹恁娘死了你还不回来哩!”泽梁来拉丁顺的胳膊,丁顺往外一甩说:“恁去吃去吧。”泽梁说:“你看你这个人,不识劝!” 秀兰正好进家门,看着泽梁说:“你干嘛嗹?”泽梁说:“我喊喃收去吃饭去,他不去。我说你不去喃爹喃娘都死嗹,我以后没事就不回来嗹。”秀兰说:“你不回来就不回来呗,喃又不指望着你。恁爹恁娘死刻你都没呆身边,喃还指着你孝顺啊?你别忘了,恁爹恁娘可是我和恁收给你守死滴,恁一个个的都不呆身边儿;其他人都是你回来了才扒个头、露个面哩!你说这话有良心办?”泽梁说:“所以我才拉着喃收去吃饭去咹!”秀兰说:“恁收没出息,一辈子没吃过饭!他不去你就别喊他嗹,就当没有这么个收。”泽梁赌气走了。 丁顺说:“他刚才说咱死了他也不凑咱!”秀兰说:“不凑不凑他娘那个屄滴去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再说还不知道谁死到谁前头哩!” 第二天泽梁走的时候路过丁顺家门口,秀兰说:“你和恁媳妇儿离婚哩啊?”泽梁说:“谁这么说咹?!这不是败坏我滴名声啊?咱是那种人啊?!”秀兰说:“一村里人们都这么说!总闷你上北京不带着恁媳妇哩?”泽梁说:“房忒小,挤不开。”秀兰说:“孩子们还挤开唠哩,两口子倒挤不开!真新鲜!”泽梁听着秀兰口气不对就背着包走了。 秀兰说:“恁收哪点儿对不起你咹?我早知道你小子这样儿,我就该把孝衣都拆了做麻布、续了被里(被子的里面,外面是彩色的布,里面可以用白粗布,而且可以拼布)都好,让你小子上外头去赁去!”丁顺说:“你还搭理他干嘛咹,白赚得罪他!”秀兰说:“一口气儿没出来,不论什么小私孩儿都欺负人啊!再说嗹,你还指着你病了他回来伺候你啊?!” 村里看热闹的人们说:“他那么有钱你得罪他干嘛咹?”秀兰说:“有钱有嘛用咹?我又不借他滴!”随后人们又说起泽梁的抠来: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烟也没抽多少还被他说有人偷了烟抽,真是越有钱越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说中的一首诗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丁申和丁申家都死了,一套院子一下子就空了,大门也长期锁起来了。 秀兰突然对丁顺说:“你不把那家谱拿过来?小梁不说事儿你就得找他要去!他爹死唠家谱就该呆咱家放着嗹,要不以后你拿嘛传给庚槐咹?”丁顺说:“他家连人都没嗹,我去撬他锁去啊?!”秀兰说:“找小梁家要钥匙咹。”丁顺说:“算嗹。从卯哥死了以后就没拜过家谱嗹。以后谁和谁是一家子咹?还不如那外人哩!外人最起码不合算咱,也不欺负咱!”秀兰说:“你可真是!” 家谱没了,再论辈分亲疏,就只能靠活着的老人们的记忆了。泽梁之前所谓的上祖坟上去排辈是不现实的,因为每个坟头之前连墓碑都没有,人们只是记得自己父母、祖父母的坟,再往上推就分不清了。 从文健和泽栋的死来看,死一个年轻人,不是他本人死了就完了,死一个年轻人很可能意味着一家人就此没了。“家破人亡”和“灭门”这种词对村里人们的心理打击太严重了,谁家敢于面对这样的结果呢?尽管这对于文康和泽梁本人却好像没有什么打击。于是人们,尤其是老人们在壬贵家吵翻了天,说:“恁可别等着再死一个年轻人嗹!再死就死绝嗹,咱村里统共才多少人咹!”林原看了看人群中没有倾国就说:“可别再说这是迷信嗹,这可不是迷信。展堂家那时候有四啊小子哩,说哩个死就勤哩扑嗤(前仆后继、一下子)死绝嗹,这绝对是有玩意儿,不是迷信!”壬贵说:“放心吧,年前就去问问去。”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太阳耀眼而且没有风,人们就围在当街一边摆话一边等着壬贵和子墨回来:人们都知道他俩是去干正事去了,因为早上有人看到有面包车接他们走了。 下午四五点钟,面包车进了村子放下两个人就开走了。人们都跟着围了上来问怎么样了。倾国插嘴说:“恁这可说是为了村里人们呗,算个卦花钱不说,还来回雇着车,得花多少钱咹!”林原说:“你别打岔,说正事儿哩!” 壬贵说:“上武强去那么远,又这么大冷的天儿,你骑着车子去啊?”倾国说:“骑车子上武强有嘛了不起的咹?我小刻还和大人们就伴儿走着上武强去看拖拉机去哩!”林原说:“说那废话有嘛用咹!那时候你花钱想雇车人家也不拉你!恁四啊小子要是都活着,让你花多少钱算卦去你都愿意去!”倾国一看没人向着自己说就扭头走了。 壬贵说:“香门说嗹,咱村里这么些个事儿,和庚申家没嘛关系,是风水坏嗹。”人们问哪里的风水坏了,壬贵说:“村东直上大埝的道儿犯冲。”人们都说:“咱又不走那里。那道儿都长哩草嗹,还有影响啊?”壬贵说:“人家让把那个道儿断唠,断唠就没事儿嗹。”人们就问怎么断,壬贵说:“有俩人把上坡的地方掘开个沟就算断哩道儿嗹。有人愿意去办?”人们都说这是村里的事儿,怎么能让个人去啊!给计俩工,多少人都抢着去哩。壬贵说:“计俩工都愿意抢着去,不让谁去也不合适!”最后,林原、得赢和戊戌三个人表示愿意去,不用计工。 大花十四年的秋天,丁顺家这样一个饱经风雨的家庭终于迎来了一个大大的艳阳天:小涛被一个本科院校录取了。人们都议论说,头年冬天(其实是十四年的大寒时节,但是在春节前,人们都认为是上一年的事,因为春节才算是过年)的时候天顺死了,八十四岁,算高寿了;这回小涛又上了大学(xiáo),看来咱小牛辛庄是有了出头之日嗹,风水好嗹。看来断了那个道儿就对嗹。 你说风水到底是真是假呢?相信风水的人自然说是真的,证据就是从这之后的多少年里再也没有死过一个年轻人,也再没有发生过家破人亡的事了。不信的人自然会说前面的人已经用宝贵的生命证明了车祸、电、雷电都是危险品,前面的人探了路,后面的人自然不敢再大意地去踩雷,这是经验问题。 不管怎样,小牛辛庄是迎来了好日子了,人们不用再担心随时会出人命了,都有了更加积极的心态去发家致富。丁顺家尤其如此。 小涛上大学估计一年要花掉一万块,这个压力非常之大,不努力赚钱眼看着真的要砸锅卖铁了。这是开心之后的代价,愿意付出这个代价是因为预期到付出之后会获得更大的回报,最好的榜样就是云祥。 云胜狗屁官不当,之前一直被村里人瞧不起,现在就因为他是云祥的亲哥就可以经常动不动给县长打电话了,连乡长都不放眼里了。只要他在家,每天来求他办事的人一波接一波,当然大部分都是外村人、外乡人。小牛辛庄却没有多少人求他,只要不是火烧眉毛、实在没辙了都不会找他,人们还是瞧不起他:以前是从头到脚地瞧不起他;现在是瞧不起他小人得志——明明在农村,竟然还穿了个西装,窄小的身子根本撑不起来这件西装,显得特难看;穿西装吧,又不打领带。有好事的就问他为什么不打个领带,他说:“不会,静初太笨,也不会打领带,人家领导的领带都是老婆子(媳妇相当于官方说法,家里相当于谦虚说法,老婆子则带有稍微的轻蔑)给打滴。” 秀兰对小涛说:“咱就算将来长了能耐也不能像云胜一样,他忒张狂,人一张狂了就得罪人。人们围着他都是为了求他办事儿,有几啊真心和他关系好的人咹!”小涛说:“其实云祥舅不张狂,人家是嘛学历咹!人家那觉悟也不会像云胜啊似的到处敛钱去。是云胜,他什么也不懂,一下子有了权力能不张狂啊!”秀兰说:“说了半天,其实就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小涛说:“你放心吧娘,我达不到云祥舅那个高度,当不了官儿;更不会像云胜一样。”秀兰说:“上了大学,毕了业不是当官啊?”小涛说:“其实按往年的高考,我根本就考不上,这暂都是扩招,招的人多嗹,大伙都上了大学嗹,哪里还都能当官咹!再说这暂毕了业都不包分配嗹,都是自个儿找工作,能找个好工作就不错嗹。”秀兰心里有了一个瞬间的失望,随后问:“不会还回来种地吧?”小涛说:“准不会种地嗹,除非上农业大学。”秀兰说:“那就好,离开这农业地就好!赶等着你快毕业的时候,咱就去托云祥去,让他给你找个好工作。” 上大学,这在小牛辛庄还是凤毛麟角,人们自然也不知道扩招的事,因为村里几年也不出个读高中的人,更不用说读大学的人了。小涛走到哪里都感觉身上围了光环一般,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村里人、亲戚见了都是称赞和夸耀,于是小涛也愿意上亲戚家去了,也愿意跟着上地里去干活了;秀兰也愿意带着小涛去走亲戚、上地里去,哪怕小涛在地里不干活,只是看着秀兰干活都好。原本被考学压力压的喘不过气的小涛,现在也蠢蠢欲动了,去哪里都不怵头了,甚至想自己去桑村乡政府去办理转粮食关系。壬贵正好听说了,说:“我去给你办去吧,转这个不呆乡政府,是呆粮站上办。”小涛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志大才疏了,也就任由壬贵去办理了。 秀兰说:“你这一转了走,以后就是城市人哩啊?”小涛说:“嗯,以后就是大城市哈尔滨人嗹。”秀兰说:“城市人好,以后就吃商品粮嗹。以前刻子墨还花钱给他闺女买商品粮,你这一上了大学,也不用花钱买嗹。”小涛就笑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小涛就这样离开小牛辛庄了?是不是以后他就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了?是不是人一骄傲了就轻飘飘地飞起来了?还是人在天上飞,时因为其他人在地上吹? 以前庚槐、庚德见了丁顺一家人都是互相躲着走的,现在也会主动说话了。庚槐不会说花里胡哨的,只是说:“以后咱是大学生嗹,吃公家的饭嗹,不跟着她上地里干活去。”庚德的话就多了,什么“喃兄弟将来前途无量”啦,什么“喃兄弟准有大出息”啦,绕来绕去还是会绕到“可是你再大的出息,你就是当了国务院总理,我也是恁哥,这个关系永远也不会变!”自己说了之后好像还不确信,还要看着小涛说:“你说是办?”那架势好像小涛已经跟云祥一样了,庚德自己也准备好了做云胜的角色了。 丁顺出去卖酱油、醋等小百货也总是频繁地和人家说起小涛上大学的事,买酱油、醋的人就会惊讶、夸奖一番,说:“你这暂卖东西可有动力嗹,就是辛苦心里也开心咹!”丁顺就跟着笑了。丁顺回家后又和秀兰谝,秀兰就说:“人家没嫌你脏啊?你还屎壳郎戴花——臭美!明明没有多大年纪,胡子拉碴(chā,乱,从不修饰),看上去跟个老头子一样。”丁顺说:“我本来就是老头子嗹,这就往六十里磨悠嗹,不是老头子是嘛咹。” 丁顺确实是不讲究了,自从车祸后就不会自己刮胡子了,一是原因是原来的剃胡刀不见了,手也不灵活了,只能过年的时候秀兰用推子给他推头的时候顺路连胡子也推了,用推子推胡子,自然也不会推太干净;还有一个原因是丁顺觉得没有必要讲究了,他在外面不论是走路、驶车、骑自行车,只要看到有可能卖钱的破烂都会捡回来,经常倒腾破烂自然也就没时间讲究干净了。顺带着,他也没时间给我搞卫生了,我也跟着慢慢地邋遢起来了,当然比起村里其他牛还是要好一点。 丁顺心里就只想着挣钱和少花钱了,正好又出来了一个新政策,盖蘑菇大棚。听到宣传的说的数字那么好听,丁顺立即就心动了,回家来就跟秀兰说。秀兰说:“你这出了车祸还没卖过力气哩;新菊、欣荷又都不呆家嗹,欣梅这也订哩婚嗹,年底就结婚哩,小涛要上大学哩,谁跟着你盖大棚、种大棚咹?盖大棚多累咹!”丁顺说:“蘑菇棚不像以前那大棚嗹,用不了那么多土方,连三分之一也不到,慢慢着盖呗。趁着他们还呆家里,盖完了就光剩下摘蘑菇嗹,我和你还摘不了蘑菇啊?”于是趁着欣梅、小涛还在家里,又给欣荷捎了信,五个人慢慢地建起了蘑菇大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