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莲之嫡女谋略》 正文 第1章 :凄凉的继女日常 周府拈芳园的水井边上,一个穿翠绿褙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正吃力摇着轱辘,将一桶水淅淅沥沥地提上来。 “哎,我说你倒是个实心人,采薇院里的那一位眼看着不成了,你还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她。”身边站着的正是一位穿茜桃色褙子的c年纪相仿的丫鬟。她抬头扫视一眼花果遍地的后院,看没有人,才笑着挤一挤眼睛觑着翠衣裳的丫鬟,神色中透出毫不掩饰的讥诮。 周府簪缨世家,百年望族,规矩是不小的,这些小丫鬟们寻常可不敢在背后嚼舌根。好在这拈芳园四周院子少,这个点儿天刚蒙蒙亮,没什么人。 桃色衣裳的丫鬟生得白白净净,一双手跟葱里头的嫩芽一般,一看就是个没干过粗活的房里伺候的得脸丫鬟。她自不是来提水的,她端着一只铜盆放在井边上,拧了巾子想要洗脸。此时正好翠绿衣裳的丫鬟吭哧吭哧地将水桶转上来了,桃色衣裳的丫鬟顺手接过,倒了一大半在自己脸盆里。 翠绿衣裳的丫鬟看见了,不说什么,兀自再将水桶放下去装满。 桃色衣裳丫鬟就一边擦脸一边看着她转那井里的轱辘,笑道:“你屋里那位现在如何了?你跟我说说呗。我这是心善想帮你呢,你只需凑点碎银子给我,我去求了管事嬷嬷,不出几日就能给你派到别的院子里去当差了。就算去伺候庶出的几位小姐,可不比留在那位身边好?” 翠绿衣裳丫鬟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她抬眼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上元姐姐。可惜我没有钱呢。” 上元撇一撇嘴巴,将自己洗过脸的盆子往翠绿衣裳丫鬟跟前泼了一捧。刚想转身就走,走两步,觉得心里那话儿不吐不快,遂扭头冷笑道:“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你这样死沉沉的性子,倒和你家那主子般配呢。” 说完,扭着腰闲闲地走了。 翠绿衣裳的丫鬟不以为意。等她走远了,自己将衣裳上泼的水抖搂了两下子,方吃力地提着水桶往前头正院里去了。 翠绿衣裳的丫鬟一个人提着水穿过一芍药花圃,方进了一间青瓦两进的小院,小院拱门上头挂着一经年的牌匾,上书“采薇院”。 一进去,院里头一个五十多岁的嬷嬷快步迎上来了,连连道:“我说云竹,你去打水做什么?你一个没力气的,又洒了不少在路上吧?你快进去看看小姐,伺候小姐喝了药才是正事。” 那翠绿衣裳的丫鬟名唤云竹,衣裳倒跟名字配。她搓一搓自己被搁得通红的手,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哪里有让李嬷嬷担水的道理。明日我早些起来,提了水回来正好给小姐把药热上,就不会迟了。” 李嬷嬷叹一口气,道:“好孩子,你先进去吧。那起子根红顶白的东西看着咱们小姐病了,要么是攀高枝溜了,要么躺着不乐意伺候了。就只有你肯尽心尽力,忙里忙外地。” 说着眼圈竟红了。也不知自家小姐一病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几日秋风一刮,竟又沉重了些。若是一直这么下去 云竹依旧笑笑,道:“嬷嬷别生气,他们那样的人,等小姐好了,怕又要求着回来呢。我进去伺候小姐去了。” “哎。”李嬷嬷偷着擦一擦眼角,嘱咐道:“问问小姐可想不想吃些米面,小姐昨儿起就只肯吃几口粥,这可不行。” 云竹点头应了,早已手脚麻利地端了盆子,从桶里倒出水来;又去厨房拿了一厚实的罐子座在盆里的凉水中,一同端进屋里。 云竹悄无声地将房门推开,蹑手蹑脚进去了。轻唤一声:“小姐?可起来了?” 屋子里四扇窗户都拉上了百叶,光线便很黯淡。一股子常年的药香似乎早已渗入了房梁中,经久不散。 床上如往常一样,厚重的帷幔垂着,可见里头的人是个受不得风寒的。云竹唤了两声,看没有应答,便如从前一样上前轻轻撩开帐子。 这一撩开,云竹一声惊呼。只见六娘竟自己坐在床沿上,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裳,笑看着云竹。 “小姐!”不怪云竹吃惊,这位周府六娘常年抱病,这段日子更是病得起不来床,整日病怏怏的模样看着就跟一脚跨进棺材似得。而此时六娘神采奕奕的样子,令云竹感觉很陌生。 “云竹。”六娘偏一偏头,朝她笑道:“扶我起来。” “哎!”云竹眼睛里一亮,随着六娘脸上的笑意,似乎连她也跟着活过来了。她伸手将六娘搀扶至妆镜台前头,笑道:“小姐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躺得日子太长了,我不愿意再睡了。”六娘婉转的眸子缓缓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上扫过,瞧着黄梨木小几上泛黄的茶具c屏风上头老旧的福字绣纹c妆镜台上磕了一角的妆奁,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 真是个受人欺压的苦命人儿啊。难怪无声无息地死在床上,都没有人知道。 真正的周府六娘就是在昨晚上一场秋风里头病死了的。正对着床帐的那一扇窗户本是关好了的,可惜因着这屋子年久失修,窗上的框子松散了,半夜风大不甚吹开,寒气灌了进来。 年仅十一岁的六娘,反反复复已病了一年多,终于受不住这股子冷风,一夜夭折。可怜的六娘魂魄散了,躯壳却让另一个时空的游魂凑巧占据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死于非命的上辈子 “果然是我上辈子过得太好了,这辈子竟落成这么一个苦命的了。”“六娘”无奈叹息。 想那上辈子,她生于国公府,祖母是公主,姑妈是皇后,爹是太傅,娘是郡主,身为嫡长女那过的真是顺(g)心(ang)如(g)意(ba)的日子。她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六岁,眼看就要嫁给从小定下的一位小郡王的娃娃亲,继续她荣华富贵的好日子;直到那一日宫中夜宴之上,皇帝下旨,收了她为养女,封和硕端静公主。 再过三月,她奉旨和亲准噶尔。 准噶尔的汗王她没见过面。绵延十里地的皇家车队西出玉门关为她送嫁,纵然乘坐的是金玉铺就的凤辇,她还是在漫长的山路颠簸中病倒了。快出疆域的时候北国派了两位贤王过来迎亲,贤王依礼奉上了准噶尔的马奶酒给她,她不能拒绝,忍着膻味一口灌下全了礼数。结果就是这一口酒,使她当晚腹泻而死。 远在千里之外的圣上听闻和亲公主病死,以此为由举兵攻打准噶尔。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体弱承受不住异域的食物,还是酒中自有乾坤,圣上拿了她的性命做交战的契机。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懒得知道了。 她死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悲伤。这世上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有穷死的,她能吃死,真是好福气。 死后魂魄飘飘荡荡至地府。或许是她福气太过,进轮回道的时候,没有顺理成章地失去所有记忆去投胎,而是一朝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空。 这并不是身为满洲贵族c熟读二十四史的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时代。她打量着屋子里的桌椅摆设,看那八角床的样式和勉强能照出来人样的铜镜,她觉得这是汉朝;但再看看柜子里的衣裳和自己头上插着簪子的款式,她觉得这是唐朝。可最后翻翻书架上头几本所谓的四书五经,发现这鬼地方哪儿也不是,《春秋》里头所记载的大部分史料都和前世的记忆重合,但隋炀帝之后本该建立的唐朝,在如今成为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王朝,大越。 就好像河流的拐角处多了一个分岔路。 她所出的“大越王朝”,已经不是她前世所在的世界。 但是很巧,她仍是国公府的小姐。 自以为自己命好,再生一次,还能做个呼风唤雨的世族贵女。结果她想错了。 这辈子,亲戚们依旧声名赫赫,只是人家并不把她当亲戚;爹娘依旧身负荣华,只是,娘死得早爹心肠冷,眼里并没有她这个女儿。 昨日半夜她魂魄入主,六小姐原身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她好不容易消化那些庞大繁杂的信息,对府中境况略知一二。原来,这周府是百年前跟着本朝太祖打天下,刀头舔血挣来了功勋,福荫子孙。周府的后人们也争气,这么些年,族中出了不少封王拜相者,如今氏族越发地声名显赫,不过百年的资历就跻身京城八大望族之一。 六娘的祖父才德兼备,如今年过六十,担任朝中吏部尚书,官拜从一品。她祖父的大哥曾是朝中左丞相c内阁首辅,可谓权倾朝野,只可惜才活过了六十就病逝了,丞相府这一脉也渐渐弱了下去,如今倒是仰仗着尚书府这边了。 六娘的父亲是祖父嫡出长子,国公府世子,倒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弱冠年纪考中了举人,因相貌堂堂,被皇帝在殿试中赏识封了个侍中,留在翰林院当差。后来历任工部c刑部,做出了一番成就,如今外放至江南重地金陵,做了三品府尹。 六娘的父亲相貌英俊c学富五车,怎么看都是个完美的男人。只可惜这人有个晦气名声——克妻。他的原配世子夫人王氏体弱,嫁过来好几年才生了个儿子,产后失调,不久病逝。随后他很快迎娶了太原文氏的嫡女为填房,文氏在周家住了八年,也是经久不孕。终于有幸怀上,难产,生下来一个女婴撒手而去。 六娘的父亲薄情,不到俩月又再娶。好在这一回的世子夫人许氏福泽深厚,嫁过来不几年,为周府生了三儿两女。如今她还活得好好地,在周府中安心做着当家太太,得意非常。 六娘的父亲本来对许氏没什么特别的情分。但因着她肚子争气,又身体强健活得好,外头传扬的克妻的名声这些年都淡了,六娘的父亲就越发敬重这第三位正室。 那么,这六娘又是谁的女儿呢? 她就是那第二任夫人文氏的独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病痛缠身的现状 六娘活动活动筋骨,端正坐在妆镜台前头,细细端详了一回自己这辈子的面貌。 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上辈子深受皇家恩泽的六娘一看这张脸,就感叹真是个进宫当宠妃的料。 只是她并不羡慕宠妃们,生得一副狐狸样,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这个天下真正的掌权人,可从不是漂亮女人。 她上辈子就生得一般,眼小鼻子长下颌宽,样貌并不美。然而就是这样一张脸,反倒深受世人推崇,人人都说她端庄,贵女气质十足。 如今的她看着镜子里出众的面貌,心里又叹一口气。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话。 要是她后盾坚实c人见人怕,长成啥样都无所谓。偏偏她无依无靠c受人排挤,长得太出众就不讨喜了啊。 好吧六娘心里哀嚎。顺手端过妆奁,想挑两只簪子戴上,结果一使劲,胸口又一阵疼痛。 “唔云竹”六娘呻吟起来。 你妹!这副破败的身子刚重生一次,说不定再过一晚上又该嗝屁了啊! 六娘的身子一向不争气,这回一痛,李嬷嬷和云竹两个见怪不怪。 两人麻溜地为她揉背c灌药。六娘表示上辈子自己顺风顺水,这药汁子是真没吃过几次,如今为了活命,一切都要忍了。 而且这浓黑的药水吞下肚里,她也尝得出来这里头无非是些黄岑c陈皮c枸杞之类不值几个钱的补药,对她这体寒的毛病没有一丁点治疗效果。刚想开口问为啥药不对症,想想又苦笑,自己这样的人还配用好药?连吃穿用度都被克扣了,何况是价值高昂的药材。 捏着鼻子将药汁子尽数灌下去了,六娘忍着胃里头翻滚的恶心,吃了两颗梅子压住那苦味。李嬷嬷在侧瞧着,却忍不住摸了摸眼角道:“咱们小姐这是要好了呢。” 六娘知道这身子的原身从前是个万分软弱的,不但胆小,更缺乏坚强的心智。在后院里病了一年多,看着父母亲人都没有一个管自己的,下头奴才又上头作践,便生了绝望之心。小孩子本来就不喜欢喝药,后来六娘索性不受这份苦楚,想方设法地瞒着李嬷嬷倒药是常有的事。 “本就不是什么大病,早该好了。”六娘捏一捏自己纤细的手腕,摇头道:“是我身子太孱弱了。不过是去年冬日得了一场寒症,竟反复发作,没有个好,如今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李嬷嬷面上一暗,随即又一冷,哼道:“若不是去年您掉进了塘子里,也不会这样了。大夫来看,开了些上好的方子,只是上房的管事又推辞说有几样药材难找”说着说不下去,低低骂道:“这么大一个国公府,竟还穷地拿不出一两根百年的人参了,他们是想着作践死了小姐才好呢。” 这年迈的李嬷嬷年纪越来越大,脾气却见长了。许是年轻时当了多年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曾有过那呼风唤雨的日子,如今主子去了,她跟着落魄至此,骨子里却从未甘心过。 六娘不接话了,她真的很无奈,去年得这场病盖因着自己被五娘推进了水塘里。好在那不过是养鲤鱼的水塘,水还不到腰,只是爬上来之后就冻坏了。冻着了本也不是大事,然而夫人许氏是个刻薄的,明里暗里不肯拿滋补气血的好药出来,上头的爹又从不搭理自己,竟是任由自己在这偏僻的小院里自生自灭了。 “他们就是看着老爷去了金陵任上,不在府里做主,这才敢明着克扣欺辱您。”李嬷嬷憋着气,又忍着泪。 说话间外头有人来了。 李嬷嬷连忙闭上嘴,先将六娘喝药的罐子盖好了,才小步绕到外间,亲手过去将帘子打起来。 来人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穿着一身簇新的蟹壳青的棉袄,手里有些吃力地提着一个硕大的乌木食盒。 李嬷嬷看着她有些奇异,道:“你是哪个院子的?” 这府里的奴婢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李嬷嬷自觉不认识这个丫鬟。然而李嬷嬷又是当年陪着文氏嫁进来的管事嬷嬷,在这府里呆了十好几年,自诩没有不认识的人。 小丫鬟年纪小,性子却从容。她将食盒放在地上,拍拍手道:“嬷嬷忘了我?我是坠儿呢,论理我还要叫您一声婶娘。” “坠儿?”李嬷嬷睁着眼睛,沉思了片刻才拍手道:“是你啊!我记起来了,你是我那老姐妹刘喜善家的小女儿。” 然而下一瞬,李嬷嬷的脸色又不好了。她咳了一声道:“你母亲从前和我是姐妹,不过这两年都没来过这儿了。我听人说,你爹娘去了金陵,在世子爷跟前当了管事,已是十分地风光。你今日怎么来了?” 当年文氏没死的时候,李嬷嬷威风八面,上赶着跟她做姐妹的人能从内宅排到大门口。只是等着文氏死了,李嬷嬷落魄了,当初的姐妹立刻又成了许氏身边管事嬷嬷的姐妹了。 其中一个姓张的,丈夫是外院里给大管事记账打下手的刘喜善。这刘喜善夫妇当初受了李嬷嬷的恩,和李嬷嬷的交情还比一般人更好些。 张氏为人圆滑,先前的二夫人死后没多少日子,就巴结上了新来的二夫人许氏。 如今刘喜善夫妇都做了有头脸的管事了,再没想起来李嬷嬷。 “嬷嬷,我爹娘这不才从金陵回来么?”坠儿笑起来,嘴巴边上出来两个酒窝:“我爹娘如今要回到世子夫人这边服侍了。这一次回来,就再不走了。正好世子爷有吩咐,带了些金陵的特产回京,我爹娘便做了跟车的。我娘记挂着嬷嬷您,刚回来,就让我过来送些金陵的特产。” 她又端起食盒来,双手捧着递给李嬷嬷:“角八胡同的炊饼c温州的核桃c南阳的柚子快马加鞭送回来的。这样的东西咱们京城里寻常都吃不到,好在夫人宽厚,看着我爹娘跟车一路风尘仆仆,就挑了些吃的赏赐了我娘。我娘又挑了些好的,给嬷嬷送来了。” 李嬷嬷脸色又变了一变,六娘的爹,这府中的世子爷在金陵做府尹,经常派人送许多当地的特产和一些名贵的绫罗绸缎回京城里。东西送回来了,世子爷后宅里当家的夫人自然是要先知道了,再一一将所有的东西分发给几个少爷小姐们。若东西多了,还有姨娘们的份。 然而如今的情景却是,刘喜善家的跟车回来,世子夫人看她辛苦,一高兴还顺手分了她一些不大值钱的吃喝。六小姐身为府里嫡出的女儿,夫人什么都没分给她。 若不是今日刘喜善家的女儿假惺惺地过来送东西,她们采薇院还不知道金陵的老爷送特产回来了呢。 世子夫人前些年还知道做脸面,如今竟然连脸面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上房 六娘在这府里头受着嫡母的虐待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一个奴才的女儿都要提着东西,上门来羞辱。李嬷嬷的手指颤了又颤,半晌勉强笑道:“刘喜善家的已是老爷c夫人身边有脸面的管事了,竟还想起来住在采薇院里的老姐妹,倒是难得。你一定要替我谢过你老子娘。” 说着却不伸手去接食盒。 坠儿只好将食盒顺手搁在了门边的椅子上头,脸上也没流露出不满,笑道:“我能进去给六小姐请个安吗?” 李嬷嬷冷道:“小姐身子孱弱,受不得风,更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你的好意我谢过了,请回吧。” 坠儿遂福了福身子,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会儿甘嬷嬷正在上房给各院里领炭火,我就和您院子里的云竹姐姐一块儿去,您待会若找不到云竹姐姐,可不要着急。” 李嬷嬷再也不耐烦听她废话,摆手朝外道:“回吧回吧,我得进去伺候六小姐了。”坠儿便退出去了。 等人走了,后头的李嬷嬷忍耐不住,伸手就将食盒砸在了地上,里头的核桃一个个地滚了出来。她抹着眼泪道:“没有这么作践人的。小姐,您在天之灵倒是睁眼睛看看啊,小小姐都让她们欺负地没地儿站了。” 李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半晌,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细皮嫩肉的小手拉住了,李嬷嬷抬眼流着泪道:“六小姐出来做什么?这里帘子不严实,灌风的。” 六娘拿出自己的帕子去擦李嬷嬷脸上的泪珠子,笑道:“李嬷嬷也不要坐在这里了,您看,风大把您的眼睛都扑了。” 说着想要拉李嬷嬷起来。李嬷嬷哪里敢让她费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了,扶着她道:“我的小祖宗,嬷嬷不坐在这儿了,咱们都回去。” 六小姐无声地看了地上滚着的核桃一眼,手指微微扣紧,在心里提醒自己道:如今自己可不是上辈子呼风唤雨的格格了。 李嬷嬷伺候着六小姐把头梳了,按着她的吩咐给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本卷边的《九州志》翻阅,自己则悄声出去了把外头砸了的食盒收拾好了。 六小姐安安静静地窝在里屋看书,虽然还是窝着的,李嬷嬷看着心里已经是舒坦很多,她家小姐能坐在榻上而不是整日躺在床上,就是天大的进步了。她总觉得六娘今天醒过来后就和平日不一样了。 是什么不一样了?病还是老样子呢。 好似是脸上终于有了些活泛的神采了。 六娘粗粗翻着手里头的书,这个时代的字和她那个王朝的区别还不小,她上辈子是满人的天下,她自己也是满人贵族,书上念的满文c蒙文为多。若不是她对汉人的诗词有兴致,家里请了不少汉人的孺子来教书,怕是她如今还不认得这些汉字。 半日下来,走马观花地翻了小半本,心里有数了——地形比上辈子大很多,甚至比唐朝还大。 北边蒙古匈奴高丽甚至“老毛子”那一大块地,都是属于越国的。这个国家扩充疆域不遗余力,六娘看着这副版图心里不是滋味,想起来自己上一世因何而死。 看了半晌,六娘摸一摸自己的肚子,朝外喊道:“李嬷嬷,该传膳了吧?” 李嬷嬷“哎”了一声,扯着大嗓门在院子里喊:“云竹,云竹!” 周府各院的膳食都是由各自的丫鬟去厨房里领,用夹了棉絮的大食盒装着回来吃,少爷小姐们除非到了年节,平日是不去上房跟父母长辈一同用膳的。周府毕竟是百年的光景,不似那些源远流长的氏族规矩大。 李嬷嬷还在喊云竹的名字,喊了半日,李嬷嬷进来和六娘道:“云竹这丫头今日怎么了?到了饭点反倒找不着人了。” “她不是跟着坠儿去领炭火了吗?”屋子里的六娘轻声提醒了一句。 李嬷嬷进来了,道:“这都晌午了,去领东西也不至于现在还不回来呢。”又摇头道:“罢了罢了,咱们采薇院里总共才几个人,她年纪小,大约是出去玩了。小姐且等一等,我去给您把饭菜端回来。” 说着自己挎着个盒子要亲自去打饭。 脚下刚迈出去一步,身后就被什么扯住了。李嬷嬷回头看见六娘的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裳,不由笑了,伸手拍一拍那只小手:“嬷嬷就出去一会儿,小姐一个人坐一会儿,好不好?嬷嬷还会回来的。” 六娘轻轻一笑:“嬷嬷把我当成三四岁的小娃娃了。云竹不见了,如果她不是出去玩了,而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是好呢?” 李嬷嬷眉头一皱:“这” “我什么时候用膳是不要紧的,云竹有个闪失才要紧。”六娘自己从软榻上跳下来了,抓着李嬷嬷的手,坚持道:“走,咱们去上房找找。” 这六娘许久没出过门,据说是一出门见风就咳嗽,加重病情。李嬷嬷看她要出去,拼命拦着,说真要找人,自己去找就行了,不劳动小姐。 六娘笑道:“一个人长久见不到阳光,病情也是会加重的。我想出去看看天,不行吗?” 于是,李嬷嬷大惊小怪地给六娘套上冬天才会穿的氅衣,翻出一件出远门才戴的堆帽,手上塞了暖炉,全副武装。六娘拉着李嬷嬷的手一步一步跨出自己的小院子,她能感觉到这副身体很久没晒过太阳了,今日阳光好,光线照在脸上有一种麻酥酥的痒。 而此时的上房别苑,正是十分热闹之际。 院子里围了不少的人。许夫人身边的大管事甘嬷嬷端坐在太师椅上,两个小丫鬟跪在地上给她捶着腿,另有一个穿玄色对襟袄子的c二十五六岁的媳妇站在一旁,手上拿着账本念着: “芙蓉院,十二斤银炭!十六斤棉絮!二十匹缎面” “湘玉院,十斤银炭!五斤红炭” 每念到一个,自然有一众丫鬟婆子围上去领了属于自己院子的份例,院子里头的物资领到现在已经下去了一大半,不过瞧着还是堆成山的样子。甘嬷嬷忙活了一上午,此时似乎是累了,在椅子上缩了缩腰腿道:“日头真大,看来这该是个暖冬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豫园 那念账本的媳妇连忙一手拿过小几上的茶盅加了一壶茶,弯着腰端给甘嬷嬷笑道:“娘掌管着这么大一个家业,每日辛劳,旁人是体会不到的。您快喝口水歇会儿,让这群人多等个一时半刻,不打紧的。” 这媳妇就是甘嬷嬷的三儿媳妇,姓马。虽然是行三的,因着嘴甜机灵,倒比甘嬷嬷的大儿媳妇更得脸些,年纪轻轻就跟着甘嬷嬷管起了粗物上的账本。 甘嬷嬷惬意地就着儿媳的手喝了一口,眯着眼睛闭目养神起来。而那些等着领东西的丫鬟婆子们果然不敢吱声,都缩手缩脚地站着,顶着大日头等待甘嬷嬷歇够了。 那领了东西的,赶紧手提肩抗,捧着东西退下了。其中有三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因着年纪小,她们仨提着几大筐的炭火十分吃力。走到门槛的时候一个丫鬟不小心把筐摔了,里头的炭洒了一些出来。三人忙停下一块儿把洒了的炭捡回去,然而刚把筐子拎起来,一个丫鬟就大叫一声:“这是什么炭?!上面一层是银炭,下头怎么全是黑炭?!” 这一声尖叫,把眯眸小憩的甘嬷嬷吵醒了。她耷拉下来的眼角凌厉地往上一翻,还不等出言斥责,她的儿媳马氏早机灵地冲上前,一巴掌扇在了小丫鬟后颈上:“嚎什么嚎?你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小丫鬟被这一巴掌抽得直吸气,倒是胆子大,仰头和马氏对视道:“这炭火不对劲!什么时候小姐的院里能用黑炭了?那都是给奴才用的!”说着将自己手里的筐朝下一翻,里头的黑炭呼啦啦都倒了出来,一时炭灰满天飞,将恰好凑到跟前的马氏呛了个半死。 这一下,旁的丫鬟婆子都围上来瞧。看那倒出来的炭火果然是黑炭,许多婆子连忙检查自己筐子里的炭火和棉被。很快,另一个婆子在自己的缎面里头发现了不妥,叫道:“我们五少爷的缎面怎么都是青面的?青面料子糙,我们五少爷怎么用?” 如此,别苑里闹开了。几个丫鬟婆子寸步不让,抓着马氏的袖子指责她克扣了自己院子的用度。 六娘和李嬷嬷缓缓地踱步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炭火的黑灰在空里头飘扬,此时的六娘十分庆幸李嬷嬷给她戴了那么厚的一个堆帽。李嬷嬷看着众人喧闹成一团,不禁一声冷笑,上前扯了嗓门喊道:“都闹什么呢?都说上房规矩大,我瞧着倒不见得啊!” 多年前上房的主人还是文氏,坐在甘嬷嬷这个位子上的人正是李嬷嬷。如今李嬷嬷这样说,无非是嘲笑甘嬷嬷接班之后管束不力,坏了规矩。 六娘面露无奈,自己身边这个李嬷嬷忠心是没得挑,只是脾气太直了些。 一直端坐着的甘嬷嬷瞧见了门口站着的李嬷嬷,目色微微一变。她抬手,吩咐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道:“上房有上房的规矩。你们过去,把那拉拉扯扯c推推搡搡的几个,都给我按住了。” 这一声令下,院子里大闹的众人竟然霎时安静下来。 方才她们闹起来,也只敢扯着马氏,不敢在甘嬷嬷头上动土。现在甘嬷嬷一句话,她们还都不敢动弹了。 没错,就算是甘嬷嬷明着克扣了她们,谁又敢真的和甘嬷嬷翻脸? 李嬷嬷笑看着甘嬷嬷,领着六娘慢慢地走上前来,笑道:“老姐姐好。许久不见老姐姐了,给您问个安。” 甘嬷嬷可不敢受李嬷嬷的礼,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李嬷嬷如今混得连个二等丫头都不如这是事实,但李嬷嬷曾是文氏的奶娘却也是事实。文氏死了,她的牌位还供奉在周家,李嬷嬷也享有她那一份孝道,论身份这府里所有的大小婆子都越不过李嬷嬷的。 “这日头好,李姐姐也亲自来领东西了?”甘嬷嬷荷荷笑一声,目光越过李嬷嬷看向六娘。只见六娘穿得厚重,身材十分瘦弱,但那堆帽后的一双眼睛生得像葡萄一般。甘嬷嬷打量了两眼,道:“好机灵的丫头,是李姐姐的孙女吗?” 李嬷嬷神色一闪,随即脸色肃穆下来,一字一顿道:“这是六小姐。” 甘嬷嬷都一年没见过六娘了,她心底里对文氏留的这个孤女又从不放在眼里,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有的。她神色一惊,连忙作揖道:“给六小姐问安。” 六娘点了点头,受了这一礼。甘嬷嬷笑道:“六小姐是过来领东西的吗?” 甘嬷嬷脸上笑着,眼角里却全是嘲讽。她很清楚,这周府里有的人是奴才身份,却过得比主子还好,就比如她自个儿;有的人是主子身份,却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就比如眼前这个六娘。 甘嬷嬷一句六娘是不是来领东西的,又惹得李嬷嬷面色涨红,眼看就要撸袖子和甘嬷嬷干架的姿势。 六娘轻轻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人,微笑道:“我许久没有给母亲请安,想去上房磕个头。” 六娘看着漫不经心,实则早已将满院子的人都一一细看了一遍。她确认了里头没有云竹的影子,也没有坠儿的影子。 云竹明明是跟着坠儿来领东西的,两人都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心里不由地烦躁起来。坠儿,坠儿云竹是跟着坠儿走的。 “老姐姐,你忙你的吧,抽两个媳妇带着六小姐去上房请安就好。”李嬷嬷看着甘嬷嬷道。 甘嬷嬷挥手遣了两个年轻媳妇,领六娘往许氏住的地方去。 许氏住的上房还是前些年宫里的淑妃娘娘回来省亲,给提了豫园二字,自此这地方就称豫园了。这会儿晌午,许氏一贯在老夫人处伺候着用膳,一时半会回不来。 许氏不在,六娘自称自己是久病之人,不好过了晦气给母亲,于是在豫园牌匾下头跪着磕了头。正跪下呢,从上房影壁后头闪出来几个奴仆打扮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圆脸平头c五十多岁的妇人,她小碎步上来给六娘行了礼,笑道:“奴婢听闻下头人通传,说六小姐来上房请安了。奴婢有失远迎,该打该打!” 这妇人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丫鬟,便是平日里负责接引来客的;而那丫鬟堆里却还有个年纪更小c穿着却更上乘些的丫鬟,不是坠儿是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逼迫 六娘静默地看着她,又看向李嬷嬷。李嬷嬷这才开口道:“回禀六小姐,这便是从金陵跟车回来的刘喜善家的,今后要留在上房服侍夫人的。” 六娘歪一歪脑袋看着眼前这个微胖的老妇,半晌一笑:“给刘家嬷嬷问好。”又看向丫鬟之间的女孩子:“这就是嬷嬷的小女儿坠儿吧?她今日白日去过我那里一次,看着很机灵,做事情也是聪明伶俐地,比个大丫鬟都懂事呢。可见刘家嬷嬷定是大方得体的人物了。” 六娘说话轻声细语,然而因着久病不愈,乍然说出这么些话来还是有些气喘。 刘喜善家的听在耳朵里,脸上颜色却有些不大对劲了。 她身后的坠儿则把身子缩在母亲的阴影里头,不敢抬眼看六娘。 六娘又朝着豫园的牌匾磕了两个头,由李嬷嬷扶着站起来了。六娘最后看了一眼刘喜善家的,道:“劳烦你了,我不过是来请个安,劳动你们出来迎我。” 说着告退了。 六娘扶着李嬷嬷的手安安静静地踱步回去了,前头甘嬷嬷院子里的热闹,这会儿也早歇了火气,再没有喧闹之声传来。 果然在当天傍晚,云竹悄无声地一个人回来了。六娘叫了她到跟前,叹了一口气,道: “说吧,刘喜善家的把你怎么了?” 云竹年纪只比六娘大两三岁,如今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她平日性子老实,这会儿听主子问话,呜咽了两声才勉强答道:“今日坠儿说,要去上房甘嬷嬷处领炭火我没有想别的,跟着走了。到了上头,领东西的人太多,坠儿就领我先去她老子娘那里歇着,还央了几个平日交好的粗使婆子一块儿,说是帮着拿东西的” 李嬷嬷性急,插嘴道:“云竹,别哭了!你捡些要紧的跟小姐说了,万事有小姐给你做主!今日小姐可是为了你,拖着病体去上房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也给我争气些!” 云竹早就知道今日是六娘往上房走了一圈,心里对六娘早已感激涕零,连忙抹一把眼泪,“哎”了一声道:“我这就说了,小姐您听了就当风刮过了吧,不要脏了耳朵。那个坠儿是想方设法骗了我去她们家里,我一进去,就让那几个婆子给拿住了,锁在屋里。坠儿她娘,刘喜善家的在外头,逼着我逼着我嫁给她家那个得痴呆病的傻儿子” 李嬷嬷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恨道:“胆大包天了都!” 周府这样的地方,门禁森严,外头的小厮是不能进后宅的。坠儿把云竹引进刘喜善家的院子,锁起来了,其实那院子就是供坠儿母女住着,刘喜善一家的男人在外院另有屋子住。坠儿母女不当差的时候,按例拿牌子出内宅,到外院里住;刘喜善家的男人却不能进内宅住。 府里对男女之事是打死不论的,刘喜善家的不敢让自家儿子直接要了云竹。只是她们母女敢把云竹锁起来逼迫,这架势也有些骇人听闻了。 “不是她们胆子大,是她们有恃无恐。”六娘伸手轻轻握住李嬷嬷手背上因为气愤而簌簌抖动的青筋:“嬷嬷,在这个府邸里,没有任何人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李嬷嬷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后凄楚道:“小姐说的,老奴何曾不明白呢。老奴只是不甘心,曾经小姐您也是豫园里最金贵的小主子,就算到了现在,小姐您仍然是宁国府最尊贵的嫡长孙女。” 李嬷嬷说的没有错,六娘的父亲,宁国府世子是嫡长子,他的原配留了一个独子;文氏是继室,留了一个独女六娘;许氏也是继室,许氏的两个女儿都比六娘年幼。这府里称得上嫡长女的,也就是六娘了。 六娘听了摇头失笑,捏紧了李嬷嬷的手指道:“嬷嬷。” 李嬷嬷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我活了半辈子,如今落了难,还要小姐您来宽慰我。” “您不用太担心了。”六娘轻轻地道:“您看,正是因为我好歹顶着一个嫡长女的名头,所以我去上房走了一圈,刘喜善家的就不得不把云竹放回来。能放回来,总好过捏在她手心里。” 跪着的云竹险些又哭出来。 李嬷嬷道:“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们放了云竹,是因为顾忌着怕您闹起来,闹大了她们也不好看。但她们看中了云竹,往后可就” 李嬷嬷担忧地看着云竹。 云竹不是说生得有多好看,只是她性子软,老实,这样的人嫁给个傻子才好拿捏。 周府里不少人知道刘喜善家有个傻儿子。这傻子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刘喜善每天把他锁在屋子里不让出去,如今已经长到三十多岁。关着傻子的那间屋子里经常能看见傻子流着口水的脸贴在铁栏杆上头往外瞧,里头也总是散发出常年的恶臭。 刘喜善夫妇俩从三等的奴仆爬到了老爷夫人身边的管事位子上,这辈子可谓够本了,只可惜他们唯一的儿子是这幅德行。他们指望不上儿子,就指望孙子,想讨个媳妇留个种就好。 刘喜善夫妇又要强地很,街边上卖身的女乞丐他们不愿意要,还想着从周府一众水灵灵的丫鬟里挑个好的。周府的丫鬟即便是粗使的,也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个个在府中吃着细米细面长大的,个个巴望着嫁个管事甚至爬成个姨娘,谁肯伺候傻子一辈子? 若是这个傻子能讨了云竹这样标致的媳妇,还是小姐身边人的身份,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事了。 六娘也看着云竹,她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刘喜善家的看中云竹,不是没有道理的。周府里头采薇院几乎算是透明的存在,又是后宅主母许氏的眼中钉,她身边的云竹就是一颗好捏的软柿子。 刘喜善家的逼迫云竹不成,下一步就是要动用更大的力量来逼迫自己这个主子了。 说实话,自己在这周府里住着,身为当家主母的眼中钉,日子过得自然如履薄冰,力量上怕还不如一个奴才。若是刘喜善家的要定了云竹,自己就算拼着小姐的身份去抗,还不一定能扛得住。 刘喜善夫妇这些年都跟着世子爷在金陵当差,如今却回了京城里。他们在金陵时,刘喜善是世子爷身边的长随,张氏管着几个铺子,已是十分有脸面;他们现在回了京城,张氏成了内宅里许氏的管事,刘喜善倒要出去管铺子了。 明面瞧着这一家人的位子没什么变动,只是仔细想一想又不一样。 京城和金陵能一样么?宁国公府的祖产在京城又不在金陵。在国公府里当管事,可不是在金陵当管事能比的。 很显然,刘喜善夫妇这次回来,又往上爬了一大步。 六娘想起今日在豫园外头见到刘喜善家的情景:那张氏现在看着是接手了许氏前院的待客和杂扫c少爷小姐们身边丫鬟的调教等事物的主管,穿戴地崭新透亮;坠儿小小年纪,也成了夫人的长女九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母女两个浑身穿金戴银,几乎比得上许氏的大管事甘嬷嬷的气度了。 等等,甘嬷嬷?! 六娘思及此处,双目分明亮了起来。 “云竹,你今日吓着了,别再操劳了。”六娘伸手想要把云竹拉起来:“你先回去歇着。” 云竹不敢哭,抹着眼睛站起来,吞吞吐吐道:“云竹给小姐惹麻烦了。” 六娘苦笑了一下子,没说什么。 其实是她这个主子牵连了云竹才是吧。 却说那刘喜善家的,如六娘所料,是认定了云竹这颗软柿子的。 那日六娘亲自来跟她要人,她只好暂时将云竹放了回去,讨云竹当儿媳妇的心思却一刻没有停歇。 云竹这个丫头不是家生子,是四五岁的时候府里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她本身便没有靠山;而打狗还要看主人,她的主子六娘又是世子夫人所不喜的,若是让世子夫人为自己做主这个婚事,怕夫人还十分乐见其成呢。 刘喜善家的一壁盘算着,一壁更加卖力地伺候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许氏身为府中嫡长媳妇,每日要主持中馈,工作量相当庞大。她身边按例有一个总管事——甘嬷嬷,四个听命与甘嬷嬷的管事,一二三等的丫鬟婆子不计其数。 刘喜善家的回来,就是顶了个管事的缺,在甘嬷嬷之下的。和甘嬷嬷不同,刘喜善夫妇是周府的家生子,不是许氏的娘家人。 刘喜善家的能发达至今,也多半是靠着刘喜善在世子爷跟前伺候地好,对于许氏来说,她对张氏并不信任。 但因着张氏是许氏的顶头上司——世子爷派遣过来的,所以许氏面上对待她比其余三个管事都要好。 刘喜善家的回来这几天,还沉浸在升职的快感以及受到女主人赏识的优越感之中。 她寻思着,等两天就找个时机,将儿子的婚事在主母跟前提一提。再找两个交好的姐妹帮着说说话,这事儿就成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人选 这一日,天气依旧晴好。刘喜善家的早早起来,将前院一一检视一遍,看那青瓦片上都映着一层洁净的浮光,这才微微点了头。刚要进里屋问一问夫人有没有起床,正巧外头管厨房的马婆子来了。 马婆子上来笑眯眯地上来作揖,脸上的肉堆了三个褶子:“好姐姐,昨日c前日c大前日,豫园这边都要了那一道汤,夫人可曾问起一二来?” 刘喜善家的瞥了她一眼:“就你乖觉,夫人还没问起你呢,你自己就巴巴地来了。”说着眼睛梭着马婆子手腕上戴的一串鸽血一般红艳的珊瑚。 “哎哟,好姐姐,那您能不能在夫人面前提一提?”马婆子面露焦虑:“我可不想让我那个外甥女跟着我在厨房里过一辈子若能到九小姐面前,就算是个三等的,我也让她您磕头!您现在是管着小主子们身边人的调教,只要您一句话,九小姐身边这个缺位还不是想给谁就能给了谁的?我外甥女别的不会,只会煲汤,也只有做汤做的上台面些” 马婆子或许是急了,絮絮说了一通没得要领,直到对方已有些不耐,马婆子才后知后觉地瞧见了张氏的眼神。连忙急匆匆地从手上把珊瑚撸下来,塞了过去。 刘喜善家的这才点头,拉了一个丫鬟过来道:“你跟着在廊下等吧。”自己捧了几本泛黄的账簿进正房去了。 刘喜善家的进去后,才看见其余三个管事早在里头候着了,脸色不由僵了一僵,赶紧贴过去站着。另外三个管事都对她问好,其中一个笑道:“刘家姐姐手上的珊瑚颜色倒正。” 刘喜善家的脸上刚显出几分得意来,那管事又不怀好意道:“瞧着比九小姐的那一串还鲜艳呢。” 刘喜善家的面上一黑,刚想反击,前头撩帘露出一个丫鬟的脸,喊道:“刘家媳妇,夫人起来了,你进来吧。”刘喜善家的来不及说话,忙跟着走了。 剩下的三个管事面露不屑,凑在一起道:“外头来的和尚会念经。跟着老爷见过世面的果然和咱们不一样。” “那串珊瑚八成又是夫人私下赏的吧。我说得夸大了点,不过没个百八十两的银子怕是拿不下来的。”对张氏成见最大的那个管事,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子,丈夫叫周恒。她瞧着其余两人也有同仇敌忾之象,又笑道:“你们不知道,夫人近来倚重她,要把绸缎庄的账都交给她。” 另一人吃惊地长大了嘴:“可是真的?外头的铺子向来是甘嬷嬷” “刘喜善家的在金陵就是管绸缎生意的,咱们京州这边夫人的陪嫁就有八个绸缎庄,世子爷的十几个绸缎庄也是由夫人打理的。夫人的意思是刘喜善家的从前管过生意,比咱们都懂得多。你没有看到前日几个庄子的掌柜进府都是找的她吗?厨房马婆子的汉子就是在庄子里干活的,那个汉子常在刘家的跟前,马婆子这才认识了她,求着她把女儿塞到九小姐身边去” “哎哎,我们知道刘喜善家的从前管生意,可难道就因着她会管生意,夫人就愿意用她了?”另外两人打住了,拉着周恒家的胳膊追问:“庄子铺子一年几十万两的进项,夫人竟交给了一个外头来的?从前都是甘嬷嬷” “甘嬷嬷,你们总想着甘嬷嬷!”周恒家的撇嘴,眉眼间不经意透出一抹冷笑:“甘嬷嬷管着铺子又管着家用,都快成咱们周府第二个主母了呢。” 其余两人面上神色就变幻莫测了。 周恒家的在心里暗笑。等着正房摆膳了,她借故退了出来,顺着墙根悄无声地往豫园边上的接秀山园。园子里早有个八四岁的丫头在等着,周恒家的迎上来笑道:“云竹姑娘好。” 云竹微微笑着:“周家妈妈好早。” 周恒家的看着云竹雪白的面皮,心里道这六小姐身边的丫头倒是比九小姐身边那几个更有姿色,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旋即笑道:“云竹姑娘教给我的那些话我都当着她们的面说了。只是我这心里头还有些不明白,甘嬷嬷是夫人的奶娘呢,再怎么样,夫人竟会疑了她么?” 云竹浅浅笑了笑,道:“夫人疑了谁不是咱们能看透的,也不是您该问的呢。” 周恒家的脸上一滞,忙道:“哎哎,姑娘说得是!”心里则盘算着:自己一个刚做了管事没两年的媳妇,自然是不敢肖想甘嬷嬷的位置。靠着那六小姐的帮衬,把外头来的这个刘喜善家的排挤下去了,才是正事。 原本自己在上房里头就不是个得脸的,年纪轻,资历浅,不过是在甘嬷嬷手底下帮着调教新进府的粗使丫鬟,兼之管管上房的花草。自己兢兢业业地做事,好容易让夫人瞧着稳重,说了想让自己接手外院的待客和少爷小姐身边二等丫鬟的调教。这刘喜善家的一来,仗着是在外头跟着爷见过世面的,就抢了自己到嘴的肥差了。 少爷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比不得一等丫鬟是自幼跟着小主们一块儿长大的,却是能进内院伺候c能管主子身边事的光鲜体面的活。再则,能在主子跟前凑的,就算是个扫地的粗使,总比在外头园子里拔草c在厨房里砍柴c在郊外的庄子里种树强了千万倍。 “今日厨房的马婆子又来找了,昨日包姨娘身边的冬青还来找呢,冬青的妹子今年七岁了,也到了要做事的年纪,说是想在上房谋个差事。”周恒家的轻声细语:“我都和姑娘说了,这几日再没有别的事情。我看着她倒真像个大管事哩,架子十分地大,若是不送个十几两,她连个正脸都不会给的。” 云竹听出门道来了,凝神道:“冬青送了多少?马婆子又送了多少?九小姐身边二等的缺早让坠儿占了,三等也剩一个缺了,冬青的妹子和马婆子的外甥女总不会真的愿意去做粗使吧。” “有三等的缺谁愿意去做粗使呢?”周恒家的抬抬眉毛:“马婆子是厨房里管洗菜的不是管进货的,没有油水,家里穷。她先是给了十五两,后来不行,给了一串颜色很正的珊瑚。倒是冬青这些年跟着包姨娘什么好处都捞到了,出手就是银票。我那日没有看清楚,只是这纸上的东西总是不下一百两的吧?” 一百两?饶是云竹也听得惊愕。九小姐身边的三等而已。 只是再想想也不觉得奇怪,九小姐是许氏的长女,恨不能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也正是因着九小姐,许氏才觉着六娘碍眼,抢了九小姐嫡长女的名头。 “妈妈今日这些话我会记着的,我们六娘也会记着的。”云竹点头道:“我这就先回去了。” 周恒家的笑脸相送,等云竹走了,她才不屑地撇一撇嘴,暗道:堂堂一个嫡出的小姐竟还要求着她这个奴才来成事了。 云竹避着人回了采薇院,里头六娘正和李嬷嬷一块儿缝被面,预备过冬的东西。云竹进来笑道:“小姐从前最不爱做针线的,如今可勤快了?” 六娘盘腿坐在炕上,手上也不停,道:“说起那琴棋书画,现在瞧着都不如女红来得实在呢。女子诗书再好也只是徒增生活趣味罢了,诗书不好了也可说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若是女红不好,那可就是罪过了。” 一边招手让云竹过来,帮她拆被套里头的棉絮。 云竹上来拆了两捧,一边就把今日周恒家的话说给了六娘听。六娘听了不由失笑,道:“马婆子?我记得厨房里头有一个耳朵不好使的老婆子。” “就是她呢,因着耳朵不好使,不能在主子跟前伺候。还是当初您的娘心软,不忍心赶她去庄子上种地,这才让她去厨房里管着洗菜。”李嬷嬷对府里这些老人都十分相熟,那些老一辈的管事们,大多是当初她做主提拔的。这马婆子也曾受过文氏和李嬷嬷两人的恩惠,才能做了个管事。 然而人心叵测,等文氏死了,这些管事们没有哪一个会念着文氏的好,都忙不迭地去奉承新进门的许氏了。 六娘听了,低头拨弄自己的指甲。玩了一会儿,抬眼道:“马婆子如今也心大了,还想着让外甥女去九妹妹跟前?她自己是个洗菜的,丈夫是个看门的,她外甥女的爹娘早就没了,养在她家里。这样的人竟想着跟包姨娘跟前的冬青争?” “可不是么,冬青的妹妹那是什么身份。”李嬷嬷眼睛里透出鄙夷:“马婆子若只是家里不行也就罢了。我还听说过一件事——马婆子的外甥女也是聋的。可见上天有眼,她受了咱们夫人的恩惠,如今恩将仇报去巴结许氏,活该外甥和儿子都成了聋子。” 李嬷嬷只是图个口舌之快,六娘听着却一愣:“什么?” “她外甥跟她一样,耳朵不好使。这是天生的。”李嬷嬷随意笑笑:“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我这老婆子在府里呆的久,倒是知道些。您没觉得马婆子的外甥跟人说话时总喜欢盯着人家的脸吗?您要是细心留神地多看几回,您也能觉出异样来。她外甥就是因为听不见,才看着嘴型说话的——不过倒不是全听不见,有时候响个炸雷,她还是有反应。马婆子的儿子也一样,都随了马婆子。” 六娘不说话了,心里头却活络开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贪利 三日之后是个艳阳天,日光拨开了连日来严寒的北风。云竹瞅着天气好,又往上房去了一趟。 “这采薇院的人平日不是不爱出门么,今儿怎么又过来了?”跟着主子过来上房的二等丫鬟上元叉着水蛇腰,杵在回廊里头将云竹挡住了。 上元的主子是包姨娘的女儿十娘。十娘在世子夫人面前是除了九娘外最有脸面的了。 这上元和云竹两个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两人曾是一块儿被人牙子卖进周府的,却因着云竹长得更好看些,当初两人一同跟在没过世的文氏跟前当粗使时,云竹更受主子喜爱。 直到后来文氏死了,死心眼子的云竹一直留在文氏的女儿身边伺候,精明的上元则巴结上了新夫人许氏身边的人。许氏的心腹包姨娘生了女儿后,上元就被指过去伺候十娘。因着是嫡母指过来的,上元九岁就升做了二等丫鬟。 得宠的庶女十娘和世子夫人的眼中钉六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元的日子过好了,对着曾经的姐妹云竹总有一种优越感。 她明亮的目光在云竹一双破了缎面的鞋子上头扫过,忍不住嘻嘻地笑:“云竹妹子这是开窍了?把我那日在水井边上的话听进去了?早这样就好了,别舍不得银子,等你求了管事来个好地方伺候,不论是七小姐c十小姐甚至是豫园里,就算是个扫地的,日子风光不说,赏赐更不是采薇院能比的不是?” 云竹便摇头笑笑:“上元姐姐不必打趣我了。我在采薇院过得挺好呢。这回我还是来找管事要些炭火的,我们六小姐体弱受不得寒,先前领的那两框子煤炭可不够。” 上元心里就鄙夷,暗道那个活死人一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就她老实。她也不想想如今的主母夫人不喜欢她们家那位主子,她一味地跟着能有个好? 刚想再跟云竹炫耀下自个儿新得的一对镯子,那边过来一个丫头叫道:“十小姐出来了!”上元只好丢下云竹小跑了过去。 云竹四下看看没人注意,低着头绕过园子,进了后头厢房周恒家的住的地方。 周恒家的今日倒是闲,没有在上头伺候,瞅了个空在自己屋里缝过冬的被面。看见云竹找上门了,周恒家的笑笑道:“你瞧着我闲吧?我现在也就是管管院子里的花草和那些三四岁c六七岁刚进来的小丫头片子,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忙的呢。” 云竹不接话,静静坐着喝了一盅茶,才道:“这两天你当心着些。” “哎,我有什么可当心的?该小心的是那一位呢!”周恒家的脸上突然就绽放出异彩来了。她将手中活计随意一扔,笑道:“豫园这边已经传出流言来了,说是夫人不想把庄子上的生意交给甘嬷嬷管,想找别人来管了。你看吧,我不过四处嚷嚷了几天,她们就都信了!你说甘嬷嬷那么精明的人难道不会查不出来是我说的?可我偏就不怕,等她查出来也是以后的事儿了,她现在不会查我,她会查刘喜善家的。” 云竹本人并不是个非常有心眼子的姑娘,她每次过来找周恒家的,都是听了六娘的授意。只是这周恒家的也是个妙人,胆子十分地大,难怪当初六娘选中了她。 “那十多个绸缎庄子,比夫人其余的果树庄子c胭脂铺子c茶楼酒楼都赚钱,说来还是咱们周府的大进项。正是因为太赚钱了,夫人对甘嬷嬷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防范。”周恒家的说着脸上都显出兴奋来:“夫人隔三差五就要亲自查一遍庄子的账册,只是没到你说的那个地步,要另找个人管庄子。毕竟甘嬷嬷是夫人的奶娘,换了旁人,岂不是更让人不放心。” 云竹听着点头,笑道:“真是多谢妈妈您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您才能做得好。只是妈妈,流言毕竟是流言,做不得真。您觉着光凭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就能触动了甘嬷嬷?” 周恒家的腆着脸笑:“怎么,姑娘还有别的主意?我就知道姑娘每回来找我都是有正事的。” 云竹笑道:“您别说,我真有正事呢。我们家六小姐过冬的炭火不够,不知道能不能让妈妈赏个脸,再匀一些给我们小姐。” “哎哟,这是什么话,六小姐这回帮我出了主意,我还能委屈了六小姐吗?”周恒家的还以为是什么事要她帮忙,原来不过是要多讨些煤炭过冬,想想这病了的六娘也够可怜的。 说着就从腰上扣下来两枚钥匙交给云竹:“这个大的是库房外头门上的,小的是堆煤的地窖上头的,你自己进去拿。凡是拿着钥匙的人都是有我的命的,她们不敢阻拦。” 云竹先道了谢,收下了,才又坐下来,慢慢地道:“唉,我们家小姐命苦呢。上回甘嬷嬷分东西,我过来领了,只是那煤炭都是黑炭,两床棉被里头缝的棉才那么点儿,过个秋还差不多。我可听说了,五少爷和四小姐领的也是这样的。就不知道那些本该到我们小姐手里的份例究竟到了谁手里了。” 周恒家的面上一僵,随即尴尬道:“这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了。只是云竹姑娘啊,你不能冤枉我,我们可不都是跟着甘嬷嬷的?其余的三个管事都分了好处,我要是不拿,人家还不依呢。” 府里头的下人,就算是再阔绰的管事,按规矩都是用黑炭的,只有主子们才能用银炭。别说是周府,就是皇家,也是这样的规矩。只是你若真的去管事们屋子里瞧一瞧,才知道他们究竟是用的什么炭。 “这个道理我明白,我不是来指妈妈的短处的。”云竹笑一笑:“刘喜善家的近来新接手事物,听说忙着在几个二等丫鬟跟前立威,是不是还没有功夫来领自己的好处呢?” 周恒家的点头道:“不错,她的那几筐子银炭都还在库房里头没有拿。” 云竹便笑:“那就好办了。今日夜里,您瞅个空把东西拿出来。” “要我拿她的东西?”周恒家的眼睛一睁。 “拿出来千万不要自己享用了,悄声地给五少爷c四小姐送去。”云竹轻轻地道:“这几个主子平日里不受待见,您让下头的婆子送去,别忘了说是刘喜善家的送的。” 周恒家的为人精明,当下听出道道了,立即笑道:“还是你有主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又谢了云竹几句,这才送她走了。 云竹自此之后就没有到豫园来过了。那周恒家的听了她的话一一照做了,而那刘喜善家的因为太忙了,竟敢好几日都没有去库房看一眼,都不知道自己的东西让人给偷了。 刘喜善家的满脑子都在盘算九小姐身边的缺位,还有自己儿子的婚事。终于有一日,她瞅了个机会,就想着跟许氏提一提将冬青的妹子塞到九小姐屋里当丫鬟的事儿。 的确,比起那个上不得台面的马婆子,冬青才是值得帮忙的人。再则,刘喜善家的还有别的打算,她想着先给冬青卖个好,再让冬青出面在夫人跟前提她儿子的婚事。 冬青从前还是许氏身边跟了多年的丫头,后来许氏做主抬了包姨娘给老爷,就把冬青给了包姨娘。包姨娘对许氏忠心耿耿,整天想着怎么讨好,自然把许氏给她的丫头冬青奉为座上宾。而许氏这边,冬青仍是受命监视着包姨娘的心腹。 所以说冬青命好呢。 刘喜善家的和冬青两个都是一样的心思,有些事儿直接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如果亲自去办,就算办成了,传出去了也让人嚼舌头。你帮着我我帮着你,才是正理。 刘喜善家的将言辞在心里嚼了两遍,想着没有错漏了,才整一整头发往里屋走。她见了许氏,作了个揖,从丫鬟手里抢过一盘果子给许氏端上来笑道:“世子夫人,奴才今日去九小姐屋子里送东西,看见九小姐正绣一副万字图,说是下个月要给夫人庆生用的呢。” 九娘是许氏的心头肉,夸九娘可比直接夸许氏更有用。果然许氏听了脸上就透出红润来,拿着银签子戳了个糖醋海棠放进口里吃了,微笑道:“她那个猴儿崽子,如今倒肯静下心来绣东西了?” “那可不,若是为着旁人怕是不能这样,可下个月不是您的寿辰么。”刘喜善家的笑盈盈地:“只是,九小姐还不到十岁,选了万字图来绣真是有些费功夫了。奴婢看着九小姐身边竟还少一个二等丫头,自然着急,今日就精挑细选了一个好的,请夫人定夺。” 挑丫头这样的事毕竟不是大事,本不该报给这日理万机的许氏。然而九小姐岂是一般的小姐?九小姐就算早上多吃了c少吃了,管事们都要当个事儿来给许氏说。 许氏听着就点点头。刘喜善家的刚想笑着往下说,许氏却又把手抬起来了,道: “我听说了。是你定了马婆子的外甥女?” 刘喜善家的眼角一抽,两片嘴皮子却不敢动弹了——这是出了哪门子的岔子?谁说她定了马婆子的外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四娘 许氏又拿了糖醋海棠来吃。边上站着的一等大丫鬟霜降替许氏道:“刘家妈妈办事儿最是勤快的,昨儿晚上就把个小丫头领到九小姐屋子里去了。我正好领着花匠去九小姐的屋子里侍弄梅花,看见了那个丫头。领着那个丫头来的几个婆子手里还拿着刘家妈妈的腰牌呢,我问了,就是妈妈你派过来的。正巧我知道了,今早就给记到册子里去了。” 记记到册子里去了?! 刘喜善家的只觉得头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霜降却还想给这个新来的刘家管事卖个好,又添了一句:“我上去问了几句话,那小丫头才七八岁,煲汤却是一把好手。日后给九小姐调理肠胃倒是个好的,可见是刘家妈妈会用人。” 刘喜善家的心里头乱如麻,偏又对事态毫不了解,不敢在许氏面前随意说话。她杵在屋里站了片刻,最后赔着笑脸退下了。 刚出屋子,她就一路小跑着去九小姐的院子里了。到了一看,果然看见那马婆子的外甥女正跟着一个大点的丫鬟忙里忙外。她心里一阵惊疑,这时候才想起来方才霜降说过的话——是有人受了她的命令领着这个丫头到九小姐跟前的,而且是拿着腰牌 等等,腰牌? 刘喜善家的眼角抽抽,这腰牌可做不得假,否则身为一等大丫鬟的霜降也不会看了牌子就给记册子上了。她的腰牌向来跨在腰上随身带着,昨晚上在腰上,这会儿也在腰上。 刘喜善家的摸着自己的腰,心里直嘀咕,想着先去问问自己手底下那两个婆子是怎么回事吧。 然而腿上刚迈了两步,突地又顿住了。 她一拍脑门——手里握着调教丫鬟的腰牌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周恒家的!那媳妇手里也有一块腰牌!刘喜善家的知道从前的事,从前她在金陵的时候,夫人就是看中了周恒家的,想让她接手管小丫鬟的事。因着此事几乎已经定下了,甘嬷嬷就吩咐了下头把管人的腰牌给周恒家的配上。 只是自己来了后,资历比那周恒家的高了不知多少,夫人就把这管人的事情交给了自己。 但是自己才来了几天,那周恒家的手里头的腰牌却没有来得及收呢。 想到此处,刘喜善家的一股子怒火就从胸口里翻滚上来了。好啊,周恒家的,我没跟你过不去,你倒是先在我头上动土了啊。怎么着,眼看着自己的肥差飞了,明目张胆地跟我抢不是?你也是个棒槌啊,这管事的职责是夫人亲口定的,难道是你硬抢能抢来的? 刘喜善家的此时反而心里冷笑,想着还怕你没有错处呢,你倒好,自己送上个把柄过来。看我不禀明了上头,治你一个颠倒黑白的罪过。 这刘喜善家的本是个精明的女人,只是来京州这些天,受着夫人的重用和另外几个管事的排挤,整天肚子里想的都是和几个管事勾心斗角。一遇上这事儿,她就认定了是那周恒家的为了夺权,和自己抢差事的,竟是没有再往深里想一分。 刘喜善家的一路小跑往上房去。上房里头许氏却已经领了人给老夫人请安去了,她在上房门口跺了跺脚,刚准备在厢房里等许氏,却恰巧看见甘嬷嬷带着两位管事从里屋出来了。 刘喜善家的眼睛一亮,立即冲上去给甘嬷嬷作揖,笑道:“甘嬷嬷!正巧遇上了您呢!” 甘嬷嬷被她拦下,脚步顿住,而后缓缓地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甘嬷嬷身后的两个管事脸色都有些异样。这两个都是豫园的管事,第三个管事周恒家的并没有出现。她们俩看看刘喜善家的,再看看甘嬷嬷,互相对了一个有些深意的眼色。 刘喜善家的是不知道,就在她在上房向许氏禀报小丫鬟之事时,还有两个管事在甘嬷嬷跟前禀报呢。 禀报的什么呢?那两个管事说事儿的时候是有些惊恐的,先是一个管事大呼小叫道:“嬷嬷您没有听说吗?五少爷和四小姐院里的炭火都是黑炭,五少爷懦弱,四小姐脾气冲,竟到处去嚷嚷,还扬言要到老夫人面前说理去!” 甘嬷嬷彼时还不以为意,不屑道:“不过是个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能到哪儿去说理?她连老夫人的面都休想见到!” 那管事却道:“嬷嬷,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您不知道,那刘喜善家的她把自己的煤炭分给了五少爷和四小姐,还告诉了四小姐,说她们的煤炭都是被几个几个管事贪墨了。四小姐知道了,领了屋子里一群丫鬟,沸反盈天地闹着要搜查几个管事的屋子。” “你说什么?”甘嬷嬷这才一瞪眼,惊怒道:“她敢!一个庶出的,敢搜到咱们头上来?她”说着嗓子一堵,捂着嘴咳了两声,沙哑道:“你方才说什么?刘喜善家的?”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四小姐说的,说是刘喜善家的去给她送的煤炭,将这里头的事情告诉了她。我听了这话就吓到了,大清早天不亮,我自己去了库房。一看,昨天刘喜善家的四筐子银炭还都压在冰窖里头,今天却都没有了。要不嬷嬷您去刘喜善家的屋子里瞧瞧,看她是把炭火搬回去了,还是真送给了四小姐?” 甘嬷嬷听着,心里就慢慢地翻滚起来了。她这时候就想到了先前豫园里传的流言,说是夫人有意将几个绸缎庄子交给刘喜善家的来管。她当时根本不相信,她是谁啊,她可是夫人的奶娘!夫人怎么可能把生意交给外人不交给她? 可今日炭火的事情,却是刘喜善家的把自己的好处分给了四小姐他们,还怂恿了四小姐出来闹事。四小姐那个性子,她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松龄院她没本事进去,豫园几个大管事的院子却挡不住她。到时候若真搜出来几筐子银炭 不,银炭也就罢了。若搜出来几坛子好茶c几颗山参c几箱子绸缎,甚至几匣子宝石和银锭,那事情可就没法收拾了。她们这些管事们能落个好?她们身为世子夫人身边的管事,平日里克扣庶女庶子们来敛财,夫人并非一无所知,但也从来懒得管。然而若这样的事情闹得整个周府都知道了,夫人还能不管吗? 就算为着豫园的名声,世子夫人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闹出来。 刘喜善家的既然把自己的银炭让出来了,肯定早有准备,将其余的东西也都妥善安置好了,放心等四小姐来搜。 甘嬷嬷想到此处,终于明白了刘喜善家的是早就打算好了,一步步筹谋了要给她个好看。好啊,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胆子大着。给你个管事的位子你还不知足,竟然肖想起我的位子来了! 甘嬷嬷心头大恨,扯了件外衣披着,急匆匆领着几位管事往外走。都这个时候了,她得先回去收拾东西,能收拾多少收拾多少,以防四小姐真的闯进来。 结果刚出了豫园的拱门,就一头撞上了刘喜善家的。 甘嬷嬷看着刘喜善家的一脸恭敬的笑,恨不得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刘喜善家的自然不明所以。她如往常一般上来先问了好,笑着道:“嬷嬷吃过早饭了吗?嬷嬷今日脸色红润,看着比昨儿精神多了呢。我有个事儿要叨扰嬷嬷” “你先等着吧,我手头还有急事儿呢。”甘嬷嬷抬手打断她,眼睛里射出的目光渐渐变得尖刻。她冷冷地盯着刘喜善家的,半晌,才移开了眼睛,领着两个管事从刘喜善家的跟前疾步走了。 刘喜善家的被甘嬷嬷看得心里发毛,却更觉得诧异。年过六十的甘嬷嬷一阵风地跑过去了,追都追不上。 甘嬷嬷和两个管事都急眼了,各自回院子里将平日里锁在柜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有的拿一匹青面料子包了,在后院树底下随意挖了个坑埋下去;有的分装在好几个匣子里头,分给手底下干粗活的婆子们,要她们代管几天。还没等她们藏好,外头婆子们已经嚷嚷开了:“四小姐,四小姐!您来我们奴才住的地方干嘛啊” 甘嬷嬷心里一咯噔。她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走出来了,看着和四小姐拉扯的婆子,竟笑了,俯身下去先给四小姐作了个揖。 四小姐刁蛮任性c毫无大家闺秀的贞静可言,甘嬷嬷打心底里瞧不上。可就是她这样不要名声的性子,反倒让人顾忌。 四小姐领着屋子里的丫鬟们和甘嬷嬷两人僵持。这样的场面真心很难看,堂堂一个小姐,堵在奴才们屋子外头对峙,出不出乱子还是两说,传出去了还要不要身份了呢? 甘嬷嬷到底见过大风大浪,此时竟是镇定下来了。她一手指了两个婆子去拿一碗茶给四小姐,一壁笑道:“四小姐有什么事,让下人们过来传个话不就成了,怎地您竟自个儿过来了?您若不嫌弃,先去老奴屋子里头坐坐,消消气。” 面上恭敬地说着,眼神里的鄙夷却是掩饰不住的。心道四娘今日若真跨进了自个儿的屋子里,传出去了来日哪个婆家会要她?会要一个进奴才屋子里坐的小姐? 四小姐叉腰站着,盯着甘嬷嬷恶狠狠道:“老刁奴,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敲打 甘嬷嬷还是笑:“您这是怎么了?若我们做错了什么,您回禀了世子夫人,等世子夫人治罪下来,我们就削了脑袋交给您。” 四小姐气得涨红了脸。刚要不管不顾地领着丫头们闯门进去,那边急急跑过来了一个媳妇,奔过来扑在地上道:“四小姐,夫人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回来了,这会儿要请您过去。” “周恒家的,夫人是为着今日四小姐过来这边的事情?”甘嬷嬷立即道。 周恒家的跑得直喘气,看也没看,夺过一旁婆子手里的茶就灌了两口——殊不知那婆子本是要拿给四小姐喝的,而且四小姐刚刚已经喝了一口。 四小姐瞧见一个奴才竟喝了自己喝过的茶,顿觉胃里头一阵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甘嬷嬷瞧着四小姐的窘态,心里就觉痛快,又笑问周恒家的:“夫人只请了四小姐过去?” 周恒家的摇头道:“嬷嬷,也要咱们过去。” 甘嬷嬷心里又是一揪,暗道:请四小姐,八成是要责问四小姐不顾身份c去奴才的院子里大闹让人笑话。要她们这些管事过去,难道是要责问她们贪赃的事情? 若不是为着这个,又为何要她们一同过去呢? 心里惴惴地,还是跟着四小姐一同去了。到了正房里,许氏端正坐着,脸色很难看,一句话都不说。 许氏本是要用这沉默的威压来给四娘一个下马威,哪里知道四娘不按常理出牌,瞧见母亲大人不说话,扑通一声跪着先诉起了自己的苦。什么冬日里用的都是黑炭,平时的绸缎料子都是不时新的样式,有时候拿回来的饭菜也是冷的,诸如此类。 四小姐的亲娘是个奴籍的贱妾,许氏何曾正眼看过她?当下摆手冷冷打断了,道:“今早的事,我回头再教训你。你现在先去后头佛祖面前跪着,静一静心,想一想自个儿身为周府的小姐,该不该冲到奴才的院子里头去闹。” “母亲!”四娘脸红脖子粗。 “把她带下去!”许氏指着两个婆子,高声吩咐。两个婆子上来就把四娘扭住,转眼拖到后头去了。 甘嬷嬷眼看着四小姐都让夫人给发落了,心里头就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厉害。夫人将四小姐拖下去了,下一个是不是要将自己拖下去?四小姐再怎样也是世子爷的女儿,犯了错,顶多在祠堂里头跪两天。可是自己呢? 是要撸了管事的体面,还是要拖出去挨板子? 若是十年前刚进周府,甘嬷嬷绝对不会这么想。那时候夫人还没生孩子,里里外外都仰仗着自己,把自己当成半个亲娘。可如今 刘喜善家的说的一点也没错啊,自己是夫人的奶娘,又不是夫人的亲娘啊。自己这些年也能感觉到,夫人对自己不像从前那么信任。几个铺子庄子的账本,夫人总要抽空看看。另外那四个管事,都是夫人做主提拔起来的,自己举荐的人,夫人不愿意用。 甘嬷嬷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会不复当初。她先是花了大价钱送三个儿子到私塾里面念书,后来大儿子不是这块料,她又给大儿子在金陵买了两座酒楼,让儿子做生意去了。在周府里,她是低头哈腰的奴才;出了这个周府,她却是金陵城阔绰的老太太。 她能有今天这份家底,可不都是凭着搜刮敛财得来的。再则,若没有这样的好处,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当管事呢?每年多那么十两银子的份例,有意思么? 几个管事都颤巍巍地跪着。许氏瞟了她们两眼,才道:“你们帮着我管院子,倒是管得好哇。” “世子夫人!”甘嬷嬷一句话就给吓着了。她慌忙爬到许氏脚边上,磕头道:“奴婢这些年忠心耿耿地伺候夫人,奴婢这条命这口气都是夫人您的,奴婢奴婢绝不敢做什么背主的事情啊!” 许氏看着年迈的甘嬷嬷爬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裙子,还一边砰砰地磕头,心里便有些不忍了。想起这甘嬷嬷从小将自己奶大,已然是半个娘一样,这么些年在周府里头过日子,里里外外都是甘嬷嬷忠心耿耿地扶持着自己。 甘嬷嬷克扣府中份例,许氏心知肚明。她之所以不管不问,就是因着这样的事情根本无伤大雅。几个庶出的子女本就碍了她的眼,克扣了又怎么样?冻死饿死了反倒好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甘嬷嬷会贪婪到令人吃惊的程度。甘嬷嬷的大儿子在金陵开酒楼,如今竟然已开到了第八家分店,还买下了一个青楼。甘嬷嬷的小儿子还娶了金陵一个员外家的女儿,那个员外有功名在身,之所以愿意把闺女嫁给下贱的商贾,就是因着甘嬷嬷家中送了几万两的聘礼。 这些事儿,许氏都是慢慢地才知道的,倒不是因着今日四小姐闹起来才去查的。只是既然今日翻开了,就索性敲打敲打甘嬷嬷。 甘嬷嬷吓得半死,趴在地上起不来了都。许氏冷哼了一声,先让另外两个管事把她架起来了,这才道:“你们几个,日后还是给我收收心吧。今日闹起来的是四娘,明日若是传到外头去,咱们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嬷嬷,我是拿你当亲人看待的,若因此让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便是我的不对了。” 甘嬷嬷又跪又哭:“奴婢不敢哇!奴婢是个什么东西,从小在外头给大太太提鞋的丫头啊!奴婢不过腆着脸当了小姐的奶娘,事实上不过是个下人” 一句“大太太”,许氏听了到底心软。这甘嬷嬷当初还是伺候自己母亲的丫鬟,伺候了二十多年。后来当了媳妇,生了孩子,又来伺候自己。 其余的三个管事都跟着甘嬷嬷痛哭流涕,磕头请罪。 许氏叹了几口气,道:“行了,都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在这里碍眼。” 四人连滚带爬地挣扎着出来了,甘嬷嬷走得慢些,还没出门,许氏在她身后道:“嬷嬷,你平日里靠几个姨娘和一群庶出的吃孝敬也就罢了。你该是没有动了我那些嫁妆铺子的心思吧?” 甘嬷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忙回过身来跪下道:“没有,没有!这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我还是分得清楚的。若是我我真做了对不起夫人的事,我自个儿天打五雷轰,我的三个儿子也绝不留一个后!” 许氏这才点点头,饶过了她。 甘嬷嬷和几个管事出来了,都先凑在屋子里哭了一回。哭完了,三个管事率先捶着桌子跳脚,喊道:“刘喜善家的,咱们这回非扒了她的皮不可!嬷嬷,您定个主意,看是要她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甘嬷嬷喘了口气,抬手道:“人家有备而来,都怪我掉以轻心了,没看出她有那么大的野心呢!也罢,既然都翻开了,日后我也不必给她留脸了。”说着点着下巴指指周恒家的,问道:“刘喜善家的呢?咱们几个在夫人跟前挨巴掌,她跑哪儿去了?” 周恒家的道:“人家这会儿该躲在屋里偷着笑呢——不过,嬷嬷,我手底下的两个婆子方才跟我说,她去找厨房的马婆子去了。” “马婆子?”另一个管事就冷笑:“为着九小姐跟前那个二等的缺,她当我不知道她捞了多少好处?揭发咱们敛财,她自个儿呢?我听说了,她心黑手辣,甚至明码标价,没有十五两银子她屋子的门都别想敲开,没有五十两银子别想谈二等往上的缺。我可是知道,包姨娘跟前的冬青送了一百两,都没把妹子塞进去,人家定的是马婆子的外甥女。可见马婆子拿出来的数比一百两都多。” 第三个管事听了,脸色随即一变,道:“那你们可有没有证据?若是有,咱今儿就反将她一军。” 周恒家的就道:“这种事儿不好抓。只是”说着,两只眼睛觑着甘嬷嬷:“嬷嬷,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马婆子家的外甥。” 甘嬷嬷道:“我听说了,会煲汤,夫人听了很中意。” “会煲汤算个什么,九小姐身边的人哪个不是钟灵毓秀的,几个一等的都还会写字呢!”周恒家的脸色有些微妙:“嬷嬷,我说的是,听说那小丫头耳朵不太好使。” “什么?”甘嬷嬷眼睛一瞪:“耳朵不好使的人还能在主子跟前”说着却又想到什么,道:“我倒是知道马婆子耳朵不好使。” “正是呢,这是天生的,但那个小丫头从小学得好,看着人家的嘴型说话也利索,一般人瞧不出来。”周恒家的就挤一挤眼睛:“若这件事是真的” 甘嬷嬷听着,脸上也闪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光芒了,点点头接话道:“你说的不错。若是真的” 第二日时,九娘照例领着几个丫鬟来豫园用晚膳。桌上有一道老鳖汤,许氏用了几口,赞其鲜美,便命人将这汤再盛几个罐子,分送去几位庶出子女的院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九娘 这倒不是许氏突然想着要关怀子女们了,只是昨日四小姐闹得太难看,老夫人隐隐都知道了。她若是再不做点脸面,让几个弟媳妇抓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许氏慈爱,几个庶子庶女们自然要孝顺,接了许氏的汤还没顾得喝上,都一个个地先来豫园问安道谢。采薇院的六娘看着装汤的罐子,颇有些好笑,道:“鳖汤是补药,母亲到底是疼我的。” 李嬷嬷站着冷笑一声。 六娘道:“我还是去豫园磕个头吧,人家都过去了,我总不好例外。” 遂又不得不起来,披着厚重的大氅出门。 正因着昨日的事情,不光许氏想起来慈爱这回事,甘嬷嬷几个也忙着将些上好的银炭和棉被送到采薇院这边来了。李嬷嬷和云竹瞧着,都既震惊且痛快,不知六娘一个年仅十岁的女娃娃竟能挑拨得上房管事们内斗,把刘喜善家的架到了火上烤不说,还狠狠打了甘嬷嬷一耳刮子,算是报了这两年惨遭克扣的仇。甘嬷嬷经许氏一敲打,本性能不能改是两说,但至少几个月内是不敢再克扣敛财的了。 六娘撑着病体赶到上房时,几个庶出的姐妹兄弟也都在。六娘长久不出门,和姐妹们见面少,见过之后都拉着手寒暄了一番。里头的婆子将来人一一报给了许氏知道,许氏一听久病的六娘竟也来了,面上透出几分惊讶,道:“小六的身子见好了?” 霜降道:“六小姐这已是第二次来上房了,瞧着还是瘦些,只是脸色比从前好多了。奴婢还听说,六小姐这段日子都遵医嘱服药,闲时在院中养花,日头晒得多了,身子自然恢复了些。” 许氏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这个六娘自从去年冻着了,身体受了寒,一直就是个半死不活的药罐子。且又因着生母没了c生父去了金陵,没有人关照,便越发地心灰意冷,不愿意求生。许氏还十分高兴,以为这个周府嫡长女能顺理成章地病死,主动将嫡长女的名头捧给九娘。 可如今倒也稀奇了,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还知道出去养花种草保养身子。 “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许氏抬手吩咐:“她是咱们周府的嫡女,和那些庶出的不一样,在外头磕头终究怠慢了她。” 遂有丫鬟出来领六娘进屋。这豫园前些年为了迎接淑妃省亲,大修了一番,如今已和十年前文氏住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六娘踩在寿山石铺就的台阶上头,恍惚在这陌生的时空抓住了一丝熟悉。上一世成为政治筹码以和硕公主的身份和亲,她也曾身处宫廷一般的锦绣浮华中。 进了门,两个下丫鬟上来服侍着六娘脱下斗篷和堆帽。六娘温温顺顺地,上来先给许氏行了礼,又和九娘见礼。许氏笑看了她两眼,等她全了礼,才吩咐了丫鬟道:“六娘身子弱,你们怎么也不知道扶着!好孩子,你既然病着,我们母女之间还论什么礼数!” 六娘笑道:“母亲疼我,我更不能仗着母亲的宠爱来骄纵。” 许氏挑了挑眉头。 此时有婆子给六娘在桌上添了碗筷。许氏笑着请六娘坐下一同用膳,还嘘寒问暖道:“你是冻出来的毛病,平日里可要小心着。正好今日的菜色都是些补气补血的食材,可见是等着你过来呢。” 六娘看着许氏脸上的笑意,心里就有些无奈。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自然不能是个好对付的。 许氏客气,六娘自然更客气,刚坐着喝了一口漱口的茶,就又站起来拿银勺子为许氏挑了几个菜布上。许氏端坐审视着她,等她放下了勺子,又笑:“小六的规矩这样好,可比小九这个猴儿更让我省心。” 坐着一言不发的九娘此时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娘,又看看六娘,噗嗤一声笑了:“是呢,我这猴儿不老实,这周府的瓦早晚能让我掀了,怪道我都长到九岁了还让娘整日拎到跟前盯着。” 九娘面上嘻嘻哈哈,六娘心里头倒笑了,想着这位嫡出的妹妹倒是个藏不住心事的。 为了显示自己身为许氏的亲女,能够得到许氏全部的宠爱,裸地向旁人示威,也明晃晃地警告六娘不过是个碍眼的继女。 六娘抿唇一笑,也不答这话。九娘正喝完了手里一碗鳖汤,站起来道:“娘,我还要回去描花样子!” “吃完了再去!”许氏横她一眼:“你姐姐还在这儿,坐下!” “舀几个小菜送到我屋里去当夜宵吧!”九娘平日里跟许氏淘惯了,根本不拿许氏的训斥当个事儿。许氏太宠溺她,看她坚持,只好吩咐厨房新做一碗雪皮馄饨c几盘子小菜给她当夜宵。 九娘这才笑了,扭股儿糖一般拱在了许氏怀里,道:“我就爱吃雪皮的馄饨,让他们将藕粉再调得浓一些,别加鸡蛋。” 许氏点一点她的额头道:“别拱了,我的衣裳又让你揉皱了。多大的人!”九娘道:“能包雪皮馄饨的藕粉都是宫里头赏下来的月牙湖的莲藕,我一年统共也吃不了几回。我多拱两下子娘明儿还让厨房做给我吃行不?” 许氏笑骂:“再拱更不给你吃了!” 九娘又说笑几句,这才退下了,走的时候还问身边跟的嬷嬷家里还剩了多少的藕粉,忘记了和六娘道别。 许氏看九娘走了,无奈地笑笑和六娘道:“这么个猴儿将来可让我怎么办!” 六娘笑而不语。 若六娘还是原先的六娘,眼睁睁看着九娘在母亲怀里撒娇,怎么能承受得住?好在上辈子的端静公主可不缺爱,王府里头不论是自己爹娘还是叔父伯父们都生了一窝男孩,里头她一个女儿活像一朵被众多绿叶衬托的花。上到爹娘祖母下到兄弟c堂兄弟都把她看成眼珠子。 只是,正是因为太受宠了,才入了圣上的眼。 如此桌上陪着许氏用饭的人变成了六娘。一切似乎没什么差别,许氏温柔劝着六娘多吃点这个c多用点那个,六娘频频起身给许氏添汤布菜,一副母慈女孝之景。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晚饭,许氏道:“黑灯瞎火地不若就留着睡吧,夜深露重赶回去怕又要冻着你了。我这儿有地方给你睡。” 六娘面上便露出十分感激的神色,方想答应了,却又露出讪讪的神情,低头道:“女儿这副病身子,怕过了晦气给母亲。” 许氏看着她便笑了。 却在这时候,一个丫鬟很突兀地在外敲门。许氏身边伺候的人过去问道:“这样晚了,有什么事?”那丫鬟道:“奴婢是九小姐身边的,来回九小姐的事。” 丫鬟们一听,连忙将门开了,外头的丫鬟捧着一个厚重的楠木盒子,进来跪倒在许氏跟前,道:“夫人,我们小姐因着馄饨不对口味,在屋子里发了火。” 许氏道:“可是怎么了?” 丫鬟道:“是因着九小姐吩咐了不让在馄饨皮里头加鸡蛋,结果去传话的丫头没有说明白,最后还是端了有鸡蛋的馄饨上来。九小姐就发了脾气,说夫人好容易拿着宫里头的稀罕东西给小姐,结果让一个奴才坏了事情,最后做出来的还不合口味,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心了。九小姐说了,加鸡蛋的馄饨实在吃不下去,如此扔了却十分不孝。没有办法,只好让奴婢拿了馄饨过来送与夫人。” 许氏听完这一番话,方才对九娘火爆脾气的不满烟消云散,满心里都想着女儿的孝顺了。她连忙道:“这算个什么事,一碗馄饨罢了,她竟还生了气,气着了身子可怎么好!”又想一想道:“你快些回去告诉她,馄饨娘收着了,不会糟蹋了东西,让她别再难过!那个坏事的丫鬟叫什么?” 跪着的丫鬟道:“叫品儿,是前几日新来的。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人,不想是个败事有余的。” 许氏便道:“既然连传个话都不明不白地,要来有什么用?打发回家去吧!” 那丫鬟应下了许氏的吩咐,将食盒放下退了出去。许氏面露疲态,却还是对着霜降招招手,问道:“九娘身边伺候的人是我千挑万选的,为何会发生今日的事?一碗馄饨是小事,可日后若有了大事,再出错漏,可怎么好?那个叫品儿的丫鬟是什么来头,何人举荐?” 霜降道:“如今管着丫鬟调配的是刘家妈妈,这品儿还是刘家妈妈亲自送过来的呢。” “刘喜善家的?”许氏的声色明显严厉了几分。半晌,冷哼了一声,道:“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你将刘家管事给我带上来,我可要好生地问一问她!我说了多少次,凡是九娘的事,无论什么都是要紧的,她竟还敢在九娘头上糊弄!这豫园里可从没有过这样的管事!” 让九娘再闹腾了一回,许氏彻底没了收留继女的兴趣。假意推辞了一番,放了六娘回去。 六娘自是温顺地磕了头,才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驱逐 出了园子,陪着在外头等着的李嬷嬷就上来笑说:“那个叫品儿的丫头似乎是出事了,奴婢方才听见她们都在议论呢!”说着忍不住低低笑两声。 六娘抿一抿嘴,道:“快回去吧,咱们且看着明日如何。” 第二日果然如六娘所料,豫园里声势浩大地发落了刘喜善家的。 许氏先是叫了刘喜善家的,将那犯了错的品儿一同拉过来跪着,指责刘喜善家的没把差事办好。事情到这儿也不算大事,品儿最多是个不中用的罪过,刘喜善家的也最多是个办事不力。 只是旁边周恒家的插了一句嘴,说从前听说过,这个品儿的耳朵天生有毛病。许氏一听,找了两个婆子拉了品儿,背着她敲鼓,问她敲了几下子。品儿三次答错了两次,许氏这才动了怒,抄起炕上一本史书狠狠砸在刘喜善家的头上,骂道: “我的九娘是堂堂的嫡出小姐,配个聋子在身边伺候,还是三等的丫鬟,传出去了也不怕人笑话!奴大欺主啊!你拿这么个人来糊弄九娘,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刘喜善家的就跪着喊冤,说原先自己定的是包姨娘身边冬青的妹妹,最后送去的却是品儿,说是周恒家的拿着腰牌,故意把人换掉了。周恒家的冷笑,也不辩解,一手抓住刘喜善家的手腕子,把袖子一撸,露出来那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她朝许氏回禀道: “这可是马婆子贿赂给刘家妈妈的,若非如此,刘家妈妈能举荐了聋了耳朵的品儿去九小姐身边做三等?夫人大可查一查这串珊瑚的来历,到时候就明白了。” 于是马婆子也被扭过来了。许氏身边霜降等大丫鬟做主,一问一查,片刻把马婆子唬住了,竹筒倒豆子将她怎么贿赂刘喜善家的说了一遍。刘喜善家的为了一串珊瑚珠子和十五两银子,竟欺上瞒下,将九小姐玩弄于鼓掌。许氏震怒,当场让人拖了刘喜善家的下去,痛打五十大板,赶出了府。 刘喜善家的不但是豫园的管事,还是在金陵给世子爷管过铺子的,让许氏雷霆手段打个半死赶了出去,周府上下都噤若寒蝉。刘喜善家的既然是世子爷安排回来的,脸面自然比旁人更大,只是许氏如此做也丝毫没有不敬重丈夫的嫌疑,谁让刘喜善家的在九小姐头上动土呢!若世子爷回来了,知道了这刁奴竟敢怠慢九小姐,怕也会跟许氏一样的处置办法。 事情传开了,采薇院里的李嬷嬷就偷笑了好久,拉了云竹在六娘跟前道:“瞧瞧,你以后还怕什么?胆敢欺辱你的人,自有小姐为你做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是没看见刘喜善家的被抬出去的模样,下头全是血,半条命都没了。打完了就立刻扔出去了,若没个人收留她,瞧着也活不了几天了。她的丈夫c儿子和女儿虽然还在府里头,但那甘嬷嬷能放过了她一家去?你且看着她们的下场吧。” 为着扳倒这刘喜善家的,周恒家的固然出力最多,然而真正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却是甘嬷嬷。除了甘嬷嬷,再没有那个管事胆敢利用九小姐给别人下套。甘嬷嬷在品儿去厨房传话的时候使了诈,让那包馄饨的厨子故意加了鸡蛋进去,倒不是品儿真的传错了话。若说刘喜善家的欺上瞒下,甘嬷嬷这等行径性质更恶劣。 可若不这样做,不涉及到九小姐的切身利益,许氏便不会下死手处置了。九小姐就是许氏的心头肉,谁冒犯了她,许氏就恨不得让谁赔上命去。如此结果,才是斩草除根,让刘喜善全家再也别想翻过身来。 云竹却是掉了眼泪,跪着道:“这一回还是小姐拼着给我挣回来的。是我累了小姐。” 六娘笑道:“你待我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丢了性命?那样我还算是个什么主子呢。” 云竹忍不住哭了许久。 六娘也一时沉默了。 却说又过几日,刘喜善家的丈夫c儿子c女儿都一一地让甘嬷嬷发落了。 先是刘家的傻儿子莫名其妙地挣脱了铁链,跑到院子外头,闯进奴才们的屋子里大喊大叫。那傻子力气十分地大,动用了十来个膀阔腰圆的婆子才及时将他按住了,没有在正院里闹出不妥来。甘嬷嬷便以此下令,要刘家把这傻儿子搬到周府外头居住,不准再进国公府的门。 刘喜善家中有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当然说什么也不肯赶儿子出去。甘嬷嬷冷笑,找了护院的家丁直接将人拖出去了,捆在马车里头送得远远地,听说是卖给了人牙子。一般的身体没毛病的小孩卖给人牙子,多半是卖到大户人家当奴才去,倒不是很惨。这傻子卖出去了,除了卖给那些不正当营生的老板,砍断手脚当乞丐骗钱,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结果刘喜善全家人都发了疯,打上甘嬷嬷们前要讨回儿子,还扬言要去许氏面前状告甘嬷嬷。甘嬷嬷早有准备,立即翻出了三年前刘喜善在金陵当管事时,娶了一个庄子上佃农的女儿做妾的事。此事本没什么错处,刘喜善和这小妾是你情我愿,小妾的父母也看中了刘喜善送去的丰厚聘礼,刘喜善如此纳妾符合大越律令。唯一的漏洞是他纳妾的时候他老婆不让,于是刘喜善竟没有向官府报备c也没有向主家禀报,在外头买了宅子将小妾金屋藏娇。 甘嬷嬷抓住这一点漏洞,串通了几个和刘喜善不对付的外院管事,大家众口一词指责刘喜善强抢民女。 周府这样的人家太看中名声,连府里的爷都不敢干出强抢民女的事,一个奴才狐假虎威地,更难以容忍。甘嬷嬷甚至没有跟许氏汇报,直接将此事当做家丑私自处理,将刘喜善打了五十个板子卖给人牙子。刘喜善的三个女儿里,除了最小的女儿坠儿是在九小姐身边做二等丫鬟,其余两个女儿都是在外学着管铺子的。甘嬷嬷那两个女儿跟着一同卖了出去,又做主将坠儿遣到厨房里头,在马婆子手底下干洗菜的活。 如此刘家走上了家破人亡之路。当刘喜善家的拖着残废的两条腿,在距离周府不远的大街上一边乞讨一边骂着甘嬷嬷等人不得好死时,恍惚之中,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过甘嬷嬷。 她来京城之后,唯一得罪过的人只有云竹还有她背后的六小姐了。 六娘数着日子,嫡母许氏的生辰竟快要到了。 许氏虽然是继室,然而她生了五个孩子,深得周家全族的敬重;兼之她身体强健,挽回了世子爷克妻的名声,连她的婆婆周老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这许氏在周家的日子说不上顺风顺水,倒也是威风八面。她要做寿,整个周府早在一月之前就开始准备,外头世子爷的同僚们也陆续送了贺礼过来。 “听说九小姐这回下了苦工,绣了一件两丈宽的屏风,上头用不一样的文体写一百个寿字”云竹把上房听来的话一一地说给六娘:“只是九小姐向来擅书法,不擅女红的。还是上回世子夫人说了女孩儿女红不好是要命的,九小姐那边才专程请了个女红的师傅。” 六娘想起来那日在许氏屋里吃饭,九娘甩了脸子直接走人的事。不禁噗嗤一笑:“九妹妹娇贵,要绣出来一百个寿字可不是要累着了?” “若真是要累了,世子夫人该心疼了,哪里能真累着了?”李嬷嬷随意地笑笑:“下头的丫鬟又不是摆设。” 六娘便也笑了,放下了手里的绣框子:“我还想着绣个什么福禄娃娃给母亲,看九妹妹这么较真,倒不好再绣了。”她托着下巴思量起来,她的女红是上辈子练出来的,在宫中都拿得出手。除了女红,她不擅长书法,不擅长琴棋,倒是喜好做木匠活,还曾给康熙圣上刻过一只笔筒,深受圣上赞赏。在当时看来,女子绣活好就是顶好了,那些吟诗弹琴的本事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倒也不算什么。而端静公主喜好雕刻,在旁人眼中就是雅好。 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上辈子她不论做什么,旁人谁敢扫她的兴致?谁不得高声叫好?若放在这辈子,再刻一个小玩意儿送给嫡母做寿礼,可等着人家说她不务正业c钻研些百工的下贱玩意。 “过生辰的是咱们的世子夫人,我拿出来的东西若是太不像了,难免让人抓一个不孝的把柄。可若是出彩了,怕是更加地不妥。”六娘杵着下巴,她知道这给许氏的贺礼可不简单。 六娘一句话,李嬷嬷和云竹也犯了愁。 六娘看她们没有主意,便又把绣框拿起来了,给自己一件新做的冬衣袖子上头绣些青梅。 做了一会儿周恒家的过来了。她亲手端着一匣子串珠c猫眼石c绢花等物,进来和六娘笑道:“上头分了些小巧的饰物,这是给六小姐的。” 六娘和云竹上来看,看那些串珠十分地精致,都是小颗的玛瑙c青玉c翡翠c碧玺,是给闺中小姐们闲着做珠钗c打络子c绣衣裳用的。这一匣子比从前送来的强了几倍,云竹笑道:“周家妈妈有心了。”一边拿了杏仁茶给周恒家的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寿辰 周恒家的接了茶,恭敬道:“六小姐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往后六小姐有什么话,吩咐了奴婢就好。”说着又把匣子第一层挪开了,露出第二层,只见里头是两块手指肚大小的牛黄。 六娘这副身子久病不愈,拖到如今已经不能再拖。她把当初大夫给开的药方子翻出来看了一遍,和自己如今喝的这些糊弄人的药一一对比了,发觉其中好几味药材都是以次充好的。六娘想求几样好材料入药,先就想到了周恒家的。 周恒家的正好接了刘喜善家的差事,手里有几分权,于是没过几日就弄过来两块牛黄。 六娘谢过她道:“有劳妈妈了。”还拔了头上一支簪子塞给周恒家的。 周恒家的推辞道:“您身上的东西都是先夫人的体己,不好送人。再则,奴婢又用不着。等您将来有了好日子,能记着奴婢就行了。” 六娘笑道:“只是药钱总该给的,牛黄不甚贵重,那百年的人参岂是能白让妈妈破费?”说着示意云竹去箱子里取两锭银子过来。 周恒家的又推了几回,到底收了。她其实是不敢收文氏的东西。 “小姐,牛黄c白岑c当归这几样不是很麻烦,只是那人参”周恒家的说着面露难色:“您要的百年的人参,都是上得台面的大铺子里头才有的,那样的地方,平日都会给咱们府货。” 也就是说,要买人参就逃不过府中的耳朵眼睛了。 六娘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此事的确难做。这样吧,妈妈先回去,我再想一想。等我有了消息,我再让云竹去找您过来。” “哎,您尽管吩咐。”周恒家的应声退下了。 云竹将周恒家的送出去了。六娘亲自把两块牛黄收到了里屋的箱子底下,盘腿坐上炕思量着药的事情。无奈想了一会子她还真没什么办法,又有些烦恼地从炕上溜下来,却看见了周家妈妈送来的一匣子串珠。 六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拉住了李嬷嬷的袖子,清亮地笑道:“嬷嬷,我知道该送什么样的礼给我那位母亲了!” 终于到了许氏的生辰。 许氏的两个弟媳妇,也就是周府的二太太c三太太负责张罗。上午就有宾客过来了,都是京城中的高门望族c高官重臣,怠慢不得。 “旁的人也就罢了,南安郡王妃那边可万万不能出纰漏。”豫园里的许氏自然也没闲着,她叫了甘嬷嬷和三个管事在跟前,将她们呈上的回礼的单子亲自一一地看了好几遍。改了几样东西后,终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又问道: “戏班子准备地怎么样了?” 甘嬷嬷笑回道:“夫人的娘家亲自送过来的人,老奴瞧了,那真是跟天仙一样,王妃能不满意?” 许氏点头笑了:“若不是为着南安郡王府,我还真舍不得送出去这么一份大礼。走吧,时辰快到了,你们再去看看几个爷和小姐们,盯着他们的规矩。” 甘嬷嬷应了声是。 这南安郡王与旁的王府还不一样,郡王的嫡长女正是当今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说起来,南安郡王冯家这一族的命运颇为传奇。郡王祖上上数七八代还是前朝最为煊赫的世家望族,到太祖揭竿而起的时候这个家族却因战乱动荡,全族分崩离析,逐渐走向衰落。那郡王的祖父当时家徒四壁,只能回祖籍以种田为生,郡王的祖父寒窗苦读,在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势力的情况下,中了阳朔七年的状元。 若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中了状元,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小小的七品官c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但他并不能立即跨入贵族阶级。而冯家不一样,殿试的时候圣上一问左右,知道那状元郎竟是千年的望族昌平冯家。圣上头脑一热,把自己的女儿荣安公主许配给了状元郎。 荣安公主在宫中并不得宠,她的生母不过是后宫里一个小小的才人,但她好歹是个公主。她下嫁冯家后,冯家一跃成为皇家外戚,借着公主的势力重振家风。 也是冯家的子孙后代很争气,南安郡王的父亲比他祖父更有出息,习武从军,在北疆击退匈奴立功,官至一品上柱国。最后到了南安郡王这一代,郡王在当今继位的时候早早地站了队伍,出了不少力,于是他的女儿竟进宫做了太子妃。 如今南安郡王府借着东宫的势力,越发地煊赫了。南安郡王府也争气,如今郡王子承父业,在西北边境领一品西京节度使的职位,统领着三十五万守军。 所以说,一个有名望的世家,就算一时落魄了,只要没有斩草除根,再光复起来却是不难的。家谱这个东西比金钱和权利更受世人尊敬,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家风和家训又使得世家的子弟们牢记着祖上的荣光,牢记着自己奋发向上振兴家业的责任。 南安郡王冯家如今已是京城八大望族之首。 南安郡王妃在女儿做了太子妃之后,行事也很低调。 许氏区区一个三品诰命过生辰,又不是宁国府的老夫人过寿,按理是请不来南安郡王妃的。只是许氏娘家庶出的亲妹妹是南安郡王府中二太太表弟的媳妇,如此两家勉强算是沾亲带故。 许氏暗暗在心里盘算着,九娘过了年就满十岁了。南安郡王家的世子c当今太子妃唯一的嫡出弟弟,和九娘同岁。 虽然这位小世子作为嫡出幼子自幼娇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然而南安郡王可是未来的国丈,小世子早晚会享亲王俸禄。九娘将来可就不是一品诰命了,而是亲王正妃再则如今两个孩子年纪都小,那小世子心性单纯,日后和九娘两个处得好了,怕是能比寻常夫妻更和睦呢 “夫人,来了!王妃来了!”一个丫鬟有些急切地直接闯了进来。 许氏连忙道:“这么快!快,随我到前头去!”一边在铜镜里头看了看自己的仪容。 跨出门槛的时候,她没忘了再叮嘱甘嬷嬷负责盯着九小姐和自己两个亲生的安哥,两个管事盯着其余的庶出子女,让他们一同到前头来给来访的长辈们请安,不要出纰漏。 “对了。”许氏原本急切的脚步顿住了,从容缓慢地道:“还有小六。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甘嬷嬷亲口答应了。 云竹伺候着六娘用药,加的是新从周恒家的手里得来的牛黄,口味比先前又苦了一分。 这时候外头就有人来了,是许氏身边的一等丫鬟春分,她进来先端了一罐子汤膳递给云竹,才笑道:“夫人担心六小姐的身子,特意送了鲫鱼汤过来。这几日入冬换季,天气又寒冷,夫人嘱咐了六小姐不要随意出去,莫让冷风扑了。” 六娘便笑了。今日南安郡王妃并几位京城中极有身份的夫人c太夫人来府中为许氏庆生,此事满府谁人不知?几个庶子庶女都得了许氏的吩咐,打扮地妥帖得体到宾客面前请安,唯有她这个嫡出长女是不应该出现的。 论礼法,论序齿,她可是排在九娘前头的。若她去了,九娘又如何脱颖而出? 许氏的算盘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真是劳烦母亲了。”六娘面上流露出发自肺腑的感激:“都怪我的身子不争气,总要母亲担心。” 一边掀开罐子,闻见了里头鲜浓的香气。 春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满意地笑了,一双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云竹凑上来问道:“春分姐姐,我们家小姐给夫人的寿礼今早让李嬷嬷拿给甘嬷嬷了,不知有没有送到夫人屋里?我们小姐自己是去不成的。” 春分道:“爷和小姐们的礼都收起来了,甘嬷嬷点了数,没有少哪一个的。”又笑道:“只是夫人忙着迎接宾客,今日是没有功夫看晚辈的礼物,明日怕才能看呢。” “奴婢晓得的,只是问一问东西有没有送到,若出了纰漏没有按时送上去,岂不是我们小姐的不是了。”云竹轻声地道。 “这个你放心。”春分并不在意。转头又和六娘交代了些鲫鱼汤的忌口,最后道:“小姐慢慢用汤吧,奴婢回去跟夫人回话。” 六娘点了头。 等春分走了,云竹去拿了一个碗,从罐子里头舀汤自己喝。六娘仍坐着看些闲书。 等那汤喝得见底了,云竹费力地打了一个饱嗝,笑道:“这汤倒是讲究,里头想是加了熬了不少时间的牛膝骨汤。”又撇一撇嘴道:“既然连个面儿都不让您露,您又何须那么用心地为她预备贺礼。” 六娘听着笑了。好似从前些日子起,云竹对待她的态度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云竹是老实本分,不愿意干背叛主子攀高枝的事。 但现在的云竹浑然不把许氏当成她主子名单里的人了。她的主子只有六娘一个。 “不论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嫡母啊。”六娘淡淡道:“你可知道孝道的重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王妃 “可是”云竹咬了咬牙:“就算您再怎样孝敬,夫人都不会领情的。”六小姐和庶出的小姐们是不一样的啊,六小姐是会挡了九小姐的路的。这样的敌人,难道会因为一点点示好而让许氏放过她吗? “她不领我的情,那是自然的。”六娘面上却并无忧虑:“可是云竹,我是不容易的,难道她就容易了吗?你别忘了,继室这个位置,不好做。” 云竹皱了一下眉头,她还并不能完全理解六娘的话。 继室虽然难做,但许氏不是都熬过来了吗?她生了那么多孩子,得到了国公夫人的认可,成为周家的当家主母周家后院都握在她手里 前院里,午膳已经摆上了,许氏先伺候着婆婆国公夫人上座,又扶南安王妃上座,自己最后才落座。 国公夫人这几日犯了头疼病,不大爱说话,只是今日许氏过生辰又请了南安郡王妃过来,她多少要露个面。国公爷c当今吏部尚书大人,这段日子政务繁杂,在朝中正和圈地的贵族们斗得死去活来,遂日日夜里都住在官邸,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许氏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甚至比起那两位弟媳妇,她的姿态还要更低微。她虽然是周家的嫡长媳妇,然而周家第三个儿媳妇c三太太赵氏却是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严格来说是国公夫人堂哥的女儿。 三太太才嫁进来没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但她坐在国公夫人身边,亲亲热热地给国公夫人捏肩揉头,说些京郊庄子上的趣事给国公夫人听,逗得国公夫人频频点头微笑。许氏坐在南安郡王妃身边,眼角瞥过三太太面上的得意笑容,手指不禁越攥越紧。 其实这府里的媳妇c少爷c小姐里头,究竟谁最得脸,还真不好说。 反正她是绝不敢招惹三太太一星半点。 众人说话间,戏台子上头已经坐了几个敲鼓c拉胡弦的艺人。胡弦飘了两句高音,便有一位身段窈窕的花旦袅袅娜娜走上台,起了个音。 那嗓音婉转绕梁,竟和从前京城里几个名气大的戏班子不一样。宾客们立即沉寂下来了。南安郡王妃有些惊讶地道:“听着像是南边‘落花堂’的调子呢。” 许氏忙笑道:“您懂地多,连落花堂都知道。只是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花旦您可认识?” 南安郡王妃道:“我虽然喜好听戏,京城的名角儿都到我那府中唱过,这一个倒是没见过的。” 许氏轻轻笑了。半晌,她附耳在王妃耳边低语了一句。 南安郡王妃面上露出惊愕之色:“竟是这样的?你别说,这谁能看得出来呢?看那模样,分明就是个女子,且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男扮女装在南边很是盛行,咱们这边是少的。”许氏微笑:“这花旦在南边已经是红了半边天了。” 南安郡王妃来了兴致,不再说话,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听戏。好不容易唱完了一大段,花旦作揖退下,南安郡王妃连桌上的菜肴都没动。 “这嗓子比女孩都妙呢。”南安郡王妃赞叹。 许氏趁热打铁道:“南安王府喜好听戏,今日就让这个班子跟了王妃回去,给王妃唱上两天。若您觉得好就留下,若听腻了,再送回来。” 南安郡王妃欣然接受了。那边国公夫人却看着许氏,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落花堂这个戏班子,在长江以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为了买下它许氏少说花了十几万的银钱。 周家本就是名门望族,若不是冯家出了太子妃,周家哪一点比不上冯家?如何需要使尽了手段c上赶着巴结? 大越重礼教c重身份,身为周家的嫡长媳妇,学得那些小门小户的做派攀龙附凤。难道他们家是靠着巴结奉承才走到这一步的吗?难道她的丈夫和大哥,当朝的尚书和过世的丞相,是靠着溜须拍马得到今日的地位吗? 权贵之间的人情往来固然重要,但手段太夸张,难免遭人诟病。 而且许氏这样做了,人家南安郡王府还未必瞧得起。南安郡王的父辈娶了公主是一回事,真正手握大权在朝中举足轻重,还是因为领兵打仗后掌握了兵权。冯家的家风从来就不是靠着荫恩c靠着奉承天子才能得来荣华富贵的。 国公夫人对许氏不满,不经意间就想起来一月前九娘在六娘跟前甩脸子的事儿。 这些小事,每日实则都是有专人禀报给国公夫人听的。 国公夫人对九娘很无奈。九娘是许氏的嫡出,整个周府谁不得敬着她c让着她c宠着她?就连她那三个亲弟弟都不敢跟她抢东西。这样高贵的身份,竟计较起了那没娘的六娘? 六娘一个孤女,在府里能算个什么?身份上听着好听,实则连几个得宠的庶女都远远不如。九娘一个万千宠爱的嫡女,对着埋进尘埃里的人再踩上一脚,有意思么?这种行为除了拉低自己的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好处。 国公夫人很希望九娘能够继承周家百年望族c书香门第的清贵家风。然而很可惜,九娘跟她母亲一样浅薄。 六娘没福气,九娘性子不好。国公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只能指望着许氏最小的女儿c年仅两岁的十二娘,将来长大了是个好的,能撑起周家女儿的门面。 戏班子被南安郡王府的随从们带了下去。 几个身份高的宾客当众将礼呈给许氏,许氏一一打开看了,赞叹一番c道谢一番。众女眷很快就说起了自己府中的爷c少爷们。 这里头自然少不了攀附往来。你家的少爷在天子跟前做了御林军,我家的小姐去了公主身边伴读,近来朝中新擢升了一位光禄大夫,诸如此类。 便有人道:“宁国府中人丁兴盛,世子夫人膝下十来个儿女,可羡煞了我们。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世子夫人不让孩子们过来见一见?” 许氏顺着就道:“那是自然。”便遣了丫头去叫子女们过来。 大房c二房c三房的孩子们早就在厢房里等着了,听了吩咐,都整一整衣裳跟着妈妈c婆子出来了。今日南安郡王妃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大意,九娘和众兄弟姐妹都是让甘嬷嬷和两个管事亲自盯着打扮妥帖了,才过来。 九娘穿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发髻上别着两支镶着硕大红宝石的海棠簪子,耳上坠一串南珠,行走之间眉眼顾盼神飞,头上的红宝石晃着耀眼的荧光,想不让人瞩目都难。她笑着走近,在国公夫人和南安郡王妃面前盈盈拜下。 南安郡王妃知道这就是许氏捧在手心里的嫡女了,笑着道:“好孩子,快起来!论理我还是你的婶娘呢!”这婶娘说的就是王妃的弟媳妇是许氏的亲妹妹了。 南安郡王妃亲亲热热地夸了九娘一番,从腰间解下来一块西瓜碧玺的佩饰塞在九娘手里。许氏瞧着那块碧玺从内到外呈五种颜色,西瓜皮c西瓜瓤c西瓜籽都层次分明,这样的成色多半是宫中赏赐的。许氏心里自然满意,忙抬一抬眼皮子吩咐九娘给王妃磕头。 九娘瞧着自己手里的碧玺,也是知道深浅,跪下来再叫了一声婶娘。 王妃客气地亲自将她扶起来了,让她不要多礼。 后头跟着的一众庶出的都上来请安。宁国府周家人丁兴旺这话不假,国公夫人生了大房的世子和三房老爷,二房的生母是国公夫人的亲妹妹,养在国公夫人膝下。这三房人里头大房还最有福气,虽然原配王氏留的那个儿子多年前夭折了,但后头的许氏后来居上,生了两女三子。世子身边的姨娘通房还不少,这群女人还给周府添了六个庶女个庶子。 二房太太不甘落后,嫁进来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而且,这四个儿子都养大了。这二太太和二老爷感情非常好,屋里只提了一个通房当摆设,他们除了四个嫡子便没有多余的孩子。 三房太太年轻,嫡出的女儿一个,另有个庶女。 九娘身旁是许氏两岁的幼子珍哥c二房的两位年幼的嫡子还有三房的嫡女十三娘,都是让婆子抱着磕头行礼的。许氏的女儿十四娘今日有些着凉,没有出来。 王妃一一逗了这几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因着年纪小,正好每个人送了一把赤金长命锁。 许氏笑着替他们谢过,便让这几个嫡子都到前头去,见见外头的伯父c叔父们,也算是让男孩子们在朝中的长辈面前露个脸。 王妃见嫡出的男孩也就这三个了,笑问道:“那几个大些的小子呢?” 许氏道:“男孩儿走四方,我瞧着他们都不小了,我那两个捣蛋的都让我送到金陵的昌平学府里读书去了,在他们父亲眼皮子底下盯着。二房里的两个送到了二太太娘家的太原书院。” 二太太上来笑道:“还不是我们家的两个不争气,昌平书院里的师傅嫌他们笨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露面 许氏笑看了二太太一眼:“你的那两个怎么就笨拙了?不是瞧着太原书院新来的老翰林的名望才去的么?我们家的两个想去都没有那个福气呢。” 二太太笑而不语。 这周府二太太实则是个人物。她自己不过是个穷翰林的女儿,并非名门望族,当时嫁给宁国府的庶子还费了些功夫。然而她性子极好,会来事儿,不单和丈夫恩恩爱爱,和周府这些有权有势的妯娌们也相处融洽。 她知道自己是庶子媳妇,在掌权的世子夫人跟前就从不越矩,事事奉承着。 许氏一开始进门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屑于和她结交。许氏心道:继室开头难,头几年先跟二弟媳妇好生相处,等自己站稳脚跟,再一脚踢开她也无妨。结果如今脚跟是站稳了,三太太却嫁了进来。 三太太是老夫人的手中宝,许氏和三太太撞上从来讨不了好,没法子,许氏只好继续和二太太来往。 南安王妃笑道:“你们就比吧。”又朝国公夫人恭敬道:“世家婆婆,哪里的人家有您这样的福气,少爷个个出人头地,姑娘个个貌比天仙。” 国公夫人看她们提起了府中的几位有出息的少爷,不免心里高兴些,点点头道:“都赖着我的这几个媳妇们生养。” 大房的庶子五少爷瑜哥并几个庶出的姑娘一同上来作揖。 瑜哥和十二娘是双生子。很巧,大太太的幼子珍哥和十四娘也是双生。 但不巧的是,瑜哥和十二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俩若穿成一样的连他们的生母赵姨娘都认不出来。珍哥和十二娘却根本不像。 许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并不希望人来客往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被一模一样的c长得很好玩的瑜哥和十二娘吸引过去。 再则,双生子是福禄的象征。 这府中只需要她这个主母有福禄就可以了,一个姨娘谈什么福禄呢? 因为这其中的种种原因,十二娘在很小的时候就摔断了腿,成了瘸子。断的那条腿不再生长,不便于行,十二娘卧在床上的时日居多,累的那条好腿也又细又小。 如今的十二娘就矮了瑜哥一大截子,又要拄着拐走路。 今日十二娘照例没有来。 四娘因为上次被许氏责罚,出了祠堂后,被禁足了一个月,现在还没出来。 另外三娘c五娘c七娘c十娘c十二娘都是大房的庶出,二娘和八娘是大房早夭了的,十一娘和十三娘是三房所出。 元娘是西边丞相府里的嫡长女,也是西府唯一的女儿c唯一的嫡孙,几年前嫁入皇室做了珉王妃。 所以说西府渐渐衰败,不但顶梁柱老丞相西去了,老丞相的儿子们也命不长,活到成年的就一个嫡子。这位世子还跟他的老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就得了一个元娘。如今西府眼看着后继无人,西府世子没法子才讨了个妾,两年前生了小世子。 南安王妃笑受了众人的礼,道:“都是好孩子。” 对比着先前的九娘,高低立显。 王妃身后的婆子端着个匣子上来,给姑娘们一人分了一串翡翠珠子。 这些周府的庶女们,说是装扮好了出来见客,其实就是穿地规规矩矩,不准夺了九娘的风头。甘嬷嬷等人都盯着她们,没有哪个敢戴招人注目的首饰。 庶出的孩子们见过也就见过了,几个嫡子上前头去,许氏这边只留了一个九娘。周府在京城贵族圈里的位置高,几位朝臣的夫人都凑上来和许氏赔笑,顺便攀上南安郡王妃这位贵客。 众人言笑晏晏。京城指挥使的太太撸了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带到九娘手上,笑道:“看你们家小姐白得跟瓷娃娃一般,正好衬得起这样的镯子。” 因着跟这指挥使太太不熟,许氏和九娘不免推辞。旁边一位西乘伯夫人却道:“我记得先前宁国府中有位少爷,小小长得极为俊俏,比这位九姑娘还白净呢。”说着向左右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许氏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子,看着西乘伯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得诡异。 西乘伯夫人提起的那位少爷不是别人,正是大房原配夫人的独子,周府真正的嫡长子。 大少爷是十二岁病死了的,正是许氏嫁进来四年c生了第二个儿子的时候。 许氏的呼吸有些不顺畅。她知道,西乘伯是皇室的宗亲,和当今的血缘已经远了,而且祖上不争气。西乘伯自个儿也是个纨绔,且热衷圈地。 前几年,宁国府东府的尚书老爷,联合朝中重臣上书请命,拟定了禁止贵族侵占耕田的律令。自此,大越朝贵族圈地的噩梦才真正被打破,农民阶级从几乎要揭竿而起推翻皇权,变成了有口饭吃活得下去。 禁止圈地显然侵犯了西乘伯一类贵族的利益,当年的动荡许氏到现在还记得。 然而西乘伯这种人,你拿他没办法啊。他是皇帝的宗亲,皇帝总要给点脸面;他不夺权不干政,只喜欢买地盖寺庙养和尚,这样的人比起那些个弄权的,在皇帝眼里就可爱多了。尚书大人将那些违反圈地禁令的高官都下了狱,唯独对西乘伯等几个皇室纨绔没法子。 此时,西乘伯夫人就笑盈盈地看着许氏。 许氏咬了咬牙,讪讪道:“我那大爷是个可怜的,生来没有老天眷顾” “是天灾还是别的咱们都说不准呢。”西乘伯夫人一挑眉吐出来一句血淋淋的话。许氏差点一口气噎死,再想反驳却生怕越描越黑。 西乘伯夫人这话并非造谣生事,实际上,这些年关于宁国府病死的大爷传闻真有不少。 本来继室就难做,宁国府的大爷竟还是在许氏在位的时候病死的,而前头的继室文夫人在的时候,大爷活得好好的。 单凭这样的事实就难免让人怀疑许氏做了什么。 许氏看着四周安静下来听西乘伯夫人讲话的众位夫人们,还有神色平静的南安郡王妃。她实在没法子了,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但很快,她恢复了平日的慈爱,拉过许氏的手臂道:“那一年为着我的这个孙子,连宫中的王院判大人都请过来了。也怪我,逼着我那儿子到金陵去挣前程,累得我这个儿媳妇一个人操持,最后也没挽回我那孙子的命。” 国公夫人说着眼圈就红了。 西乘伯夫人撇了撇嘴,知趣地闭口了。 许氏终于松一口气。京城指挥使的夫人更是松一口气,她诚心来巴结,结果竟被西乘伯夫人拿来利用。若是这回许氏被下了面子,她能落得好? 然而西乘伯夫人和纨绔无赖西乘伯不愧是一对。她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卷土重来道:“听说宁国公府还要一位嫡出的长女,也是先头夫人生的。巧了,这位嫡女好似也病得不轻,今日都没法子出来见客?” “六小姐,六小姐!”春分在六娘的屋子外头将门拍得噼啪作响:“您倒是快点啊!” 六娘无奈地摇头,随意挑了一件大氅披着。她倒是想不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许氏受了西乘伯夫人的挑衅,为了证明自己的继女不是个快病死的,立即派了春分霜降等几个大丫鬟去采薇院请六娘出来,还千叮万嘱了一定要装束得体,不能显出病弱的模样。 六娘就只好任凭霜降在自己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桃花膏,以掩盖那稍显苍白的脸色。 本来身子就不好,被这群人按着折腾一番,六娘表示真的很累。 好在采薇院和正房豫园相隔不远,六娘让几人连拖带抱,一路小跑赶过去了。 她拿巾子将额头上的汗擦了一把,才敛眉让管事领了进去。里头宾客众多,女眷们的脂粉味有些浓烈,六娘略微不适地动了动鼻子,上来朝国公夫人跪下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国公夫人这会儿已是累了,只是南安郡王妃在面前,她不大好意思回去。她看六娘跪着,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便有婆子上来扶六娘起来,许氏也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关切道:“身子可好点了吗?你一贯是个娇贵的,本想让你好生地静养,只是今日这么多客人,有几位世家的伯娘十分想见你,就拉了你出来了。” 言语间将西乘伯夫人指桑骂槐了一番。 西乘伯夫人脸皮也厚,毫不在意地笑笑,朝六娘道:“这孩子果真是个瘦弱的,可是得了什么病?” 六娘微微将脸庞抬起来了。这一抬眼睛,那离得近的几位夫人就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子。 西乘伯夫人看了一眼,抿嘴一笑,又轻声道:“倒是随了那位先夫人的样貌,水灵灵地。” 许氏的眼睛里露出不屑,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周府前头两位世子夫人都是样貌出挑的,然而有什么用? 她们留下来的子嗣,一儿一女也都是美貌之人,尤其前头那位大爷,小小年纪,简直惊为天人。可那有什么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贺礼 “你这些世家的伯娘们都挂心你,你就和大家说一说你这病,也好让人家放心。”许氏拉着六娘的手,满脸疼惜。 六娘顺势让她拉着,脸上露出孺慕之色。她轻声道:“是女儿不孝,不过是因着前些天换季贪玩,着了凉,竟连母亲的生辰都不能来。” 许氏一颗心放下来了。还好这个继女今天没有拆自己的台啊!这府里只有老实听话的人才能活得好。 她眼神中露出十足的满意,立即拉了六娘在身边和九娘一块儿坐,笑说:“既然来了,多少用一些午膳吧。” 下头的婆子给六娘添了碗筷。 西乘伯夫人翩然一笑,朝众人道:“你们看看,宁国府的世子夫人果真是慈爱之人,咱们都是不如的。” 许氏暗恨咬牙,心道自己不能跟一个无赖泼皮计较。转头对着六娘嘘寒问暖。 又用了些膳食,南安郡王妃和国公夫人都面露疲态。许氏先伺候了国公夫人回房,又亲自送南安郡王妃至府门,扶着南安郡王妃上了马车。其余的宾客们瞧着王妃都回去了,便陆续告辞。 等堂屋的人终于走了个干净,许氏累得瘫坐在椅子上。 几个二等丫头跪在地上给许氏揉腿捶脚,春分和霜降两个给她揉头端茶。其中一个机灵的丫头有心哄许氏高兴,眼珠子一转,笑道:“世子夫人光顾着忙了,还没有看我们九小姐送过来的屏风。” 许氏脸上这才好些,点头道:“拿过来我瞧瞧吧。” 两个婆子将一箱子贺礼都抬过来了,从里头捧出一包叠得整整齐齐c用朱红缎带捆着的屏风。四个丫头上来一同拿着,将一丈宽的屏风展开了给许氏过目。 许氏瞧着那上头一百个形貌不一的寿字,有隶书,有颜体,有行书,一百个字就有一百种写法。屏风四周的边角上画着梅兰竹菊。 那一百个寿字是下了功夫的,九娘的书法曾是世子手把手地教的,虽因着年纪小笔锋还有些软弱,那架构形貌还是不俗的。只是下头的四君子就画得有些勉强,菊花c梅花倒也罢了,花团锦绣地一堆,花瓣繁复些瞧着也喜庆。只是竹和兰这两样筋骨细长,想要画出它们刚直坚韧c高洁清贵的品性,还是需要几年的功夫的。 纵然如此,许氏瞧着那么大一屏风竖在眼前,脸上的笑意也忍不住了,朝左右道:“我的九儿到底比那三个浑球贴心地多。九儿的书法也精益了,可是长大了呢。” 许氏在所有的孩子里最疼爱九娘,不是没有道理。 几个亲生的孩子小的时候,许氏是一视同仁地疼爱——严格地说应该是一视同仁地溺爱。但等孩子们渐渐大了c上学了,问题就来了。 许氏的两个儿子性格娇气c蛮横c不爱念书。当然九娘也没好到哪里去。然而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啊,世子一看孩子的模样,生怕两个嫡子长成纨绔,就和许氏商量了将儿子们送出去念书,且不准再溺爱。 至于九娘,一个女孩儿,世子倒是没太管她。想着女孩子又不需要支撑门户,宁国府这么大的家业,将来找个受制于宁国府的婆家,就不需要担心九娘的将来。 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世子是个挺明白的人。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将九娘嫁给自己的下属,一辈子保着九娘安康美满,并不奢求九娘成为人中龙凤。 只是这一点,许氏却看不明白。她自始至终都希望九娘大富大贵,高攀到一个地位身份远高于宁国府的婆家。 许氏不自主地想起今日南安郡王妃送给九娘的一块碧玺。 九娘要满十岁了真的长大了。 许氏伸手在那屏风的边角上这摸一下,那捏一下:“只是,绣工上头万不能掉以轻心了。” 她倒是明白这么大一件东西,这么细致妥帖的刺绣肯定不是九娘亲手做的。她看着甘嬷嬷,命令道:“九娘从来都是你亲自盯着的,日后让她别花太多的心思在那些诗书上头,女孩儿,一把绣活出众,比什么都强。” 甘嬷嬷笑道:“九小姐这段日子跟着师傅,绣工上头也长进了不少呢。夫人您放心,九小姐这般地贤良c得体c懂事,定不会辜负您一片苦心的。” 许氏点头笑了,又将屏风转过来转过去看了好久,便下令请工匠进来,用贵重的紫檀木将屏风即日装裱,尽快摆进她的寝室中。 那个箱子里头,除了九娘送上来的屏风,还有其余子女们的贺礼。 无非是抄的佛经c画的仙鹤c绣的衣裳等等,这大房中除了一身锋芒的四小姐和远在金陵的五小姐,其余庶子庶女们无不挖空了心思奉承许氏。她们为着给许氏准备贺礼,早在两月之前就开始忙碌了。已经出嫁的三姑奶奶托人捎回了一件亲手缝制的青海白狐皮的褙子,七娘亲手绣了一件海棠莲花大氅,十二娘撑着病体将《妙法莲华经》抄了十遍,足有厚厚的一摞。十娘虽年幼,学画也才三年,却画了一幅三尺长的仙鹤图,上头用朱砂润色。 自然,这些东西许氏不可能放在眼里,只是瞧着那一摞佛经的厚度,微微点头表示满意。心里想着十二娘若一直这么老实下去,虽然是个瘸子,将来将她嫁个穷书生给府里博个好名声也不是不可以也不是非要出家当尼姑才能博个好名声 “行了,都拿下去吧。”许氏心情好了,朝丫鬟挥挥手。 两个婆子过来抬箱子。正准备把箱子盖扣上,箱子里头一抹金亮的反光一晃而过。许氏一愣,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婆子便将箱子放下,春分伸手在里头扒拉两下子,从一堆衣裳和字画下头掏出来一个一尺见方的盆景。 恩,就是盆景。 许氏眯了眼睛,觉得挺好玩。她伸手去碰了碰花盆上结的果子,只见是用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楠木珠子,外头刷浆糊,滚上一层赤金c玛瑙c翡翠c青玉的小米珠。盆景的枝叶是用竹子切口插枝,叶片拿绿色的布条缝上,叶子上头坠着几颗形貌不规则的珍珠做成露水。 看起来琳琅满目,光辉耀眼。 “虽然不值几个钱,做工倒是十分精巧,以假乱真。”许氏笑了起来:“是哪个姑娘的贺礼?” 霜降忙掏出册子来找,找了片刻才道:“是六小姐的。” 许氏有些愣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道:“硕果累累,从前还看不出来她有这份心呢!” 霜降笑道:“夫人是嫡母,咱们府里的小姐对您自然都是恭敬孝顺的。” 许氏微笑点头,道:“既如此多少往采薇院送些补身的药材吧。今日这事儿也给我提了个醒,当初大爷就是病死的,六娘再病死就不好了。” 甘嬷嬷听着有点不对了,忙问:“那夫人您是准备给六小姐留一条活路?” “看她还算温顺,且让她活着吧。”许氏阖了阖眼睑。 屋里的一群心腹都有些惊讶。还是霜降道:“那奴婢今日就从库房里支用几根人参。” 许氏抬起手往下压了压,道:“让她活不是要让她好了。拿些陈皮白芷过去,人参大可不必了。若真好了,活蹦乱跳地,将来还是个麻烦呢!这样吊着半条命,柔柔弱弱地c半好不好地,拿捏起来才方便。” 若是真的全好了,一个身份高过九娘的嫡长女在这周府里存在,实在不是好事。 众心腹这便听明白了。霜降领命去开库房拿东西。 六娘看着豫园的丫鬟送过来的满满一盒子草药,伸手在里头翻了翻,不免好笑。 “都是对症的药材,多谢母亲细心,这样挂念着我。”她笑着请送药的小丫头进来喝茶。 恩,的确都是对症的药材,但这么一大包,装的什么陈皮白芷莲心之类的,加一块怕都不值十两银子。送药的小丫头更是个外头扫地的。 许氏的心眼子真不是一般的小。六娘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出身山东泰州许家c忠勇伯府。这世上几乎所有的继母都不会真心对儿女好,但世家里的主母,至少大方向上不会太不着调。 送药的丫头十分腼腆,惶恐地进来站着把茶喝完了。六娘温柔地看着她,拿了两颗锡纸包着的高粱糖塞到她手里:“是哪个姐姐派你过来的?” “是春分姐姐。” “哦,春分姐姐怎么和你说的?” “姐姐说了,让奴婢拿好东西亲自交到小姐手中,不得有误。” “春分姐姐就说了这些?我猜啊,春分姐姐说话很严厉是不是?你别怕,东西都送到了,你不会挨骂的。”六娘笑着哄她。 小丫头便道:“是啊,姐姐冷着脸和我说的,我看姐姐脸色不好,就怕办砸了惹姐姐生气。” 六娘听完,将小丫头送出去了。 小丫头完成了任务松一口气,欢欢喜喜剥开糖含在嘴里。屋里的六娘打了个呵欠,暗暗记下了:豫园里四个大丫鬟,其中春分傲气c放肆,胆敢直接剥削不得宠的小姐主子;霜降老成稳重,就算是小事也不肯让人抓住漏洞。另外两个因着不是从小跟在许氏身边长大的,并不得重用。 如此六娘喝着新送来的药,气血慢慢地恢复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松龄 冬日里天冷,许氏从十一月份起免了儿女们早上去给她请安。只是她自己还是要每日穿过大半个园子,去松龄院里给婆婆立规矩。 许氏不光要遵守媳妇的分本,还要将府内大的账务进出向国公夫人禀报。有时候国公夫人想起家里的什么事,还时常问一问许氏。 大房的庶女们看着嫡母风雨无阻地去松龄院伺候婆婆,便也跟着去松龄院请安。六娘在心里细细地寻思了,定下了自己每三天去一趟松龄院的规矩。 许氏为了做脸给她送药的事情,国公夫人一定知道了。如果她还是装着一副起不来床的样子,就不太好。 但若是和其他的女孩一样每天都去,显示自己的身体渐渐痊愈,许氏怕又会不高兴。 在第一次去松龄院的时候,六娘拿着文氏陪嫁过来的一串绞丝东珠戴在手上。她将文氏留的箱笼都打开翻了好几遍,想找出一些上得了台面的穿戴,最后只找到一匣子簪子和镯子,还算说得过去。 旁的几个箱子都是空落落的。 先前六娘就问了李嬷嬷,文氏出身望族,陪嫁的压箱银子就有一千两黄金。其余的六十八抬箱笼里头,置办的头面首饰上镶嵌的宝石每一个敲下来都够买几十亩地。 后来文氏死的时候,因宁国府世子传出克妻的名声,国公夫人做主动了好大的手笔操办丧事,将文氏的嫁妆花去不少。 这丧事花了就花了。但除开这些,还有至少六七间京城的脂粉铺子,一家钱庄,还有三十多箱子的首饰穿戴,是由继室许氏保管的。 继室保管先夫人的嫁妆并不违制。 六娘想到这件事就头疼。 她还是穿戴好了,由李嬷嬷领着去松龄院里。 许氏早就过来陪着国公夫人吃早饭。六娘在抄手游廊旁边的花圃里看见了七娘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拿棍子赶鸭子玩,就知道七娘已经在里头了。 她进去之后,果然看见了七娘,七娘还亲自起身将她迎进来,带到了国公夫人和许氏的跟前,笑嘻嘻道:“祖母,母亲!我就说今日天气好,六姐姐也出来了!”说着亲亲热热地挽住许氏的胳膊,另一手拿帕子为许氏擦了擦汤匙柄上的油渍:“我就说嘛,定是母亲日日盯着给六姐姐送药膳,还嘱咐了丫鬟亲眼看着六姐姐喝了,六姐姐这病才有了好转。” 许氏微笑看她一眼。 六娘和七娘招呼:“七妹妹好!”跨进去跪在中央朝国公夫人和许氏磕头请安。 许氏忙笑道:“磕什么头!” 六娘道:“孙儿许久没有在祖母面前尽孝,如今身体有所好转,才来请安,故而十分惭愧。” 国公夫人点点头:“起来吧。”再看着六娘手腕上唯一一件值钱的镯子,暗暗摇了摇头。 没娘的孩子,总是不得用的。别说如今六娘是个病秧子,就算她没有病,国公夫人也不会为了前妻继女,和生了五个孩子的媳妇许氏翻脸。 人都是靠价值来衡量的。 六娘入座用饭,和七娘挨在一块儿坐。过了不多时九娘和十娘结伴过来了,九娘进来就蹭到了国公夫人的裙子上,道:“祖奶奶好早,好在孙儿来得不算晚,否则都吃不上祖奶奶这里的蒸鹿尾儿了。” 国公夫人慈爱地笑笑:“给你留着呢。” 九娘脱了大氅随手扔给了身边站着的十娘。七岁的十娘捧着厚重的氅衣好生地叠了,仔仔细细交到身边丫鬟手里,这才入座。 国公夫人虽然嫌九娘不争气,没有身为嫡女应有的气度,面上对待她却永远都会和那些庶出的相区别。周府的国公夫人,娘家世代在翰林院做学士,造就了她比寻常老妇人更加苛刻的嫡庶阶级观念。在她心里,门当户对c尊卑分明这样的礼制,简直比生命更重要。 纵然九娘一无是处,她在国公夫人跟前得到的待遇绝对不是庶女们能比的。 国公夫人问九娘道:“今日女红学得如何了?算术学得如何了?” 算术和女红都是九娘的心病,她脸上僵了一下子,才笑道:“是祖母出面给我请的师傅,能不好么?”十娘跟着嗯嗯两声,道:“我跟九姐姐两个每日都不敢偷懒的。” 因为九娘不喜欢女红和算术,许氏特意安排了十娘一同陪着她学,十娘原先跟着师傅学的山水画就先扔在一边了。 有个姐妹在旁边比着,好歹能给九娘一点督促。十娘是包姨娘的女儿,从四岁起就跟在九娘后头伺候着了,也是许氏信任的人。 国公夫人道:“你转年就十岁了,不小了。再等两年若还没有一手拿得出来的绣活,那可是万万不成的。我给你请的那个师傅是宫中出来的嬷嬷,你万要珍惜这个机会。” 九娘满口称是。 “看着你们这几个不成样子的绣活,我就想起来东府的元娘。元娘出嫁时给太后娘娘c珉太妃娘娘做的鞋子满京城都传遍了。”国公夫人看着自己的一群孙女们。 许氏就笑着接口道:“所以说,大姑奶奶那样出众的人物才能嫁给了圣上的侄子c当今的珉王。”说着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正好最近大姑奶奶的师傅蔡先生回成国府了,不知道要住多少日子。我想着,要不要请了过来” 国公夫人打断她道:“那样的人物,咱们好意思让人家移步过来教吗?她先前可是在宫中做尚工局五品女官,掌管织造c制宝c彩染c针凿。如今七十多了,在珉王府里都是享着长辈的供奉。” 许氏忙笑道:“还是娘考虑地周全。娘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蔡先生不但严厉,寻常的学生还不收。媳妇先前只顾着高兴了,却忘了九娘刚学着描花样子,哪里能入得了蔡先生的眼睛。” 国公夫人听着笑了,半晌平静地看着许氏:“那你是个什么打算呢?” 国公夫人的眼神有些若隐若现的锐利,许氏抬头一对眼,心里一咯噔。然而她还是坚持着,笑着道:“媳妇想让几个绣工好的孩子过去跟着学。” 国公夫人闭了闭眼睛:“你看着谁合适?” 许氏的目光在几个女孩子面上扫过。六娘乖巧地微微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身边七娘在触及许氏目光时,整个身体往椅子上头缩了一下子。 七娘在害怕什么? 而很快,许氏有了决定。她朝国公夫人笑道:“小七的手艺一直没落下,娘去年头疼,还是小七绣了一件抹额给娘。娘戴着出去,旁的太太们都交口称赞。娘可还记得吧?” 然而还没等国公夫人开口,七娘耐不住了,跳下了椅子张口道:“母亲” 许氏瞥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她再也不敢出声了,讪讪地站在椅子旁边,也不敢坐。 国公夫人慢慢地喝了一勺羊肉羹。 “还有六娘。”许氏接着道:“娘怕是不知道,六娘的绣活比七娘更精进些。若是将她屋子里缝的被面拿出来您看了,怕也要吃惊呢。” “哦?六娘的绣工也能和七娘相比?”国公夫人眼睛里全是探究。文氏生下六娘就咽气了,这些年六娘在沉默的透明中长大,不过是跟着师傅认了几个字,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有什么手艺是上得了台面的。 许氏笑了:“六娘这孩子争气。她平日里体弱多病不能出门,安安静静地,就经常绣活打发时间。先夫人给她留的那整整一屋子的书里头有不少是讲绣法的,她自个儿看着学,竟学得有模有样了。我先前也是不知道,只知道她病着,不好劳动的。我现在知道了,可不得赶紧为这孩子请个最好的师傅,万万不能耽误了这么一双巧手。” 许氏这话都夸得六娘脸红。其实原先的六娘真是除了看书什么都不会的,如今六娘的好手艺都是上辈子当格格时学的。 后来六娘因为需要自己缝被面,缝好的被子堆在床上。有一回让许氏身边送东西的丫头看见了,就报给了许氏知道。 “七娘c六娘都是好的,媳妇想着,就送她们两个去东府拜师。蔡先生不是凡人,就算跟着学一两个月,这辈子都是大有好处。”许氏笑得很慈爱:“原本四娘也该去的,只是她那个心浮气躁的性子,我实在是不敢送她去丞相府里头惹祸。娘,您看如何呢?” 面上看着,许氏说这番话的确是非常慈爱的。 这么好的机会,自己的亲生女儿九娘都没有考虑,反倒将庶出的七娘和继女六娘送过去。 蔡先生的名望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多少世家贵女想拜到她的门下。当年蔡先生从宫中出来以教授绣工为生,那些曾跟过她的女学生们,都因为她的名声被婆家高看一眼。 如今这样难得的好事就摆在七娘和六娘两人面前了。然而,七娘的脸上没有一丁点欢喜兴奋的神色。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故作平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女红 “就依你的吧。四娘的性子你日后可要好生教养!”国公夫人说起四娘,脸色又有些不好。 当然许氏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听到了国公夫人的准许,脸上立即带出了笑。 “你们还不快谢谢母亲!”九娘擦了擦嘴,命令道。 七娘腿一软就跪下了。六娘跟着跪下,道:“母亲一贯为我们着想,我们两个过去了,定会一心一意地求学,不让母亲和祖母失望。” 六娘心里很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去东府求学这件事已经无法转圜。 许氏执意如此,国公夫人袖手旁观。六娘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结果。 国公夫人朝许氏点了头。许氏站起来殷勤地给国公夫人盛了一碗汤,劝着国公夫人用些红薯。 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完了这顿早饭。六娘和七娘一同告退出来时,火焰一般的日头挂在天边,在两个女孩子的裙子上头映出五彩的反光。 “六姐姐,我想起来我晒在石头上的书还没拿下来,我要快点回去看看!”七娘有些急切地和六娘道别,说完小跑着走了。 六娘看着七娘的背影,顿住了。此时从松龄院里隐隐约约传来国公夫人的声音:“唉,就算是珉王府的侧室,那也是个妾。她也太” 还有旁边的一个嬷嬷劝着道:“可您不还是允了么?” “我一大把年纪了,随她去吧。左右我们家里的女孩子多,不差一个两个的” 六娘心里紧了紧,随后稳了心神,迈步缓缓地走出去。 “小姐,您别太担心,不是还有一个七小姐吗!”李嬷嬷听完了六娘的话,先是惊恐慌张,随后却自我安慰起来:“小姐,七小姐可是庶出的啊!” 六娘摇摇头,道:“嬷嬷怕是还没明白。正因为我是碍了九妹妹的嫡长女,母亲心里那个真正的人选,只能是我。” 东府回门的蔡先生是大姑奶奶元娘的女红师傅。蔡先生当年教了元娘六年,后来因她的儿子成了丞相老爷的门生c且后来考中举人在丞相老爷手底下做官,蔡先生就放下身段成了东府家养的先生。 后来丞相老爷过世了,蔡先生重恩义,并不离开东府。再后来元娘出嫁,蔡先生为了回报老丞相提携她儿子的恩德,跟着元娘陪嫁到珉王府。 这位蔡先生因曾作宫中尚宫,在朝廷的名册里头,她赫然是朝廷命官c皇室近臣,身份非常高贵。她不但绣艺了得,在宫中浸淫几十年,更练就了一番不俗的本事。有这样的人做元娘的左膀右臂,元娘在海一般深沉的珉王府才能坐稳正室的位子。 然而元娘并不是非常幸运。在生育了嫡子后,已经二十有六的她不复少女的美貌韶华。珉王虽然对她一如既往地敬重,心却放在了年轻貌美的刘侧妃身上。 元娘无奈之下,玩起了皇宫里分宠的那一套。先是举荐了身边有姿色的丫头做通房,结果身份太低微,才几月竟被刘侧妃抓了个把柄发落了。元娘一气,想着等选秀的时候求一个门楣家世不俗的女人,光明正大抬进来做贵妾。可再一想从外头随便找的,自己怎能拿捏?一个弄不好,又成了第二个刘侧妃了。 想来想去,元娘终于想起人丁兴旺的东府里还有她的一窝堂妹妹呢。 蔡先生这一次回来,放出想要收族中女孩当学生的话,可绝不是真的为了教授刺绣。她就是为着给元娘物色人选的。 “做了侧妃入府,听着风光,实则不过是个妾。”六娘和国公夫人的看法是一致的。就算是宫中的宠妃,也都只是妾而已。上辈子,六娘身为郡主后封公主,直到最后被坑去和亲,都是去准噶尔当正妃的。她经常跟着祖母和母亲进宫,就曾听到几位重臣对圣上提起后宫里受宠的德妃娘娘,直言道:“德妃本是左右执巾栉者。” 你心爱的女人不过是个伺候你的下人。看吧,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不还是逃不过一个妾的蔑称? 而且,被元娘当做棋子嫁进珉王府做妾,元娘膝下已经有亲生的一子和抱养的两子,她不可能允许一个分宠的工具有生养的资格。 一个不能留下后代的妾,这辈子简直是灭顶之灾。 难怪七娘会怕成这个样子。 “我那七妹妹也是个不明白的,白受惊一场。”六娘笑道:“我那母亲才受了西乘伯夫人的指责,这会儿正顾忌自己的名声,若只让我一个人过去,难免被好事者打听出来,再给她扣上一个大帽子。正因如此,我母亲才让七妹妹同我一块儿过去,好堵住别人的嘴。” 李嬷嬷头上涔涔地冒着冷汗。半晌,颤抖着道:“那那可怎么办是好” “这时候不是还早么!”六娘拍拍她的手:“我今年不过十一岁。东府是想着将我调教个一两年,调教成一个有足够的能力与刘侧妃相争c并且对大姐姐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的妾室,才会送我过去。只要有时间,我们就不能绝望。” 而此时的七娘,可不正跪在许氏脚底下哀求。 七娘趴在地上,身上鲜亮的紫金滚边缎子早擦了一层灰,脸上哭得花容失色:“母亲,母亲!求求您了,我这些年在您身边忠心耿耿地伺候着,我对您绝无二心啊!求您看在我从前孝顺您的份儿上,不要送我去做妾” 和旁的庶女不同,七娘从懂事起就在许氏身边尽孝,当丫头一般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因此她早就知道了许氏的真正打算。 七娘的生母死得早,自己却争气,凭着许氏的额外优待,在周府的庶女堆里头过得还算体面。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身为庶出的女儿,婚事完全握在嫡母手里。 而此时的七娘就不敢相信,她这么多年的乖巧懂事,竟不能在许氏心里落下半点的怜惜。许氏对她,说舍了就舍了。 她哭得很惨烈。许氏端正坐着,半晌,才拿脚踢了踢她的胳膊,不耐道:“别哭了。枉我费心栽培你,教你诗书礼仪c教你女红琴棋c教你管家理账。你倒好,遇上了一点点的事儿,竟没有贵女的半分稳重了。” 七娘一惊,连忙止住了声音,抬起婆娑的双眼喃喃喊道:“母亲” “行了行了,快去擦擦脸。”许氏吩咐了身边几个丫头打水进来:“你也是的,不过让你去西府求个名望回来,倒把你吓了个半死。你这样担不起事儿,将来还怎么做公爵贵族的正房太太?” 公爵贵族家的正房太太?七娘听着就愣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张着嘴道:“母亲母亲是这样打算我的?我”七娘的舌头一打节,随即却又痛哭了起来,跪着磕头道:“是小七不好,小七竟擅自揣测母亲的心思。母亲这么疼爱小七,小七今生当牛做马也报答不来的” 七娘从绝望哀嚎变成了感激涕零,她一张脸都有点扭曲了。 好在丫鬟及时端了铜盆子上来。七娘擦一擦脸,许氏笑道:“快去,把衣裳也换了。” “哎!”七娘深深作了个揖,跟着丫鬟走了。 还没有跨出门槛,许氏在后头道:“小七。” 七娘回过身子。许氏慢慢地叮嘱她道:“让你去东府虽是做幌子的,但更重要的是,你要帮母亲盯住了你那六姐姐。若是她想方设法逃了我的掌控,将来我可拿你是问。” 七娘忙应下了,道:“母亲尽管放心。”心里则暗暗发紧——母亲要跟珉王府攀亲c卖东府人情,这个侧室是一定要从东府这边出的。若是真看不住六姐姐,到时候,母亲会给予自己的惩罚就是 东府和西府的距离很近,不过是穿过两条街。 许氏给两个女儿安排了随从和车轿,定好了每日清晨送她们去东府上课,中午在东府用过了饭就接回来。女孩子养在闺中的时候的确非常清闲,这个时代还没有哪个女孩需要像男孩子一样五岁上书房c从早到晚读书习武月休一天地发愤图强。 “这是花架,这是绣篷,这是金线”李嬷嬷一件一件地叮嘱六娘:“还有,这是小姐中午要吃的舒筋通气丸,这是薄荷香,这是指甲套您记住了没有?在外头不比在家里了。” 六娘笑道:“每天都要回来的。” 旁边受许氏吩咐c陪着马车一同去的春分却隐隐地冷哼一声,随即笑道:“什么不是自己家了,爷们小姐的序齿都没有分,这怎么就分家了?东府难道就不是六小姐的家吗?” 六娘笑着看了她一眼,才道:“春分姐姐说的不错。不过是我从来没有出过东府的门,李嬷嬷是叮嘱我在宰相府中要记得规矩,可不能像在母亲跟前,仗着母亲的疼爱任性了。” 春分这才没有话了,伺候着两位小姐上马车,自己领着丫头们跟在旁边。 “六姐姐,你饿不饿?这是我屋里丫头做的枣泥糕,你尝尝。”七娘热情地从随身的帕子里拿出一小包甜食递给六娘。因为起得太早了,大家的早膳都是随意塞了两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侧妃 六娘道了谢,拿过来吃两口。七娘盯着她的眉眼,笑道:“我看着六姐姐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了。” 六娘文文静静地道:“是托了母亲的福气。” 小孩子的寒症并不好治,不是吃些滋补的东西就能好了的。 “母亲怕六姐姐来回奔波操劳了,还专门给妹妹配了十二个跟车的丫鬟,到时候过去了,妹妹累了c渴了c饿了,都有人随时伺候着。”七娘笑看着她:“母亲真是慈爱。” 六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派这么多人监视她,许氏倒是看得起她。 不一会儿到地方了,七娘先踩着凳子下车,站在车下头伸手将六娘扶下来。六娘顺着她的手下来了,宰相府中已经有两个嬷嬷并许多媳妇丫鬟出来迎接。 七娘拉着六娘的手,由嬷嬷迎进了宰相府。一进府门,两人都低头走路,不敢左顾右盼。宰相府人丁稀少,宅子却修得比尚书府更广阔,两人先是绕过外园,进内宅后约莫走过了四五个院子,嬷嬷才示意到了,将两人引进了一间门前种满了葡萄和牡丹花的庭院,这就是成国公夫人甄氏的院子了。 一见两位小姐前来,台阶上坐着的四五个穿红戴绿的丫鬟们都站起来,笑说:“夫人刚刚还念叨着,可巧就来了!”一边打打帘子。七娘六娘两个屏息凝神,进去跪下行了大礼,口称大伯母。 甄氏忙笑着命人扶起来,道:“我瞧着东府那边的孩子们,心头最是羡慕的,可惜自己没有福气。”又拉着两人嘘寒问暖一番。 因着七娘c六娘两个在东府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卑微的存在,甄氏又是怀着心思叫两人过来的,此时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她甚至不了解六娘的病情,只笑着说:“听说六娘前些日子风寒了,如今在我那弟妹的调理下,也大好了。” 看着甄氏尚显年轻的面庞和细腻的手腕,六娘心里有一瞬间的艳羡。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一辈子都没吃过苦的女人。 这样的一辈子,不知道是上一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善事才能换来的。 “原本还该让你们见见你们大伯父,只是他今儿在宫里,从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回来。”甄氏笑着解释。六娘继承了成国公爵位的大伯一直在京城做官,虽不如宁国府世子政绩斐然,凭着父亲的人脉倒也做了三品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除了因掌管祭礼受人尊重,实则没有很大的权力。 金陵府尹却不一样,外放的三品府尹,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个土皇帝。 但是,如今的成国府仍是宁国府需要巴结的对象。当初老丞相是扶持了圣上登基的功臣,这么多年一直是圣上心腹。圣上重情义,只要他还在位,成国府就会风风光光地。 甄氏正和两个孩子说话,外头蔡先生到了。甄氏急忙领着两个女孩站起来,迎上去道:“先生好早!” “夫人安好。”蔡先生头上绾着干练的圆髻,她的头发大半都已经白了,却并没有用油膏染黑来遮掩。七娘c六娘两个跪地拜师。 六娘跪着的时候,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锐利的目光定在了自己头顶上。她并不敢抬头,心里已经给这位蔡先生描了个轮廓——精明,能干,虽然老了但脑子怕是转得比谁都快。 上辈子她在宫里待的时间不少了。宫里有很多种人——当然都是聪明人。只是聪明人也分种类。 因为宫闱生活中,一步踏错的代价太高,因此大多数人是稳重c不急不躁的性格,不会很快地决定一件事。当然也有蔡先生这样的,干练c性急。只要脑子够快,性子急一点没关系,宗旨是不能出错。 蔡先生在椅子上坐了,吃过两个小姐亲手奉上的茶,正式收徒。 说了一会儿话,七娘c六娘随着蔡先生去绣房中。因着是第一日,蔡先生拿了两本教授分辨不同绣线的书给两人看。 一上午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两人同蔡先生留在东府里用过了午膳,东府的车马准时过来接。七娘照例先将六娘托着举到车上,自己才踩着凳子上车。等到了东府,七娘扶着六娘下来,笑道:“今日有幸成了蔡先生的徒弟,咱们去和母亲说说吧!” 六娘满面笑意:“那是自然!”和七娘拉着手往豫园里去了。 然而刚走到了豫园的院墙外头,却乍然听见一声高亢尖利的喊叫:“放开我!放开我” 那是四娘的声音。七娘和六娘对视一眼,两人在墙根底下的树荫下头装着歇脚的样子顿了一会儿,等院子里头没有声音了,才领着婆子丫鬟们进去。进去正屋便看到许氏盘腿歇在炕上,脸上余怒未消。 “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许氏仿若是没看到进来的七娘和六娘,抓起一盒子瓜子就往外头摔,盒子恰摔在七娘身边的门框上头,砰地一声将里头的瓜子都崩到了七娘身上。七娘吓得半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颤颤道:“母亲。” 许氏这才看见这两个女儿,看七娘惶恐的样子,脸上好看了一些,温声道:“你起来,又不是说你。”转脸训斥身边的霜降道:“怎么七小姐c六小姐进来了都不知会我一声?害我差点伤着了小七!” 霜降连忙赔罪,七娘哪里敢托大,上前扶住许氏关切道:“母亲,出了什么事?母亲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啊。” 许氏冷道:“还不是你们那四姐姐,她一贯最有出息!” 站着的甘嬷嬷解释道:“是今日四小姐前来质问夫人,说是当初任姨娘留下来一盒价值连城的红宝石,那该是留给她的,不知道哪里去了。”说着面上露出鄙夷:“如今先夫人的嫁妆都是夫人在打理着的,难道她一个姨娘的东西竟还想越过夫人,给了四小姐吗?再则,任姨娘是家里的下人,就算抬了姨娘,也不存在嫁妆的说法,有的东西也是世子爷c世子夫人的赏赐。认真算起来,任姨娘哪里能有什么私产。” 六娘听着心里便好笑,这许氏是借着四娘来对自己示威呢。 而四娘,许氏对她的容忍怕是已经到了极限。 任姨娘当初死得蹊跷,而且是连着肚子里一个男胎一同死的,为着这事世子爷和国公夫人都指责许氏掌家不利。恰好四娘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性子,每每在世子面前提起生母和弟弟的死因,许氏就不太敢跟四娘硬碰硬。 只是日子久了,任姨娘在世子心里就淡了。四娘的性子仍旧一成不变,不论许氏怎么打压她c欺辱她,她都妄想着自己是小姐,是世子爷的女儿,许氏一个继室再怎么也不敢过分。 如今世子爷去金陵上任,不知何时能够回京。许氏在京都执掌中馈,国公夫人因年纪渐长,手里的权都松了。许氏成了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对四娘这个刺头的耐心自然越来越少。 “母亲,甘嬷嬷说得极是,您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跟那样是非不分c不孝不悌c无情无义的人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七娘满面温柔地劝解许氏:“认真论起来,咱们大房的这些女眷们,吃的用的什么不是母亲的,只是大家借来使罢了。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母亲千万别理会她。” 七娘几句话哄得许氏脸色好看了,方伸手摸着七娘的头发笑道:“我都知道,我不还有你这一个乖女儿吗?”说着朝六娘招手:“你们今天第一次过去,都学了什么?快说来我听听。” 六娘忙笑着说起了自己上午的功课。 豫园里又恢复了其乐融融之景。 两人从许氏房里退出来时,天色已沉了。六娘道:“又该下雪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七娘温柔道:“我也要回去煮梅花糕,要压上一整晚,明日才能吃。明日我带给六姐姐吃!” “那就多谢七妹妹了!”六娘笑着和她别过。 周家庶出的子女向来有服侍嫡出子女的规矩。 对于七娘的恭敬,六娘不会拒绝也不感到奇怪。七娘既不是嫡出的九娘,也不是受尽世子宠爱的五娘,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放肆。 六娘紧赶慢赶地赶回采薇院,提心吊胆的李嬷嬷和云竹把她上下看了一遍,拍着胸脯道:“小小姐可算回来了。若是能跟着小姐过去伺候也算好了,可偏偏夫人另指了人伺候。” 李嬷嬷还拉着她,满脸恐惧地道:“小姐,要是东府那边的人教给您一些一些那方面的事儿,您千万不能学。做妾和做主母是不一样的,学成了下九流的手段,可就真是轻贱自己,甘愿做妾了。” 六娘哭笑不得,道:“这倒不至于吧?好歹是侧妃又不是青楼里的花魁,学些不入流的手段珉王府怕是也容不下吧?好啦,别说了,如果你们每一天都这样担心的话日子也没法过了。” 说话间,外头小院的门板被拍得噼啪作响的声音传进来了。云竹皱一皱眉头道:“谁在外头?” 刚准备出去看看,一声尖叫响彻云霄:“周妙莲,你给我滚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四娘 四娘穿着一身火红的滚边锦缎,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竟拿着一根马鞭。 “周妙莲,你为了攀上珉王府的亲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算是看错了你!”四娘一双杏核一样的眼睛大睁着,死死盯着六娘:“你很快就要做侧妃了,日后我还要称你一声娘娘呢!” 四娘的声音都是嘶哑的,虽然身上的衣裳是外头回春绣坊价钱不菲的款式,然而那宽大的袖摆和裙踞却越发衬地四娘身形羸弱不堪,仿若一阵风吹了就能倒。已经十四岁的四娘本就生得高挑,如今看着形貌简直成了竹子。 四娘从前可不是这样瘦的。 “四小姐说话可要仔细,亲事什么时候轮到未出阁的小姐们妄议了?再则六小姐是您嫡出的姐妹,您的礼数上就是这么学的吗?”李嬷嬷掀了帘子一阵风从屋里窜出来了,叉腰站在六娘跟前开炮,就差将手指头戳到四娘脸上了。 “狗奴才,轮得到你插嘴?”四娘抡起鞭子就往李嬷嬷身上抽,李嬷嬷护着六娘往后头躲,还是四娘身边的两个丫鬟吓得半死,上来死死抱着四娘哭喊道:“小姐,求您别闹了!若让夫人知道了,我们又要挨板子了!” “别拦着我!我若不闹了,认命了,将来你们才要跟着我一块去死呢!”四娘扒着两个丫头的手。 采薇院里顿时乱作一团。六娘看着四娘不要命的样儿,生怕她真的惊动了许氏,届时许氏就能抓着这个把柄把她们俩一块关进祠堂里了。六娘揉着头想了想,才道:“四姐姐,你误会了吧。” 四娘冷笑着去抓被丫头抢走了的鞭子。 六娘道:“天这么冷,四姐姐冻得鼻子都红了,快先进来喝口热茶吧。”说着命令扭着四娘手的两个丫头:“你们还不快把你们主子扶进来?在外头冻着了母亲也要拿你们是问!” 两个丫头心道有理,连忙连拖带抱将四娘拖进了六娘的屋子。李嬷嬷转眼把门关死了,四娘坐下来就将六娘的一套茶具摔在了地上,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那些弯弯绕的心思?我的六妹妹,你的脸比戏子还厚了。” 六娘这两辈子加起来,真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话从一个小姐的嘴里出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四娘这些年没有生母照顾,许氏也没有将她接到膝下养着,她的成长简直像根野草。 “四姐姐,你说的珉王府的亲事我真的一无所知。只是,这样的事情细细想来,实在不太合理。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什么珉王府的侧妃?那样的好事会落到我头上?”六娘坐在四娘跟前,仰头看着气鼓鼓的四娘。 侧妃好歹也是称娘娘的,在名分地位上对于宁国公府的女儿来说是一门好亲事。然而若是四娘知道做珉王府的侧妃是不能有孩子的 似乎觉着六娘这一番说辞不无道理,四娘胸口起伏地缓和了,坐下来冷冷道:“那你说,为何你与七娘两个就能去西府跟着蔡先生学女红?” “这都是母亲的意思”六娘的左手捏着自己右手的小手指,抬起头来看着四娘。 四娘虽然蛮横无理,但她不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人。 在六娘的记忆力,原先的六娘没得病之前,大约六七岁的时候吧。比她大三岁的四娘曾被九娘锁在园子里一间晒竹子的储物间里,九娘本来想吓唬吓唬她,但因着年纪小,竟忘了这回事,两天都没有把四娘放出来。 那个地方又偏远,四娘喊破了嗓子都没有人过来救。后来四娘把竹子捅进了储物间的水渠口子里。水渠这边堵了许多的竹子,连接着鱼塘的那一头的水就少了,看管鱼塘的下人们发现之后想要去疏通水渠,这才发现了被锁着的四娘。 “要是有什么事,早些说开了,好过大家互相怨恨。”六娘好言相劝。 四娘却丝毫不领情,满眼冒火,攥着拳头:“你先把那一盒子红宝石还给我!当初先夫人在的时候,我姨娘得罪了先夫人,还曾被禁足了半年。如果那盒子红宝石不在现在的母亲手里,那只能在你手里!” “四姐姐,你看着我像个有钱财的模样吗?我若是有一点儿私产,我难道会穿着两三年前做的衣裳到祖母跟前去请安?”六娘听着这样的指责,心里的屈辱终于无法忍耐了:“四姐姐,我连母亲的嫁妆都护不住,你以为我还有本事贪你那一盒子宝石?” 红宝石四娘为什么突然要追这盒子宝石? 她很缺钱吗? 却在这时候,外头响起敲门声。 四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恶狠狠盯着六娘:“你遣人出去通风报信了?好,我倒要看看母亲这一回要将我关上多少日子。” 李嬷嬷和云竹都气得脸鼓鼓地,守在门口。只听外头的人道:“六小姐,是我,我过来送几坛子腌的小菜过来。” 是周恒家的。六娘松一口气,对四娘道:“虽然是母亲身边的管事,但的确只是来给我送东西的。四姐姐若是不希望母亲知道你在我这里,就到屏风后头站一站吧。” 六娘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四娘过来了。这个四娘,出牌没有任何章程,谁知道和她牵连上了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不是你?”四娘看了看六娘,眼睛里仍有疑惑。但她还是匆忙地拿着鞭子跑到了六娘闺房的屏风后头。 周恒家的说话间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她和六娘笑着说了几句这日豫园中许氏收到了世子和两个儿子的信件,心情大好,还请了戏班子进来唱,十分热闹。最后让身后的婆子抱上来两个装泡菜的坛子,笑说:“是对面北静王府的一个厨子进来,教他们做的,那个厨子从前在宫中服侍过。小姐您尝一尝,和从前的口味不一样。” 六娘连忙谢过了。周恒家的没有别的事,站着吃完了茶就告辞了。 四娘这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她最后看了六娘一眼,没有停留,推开门匆忙地走了。 身后只有李嬷嬷气愤地道:“什么人都敢踩着我们小姐欺负了!果然是个丫头生的!” 六娘看着四娘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这一日注定不会平静。 午夜时分,周府四处都黑沉沉一片,六娘缩在被窝里天马行空地做梦。时隔数月,她仍然能梦到上一世濒死前腹痛发作的恐惧和绝望,很多人围着她,有人喊着:“王后中毒了!这可怎么办” 半梦半醒间,她出了一层冷汗。她感觉到有人不停地摇晃她:“小姐,小姐!快起来” “小姐!”云竹比六娘大三岁,力气也比她大得多,将她整个儿拎起来了,喊道:“您起来啊!外头出事了啊!” 六娘双目一睁,随后才惊恐地喘着粗气。 “豫园库房里丢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夫人震怒,正在四处搜查!”云竹十分麻利地拿衣裳一件一件地给六娘往身上套:“就快搜到我们这里了!” “是啊,小姐您快起来,待会儿那么多人来了,您不能失了仪态。”李嬷嬷迈着一双大脚在屋子里忙忙碌碌,她将所有的柜子c箱子都打开了细细检查,还爬进六娘的床底下。她嘴里咕哝着:“到底是丢了多值钱的东西,还搜到小姐们的屋子里了?就怕是谁不安好心,打着捉贼的幌子” “当然是打着捉贼的幌子了。”六娘自己将最后一件棉袄披在身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或明或暗的火把:“若真的只是丢了东西,不至于要搜咱们的院子。” 外头的人声已经渐渐地近了。云竹提着鞋子出门去看了一眼,只见带头的是许氏身边的管事王妈妈,周恒家的跟在王妈妈身后,甘嬷嬷因着年迈没跟过来,但怕也是在后头哪个歇脚的地方坐着等。她们先从上夜的婆子处开始抄捡,无非抄出了一些灯油铜钱之类,唯有两个婆子的屋子里头搜出了酒。 王妈妈就喝道:“喝酒c聚赌,都不能轻饶!先给我按住了,等回了夫人,再做处置!” 又往采薇院这边的园子里头搜,下人们的屋子自然是闯进去翻了个底朝天,连五少爷瑜哥的院子都进去看了看。最后搜到采薇院门口,云竹先把门给打开了,客气地将几个大管事请进来道:“听说是夫人丢了东西?多么贵重的东西啊!” 一边端了茶上来。 王妈妈苦着脸道:“谁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胆大包天偷了豫园的东西!害得我们这群人一整夜都不能睡觉了。”周恒家的则和六娘赔笑:“大半夜地惊扰了小姐,真是罪过罪过。” 六娘看了看来人,王妈妈在许氏身边已伺候了三十多年,处事严厉不留情面,倒不是个恶人。周恒家的更是和自己亲近。心里便没有了不安,先拿了一些银子封了荷包,给两个管事一人一个。 两人都收了,王妈妈露了个笑脸,道:“不是我们不恭敬小姐,实在是夫人的命令,不管是犄角旮旯还是小姐的闺房,哪一处都不能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搜查 六娘道:“妈妈不容易,这么辛辛苦苦地,我没有不体谅的。”说着喊云竹:“去领着她们搜,除了我母亲留给我的象牙雕海棠的妆台不准碰坏了,其余的都细细地翻捡一遍。” 王妈妈道:“那是自然,不会碰坏了小姐的东西。”云竹便领着人过去了。 众人都闯进去了,六娘坐在堂屋里喝茶,对站着的两个妈妈道:“您坐吧,歇一歇脚。” 周恒家的笑道:“主子跟前没有我们坐的道理。”说着恭敬地给六娘添茶水。趁着周恒家的添茶水的瞬间,六娘抬头笑着看了她一眼。 周恒家的眨了眨眼睛,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六娘泄气,看来今晚的这件事情连周恒家的都不知道。 六娘只好将目光定在了王妈妈身上。 王妈妈五十多了,不似周恒家的年轻气盛,早累得掌不住。看六娘脾气好请她们同坐,便托大坐了下来。六娘道:“王妈妈的腿脚有旧疾,冬天本就不好受,还要忙里忙外。正好我有体寒的毛病,我这儿常用棉垫子包在腿上,妈妈看看您能不能用上。” 六娘从自己腿上解下来一双垫子递到王妈妈眼前。 那个垫子里头另有一层,打开了,里面装着暖腿的细炭和香灰。王妈妈翻来覆去看了看,忙道:“六小姐好精巧的心思!”六娘笑道:“我那里新做了几个大的,本来是给李嬷嬷的,先给您两个戴着试试吧。” 李嬷嬷就从里间翻出两双垫子送给了王妈妈。 王妈妈遂连连道谢。这会儿搜屋子的婆子们出来了,都笑道:“四处看过了,并没有任何违禁的东西。”王妈妈站起来道:“那就快走吧,请六小姐早些安寝。” 婆子们听命跟着出来了。王妈妈拿着两双垫子和周恒家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王妈妈回头和六娘低声道:“若只是丢了东西我们是不敢大动干戈的。奴婢隐约听着夫人说了两句,好似丢的是人。” 说罢也不敢再过多透露,领着众人走了。 第二日早早地起来,包括六娘在内的府里大半的人都挂着黑眼圈。六娘搓一搓自己的脸,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片。 云竹端着一盆子热水伺候她洗脸梳头,李嬷嬷往她的食盒里头装了六个糯米桂花馒头和两小碟子昨日周恒家的拿来的泡菜。还别说,这宫里头的手艺到底不一般,泡的豆角c白菜和土豆闻着都有一股子淋了排骨汤一样的鲜味。 因着下雪,六娘在腿上多穿了一条棉裤,再包上氅衣,整个人都能往前滚。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周府二门等着七娘过来,却突然有个穿戴得体的丫鬟小跑着过来道,气喘吁吁道:“六小姐起得这么早!奴婢还以为六小姐还在院子里呢!” 李嬷嬷认出了这丫鬟是豫园里伺候的一个二等丫鬟,顿时一阵警觉,道:“可是有什么事?” 丫鬟道:“夫人特意派了我来传话,说是西府的蔡先生今日病了,两位小姐不能过去了。六小姐这个时候肯定没有吃早饭,夫人吩咐了我带着六小姐去正房里,大家一同吃早饭。” 今日不能去西府上课了?六娘想起昨晚上的狂风骤雨,心里不由地一紧,面上却笑道:“好呀!我又是好几天没有跟着母亲用膳了,我早想着上房中的皮蛋粥了!” 几人遂笑着往豫园去。 和往常不一样,正房外头的廊下竟然没有站着九娘c七娘c十娘她们的丫头。六娘的心里头更紧了,还是硬着头皮由丫鬟领着进去,低头给许氏请安。 屋子里除了许氏和甘嬷嬷,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六娘不敢坐,先站着给许氏夹了几筷子泡菜,道:“母亲昨日给我送的小菜吃着很合口味,女儿多谢母亲厚爱。” 许氏轻轻地点了点头。少顷,她看着那个领六娘进来的丫鬟退下了,且把门关山了,她挑了挑眉头,随后一巴掌拍在桌上道:“跪下!” 六娘低头跪在许氏脚边上。 许氏面上已是铁青。她目光中射出冰冷的寒光,狠狠盯着继女:“说,昨日小四去你院子里头做什么去了?” 果然许氏还是知道了。这整个周府都是她执掌着,四娘在采薇院吵闹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四姐姐没有做什么,四姐姐说她要跟我讨会她那一盒子红宝石,但我根本就没有拿四姐姐的红宝石。”六娘细声细气地回答。她似乎是承受不住许氏的威压,抬起头时,眼睛里面已经盛满了泪水:“母亲,我做错了什么吗?” 许氏冷哼一声,似是在笑:“红宝石吗?她倒是计划地周全。” 许氏气得脸色黑沉沉地,甘嬷嬷在一旁道:“六小姐,您若是帮着四小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趁早说了,夫人是您的母亲,一定会宽恕您的。您不要以为很多事情您可以承担地起,四小姐的事情,可不是您能承担得起的!” 六娘连忙惊慌道:“四姐姐出事了?” 甘嬷嬷道:“六小姐不知道吗?可怜见的,怕是四小姐哄骗了您,您以为您帮着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老奴告诉您吧,四小姐昨夜连夜携带金银细软私逃出府,还好发现地早,现在人已经扣在了柴房里。您帮着四小姐到外头去变卖的那些家具摆设,可是四小姐要用来逃出府里去的盘缠!” 虽然早已猜到,六娘还是吃了一惊。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才道:“母亲冤枉小六了。小六没有帮着四姐姐变卖盘缠。” “不论怎样,你可是昨日小四最后见到的人。”许氏皱着眉头:“小六,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在我这几个儿女里头也算省心,只是你四姐姐这件事实在是” 许氏说着目光中透出怜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不能查出来你四姐姐屋子里的东西是怎么卖了换银子的,我只能先将你关到祠堂里头。” 六娘跪着,许氏的寝室里头一到冬日就会铺上厚厚的金丝长毛猩猩毯子,然而她还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从双膝下头腾腾升起。 私逃出府这种事情,对于女孩子来说可大可小。然而,四娘显然并不是为了偷偷溜出去玩 所以许氏才会如此震怒。好在四娘最终被抓回来了,而且还牵连上了自己这个六娘。 能够借这件事,顺便收拾自己这个继女,何乐而不为呢?许氏对四娘是什么打算她不知道,但自己却是西府将来送往珉王府的侧妃。这个时候让自己在冰冷的祠堂里头跪个天,自己这本就体寒的身子可就 真患上了严重的宫寒,这辈子都治不好,自然别想再有子嗣。 “母亲,小六没有。”六娘面上是一副惊惧交加的模样。她捂着脸任凭泪水从手指缝里往下滴。在嗓子眼里发出两声悲凉的抽噎之后,很突然地,她竟一头栽倒在地。 “六小姐!”甘嬷嬷大惊失色,连忙上去将人捞起来。许氏也忙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晕了?快,将她翻过来我看看!” 甘嬷嬷蹲在地上将六娘抱起来了,只见女孩子脸色惨白,牙关紧闭,浑身如面条一般软在甘嬷嬷手里。 “这这是真晕了?”许氏声音有点抖,还伸手去试六娘的鼻息。她虽然喜欢折腾继女,但若是活生生死在她跟前,她可吃不了兜着走。她定一定神,连忙吩咐道:“快,先抬到里头暖炕上去!去叫人将许郎中请过来看看!” 甘嬷嬷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先连拖带拽地将六娘抱到炕上,拖了一床被子好好地盖着了,才推门出去喊了霜降等几个心腹的丫头,命令她们去打热水c请大夫c熬鸡汤等等。许郎中是京城西坊间有名望的大夫,他的“济安堂”铺子就开在周府一条街上,距离极近。不过等了两刻钟,许郎中就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被霜降扯着进屋了。 许郎中进来便问:“是世子夫人犯了腰疼?还是国公夫人犯了头疼病?这些药我都专程带着的。” 霜降道:“都不是,是我们府中一位小姐得了急病。” “一位小姐?是九小姐吗?”许郎中这人和世子夫人许氏实则是远房的亲戚,这些年没给往周府的贵人们问诊,许氏也十分信任他。他来得多了,许氏和九娘几个都混熟了,他这次过来便问一问是不是从前诊治过的病症,以便他根据之前的经验来配药。 霜降听他这么问,嘴巴抿了抿,才道:“您先进去看看吧。” 许郎中听这口风不对,知道王贵贵族的府邸里头水深,便闭上嘴不敢问了。 进了里头,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炕上的六娘平平静静地躺着,床帐都放下来了。春分上来将六娘的手腕抓出来,撸了袖子放在许郎中跟前。许氏跟在后头进来,脸上满是悲切怜悯的神色,道:“许郎中,你可得好好看看,我这女儿可万万不能有闪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逼嫁 许郎中闭紧了嘴巴一句话不敢说,伸手按在六娘细腻雪白的腕子上。然而他的手指刚刚按上去,躺着的六娘似乎有所察觉,身子不安地动了动,嘴里呜呜咽咽地呻吟道:“母亲,母亲我害怕” 许郎中忙起身去看,六娘却又闭着眼睛扭过头去了,眉头紧紧地皱着。 许郎中叹一口气,坐下来接着按脉。中途换了一次手,再按片刻,心里有了结论。 春分看他诊断完了,道:“请大夫出来和我们夫人说吧。” 许郎中点点头,和许氏一同出来。许氏捏着帕子伤心道:“这里头躺着的是我另一个女儿,你先前没见过的。她自小身体就不好,这回来我房中用早饭,多说了几句话,竟就晕厥过去了。您看这能不能治?” 六娘不能就这么死了。但是,若是六娘的身体真的差到一定程度也是好事了。 许氏在心里无声地盘算。 许郎中站着道:“您这位女儿的确身体虚弱,有体寒的毛病。我瞧着像是从前挨了冻,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 “唉,您慧眼如炬!”许氏连忙道:“那她这回晕过去,您看” “我瞧着像旧病发作。”许郎中结合方才六娘的神情,结合诊断的脉象,斟酌着道:“小姐体寒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小姐的情绪波动极大,心神受到了冲击,身体却太过虚弱无法承受,这便晕厥过去了。我如实和夫人禀告,这位小姐的身子病根不除,日后早晚会酿成大祸。” 许郎中一番话将许氏一颗心都落回去了。她可不管六娘的身子以后怎么样,只要今日的晕厥不致命,就足够好了。 她面上立刻轻松起来,对许郎中道谢,命霜降拿出银子来给他。 许郎中收了,道:“这病是需要大补的,我开一个方子您照着抓药,其实不会很难治。”说着从药箱里头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从里头扯出一页早就写好了的纸,再拿着笔加了两味药进去,还道:“不如等一会儿,我吩咐我两个徒弟将药材送过来,也可以。” 许郎中长年为达官显贵问诊,服务质量上一直做得很好。 只是许氏并不在意,她只命令霜降装模作样地把方子收起来,笑道:“这上头的药草我们家里都有,等着吃完了再去抓也不迟。”说着命甘嬷嬷亲自送许郎中出门。 许郎中遂不好再说什么了。出了周府的大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想起炕上那位小姐虚弱的脸色和世子夫人前后神态的诡异变化,身为医者的良心让他再次忍不住叹气。 侯府深似海这话不假。 六娘就这么躺在许氏屋里的炕上,从大清早躺到了晌午。 她自然不是真晕过去了。好在她先前的体寒毛病是真的,这种病因为身体虚弱,受情绪影响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也是常见的。所以她才敢出此下策。 等郎中走了,她不敢起来,一动不动地又装了好几个时辰。到了要吃午饭的时候,她才装作幽幽转醒的样子,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床前的丫鬟们。 丫鬟们自然惊喜地去请许氏。许氏过来,伸手就握住了六娘的手,唤道:“我的儿!你可把你母亲吓死了!” 六娘咳了两声,懵懂道:“我这是怎么了”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翻身坚持着爬起来,惊慌道:“我我没有帮着四姐姐” “别说了,你好好躺着吧。”许氏宽和道:“你四姐姐的事情,我相信与你是没有关系的。” 六娘脸上这才有了一点血色。 心里却暗暗发愁,装病这种低劣的手段是不能多用的,这一关是闯过去了,日后再不能这样了。而且,自己这病拖不得,等翻过了年,她必须要想办法抓药除病根。再拖个一年半载她怕是真的要一辈子当药罐子。 母女两个拉着手说了些贴心的话,许氏叫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让丫鬟伺候着六娘在炕上吃了。 六娘本想躺一会子就回采薇院去,然而许氏不放心,硬是按着她在炕上留了一晚上。因此直到第二天,六娘才坐着轿子,被抬回了采薇院。 采薇院里头还堆着许氏送过来的药材和七娘c十二娘她们送来的补品。 六娘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垂头丧气地栽倒在床上。 这一场病来的是时候。离过年不远了,许氏干脆下令让六娘留在家里养病,等翻过了年再去西府求学。 六娘自然不想去西府,趁着养病,还不需要和其余的姐妹一起帮助许氏准备年礼,日子倒是好过了。只是这周府今年这个年关也不可能相安无事。 大年初三走亲戚,周府这边照例门庭若市。周府街斜对面的平阳侯府薛夫人登门拜访,因着平时就是邻居,这会儿和许氏更是相谈甚欢。等着其余宾客都散了,许氏将薛夫人请进了堂屋用膳,傍晚时分薛夫人便悄声塞给了许氏一封装裱地十分精美的信封。 许氏收了,回头拆开,里头是一个男人的生辰八字。她看了两眼,吩咐甘嬷嬷道:“这个东西还是要给老太太过目的,你亲自拿着去松龄院吧。” 甘嬷嬷笑道:“先前薛夫人上门做媒的时候,老太太就应允了的,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再说了,只是去做妾,生辰上头难道还要挑剔?” 许氏便也笑了。 又等了几日,整个年关和六娘一样称病不出门的四娘突然有了消息,说是能起床了。许氏先派了十多个媳妇丫鬟过去照顾她,随后悄声请了京郊庄子上的柳嬷嬷c赵嬷嬷两位。柳嬷嬷和赵嬷嬷都年过七十,年轻时在府中做管事,年老时儿女双全,儿女也都做了管事,在庄子上颐养天年。因为她们一生福禄,只要宁国府c成国府有喜事,她们就被请回来做十全嬷嬷。十二年前元娘嫁珉王府的时候还是她们给梳的头。 只是这一回这两位老嬷嬷就不能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进府了。许氏从角门把她们两个抬过来,直接抬到了四娘的院子里头。两个嬷嬷换上了应景的吉服进去伺候要出嫁的小姐。刚进去看见了小姐,竟下了一跳。只见小姐大睁着眼睛躺在炕上,喉咙里不断发出喑哑艰难的呼吸声。 原来那四娘刚趁人不备撕了衣裳,都吊在房梁上了,好在发现地早救过来了。 两个嬷嬷在府中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见此情景也没有多余的话。两人麻利地伺候小姐换上粉色的喜服,梳一个妇人头,插上六支赤金的孔雀簪子。期间四娘还拼了命地扯身上的衣裳,沙哑地喊着“我绝不穿这个颜色”,外头的甘嬷嬷听见了,进来毫不客气地让人拿布条塞住了她的嘴。 四娘虽然挣扎地厉害,周围丫鬟婆子却人多势众,不一会儿收拾地妥妥帖帖。外头许氏亲眼看过了,笑着拉一拉四娘的手,道:“好孩子,你这是去享福了。你想想,你的夫君可是幽州节度使陈大人。陈大人那样的封疆大吏和我们家不同,手中握着兵马,权势滔天。你嫁过去,实则和宫中的皇妃差不多的。” 说着亲手给四娘盖上了头盖。 四娘手上捆着c嘴里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睛里不住地流泪。许氏又笑:“别哭了,日后有你的好日子。”挥手让人塞进了轿子里。 四娘悄无声地嫁出去了。因着是做妾,虽然是个贵妾,但那节度使家里又不是王府,没有什么三品的侧妃,故而从下聘到迎亲也就个把月的功夫。有的不讲究的人家,当天看上了当天抬一顶小轿进来也是有的。 国公府嫁女儿做妾更不是光彩的事儿,许氏趁着夜里就把四娘送出去了,连一桌酒席都没有置办。 国公夫人瞧不上许氏攀附权贵的行径,然而她对四娘这个没有教养c横行府中的庶女的印象相当差,当真是一点都不想管。 等六娘几个姐妹们知道了四娘出嫁的消息,已经是三日之后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三房众人都一大早地凑在松龄院里吃元宵,许氏轻描淡写地同儿女妯娌们说起了这件事。 “也算是她的造化。陈大人是武将世家,这些年又做了一品的节度使,若是寻常我们哪里高攀得起?陈家我也打听好了,家里那位正房太太的岁数比陈大人还大,早多少年吃斋念佛去了,不管家事。咱们四姐儿过去,争口气生个儿子,差不多就能做了后宅的主母。” “我原本是想着她能攀上珉王府那样的好亲事,刚准备答应了珉王府那边,这一头陈大人竟求了平阳侯府过来提亲。我想这四丫头还真有些福气,这么多权贵的府邸都相中了她想来想去,我想着她性子太直,脾气还不小,去了王府那样的皇家贵胄怕是要吃苦的。最后我就给她挑了陈家” 许氏说着这些话,眉头都不动一下子,脸上也并没有因为趋炎附势堕了读书人的气节而感到丝毫羞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先生 只是席间三太太听着心里不屑,忍不住插了句嘴:“珉王府里虽然规矩大些,可珉王年轻气盛,在京城中还有才德兼备的美名陈大人多大岁数了啊?前年我进宫去,看见了陈大人回京叩拜,瞧着模样都六十了,还能有子嗣吗?”又掀起嘴皮子冷哼一声:“我还听说了,陈家里头小星成群,咱们四姐儿去做小星,真能出人头地?” 许氏看着三太太,面上笑意不变:“闺女找婆家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哪里有什么都合适的呢?比着四姐儿的出身,能嫁到陈家已是烧高香了,有些不顺心的地方是难免的。而且,咱们这样的人家,嫁娶难道是为着自个儿享乐吗?周府能有今天的荣耀,还不是靠着一代一代的子孙做出牺牲付出血汗换来的?四姐儿嫁陈家,那是为府中争气的。” 三太太无话可说,脸上的嘲讽却更深重了。 第二日,许氏去西府陪着西府甄夫人听戏,顺便带着六娘c七娘两个去上课。 因着是年节,人丁稀少的西府也安排了好大的阵仗,请了不少同族的亲眷过来听戏,十分热闹。六娘c七娘两人拜会了伯母甄氏,许氏便打发了她们去蔡先生院中。 蔡先生过了这个年,似乎比去年更苍老了一些。 六娘在心里盘算着,蔡先生今年七十二岁 元娘的这位军师,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呢。 两个学生先给蔡先生拜年。磕过头,蔡先生吩咐丫鬟拿上来两个红色绸缎包着的精美的匣子,一人赠一个。两人打开了看,只见里头装的是二十多捆颜色不同c品类不同的绣线,除了金丝银丝竟还有一捆天蚕丝在里头,皆是寻常不得见的贵重之物。 蔡先生道:“先前六小姐生了病,如今大好了,功课上头也该尽尽心了。上一回我给你们的书,都回去看了吗?” 两人忙道:“都看过了。” 蔡先生道:“那么从今日起就要上绣架了。虽然你们之前曾跟着别的师傅学过五六年的女红,也掌握了基础的针法,但在我这里,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说完,命两人今日学着描花样子。 七娘心里已经有些厌烦了,自己过来为夫人做事本来就提心吊胆地,这位蔡先生总是让她们看书描样子,根本不教授那些值得学习的针法。这样晃几个月,可别真的什么都没学会。 六娘已经展开册子开始动笔了。 两人描了几笔,蔡先生过来看着。宁国府的女孩子们都生得好,她悄无声地打量着她们白皙面庞上或明或暗的神色,心里有了成算。 六小姐沉静木讷c美貌非凡,七小姐神色灵动c有些小聪明。 两个都是王妃用的着的人。六小姐这样姿色上乘却没心眼的,适合做个忠心耿耿的花瓶美人,凭着姿色伺候王爷;七小姐那点儿小聪明,正好拿来和刘侧妃对上,又翻不出王妃的手掌心。 蔡先生心里想着,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六小姐十二岁了,已经来了初潮,今年送进去正合适。七小姐小了些,却也不算太小。 宁国府的算盘打得好,有两个在王府做侧妃的女儿,在金陵做府尹的宁国府世子怕是过两年就能回京城进六部主事,甚至进内阁了。而这两个小姐是要灌药的,两个不能生育的侧妃,除了依靠娘家还能依靠什么?她们一辈子都会对周家忠心耿耿。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王妃和宁国府之间若有什么矛盾 一上午的课好不容易结束了,两个贵女都累得腰酸背痛。蔡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师傅,她一连三个时辰没允许两人休息,她们俩就照着册子一点一点地描,深有天昏地暗的感觉。描了一张又一张,蔡先生都拿起来看了,却没有做任何评价。 一味干活没有反馈会让人很累。 当然她们不知道。蔡先生可是完全按照宫里皇妃的标准来调教她们的。在宫里,说话做事第一条准则就是——要沉得住气。 蔡先生是为了她们好,若是调教不出来,将来进了珉王府的门,不出几天就能让人抓住把柄折腾地半死不活。 到时辰了,蔡先生命令两人傍晚时记得温习今日做的事情,就让退下了。七娘揉着自己酸软的手腕,却没有忘记去扶着六娘。 两人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位豫园的二等丫头抄着手站在垂花门外头,身边还跟着好几个西府的丫鬟。 豫园的丫头看见两位小姐出来了,忙迎上去道:“甄夫人方才还念叨呢。世子夫人吩咐我过来等着小姐们,明台那边正在唱越剧,热闹地很,奴婢是来接小姐们过去一同用膳听戏的。” 六娘和七娘对视一眼,都笑了:“这感情好!我们都好久没有听越剧了。” 几个西府的丫鬟们在前头带路,西府人少地方却大,众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一隔山抱水的园子,正门五间,一水榭绕湖而出,上头三层的阁楼已是人声鼎沸。六娘c七娘携手上船,从湖西侧划过去,岸上早有小厮放下木板来接应。两人上了岸再往阁楼看去,只见十娘已经提着衣裳跑着下来了,笑道:“姐姐们可来了!再不来,错过了那出《青玉案》就不美了。” 京城听戏蔚然成风,越剧倒是少见。不过因着东府的世子在金陵做官,几年下来觉着江南一带闻名的越剧比京城的戏更婉转动人,于是常常买了戏班子送进京城来,让家眷们图个乐子。 六娘和七娘都笑着,迈步往阁楼上走。阁楼中甄氏忙着招待贵客,看见来的不过是两个被宁国府送来给元娘当刀子使唤的女孩,便不放在心上,指了两个管事招待。许氏更是和南安郡王妃c平阳侯夫人c陈翰林夫人等一群贵妇凑在一块儿,身边拉着九娘还有被乳母抱着的珍哥,根本懒得理会六娘七娘十娘这一大群孩子。 七娘见这架势,不由自主缩了缩脚,今日西府闹元宵唱大戏,在座的都是身份非常高贵的夫人小姐们。这样的场合对于贵女们来说自然很重要,这是闺房女孩结交人脉的正当且是唯一的途经。 然而,贵族圈子里是有规矩的。比如今日的宾客们,虽然都因着和丞相府有交情而被请过来听戏赴宴,但是她们之间都按照自己丈夫在朝中的位置分成了不同的小圈子。朝中有翰林派c有纯臣派c有武将派 同时,嫡庶会是一道更加分明的界限。 七娘和十娘都是庶出,她们不会去嫡女圈子里讨个没脸。在仔细地观察了在座众人之后,七娘很快拉住了一位赵大学士家的庶女,两人似乎从前认识,见面就笑着寒暄起来。 十娘年幼,七娘卖了个人情,把十娘也介绍给了赵小姐认识。 赵小姐拉着她们笑道:“二楼上头还有我的两个表妹,她们都是从苏州那边过来走亲戚的!走,咱们上去坐吧!” 七娘打开了交际圈子,回头客气地对六娘笑一笑,道:“六姐姐,我先上去了,姐姐要不要一同过去?” 六娘当然不可能融入庶女的圈子。她只好抱歉地道:“我一上午的课程下来有些疲累了,我想着在下头坐着喝口茶。” 七娘便笑着和十娘拉着手走了。 六娘环顾四周,不管是本尊六娘还是还魂的六娘,这辈子的十一年都是在宁国府里宅着长大的,许氏可不会带她出来交际。这群人她自然一个都不熟。 不过她还是找到了避免尴尬的方法。就在一楼戏台子的最前边,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被乳母抱着,四周围着五六个衣着体面的丫鬟拿着豆角鼓和风铃塔逗着他玩。 六娘信步悄声地过去,笑问道:“这可是成国府的小世子?” 丫鬟们见六娘衣着虽然朴素,发髻上却插着攒珍珠的翡翠簪子,便知道这是一位小姐。其中一个丫鬟笑道:“正是,不知贵人您是” “我是小世子未曾见面的六姐姐。”六娘柔柔地伸出手放在婴孩跟前:“你就是琪哥儿吧?” 琪哥眨巴着眼睛,突然他发现六娘手腕上的红豆手钏很漂亮,一颗颗小指甲盖大的红豆被攒成梅花的样式,再用打络子的手法一股儿穿起来,朱红的颜色衬着六娘白皙的手腕,看上去分外诱人。琪哥裂开嘴笑了,口齿清晰地道:“这个这个好看” 六娘也不禁笑了,这孩子,对自己左手上戴着的价值连城的东珠手钏不感兴趣,反倒是用红豆穿起来的不值钱的玩意入了他的眼。当下将手钏摘下来绕了两圈,戴到琪哥细小的手腕上,倒是刚刚好。 一旁丫鬟们都笑道:“原来是东府的六小姐,果然是亲姐弟,我们琪哥寻常不与外人亲近的。”六娘笑着将荷包里头一整包的红豆都给了那个丫鬟,让她以后串着给琪哥玩。 六娘一直很喜欢孩子,她上辈子有三个弟弟,都是她照顾着长大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江姨娘 这时候,人堆外头有一个穿着马面裙c梳着圆髻的妇人从丫鬟之间伸出手,赔笑道:“我从前给夫人打过络子的,不如让我来串红豆吧”她的衣饰都洗得有些发白了,在年关这样的时节穿这样的衣裳实在不合时宜,更是和这些穿红戴绿的有脸面的丫鬟们格格不入。 “你怎么来了?”捧着红豆的丫鬟显然十分惊愕,转身揪了另一个丫鬟:“不是吩咐过了要她在园子里喂鱼不准踏入正院一步吗?是谁放她放进来的?真是好大胆子” 妇人忙道:“没有的,奴婢本不敢过来,只是今日元宵大宴宾客众多,这边的管事实在忙不过来,就将清和园里的下人们都遣过来帮忙” “那你还不快去端菜斟酒?就你那样长满了冻疮的手,也能伺候小世子的贴身?”那个丫鬟眉眼都吊起来了,鄙夷地一巴掌拍在妇人手背上:“也不瞧瞧你自己,难道是什么人都能在小世子身边服侍吗?” 说着将一包红豆紧紧捂着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下人之间的斗争六娘见怪不怪,这几个有脸面的丫头都是琪哥身边的大丫鬟,将来琪哥继承了成国府的爵位,她们就是整个成国府的大管事。那个抱着琪哥的乳娘更是地位尊贵,将来会享有长辈的供奉。 而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 看模样不过二十岁上下,手指却都冻得裂开,身上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瞧着就是个厨房里头洗菜的媳妇。可是她却出现在琪哥身边 “我病得久了,身子也有些虚弱,就不陪着琪哥玩了。”六娘用手指勾了勾琪哥的手:“姐姐先回去。” 几个丫鬟客套地行礼相送。 六娘漫步行至不远处一个空着席面的角落里,拿了一块荷叶糕细细地吃。吃了片刻,前头大戏《青玉案》已经开场,众宾客都坐了下来。六娘看见方才的那个想给琪哥串红豆的媳妇端了一盘子贵客吃剩的果核,正跟着一大群收拾席面做粗活的丫头们一同往外走。 “你等一等。”在经过六娘身边时,六娘伸手拦住了她。 她连忙道:“小姐有什么吩咐?”说着将六娘吃剩了的荷叶收拾了一并堆到盘子里。 六娘笑了:“我没什么要紧的吩咐,我看你做事伶俐,我身边伺候的人这会儿不在,你能不能陪着我出去走走?” 那个媳妇就愣了,在她的世界里,她几乎不会得到近身伺候主子的机会。 干粗活的丫头和伺候主子的丫头可是天壤之别。 她连忙将手里的盘子给了身后的丫头,恭敬地跟在六娘身后。六娘领着她一直往外走,六娘本就坐在靠角门的后墙,这会儿前头的几个名角儿都上场了,众人眼睛瞪得溜圆,根本不曾回头注意。六娘顺理成章领着这位媳妇穿过抄手游廊,捡了不远处一个僻静的竹林坐下来。 媳妇站着用自己的袖子给六娘擦拭石桌上的灰尘。 擦了两下子,手腕却被六娘握住了。她吃了一惊:“小姐” “江姨娘,你是给成国公生了儿子的妾,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呢?”六娘看着她历经沧桑的眼睛,温和道:“论理你还是我的庶伯母。” 江氏听着这样的话,眼睛里一下子涌出泪水。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道:“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个伺候世子爷的下人,奴婢身份卑贱,连小世子身边的丫鬟都不如的” 她很害怕。在没成为国公爷的妾室之前,她只是一个荷花塘里头喂鱼的丫头。也不知为什么,国公夫人身边那么些美貌的家生子不挑,偏偏挑了她。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身为一个养鱼的丫头,她当真是一点心眼子都没有。她逆来顺受,木讷老实,生了儿子之后反倒被管事从姨娘的院子里头拖出来,重新回院子里的下人屋去住,她心里就算有所不甘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知道,你看重的不是做国公姨娘的荣华富贵,而是你唯一的骨肉。”六娘依旧和善地看着她:“小世子是你的儿子,却一生下来就过继给了甄夫人,而且,甄夫人还不允许你近身服侍小世子。你因为生下世子,在下人的圈子里备受欺凌,甄夫人更是刻意折磨你,命令你做脏活累活。如今你活在世上只是为了能看到小世子一眼,然而就是这样的愿望,通常都很难被满足。” 江氏跪着哭,六娘的话不啻于戳在她心窝子上。但她有什么办法? 她一个卑贱的蝼蚁,怎能违抗国公夫人?若不是国公夫人这些年善妒的名声传得太难听c不愿意再传出小世子生母病死的消息,自己怕是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小世子是国公夫人乃至整个成国府的宝贝,你这个亲娘自然碍眼。”六娘平静地看着她:“我虽然是宁国府的人,只是看着弟弟不能够和生母亲近,心里也十分不忍。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够帮上你。” 江氏惊愕而小心地看着六娘。 “国公夫人觉得你碍眼,不如你就到京城中的普济寺出家为尼,了却了尘俗,在国公夫人心里也就如同死了一样的,相信她再不会将你看做眼中钉了。”六娘缓缓道。 “六小姐,这这怎么成?”江氏连连摇头:“若出家为尼,岂不更是永远都见不到小世子了啊!” 六娘便笑了:“你想左了。”说着伸手一指:“普济寺就建在成国府后山之上。你看,那么高的寺庙,除了皇宫中的重华宫,它比京城中所有的楼阁都要高,听说这佛塔足足有九层。”说着,声色渐渐低下去:“江姨娘,你只需要这样做” 江氏听了,眼睛里渐渐闪出奇异而兴奋的光芒。 “到时候你不但可以每天看到小世子,而且还可以借着成国府进香的机会,同小世子亲近。甚至若你争气在寺庙中担任讲师或者监寺,将来同小世子亲近的机会就更多了,瞅个时机让小世子认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江氏的身子已然颤抖起来。半晌,她给六娘磕了一个头,道:“小姐的恩德我没齿难忘。只是,我虽然可以到普济寺上最高的佛塔上敲钟,成国府这边还要” “你放心,成国府这边我会帮着你的。我自有办法让小世子每日过来这明台阁楼的第三层。” 江氏此时也不是完全相信了六娘的,一个宁国府的小姐,和她没有交情,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帮她呢?她这么落魄可不会有好处拿出来。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办法,抓着一颗救命稻草罢了。遂千恩万谢地对六娘磕三个头,又说好了细节上的事情,两人别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心愿 几日之后,果然传来成国公的妾室到普济寺出家的消息。 甄夫人和成国公成亲二十年,除了一个女儿一无所出,成国公的后宅竟然还没有一个妾室,这种事情早已成了天大的奇闻在京城中广为流传。自然,甄夫人善妒的恶名也传得凶。直到将姨娘生了儿子,她的名声才渐渐好听一些。 这一回江姨娘出家,为了防止外人再戳脊梁骨,甄夫人便大张旗鼓地操办了一回,给普济寺添了五千两香油钱,送了十多个丫头陪着江姨娘一同出家,势必要让江姨娘在寺庙中也过得锦衣玉食。普济寺的主持师太看着那五千两银子,自然欢喜,便将江姨娘奉为座上宾,当奶奶一般伺候起来。 江姨娘真想不到自己出家了,这日子竟翻过来了,在寺庙里除了不能喝酒吃肉,其余完全比着成国府姨娘的份例来的。 六娘听着外头的消息,心里兀自暗笑:这位甄夫人当真是好日子过惯了。比起她那在珉王府沉浮的女儿,她实在是一点儿城府都没有。 很多人生来就有福气,有老天的眷顾,当然不需要长心眼。 六娘依旧跟着七娘一同,按时去成国府上课。不过每到晌午下课的时候,六娘都跑到甄夫人的院子里陪着琪哥玩。 甄夫人知道六娘一个继女,在宁国府无依无靠,瞧着自己的小世子身份尊贵便想着结交罢了。甄夫人对此并不阻拦,她觉着六娘都是要嫁入珉王府当刀子使的人,又能对小世子产生什么不利呢? 何况那六娘脾性温顺,爱捣鼓小玩意,哄得琪哥每日眉开眼笑地,倒是好事。 如此六娘和琪哥越混越熟。七娘也早就想着和成国府小世子结交,自然跟在六娘身后尽心伺候琪哥。两姐妹常常要玩到下午才回宁国府。 日子久了,六娘教琪哥认了几十个大字,甄夫人看着更欢喜。一日琪哥拿着千字文翻看,六娘对甄夫人道:“琪哥儿快到上学的年纪了吧?” 甄夫人笑道:“三岁启蒙已经是晚了。我早有心送他去我们族中的学堂,只是这孩子天生不爱受先生的束缚,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小桌上坐一上午实在受罪。他是我的独苗苗,我可不忍心看他小小年纪受学堂的罪,便想着五岁之前都放在我这院子里,由我教他认字看书。” 六娘道:“原来如此,大伯母一片慈母心肠。不过我听说学堂里去年新请的一位赵举人,教学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他年纪轻,喜欢带着学生们到那好山好水的地方写诗作文,跟着他的学生功课倒更出众些。” “哦?还有这样的人?”甄夫人惊讶道:“我没有听说呢。” “您当然不知道,赵举人只是个举人,成国府学堂里的三位先生可都是在翰林院供职的六品大学士。赵举人自然不会入得您的眼睛。” “你说得有理啊。”甄夫人点点头:“如果请赵举人来教授琪哥儿,不用受学堂的束缚,琪哥儿怕是愿意的。赵举人虽然不如三位翰林,好歹比我这个妇人强些。就这么定了,日后赵举人不需要在教别的学生了,专教授我的琪哥儿一人。” 很快,琪哥儿上学了。 赵举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穷书生,人有些才华,又有些小聪明。他整日领着琪哥儿在清和园里山水风景最美的明台上头念书,琪哥儿背一会儿书就能下去摸鱼抓虫,玩得兴致高昂,功课也没有落下。甄夫人看在眼里,又在许氏面前将六娘一顿夸,赞赏她关爱幼弟。 五百米之外的普济寺佛塔上,每日早起敲钟的江姨娘看着不远处阁楼上头认真写字的琪哥儿,视野一览无遗,连琪哥儿手中的毛笔都能看清。她激动万分,每每都忍不住一边敲钟一边流泪。 到了四月份春光融融之时,珉王妃领着三个儿女回娘家小住。 元娘回娘家省亲,宁国府一众亲眷应邀去成国府做客。 许氏早早地安排了车马,恰好今日老尚书也回来了,便用了一品大员的绀紫色青鸾轿,后头打着圣上赐下的仪仗。国公夫人用一品诰命仪仗紧随其后,往后才是许氏等小辈的轿子。这般架势出行,来往百姓无不驻足谈论。 九娘跟着老尚书出来地多了,对这等荣华盛况见怪不怪,端着架子坐在轿子里小口地吃茶。倒是后头几个庶出的小姐们,平日跟着大人出来的机会都少,更遑论用上了老尚书的仪仗,个个都兴奋地满脸通红。七娘还忍不住挑起轿帘一角往外看,被身边的嬷嬷劝阻着才放下了。 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成国府,便看到珉王妃的御辇已经停在门口。许氏连忙扶着老尚书c老夫人下轿,收起了自家华盖,依礼进了成国府。成国府中的布置已经和前些日子不同,四周瓦房均翻新刷上了胶白的粉,墙根上头盖着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瞧着流光溢彩。越往里面走,跟在六娘身边的七娘c十娘就越兴奋紧张。七娘沉不住气,在六娘身边咬耳朵:“六姐姐,听说大姐姐寻常是回不来的,这次回来还是穿着朝服的。王妃的朝服您从前见过吗?是什么样子?” 六娘无语,王后公主的朝服还不就那样,上辈子她又不是没穿过。再则,真论身份高贵,当属南安郡王家的嫡长女c当今太子妃。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难不成想着以后也能穿上一品诰命甚至是皇族王妃的朝服?”六娘还没答话,旁边九娘倒忍不住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七娘脸上一涨,低着头不敢说了。 九娘面上却仍有讥笑,低声道:“做个当刀子使唤的侧妃倒还”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嘴,好在七娘早已臊着脸退到了十娘身边,并没有听到。 她身后的六娘却几不可闻地抿了抿嘴唇。 果然呢,许氏和元娘两个打得好算盘。七娘,你以为你能够全身而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珉妃 说话间管事们引着宁国府众人进清和园。里面成国府太夫人马氏并国公夫人甄氏已经领着下人在此地等候,看见客来,都迎上来了。太夫人道:“自分了府,弟弟弟妹就不常来了,今日还是趁着元娘回来的好时候咱们才能凑在一起。” 老尚书笑道:“都是一家人,嫂子言重了。我们两个老的挪不动腿,家里几个媳妇们不还是常过来的吗?”说着同马氏进了园子。 清和园是两百多年的老园子了,历来是周家最重要的祖产,经过一代一代的修缮扩建如今已成了贵族圈子里颇有名气的景致,尤其里头的参天古木最为惹眼。相比之下,宁国府为了迎接淑妃娘娘而修建的豫园虽耗资巨大c富丽堂皇,却少了一份百年的底蕴,倒是成国府的清和园更受京城贵族们推崇。 和周家老尚书c尚书夫人赵氏不同,马氏年过七十,却身板硬朗c健步如飞,活像是将她那早死的老头子的福气都占尽了。马氏将园中景致一一地和众人说道,笑说:“你们不常来,不知道前年我这清和园里又引了寿山上的热泉水,挖了一个湖,四周修十来个水榭。原先那几个楠木搭建的屋子都让我拆了,夏季住在水边上倒比旁处凉爽。” 众人听着都暗暗咋舌,难怪京城人都道宁国府就算生再多的子孙也是及不上成国府的气派。成国府比起宁国府奢靡了几倍不止,寿山上的地下水要引过来,不知要修多么长的水渠?又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再则,寿山泉水岂是寻常人家能享用的,就算有钱还要看皇家是否准许。成国府想要修这个湖,是得到了圣上的天恩的。 马氏又指着水榭上头的题字c壁画和宫灯给众人看。众人一一观赏,赞叹声不绝于耳。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有一位丫鬟来报:“王妃娘娘瞧着清和园曲径通幽处景致好,已经改在那里用膳了。” 马氏笑道:“既然王妃喜欢,咱们就都过去吧。”于是领众人往西边行。 不一会儿众人到了地方,只见是一处种着漫山遍野枫叶的园林,若不走近细看只当是一片树林子罢了,哪里想到里面另有乾坤。众人再往里走,才走至一座四进庭院跟前,正门上书“曲径通幽处”。这个名还是老丞相给起的,这个院子也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元娘果然已经等在里面,见亲眷们都来了,忙站起来施礼。她生一张容长脸儿,眉黛清浅,鼻骨修长。虽然衬着一身鸾鸟朝服,威仪非同寻常,定睛看去却仍给人亲近和蔼之感。 马太夫人c老尚书c尚书夫人等受了礼,又向元娘行礼,元娘侧身受了半礼。众人一通礼数,元娘才徐徐上前伸手先握住了马太夫人的手臂,啜泣道:“可是三年没有见过祖母了!” 珉王之父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其父去世后圣上也拿着珉王当成个亲生的,将他视作自己的心腹,把掌管宗人府的重任托付给了他。故而珉王府设在皇城西南角,在宣武门之内。如此一来,元娘自然不能经常出入宫廷回娘家。 外人都羡慕元娘嫁得好。若只是个闲散亲王也就罢了,偏偏珉王甚得圣上宠遇。他是圣上最疼爱的侄子,被圣上视为亲子;然而他又不是真正的皇子,没有继承权利,圣上对他半点提防都没有。论起来,珉王的身份地位竟是比那些斗得死去活来的皇子们还要优渥。 马氏忍不住将元娘抱在怀里,掉了眼泪。旁边甄氏恭敬站着,更是不住地拿帕子抹泪。 老尚书c尚书夫人c许氏等人都上前来,一一同元娘见过。元娘看许氏身后跟着两个乳母,怀中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便笑道:“这是我新添的一对龙凤弟妹了?好似与咱们琪哥儿差不多大小的。” 甄氏笑道:“琪哥儿大两个月。”说着后头人将琪哥儿也抱来了。 这几年元娘不能随意出宫,甄氏倒是领着琪哥儿进宫了几次,故而先前也是见过的。 众人哭过了c笑过了,才簇拥着老尚书和两位老夫人进屋。 元娘面北朝南,旁人皆在她身旁按着辈分落座。许氏瞧着元娘正襟危坐的仪态,袖子里的手就忍不住攥了一下。 看见没,这就是天家贵胄的气度!这还只是王妃,不是皇后贵妃,都是这般威仪,回个娘家连马太夫人都要向她行礼。若是九娘将来也能 等到太子登基,太子妃就是皇后。南安郡王按律例就会被册封为国丈。而等到南安世子承袭了爵位,九娘也就成了国丈夫人 更要紧的是,南安郡王府又不是靠着皇家吃白饭的勋贵,和珉王这样的闲散亲王能一样吗? 南安郡王的父辈官至上柱国,手里握着北疆的半壁江山,如今北边没有战事,就由现在的南安郡王领兵驻守着。若不是手里有这样的势力,冯家的女儿也不会被皇后选中,成为太子妃。 想到这里,许氏的嘴角又开始颤抖。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到。那么滔天的富贵啊 与她一样,很多人眼看着元娘通身的气派,也不自主地动了心思。只是每个人的心思不一样罢了。 六娘与宁国府二太太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些许的叹息。 “王妃娘娘离家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为什么不见珉王殿下陪同呢?”宁国府二爷悄声和自家老婆咬耳朵。 二太太笑道:“皇家哪能和我们一样。莫说皇室那天大的规矩,就说如今的那个刘侧妃将珉王殿下迷得神魂颠倒”说着谨慎地住了口,淡淡道:“皇家的媳妇怎会是那么好做的。” 二爷这才点点头,笑道:“唉,也不知那样有什么意思。我只要夫人你一个就够了。” 二太太脸上就泛起了红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湖心 因着都是自家人,没有外客,大家谈笑间不免十分亲近。元娘将嫡出的九娘c十二娘c珍哥c琪哥等都拉到跟前坐着,慈母一般笑着问他们功课学的怎么样,身体保养地怎么样。 六娘七娘一众坐在距离元娘极远的堂屋西北。只是她们也不觉得无聊,戏台子上演的是暹罗国流传进来的歌舞剧,在宫中正盛行。 “哎,哎,你看那个我的天哪,人的腰能软成这个样子?”七娘指着台子上一个舞姬和十娘咋舌。 “七姐姐,别说啦!”十娘却大惊小怪地抓住她的手指:“那不是女人你怕是不知道,听说这些舞姬们都是男儿身,从小灌药,变成个女的,却比女人更妖媚呢” “啊?有这种事?”七娘吓傻了。 “如今皇室里头的公子王孙们都喜欢这样的。”十娘撇一撇嘴。 七娘一口气噎住,再看台子上头美貌动人的舞姬们,就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想吐。 却说上首的九娘对歌舞不感兴趣,看了半日,坐不住了,央求马太夫人道:“伯祖母,姝儿想去镜月湖那边玩。”不光是她,宁国府二房的两个幼子也站起来,一个吵着道“我听说镜月湖边的马场里刚买进来一匹汗血马!”一个跳着道“我想去看鱼塘里头养的七彩鲤鱼!” 嫡出的孩子难免娇惯,马太夫人好脾气,倒也不觉得什么,张口应允了,并吩咐成国府的管事婆子们跟着伺候。一瞬间几个子女都跑出去玩了,宁国公府夫人摇头和马氏道:“你看,都是一群猴儿,我真真是头疼啊!” 元娘却笑道:“这有什么,弟弟妹妹们还小,正是好动的年纪。让他们都出去玩吧,不要拘束了。” 王妃这话一放出来,后头七娘一众庶出的也都忍不住了,一个个跟着出去。六娘被七娘拉着手跟在九娘后头。 “哎,哎,慢点!”六娘气喘吁吁:“镜月湖有那么好看吗?咱们两个天天过来上课,从前又不是没来过。” 七娘笑道:“姐姐怕是不知道。从前咱们过来,不过是在旁边水榭里头喝茶赏景,湖心亭你可曾去过?那边种植的莲花价值连城,寻常不准人过去,这一回是大姐姐回来了,大伯母才拨开了湖面上的船,允许我们划船进去玩。你难道不想看看四月份开放的名种的荷花?” “四月份就能开花?”一旁两个宁国府的丫鬟眼睛都圆了。 “这有什么,镜月湖引的是寿山的热泉水。你是没有见过宫中的御花园,里面的荷花听说一年四季都能绽放呢。”七娘说着眼睛里透出艳羡。 六娘看着活泼雀跃的七娘,再看看镜月湖深而清澈的水,轻轻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荷花贵重,万一我等碰坏了,可不好交代。” “怎么会呢!伯祖母和大伯母宅心仁厚,方才还说了要送宁国府几样贵重的荷花给小姐们插花,该是不会计较我们的!”七娘亲亲热热地笑着,挽住了六娘的手臂:“姐姐,快走吧!” 七娘拖着六娘,叫住了一个划船的媳妇。媳妇放下船板请两位小姐上来。 六娘无奈,提着裙子想要上船。却在这时,七娘又叫道:“哎呀,我的耳坠子不见了。” 六娘一看,果然七娘的耳朵上只剩了一只耳坠子。七娘焦急道:“那可是过年的时候母亲给我的,上头镶嵌了洞庭湖的祖母绿宝石,若是真丢了我可不没脸面面对母亲了。姐姐,这可怎么办啊!求你帮我找找吧!” 一旁丫鬟却道:“七小姐,不如奴婢等人留在这里找,两位小姐先去湖心亭吧。天色已经不早,等到了傍晚,世子夫人要领着小姐们回府,今日可不就看不成荷花了?这亭子只有在大小姐回来时才准人上去,这回看不成,以后可就更没有机会了。” 七娘皱眉道:“你说得对啊!我很想去看荷花的”旋即做出了决定:“好,那你们就在这儿帮我找坠子!我和六姐姐过去。云竹,你也留在这里帮我找好不好?你看我身边只有松柏和铃兰两个人,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量啊。” 这话一出口,六娘身边跟着的云竹脸上就僵住了。 “云竹,你且帮着七小姐找坠子吧。”六娘温和地拍了拍云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母亲? 借着元娘省亲的机会,想要就此定下珉王府侧妃的亲事也是,亲王侧妃好歹是个从三品,要迎娶侧妃提前一年下聘都有些匆忙了。 许氏和元娘都是心急,而且不放心。她们生怕横生枝节。 六娘心里盘算着,忍不住看着七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七娘啊七娘,你以为你鞍前马后帮着许氏完成这个任务,就能像从前一样得到奖赏?不是的,你将我送进湖心亭,实则自己也将身陷淤泥。 我们两个,一个都逃不掉。 “湖心亭唤作‘烟波致爽亭’,是咱们的曾祖父亲手题字,现在年岁久远了,那个牌匾都脱落了。”七娘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身姿聘婷。坐在船舱里的六娘却看见她握着袖子的手指正微微颤抖。 “快到了!这地方还真有些远。”七娘指着不远处一座二层的阁楼。说是湖心亭,实则是一间建在湖心岛上的装饰考究的水榭,二层上头是连着的两个八角亭子,亭子四周围着竹叶窗。那岛子极小,四周不过种了一圈水仙花,东边才是一大片的荷塘。 因着遍植荷花,馥郁清甜的香气已经在鼻尖萦绕。很快,船靠了岸,七娘紧紧拉着六娘的手道:“走呀六姐姐!你看那些花儿,什么品类都有的,真是大开眼界。” 六娘却站着,一动不动地笑道:“七妹妹,这地方既然是成国府的宝地,咱们过来远远地看一眼,图个新鲜就可以了。” 七娘不禁着急了:“六姐姐,成国府也是咱们自己家,实在不用这样谨慎的六姐姐,待会儿母亲就要过来喊咱们回去了,以后可再没有机会” “七妹妹!”六娘打断了她。随即笑了:“那好吧,来都来了,不过去细细赏玩就是遗憾了。”七娘听着脸上神色一喜,六娘却又开口道:“不过我今天穿的裙子不大合宜,这么长的下踞,待会儿下到荷塘边上岂不是全湿透了。我看你十分心急,你先过去,我在船上换了衣裳再来。” “哦,那我等着姐姐” “姐姐要换里头的衣裳呢,不好让人看着吧!”六娘笑着眨一眨眼睛,转身钻进了船舱里头,将帘子放下来了。 七娘皱着眉头跺脚:真是的,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母亲是嘱咐了自己绝不能离开六娘半步的只是六姐姐换衣裳,自己的确不好在旁边看着吧 不如就先到前头去? 六姐姐应该不会出状况吧?只是换个衣裳,她也答应了一会儿就跟过来而且,时候不等人,再耽搁下去亭子里头的安排怕也耽误了 这样想着,七娘提着裙子迈步往亭子里头走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逃跑 船舱里头的六娘并没有真的换衣裳。她只是略坐了一会儿,很快就从从船舱里钻出来了,前头的七娘早已先行离去。 “我身子弱,这一脱衣裳就觉得浑身发冷呢,还是算了吧。”她看着那撑船的媳妇:“我不过去了,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那媳妇不明就里,道:“可是方才您答应了七小姐” “我是个久病的人,不比我七妹妹精力旺盛,我方才一路坐船过来头都有些晕了。”六娘揉着额头:“哎,我身边又没有人,不如你帮我回去拿一些薄荷香料过来吧!我实在头疼地厉害。” 这媳妇也就是镜月湖上头乘船的下人,的确对许氏等人的算计毫不知情,再则许氏也不需要一个船娘在里头充当什么角色。她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奴婢这就回去拿。”便下船去,在岸上又拖了一个采莲用的小舟,推到水面上自己划着回去了。 六娘一个人静静坐着,眺望着远处接天的莲叶。坐了一会儿,她看那个媳妇走远了,连忙站起来拿起撑船的杆子,轻轻一推,船离了岸。 而此时的七娘,却正经历着一场浩劫。 “不,你们弄错了,我是七小姐,我不是六小姐”她拼命地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告诉母亲” 两个膀阔腰圆的婆子扭着她的手,将她死死地摁在书案上头。一个婆子就笑了:“七小姐,你和六小姐都一样的,你以为这烟波致爽亭是想进就进的?” “进了这个亭子,您就是珉王府的人了。”另一个婆子手上掐得七娘手腕都肿了,面上竟还十分恭敬:“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将来老奴还要称您一声侧妃娘娘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扯下自己腰上的巾子将七娘的手一圈一圈地缠起来。 “不,你们放开我啊,我不能”七娘满脸泪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侧妃又如何。而且还是不能有子嗣的侧妃” 两个婆子已经将她捆了个结实,一个婆子将她按着跪在地上,另一个婆子也扯了自己的巾子,将她的手紧紧系在桌子腿上。两个婆子关上门出去了,一股子奇异的香气却从窗扇处弥漫进来。 七娘从身底下升起了彻骨的恐惧。她挣扎着,哭嚎着,将手腕都蹭破了却无法挣脱。她死死闭着气忍住呼吸,然而终究还是忍不住,刚咳了一口气,头脑便昏昏沉沉地了。 烟波致爽亭为什么甄夫人平时不允许旁人擅入,只是因为这地方曾是珉王在成国府中的书房。亭子虽小,里面却挂满了珉王所画的山c水c花c鸟等各类墨宝,柜子里头一打开,都是男人的衣裳。 那还是几年前,珉王和元娘恩恩爱爱之时,两人每年都会携手回成国府中小住。珉王为了处理一些军国大事,不方便示人,成国公便安排了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用作书房。 如果六娘c七娘两位小姐被人发现睡在了这个书房里头 原本元娘是打算请珉王一同前来,唱一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好戏。然而珉王却不愿意应付她,推脱有政事让她一个人回来省亲。元娘也没有办法,再想想,若珉王不愿意这样做,自己却把珉王都算计进去了,岂不是冒犯之罪?遂只好拿这个书房来做文章了。 “到底还是这样了这就是命呢。”七娘已经睁不开眼睛。她迷蒙之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生母杜姨娘。杜姨娘死前曾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要记住,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不论你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只要是正室就好。娘就是妾,你不能再做妾” 七娘猛烈地咳了一声,旋即苦笑:我真是辜负了姨娘的期望了。 正要彻底地晕过去时,脸上却猛然被人兜头泼了一碗冷水。 “七娘,起来。”六娘用牙一点点把她身后巾子的死结解开了,七娘软骨头一般瘫在地上,眼睛睁开了却又想闭上。六娘费力地拖着她:“快起来!你真的想嫁到珉王府去做侧室吗!” 好在七娘心里顶着一股子气,到底还是拼尽了力气爬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六娘:“六姐姐” “不要多说话,快跟我走。”六娘身体本就虚弱,这会儿要拖着一个半昏迷的七娘,当真要了她的小命。她咬着牙,两手架着六娘往外拖。好容易拖着出了门,七娘吸了一口荷花的香气,脑子里总算清醒了,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张嬷嬷和方嬷嬷呢?她们就在附近,六姐姐你小心”七娘大口地呼吸着。 六娘笑道:“她们正划着船追我呢。”为了引开这两个嬷嬷,六娘竟站出来露了面,两个嬷嬷一时急了,乘船下水去追。只是想不到六娘并不是往湖畔逃跑的,而是转身自投罗网,上了湖心岛。 “不过咱们要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会儿成国府的人就会过来。”六娘拽着七娘去找船,挑了一艘采莲用的小舟,不敢挑那有船舱的c远远就能看得见的船:“我来划船,你坐好了。”说着将七娘拖上船去,自己撑着杆子划开了。 七娘吸了那么些迷药,此时硬撑着,肚子里都翻江倒海。她扒在船舷上,伸手从湖里头舀水洗脸。六娘小小一个人,不得不拼了命撑船,两人晃晃悠悠地往湖畔飘去。 七娘不知洗了多少遍,总算清醒了。她一边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一边忍不住扯了扯六娘的外衫,讷讷道:“姐姐你既然知道是我引着你过来的,又何须回来救我呢。” 六娘看她一眼,笑了:“我若说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你怕是不会信的。” 七娘动了动嘴,到底没有再问。 六娘本可以自己逃出去,回来带走一个七娘是非常危险的,然而她还是回来了。 因为她根本逃不掉。七娘因在烟波致爽亭昏迷过去毁了闺誉,和七娘一同划船过来c最终却没有进入亭子里的六娘,便是引着七娘过来的罪魁祸首,许氏自然会趁机将整件事算到她头上。 算来算去,怎样都会有罪名等着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落水 “姐姐,岸上有人。”七娘打了个哆嗦。她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攒动的人头:“他们他们等着咱们呢。怎么办?” “来得倒是快,可见都安排好了。”六娘心里冷笑,若是事情“顺利”的话,这会儿她和七娘两个都会晕倒在烟波致爽亭,母亲许氏看到两人迟迟未归,十分担心,便大张旗鼓地要找人;成国府也派了人手去找,下头的仆妇们便会禀报说看见两位小姐划船去了湖心岛,众人便一同至湖心岛寻找,最终却吃惊地发现两位小姐睡在了亭子里头 “咱们怎么说?不光是母亲,大伯母c大姐姐一定不会饶了我们两个的!”七娘嘴唇都开始颤抖:“没用的,六姐姐。这都是命,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命运就攥在母亲手里。母亲要我今日去死,难道我还妄想活到明日?咱们这一次回来了,母亲一定会生气,然后我们最终还是会嫁到珉王府里头去” 还未说完,六娘抓住了七娘的手腕,盯着她道:“你会不会水?” “啊?”七娘愣了,旋即蹙眉:“难道咱们要藏在水里?我倒是会水的,我姨娘是金陵人士。只是这里的水这么深”说着往下看去,这一看又打了个哆嗦,镜月湖的水以清澈闻名,然而就是因为太清澈了,一看那湖底足足有一丈多深,看着都发昏。 “会水就好,我现在要把命交给你了。”六娘将手里的杆子扔了,从七娘胳膊上解下来一条红色的巾子——那正是方才两个婆子用来捆着七娘的。 “帮我捆上。”六娘抓着七娘的手:“待会儿咱们就跳下去。我不会水,就算不捆着我也会淹死,你一定要拉着我,咱们两个在一块儿。” 七娘听得惊恐万分,叫道:“你说什么?你疯了吗?还要我捆着你” “不捆着怎么有物证呢!”六娘已经焦急起来:“快点,岸上的人好像在找船,他们快过来了!你放心,只要你能拉住我,咱们两个不单能过了今日这一关,日后珉王府的亲事也会不攻自破。”说着又在七娘耳边细细地叮嘱了几句。 七娘听明白了,脸上仍旧是震惊。然而没有时间多想,她照着六娘所说将六娘双手捆死,打了死结。六娘毫不犹豫,往后一翻一头栽到在水里。 “六姐姐!”七娘其实根本不敢看那湖水,然而六娘却跳得很干脆。七娘没法子,闭着眼一同跳下去了,再看六娘已经往水底沉去,赶紧闭气潜下去抓住了她。 六娘浑身已经冻僵了。冰凉的湖水将她包围,唯有仅存的一丝意识逼得她将嗓子眼里的水咳出来,大口地呼吸湖面上的空气。七娘却是吓哭了,一边拼了命托着六娘,一边颤颤地哭:“姐姐啊,你这个主意也太你不知道,我虽然会水,游得好不好却是另一回事,这么深的水我自己可从没下来过,还要拉着一个你。要是咱们俩今天一块儿淹死了c冻死了,到了黄泉路上你千万别怪我。” 六娘也知道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但若不这样做,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逃脱珉王府的亲事。 “别害怕,我们不能害怕”六娘发紫的嘴唇在寒风里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这可真是拿命在赌啊。 岸上的人都乘船下水了,因着隔得很远,他们并不能看到湖里头的两个人。六娘就看着他们划着船,直奔湖心岛。 看起来还不知道两人已出逃,准备着去抓现行呢 “喊他们过来,喊救命”六娘渐渐说不出话了,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七娘点一点头,放开嗓子喊了起来。 喊了半晌,成国府的人听见了。先是来了两片小舟,上头各坐了一个小厮,一看见两个女孩子在水里头挣扎就吃了一惊。七娘拼命道:“我是宁国公府的七小姐,快救救我,我姐姐是宁国公府六小姐!下来救救我们啊!” 两个小厮不会水,又碍着男女大防,不敢来救,都划船回去叫人了。又等了片刻,过来一艘大船。上头的几个婆子都生得粗壮,看见了两位小姐,连忙一个个跳下水来救人。 这些婆子们都是平日在园子里采摘莲藕的,水性极好,下来抱住了六娘和七娘往船上托。船上还有两个接应的婆子,连忙将两位小姐抱着接过来。六娘七娘两个被抬进船上,船舱里头出来一人哭着喊道:“快让我看看我的两个侄女!好端端的,怎么就掉进湖里去了!” 那哭喊的人走近了,正是成国公夫人甄氏。她不顾两位小姐浑身湿透,伸手先将六娘抱进了怀里,另一个婆子抱着七娘往船舱里送。这一抱不要紧,六娘两只手上却是缠着巾子的,方才在水里挣扎一番巾子有些松动了,然而两头还是绑在手腕上。 “哎,这是这手上是怎么了?!”甄氏抓着六娘的手细细一看,顿时大惊:“这是谁做的?我侄女的手怎么是捆着的?!” 六娘七娘落水已经够令人震惊了,六娘的手上竟然还绑着东西。这么深的湖水难道是有人捆了六娘将她丢进湖里,要淹死她不成? 甄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这是有人要害死六娘啊! “六小姐,七小姐!醒一醒啊,这是吃了水晕过去了?”旁边的婆子惊慌地尖叫起来:“夫人,快先将两位小姐救过来吧!” 另一个婆子也喊道:“快看看是不是呛水了,把水挤出来!晚了可就不成了!” 甄氏顾不上探究六娘手上的巾子,连忙指挥婆子们将船舱里的火炉升起来,再掀一条毯子在地上,让两个女孩子平躺着。旁边婆子们手忙脚乱地救治,有人搓着两位小姐的手脚,有人掐人中,有人按着胸口催吐。 好在这几个婆子平日在水里干活,懂得怎么救落水的人,她们按了两下子,女孩们都咳出许多水来,眼睛就慢慢地睁开了。七娘还好些,在火炉边上烤一烤缓过来,自己先坐起来了。六娘冻得浑身发抖,额头上已经开始烧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谋害 “六小姐,六小姐!”婆子们搓她的脸。六娘逐渐恢复意识,却起不来,缩在地上打冷战。 甄氏瞧着六娘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直打鼓——若是真有个闪失,自己欠宁国府的人情就大了去 一会儿船靠岸了,众人将两位小姐抬到就近的阁楼里,片刻后郎中也到了。七娘已经换好了衣裳,能够下来行走,除了有些风寒的症状外并无大碍;六娘则躺在床上发烧。 郎中上来诊治了,脸色沉下来,拉了甄夫人上外间将六娘的病症一一说了,道:“先前就有旧疾的,这一回又冻着了” “那可能不能治?”甄夫人焦急道。 郎中写了个方子交给她,道:“好在春日里水不是很冷,倒是能调养的,只是这调理上需要十分地尽心。”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甄氏送走了郎中,亲自端着药来伺候六娘。六娘被人扶起来喝药,喝了两口,落下泪来,轻声呜咽道:“大伯母,有人要杀我。” 甄夫人此时是既惊异,又费解。她的确和宁国府许夫人说好了,今日将六娘七娘两个关进亭子里头,毁了她们闺誉;然而她可没打算害两位小姐的性命啊! 这会儿并没有外人,甄夫人想一想,便拍着六娘脊背哄道:“好孩子,你可和我说说今日都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人捆了你的手又将你推进湖里去?”六娘却是吓坏了,一味地哭,不肯说话。 甄夫人没办法,只好又拉了七娘来问。七娘先前在船上已听了六娘的嘱托,这会儿就按着六娘的吩咐道:“我们两个去湖心岛看荷花,上了岛后就遇到两个婆子。她们将我们两个都拖进阁楼的二楼里头,用巾子捆着,还点了迷香” 话说到这儿,事情发展都是按着甄夫人原本的打算来的。那两个婆子是许氏早就安排好的,她和甄夫人商量过了,只要两个女孩子一上岛,就捆起来丢进屋子里。迷晕后,再给她们松绑抬到床上去,最后等着甄夫人带着人过去,在大庭广众面前让两个女孩出丑。 然而七娘接下去的话却令甄氏既惊且怒。“我和六姐姐都被熏地迷糊了,两个婆子进来将我六姐姐拖出去,没有管我。她们出去的时候门没关严实,里头的迷香渐渐散了,我拼着力气爬起来,挣扎着把巾子解开了,想爬到外头逃出去。这时候我竟看见那两个婆子拉着我六姐姐,将她拖到小船上,划到不远处的深水里把六姐姐推下去了” 七娘说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色惨白,捂着脸哭个不停。她大哭着道:“我怕极了,然而我不能看着六姐姐死在我跟前。我就等着两个婆子划船走远了,才敢下水去救我六姐姐” “你说什么,那两人竟然蓄意谋害六娘!”甄夫人惊地脸孔都发白了。她一巴掌拍在小几上,怒道:“来人!先将湖心岛上的两个婆子捆过来!若是没有,就满湖地搜,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了她们天大的胆!” 又想一想,吩咐道:“我的弟妹c叔叔c婶母这会儿怕还在担心两位小姐。派人去送个信!”便有贴身的大丫鬟跑出去送信了。刚跑出门槛,甄夫人又将人喊回来了。 “你等等,先不要支会宁国府那边!”甄夫人皱着眉头思考。那两个胆大的婆子她是知道的,是许氏的安排。难道是是许氏要害死六娘?两个婆子不过是宁国府的奴才,若是没有主子的命令,她们怎么敢c又为什么要谋害六小姐? 许氏先前不是和自己商量好了吗,要将两个小姐都送进珉王府做侧妃。然而她想害死六娘,这件事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许氏竟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种情况,自然不好先将宁国府的人请过来。甄夫人思虑良久,命道:“还是先将太夫人请过来吧!事关人命,我不和太夫人禀报实在不敢擅做主张。” 这个时候,成国府太夫人马氏已陪着元娘回了正房,祖孙两人另有话说。宁国府老尚书大人和成国公叔侄两个留在清和园里赏景,宁国府太夫人赵氏因有头风旧疾经不起劳累,用过午膳后已经先行回了宁国府。宁国府世子夫人许氏却正装模作样地领着人手,在距离静月湖不远处的几间院子里搜寻两位走失的小姐。 珉王府娶侧妃的事情,是元娘c甄夫人和许氏三人商议的,宁国府这边许氏得到了国公夫人的应允,成国府的马太夫人却并不知情。故而当甄夫人的心腹向马太夫人禀报时,马太夫人吃了一惊,看向元娘道:“这是怎么回事?烟波致爽亭是王爷的书房,谁带了她们划船去湖心岛的?” 元娘看着祖母锐利的目光,心知隐瞒不过,只好将珉王府娶侧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祖母说了。马氏听完,方才沉下了脸,冷道:“这是你的主意?” 元娘一时心虚,随即梗着脖子道:“宁国府的女儿多。一个是我婶母极不喜欢的继女,一个是无足轻重的庶女,做从三品的侧妃难道还委屈了她们?”又不屑道:“既然身为周家的子孙,为周家的基业出力是她们分内之事。她们那样的身份,能有这份价值也算是有福了。” 马氏微怒道:“什么身份!莫说你六妹妹是宁国府的嫡长女,就是你七妹妹,那也是你叔父的骨血。去年嫁了一个四娘已经坏了咱们家的家风,难道今年还要送两个妾出去?咱们周家的女儿是给人做妾的吗?你那伯娘和伯祖母她们,一个浅薄无知,一个撒手不管。我瞧着宁国府的将来怕是高不到哪里去!” 说着又冷笑一声:“既然宁国府都舍得送小姐出来,咱们这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现在出了变故,六娘落水险些丧命。果然是你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亲能做出来的呢!” 甄夫人善妒c无子,早已令马氏不满。只是成国公护妻心切,马氏也没有办法。元娘听着祖母的训斥,心里亦生出恼怒,皱眉道:“怕是她们两个上岛之后,又设法逃了出来,却慌慌张张地落了水吧。”想着心里更加不安,站起来道:“我要过去看看。” “你过去做什么?”马氏冷道:“外头伺候你的那些人都是珉王府的下人,你想让珉王府知道这件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败露 “可是” “你坐着罢,不要多想。她们既然能逃出来,侧妃之事就不成了。你给我好生地待在这里,我是你祖母,我总要拼着这把老骨头去给你们扫尾巴去!”说着忍下火气,由传话丫头带路走了。 马氏去了湖边水榭,见过甄夫人,听着甄夫人完完整整禀报了一遍,才明白事情始末。 甄夫人苦着脸道:“也不知宁国府那边为何突然变卦。明明是要给咱们送两个侧妃的,结果是只送七娘一个,六娘竟是要如今既没能定下侧妃,六娘还差点丧命,毕竟是在咱们成国府的园子里头出了事” 马氏却是冷冷一笑,锋利的目光在甄夫人身上刮过:“你还知道出事的地方是成国府的地界?你还知道你难辞其咎了?我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和你那狼子野心的弟妹合计,你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现在可好了。先不说侧妃,就说六娘病成这样,你要如何与宁国府交代?” “我事先可并不知情啊,我怎么会想到我弟妹是这个打算” “对,你没想到!”马氏都想扬手抽自己媳妇一巴掌:“人家早把你从头到脚算计了一遍,你是一丁点都没想到!宁国府拿了七娘去攀上珉王府,又趁机除掉六娘,这种家丑你以为是算在宁国府身上?还不是算在咱们成国府身上!许氏撇清了自己心狠谋害继女的罪过,外头人传起来,只会说是成国府拿着宁国府的两个孙女不当人,送去你府中做妾。两个孙女反抗不从,才失足落水。你若不信,明日将六娘送回宁国府,听听许氏的说辞,你可就都明白了!” 甄夫人的脸色渐渐白了,半晌道:“这先前分明是说好了的,许氏怎么敢戏弄成国府?湖心岛上两个婆子都是她安排的,六娘手上捆着的东西还是其中一个婆子腰上的巾子。难道她竟敢将此事的责任全部推到成国府头上?” “你等着明日看好戏吧!”马氏狠狠瞪了一眼儿媳:“宁国府找不到人,必会来问你。你且遣人去说‘事情成了’,别的不准说。你可明白?哼,宁国府将我们成国府玩弄于鼓掌之中,妄想拿了好处又推了恶名,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甄氏知道厉害,连忙道:“我记着的,万不敢再坏事了。” 马氏留了六娘c七娘两人在成国府过夜。直到第二日时,才命人去将宁国府国公夫人c世子夫人c二太太三太太众位女眷都请了过来。 马氏不肯当天将两个孩子落水的消息报给宁国府,也是有打算的。她亲自去看了六娘c七娘两个,发现六娘受了极大的惊吓,又高烧不退,实在难以起身说话;七娘还好些,描述起当时的情景还算利索。便叮嘱七娘道:“等你母亲和祖母来了,你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她们,再把你姐姐手上捆的巾子拿出来作证。可不要害怕,你说了才会有人为你做主。” 甄夫人没有城府,马氏可不一样,若不是十分精明,她也不能辅佐着丈夫坐上丞相之位。七娘从小在许氏跟前长大,事事以许氏和九娘母女马首是瞻,这些马氏都知道,也知道七娘怕是不敢直面许氏。她好言好语地开解了七娘,又承诺道:“我是你的伯祖母,也是成国府的老太君,你难道怕我护不住你?你且放心,你那嫡母绝不会知道是你状告了她,而且你和珉王府之间的亲事,我今日就给你做个主,不会送你去珉王府做妾。” 七娘这才放下恐惧,准备好了要说什么。 马氏已经决定了,不再从宁国府的女儿中挑选侧妃。宁国府赵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宁国府的实际当家人许氏却是个奸诈恶毒c自私自利c毫无诚信的小人。这样的人,能与之共谋大事吗?和许氏合作,背后都不知要被捅多少个刀子! 就算到时候顺利地将七娘嫁入珉王府,谁知道许氏的打算又是什么呢?许氏难道会听从元娘的吩咐,给七娘灌药,命令七娘对元娘忠心?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等着将来七娘和元娘反目,在王爷面前争宠c甚至生个儿子,元娘的位子就捧给人家来坐吧,成国府的基业也等着宁国府来继承吧。 元娘需要的人,大可从自己娘家或甄氏的娘家里头挑选,别看是外姓,怕是比宁国府靠谱地多。 马氏遣人先将六娘c七娘送回她所居的后院,派遣了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用过早膳,宁国府的人才到了。赵氏c许氏婆媳二人昨夜得到了甄夫人的消息,都以为两个女孩出了丑,已经定下了要配给珉王府做妾的。马氏大张旗鼓地将宁国府夫人和自己三房儿媳妇都请过来,显然不是小事,那就只能是娶亲嫁女这样的大事了。 许氏心里欣喜,脸上都笑意盈盈地,扶着婆母进门就与马氏道:“大伯母!昨日的歌剧可让我们大饱了眼福,今日不知又是什么事,这样早叫我们过来?” 马氏也不发作,面色平静道:“不过是昨日在成国府过夜的两个孩子,想请你接回去。” 许氏笑道:“我那两个女儿从小顽皮,昨日竟玩得不想要回去了,实在给您添了麻烦。” “麻烦倒是没有,是我要与弟妹赔罪了。”马氏说着脸上露出悲悯之色,站起来与宁国府夫人赵氏道:“都是我们的错,没有照顾好两个孩子。” 许氏一听,就以为是六娘c七娘的丑事已经被抓了现行。她心里轻松,脸上却不表露出来,惊道:“大伯母这话是怎么说?”宁国公夫人赵氏也只当是许氏的算计得逞了,心里叹了一声,面上依旧淡淡地。 “唉,你们还不知道。昨日两个孩子在镜月湖附近游玩,不知怎地,竟失足落入湖水中。虽然及时救了上来,然而”马氏说着拿帕子擦一擦眼角:“然而六娘一贯体弱,这一回便又犯了寒症,请了郎中好一番救治,堪堪才保住性命。我和你嫂子都吓得差点丢了魂。” “什么,落水?”许氏一张脸顿时僵住,忍不住去看缩在马太夫人身后的甄夫人。而那甄夫人触及到许氏的目光,并不理睬,不着痕迹地看向别处。 许氏心里一抖,昨儿的事情怕是不成了只是不知是因何出了变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真相? “都不要多话了,弟妹快跟着我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孙女吧。”马太夫人拉了赵夫人的手便往内室而去。 里间暖阁里头的床榻上坐了一个女孩子,床上还隐隐躺着一人。马太夫人拉着赵氏奔过去,挑起了床上幔子道:“我可怜的孩子,你祖母和母亲都来瞧你了。” 六娘安静地躺着,面孔虽然还泛着苍白,烧倒已经退下去了。马太夫人身边的丫头小心地将她扶起来,拿了个迎风枕头靠上。赵氏看着六娘病成这样,连忙问道:“怎么就落水了?” 六娘的情况实则并没有马太夫人说得那样夸张。昨日救上来时,四月份的水没有那么冷,遂只是寒症加重。马太夫人生怕她有个好歹连累了成国府,请了最好的郎中又用了最贵的药,自然和从前许氏给她用的那些药不同。她昨夜就退了烧,喝过药后,今早还照常用了早膳。 只是身为当事人,她并不方便说起昨日险情。她将一切拜托给了七娘,自己则装作重病的模样。祖母赵氏亲自来看她,她就皱着眉头露出一副病痛姿态,又捂着嘴轻轻咳嗽,并不肯说话。 赵氏看她这样,还真以为她快病死了,心里不由也是一咯噔。 马太夫人摇头道:“都怪我们照顾不周”说着,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赵夫人,叹息道:“弟妹,我们在这里说话难免扰了六娘静养。我想借一步同你说话。” 赵夫人还未言语,许氏倒是急了。“还请大伯母示下,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忙忙地开口。未知会让人恐惧,如今这情势,她迫切想要知道真相。她心里还在盘算着日后能否再找个机会,能够顺利将六娘c七娘嫁进珉王府。既能和珉王府这样的权贵攀上关系,又能卖成国府一个天大的人情,最后还解决了六娘这个眼中钉,一举三得,如此好事哪里不让人心动?可惜这一次没有成功,真是遗憾了。 马太夫人瞧着许氏脸色,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你可是六丫头的亲娘。你既然过来了,还是多陪一陪她吧。”又看着七娘,命令道:“小七身体虽无大碍,却不能太劳累,你姐姐这里有你母亲照顾着,你快些回房歇息去。” 如此,赵氏随着马太夫人一同出来,身后还跟着七娘。马太夫人看着丫鬟将暖阁门扇都关上了,方才收起了神色,看着赵氏道:“弟妹,昨日的事情,我还是要如实相告。” 赵老太太在宁国府活了大半辈子,看这架势就知道昨日怕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她扫了一眼跟着的七娘,马太夫人也看着七娘,道:“小七,好好地将事情说给你亲祖母听。” 七娘是个庶出,平日在人前只有缩着头的份,这回竟要向祖母c伯祖母揭发嫡母许氏谋害六娘的罪名,身上不由地开始颤抖。然而想起昨日马太夫人交代的话,还是咬紧了牙关,壮着胆子道:“回祖母c伯祖母。昨日,我和六姐姐去湖心亭看荷花” 赵夫人听完七娘所言,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 “你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赵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猛地定在七娘脸上:“她竟然将六娘捆住手脚扔进湖里这是真的?” 赵氏清楚自家儿媳妇的秉性,知道她对六娘这个继女百般看不顺。赵氏并非不能理解,继室不易做,要求一个女人将继女继子视作亲生骨肉的确很难。然而,旁的有继女继子的名门望族,继母多半是漠不关心c不给于母亲应给予的良好教育,或者看着碍眼,早早定了婚事,给一笔银子嫁出去c分出去等等。像许氏这样喊打喊杀的,在大户人家里可不多见! 赵氏真没想到,儿媳竟然会恶毒至此,不顾家族的名声要害死六娘。在那小门小户里头,继母残害前妻的孩子也倒罢了,可像他们这样的百年大族,名誉是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许氏这样做,竟是不怕家丑外扬吗? 嫡长孙瑞哥的死,赵氏虽有所怀疑,却因为没有证据,一直没有真正相信是许氏的手笔。如今再看六娘赵氏胸中翻滚着,这让她怎能不信? 赵氏从六娘想到了瑞哥,已是气得手指发颤。七娘缩着脖子看着祖母大怒的模样,身子不由抖得更厉害了,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颤颤道:“小七不敢说谎,小七说得都是真的啊!祖母,小七也是没办法了,小七知道忤逆嫡母是多么大的罪过,然而如果不说小七不想去做妾啊,小七也是周家的女儿啊,求祖母怜惜小七” 七娘哭得厉害,马太夫人叹一口气,道:“弟妹,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你若是看了昨日从六娘手上解下来的红色巾子,你便再没有不信的了。你看此事该如何呢?” 赵夫人一时气得狠了,只顾动怒,说不出话。马太夫人拍一拍她的手,温和道:“我的意思是,珉王府的侧妃咱们不做了。小七说的对,周家的女儿不是给人做妾的。至于六娘宁国府的孩子多,不值钱。你那好儿媳膝下就有亲生的三个儿子c两个女儿,一个六娘的确是不值得什么只是,六娘一个女孩子可以不看重,那么从前的瑞哥儿呢?” 马太夫人看着赵氏竭力隐忍的神色,顿了一会子,才继续缓缓地道:“瑞哥儿不光是宁国府嫡长孙,同时是周氏一族的嫡枝长孙。若瑞哥儿的事也是她做的,我这个当伯祖母的都已经看不下去了。这是从前的旧账,我再说一说如今的近患你想一想宁国府的名声,还有咱们周家全族的名声。若昨日六娘真的丢了命,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咱们?前头死了一个瑞哥儿,如今的六娘可不能再出意外!” 赵夫人忍着气,苍老的嘴角紧紧抿着,半晌点了头道:“这一回的事,实在是实在是我们宁国府对不住嫂子。闹出这样的丑事,还险些连累成国府背上逼死孙辈的恶名。我那不肖的儿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敲打 “弟妹,且不要动怒了。”马太夫人轻轻地摇头:“她虽不肖,然而事情已经这样了,瑞哥儿更是死了多少年的人了。你就看在她给你养育了那么多孩子,又执掌着宁国府的中馈的份上,饶恕她吧。” 马太夫人言语不可谓不宽厚。她通情达理,并没有因为许氏设计摆了成国府一道而在赵夫人面前大怒。 而另一边,那恨恨咒骂着“不肖儿媳”的赵夫人,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要重惩许氏。 许氏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她为宁国府生儿育女c辛勤操持,又兼之出身望族c娘家势力对宁国府有所帮助,她的价值远远不是六娘能比的。瑞哥儿虽然可惜,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为了六娘c为了早已化为黄土的瑞哥儿惩治许氏,对宁国府来说得不偿失。是要休了许氏?还是要送去家庙?都不可能。没有了许氏,宁国世子难道需要迎娶第四房正室?一个连克了三房正室的男人,还会有什么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许氏留下来的五个子女,难道要交给新来的继母磋磨?这五个嫡出子女作为宁国府未来的希望,他们长大后,难道不会因为生母被惩处,而对父亲c祖母c乃至宁国府怀有怨恨? 赵夫人权衡利弊,她根本不会惩罚许氏。甚至她会千方百计隐瞒此事,以保住许氏身为当家主母的威仪。 “我们宁国府的家事,倒累得大嫂为我们担惊受怕c筹谋解决c收拾残局,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赵夫人握着马氏的手,面上已经显出万分的感激与歉意:“我我都不知如何感谢您” 说着就要屈膝下去。 马氏连忙伸手去扶,口中急道:“弟妹快不要多礼!都是一家人,我是你的亲大嫂,你们宁国府出了事,难道不是我的事?日后可万万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面上万分亲热,心里却暗自冷笑一声。 赵氏当然要对她千恩万谢六娘落水这件事,宁国府别想捞到一丁点便宜!想要将责任赖到成国府头上,门儿都没有! 那两个谋害六娘的婆子如今都关在成国府的柴房里头,七娘也是得到了成国府“不做侧妃”的承诺,才愿意揭发嫡母谋杀继女的罪名。那么,六娘是自己贪玩落了水?还是被嫡母派人推进了水里?事情的真相完全掌握在成国府手中! 赵夫人为了保下许氏,不但不敢再拿这件事来算计成国府,反倒要好好地赔罪了。 赵夫人和马太夫人两人拉着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时候,最后两人都掉了眼泪。赵夫人到底作了个揖给嫂子,马太夫人也表示不再计较。 赵夫人在马太夫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连午膳都不想在成国府里用。她从宁国府中遣了几个稳妥的婆子丫鬟,将六娘c七娘抬到轿子里送回宁国府,自己带着许氏等人跟着回去。 到了宁国府,六娘和七娘立即被送回各自的院里安顿,又请了大夫来;赵夫人却领着许氏直直往松龄院中去。刚进院门,赵夫人命丫鬟将门都关上了,朝着许氏喝道:“你这不肖子孙,还不跪下!” 许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没等到赵夫人问话,她就吓得认错:“都是媳妇的错,求娘饶恕!是媳妇办事不力,昨日本想趁机定了珉王府的亲事,结果我手底下那些人办砸了事情” 在成国府时,马太夫人命令许氏留在房内照顾六娘。许氏心里装着事,连忙派人去请甄夫人。结果甄夫人推说王妃传召,不能来,就派了个管事妈妈过来与许氏说话。那管事妈妈传甄夫人的话,告诉许氏道:“昨日两位小姐从湖心岛逃出来了,两个婆子在后头追。小姐们慌慌张张地,才不慎落水。” 许氏信以为真,心里只惋惜事情没有成,并没有疑心其他。 “你的确是办事不力啊。”赵夫人一声冷哼,兀自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害得六娘差点丧命,还闹得成国府不得安宁。你如今是宁国府的当家媳妇,大事小事都是你做主。我这老婆子戳在府中怕是也碍了你的眼睛吧。” 许氏听得傻了,随即才惊恐起来,身子一下子软了:“娘,您这话是怎么说?媳妇媳妇不敢啊” “你不敢?你胆子大得很,早已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咱们周家放在眼里了。”赵夫人悠悠道:“我知道你不待见六娘。行,你想将六娘送去珉王府,我不阻拦。只是” “是媳妇的错,媳妇不该擅做主张,将七娘也一块儿”许氏额头上冷汗涔涔。她的确犯了欺瞒之罪。 赵夫人冷冷看着她,沉默起来。半晌,道:“行了,珉王府的亲事,咱们不攀了。你大伯母说对了一句话,咱们周家的女儿不是给人做妾的。” “娘!”许氏有些惶急:“可是,这样和王府攀亲的机会可不是容易得到的啊” “够了!”赵夫人拍案动怒:“你且消停一些吧!昨日幸好小六没淹死!若是真的死了,你要怎么收场!我告诉你,因为这件事,成国府已经恼了你,昨日你安排的那两个婆子已被你大伯母处死了!六娘那边,我会吩咐人送些东西宽慰她,再将你做下的事情全部推到你那两个婆子身上,不让六娘疑心了你!昨日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再也不准提起!” 许氏吓得浑身一抖,乖乖闭上嘴。赵夫人面露疲倦,挥手道:“你回去吧。我最后嘱咐你一句——上回西乘伯夫人的话你还是当心些吧。” 许氏的手指又是一缩,随即想到了那个病怏怏的六娘。她连忙道:“六娘虽不是我亲生,我也是日日挂心着她的,我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 她絮絮地说着,前头老夫人却已经不再理睬,随手从炕边上的柜子里抽了一本佛经认真地翻阅。 许氏讷讷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作揖告退,出了松龄院。出来的时候,却撞见穿戴地整齐精致的三太太正扶着丫鬟的手,笑吟吟从回廊处曼步前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处置 “啊哟,大嫂也在啊!”三太太眉眼弯弯地。 许氏勉强扯了一个笑,道:“三弟妹是过来服侍娘用膳的?” 三太太点点头,笑道:“今日炖了娘喜爱的北海鲟鱼呢!鱼汤凉不得,我就先进去了,大嫂慢走!” 说着领着一众丫鬟们与许氏擦肩而过。 许氏在她身后不屑地瞟了一眼,正欲离去,却看到三太太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里竟有两位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 张嬷嬷和郑嬷嬷,一个是打理老夫人的陪嫁的,一个是掌管京郊周家祖产的宅子的。她们二人 许氏突然感觉一阵心悸。她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好啊,老太太啊。我不过是办砸了一件事,您怎能这样狠心,竟允许三弟妹掌管您的嫁妆和周家的祖产三弟妹从前不是没有求过这些事,只是从前您都顾及着我,说我身为长房媳妇,这些事情自然都是由我来安排的,三弟妹毕竟是在我之下 不过是下头的人出了差错,您竟然如此对待我。我好歹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 许氏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心里猜测着:老夫人一贯疼爱三弟妹。怕是她早就有心抬举三弟妹,只是没有找到机会。这一次正好揪住了自己办事不力的错处,成全了三弟妹了 许氏心里发苦,攥着帕子径自回了豫园,连午膳都没有传。 此时的采薇院里,正乱成一锅粥。 李嬷嬷此人生性心理素质差,素日便爱好大惊小怪,如今看着病得起不来床的六娘被人抬着回来,顿时哭天抢地,扒在六娘的床边上嚎啕:“我的小小姐啊!小姐将您托付给了我,您再有什么闪失,我下去了都没法子跟小姐交代啊!” 六娘默默地捧着药碗,将那些苦药汁子一口一口喝干了。李嬷嬷连忙接住了碗,又捧上另一个小碗道:“这是成国府那边开的方子,小姐快喝了我的小姐啊,您可不能有事,您吓死老奴了” 六娘按住了李嬷嬷的手,轻声道:“嬷嬷,是我那伯祖母为了吓唬我祖母母亲,故意夸大了我的病症。你看我现在好好地坐着,出了有些咳嗽,还有什么大碍呢?” 李嬷嬷只是流泪,道:“可您是掉进了湖里头的您还是先喝药吧,成国府的药和这边的不同,总能有用些。” 六娘就着李嬷嬷的手喝了一口,摇头道:“算了,拿下去吧。有什么不同的,和我刚才喝的那一碗差不多,里头本该用山参的结果用了白芷。昨日我在成国府过夜喝的还是好药,今日回来了,宁国府这边给配的就是这样的了。” 李嬷嬷听了手一抖,脸上又哭丧开来,坐在地上道:“那天杀的许氏!一回宁国府,她就没忘了整治我们小姐,可不怕遭天谴呢” “嬷嬷,别哭啦!”六娘却轻轻一笑,朝着李嬷嬷挤一挤眼睛道:“药的事儿你大可不必发愁。我要给你们看一样好东西,云竹,你快把门关山!” 云竹依言关了门窗,和李嬷嬷一同凑上来。只见六娘从最里头的衣裳袖囊里掏出一个浅黄色的小瓷瓶,打开了放到两人跟前道:“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两人将脑袋扎进去。李嬷嬷道:“是京中寺庙里头常用的‘宁神丸’罢?小姐不要信这个东西。八角街里的王公贵族们都爱用它,说是治气血两亏c化脓滋补,用上三月能年轻十岁。可那镇国侯府c工部侍郎府c景郡王府里头几位老太君还不是接二连三地去世发丧了。那几个体弱多病的夫人们用了,我瞧着也半点没有效力。” 六娘点头道:“听说是大觉寺静安师太写的方子,故而京城中人争相购买。如今成国府中的伯祖母和大伯母都在用它,伯祖母对此物深信不疑,昨日还特意拿了一瓶子给我,说是能治我体寒的毛病呢。” 李嬷嬷撇嘴:“也就当个信儿罢了,寺庙里头的药,不能当真。” “嬷嬷有所不知,这一瓶子倒是有些来历呢。”六娘轻轻一笑,将其中一颗碾碎了放在手心里,吩咐云竹道:“去拿一碗热水化开。” 药粉冲入热水中,渐渐化成一碗浅淡的药汁,有一股子特殊的膻味在室内弥漫开来。李嬷嬷闻着神色一动,道:“这怎么是参汤的味儿?” 六娘笑道:“是外头普济寺里收的百年雪参,将参捣烂了蒸上五个时辰,包住汤水,捏成这些药丸子。这雪参丸子还不能直接吃,容易上火,需和着嬷嬷方才熬的药一同吃,或者加些陈皮c黄莲c莲子等温顺些的药材。” 李嬷嬷听到这里,才明白了,惊道:“竟有这样的好药?雪参本就是宫里用的,咱们府上有时候得一些宫中的赏赐,多半不舍得熬整段人参,急用的时候切一点儿罢了。想不到小姐去了一趟成国公府,反倒因祸得福了。”说着连忙将旁边没有喝的一碗药端过来,在里头加了半碗雪参丸子化成的水,服侍着六娘喝。 六娘道:“是成国公府里头恰好有合适的人,才帮我拿到了这个药。” “不知是哪一位贵人相助?” “总之是有缘人。”六娘并不想透露关于江姨娘的事。 第二日早起时,便有赵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亲自过来探望六娘,赠了六娘一些寻常的补药。 她们和六娘道:“六小姐且放心,那一日胆敢谋害六小姐的两个下人已经被处置了。” 六娘柔柔弱弱地靠在床上,垂头不语。两个丫鬟又道:“六小姐出事后,国公夫人担心地夜不能寐,拉着成国府的甄夫人连夜审问了两个婆子。这才知道那两人是在外混赌场输了钱,趁着成国府王妃回来c人多热闹,悄声去了湖心的亭子里偷东西” “那湖心亭四周人少,亭子从外头看又是装饰地金碧辉煌,里头必定有值钱货色。她们便趁着成国府c宁国府两家忙于举办家宴,潜入了湖心亭的屋子里偷了好些古玩玉器。刚要逃走,您和七小姐却进去了。两人偷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不是寻常金银,抓住了也是个死,见您和七小姐进去,竟一时胆大包天起了灭口之心,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两个丫鬟说完了事情的起因,又描述了一番那两个婆子被打死的惨状:“这是不敢让小姐们看见的,胆敢害小姐们的性命,哪里是一个死能抵偿的?宁国公夫人和成国公太夫人一同做主,命令将她们关进烧锅炉的火坑里活活化成了灰。” 六娘听着这些,心里忍不住冷笑:这故事倒是讲得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蚂蚱 不过是两个婆子,因为偷东西被发现要灭口,就要杀了两位小姐?明明不可思议的事情,偏偏让自己的祖母编得有鼻子有眼了。 六娘对赵夫人身为长辈却只顾自身利益c不管儿孙死活的行径感到寒心,然而这样的结果倒也在预料之中。遂面上做出了恐惧模样,白着脸色道:“怎么还有这样的死法”明摆着是被两个婆子的惨死吓着了。 两个大丫鬟见六娘脸色都吓得惨白了,连忙道:“哎哟,都是我们两个的不是,讲这些污秽给小姐做什么!”一壁请罪,心里却想着——赵夫人还高看了这位六小姐呢。对于谋害自己的人,竟还抱有恻隐之心?听说了两个婆子是怎么死的,竟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害怕?到底是没有生母教养,不懂得这个世上有些事儿是不能心软的。 六娘就好似真的吓傻了,坐着又把脑袋垂下去了,只喃喃地道“虽然是害我的人,这样死法,却也实在可怜了些”。两个丫鬟心里瞧不上,敷衍着安慰了几句,就忙着告辞了。 六娘吩咐李嬷嬷亲自送了两个大丫鬟出去,待回来时,六娘面上已恢复了平缓神色。 她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个结果,虽然没有达到惩处许氏的目的,但也不全是坏事。 其一,祖母赵夫人派人来给自己编故事,目的就是保护许氏c让自己不要疑心许氏。 其二,赵夫人为了包庇嫡母许氏,隐瞒了事实真相,而且明面上也没有给予许氏任何惩罚。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成国府的马太夫人不想因为这件事和宁国府翻脸,又为了遵守了她和七娘之间的承诺,便没有将“许氏谋杀继女”的“真相”和许氏挑明了说。没有挑明了说,那么许氏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她被冤枉了。 关于第二点,几天之后就能得到证实。如果许氏没有额外的举动,就说明她并不知道“事实真相”。她知道了还不得跳起来?她根本没有谋杀的心思,却莫名其妙地背了锅。 所以,这件事情根本上属于双向信息封闭。许氏不知道自己犯了杀人大罪,六娘因为相信了祖母编的瞎话,同样不知道杀害自己的真凶是嫡母。 六娘想着唇角勾起冷笑——很好。祖母的话我自然是该信的。 之后几日都有姐妹过来探望,七娘是在十日之后,才跟着九娘一块儿来的。九娘端坐着问了六娘的病况,看六娘并不是之前说的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坐在床上看那些闲书,脸上就带了些阴郁了。 姐妹几个随意说了几句话,九娘便借故早早告辞了。七娘跟在九娘后头,刚出了采薇院,九娘就怒视着她道:“不是说病得要死了吗!我看她还好好地,脸色比从前都红润些了!一定是她装病,还害得娘被祖母斥责!” 七娘不敢言语,九娘还骂道:“你当时和她一块掉进去的,你怎么就不知道替娘分辨一二?就说她是自己贪玩落水的,别人还能不信?你倒好,在祖母跟前吓得和傻子一样,半句话不敢讲,真是不中用”絮絮地出了一通火气,冷哼一声迈步走了。 七娘低着头等着九娘一阵风走过去了,方叹了口气,小心地回头瞧了瞧四周。 这一看,却看见六娘的丫鬟云竹正从采薇院的角门上探出半个身子,目光盈盈地定在自己身上。 七娘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云竹却温顺地笑了,作了一个揖,退进去关上了角门。许是云竹生了一张老实人的脸,当七娘看到角门前头的泥地上躺着一件帕子一样的东西时,她大着胆子,轻手轻脚地上前捡起来了,慌忙收进袖口里。 不过是一双新纳的鞋垫。 角门后头的云竹,是听着外头七小姐的脚步声远了,才再次开门瞧了一眼。看见地上的东西被捡走了,云竹呼了一口气,面上笑着往里屋去了。 “小姐,七小姐拿了的。”云竹的眼睛亮着:“不知七小姐能不能明白,明白了又愿不愿意呢。” 六娘将手里的书放下了,笑道:“我们不用担心。我的七妹妹可不傻,她会明白除了与我结交外,再没有更好的出路。” 七娘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成国府马太夫人曾承诺了七娘,马太夫人和赵夫人两位老太太都没有把七娘状告嫡母的行为透露出去。而赵夫人连基本的事实真相都没有告诉许氏,只是变着法子敲打了她,所以许氏甚至不知道是靠着七娘在水中的坚持,六娘才能够活命。 后来回到宁国府,七娘为求自保,在许氏面前做了和甄夫人一样的解释——自己和六娘逃出来被两个婆子追着,慌乱中才落水。 然而,就算如此,许氏还是对七娘产生了隔阂。许氏原本要利用七娘来将六娘推进珉王府c并顺带着将七娘自己也推进去。但七娘在最后关头明白了自己也将被推进火坑,故而逃跑。 七娘明白了嫡母的险恶用心,这层窗户纸一撕破,被揭穿的许氏对七娘的态度就不得不转变了。 七娘再也不是许氏所信任的人了。甚至她是许氏需要防备的人。 七娘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她从前的人生都是依靠许氏而活着的,如今这棵大树没有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将来。她想到了无依无靠被远嫁到幽州做妾的四娘。 而在宁国府中,唯一能够帮她c且有理由帮她的,只有六娘了。 六娘在脑子里细细地盘算了很多遍。终于感觉一切都没有纰漏,她轻轻松一口气,又拿起一本九州志静静翻阅。 七娘则小跑着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不是自己住一个院子的,她是和瘸了腿的十二娘一同住的。 七娘住前边的正房迎兰院,十二娘住在后头阴凉的桃玉阁。十二娘的生母赵姨娘每日守着儿子瑜哥,将他当成自己后半辈子的希望,早已对这个瘸腿的女儿不闻不问。十二娘便由许氏安排了,和早早没了生母的七娘一块儿住。 坐在炕上盖着棉被的十二娘从窗户里探出头,看着七娘慌张而惊恐地跑着回来了,脸上没有过多的情愫。而七娘一路跑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将大门一关,抓起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茶水猛灌了两杯子,才悄悄地将袖子里的鞋垫拿出来。 六姐姐的绣工果然比她更精进些。水仙花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花瓣上头两只翠绿的蚂蚱攀爬的模样更是灵动逼真,这样上佳的绣工踩在鞋子里头倒是可惜了 不过,那两只蚂蚱 上头怎地还多了一根线,似乎是本该压在底下的线头不慎翻到面上来了。七娘摇摇头,刚拿起剪刀想要修整一番,手指倏地一颤,又愣住了。 她放下剪刀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后,她喊了两个丫鬟进来,吩咐道:“六姐姐卧病在床,旁的姐妹们都送了滋补的补品过去。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将此前份例里头的一筐桃子和李子送过去吧。” 丫鬟笑道:“这礼数会不会轻了呢?” 七娘亦笑:“桃子和李子在这个时节虽不稀罕,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我那冰雪聪明的六姐姐一定会体谅我的。” 丫鬟们便从后房里拖了一筐子桃李,往采薇院送去了。 是呢,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没有别的出路,自会对六姐姐投桃报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做脸 许氏靠在引枕上喝着一碗舒络补血散,身边围了一圈或跪或站的姨娘。包姨娘拿着碧玉美人锤给许氏不轻不重地捶腿,赵姨娘捧着铜盆,卫姨娘端着果脯,曲姨娘站着打扇。刚喝过了药,霜降掀帘子进来禀道:“六小姐c七小姐c十小姐c十二小姐都过来请安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四处的院落主屋的门上都撤下冬日挡风的毡毯,换了串珠门帘。许氏住的豫园后院里就挂上了一副米珠和玛瑙串成鸳鸯图的帘子,从里头往外瞧,外头的事物都隐约从串珠的缝隙里透进来。故而许氏一看,就能看到几个女儿们都老老实实地站在房檐下头,等着通传。 许氏遂掀了被子,盘腿坐起来,笑道:“都请进来吧,去将碧螺春奉上来。” 包姨娘连忙站起来,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具轻声端在小几上,殷殷地端着茶壶为许氏冲茶。几个小姐已进来了,卫姨娘端了垫子上来放在地上,小姐们都跪下道:“愿母亲安康长乐!” 许氏笑着点头,赐了座,那边包姨娘端着盘子上茶。许氏先接过茶喝了一口,眼睛看着包姨娘和十娘母女两人道:“我那上房揭瓦的小九还在她祖母屋子里?” 十娘站起来,笑吟吟道:“是啊!九姐姐炖的燕窝枸杞粥比对面北静王府的厨子还要精致,祖母这几日早膳没有这一味粥就吃不下去。母亲可万万不要再说九姐姐上房揭瓦,咱们府中谁有九姐姐这样的孝心?谁有九姐姐这样聪慧可人能每日哄得祖母开心?” 许氏因成国府之事在婆婆面前落了责难,几日以来在松龄院里都没有脸面。还是九娘学会了煮燕窝粥,日日殷勤地过去侍奉国公夫人用早膳,国公夫人看着她孝心可嘉,对豫园这边才缓和了些。 九娘这个人,娇蛮任性是真,她能得到许氏的专宠也是因着她擅长且喜欢讨好长辈。 十娘说得自然夸大了些,听在许氏耳朵里倒是万分舒心。许氏面上的笑意掩饰不住,点头道:“只盼着她能早日长大才好。”身边坐着的众位姑娘都连忙奉承道:“九妹妹这么出众的人物母亲还挑三挑四地,我们这样的可都要钻进地缝里去了!”“是啊,九姐姐平日喜欢和我们闹着玩,真正论起来,谁都没有九姐姐识大体的,怪不得祖母最疼爱九姐姐” 屋子里一时笑语融融。 许氏的目光在众位姑娘和姨娘们身上扫过,道:“你们今日都凑在一块儿给我请安,巧了,我这里正好有些金陵捎回来的绸子,本还想着将你们叫过来挑选呢。”说着,进来四个捧着布匹的丫鬟。 包姨娘和曲姨娘两个看着丫鬟们手中颜色鲜亮c绣工精致的布匹,都低着头,互相用眼角瞥了一眼对方,对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世子夫人近来在老太太跟前不顺畅,就开始对她们这些人示好了从前哪里轮得到姨娘和庶出的姑娘们到上房来挑东西?都是世子夫人和九小姐c十三小姐c两位少爷挑剩下了,再由甘嬷嬷做主分派,送到各人的院子里头。 看起来老太太当真重重敲打了夫人一番。夫人从前仗着自己生养了很多儿女,老太太年岁大了不管事,便在这宁国府中独断专行,对待先夫人的女儿六娘连脸面都不肯做,对待其余的庶出儿女们更是当奴仆使唤。如今总算好些了,知道做脸面了。 知道做脸面对她们这群人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不知道做脸面那才叫苦。 众人都站起来连连道谢。包姨娘和曲姨娘伺候许氏日子久了,连忙先将小几上的茶具撤了,再将丫鬟手里的东西一一接过来,整齐地摆上去。许氏指着道:“都不用拘束,过来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 宁国府的世子爷在金陵做官,这些绸缎布匹之类的东西自然都是从金陵直接运过来的,宁国府的人瞧不上京城这边的布料和绣工。这一回许氏拿过来的都是湘绣,湘绣针法细腻c不显奢靡,颜色也柔和浅淡些,穿在身上却比旁的布料都舒坦。 众人都推辞相让,依着礼数让六娘先挑。六娘柔柔弱弱地站起来,笑道:“我一个不爱出门的人,哪里用得上好颜色?姐妹们可不必让着我。” 珉王府的亲事搞砸了,六娘和七娘都不需要再去成国府中学习刺绣。六娘平日除了隔三差五过来正房磕个头,其余都喜欢呆在屋子里。 可惜蔡先生还只教了她们配线的基本功,针法竟是没有来得及教授。然而就算是这样,两人的绣工已经精益了许多。 如今在成国府中接受蔡先生教导的,赫然是马太夫人娘家的几位侄女。她们出身不高,父兄都没有官职,全家攀附着嫡枝过日子。一听马太夫人承诺了要送去珉王府的,她们都欢呼雀跃,甚至不敢奢求侧妃的名分,哪怕是个侍妾都是愿意的。 “要我说,你们六姐姐就是太谦和了,也不注重穿衣打扮。正是因着这样,小六才要多挑一些精贵美丽的衣裳,平时挂在柜子里看着,不免眼馋,可不就有了出门的念头了?”许氏慈爱地伸手摸一摸六娘的头顶,笑着劝她:“你在我这几个儿女里是最温顺的,从不和我要什么,今日可要挑最好的。” 六娘被许氏逗笑了,连忙作揖:“还是娘疼我,那我真的不客气了。”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拿了一件酡红色道:“这个回去做两件外衫。”又拿一件茶百色:“可以再做三套襦裙。” 许氏道:“拿这些中规中矩的颜色做什么?你看这一件绀紫色的才衬你。” 六娘道:“这件我瞧着给母亲房里做个幔子,才正好配母亲这些紫檀木的家具摆设呢。” 许氏就笑了:“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地不想着自己怎样穿得好看,倒为我这个老妇操心什么?快,你们两个将这边一匹绀紫色c那边宝蓝色c杏黄色都包起来,送到采薇院去。” 丫鬟们都是许氏的人,连忙笑着麻利地包起来,提着走了。六娘也阻拦不得,脸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道:“怎么好这样的” “怎么不行,你是我的长女,我不偏着你偏着谁?”许氏连连道:“别站着,你身子不好。” 等六娘被丫鬟们扶着坐下了,十娘和七娘几个才一同凑上来挑选。 众人在许氏这里不敢有争执,互相礼让着挑选了自己中意的颜色。其中十娘看中了一件和方才六娘一样的绀紫色,正要扯起来,却见另一角被十二娘扯住了。十娘就笑道:“十二妹妹也喜欢绀紫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矛盾 十二娘腿脚不好,站起来就很费力了,此时一只手扯着布匹一只手扶着桌子,累得脸上都出汗了。她平日就不善言辞,此时看见十娘也扯着那块布,不由讪讪缩回了手:“我平日多穿浅色的,这一件给十姐姐才更合宜些。” 十娘便伸手将那块布料兜起来,叠好了交给跟着的丫头。又指着十二娘丫鬟手里头叠好的茜桃色的布匹道:“哎呀,昨日母亲还送了我好些丽水珠攒的簪子,我竟是浑忘了,尽挑了些大红大紫的颜色,可怎么衬那样好的簪子?倒是十二妹妹有眼光,挑的颜色虽然不出众却是最容易搭配的。” 十二娘笑一笑,道:“十姐姐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就是了。我看这件茜桃色的也很配十姐姐的簪子。”说着又把一匹布料捧着递给十娘。 十娘心满意足,捧着喜欢的布料命丫鬟送回自己的院子,全然不管十二娘最后只好去桌子上捡了两件四五十岁的妇人才会穿的黄土一般的颜色。 十娘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目的性很强。对于能够主宰她命运的许氏和九娘,她鞍前马后地服侍,当丫鬟一般;对于瘸了腿命运悲惨的十二娘,她占尽便宜,随时都不忘了踩一脚。尤其现在七娘失去了许氏的宠爱,十娘越发将自己看做宁国府中在九娘之下最受宠爱的女儿。 比起从前的七娘,十娘更懂得为自己打算。 但七娘行事更谨慎,绝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十二娘。 许氏将女儿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面上只是微笑,还赞赏孩子们懂得礼让。 七娘早已失宠,这会儿便不敢和十娘一样去拿自己喜欢的颜色,随意挑了两件嫩绿的。 等女孩子们分完了,四个丫鬟又捧了一些颜色各异的素锦软料子,这才是给姨娘们准备的。几个姨娘都推说不敢,包姨娘道:“姑娘们是主子,我们就是半个奴才,让甘嬷嬷按着份例分给我们就是了,哪里挑挑拣拣的道理。” 许氏不过是做个样子,她还真不可能抬举这群当奴才使唤的姨娘。便一挥手,丫鬟们捧着东西出去请甘嬷嬷了。 分完了东西,许氏笑着和儿女们一同品茶。 快到了午膳时分,许氏有些累了,不愿意和这么一大群人一同用膳,便都打发了回去。众位姑娘c姨娘行礼退出来,都在兴奋地谈论着刚刚许氏赏赐的布料。包姨娘笑道:“世子夫人菩萨一般的人,湘绣这样的好东西也能给我们穿。”她的女儿十娘也附和道:“就是呀!我瞧着湘绣比旁的绣品都好,湘绣颜色虽然浅淡,穿上身上却清清爽爽地,比棉布都熨帖呢!” 旁的几位姨娘们面上跟着笑,心里却都有些不以为然。 包姨娘和十娘母女两个真是一对,最擅长奉承夫人,说得好似几匹湘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谁不知道,世子夫人和九小姐都不喜欢湘绣,嫌弃颜色不鲜亮。这一回从金陵运回来的绸子,其中有一箱子是千金难求的蜀锦。原本是供给皇室的,金陵下头的官员私自留了一箱子,送给了世子爷。东西送到京城,世子夫人送了大半给松龄院,其余的几匹布料便和九小姐两个分着用了。 人家世子夫人才看不上这些湘绣呢! 众人互相谈笑着,出了院子,一一分别。十娘和包姨娘两人想要去豫园后头的林子里采摘莲子,曲姨娘c卫姨娘也想去四季亭那边摘一些新开的月季花来插花,唯有六娘性子沉闷,领着云竹想要回自己的采薇院。 想不到才出了院子没几步,有一个突兀的女声在身后叫道:“六姐姐。” 六娘不由回过身,见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云雁挑丝襦裙的女孩子,不是七娘是谁?六娘忙笑了,温和地道:“七妹妹,可是有什么事?” 七娘轻轻抬起了下巴,一向温顺平和的眉眼中,很突兀地射出一抹无礼的挑衅。她盯着六娘的眼睛,轻笑道:“六姐姐挑了那么多布匹回去,若做成了衣裳怕是要塞满两个柜子,不知可还穿得完吗?” 她说着,不经意间向六娘挤了挤眼睛。 六娘看着她这模样便笑了。七娘一贯谦逊温和,在许氏跟前低伏做小惯了,且又谨慎胆小,不敢和十娘一样拿下头不如她的姐妹和奴婢们出气。要她乍然与人争执,做出一副不容人的架势,倒是有些难为她。 “若七妹妹喜欢我的那几样,我这就回去选两件好的送与七妹妹。不知七妹妹看中了什么样的颜色?”六娘十分和气地道。 七娘却是眉头一竖,声色拔高了道:“六姐姐这是在施舍我?六姐姐如今金贵着呢,听说连九妹妹也不过得了四匹料子,六姐姐竟是拿了五匹回去,我们这样的人也只配捡六姐姐剩下的了。呵,说得那样好听,还立即就要将东西分送给我,果然六姐姐很擅长笼络人心啊!” “七妹妹,你你怎能这么说我?”六娘惊地面孔都白了,手指颤抖着:“我是好心分送给你,哪里有你说得这么不堪?你若这样想,我可真是”说着便要落泪。 七娘却冷笑一声,往前猛地跨步,用肩膀生生撞开了六娘,迈步走了。六娘疾病尚未痊愈,身体柔弱,哪里禁得住她这故意的一撞?当即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好在身旁云竹扶住了。 然而腰上的一块玛瑙络子还是不慎掉在了地上。六娘慌忙去捡,那坠子竟已碎成了三截,六娘捧着坠子就掉了泪。 “这话当真?你亲眼瞧见小七撞了小六,还撞碎了小六的坠子?”正房大院门前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许氏耳朵里。许氏看着眼前禀报的包姨娘,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慈爱 包姨娘笑着给许氏斟茶,道:“就是方才的事儿,就在您这豫园垂花门前头。不光是我,曲姨娘和卫姨娘她们都还没有走远,都看见了!哎呀,我瞧着也觉得吃惊呢,咱们七小姐最是个温顺谦逊的人物,一贯恭敬长辈c友爱姐妹,怎么这一回竟是”说着又轻笑出了声:“只是可怜了六小姐,本就体弱,七小姐还那样欺负她。” 许氏撇了撇嘴,淡淡道:“小七也真是的。不过为了几匹布料,也要和亲姐妹过不去。” 包姨娘道:“夫人,您这话可差了。哪里是几匹布料的事情?几匹布料,也是您对小辈们的疼爱呢,七小姐从前在您这里都是极体面的,自打从成国府回来,就反倒是六小姐从前不显山露水地,如今夫人越发地偏爱她。七小姐看在眼里,怎能不生气?” 许氏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心道:这个七娘,到了落魄的地步,倒也有几分不甘呢。 七娘是因为成国公府的事情,才失去了自己的信任和宠爱。而就在前几日,自己还听甘嬷嬷说起,说迎兰院里的七娘因为送过去的份例不如往日,关起门来当着丫鬟的面发火,恨道: “若不是六娘,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都是她,在湖心岛上的时候,我哄着她进那个亭子,她不肯,非要拉着我一起进去,结果害得我也险些晕过去后来逃出来,慌不择路,还不是她嫌弃船小了,载着两个人走得慢,想着把我推下去” 甘嬷嬷当时就和许氏说:怕是那日在成国府里,六小姐和七小姐两人早就起了争执了。两个人都要被推进火坑,在逃命的过程中,还因为乘坐的小船载不动两个人,想着把对方推下去。 那时候,许氏还不相信谨慎的七娘胆敢和嫡出六娘争执,也不信懦弱的六娘会为了保命,生出将姐妹推下去的念头。 然而现在包姨娘亲眼看见了七娘泼辣起来的样子,便由不得自己不相信了。 许氏想着这些,再看着包姨娘一脸喜庆的笑容,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漫出了一丝笑意。她挑眉看了一眼包姨娘,散漫地道:“咱们大房儿女多,平日不是这个吵起来,就是那个争起来。瞧着倒是热闹呢!” 包姨娘赔笑:“可不是么!”面上又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您说,两位有矛盾的小姐,日后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还不是一切都捏在夫人您的手中!” 许氏但笑不语,一努嘴,吩咐春分将跟前案子上摆的一罐琼花的花蜜赏给包姨娘。包姨娘谢了赏赐,又说了许多九小姐的好话哄着许氏开怀。 七娘因为失去了许氏的欢心,又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六娘头上,很快就成了周府中的谈资。 不少人从前看不惯七娘在豫园和松龄院中的体面——九娘是嫡出的小姐,她再怎样刁蛮任性,旁人只会觉得她高贵的身份使然;而七娘这样的庶出,本该畏畏缩缩c上不得台面,却通过自己数年的努力,讨好了许氏,得到了比一般的庶女更多的体面。府里的奴仆和其余的庶出们看见了,就觉得不服气。 七娘忍受着众人的落井下石,面上愤然,还时常在迎兰院里诋毁六娘来出气。然而她心里却是比之前安稳了许多,暗道: 六姐姐这个人太机灵了,鬼点子多。上次出了那样一个馊主意差点害得她们俩淹死在湖里,好在这次的主意靠谱些。 母亲信了自己和六娘之间的争斗,便是信了自己没有威胁。虽然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体面的日子,但也不必担心许氏会像铲除四娘一样铲除自己这个隐患。 如今的日子再怎样苦,不是都比一碗红花下去,送进珉王府做妾,毁了一辈子强百倍吗?将来的婚事,总会有办法的,就算嫁给一个穷举人,只要是做正房太太,她都是愿意的。六娘也会帮着她 七娘想着自己未知的将来,面上露出了浅淡的笑。 七娘风光不再。而豫园中,六娘倒是成了许氏的心头好。 听说六娘因着摔碎的坠子掉眼泪,许氏竟亲自叫了六娘过来,吩咐丫鬟从自己陪嫁的箱子里头拿出来一个匣子,从里头挑出来两块雕刻着锦鲤c蝙蝠c宝瓶c佛手等吉祥寓意的玛瑙玉佩送给了六娘,道:“不过是个玛瑙坠子,我这儿这样多的佩饰,还能短了你的?你七妹妹不懂事,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六娘一听许氏提起了七娘,又不争气地开始哭,道:“母亲,我那个碎了的坠子是我最喜欢的,玛瑙虽然只是寻常,上头刻的两个童子却是极稀罕的,连脚指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也就罢了,左右是个物件。我只是气不过七妹妹那些话” 当时七娘说了些什么,包姨娘都当笑料一般说给许氏听了。许氏拍着六娘的手道:“她说什么?那样的小人嘴里的话,你也能信吗?你敦厚善良c懂得将好东西分享给姐妹,她说你拉拢人心;你谦逊守礼c不和她争,她以为你好欺负,蹬着鼻子上了脸。这样的人你理会她做什么?” 又将那两块水头极温润c看起来就价值高昂的玛瑙玉佩塞进了六娘的手里,道:“我这里好东西多的是。你们都是我的女儿不假,然而有你这个乖巧知礼的在前头,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可不要怪我偏心。” 母女两个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六娘最后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收下了许氏给的两块玉。 许氏慈爱地留了晚饭。 下头的甘嬷嬷c王妈妈等人瞧着六娘颇得许氏的疼爱,不敢克扣份例不说,平日还懂得挑些好茶好菜,多往采薇院里送。甘嬷嬷看采薇院里面只有李嬷嬷和云竹一老一少服侍着,觉得不像,又亲自挑选了四个二等丫鬟c六个三等丫鬟并六个粗使丫鬟,供六娘差遣。 对赵老太太的话,许氏多少听进去了。她甚至回头好生地教导了九娘,命令她日后不准对长姐无礼。九娘开始十分抗拒,不甘道:“娘还真要将她这个嫡长女供起来?到了外头,我这个次女总是要在她之后的!” 许氏哄了半日,最后承诺了九娘将来一定会让她成为皇室的正妃,六娘比她年长,倒是能够拿来当个探路的。九娘这才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父亲 六娘画完了一副松柏贺寿图,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 上一辈子她主攻的是女红,对琴棋书画只懂得皮毛,但就算是皮毛,也足够拿出来不让人笑话。 她亲手将墨盒彩盒一一收了起来,扬手吩咐下头道:“抬到外头的晒经石上晾着,别碾了墨。” 两个二等丫头殷勤地上来抬着出去了。另一个二等丫头却等了片刻,端上一碗莲心枸杞茶,有些小心地道:“小姐,您辛苦了,多用一些枸杞茶解解乏吧。” 六娘端了茶小口地抿,片刻笑道:“你的手艺倒是比豫园里头的几个姐姐都好些。”那丫头一喜,忙道:“日后小姐想喝什么,不论是花茶还是红茶,奴婢都泡得。”说着看六娘神色淡淡地,不敢再多话,站着侍立在一旁。 甘嬷嬷拨的这群丫鬟们,没有一个一等的,最高不过是个二等。如今采薇院里李嬷嬷担任掌事,云竹跟随六娘最久,一等丫鬟就她一个。 几个二等丫鬟们盯着一等的位子,暗中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只盼着能入六娘这个主子的眼。这泡茶的丫鬟名唤拂柳,如今已有十六岁了。 六娘短暂地打量了她两下子,心道:是个伶俐会做事的。虽然不是自己的心腹,好歹先提拔了她,以显示出自己对豫园出来的丫鬟的看重,许氏看了才会高兴。 采薇院里多了人手服侍是好事,云竹也不必每日天不亮起来打水了,然而这些丫鬟们都是甘嬷嬷安排进来的,甘嬷嬷身后就是许氏 想到这里,六娘心里又笑了,这诺大的宁国府都是许氏的天下,除了生母留给自己的李嬷嬷和受过自己大恩的云竹两人,府中还有谁能真正背弃许氏c忠心于她呢?旁的小姐少爷院子里,不也都是甘嬷嬷或者周恒家的安排了人伺候,都在许氏的掌控之内吗? 不是不怀念上一世呼风唤雨的日子,然而如今形势不同了。 正喝着茶,云竹领着周恒家的叩门进来了。周恒家的面上浮着喜色,上来就道:“六小姐,有个好消息夫人吩咐我来通传给小姐们呢,我就先来了六小姐这边。” 六娘看着周恒家的脸上的喜庆神色,不由道:“什么样的大事,竟劳动周家妈妈亲自去跑腿?” 周恒家的笑道:“世子爷来了信,说不久之后便能够回京城任职了。在金陵陪着世子爷一同住的五小姐与何姨娘要先行回来,这会子已经在路上,若是水路顺畅约莫小半个月能到;远嫁齐州的三姑奶奶得了信,也要跟着回来。” 宁国府的世子爷周昌仁,如今是整个周家大族最出息的人了。 从前老丞相在的时候,成国公府自是风头无二,可惜老丞相的独子生性敦厚c没有大的才干,到如今也只能凭着父亲在圣上跟前的脸面混一个礼部侍郎。而宁国府世子却是人中龙凤,年轻时就是阳朔十九年的探花,这些年一路高升,更是在金陵府尹这样的实权岗位上坐了三年。 周家的旁支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位不过刚满四十的世子爷身上。宁国府国公爷c当今尚书大人身子也不大好,升迁无望。世子爷的两个亲弟弟,二爷庶出,自小没有出息,如今在翰林院领个六品闲职。三爷年轻,小时候让兄长们宠惯了,费尽力气也没有正经地考中进士,混了个同进士,在少府里做个待遇丰厚权柄没有的掌管国库的典正。 周家想要再出一个封王拜相的人物只能指望宁国府世子。 而眼下,世子爷竟寄信回家,透露了即将回京城做官。这意味着什么? 金陵c洛阳c京都这三大地界,是大越国最繁华富饶的命脉,也只有这三个地方设“府尹”一职,位比州郡的府台大人,都是正三品。因为金陵府尹这个职位的特殊性和政治性,凡是做过金陵府尹的人,都是圣上要重用的,日后前途无量。 世子爷做金陵府尹三年,任期满了,没有续任,却即将回京。做过金陵府尹的人回京城,升迁是一定的。正三品再往上升,从二品多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和提调学士c天子旁边的心腹牵牛卫统领c各地的兵马总督等,还有就是六部中兵部c吏部c户部这三个地方的侍郎。因为这三个地方比另外三个地方更重要,职等就都提了半品,正职的尚书变成从一品,副职的侍郎变成从二品。 世子爷不通武艺,一直做的文官,当然不可能去当什么牵牛卫的统领之类。然而翰林院的正职他估计也没戏,他这人虽然是探花出身,为官这些年靠的都是统筹规划c造福百姓c发展当地各项事业等等实干的能力,并不擅长钻研学术c将从古至今几千年的儒家经典发扬光大。 所以他自己估测着,也就是个从二品的侍郎了。因着他爹正好是吏部尚书,按照本国的律例,他不能在吏部担任侍郎;兵部侍郎又是武将,剩下的就是户部了。 户部侍郎这个岗位的重要性可比金陵府尹更夸张。 因而,当国公夫人赵氏和世子夫人许氏婆媳两个一同看过那封信后,当天夜里都兴奋地没睡好。 国公夫人赵氏还好些,在一晚上儿子扬名立万c周家兴盛千年的梦游后,第二天面上已经沉寂如初,依旧传了和从前一样的早膳c念着和从前一样的佛经。倒是许氏,自信心膨胀地有点过头,面上不显出什么,背地里却吩咐了甘嬷嬷亲自走一趟娘家,托了娘家兄弟去打听朝中会不会有正二品的空缺下来。 当然这也就是悄无声地打听,绝不敢让外人知道她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从府尹跳过从二品升正二品的不是没有,但多半是皇子龙孙,拿府尹当跳板的。 宁国府世子爷要升迁,这样的大事很振奋人心。但是根据朝廷的惯例,他要接到正式的调令至少还要等三个月。而先前一步回来的人,便是五小姐与她的生母何姨娘c还有出嫁了的三姑奶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五姐 五月下旬的时候,这几位女眷的车马就抵达了京城。 何姨娘与旁的姨娘不同,她是世子爷最宠爱的女人。她的女儿五小姐也是世子爷最喜欢的女儿。若不是这样,她们母女两个怎么可能跟着世子爷去金陵任上。 而三姑奶奶,她远嫁齐州,已经五年没回过娘家。这一次趁着父亲升迁,说是经年见不到爹娘,想回来尽一尽孝心。正好金陵是从齐州回京城的必经之路,她提前启程,到了金陵拜过父亲,又跟着五小姐和何姨娘母女一同回来了。 许氏派外院护卫队长张勇,领了一众小厮以及侍奉女眷的丫鬟婆子们,早早地前往城外迎接。等五小姐一众被迎回府门时已经是晌午了,三位女眷先至松龄院里给赵夫人磕头行大礼,陪着赵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到豫园中给许氏请安。 六娘c七娘c十娘c十二娘还有五少爷都聚在豫园堂屋里,等着与两位姐妹见面。不多时外院管事周恒家的进来通禀,笑着道:“三姑奶奶c五小姐c何姨娘到了!”许氏忙笑着吩咐:“还不快请进来!” 却见帘子一挑,进来一位身着碧霞绣白玉兰罗衣c发髻上戴着六片翡翠花钿c耳朵上坠着拇指大小南珠的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其后还跟着两位梳着圆髻c眉目温婉的妇人。那少女眉眼弯弯,上来便跪在了许氏跟前,磕头道:“母亲!女儿可是日日都在想念您呢!” 身后的两位妇人也跟着跪了。 许氏连忙命人扶起,上来抓了那少女的手,眼中浮出一层泪光来道:“我的儿!这一晃三年过去,你都长这么高了!”说着拥入怀中心肝肉一般地哭起来。这豆蔻少女自然是宁国府五娘,她与许氏紧紧地拥着,仿若亲生母女一般。四周众人见了无不动容,甘嬷嬷连忙端了热水上来,劝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夫人和小姐哭什么!快,擦一擦脸,五小姐出落地这样漂亮可不能哭肿了眼睛!” 两人一壁哭着一壁都笑了,由丫鬟服侍着用巾子按在脸上。身后何姨娘上来亲手伺候着许氏擦脸,笑道:“三年了,夫人还是那样年轻,小五也长高了,只有我们这样的人不过是脸上多添了皱纹罢了!”又哄得众人一阵好笑。 六娘也忍不住发笑。这位何姨娘倒是有趣,三十岁的年纪瞧着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样,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上保养地极好,如缎子一般光洁;再看许氏,虽然比何姨娘还小两岁,却因这些年操持家务c生儿育女,眼角和嘴角上早不平整了。许氏的模样也不是非常出众,脸盘大,本来看着就显老。 在六娘原身的记忆里,这位何姨娘也是个人物。六娘生母文夫人还在的时候,何姨娘就是后宅里最得宠的妾,后来更是成了唯一跟着世子爷去任上的妾。如此看来,这何姨娘可不会是光凭着美貌就得到如今的地位的。 然而,话又说回来许氏姿色平庸,不具备得到男人专宠的特质,却给世子爷生了五个儿女;何氏美貌动人,在后院女人中最得世子爷欢心,却只生了五娘一个女儿。在金陵三年,竟也没有好消息。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五娘让许氏拉着手一同坐在炕上,许氏细细问了五娘在金陵的见闻。五娘笑着答了,捡那有趣的事情说给许氏听,哄许氏开怀。许氏道:“金陵鱼米之乡,好地方。不似咱们京城里又干又冷。你原先住的院子我已经拾掇出来了,你待会儿过去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你刚从南边回来,怕有些水土不服,想吃什么记得和我说。” 五娘咯咯笑:“母亲言重了!这里是我的家,我能有什么水土不服?金陵虽好,府中却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许氏笑着点头,又问了些世子爷和两位少爷的近况。五娘道:“世子爷没有和我们说究竟何时回来。只是两个弟弟怕是明年要回来,大弟弟明年就考童生,二弟弟也想一同试水。我听他们说,想在此之前回家里一趟,祭拜祖先。” 许氏道:“也该回来了,我那两个野小子在外头放了羊了。” 五娘就笑了:“怎么会,大弟弟念书那么好,再则还有父亲在眼前时刻盯着。” 等五小姐c何姨娘和许氏几人笑闹够了,六娘和七娘一众小辈才凑上来说话。三娘沉静寡言,拿了几卷难得的古书孤本作为见面礼,倒是合了六娘的胃口;五娘性格活泼,吩咐丫鬟抬上来两个箱子,从里头拿了从金陵带回来的各类小吃c江南作坊制作的首饰簪花c绫罗绸缎等礼物,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子,一一分送给姐妹。 和从前世子爷托人从金陵捎回来的东西不同,这回五娘带给姐妹的礼物全是女孩子玩的用的,那些由江南工匠制作出来的首饰衣物更是华美贵重c晃花了众人的眼睛。看着这么多好东西,堂屋里自然一片和乐,只是七娘c十娘几人面上都显出浅淡的落寞—— 同是父亲的女儿,五娘就能够跟着父亲去金陵,在父亲膝下得到独一份的宠爱。父亲身边只陪着她一个女儿,虽然是庶出,难道和嫡出有什么分别吗?看着五娘头上的花钿和身上的衣裳,几乎比得上府中九娘的精贵了,又带回来这么两大箱子贵重的礼物 五娘在金陵可真是过着嫡女的日子呢。 众人分完了东西,五娘才笑道:“怎么没有见到九妹妹?” 许氏道:“你九妹妹这些日子都住在松龄院呢。今日正好是普济寺主持讲经的日子,她就替你祖母去普济寺里进香还愿了。你明儿就能见到她了,她呀,可不如你出落地这么大方得体,整个一个皮猴儿!” 五娘听着捂住嘴笑了:“母亲还是一点都没变,总是嫌弃九妹妹是猴子!哪里有这么漂亮的猴子!” 说地大家都捂着肚子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姑爷 五娘面上笑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这个九娘,除了会摆嫡女的架子还会做什么! 她是母亲亲生的,母亲宠溺她也就罢了。偏偏祖母也 明知道今日是她回府的日子,还要故意找了借口出府去寺庙中进香。这样裸地显示出不欢迎的态度,可祖母也纵容着她。 五娘不禁郁郁,父亲虽然疼爱她,但在后宅大院里,政务繁忙的父亲不能永远护着她。嫡母许氏是个心狠的,祖母却十分迂腐,平生最看重身份礼法。只因着九娘有嫡女的名头,无论她是美是丑c是聪慧是愚蠢,祖母都将她看做掌中宝,其余的女儿们不过是她的陪衬! 在金陵的日子当真快活,然而如今回到京城,又不得不在许氏的屋檐底下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五娘心情杂乱,看着六娘等一群兄弟姐妹的笑颜,也觉得心烦了。 众人各怀心事一同用了午膳。许氏打发了何姨娘回去歇着,倒是将五娘和三娘两个女儿留下来说话。 七娘c十娘几位小姐因着得到了五娘送来的礼物,虽然嫉妒五娘在金陵的好日子,却还是十分兴奋,拉着六娘一同去十娘的迎兰院里分享去了。六娘笑道:“三年不见,五姐姐还比从前更活络了,竟拖了这么两个大箱子分给咱们。” 五娘从小就性格跳脱,喜欢在人前笑闹。然而和九娘的任性不同,她从来不会给人故意添麻烦,只是用活泼的性格博得长辈的疼爱。 生母又是父亲最宠爱的妾室所以才成为了当嫡女一般得宠的女儿。 “是呀,五姐姐真大方!”十娘迫不及待地去拆开属于自己的那一盒子簪花。 六年平缓地笑,这些姐妹们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十娘更是只有八岁都还是小孩子。 或许因为上辈子是满人,六娘对江南的首饰衣裳并不感兴趣。她看着妹妹们在箱子里面翻捡,自己则坐在了不远处的竹椅上,饶有兴致地翻开方才三娘送的古书。 三娘的丈夫是原先的翰林院四品大学士沈大人,沈大人的原配早逝,三娘在五年前嫁给他做继室。沈大学士为人刚正清廉,颇具才华,家中没有寻常贵族家里的良田千倾c珍宝无数,倒是收藏了满书房的古籍孤本。 沈大人这样清贵的读书人在这个时代是很受人尊敬的。这样的人物即使家里并不富裕,想要争相嫁给他的贵族小姐也多不胜数,在他的原配过世后为他牵线搭桥的人也着实不少。然而就在五年前,圣上的养母静贵太妃夢。圣上将她册封为太后与先帝合葬,还将她的牌位送进了太庙中接受供奉。沈大人认为此举违反礼法,上书劝谏圣上收回成命。 那静太妃既不是先帝的皇后也不是皇帝的生母,按照祖制当然不能册封太后,到死都只能以太妃身份下葬。皇帝感念她抚养自己c并帮助自己登上皇位的恩德,破例给予她太后的尊荣。沈大人的进谏虽然有道理,但皇帝听了就厌恶,当庭动了圣怒。 一般的言官到了这个地步,多半就偃旗息鼓了,再要维护礼法,那也不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是?可沈大人这个人脾气倔得很,竟然和皇帝对上了,偏要将入土的懿安太后拉出来葬到妃陵去。皇帝大怒,革除了沈大学士的职位,流放齐州。 沈大学士往死里得罪皇帝,皇帝原本都想弄死他,只是害怕杀了进谏的言官会招来骂名,皇帝才不得不忍气吞声,流放了事。沈大人却因为这件事,成为天下人称颂的刚正不阿c直言进谏的忠臣,虽然没了官职去南边种地为生,竟同时获得了流芳千古的好机会。 而三娘正是在沈大人被革职流放之后,嫁了过去。 沈大人做了宁国府的女婿,宁国府也跟着赚了个清贵的名声。 只是苦了三娘,嫁给一个家徒四壁c没有官职c没有爵位的男人,从国公府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变成泥地里头种菜割草的农妇。三娘跟着沈大人,平日连荤菜都吃不起,若不是靠着娘家的施舍,他们夫妻怕是能饿死在齐州。 “六姐姐,你快来看看这几盒子糕饼!咱们从前都没吃过的!”十娘看见六娘一个人缩着读书,忍不住笑道朝她招手:“咱们又不去考状元,书念得多了有什么用?” 六娘这才将书放下了,站起来道:“十妹妹帮我随意挑一盒吧。” 十娘笑道:“你是要钻进书里头了。”说着凑过来瞧六娘的书:“你看的是三姐姐带回来的书?唉,这些有什么好看的?难道六姐姐也要像沈大人那样做个道学先生?”十娘说着,并不掩饰眼睛里的戏谑和鄙夷。 说是多年没有见过父母,想回娘家尽孝能尽什么孝道呢?无非是替丈夫儿子谋划仕途罢了。可三姑爷是因何流放到齐州的,全天下谁不知道,圣上铁了心要给养母太后的尊荣,除非圣上改变心意,否则三姑爷一辈子都不能做官。三娘也一辈子不会有出头之日。 十娘一向看不起这个好名声的三姐。名声是个好东西,流芳千古更是多少人的美梦。然而名声能当饭吃吗?至少,三姐年幼的儿子,将来就算考中了举人,在朝中也没有人脉,能有什么好前途?再看三姐,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几年来风吹日晒竟瞧着比何姨娘的年纪还大。穿的还是当年出嫁的时候,母亲祖母给的一箱子锦缎 如今穷得吃不上饭,只能腆着脸回娘家求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寺庙 “看起来,十妹妹好似不太待见三姑爷。”六娘眉眼里映着笑,静静看着十娘。十娘瞥过脸去,道:“是三姐姐命不好。” 六娘心里忍不住发笑。三娘的确命苦,然而十妹妹,你难道有瞧不起三娘的资格吗? 你难道觉得,你的命运会比三娘好多少吗? 三娘的生母曲姨娘侍奉夫人不是不尽心,可最后夫人还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将三娘嫁给了那样的人家。七娘对待夫人不是不恭敬孝顺,可是夫人为了攀附珉王府,还是决定要将七娘嫁过去做妾。 天真的十娘啊,你以为你用心伺候嫡母,就会换来好前程吗?那可不见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娘c七娘几人,其实已经足够幸运。胆敢忤逆许氏的人,譬如四娘,她得到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三娘穷困潦倒,但至少日子过得下去,又受世人尊敬,丈夫还没有讨小。 众人在十娘的院子里将两个箱子都翻得底朝天了。因着五娘的回府,倒是很快在宁国府中注入了一股新鲜活力。 一直到了黄昏,女孩子们还举着箱子里头翻出来的一个用棉布缝制c上头挂满了赤金铃铛的蹴鞠球,拉着五少爷瑜哥一块儿,在院子里嬉闹不停。豫园的大管事甘嬷嬷领着丫鬟走进来时,那颗蹴鞠球好巧不巧地从斜刺里猛地飞出来,结结实实砸在了甘嬷嬷的鼻子上。 甘嬷嬷惨叫一声倒地。她身边一同过来的五娘连忙去扶:“嬷嬷!”丫鬟们也都慌忙地围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甘嬷嬷拉起来了,甘嬷嬷捂着脸呻吟,突然觉得手上粘腻腻地,拿下来一瞧,鼻子里的血已经淌到了地上。 “啊哟,是哪个小王八蛋”甘嬷嬷疼得张口就骂,话一出口顿住了,想到这踢球的人可是府中的小姐们,不是她能冒犯的。遂不敢骂,只捂着鼻子哎哟哎哟地喊疼。 踢球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五娘看着她们踢的球正好是自己送的那个,不由也黑了脸。 “嬷嬷,您快进去擦点药,看看鼻梁骨有没有伤着?”还是五娘最先反应过来,指挥着丫鬟去拿药,又让人将甘嬷嬷扶进十娘的屋子。 甘嬷嬷躺在了十娘的炕上,众人一通忙乱,甘嬷嬷心里虽恼怒,面上还是恭敬地对十娘道谢,也不敢追究是哪位小姐踢的球。好在鼻梁没断,甘嬷嬷止住了血,坐起来忍痛道:“夫人让我传话来着” 五娘替她道:“母亲让甘嬷嬷过来告诉你们——雨季的第一天是神佛结缘之日,这一日去普济寺布施,一日的功德就能抵三千六百日。”说罢嫣然一笑:“如今也是五月了,母亲要我们这些日子都多读经书,保不准哪一天雨季就要到来了呢。” 五娘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显出惊心动魄的美艳,六娘几乎看呆了眼。 姐妹们相视一笑。还是七娘道:“如今守着这个规矩的人家不多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特殊的日子布施能够一日三千六百日?” 五娘笑道:“只是个缘法,不过祖母和母亲都是信的。咱们还是多抄些经文吧,可不要去了普济寺听大师讲经时一句都听不懂。” 众人闲坐着谈论什么时候会下雨,眼看天色不早,也就散了。那甘嬷嬷早已被丫鬟先行扶回去了,五娘拉着六娘c七娘一块儿出来,那颗坠着金铃铛的蹴鞠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院门边水渠的角落里。 “是谁把球踢到了甘嬷嬷脸上?”五娘盈盈笑着,旋即唇角一抿,漫出一丝尖刻的厌恶,低声道:“那个老妇狐假虎威这么多年了,今日倒是让人畅快!” 自然没有人承认。只是六娘回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五少爷瑜哥唇角向上一勾,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雨季却比大家想象中都来得快。 刚入了六月,一日艳阳高照c酷暑难耐,到了半夜却突然乌云密布,将星月完全遮挡住,凌晨时分有狂风骤雨降下来了。和南方的梅雨不同,北方夏季的雨多半来得迅猛,还夹杂着隆隆的雷声。 就是这样不易出门的日子,京城中许多名门府邸却争相套上车马,女眷们浩浩荡荡出了府门往各大有名望的寺庙行去。宁国府距离普济寺虽然近,许氏还是天不亮就派遣管事们叫醒了各院的女孩子们,大家在睡眼惺忪之中换上了得体的锦衣和挡风的堆帽,一一被送进车里。 赵老太太身上有风湿,一到下雨天就腿脚疼痛地下不来床,故而虽然信佛,这一日却不能出来,只在自己松龄院的佛堂里头叩拜。七娘得了许氏的吩咐,在家里陪着老太太抄经,也不能去。腿有毛病的十二娘更出不来。许氏抱着珍哥和十四娘坐在三品诰命的车轿里,后头六娘c九娘都是单独乘坐一辆马车,五娘和十娘同坐,瑜哥跟着二房的两个大些的少爷坐。 跟在六娘车上伺候的人不是云竹,也不是李嬷嬷,而是新被提做一等丫鬟的拂柳。今早六娘和云竹两个急匆匆地赶到豫园门前等着众人的时候,是霜降出来传许氏的话,笑道:“今日不同以往,六小姐从前就不经常去庙里,今日又是雨天,千万要当心身子才是。云竹姑娘年纪小,又是没跟着主子去过庙里的,夫人担心地很,怕不稳妥。” 六娘明白许氏是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跟着,只好笑道:“还是母亲细心。我屋子里正好有甘嬷嬷安排进来的几个丫鬟,前日我还提了拂柳做一等。我看她已经十六岁了,从前又是经常跟着母亲出门的,我就换了她吧。” 霜降便笑了:“这就是了。”回去报给了许氏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王妃 拂柳遂跟着六娘出来了。拂柳从前虽然跟着许氏出来过,但面对新主子六娘,她还是十分紧张。 她缩着膝盖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拿着毛巾不停地殷勤擦拭六娘衣裳上沾的水渍。 普济寺就建在成国府后头的寿山上,距离宁国府也近得很,不约几刻钟便到了。彼时日头恰恰从远山中升起,一个五十来岁的尼姑领着四个年轻些的在山脚下等候。见了宁国府的马车,她们迎上来,扶着许氏从车里下来了道:“夫人好早!” 许氏道:“劳烦您过来接我们。旁的府中的家眷们也到了吗?” 尼姑慈眉善目地笑道:“成国府甄夫人已去了金刚菩萨面前许愿,南安郡王府怕还要等些时候。” 六娘一群男孩女孩们正好从马车中踩着凳子下来,听到接客尼姑的话,都面露惊愕之色。她们此前并不知道南安郡王府也会来普济寺上香,南安郡王府中的家庙就建在城东的马鞍山上,里面出家修行的女眷中有两位是德高望重c且曾进宫给太后皇后讲过经书的,南安郡王府寻常礼佛的日子便都去马鞍山庙。这一次缘何来了普济寺? 难道今日举家来普济寺上香,并不仅仅是为了一日能得三千六百日的功德?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我们也先去还愿吧。”许氏微笑道,一壁吩咐了甘嬷嬷领着两位妥帖的婆子留在山脚下,迎南安郡王府的贵客。那几位尼姑都双手合十施礼,走在前边带路。 宁国府的女孩子们难得出来一趟,跟在各自母亲c丫鬟c乳母的身边都用兴奋的神色望着四周山上的景致。众人上山,山上只有东边的无相门开着,门前又站了数位身着整洁海青的年迈尼姑相迎。打头的师太法号宁虚,是宁国府几位夫人都熟悉的。她上来道了佛号,笑着和许氏道:“您今日带了这么多小施主们过来,我瞧着,这一位就是降生时东边天上显出了三色光的小公子吧?” 宁虚的眼睛落在许氏后头的珍哥身上。 许氏笑道:“那一日生他的时候是赶巧了。” 宁虚道:“凡事都是有缘法的。诸位夫人c诸位公子小姐,请先跟贫尼进宝殿求愿吧。” 于是众人鱼贯入殿。后头六娘等小辈们看殿内庙宇恢弘,各位修行的尼姑们或勤恳地做粗使差事c或在四周殿阁内诵经,没有一个逾越规矩或面上带着轻浮神色的人,心里不由肃穆了几分,也不敢像方才那样兄妹之间说笑了。 等到了宝殿,果然见到了成国府甄夫人,众人连忙见礼。有小尼姑奉茶上来,大家不敢高声讲话,寒暄一番后跪坐求愿。六娘闭上眼睛跪下时,只许了想要身体安康这一个愿望。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大家都还在许愿,许氏和几位太太更是满面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六娘心里又发笑了,经文中不是讲过吗?许的愿望太多,就很可能一个都实现不了,而且还要帮助实现别人的愿望。 又等了半晌,许氏等人才许完了愿。宁虚跪下来给众人念诵《妙法莲华经》。 九娘眼睛里就透露出些许烦躁,这庙中的僧人们诵起经来,一两个时辰都是有的。九娘对经文向来不感兴趣,听不懂,跪得也难受。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里头许氏和甄夫人等都随着宁虚一同背诵经文,渐渐地诵经的声音盖过了雨水的声音,听起来别有一番余音缭绕的味道。等到念诵到第十遍的时候,外头不知何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六娘的眼角就瞥见南安郡王府的王妃娘娘和几位家眷由甘嬷嬷领着进来了。 王妃进来后默不作声,宁虚和许氏等人守着佛礼,只是点头相迎。王妃随即领着身后的女眷们在小尼姑呈上的蒲团上头跪下了,跟随宁虚一同诵经。 诵经的人更多,声音自然更醇厚响亮了。诺大的宝殿中诵经声回荡,颇具气势。 好不容易念完了七十二遍经文,许氏和各位夫人们起身问候。小辈们掩饰着面上的疲倦,都以落落大方的姿态起身施礼。南安郡王妃笑着拉了甄夫人的手,道:“真是有缘。寻常我们都是在马鞍山庙中进香的,还是前日进宫,与宫中贵人们闲谈,听说了普济寺这里的结缘之日比旁的地方更灵验的。” 甄夫人笑着道:“我们也想去马鞍山庙里上上香呢!”许氏在一旁道:“结缘之日只是个说法罢了,谁知道真假呢?若是心里虔诚,每一日的功德都是无量的;若只是因为贪婪c懒惰,想要用一天的功劳换来旁人三千六百天的功劳,只怕神佛心中有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南安郡王妃点头笑了:“是这个理。世子夫人比我们看得更清呢。”说着将特意带来的几串菩提子分送给六娘c九娘c珍哥几位嫡出的子女,笑道:“方才我瞧着宁国府家的公子小姐们年纪虽然小,却几乎能够背诵法华经,可见府中的教养。” 许氏客套道:“您府中的世子不也是小小年纪,就能够射猎麋鹿了吗?听说去年霜河秋弥还得到了圣上的夸赞!”说着眼睛往后头不经意间扫了一下子:“怎么没有看到世子?是在外面跟随僧人们念经吗?” 跟着王妃过来的只有南安郡王府二太太和四太太,以及王妃已逝的长子留下来的遗孤c尚未满周岁的王府长孙,人称安郡君。除他之外许氏就没看见别的小辈了。这南安郡王妃一生育有两儿一女,长女做了太子妃,长子生来体弱,早早去了,却留下一个更加体弱的长孙;故而世子之位落在了年仅十岁的幼子身上。 南安郡王妃摇头道:“他今日跟着其父进宫了,却是没有过来。我也想着若是真心虔诚,每一日都是结缘之日了,哪里还在乎是不是雨季的第一天?世子夫人说是不是?” 王妃说着,许氏脸上却是忍不住僵了。她随即连忙掩饰了下去,强挤了一个笑道:“是啊,您也是这样想” 今日好不容易约了南安郡王府一同出来,世子什么时候进宫不好,偏偏是今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郡君(二更!PK求收藏) 王妃难道不明白 是真的不明白她们宁国府为何而来,还是故意避着许氏心里不禁有些恼火,方才九娘上来请安时王妃也没有流露出示好,倒是送了和六娘一样的菩提子做礼,这真是 可若说是避着,倒不至于吧?真对这门亲事没有兴趣,此前马太夫人过寿辰c宁国府赵夫人过寿辰c自己过寿辰的时候南安郡王府里都有主子亲自过来贺礼,王妃也亲自来过宁国府中做客 思绪烦乱之时,宁虚“咚”地一声敲响木鱼,险些又把许氏吓一跳。宁虚双手合十,请众位贵人到后头一座讲经的佛堂中小坐。 大雄宝殿的后头种着一大片紫竹林。众人穿过竹林,才看见一处修建地并不奢侈的佛堂矗立其中。普济寺的主持宁慧师太常年在这座佛堂里讲经,宁慧生性喜欢山林中隐居一般的日子,故而她不经常去装饰华丽的大殿中讲经,反而将这里当做了宝地。 众人走过来时,鞋袜都有些湿了。然而前头的宁虚都浑然不顾,后头一众俗人们也都不敢吱声。进了佛堂,众人又是一惊,只见主持宁慧师太已经在坐,师太身旁陪坐的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尼姑,虽剃了度,那眉眼上还能看出些许熟悉的感觉。 甄夫人便上前笑了,和宁慧见礼,用手掌引着年轻尼姑和众人道:“这是我们老爷从前的江姨娘。如今结了佛缘,已经修了些功德了,其法名静初。” 宁国府一众也都惊讶,旋即纷纷笑着称赞。静初恬静地低着头,慢慢道:“宁慧师傅今日不讲经,要去竹林中收集供奉佛祖所用的雨露。” 许氏和王妃对视一眼,王妃笑道:“那很好,我们跟随师傅一同修行,倒是极好的机会。” 众人心里纷纷叫苦,方才从竹林那边走过来,还嫌身上湿得不够吗?然而并没有人胆敢提出异议,九娘更是逼迫自己露出欢欣的神色来,跟着道:“我们也都想同去,恳请师太准许。” 宁慧笑而不语,缓缓点头。众人便都跟随她再次进了林子里,丫鬟仆妇们赶紧撑开油纸伞打在主子头上,然而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很快都淋湿了。 宁慧自然走在前头,后头跟着的队伍过于庞大,走了一会儿,甄夫人先就和许氏分开了,领着婢女们拿着玉瓶,去了南边。随后三太太的女儿十三娘耐不住雨水潮湿,三太太还怕冻着她,也找理由往相反的方向走,实则是要寻个地方歇脚的。走着走着就剩了许氏和王妃一行,领着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前头宁慧法师年迈却健步如飞,后头一群人渐渐跟不上。南安郡王妃身材偏胖,更是走得辛苦,然而她笃信佛道,自然不会因为身体的辛苦就放弃。后头九娘见王妃气喘吁吁,瞅了个眼色上来扶住了王妃的胳膊,笑道:“姝莲陪着婶娘一同走。” 王妃便笑了,握住了她的手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说着却又将九娘的手松开了,道:“我不过比你母亲大十岁,又没有老,身体可没有看上去这样软弱。你年纪小,怕是没走过这样的山路,你不要扶着我了,小心自己的脚下。” 王妃因着体胖,面孔就看着慈爱,说出这些温和的话让九娘感觉到就像家中祖母的关怀一般,不禁欣喜——王妃该是对自己中意的。 于是更不肯放手了,劝着王妃道:“我就扶着婶娘吧!我虽然小,身体却也没有看起来柔弱呢!您不知道,家中的祖母与娘亲总是说我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猴子!” 王妃被逗笑了。她拍一拍九娘的手:“好了,你真有心,不如帮我照料我那年幼的孙子如何?下雨天本不该带着他出来,只是家庙中两位德高望重的堂姑母给看了相,说是要广结佛缘c勤修功德,才能使其病愈。你性子好,又爽朗,想必是愿意陪着我那孙子玩笑的吧?” 九娘一听要陪个奶娃娃,心头不禁震颤。想着王妃是当真看中了自己,否则为何要考验她是否心地纯善c是否有耐性照料孩子呢?九娘脸上都快笑出来了,连忙应下道:“这感情好!我是很爱陪着小孩儿玩的!”说着跑到了被乳母抱着的安郡君身边。 走在王妃身后的南安郡王府二太太c四太太瞧着九娘热络的模样,都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安郡君身边足足有七八个丫鬟围着,哪里还需要人照顾?王妃从前礼佛时是最不喜欢人叨扰的,九娘这样子想方设法地蹭在王妃身边,旁人看着都觉得吵,更何况王妃。 九娘却浑然不觉王妃的刻意疏离,还兴致盎然地拿了花簪想要逗弄安郡君。服侍安郡君的丫鬟们对这个生来带着病的小祖宗十二分地小心,都围拢在安郡君身边,竟叫九娘插不进手。九娘因从前和弟弟珍哥儿玩的多,对小孩子的喜欢倒是真心的,她并不介意丫鬟们的阻拦,又撸了手上的一串金铃铛,叮叮当当地摇着给安郡君瞧。 安郡君小孩儿心性,看着眼前这个姐姐一直笑着逗他,也不禁咯咯笑起来,想伸手去拿九娘手上的铃铛。九娘乐了,逗他道:“叫小姑!叫小姑!叫了就给你!” 前头王妃回头看了一眼,见安郡君被丫鬟们密不透风地围着,不会让九娘或旁的人碰着,便放了心继续朝前走。走了一会儿,一个丫鬟上来禀道:“郡君刚下了尿,不小心尿湿了外头衣裳的边角,奴婢先去后头给郡君换过衣裳。” 王妃点头道:“那快换了,万不能让郡君侵了寒气。” 服侍安郡君的丫鬟们便停下步子,三人一同打着伞,一人从包袱里拿衣裳出来给主子换,还有两人一同抱着。九娘瞧着这孩子换个外衣竟要这么多人上手,自己也忍不住上前要帮着脱衣裳。那领头的大丫鬟惊道:“可不能让九小姐做这样的活!万一尿在小姐身上,我们可就罪过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摔落 方才这群下人们就不让九娘碰孩子,她早已烦了。这会儿看丫鬟阻拦,心里更不耐,伸手挥开了那丫鬟的手道:“我可没有那么娇贵,我弟弟年幼时,我又不是没有照料过!”说着又拿铃铛晃在安郡君眼前:“安哥儿,你别乱动!你要是不乱动,小姑也把这个给你!” 安哥儿一双葡萄眼睛好奇地盯着铃铛。能在九娘手上戴的铃铛自然不是一般的物件,那是赤金的镯子上头挂着八个口里衔珍珠的金铃铛,做工细致,外头做成花苞模样,里头珍珠有金粉黑白四种颜色,个个浑圆大颗。安哥喜欢漂亮东西,双手伸出来想抓,九娘看他可爱的模样,玩心一起,抓着铃铛佯装要给,在安郡君差点够到时猛地往回一缩,安郡君扑了个空。 九娘咯咯笑,又往前伸手去。 安郡君这回还没抓到铃铛,却抓住了九娘的袖子。九娘笑着和他闹,想往后退,脚下竟一不小心被石头绊住,身子猛然往后倒去。 这林子里地形崎岖,方才就有人摔过。九娘自己摔了也就罢了,然而她因为恐惧,在往后倒的瞬间本能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那被抓的正是抱着安郡君的乳娘,她惊得一声惨叫,偏脚底湿滑本就难站稳,随即同九娘两人一块儿摔下去了。 前头南安郡王妃和许氏等人就听见后头突兀地传来女孩子们的尖叫。 “怎么了?”许氏连忙回头去看。这一回头,竟看见远处几十米的距离外,穿着茜色对襟裙子的九娘和四五个丫头摔在一块儿,正从台阶上滚下来,直摔进了一处低洼的水沟里。原来那九娘和乳母摔了后又牵连了好几个去救的人,大家身边就是台阶,没站住,反而因为人多一人倒齐齐倒。 “姝莲!”许氏此时眼里只看见了九娘一个。她心里猛地一颤,慌忙抓了身边婆子的手道:“快!快过去瞧瞧!”自己提着裙子就跑过去。 不必许氏发话,周恒家的早带着人跑过去看了。这山上竹林密集c路不平坦,周恒家的爬下了一个小山包,看见九娘和一群南安郡王府的丫头们滚在一块儿,九娘还是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的。 周恒家的吓得面无人色,领着丫鬟们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喊着:“九小姐!九小姐!”许氏哭叫一声“我的儿!”,就冲了下去。上头摔了的两个丫头慌忙想要起身,许氏已扬手一巴掌刮到了她脸上,哭着怒道:“你们是怎么伺候我家九娘的!还不快将小姐拉起来!” 九娘身上被好几个丫头压着,许氏看着这架势,自然大怒,还以为是王府的丫鬟摔在了九娘身上,把九娘压在了底下。却不知道原是九娘先摔了,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去救,结果不慎一同摔了。许氏顾不得身份,蹲下来去拉压在九娘身上的人,又从泥泞里头抱住了九娘的胳膊将她往外拖。周恒家的等一众宁国府的仆妇纷纷上来帮忙。 却说正在这时,南安郡王府的两位管事嬷嬷奔着过来了,大呼道:“怎么摔了?小郡君呢?小郡君在哪儿?”两人慌得脸色惨白,拉起了那个头都摔破了c脸上淌着鲜血的奶娘惊问道:“小郡君呢!” 那个奶娘倒霉地撞在台阶上,伤势最重,起来时眼睛都睁不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清楚话。两个嬷嬷又惶急地扯住宁国府的人问:“我们府上的小郡君呢?” 许氏一听,脑子就一片空白,张着嘴巴愣了片刻才道:“怎怎么,方才南安府的小郡君”再看那奶娘,倏地反应过来,这可不就是小郡君的奶娘!方才小郡君是她抱着的,可现在 小郡君没影儿了!自己的女儿九娘方才也是在陪着那孩子玩的!难道刚刚摔下去时,连小郡君也 许氏简直不敢想下去,这时候南安郡王妃已经被人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王妃瞧着奶娘满脸血的鬼样子,心头一紧,惊呼一声“安哥儿”竟捂着胸口软倒了。 场面顿时越发混乱。宁国府的掌上明珠九小姐满身泥泞地被抱起来,手上脸上都带着伤;南安王府的小祖宗不见影儿,四周丫鬟婆子们还以为他也让人压在底下了,疯狂地将那些丫鬟们都拖起来四处寻找;南安王妃素来有心悸之症,此时软在婆子怀里喘不过来气,四周丫鬟们大叫着“快拿薄荷丸来!”“快来人啊!王妃娘娘晕了” 却在这时候,台阶旁边灌木里头爬出来了一个浑身是水c面容狼狈的少女。她一边费力地扒开几乎有一人高的灌木从,另一手抱着一个朱红色襁褓。 那少女跪着从灌木丛里爬起出来,怀里抱着的正是安郡君。 原来方才乳娘一摔,手中小郡君直接滑出去,却好巧让附近这位不知名的少女奋力接住了。少女不过七八岁模样,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十分吃力。众人看见了,都惊呼:“小郡君在这儿呢!”一壁喊着,一壁有好几个婆子上来,七手八脚地争着接过来了,南安郡王的一位嬷嬷又惶急地抢过来捧着,送到王妃面前。 安郡君倒是没有哭,看见了软在地上的王妃,眼睛一亮笑起来道:“祖母!” 王妃方才不见了他,已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此时失而复得,立即哭出了声,甩开丫鬟的手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将安郡君拢进怀里心肝肉地叫道:“祖母在这儿呢!你都把祖母吓死了!” 一壁从上到下地摸:“可是伤到哪儿了?” 安郡君浑身毫发无伤,王妃摸了半日,见真的一点事儿没有,才大松一口气。她这一放松,身子又是一软。旁边的管事嬷嬷一壁扶着,一壁指着丫鬟们怒道:“你们一个个地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若郡君真蹭破一点儿皮,你们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丫鬟们此时都爬起来跪着,人人都是满身满脸的泥泞,好不狼狈。其中一个丫头身上是干净的,可见方才并没有摔下去,管事一伸手指着她道:“你来说!” 小丫鬟慌地不住磕头,颤颤道:“王妃娘娘容禀!奴婢奴婢也没看清楚,就是奶娘不甚滑倒,我看见小郡君从奶娘手里滑出去” “王妃娘娘,奴婢冤枉啊!”小丫鬟这样说,那个满脸血的奶娘却跳起来了,连滚带爬扑在了南安王妃脚下:“奴婢伺候小主子尽职尽责,刚刚是有人拉了奴婢的胳膊,奴婢才摔下去的!”说着眼睛在人堆里找:“是有人扯着我,我才摔了,只是没看清是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闯祸 九娘已经让许氏扒拉出来了,此时身上裹着一件氅衣,正倚在许氏怀里打寒颤。她触及到乳娘的目光,浑身猛地一悚,这才想起来方才是自己最先摔倒的。 “哎,我想起来了,就是宁国府的九小姐!”还不待九娘反应过来,那奶娘一伸手指向她:“就是九小姐先滑到了,才牵连了我!”说着胡乱扯住身边的丫头们:“你们说啊!你们刚刚也看见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奶娘语无伦次地为自己分辨着。 方才场面乱,四周丫鬟大半是没看清的,倒是有两个看见了的。两个丫鬟一同道:“是啊,是宁国府九小姐!求王妃娘娘饶了我们,不是我们先摔倒的” 九娘的脑子就嗡地一声,脸色一瞬间白了。 许氏在旁看着,心里方明白过来时,顿时吓得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她一把抱住了九娘,竭力镇定道:“王妃,这这可不会是我家小九啊” 不能认,绝对不能认!许氏现在可不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九娘害得安郡君摔出去,总之九娘绝不能背这个锅! 安郡君是南安郡王府的长孙,也是王府大爷c先世子唯一的遗孤。先世子是王妃的嫡出长子c自幼就封了世子的,他病死的时候王妃险些都跟着去了,更是对他留下来的唯一的儿子看做眼珠子一般。 这安郡君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父亲不说,自己也和其父一样生来有不足之症。平时稍微冻着了都要大病一场,若是真从奶娘手里摔下来,摔坏了哪里,可不知会不会要了命。王妃最珍爱这个体弱的长孙,若是知道了是九娘连累了安郡君,九娘还能有机会嫁进王府吗? “不是我!”还没等许氏想出应对之策,九娘先按捺不住了,大声喊道:“婶娘,不是我先摔倒的!您相信我”她惶急之中,看见那救了小郡君的陌生少女还站在一旁,脑子一动突然有了主意。她一手扯过那少女的手腕,道:“是她!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跑着过来撞倒了我们。我们这才一同摔了!她刚才也离得近,否则怎能凑巧接住了小郡君!” 这个陌生的少女穿戴地实在算不上富贵,身上穿着琵琶襟的素软锦,手上头上都没有饰物,不过是用蓝色的束带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看她的样子虽然还不如宁国府有脸面的丫鬟,但她腰上却挂着一块玛瑙双鱼佩,瞧着倒是上等的品相。宁国府和王府的丫鬟都是不准戴玉佩的。 九娘想着,这普济寺在京城里也算有名望了,香客众多。今日来普济寺的大户人家又不止周家和冯家两家。看这个女孩子的穿戴,约莫就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或是哪个大族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不管是什么人物,在宁国府的煊赫之下只能如蝼蚁一般,就算冤枉了她,又能如何? 九娘伸手指着少女,旁人都向她看去。少女却是愣住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九娘。她张了张嘴,口中却只发出了“啊c啊”两声喑哑,随后急急地用手比划,却没有人看得懂她想要说什么。 一旁脸色发白的许氏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一喜——竟是个哑巴! 许氏咚咚跳的心里缓缓安稳下来了。是啊,多亏了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这里的人都是王府的下人,不能推到她们的头上,就只能且还是个哑巴,九娘指认了她,她连分辨一声都不能的。就算冤死了,又有谁知道真相呢? 真是幸好冒出来了这么一个人! 许氏打着如意算盘不说话了,一双沉静的眼睛定在周围宁国府众人身上,希望他们能够异口同声地为九娘作证。 “不错,就是她!”许氏身边的大丫鬟春分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帮着九娘辩护:“我看见了的!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跑着撞倒了我们家的九小姐!六小姐c七小姐c十小姐,方才你们离得也不远,你们有没有看见?” 十娘也看明白了。她每天愁的就是找不到机会奉承嫡母和嫡姐,开口便道:“对对,我看见” “好了好了,一点小事,许夫人太拘礼了!”王妃摆手打断了十娘。她亲手抱着失而复得的孙子,站起来道:“这不是都没事了吗?我看啊,就是这里山路崎岖c又下着雨,我府中的丫鬟们不当心,才摔了,还连累了姝莲!你们说是这个女孩子撞过来了,害你们摔倒,这我也不追究了!不论怎样最后是她把我府的郡君交到我手上的,该赏!” 说着命令两个王府的管事嬷嬷道:“快去!先去取两件衣物给这位姑娘换了,再赏她十两金子!”又扫一眼几个滚成泥球的王府丫鬟,道:“你们几个也不是有心的,都不罚了!” 众丫鬟都仿若死里逃生一般,欢喜地跪下谢恩。许氏和九娘两人却齐齐地白了脸色。 王妃大度,说了此事揭过,然而却额外地赏赐那个陌生的女孩这分明是不相信九娘的话! 这可怎么办!王妃这样做,就是认定了是九娘闯祸,那个女孩子还有功了!她要不要赏赐那个女孩子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九娘可不能给王妃c给王府留下这样一个糟糕的印象啊! “婶娘,我真的看见她”九娘急得满脸通红,还想辩解,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按住了。 “九妹妹,不要着急。”六娘温温柔柔地站了过来,拉着九娘的手笑说:“九妹妹是看见了这位姑娘接住了小郡君的,却没有看见到底是谁撞了妹妹。九妹妹,你说是不是?” 被人指着的陌生少女这才放松下来。她面露感激地看着六娘。 九娘却是火了,抬眼狠狠地瞪着六娘——一家子姐妹,六娘竟偏帮一个外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公主 “九妹妹,方才确实有人撞了你,十妹妹她们都看见了的,你放心!只是没有看清是哪个罢了。王妃娘娘又不追究了,九妹妹大人有大量,也不要计较了好不好?”六娘温和的声音倒让四周心浮气躁的众人都听得顺耳了。她又在九娘的手上加力握了一下子,趁着低头的瞬间,轻声在她耳边道: “适可而止,小心越描越黑。” 九娘心里一颤,微张的嘴巴慢慢地抿住了,再不敢开口。 六娘却又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笑道:“九妹妹,你方才不是说有什么东西想要送给小郡君的吗?你怎么忘了?” 六娘一壁说着,一壁轻轻掰开九娘紧张地死死握成拳的手,将她心里的铃铛镯子拿出来。 九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镯子,走到了南安王妃面前将它套在了安郡君细嫩的小胳膊上。 安郡君果然喜欢,当即拍手笑起来,将镯子取下拿在手中不住地晃动,听着那珍珠碰撞赤金的清脆越发兴奋。王妃看着孙子竟这样喜欢一件小玩意儿,不禁也笑了。 紧张的气氛随着安郡君不受拘束的笑声慢慢消散。 王妃看九娘的目光也温和了下来,道:“姝莲有心了。我家小郡君寻常的玩意也是瞧不上的,平日很是难哄。这一回看上了姝莲的爱物,真是难得。” 那铃铛镯子哪里是寻常的物件,外头雕刻精致的金铃铛倒也罢了,真正贵重的是里头的八颗不同颜色的珍珠。金c粉c黑这三样珠子,颜色正c形貌滚圆c颗粒又大,每一颗都是前年皇家下来的赏赐,外头是得不到的。也就是许氏溺爱孩子,将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戴在九娘手上给她玩。 许氏和九娘看着安郡君笑得欢喜,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一个镯子再昂贵倒没什么舍不得的,能博得了王妃的赏识看重才是最要紧的。这一回,王妃才是真不追究方才的事了。 此时王府的嬷嬷捧了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上来送与那个外头来的女孩子。女孩嘴一撇,伸手推开了。九娘瞧她倨傲的模样,又想到南安王妃宁愿相信一个不知名的破落户家的姑娘,都不愿相信自己,心里不禁气闷,脸色又不好看了。 王妃见女孩不收,却是笑了,道:“可是觉着少了?你是哪一家的女儿,我瞧着你是个爽利的孩子。” 女孩子摇头不答,转身就想离去,她的冷漠让王妃脸上有些尴尬。 “好歹换一件衣裳吧,这么下去要冻着了!”六娘连忙从拂柳手中舀过带着的外衫,三两步小跑上前拦住了女孩子:“你披着。” 女孩看着六娘,伸出右手用拇指比划了一个动作,那是谢谢的意思。六娘亲手将衣裳给她披上了,轻声道:“你是哪家的女儿?身边为何没有人跟着?这样乱跑很危险的。” 女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旋即推开了六娘的手继续往前走。 后头一众名门贵妇c小姐c少爷们看着这女孩的模样,有人忍不住撇了撇嘴,哼道:“也不知是谁家的,一点教养都没有,见了王妃娘娘都这般倨傲” 正在这时,前头大雄宝殿的方向突然传来许多的人声和脚步声。 众人回头看去,见不远处竟隐隐约约来了许多身披甲胄c甚至骑着马的男人。王妃和许氏等都是一惊,甄夫人吓得脸上变色,道:“寺庙清静之地,怎么会闯进来这样的人?” 王妃忙吩咐底下的婆子上前去看,来人却马不停蹄地冲进众人面前,吓得大家尖叫避让。打头一个侍卫统领模样的人竟是从王妃面前飞马疾奔,直冲到了六娘跟前,险些把王妃吓得再犯了心悸。他飞身下马,抱拳跪下大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那统领面相十分年轻,身材却又高又壮,脸上黑铁一般,看着就叫人心悸。陌生的少女见了他,脸上魂儿都快吓掉了,从嗓子里发出喑哑的惨叫,不顾一起往前逃去。侍卫统领三两步就抓小鸡一般抓住了她,拉着她怒道:“公主擅自离宫,您知不知道圣上与皇后娘娘有多么担心!请公主立即随下官回宫!” 这一声声公主,四周宁国府c成国府c南安郡王府众人全都听傻了。 还是南安郡王妃先想起来了。她颤颤地上前,小心问道:“这位这位可是皇后娘娘最小的女儿,和敬公主殿下?”说着腿一软跪在地上:“臣妇冒犯公主,罪该万死!” 六娘是第二个跪下的,接着是宁国府和成国府的众人。最后一群人跪了一地,华美的衣物都浸在泥地里也不敢吭一声。许氏和九娘完全吓傻了,是让五少爷和十娘几个拉着跪下的,跪下后身子还在不住地打哆嗦,想张嘴说话却连个声儿也发不出来。 那被称作和敬公主的女孩子此时是绝没有心思和这群人计较的。她拼命地挣扎着,想甩开统领的手,另一只手还在空里比划。那统领看懂了她的比划,皱着眉头道:“公主现在就要回去,绝不能再耽搁了!至于您身边帮着您逃出来c还跟着您一块胡闹的人,回宫后自有皇后娘娘处置!” 和敬公主眼睛里就溢出了泪,然而就算哭也不能打动这位统领。他用两只大手钳住了年幼的小公主,将她拎起来强塞进一旁两个侍卫抬上来的轿子里头,四周人都能听见公主呜呜咽咽的哭声。 侍卫们带走了公主,统领回头和南安郡王妃抱了抱拳,就算招呼了,绝没有想要为方才骑马横冲直撞的无礼行为道歉的意思。王妃和宁国府众人可没心思追究他,大家眼睁睁瞧着公主的轿子没影儿了,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刚起来,许氏和九娘几个却又软下去了,丫鬟扶都扶不住。 “和敬公主她是和敬公主?我的老天爷啊”许氏如一滩泥一样软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叫着:“这可怎么办?公主怪罪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大祸 “大嫂,别说了!快些带着九娘去宫中请罪吧!”宁国府三太太跳了起来,指着九娘的鼻子:“九侄女刚刚可是口口声声责怪公主撞了她,别说本就不是公主殿下撞的,就算公主有什么不是,难道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说的吗?大嫂啊,您和九侄女这样做,可是要害死咱们全家的啊!您也知道,和敬公主生来不会说话,正因为这样,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最为溺爱她。在宫中就算得罪了太子也不能得罪和敬公主啊!” 三太太在家里时就喜欢和许氏杠上,如今抓住了许氏的痛脚,哪里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许氏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得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再想到自己和九娘母女得罪了公主,一颗心好似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悬在空中落不到底。 这可怎么办!许氏简直想撞墙。 她怀里的九娘更是早吓傻了,此时浑身都在哆嗦,软在母亲怀里怎么都站不住。 南安郡王妃瞧着这母女俩吓破了胆的样子,心里就止不住地不屑——九娘这样的女孩子竟也想嫁到她们家,将来继承爵位做亲王的王妃?性格刁蛮c跋扈c唯我独尊,自己犯下的错误毫不犹豫地推给更弱者来背负,真正遇上了难事却又软弱无力,没有半点出息,只会躲在母亲身后哭泣!这样的女子若做了大家族的主母,是能指望她贞静贤惠上孝下助,还是能指望她在大事面前临危不乱庇护宗族? 除了窝里横,她还会干什么?扶不起来的刘阿斗! 倒是人家六娘,大方得体c温柔懂事,懂得怎样化解矛盾c懂得维护所有人的脸面,还拥有善良的心。 只可惜,六娘是个没娘的孩子南安郡王妃不禁又暗自摇头,六娘生母去了,她在宁国府不得宠,将来娘家的助力就会少得可怜。六娘的母亲出身太原文氏,空有名望没什么实权的翰林世家,更是不会提供多少帮助。 南安郡王府世子的亲事,只能从嫡出里面挑选,庶出的是不能考虑的。如此想来,这宁国府还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实在不行,索性就换一家结亲,世子现在的年纪也小 就在许氏和九娘失魂落魄之时,全然不知她们上赶着要巴结的南安郡王妃已经做出了最关键的决定。 许氏和九娘实在没有力气和南安郡王妃应酬了。许氏撑着身子,拉着九娘,上来对着王妃深深地施礼,道:“王妃恕罪,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妇要先回去了,不能奉陪了。” 王妃和蔼地笑笑:“世子夫人尽快回去吧。若宫中有什么事,遣个人回来告诉我们府中,我们说不定也能帮上忙。冯家和周家毕竟是世交。” 许氏感激地“哎”了一声,吩咐周恒家的将轿子抬过来,她和九娘实在走不动路了。 “我周家百年望族,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些惹是生非c没有出息的子孙!”松龄院里,难得高声说话的赵老太太气得站起来,指着跪在地上的许氏的鼻子骂。 二太太c三太太都跟着一块儿跪,连五娘c六娘c十娘c五少爷几个小辈也跪在后头。大家是一起去庙里上香的,出了事情,就算没有直接责任,也有连带责任。不过在许氏看来,婆婆命令全家人一同跪着听训,怕是有故意给她这个主母难堪的意思。 九娘跪在最边上,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头上也磕得发青,六娘还从没见过九娘狼狈成这个样子。她膝行到赵夫人脚底下,又磕了一个头道:“祖母,您别生气。祖母,求您救救我,现在只有您能救我了,求求您了” 赵夫人看她满脸泪痕,气得险些一脚踹过去,恨道:“这个时候知道怕了!白日里冒犯公主的架势哪里去了?”说着脸上一冷,朝身后的心腹丫鬟晴雪吩咐道:“去,传家法!” “娘!”许氏一听传家法,嚎了一声扑上来抱住了赵夫人的腿:“娘,您饶了小九吧!您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若我早知道公主的身份,我们怎么敢冒犯啊!小九她也不知道啊,和敬公主为了溜出宫来玩,特意穿了街上铺子里卖的不值钱的衣裳,我们又没有见过,哪里认得出来” “闭嘴!”赵夫人的怒火却更上一层楼。她一脚甩开许氏,指着她道:“对啊,你们母女闯下弥天大祸,倒还委屈了?你不知道人家的身份,就能随便欺负了?你是觉着人家像是个不如咱们家的女孩子,才敢有恃无恐!我倒要问问你,是谁教了你可以仗着国公府的权势在外横行?是我们国公府还是你娘家滁州许氏?” 许氏傻了,歪倒在地上直愣愣看着婆婆。赵夫人冷笑一声:“我看啊,今日这事倒不是飞来横祸,是早就埋下的种子呢!你性子跋扈也就罢了,还教坏了我的孙女,惯得她目无礼数c刁蛮任性!在外就敢打着国公府的名头胡来,冒犯了贵人那是早晚的事儿啊!” 这时候丫鬟已捧了家法进来了。不过是一根两尺长寸宽c两分厚的红木戒尺,上头用烫金的大字刻着“廉孝辉先烈,诗书启后贤”。刚要呈给赵夫人,许氏猛地伸手抓了戒尺,狠命朝自己的左手打去,顿时鞭炮一般噼啪作响的声音在整个堂屋里回荡。 “都是我,是我惹是生非,是我教女不严,是我给周家抹黑!”许氏大声道,手上打得又狠又快。转瞬的功夫已经打了十几下,许氏的左手就如吹糖人一样肿起来,旁边二太太c三太太都看傻了。 九娘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母亲,待到打了二十来下的时候,九娘“哇”地一声哭号,扑上去抢过了母亲手上的尺子:“娘,您打我啊!该打的是我啊!” “你给我滚一边去!”许氏瞪着她:“你以为你不用挨板子吗?等回了豫园我再给你一顿狠的!”说着手上却没有停。很快,许氏的左手开始破皮,鲜血沾到了板子上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天威(求收藏!今日有二更!) “母亲!”大房跪着的一群子女都扑上来了。人多力量大,瑜哥和十娘一同抢下了板子。 赵夫人看着哭成一团的大房,再看看许氏肿得像馒头一样c叹了口气,终于坐下了。 “昌仁媳妇,明儿随我进宫。”赵夫人面如死灰地吐出这几个字:“若能平安回来,就是咱们周家的造化。若不能,咱们婆媳两个一同死在里头,也好过将尚书大人和府尹大人乃至咱们整个周氏赔上去。” 第二日时赵夫人和许氏两人早早收拾了,递了牌子给宫中的淑太妃娘娘。淑太妃娘娘昨日就听说了宁国府的事,找了个由头说自己身上不好,请了娘家人进宫探望,内务府没有不准许的。 淑太妃是成国府的太姑奶奶,老丞相和老尚书的幼妹。二十年前的时候她还是宫里头数得上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子,她的年纪在先帝嫔妃里算小的,虽然不是绝色,却胜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深得先帝喜爱。然而她没能给先帝生下儿子,等前头的皇子都长大了开始争储的时候,她只能审时度势,在当今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投奔到了她手底下。还好她押对了宝,继位的是当今圣上而不是圣上的那几个兄弟c当上皇后的是圣上的正室太子妃而不是旁的侧妃娘娘。遂当今继位后,她这个太妃还能过得风光,宁国府和成国府也安稳顺遂。 赵夫人和许氏进宫,先去了太妃处磕头,跟太妃又讲了一遍那日的事情。太妃看着许氏满面的灰白,摇摇头道:“只看你们的造化了。和敬公主小孩儿心性,又是天之骄女,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和咱们家过不去的。只是皇后娘娘向来最疼惜这个女儿,就怕娘娘一动怒唉,我先拼着这把老脸给你们说说情,若还不行,再说。” 赵夫人苦笑道:“谢娘娘恩典,都是我们的不好,把娘娘都给连累了。” 赵夫人和许氏明知道进宫的危险很大,却还是急火火地赶来了——因为那一日在普济寺冒犯公主的事情,宫里不可能不知道。公主身边看似没有人,实则公主为了逃出宫,是带了不少有武艺的宦官和宫人的,公主去普济寺的时候,这些人暂时被贪玩的公主支开了,却一定还在不远处。 宁国府想要悄声瞒下,那就是掩耳盗铃的笑料,最后等到的就是皇家降罪的旨意了。 淑太妃不多说话,领了赵夫人和许氏往皇后宫中去。去了先在宫门最外头的一间客房里等着,等了一个时辰里头出来女官,说皇后允见了,这才领着进去。赵夫人和许氏都不是第一次进宫,三年前还曾跟随家里的男人去了交泰殿中参加国宴,见过了圣上;每到了过大年的时节,也要进宫来拜见皇后,这凤藻宫的大门至少一年要踏一次的。 然而这次进来,赵夫人每走一步,身上的汗就一个劲儿往外冒。她的诰命朝服又很厚重,若不是因着昨日下过一场暴雨天气稍凉快了些,只怕她走不到皇后娘娘的正殿就要中暑晕倒了。旁边的许氏虽然年纪轻轻,却更虚弱,脸上渗出一层冰冷粘腻的汗水。婆媳两个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进了主殿的堂屋里,殿内还没有人,两人头也不敢抬进来就跪在正中。 女官领两位宫女垂着手进去喊了皇后娘娘。婆媳两人又等两刻钟,才隐约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待皇后坐了,淑太妃上前道:“请殿下金安。妾身许久没有出来请安了,这一回娘家的人过来,就带着她们来给殿下磕个头。” 赵夫人和许氏连忙磕了三个头,都是撞在地上的,再抬起头脑门就肿了。皇后笑着拉了太妃的手同坐,道:“您不用这样多的礼数。” 皇后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身量瘦削,一张长长的脸上嘴角往下撇着,就算笑了也会让人觉得严厉。这么个模样,难怪圣上这么多年最宠爱的都是刘贵妃。若不是太子争气些,这位皇后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呢。 如今宫中没有太后,这位皇后可是实打实的后宫女主子,母仪天下的凤凰。 淑太妃将昨日和敬公主的事情说了。皇后倒是没有生气,道:“我已知道了。唉,我只有她一个女儿,难免骄纵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跑出去了,这一回遇上了宁国府的人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了别国的刺客我已经将她宫中的宫人们都打了一顿板子!” 赵夫人忙膝行两步凑上来,哭道:“求娘娘饶恕,臣妇等冒犯了公主殿下” 皇后却懒得看她,挥手止住了,只和淑太妃道:“您也帮我想个办法,该怎么管教她!她身边养着的那些宦官虽然武艺高强,但我实在是害怕哪一日她真的在外头出了事圣上也惯着,说她是个有缺憾的孩子,做父母的就更要多加疼惜” 赵夫人和许氏看着皇后爱答不理的样子,都不敢哭了,心里却越发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皇后娘娘没有说治罪但也没有宽恕她们。 在很多上位者眼里,那些匍匐在她们脚下的蝼蚁是不值得生气的。蝼蚁做错了事情,只需要一句平静的吩咐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却在此时,外头一个宫女垂头有些急促地小跑进来了,跪着道:“回禀殿下,九公主来了。”话音刚落,原本一片寂静的凤藻宫外头却传进了几声女子的惊呼,只见和敬公主提着裙子似兔子一般蹦进来,后头跟着的女官们满头大汗。 皇后的脸就拉下来了,怒道:“你个逆子,哪一天能让我安生!有外人在此,你也敢丢了体统!”和敬倒是不怕,扑上来扭住皇后的胳膊,一只手顺势将旁边小茶几上的茶水打翻,蘸着水写下几个字。 茶水淅沥沥地流到了寿山玉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 淑太妃见怪不怪,赵夫人和许氏就看得惊了——皇家的公主也有这样的?从前都说九娘是个猴子,倒是冤枉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伴读(二更!) 皇后被她摇晃地头晕,看了她的字,恼火道:“你又闹什么!你别想再走出这个宫门一步!”和敬跺脚摇头,又写了几个字,皇后脸色才缓和了,道:“把人叫进来陪着你倒是可行,只是我还要见见你说的这个人!若是个能规劝你的自然好,若是个想陪着你一同胡闹的,你也死了这条心!” 赵夫人不知道公主写了什么,旁边淑太妃倒是看见了,不由笑了:“哟,咱们小九儿什么时候认识了我娘家的几个小辈?”又朝赵夫人笑:“你们快些起来吧,皇后娘娘不是那样小气量的人,哪里会追究你们。这是好事呢,公主殿下想要让宁国府的孩子进宫来做她的伴读。” 赵夫人和许氏都愣了,旁边随即有女官默不作声地过来,要将两人拉起来。两人不敢,又磕头谢过皇后恕罪,才起来,起来时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流到了鼻尖。 皇后这才朝着赵夫人两个露出一点点笑颜,道:“让你们见笑了。和敬她性子太野,此前去普济寺时见到了你们家的小辈,想着带进宫里来陪着她。”说着一顿:“就是你们家的六小姐。” 赵夫人和许氏面面相觑。赵夫人心中很快被巨大的喜悦湮没,连忙又跪下了,道:“多谢殿下给我们家六娘这样大的体面!”旁边许氏跟着跪,脸色却不大好看,笑起来都是勉强的。 皇后挥手道:“都下去吧。过两日将那孩子送进来,我先瞧瞧。”一壁拉了淑太妃:“咱们一同去太后娘娘宫里吧。” 淑太妃欣然同往,赵夫人和许氏侧着身子告退了。 婆媳二人如同闯了鬼门关一样,从宫里回来是脚下都走不动了。两人撑着回府,府中老尚书已然等着她们。回来听二人说了今日在宫里的事,老尚书不禁挑眉,道:“今日若不是六娘,你们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赵夫人和许氏都羞愧地低下头。老尚书说得不错,若不是看在六娘讨了和敬公主的欢心的份上,皇后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许氏越想越难受,无声地掉眼泪。 老尚书却笑了:“倒也算因祸得福。若没有这样的机缘巧合,我们家的女儿怎能让皇家看上?和敬公主是圣上唯一嫡出的女儿,前些天圣上还想要从几位郡主里头为公主挑选伴读。这样的喜事落到了咱们府中,当真是皇恩浩荡啊。” 赵夫人劫后余生,又人逢喜事,不禁也露出笑来,抬手吩咐许氏道:“还不快回去为六娘拾掇妥帖了,过几日可是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过目的!” 六娘成为公主伴读之事很快在宁国府c成国府中引起轩然大波。 皇后虽然说要瞧一瞧,然而这伴读是公主自己提出来的,皇后宠溺公主,多半不会驳。和敬是嫡出的公主,六娘纵然身为国公家的嫡长女,进宫去给她伴读也是有些够不上身份的。皇家赏下这样大的体面,这在周家的族史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平日里冷清破败的采薇院霎时热闹起来,讨好奉承的不计其数。许氏一个人坐在豫园里生闷气,被关了禁闭的九娘赌气道:“想不到竟是便宜了她!” 许氏骂道:“还不都是你惹得祸!” 九娘又哭道:“是我不好,我冒犯了公主。我却要看看她有什么好!一个缺教养的,胆子又小,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我就等着她在宫里丢了脸,被赶回家里来呢!” 许氏听了这话却生了气,抓了鸡毛掸子往九娘身上抽,恨道:“你给我闭嘴!这样的话若再敢说,信不信我揭了你的皮!她在宫里头丢了脸,咱们宁国府能讨到好?她不好就不好了,可若真出了丑,你以为不会牵连到你?” 九娘被打得嚎啕起来,在屋子里跳脚:“娘,我就是见不得她比我好!她从来都不如我,你也说了,我是家里身份最贵重的女儿,她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越过我” 九娘和许氏母女闹开了,豫园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六娘和五娘等人领着丫鬟进来请安的时候,站在外头听见里头的声音,脸上不禁尴尬。 周恒家的讪讪笑道:“您看这要不您先回去?里头世子夫人身上不舒服” 身上不舒服还有力气打九娘!然而周恒家的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六娘恬静地微笑,道:“我等着就是了,母亲不舒服,我更应该过来伺候的。”恭恭敬敬地垂首站着。旁边五娘倒是噗嗤一声笑了。 七娘和十娘看着五娘的笑就想起来昨天晚上三太太幸灾乐祸的样子。 五娘却扯了扯六娘的衣裳,仰着头笑:“六妹,你进了宫,能不能带一些宫里的茶点果子回来?我送你金陵的绣品!” 六娘温婉道:“哪里值得这样客气,若有皇家的赏赐,我自然要和姐妹共享的。” 五娘欢呼起来,抱着六娘的胳膊:“六妹最好了!既然不要我的绣品,往后有什么事儿支使我就是了。” 六娘看着五娘眼睛里真诚的笑,心里不禁一顿——从小当成嫡女养大c深受父亲宠爱的五娘,竟有一日会放下骄傲攀附自己? 自己原身为什么会病死,盖因着五娘在一个冬日的早上失手将自己推进了池子里一个庶出的差点嫡出的性命,作为父亲的世子爷却对五娘没有半点责罚。五娘在父亲心里拥有的超然地位,恐怕已经超过了九娘。 五娘是个什么人?她能是个寻常的庶女吗?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成了公主的伴读,就肯像别的庶女一样过来巴结嫡女?听七娘说起,五娘的性子可比九娘更高傲。 还没有想通,五娘却将整个人靠在了六娘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一笑:“六妹,你是早就知道了公主的身份吧,否则那一天你怎么会” 怎么会突发善心去帮一个陌生的女孩呢?还将自己的衣裳送给了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进宫(一更!二更在六点!) 六娘的手指猛地颤抖。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令自己惊颤的人了。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侧目拉住了五娘的手:“五姐姐说什么?我不明白。” 五娘浅笑着不说话了。 六娘的手指握成拳。她在普济寺安插的眼线——江姨娘,已经被五娘发现了。 五娘说的没错,她没有善良到要在许氏面前冒险偏帮一个陌生人的地步,她是早就知道了那个女孩子就是当今和敬公主。江姨娘在普济寺里过着上层僧尼的日子,寺庙里的很多消息她都能及时知道,也早就知道了公主混进寺庙的事情。 只是,能被和敬公主选中成为伴读,这倒是六娘没有想到的。 原来自己弄错了。这个府中,最应该当心的不是许氏和九娘母女,而是眼前的五娘。 以庶出身份得到父亲赏识c看起来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五娘。 许氏的屋里出来两个丫头请一群女儿们进去。九娘刚刚洗了脸,只是神色还是难看地很。 许氏一见六娘,欢喜地笑了,将她拉到身前坐下:“果然是先夫人养的嫡女,如今进了宫,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呢!” 九娘听见这样的话,忍着气没有发作。六娘却抽了抽眼角,不过是进宫伺候公主,又不是进宫当娘娘,就成了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许氏虚情假意地夸人的时候真是够夸张的。 六娘温顺地笑。许氏便端坐起来,为六娘讲授宫廷礼仪。 其余几个女孩子都一同听着。 许氏道:“我懂的也不多。等你进了宫,公主身边的女官会安排专门的人教给你。只是你刚进去不能什么都不会,让人耻笑。”若是平日许氏当然不会教什么东西给六娘,然而眼下不同,若六娘真的在宫里丢了丑,倒霉的可是整个周家。 许氏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用心传授。 五日之后宫里头来了两个公公,传皇后旨意领六娘进宫。 许氏陪着进去。六娘身上穿着芙蓉色广袖宽身的上衣,下头配了金黄色浮光锦的望仙裙,裙摆上头点缀着玛瑙石串起来的五翟祥云图案,盈盈迈步之间珠翠晃动着,彰显出身为国公府嫡长女的气度。这样一身华贵自然不是六娘拿得出手的,是祖母赵夫人开了自己的嫁妆箱子,从里头精挑细选了十来件华贵的料子现给六娘裁衣裳,又拿出三匣子昂贵的头面首饰,一并赏给了六娘。 这些东西说多也不多,然而每一件,大到外衫小到一只耳坠子,都是赵夫人压箱底的宝贝,价值连城自不必说。六娘感觉自己一夜暴富了。 只是也没有感到惊诧。上一世享尽皇家繁华,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便是连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九尾凤凰的冠帽,都是戴过的。 赵夫人前些日子已经嘱咐了六娘不少。今日要进去,又出来拉着她的手耳提面命一番。 六娘诺诺称是,小心翼翼上了轿子。等到了皇宫,许氏陪着她从宣武门入内,贴着墙根走,连头都不敢抬。原本是万分谨慎的,不料刚进到内宫的时候恰遇上一辆明黄色的步辇,上头还打着华盖,后头跟了三四十个捧着各色物品的宫女。许氏和六娘慌忙跪下了。 能有这般出行阵仗的,皇宫里还真没几个。六娘跪下去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华盖上头四爪的尨纹,心里一跳——是当今太子。 许氏拉着六娘低头跪着,呼吸都放缓了。宫里头遇见了贵人,自然要行礼避让等贵人走了才能起来。然而这一次,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的轿子却在她们眼前停住了,只听太子问道:“是什么人?” 那声音浑厚沉重,却更冷冽,让人不由地感到拘束。左右回道:“禀殿下,是宁国公府的女眷。” 太子“哦”了一声,这一声显然比之前的问话更加冰冷了。随后步辇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六娘松一口气。听说这位太子殿下和其母一样性格严厉,今日听他说话,果然没错。 不过严厉有严厉的好处,严厉的人都很守规矩,只要你不错规矩,他就不会为难你。 六娘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皇后c太子c和敬公主这一家子相处,心里免不了提前多考虑一些。 到了凤藻宫又拜见皇后。皇后正在练习书法,叫了六娘进来粗粗地看两眼,倒没有问什么话,就交代了身边女官领着下去了。六娘就算是过了皇后一关,正式成为公主的伴读。 其实在六娘进宫之前,皇后早已看过她的画像,并将她的家世背景翻了个底朝天,皇帝也一同看了。宁国府嫡出长女六小姐,就是个从小没了生母在继母膝下长大的孩子,性格沉默,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虽然不出众,皇后却没有不满意的。她的女儿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文文静静的伴读,若能学到人家身上的贞静,也算大功一件了。 从皇后宫里告退出来,许氏就被女官送走了。六娘被引着去和敬住的寝宫。和敬是女孩子,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就住在凤藻宫后头的偏殿,一座三层的阁楼里。六娘过去的时候和敬正和宫女们放风筝玩。 和敬看见六娘来了,松开了手里的线,跑着过来兴奋地朝六娘笑。那模样似乎在说——快点陪我玩吧。 六娘笑了,眼前和敬的笑容那么纯真,她已经很少见到过笑得这么轻松的女孩子了。她拉起和敬的手道:“公主几岁了?” 宫人代答道:“公主今年刚满十岁。”六娘挑了挑眉毛,和敬长得很瘦弱,看着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是胎里不足吗?她的哑口也是天生的。正在胡乱猜测,陪着公主放风筝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官道:“公主自幼挑食,周小姐进宫服侍公主,请切记要时时规劝公主。” 六娘眼角就抽了,自己这个伴读貌似压力很大! 和敬公主的课程是下午半天。每个月前八天学女红,再八天学诗书,再八天学箜篌和筝琴,最后剩的几天沐休,不上课。很不巧,如今是六月十日,正是教授诗书的时候。若是学的女红,六娘还能图个表现,论诗书,自己是拿不出手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姨妈 下午授课的师傅来了。九公主从小在自己屋里请师傅,没有和其余的公主一同去乾西五所的学堂里。师傅过来,六娘先上来拜见,行了大礼,师傅才赐坐。这师傅乃是内阁大学士杨大人的侄女c光禄大夫的夫人,是京城里有名望的才女。因着娘家的姐姐进宫做了嫔妃,这才和皇家搭上关系。杨妃在宫里和皇后交好,皇后听说了杨氏的学问,就请进来做九公主的师傅。后来杨妃过世了,杨氏仍然做着公主的师傅。 杨氏和宁国府里的国公夫人c世子夫人都认识,和成国府的甄夫人的交情还不错。不过她不认识甚少出门应酬的六娘,故而好生地打量一番,夸了几句,还送了几本价值不菲的孤本做见面礼。六娘推脱道:“太贵重了,小六没有学问,恐怕糟蹋了好东西。” 杨氏道:“听说你在家里是最喜欢闷着头看书的,既然喜欢就收着吧。” 六娘郝然地笑:“是喜欢看,都看些传记游记画册子什么的。四书也看了,却不喜欢做文章。” 一旁和敬开始伸出两手比划。杨氏看着和敬,笑道:“公主说,她也喜欢看画册子。可是皇后娘娘不让她看。” 和敬比划个不停。杨氏接着翻译:“公主说,想要请六小姐明天来的时候带几本画册子进来。” 六娘真想哭,果然和敬公主不是个省油的灯。皇后允许她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规劝公主c教导公主学会贞静守礼,若是将画册子偷偷带进宫里来,皇后还不扒了她的皮。 只好摆手道:“宫里头规矩大,您是公主之尊,这不合体统” 说着和敬的眼睛里就溢满了委屈。六娘看着实在头疼。 杨师傅道:“好啦,上课了。我们今天讲《中庸》第三十章。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黄昏时候课上完了,六娘将公主的书本和笔墨都收拾起来,装好了交给跟着的宫女。等杨师傅走了,一位穿墨绿色宫装的女官进来,正是今天领着六娘过来的女官,她行礼道:“奴婢来接六小姐出宫去。” 和敬拉着六娘的手摇了摇头,女官遂退下。和敬仰头看着六娘,嘴唇撅起来了。 六娘好笑:“您那么想看画册子?那个玩意真有这么好看?” 和敬重重地点点头。 六娘愁了。她进宫时身边都跟着十多个宫女,因为是贴身伺候公主,进公主的寝殿之前还要去旁边的厢房里搜身,以防夹带利器。真要带了册子进来,是绝对瞒不过去的。 皇后若知道了她带册子,怕是能当场打死她,宁国府c成国府两家全得流放。 六娘实在不能答应和敬,然而和敬扯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眼睛里的神色更是让人不忍心再看。六娘突然发现了和敬公主在帝后面前受到溺爱的原因——这孩子最擅长的就是装可怜啊! 而且她真的很可怜,她不会说话,只能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你。 看着你 看着看着还流下两行泪水来。 我的天哪! 六娘才是要哭了。 “公主,画册子这个东西本来就不该是贵族女孩看的,那上头写的多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小姐和一贫如洗的男人私奔的故事,或是违背伦理的鬼怪故事,您千万不能学。”六娘试着说教,但很显然,和敬公主很抗拒她的话。 这种话皇后娘娘怕是说了几百遍吧。 六娘叹息一声。和敬抓着她的袖子摇晃起来,大有不答应就不放人的架势。 突然,六娘一拍脑门,有主意了。 她在公主的闺房里坐下来,扯过一张素纸,在上头细细地描了一栋房子,房子里头有一个女子从墙头探出脸来,外头一个男子看呆了眼。旁白上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六娘画完了,她本就不擅长作画,画的人物也就能分辨出来男女。饶是如此,和敬公主见了却拍手笑起来。 六娘道:“这些东西公主玩过了,当天夜里必须烧掉,千万不能让人看到。公主能答应我吗?” 和敬重重点头。 六娘又道:“若是让人看到了,我是要被处死的,再也不能陪你玩了。” 和敬连忙拉着她的手,又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六娘遂笑了,恭敬退下。和敬公主一直送六娘出凤藻宫,别过时六娘道:“我还有一句话要和公主说。今日晚上,请公主按着杨师傅的交代,把《中庸》第三十章背下来。如果您背不下来,明日我就不能满足您的心愿了。您觉得怎么样?” 和敬眨了眨眼睛,犹豫了片刻才点了头。六娘遂放心离去。 回了宁国府,六娘紧绷的心神一松,累得简直想倒头就睡,然而还是要去松龄院里见过赵夫人。 恰巧这一日宁国府来了客,是甄夫人的娘家妹妹,夫家姓卓,宁国府c成国府里都称卓姨妈的。卓夫人在赵夫人跟前陪着说话,三娘也一同在侧。 六娘一进来,卓姨妈忙一把拉了她,抱入怀内道:“说着就到了呢!想不咱们家里竟能有这样出息的儿女,我今日过来倒是有幸沾了贵气了。” 六娘还未见过卓姨妈,赵夫人道:“这是你大伯母的姊妹卓夫人,你该喊一声姨妈,来咱们府上小住些日子。卓夫人从前也是来过的,只是你那时候病着没有见。”六娘连忙从卓姨妈怀里下来了,恭敬地喊了一声“姨妈”。卓姨妈笑意更浓,从手腕上撸下来一对赤金莲花雕刻镶嵌的翠玉镯子递给六娘。 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三娘笑道:“我们这位姨妈是最慈爱小辈的。” 六娘看那翠玉镯子是价值连城的帝王绿,连忙推了不敢收,只是卓姨妈竟抓着自己的手硬生生往上套。六娘求助一般地看向赵夫人和三娘,三娘却道:“六妹妹收着吧!姨妈第一次见你呢!” 卓姨妈也笑道:“听说成国府c宁国府两府里头自从元娘嫁了,就数着六娘最是钟灵毓秀c温柔得体。这回我一见,果然比听说的还妙。”说着已将镯子稳稳套在了六娘手上,继续道: “你进宫是见世面的,可和我说说宫里的事情?也好叫我们这样从没进过宫的人瞧瞧真龙天子是怎么过日子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卓家 赵夫人倒也不反对,也朝着六娘点头:“今日都陪着公主做了什么?” 六娘心里想着:我年幼时默默无闻,后来病了更是经年不出门子的,你从哪儿听说的我钟灵毓秀?倒是奇了。脸上却腼腆地笑笑,道: “我不过是去做伴读,倒没有祖母c姨妈说得那样得了多么大的贵气。”将宫里的见闻捡好的说了,无非说皇后母仪天下c公主和善可亲c负责跟着自己的几位女官教了些规矩c公主的师傅又是名满天下的女大儒,着实学了不少东西。 六娘还呈上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一个五福匣子,打开了里头是五个装着茶的小匣子,分别是君山银针c六安瓜片c信阳毛尖c西湖龙井和祁门红茶。六娘亲手泡了红茶给赵夫人和卓姨妈,卓姨妈啧啧称奇,赵夫人也称赞一番,点头道:“这样的茶叶咱们家里也吃过的,只是宫里的东西听着名头就不一样。小六收着,寻常不能拿出来,要等着有贵客上门了才能用。” 六娘笑道:“还是祖母收着吧。” 赵夫人道:“我如今喝的金玉眉花茶,不喝这些。你不敢独享,分给你姐姐妹妹也好。你卓姨妈远道而来,也该给一盒的。” 六娘遂应了,自己挑了一盒子龙井,其余的命令李嬷嬷亲自送到各位小姐少爷的院子里。卓姨妈是客,单独送了一盒。卓姨妈谢过了,又让丫鬟捧过来一盒子螺黛送给六娘做回礼。 有了生性开朗的卓姨妈来访,松龄院里又热闹了好些时候。六娘回来采薇院时将一盒子茶叶和卓姨妈给的礼物都收好了,李嬷嬷咂舌道:“卓夫人出手真是大方啊。这一对镯子是帝王绿翡翠,连咱们国公夫人轻易都戴不得呢。这一盒子眉黛也是价值千金的,螺子黛咱们这儿又不产,都是从西边乌孙国运过来的。” 六娘笑道:“我原本是不好意思收的,只是这位姨妈的性子真是太热络了。”又顿一顿,稍微皱了眉头道:“我记得成国府甄伯母的妹妹是嫁做商人妇了,难道就是这位卓姨妈?” 李嬷嬷想了半日,才道:“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说着恍然:“是啊!卓姨妈的丈夫就是齐州有名的大户卓万三,全国都有他们家的钱庄,咱们京城里的不还有一家卓氏赌坊么。我说为什么听着卓夫人夫家的姓氏,会这样耳熟呢!” 一壁就笑了,难怪这样阔绰,原是家财万贯c寻常人比不得的。 六娘听了“卓万三”这个名字,眉头微微动了:“原来是这样的来头啊。若是寻常的商贾也就罢了,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然而卓家倒不同了。”商人身份低贱c不被社会认可,这世上有多少钱也不如一个县官手里有权。只是卓家的生意也太大了些,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且从前曾为了支持北边抗匈奴,还出过不少钱财,在皇家心里挂了号的。 甄夫人的妹妹听说是庶出的,和甄夫人身份不同,如此嫁过去倒也不算太低就了。 “哎,那又怎么样,今日卓夫人进府我刚听底下人议论呢,说卓夫人的丈夫去年没了。卓家的生意都是卓万三打理的,卓万三病逝,家里再没有能支撑起这么大生意的人。卓家今年就慢慢地败了,小姐没有听说吗,金陵卓家的钱庄都被大户沈家挤垮了。”李嬷嬷摆摆手:“更可怜的是,卓万三家里的兄弟都是商人秉性,没有一点点礼义廉耻,霸占了家里许多财产,将守寡的卓姨妈赶了出来卓夫人只有一个独子和一个女儿,没有办法,领着回到京城的娘家。” 六娘怔了:“竟是这样的?先前祖母说了是小住,我还以为最多是一两个月的事儿”现在瞧着卓姨妈分明是来投奔的。 还不知道要住多久。而且,卓姨妈是领着儿女一同来的,怕是以后将宁国府当做了自己家也是有的。 第二天清晨,大家都提早去了许氏房间里请安,拉着六娘为昨日分送茶叶的事情道谢。 五盒茶叶,六娘分给卓姨妈一盒,许氏一盒,自己留一盒,九娘和十四娘c七少爷珍哥分一盒,余下的姐妹分一盒。大家分的虽然不多,却都十分稀奇,从前凡是宫里赏下来东西许氏从不会让她们沾上一丁点儿,更别说这回是皇后娘娘亲自赏。 许氏还在里头梳头,坐着就能听见外头儿女们的欢笑声。她心里又气又闷,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这个本该任由自己折磨的继女竟风光地攀上了皇家。一个本该踩在脚底下的人反过来踩在了自己头上,这令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更令她感到屈辱的是,六娘得势之时却是九娘落魄之时,她捧在手里珠宝一样的九娘竟得罪了皇家,给周家闯了祸。赵夫人对九娘大为失望,这两日连正眼都没给过九娘,反倒捧了六娘为座上宾。看她送给六娘的那些衣裳首饰,那可是婆婆当初嫁进来的压箱底啊! 听着外头的五娘几个一个劲儿地夸赞六娘带回来的茶叶,许氏简直都不想出去接受儿女们的问安。她磨蹭了许久,最终还是出来了,脸上满是疲态。 三娘和十娘连忙上来扶着,曲姨娘在炕上摆好了枕头,上茶,打扇,端果盘子,跑前跑后地伺候。许氏摆手推开了三娘,道:“都坐吧。” 五娘笑着坐下来,笑着道:“母亲,您喝茶!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不提还好,一提,许氏猛地咳嗽起来。五娘一脸关切地上前端着茶凑到她嘴边上,另一只手拍她的脊背:“母亲,您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氏咳嗽了好一会儿,平复下来后,她看着五娘手里的茶,突然接过来大口喝了两口。喝罢放下了,朝着六娘笑笑:“真是好东西啊,我喝着的确比咱们家里的茶舒坦些。” 许氏这一笑,面色慈和,眉目温柔,眼神都很真诚。的确,就算成为公主的伴读又怎么样?将来还不知要嫁到哪里去。难道自以为做了公主的伴读,就能和那些王府郡主们一样的身份了吗? 婆婆未免太拿她当回事儿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书法 六娘看着许氏,不由挑了挑眉。 “九妹妹呢?”五娘又问:“往日她都比我们来得早,今日难道是懒床了?我可要过去挠她的被窝!”五娘的笑就像一朵芙蓉花。 许氏脸上淡淡的:“你说小九啊。她闯了那么大的祸,我已经命令她在祠堂里面抄书去了。”说着旁边甘嬷嬷却笑了:“九小姐早已真心悔过了,我昨日过去看见都抄了这么厚的一摞了。”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上头的字奴婢看不懂,但瞧着真是工工整整地。夫人您就宽恕了她吧” “她休想!”许氏冷冷一哼:“抄不完一百遍就别想出来!她抄的东西呢,拿来我看!” 甘嬷嬷便吩咐了两个小丫头下去拿。不一会儿两个丫头果然捧过来半尺厚的宣纸,一张一张给许氏瞧。五娘c六娘几人都围上去,大家一看,都有些惊了:“九妹妹的书法什么时候精进到这样的程度了?” 六娘看了也不得不夸,九娘才十一岁,倒不比学了十多年书法的自己上辈子十六岁时写得差,便是翰林院的大儒们看见了也要夸一声年少有为的。六娘便说了几个好字,许氏微微点头道:“还算她有点出息。女红不成,琴棋不通,至少拿得出来一手字,方不会被人耻笑她没有教养。” “咦,这抄的却不是家训?”五娘伸手去翻,片刻又笑了:“哎哟,九妹妹竟是抄的《藏地菩萨心咒》,九妹妹从前最不爱看这些,今儿竟能静下心来抄,还抄得这样工整,可是难得了。” 许氏又喝了一口茶才道:“是我命她抄的,要带给宫里头的和敬公主做赔礼。我听说公主殿下因年幼体弱,宫里的嫔妃们每月都要抄经为公主祈福,我们家也算是聊表心意。”说着眼角一瞥望向六娘:“小六,正好你帮着你九妹妹带过去,可好?” 六娘一怔,随即心里沉下去了,强笑道:“母亲,和敬公主是个心胸很宽广的人,您和九妹妹不必这样的。” 她说的没错,和敬这个孩子寻常的小事是不会放在心上的。然而许氏命令她将九娘的书法带进宫里去?去给和敬公主赔罪? “上一回的事情我心里终究不安,冒犯了皇家,认真算起来都是大不敬的罪。你拿了这些经文去送给和敬公主,也说与皇后娘娘c太子殿下c各宫的贵人皇子们知道,关键是让皇后娘娘宽恕了我们。”许氏笑看着六娘:“这件事情就只能拜托你了!” 果然是打得好算盘!是要借着自己的手让九娘擅长书法的美名传进宫里去!若是能得到皇后和宫里贵人们的赏识,捞一个才女的名头,将来还愁嫁不好?嫁给南安郡王府也就更容易了! 饶是六娘心里也暗暗钦佩,为了自己的前途,九娘这半年真是下苦功了。也难为她能这样。 “母亲,这”六娘有些犹豫。 许氏的脸色渐渐沉下去了:“嗯?难道你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为你妹妹做?” 一声“嗯”,尽显当家主母的威仪。六娘心里只是冷笑,面上却连忙做出恭敬的样子道:“小六不敢!小九是小六的亲妹妹,姐妹有求,小六自然是要赴汤蹈火的” “不用你赴汤蹈火,不过是带个东西罢了。”许氏笑看着她。 带个东西罢了?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她诚心给和敬赔罪也就罢了,偏偏她的目的是让皇后娘娘c各宫嫔妃c甚至别的皇子公主都看到九娘的作品。自己在宫里也就是个伴读,小心翼翼地生活,不敢多说一句话c多行一步路。自己为了九娘的才名,就要在贵人们面前推销九娘的作品,这难道不危险吗?人家凭什么跟你结交?人家或许还嫌你多嘴,一巴掌打过去也不是没有的。 六娘笑了:“母亲,小六是想着,九妹妹不如挑几副写得最好的,装裱起来。小六带进宫后,先给皇后娘娘与公主过目了,再供奉到宫中的佛堂重华宫里。宫中的贵人们,就算不爱礼佛,至少也要每月去一次重华宫祈福的。到时候那才叫满宫的人都能看见九妹妹的书法了。您觉着怎么样?” 许氏一听就高兴,面上显出满意来:“很好,就按你说的做。我先让你九妹妹挑出来几张写得最好的,过几日给你送去;再去请那两个常给咱们家做工的木匠,就交给你吩咐,用最好的木料,价钱你不必管。” 六娘点头道:“女儿一定做好。”众人又一同吃了早膳,才回去了。 回去采薇院里,李嬷嬷正在打理那满柜子华贵的衣料,云竹端了药碗上来伺候六娘。 六娘照例从瓷瓶子里取出一小颗药丸,化在里头。喝完了药,云竹笑道:“小姐这几日气色越来越好了。” 能不好么,普济寺里出的雪参本是专供给皇家的。 六娘吃了两颗梅子,将碗递出去。云竹刚要端碗,外头一个高挑的丫头推门进来了,抢过碗殷勤道:“这样的活让奴婢来做就可以了!云竹姐姐是小姐跟前当姐妹一样的人。” 这个丫头不是旁人,正是刚提做了一等丫鬟的拂柳。云竹几不可见地皱一皱眉头,笑了:“小姐喝药一向是我服侍的。” 拂柳笑道:“您现在哪里能同从前一样?院子里的人多了,哪里能事事都让您做呢!我是不能偷懒的。”说着手里死死捏着碗。 六娘看着两人,脸色渐渐地冷了。 云竹拿不回来碗,急得头上都冒汗了。这药里头是添了雪参的,小姐郑重交代了自己绝不能让外人经手。这拂柳是世子夫人安排过来的,若是让她拿了这个碗下去,去了世子夫人那里请来郎中一看药渣,就能看出端倪。 这可怎么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侍女 好在旁边李嬷嬷沉思着有了主意,跟着道:“拂柳姑娘怕是不知道。我们六小姐在吃喝上头最是娇贵的,每每喝药都要我们两个求着劝着才肯喝。也是我们两个伺候小姐多少年了,小姐才多少听我们一句。若你来服侍,小姐哪一日没有喝的话,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知道了不说打死,撵出去怕是有的。” 拂柳听着身子一颤,面上挣扎起来,半晌终于讪讪地道:“原来是这样是我浅薄了,服侍小姐用药这样精细的活计只能交给嬷嬷和云竹姐姐了。”说着连忙红着脸告退了。 等拂柳关门走远了,六娘冷笑一声:“我那母亲真是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盯上药了。” 李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道:“奴婢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事儿可绝不敢说给任何人知道啊!她们怎么就知道了要查您的药” 六娘看李嬷嬷跪着,终究不忍,软了声色道:“您且起来吧。再怎样也不能是您和云竹透露的,只能是拂柳和那些二等丫头进来伺候我的时候,不知哪个人精看出来了。”想了一会儿又道:“还有就是我这身子一日日地好起来,母亲看着心里就起疑了。” 六娘如今得到了赵夫人的看重,她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赵夫人的权势来保护自己——只要自己求了赵夫人给一些滋补的好药,赵夫人自然应允,许氏也阻拦不得。但是那样的话,许氏那里就更 一个身体有缺陷的继女,就算再风光c爬得再高,也不是太大的威胁。反正活不过二十岁 她若真的好了,许氏就该急眼了。 “简直是一日都不能让人省心!我费尽心机进宫做了公主伴读,原以为有了出头之日,结果她就急得耐不住了,跳着要掐死我!”六娘恨得将床上摆着的绣品猛地往地上推。许氏又要让她去宫里给九娘挣名声,暗地里还在查她喝药的事情! 原想着,继女虽然难做,好在不是要争夺爵位的继子,平日里只要恭敬嫡母c万事躲着,熬到了出嫁就苦尽甘来了。一般大户人家的嫡母谁没有几个继子c庶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固然不会喜欢,但也不大可能到了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自己和许氏之间的关系,若是能各退一步,未尝不能相处。然而许氏偏偏不放过自己!她只因为见不得自己抢了九娘嫡长女的名头,就想要自己去死!如今又因为自己在宫里长了脸面c比九娘更加出色,许氏就愤慨难耐,使出种种招数对付自己。 六娘长叹一声倒霉,怎么就遇上了一个心眼子比针尖还小的嫡母? “小姐。”云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您看,拂柳那边” “拂柳怎么处置?”六娘苦笑:“我能处置吗?她是母亲的人,这整个国公府都是母亲的。非但不能处置,我还要赏她脸面,不能让母亲起疑心。” 她抬头看着李嬷嬷:“嬷嬷,今日就让拂柳跟车,送我进宫。” 李嬷嬷冷道:“倒便宜了她,还能跟着在宫门里头转一圈,这可不是一般的体面。”府里赵夫人c世子夫人c嫡出的九小姐每年都要进宫拜见,能跟着进去的下人也就是甘嬷嬷和赵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了。 主子一直进到内宫里去,带着的下人按着宫规等候在内宫的偏门顺贞门处。外宫里头,既是臣子上朝的地方,也是太子c几位得力的亲王皇子的府邸所在。在顺贞门外头等着的丫头,过往行人都会高看一眼——看,这是某某国公府里体面的管事c这是某某王公贵族的心腹。 时间久了,外头臣子们带着仆人也能认识了你,大家日后就是一个圈子的了,自然不是寻常的下人能比的。小厮倒也罢了,尤其是婢女——常有年轻漂亮又体面的婢女,让来往的外臣看上了,纳做了姨娘。 六娘面上却笑了,道:“等着看吧,我难道能让她们这些人一直得意下去?” 下午进宫去,杨师傅果然让默写昨日学的。当看着和敬能把昨日的文章一字不错地默写下来时,杨师傅都惊了,连连道:“公主殿下是下了功夫的!” 反倒是六娘,还错了一个字。六娘笑道:“我从小就不喜欢背书,哪里及得上公主?”和敬就笑得很开心,杨师傅为了褒奖她,还赏了她一副春游图。 和敬喜滋滋收了礼物,又伸手跟六娘要东西。六娘无奈,趁着杨师傅出去的空挡刷刷画了三张四格的小人书,把昨日“人面桃花”的故事讲了一半。六娘画艺不精,画出的桃花美人完全没有美感,即便如此和敬还是兴奋地在屋子里跳,将三张画珍宝一样收起来。六娘拉下脸道:“公主可要记得这东西不能留到明天!” 和敬笑着点头,将东西又往袖子里头捅了捅,站在窗户边上对着伺候的宫女招手。宫女一会儿才进来,手上端了一盘子荔枝。 和敬请六娘坐下吃,六娘都有些过意不去:“这东西公主这里最多也就一盘子吧?您怎么随意就拿出来了。”上辈子不是没吃过荔枝,这种生长在国家最南边的水果,皇家里寻常也吃不上,还是她封了公主后宫里才给她供了荔枝。 和敬就摇头笑,却又命宫女捧上一个雕刻着莲花的楠木匣子,将一整盘子荔枝装进去。宫女装好,恭敬地捧到六娘跟前。六娘都傻了:“全给我?!” 和敬抓着她的手。 六娘哭笑不得。她突然觉得和敬这孩子太容易相信人了,自己一个臣女,付出的并不多,她却大有将一切分享的架势。 这真的是公主?六娘发誓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公主。生在帝王家里却没有一点儿城府的,早都死透了! 六娘最后还是收下了。一盒子荔枝,的确贵重,但和敬真的不在乎。 傍晚照例乘车回府。这一回六娘不敢像昨天分享茶叶一样分享荔枝了——那些茶叶其实不是很贵重,她们家里也吃过这样上品的茶;这荔枝却不是一般的贵族能吃到的,若拿出来,全家人还不得跳起来! 她就捧着匣子回采薇院,将房门紧紧关着,和李嬷嬷c云竹三人围着吃完了。李嬷嬷和云竹死活不敢吃,最后让六娘逼着一人吃了一颗。 吃完都快哭了,连赵夫人这辈子都没吃上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试探 在宫里度过的头两天是万分的紧张忐忑的。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天之后,六娘就适应了。 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大,而是上辈子在宫廷里混了十六年,如今再进宫,她很快就发现这个地方比宁国府更让她梳熟悉。 那四个专门教导她的女官,也对她的学习速度感到吃惊,回头报给了皇后说:“宁国府家的六小姐真是贵气天成。从没进过宫的臣女,粗粗地学了一些宫廷的礼仪,规矩上竟比今年那些进来了三个月的秀女都出色了,那举止言谈中都透着气度。” 皇后原本对六娘没有兴趣,这一说,才有了关注之心:“哦?原以为是个胆小懦弱的娇小姐,不想还有几分出息。” 女官笑道:“周家百年的簪缨世族,后辈想来是不能差的。” 皇后不以为然:“那宁国府的嫡出九小姐就是个没有教养的,还冒犯了我的和敬!” 女官又笑:“有好的也有孬的不是?您看六小姐这样的,姿色上佳,识大体懂进退,偏又内敛。岂不是正好为太子殿下留着” 皇后听着也笑了:“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太子成婚十三年,太子妃一无所出,偏偏性子凌厉皇后在心里盘算着:东宫侧妃吕氏家世不好,太懦弱了;侧妃赵氏和太子妃一样是个不下蛋的废物;其余的侍妾们更没有出彩的。太子如今老大不小,膝下竟只有一女。秦王在朝中的党羽们不是没有拿着子嗣为由,攻歼过太子。长此以往,那大业可就 东宫实在需要一个出身高贵c能和太子妃抗衡的侧妃了。 五娘回来有一个月了。 她在气候温润c水草丰美的金陵呆得久了,颇不适应京城的干燥,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 其实真正不开心的原因不是天气,而是周围的人吧。 好在她聪慧灵巧,会玩很多小玩意,打发无聊的时光。这一日大家刚从松龄院里请安回来,她邀请姐妹们去她的屋子里打络子。 六娘欣然道:“祖母腰上几个玉佩的穗子都是五姐姐的手艺?真是精妙,我要去看看。”三娘和十娘纷纷附和,唯七娘冷脸道:“我还要回去给母亲绣鞋面,就不和你们一同了。” 十娘就嗤笑道:“七姐姐越来越孝顺了,可是七姐姐给母亲做了那么多双鞋子,上回母亲去普济寺都没有带上你呢。” 七娘猛地转过脸瞪着她,十娘翩然转身不理,两步上来挽住了六娘的手:“六姐姐,咱们走!” 七娘在后头气得跺脚。 五娘住在拈芳园中间的沁梅院。虽然是庶出,她却一直是一个人住的,不像七娘和十二娘一同住,十娘从前又跟着夭折了的八娘一同住。六娘十娘过来的时候,迎头恰从里头出来一个穿戴体面的妇人,大家一瞧愣了——五娘的生母何姨娘怎么过来了? 周府的姨娘们说是半个主子,在律法上却写着妾是奴才,妾通买卖。所以姨娘都不会和自己生的儿女住在一起。很多的大户里姨娘还是住在主母正房后的厢房里的,就跟做丫鬟一样,只是房间大一些c配两个小丫头伺候。 国公府里不缺地方,宁国府的世子周府尹大人生性怜香惜玉,都给姨娘们指了单独的小院来住。何姨娘最得宠,她的院子就在五娘后头。 然而这府里所有的姨娘都是不敢和儿女亲近的,姨娘想和儿女见个面,也就是在许氏的豫园里请安的时候了。像何姨娘这样大大方方地进出五娘的院子 胆子真是够大。 何姨娘看到六娘一众,也没有逃避的意思,迎上来笑着:“来给五小姐送些京郊铺子里买的线,颜色鲜亮地很,正好给五小姐绣秋天的斗篷。”说着竟拉了五娘的手:“小姐正好回来了,随我进去瞧瞧可好?看你有哪样不满意的,姨娘再给你换了。” 五娘笑道:“好啊,咱们一同进去!六妹妹和十妹妹过来打络子,我瞧着若姨娘的线是好的,给妹妹们打络子也是成的。” 六娘和十娘都吃惊地看着她们母女两个。难道是在金陵过惯了好日子,竟然忘记了宁国府中的规矩了?若是这样的事情传到世子夫人耳朵里,又该如何呢?五娘真的不怕吗? 在金陵当嫡出小姐养着也就罢了,可宁国府里是许氏的地盘,爹爹又不在 几人一边寻思着一边进去了。 五娘拿出六娘送的茶叶请大家吃,何姨娘端上自己送的线。五娘挽着六娘的手道:“六妹妹要打个什么样式的?若寻常的结子,用个红色的就行了。若是编个蝙蝠之类,就选嫩黄c樱紫的吧。” 六娘道:“不若什么样式的,我也不好这个,编着打发时间罢了。”看见五娘的斗篷摊在床上,前襟上头绣着梅竹兰菊四君子。乍一看也就是寻常,仔细看看却看到那兰花上头的花瓣很是稀奇,似乎是展翅的蝴蝶,和此前见过的兰花都不一样。再则,五娘在绣工上头下了大工夫,由浅至深的花瓣足足用了十丝线来过渡颜色,精妙非常。六娘忍不住道:“五姐姐好细致,这么一件斗篷怕是绣了几个月吧。” 五娘笑道:“花几十两银子找了外头的绣楼,不值什么。我可不是个有耐心苦练女红的人。”六娘又问:“这个兰花是什么品类的?我也没见过呢。” 五娘道:“是咱们这儿没有的,我在金陵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这个花样,觉得稀奇,才记下了。”说完不肯多说,手里已经捋出来几根五彩的线,要先给六娘编一个串玉佩的络子。 六娘看着那件斗篷,心里暗暗记下了兰花的样子。 众姐妹做了十来件没完成的络子,六娘身边的云竹就过来催促道:“六小姐,到时辰了,您该往宫里去了。”六娘只好放下手上东西,和五娘道:“难得五姐姐教我打络子,可惜我一个都没有打好,又要走了。” 五娘笑道:“明儿来也是一样的。” 六娘立刻喜悦起来:“真的吗?我怕五姐姐烦了我呢!这府里人人都说我是个木头,说五姐姐是个集了全家灵气的人,果然五姐姐性子这样爽利,我是不如的。” 五娘只是笑而不语,眼底却带了两分探究。 这个六妹妹先前向她示好,流露出了攀附的意思。六妹妹若稍微有点城府,就应该知道事出反常即为妖。结果她倒好,反过来显示出要和自己深交的意思。 竟比自己更热络了? 这是在试探? 好啊,我也很想看看六妹妹的深浅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重生 五娘眼底带笑,殷勤地将六娘送出门口,转身不经意间再次瞟了一眼那件斗篷,心里叹一口气。 她不是故意针对六娘,实在是六娘的存在让她坐立不安。 五娘很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六娘周妙莲早在建元四十三年——就是一年前,因病夭折。 建元四十四年,四娘周映莲嫁幽州节度使。 建元四十五年,七娘周青莲嫁珉王府。 同年,在为太子庆生而筹备的宫中夜宴上,为了拉拢太子党羽c宗室远亲荣家,祖母赵夫人做主将自己嫁给先天不足c久病床榻的荣家长子为妻。 建元四十六年,九娘顺利成为南安世子妃,十娘嫁穷举人刘仁贵,十二娘恶疾加重出家修行。 到了建元四十七年,圣上病重,宫中诸皇子血腥争储。那一年,夫家卷入储位之争,遭宫内势力打压,全族分崩离析,丈夫也在这场灾难中病重而死。自己年轻守寡c膝下无子,走投无路之时,回宁国府求一条生路,竟被嫡母转送给大内总管c三品宦官刘福安为对食。 想她堂堂国公府出身,就算丈夫病逝守寡,也不可能要给一个阉人做对食的!然而那个时候宁国府饱受秦王打压,太子自顾不暇,为了保住家族荣华,先是对她有怨的嫡母提了这个主意,后有那心里头只装着周家荣耀的祖母决定了她的命运。为了拉拢那个在宫中呼风唤雨c位比丞相的阉人,嫡母和祖母看中了她的美貌,将她推入火坑。 短短半年,她被刘福安折磨致死,没来得及看到新帝登基。 她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然而一朝醒来,却发现自己竟重生回十岁身躯,身处江南水乡的金陵,那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三年时光。 她立下誓言报仇雪恨,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遵从父亲的命令,在二十五年的夏天带着姨娘回到宁国府,而不是为了继续金陵的好日子,死皮赖脸地跟在父亲身边。 果然她成功了,她和姨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上一世因为她固执不肯回京,嫡母动怒,在捎给何姨娘的桃花饼中掺入夹竹桃花粉,何姨娘过敏身亡。 只可惜她重生的时候还不够好。这个时候的何姨娘早在几年前就小产流了八个月的小公子;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八娘也在三年前夭折了。她无法挽回身边的所有亲人,只保住了一个何姨娘。 五娘与何姨娘平安踏进宁国府的时候,她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感到万分欣喜,她想,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落到上一世的可悲下场了。然而当她看到许氏屋子里笑着迎接自己的六娘时,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为什么这和上一世的轨迹不一样!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更可怕的是,在珉王府挑选侧妃的事件中,因为六娘意外落水,原本应该在今年夏天嫁进珉王府做侧妃的七娘如今还好好地呆在府里,且多半不再有做珉王侧妃的可能。 六娘就是一个变数!这个变数让五娘心神震颤,她重生以来掌握的唯一优势就是洞悉一切的先机,当这个先机失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是否还能握在自己手中。 五娘坐在椅子上沉静了下去。 六娘这一日去宫中时就带了九娘的书法。 先去了凤藻宫请安,将字呈给了皇后看。一共四副字,分别选自《藏地菩萨心咒》c《金刚经》c《药师经》和《观音经》,都是以隶书抄写。彼时和敬公主也在皇后这边,看过后抿嘴笑:“我最不喜欢写字了,我看不出好坏来。” 皇后就瞪了她一眼:“皇室的公主,就你那副狗爬的字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好生地跟人家学学!”说着指着九娘的字:“这字倒是有几分出众。” 六娘在下头跪着,小心翼翼道:“臣女替妹妹谢过娘娘的夸赞了。还望娘娘和公主原谅了妹妹那日的无礼。妹妹还想将这些经文供奉至重华宫中,为公主祈福。” 皇后却是挑了挑眉,唇角漫出些许不屑,道:“你家九妹妹也太过胆小了,本宫倒没有要惩处她的意思。至于这些东西”皇后说着笑了:“就存到库房里吧。” 皇后神色虽好,眼睛里的笑却透着些许嘲讽。这宁国府家的九小姐真是她做皇后这么多年,这样的女孩子见得太多了,难道还猜不出她的心思?用心抄写佛经献上来也就罢了,竟然还用最贵重的金丝楠木装裱,竟然还要送到重华宫里挂起来? 当她们这样的上位者都是傻的么? 有两个宫婢上来捧着四副经文退下了,不知会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六娘看着只做不觉。 又谢过皇后,才同和敬一块儿退下。 两人在凤藻宫后殿的花房里头学了一下午的箜篌。六娘还是刚接触这种乐器,还在练习拨弦,倒是和敬公主擅长且喜好箜篌,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弹奏《高山流水》。 和敬的宫中还专程养了十来个善才,供她消遣。教她琴艺的师傅是右丞相周汶的第三个女儿,年轻守寡,因作曲闻名于世。六娘对和敬的这些师傅们的身份感到相当吃惊,皇后为她挑的师傅并非是京城中最有文采的,却一定是地位非常高贵的。就比如乐师,很显然,这位名满京城的才女在琴艺上其实远远不如和敬豢养的那些出身卑贱的善才。 皇后这样的做法,令上一世死于政治斗争的六娘敏感地联想到了太子和秦王的矛盾。 不光教授太子的师傅们是朝中重臣,就连和敬这边也利用起来了。 六娘看着和敬纯净的眼睛默默叹气。 “妙莲,你指法又错了。”弹完一曲的和敬给六娘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六娘实在对箜篌没兴趣。她这人天生五音不全,不管是月琴还是箜篌甚至是敲磬,她都觉得很难。她甩了甩手,对和敬的耐心指导置之不理。又瞅着师傅出去了,就丢了琴,偷偷从袖子里摸出彩线来打络子玩。 和敬瞧她这副样,捂着嘴笑,在纸上写道:“我娘还说你贞静端正呢,原来你也是个会偷懒的!” 六娘翻了个白眼:“我哪儿偷懒了,我这是看公主弹得精妙,怕我这嘈杂之音搅乱了公主的人间仙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杀机 和敬忍不住“哼”了一声。 “殿下,陪我说会儿话吧!”六娘求她:“我不喜欢学琴,太无聊了!” 和敬写道:“不理你!《凤求凰》的谱子你到现在都没给我呢!” 六娘道:“那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宫里头不让弹!我给你编蚂蚱好不好?我还会编老鼠。哎,我真的有事情要和你说!”六娘扯着和敬的袖子。 和敬又道:“先把蚂蚱给我!” 六娘只好揪了一把兰草,三两下子编出来一个蚂蚱,蚂蚱后头插着两根草,一压,蚂蚱就弹出去好远。和敬弹了两下子过瘾了,才过来理会六娘。 六娘看门边上伺候的宫女也都下去喝茶了,悄声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上头绣着一种奇异的兰花。她递到和敬跟前道:“你帮我瞧瞧这是什么花?你在宫里见多识广,我是从没看过这样的花。” 那正是六娘在五娘的斗篷山看见的绣纹。她记在了心中,回自己院里凭着记忆绣了一方帕子。 她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远看像兰花,近看像蝴蝶,六娘就算上辈子当了公主也没见过这种花。 她不敢去问别人,一般的人肯定也不会知道,想着宫里头的和敬公主怕是见过。 和敬拿了帕子仔细地瞧。然而刚瞧了两眼,她脸色猛然变了,倏地将帕子团成一团紧紧扣在手中,提笔急急地写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的?!” 六娘见和敬竟有这样大的反应,唬了一跳,半晌小心道:“我我凑巧在街上一个卖帕子的小贩那儿看到的觉得很漂亮,就买下了。” 和敬微微松一口气,道:“也罢。妙莲你记着,这个东西你回去就烧了,留不得!若是让人看见了” “怎么了?”六娘心里砰砰地跳:“你就告诉我吧!” 和敬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抽出一张大些的信笺,絮絮地写道:“我也就和你说了,旁人我是万万不敢的。这的确是一种兰花,名字是那兰提花,传说是从乌孙国那儿来的。”和敬的手指紧紧扣住六娘的手:“这花我告诉你,四十年前我的父皇还是少年,他四处征战,在覆灭了一个名叫乌孙的小国时,他爱上了乌孙国的祭祀,将她强娶回来。那位祭祀入宫后为了守住自己的信仰和贞洁,在我父皇的饮食中加入了那兰提花的花粉,险些刺杀了父皇” “很多人认为是父皇因为遭到了刺杀,才痛恨这花。其实不然,当年那位祭祀即便要谋害父皇的性命,父皇却还是不忍心杀她,只将她囚禁在宫中。这位祭祀在囚禁的数年当中都不肯向父皇屈服,父皇忍无可忍将她赐死,却因此追悔半生。为了纪念他的爱人,他才不允许宫中的任何人使用那兰提花的花纹,违者视同大不敬。” “我能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曾进去父皇书房的暗室,看到了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奇异的画卷,是一个女子站在巨大的盛开的那兰提花上头。那个女子的面容很美,而且和刘贵妃娘娘非常相似,但她身上穿戴的是西域贵族的衣饰。我终于知道了父皇真正所爱的并不是贵妃,而是四十年前的一个死人。” 和敬说着,缓慢地展开了手中的帕子,还给六娘:“其实那位祭祀的命运早已由上天注定你仔细看看,这朵花多么像一只被绳子牵引的蝴蝶。” 六娘仔细看去时,这才发现——这花儿的确很像蝴蝶,但其实并非是展翅的蝴蝶,而是被紧紧捆在细长枝干上的蝴蝶。 帝王家真正的爱情故事,几乎都会以血腥收场。 六娘的心脏依旧跳得很快。她知道自己今天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如果她所问的人不是和敬而是宫中的任何人,她都将身首异处。 唇角忍不住漫过一丝冷笑——五姐姐,你好得很啊。 傍晚出宫的时候还是拂柳等在顺贞门外头接应,看见六娘出来了,连忙迎上去给她披了一件看着不厚却很能挡风的孔雀裘。 六娘脸上并不好看,一言不发,倒把拂柳看得心里惴惴,以为自己哪里伺候地不好——毕竟是跟着进宫来伺候的,不比在府里。 好在六娘没有迁怒她,也没有责骂什么,回了宁国府后竟还叫了李嬷嬷过来,道:“拂柳这段日子跟着我去宫里伺候,辛苦了。你去拿五百个钱赏她。” 李嬷嬷便开箱子拿了钱给拂柳。拂柳心里喜滋滋地,叩头谢恩,拿着钱出了正院就指使了一个小丫头道:“你拿这些钱出去找街对面的‘金玉梅’铺子,给我买一盒子梅花膏c两盒子茉莉的头油回来!若还有剩的钱,再买些桂花糖c高粱糖,咱们分着吃!” 小丫鬟去了,拂柳脸上的笑意还止不住,心里想着——这六小姐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是个十分柔弱的性格。自己是世子夫人安排过来的人,六小姐畏惧世子夫人,自然要捧着自己的。不但给了自己最体面的差事,还时常有赏钱。 算下来,自己在六小姐这里伺候,竟是不比在豫园里头差的。自己在豫园就是个二等丫头,过来采薇院,没几日就提了一等丫鬟;豫园里上头那么多管事c还有霜降春分几个一等丫头压着,自己的日子能风光到哪里去?而在采薇院里,连小姐都要偏着自己的,采薇院又只有一个李嬷嬷管事。 自己样貌出挑c做事伶俐,不知能不能提个管事姑娘?拂柳想着都快笑出声了。小姐身边那个云竹虽然伺候的日子久,但年纪太小了,这府里没有十二岁的丫头管事的先例。旁的一同来的丫鬟都不如自己。 李嬷嬷年纪这么大了,很多事情精力不济。六小姐早晚要提自己做管事的。 更何况,自己在六小姐身边做事,是拿着双份钱的——世子夫人交代了自己每半个月过去豫园一趟禀报六小姐的动向,不过几句话的差事,就多给了自己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管事 过了一会儿,豫园来了传话的丫头,和拂柳道:“世子夫人叫六小姐过去!” 六娘早知道要去豫园里一趟,回来连孔雀裘都没有脱。到了豫园,许氏一见她来了,连忙让人端了酸梅汁来给她喝。六娘喝完了,笑道:“母亲尽管放心吧,我将九妹妹字呈给皇后娘娘了。” 许氏忙道:“皇后殿下怎么说?” 六娘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见一面也不容易。不过娘娘是夸了九妹妹的字十分出众的。” 许氏脸上尽是满意,道:“那可供奉到重华宫中去了?” 六娘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了。只是重华宫里头供的书画实在不少,也不知会摆在哪个位置左右是下头的女官们已安排了的。” “那就好。”许氏点点头。她也不求九娘真正成为名扬京城的才女,只求着她能在贵族圈子里混出点美名,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许氏达到了目的,又让甘嬷嬷捧了一匣子金陵运回来的蜜瓜赠与六娘,笑道:“这样的水果都是供皇家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六娘尝了一块,的确甘甜清爽。不过那日因贪吃荔枝上了火,嘴里头两个疮至今还没消呢,蜜瓜自然也不敢多吃,便客套着放下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母亲应允。”六娘端正坐着,恭恭敬敬地道。 许氏笑道:“若是一般的事,你不用这样拘谨。” 六娘便道:“也不是大事。母亲上月给了我十多个伺候的丫鬟,如今采薇院里的人这么多,我想着再提一个丫头做管事。”也不顾及许氏,一股脑儿将自己要说的都说出来:“云竹小时候进府时就跟着我了,伺候了这些年,最知道我的习性喜好,旁人都没有她贴心。我瞧着她近来做事也能干,想着升她为管事姑娘,求母亲应允了我。” 她说完,许氏脸上原本欢喜的神色就淡了些。 六娘说的是请母亲应允她,而不是问母亲这样做合不合适。 这是已经决定了的,只是过来跟自己报备一声罢了 明明前些日子给了她那么多丫鬟,里头有几个都是从豫园里出去的二等丫头却要将一个十二岁的云竹提起来?难道豫园的那些丫鬟都入不了她的眼? “小六,我记得云竹的年纪很小吧。”许氏阖了阖眼睑:“上回我给你的那个拂柳” “母亲!”六娘笑着打断了许氏:“您不知道,拂柳虽然十五岁了,但唉,到底来得晚,伺候我的时候不是很懂得我的喜好。让她端药过来,她就拿那雪梅的果脯给我下药,我最不爱吃那么酸的东西了。晚上想吃个汤圆,让她去厨房里要,要回来的还是滚了芝麻的,馅也是甜腻的豆沙枣泥之类这些日子我进宫伴读,就怕云竹年小不懂得应付,独独领了她去伺候。结果每次过去马车上头除了茶水什么都没有,回来的时候也只有茶水,我想着吃一口花糕垫垫肚子都不行” 六娘看着许氏沉下去的脸色,又道:“母亲,或许也是我的不好。我想着拂柳是豫园里出来的人,是曾服侍过母亲的,怎么都要给三分脸面,故而有时候她做的不合我心意了,我也不敢说她。然而她却太不会看眼色了,我不说,她就不知道要问问别人我的喜好,早点改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氏听着六娘这一通抱怨,心里有火发不出。 六娘从前病在屋里出不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李嬷嬷和云竹两人伺候,哪里有这么多要求?什么果脯要吃甜的不要酸的,夜里还要起来吃汤圆,不能加芝麻;坐马车出门,马车上头还要给她预备点心宁国府的小姐里头除了九娘和五娘两个,就没有这么娇气难伺候的! 从前厨房给六娘送饭,有时候是凉了的,六娘还说过什么了? 也就是成了公主的伴读后,自觉得高贵了,性子就刁钻起来了。 “原来那个拂柳竟是怠慢了你!”许氏冷哼了一声:“我此前还不知道呢!” 六娘忙道:“好歹是豫园的人” “豫园的丫头就不是丫头了?就成了主子了?”许氏将对六娘的不满都发泄到了拂柳身上;“堂堂的小姐,你还说不得她了?她不好好伺候你,我明日就拖了她回来,赶出府去!” “母亲!求您宽恕了拂柳吧!”六娘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她也没有大的过错,不过是刚过来一时间不会伺候我。她是母亲身边的人,我我实在不愿意母亲,我就求您看在她伺候过您的份上,不要追究她了!等我回去了,我定会好生说她。” 六娘一句句提起“她伺候过母亲”,许氏的脸色才好起来了。 “算了,到底是你的丫头,要怎么样都是你做主的。”许氏摆摆手:“你要提云竹做管事就提吧。你快些起来,不要冷了腿。” 六娘这才笑了,谢了恩。甘嬷嬷连忙亲自过来扶起来。 正说着话,五娘和七娘过来了,两个人带着丫头们来领这个月冰块的份例。 丫头们在外头搬东西,两位小姐进到屋里给嫡母请安。 六娘看到她们,把刚刚许氏给的蜜瓜都分给了她们两个吃。七娘神色不好,推了不吃;五娘见了瓜兴奋起来,忙抢了两块塞进口里,爽朗道:“一来就有好东西!竟是南边的金丝蜜瓜,大老远运过来还没有一点烂的,真是难得。”吃完了两块又去用银簪子叉了两块。 许氏见她竟恬不知耻地一块又一块往嘴里送,不禁有些厌恶了。旁边甘嬷嬷察言观色,连忙道:“五小姐,这东西是夫人拿了给六小姐补身子的,六小姐体寒,想着多吃些这样滋补的水果。” 五娘听了,竟干脆将盘子端了放在身后丫鬟手上,笑道:“那感情好,原来这金丝蜜瓜有调养气血的功效呀!正好我这段日子还畏风呢,可要多用一些。” 许氏的脸颊就开始抽搐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懦弱(二更求收!)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以为你爹疼你,你就能够恃宠而骄了?一个小妇养的罢了,这府里哪里有你站脚的地方? 许氏想着何姨娘在金陵受到的宠爱,心里就气不过,冷了脸道:“小五想着吃日后我再送与你,你六妹妹的东西你也好占么?你六妹妹好歹是先夫人留下来的骨血,你平日也让着她些。” 言下之意是五娘一个庶出的怎么能抢了嫡出六娘的东西。 五娘却咯咯一笑,伸手就拢了六娘在怀,道:“母亲说得是,我平日哪一天不照应着六妹妹和九妹妹两个?不过这蜜瓜哎,我看六妹妹倒是不喜的,您看她只吃了那么一小块,分了我又怎样?六妹妹体寒,我那儿正好有些羊胆c羊心c羊肺之类的,改日送去给六妹妹补一补。” 六娘的胳膊被她一寸长的指甲掐得生疼,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还有羊肚和养肝呢,五姐姐不如一同送给六姐姐。”七娘寒着的脸突然就浮出来一丝笑来,瞧着颇为诡异。 “对对,还有羊肚和羊肝!我明儿就给六妹妹送去。”五娘又一把挽住了七娘,抬头挑衅地看着六娘。 什么嫡女,什么公主的伴读!五娘在心里冷笑,一个没了生母的孤女还想着端嫡长女的架子?从前你不是公主伴读的时候,冬日里想吃一碗羊杂汤怕也是不容易的吧?今日送你一罐子羊杂碎又怎么了? 那兰花的事儿,我且看着你沉不沉得住气!若你拿着我的兰花出去问了,可不就是有心要对付我吗?到时候反把自己赔进去,就不要怪我了。 六娘垂着头,许久再抬头时眼睛里就带了点水光了。 “放肆!”还是许氏发了火:“小五,小七,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就欺辱姐妹,礼义廉耻都学到哪儿去了?” 七娘最怕许氏,扑通一声就跪在许氏脚下,跪下去的时候却快速地瞥了一眼六娘,满眼都是愤怒。 五娘倒是不怕,好端端地坐着,扬了脸和许氏笑道:“母亲就会大惊小怪,我们好心送六妹妹东西,怎么就欺负她了?那羊杂碎哦不,羊胆羊心羊肚之类的确是补气的上品,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上辈子就是太和顺了,以为恭敬嫡母c爱护嫡出九妹,她们就会看在她孝顺恭敬的份上给她找个好人家可结果呢? 母亲,你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许氏气得当场把巴掌扬起来了。五娘竟往后一躲,站起来退着道:“哎哟,母亲您动什么气啊!我要回去练琴了,我瞧着母亲不待见我在跟前,这就走了!” 五娘嫣然一笑,转身就走。身后就有一个茶盅砰地一声砸在门上了。 “不敬嫡母,不悌姊妹,我周家怎么会出这样的女儿!”许氏气得差点喘不上来气,六娘和七娘慌忙端茶给她。许氏挥手将七娘的茶打翻了,热水全洒在七娘身上,指着七娘:“你出去。” “母亲!”七娘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不顾身上的水,又跪下道:“母亲,小七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母亲从前都是最疼小七的,如今都偏着六姐姐了!六姐姐是您的女儿小七就不是您的女儿了吗?” 许氏抖着手指着七娘:“出去!”又瞪着甘嬷嬷:“还不快拖出去!” 甘嬷嬷同王妈妈一起将七娘拉出去了,七娘的哭声一直从里屋传到大院。 里屋的六娘捂着脸也哭了起来。许氏抚着自己的胸口,朝她道:“哭什么哭!好歹也是个嫡出的,竟就让她们踩在头上!” 六娘哭得更凶了:“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五姐姐我只想着,都是一家子姐妹,我好好待她,她自然会好好待我” 许氏刚喝了茶,听见这话一口水就喷出来了:“得罪了她?你五姐姐那个性子,是你待她好就能讨得好吗?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六娘哭得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许氏看她这幅样子,忍不住不屑地撇了撇嘴。 “行了,别哭了!哭得我心烦!”许氏冷哼,心里道:这六娘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懦弱扶不上墙的!这一年下来,自己的计划都被这个六娘搅乱了,原还怀疑她是不是存心和自己作对,但现在看看,倒是自己高看她了。 珉王府没能攀上,九娘在南安郡王府面前丢了脸,六娘又幸运地被选为公主伴读。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又损了九娘,最后竟都便宜了六娘。这样的结果,能不让人疑心吗? 许氏怀疑,六娘的恭顺根本就是假面。 是不是——六娘就是在那场落水事件中,看穿了自己要毁她清白c送她进王府做妾的目的,从此对自己产生仇怨,并将这仇怨埋藏心中。或许,不需要什么仇怨,六娘身为先夫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利益相冲突,这样继母继女的仇怨,根本就是生来存在的。 不过现在想想,许氏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过是凑巧罢了,六娘从成国府的湖心亭逃走一事,就是那两个死了的婆子办事不力;九娘在普济寺遇上和敬公主口出妄言,也是九娘性子太凌厉;六娘博得了和敬公主的好感,只是因六娘天生懦弱c滥发善心,偏巧遇上的是公主,就交了好运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六娘,对五娘的锋芒毕露,她束手无策,只能哀求着“都是一家子姐妹,应该互相友爱”之类的傻话。五娘也就罢了,五娘身后有世子爷撑腰,从前世子爷在府里时就算小九对上五娘也常常讨不了好;然而七娘呢?七娘的生母早没了,在府里没有任何势力。对于七娘的结怨报复,六娘上一回的玉佩被撞碎了都不敢去理论。 况且,六娘平日里对自己这个嫡母,恭敬孝顺是一点不比十娘差的。六娘周妙莲,不过就是个 年幼丧母c身世可怜c在大家族里小心翼翼地讨生活c看人脸色谁都不敢得罪的孤苦女孩。 这样的六娘能翻出什么花来?许氏自然不信的。倒是那个不久前从金陵回来的五娘,是个棘手的人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立威 “母亲,我真的不明白,五姐姐好歹是我的亲姐姐,七妹妹也是我的亲妹妹”六娘胡乱地抹眼泪:“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您不是我亲生的娘,您都能待我好。” 许氏差点气笑了,挥手道:“你这孩子唉,你这么个心地,真是让我不知该怎么说你” 五娘都那个样子了,还当做姐妹!说她善良心软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就该说她傻得可爱。 许氏遣了两个婆子送六娘回去,又送了她好些瓜果吃食安慰她。六娘回了采薇院,先洗了脸,等许氏身边的婆子走了,她实在忍不住,恨恨地将床上一大摞精致的衣料都猛地推到了地上。 李嬷嬷心疼地哭着上来看,道:“小姐这又是怎么了?世子夫人又给了您委屈受了?老奴今晚上就去拜先夫人的牌位,让先夫人睁眼看看啊” “若只是豫园那一位和我过不去也就罢了!”六娘恨得咬牙:“是五娘!我的五姐姐!她她想要我的命!” 那兰提花这件事是她自己蠢了!竟被五娘耍了一遭! 还有七娘!七娘在豫园里头和自己演戏是早商量好的,然而,她可没有允许七娘去巴结五娘,帮着五娘来侮辱她! “我想去问问七娘。”六娘冷脸坐着:“我要问问她,五娘给了她什么好处!” 李嬷嬷听得愣了:“什么,您说七小姐竟然转投了五小姐跟前?” 六娘冷冷地挥手道:“不说这些了。” 李嬷嬷便也沉默了。 云竹端了药上来,伺候六娘喝药。 跟在云竹后头进来的还有拂柳和两个不入等的小丫鬟,三人都端着果盘。云竹端着碗放在六娘跟前,神色无奈地瞥了一眼拂柳。 拂柳却笑道:“奴婢新腌了些苹果c葡萄c蜜瓜c蟠桃等果脯,先给母亲面前的几位管事嬷嬷尝了,都说比往日的好吃。奴婢便再用心腌了几罐子,特意来奉给小姐。”又亲手端起碗捧到六娘手边:“就让奴婢伺候小姐吧。若是小姐觉得下药的果脯不好,再责罚奴婢也不迟。” 三人将手里的盘子摆在六娘面前,里头盛了各类果脯,香甜的气息萦绕着。六娘看着眼前色香诱人的果脯,想挑出个刺来也不容易,只好点头:“难为你有这个好手艺,果然是母亲身边调教出来的丫头呢,我身边的云竹就不会这些。” 云竹扯了一个笑,道:“是呀!我们粗粗笨笨地,在服侍主子上头是不如的,日后还要多跟拂柳姑娘讨教。” 拂柳被云竹说得面上一红,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不过会做些粗活罢了” “拂柳来采薇院后一直服侍地很用心。”六娘打断了她,先赞赏了一句,又道:“说起来,我这院子里只有李嬷嬷一个人掌管着这么多丫头,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六娘说着,淡淡笑着看向拂柳。 拂柳接触到六娘的目光,不由地狂喜起来——六小姐是什么意思?说院子里缺管事 “拂柳,你去将采薇院里所有的大小丫鬟都叫进来吧,我有话说。”六娘吩咐道。 拂柳心里的喜悦终于再也掩饰不住了。她连忙猛地点头:“哎哎,奴婢这就去!”一溜烟跑出去了。云竹又看看拂柳领着的两个小丫头,道:“还不跟着过去帮忙?杵在这儿做什么!”两个丫头也连忙跟着一同走。 看几人都出去了,云竹这才从袖中取出雪参丸子来,在药碗里化开。六娘端起来大口地喝了,也没有吃果脯,将碗猛地一下磕在了桌上,冷笑一声:“许氏和五娘她们和我作对也就罢了,不成想这些下人们倒也敢往我头上爬!做个小姐,吃药反倒让这群人拿捏住了。” 云竹和李嬷嬷都不敢吱声,六娘又推了碗,道:“今日我就要看看,她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不一会儿,拂柳召集了采薇院里所有的丫鬟们,站在堂屋里。一等丫头有拂柳和云竹两个,二等三个,三等六个,不入等的还有六个。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站满了一屋子。 那些不入等的丫头还是第一次进到小姐的堂屋来,都十分拘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上沾满的灰土。李嬷嬷扶着六娘出来在太师椅子上坐了,文竹站右侧,李嬷嬷站左侧。李嬷嬷问拂柳道:“都来齐了?” 拂柳笑道:“一个都没落下!” 李嬷嬷道:“那好。今日小姐做主,有个事情要和你们说。我们院子里丫鬟多了,只我一个管事的难免不足。”说着淡淡扫视众人:“从今日起,就由云竹姑娘和我一同掌管采薇院,日后你们都称呼云大姐姐。都记住了吗?” 站在厅堂中央的一群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小姐身边十二岁的云竹,不禁都露出万分的讶异来。李嬷嬷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拂柳:“这也是世子夫人的意思。” 是世子夫人的意思?拂柳惊愕的眼睛里险些溢出泪水来。 “小姐,您怎么能这样!”拂柳身边的一个名唤杨枝的冷不丁喊了一声:“云竹她” 六娘挑眉看着她,没等她说完,李嬷嬷就一个巴掌抡道了她脸上,怒道:“敢和小姐顶嘴了?小姐怎样做怎样说需要你教了?云竹是你叫的?” 杨枝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嬷嬷,她可是从豫园出来的丫头!采薇院的管事竟然敢 “小姐!”拂柳急急地喊了一声,杨枝是她的亲妹妹!也是原来豫园的二等丫鬟。 “拂柳,你也想着跟我顶嘴了?”六娘淡淡说了一句,一壁拿了龙井来小口地啜着。 拂柳看着六娘垂下去的眼睛,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六娘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处罚 “杨枝在小姐跟前说话没个规矩,就由云竹姑娘来处置吧。”李嬷嬷看一眼云竹:“云竹,你刚做了管事,可要管束好这满院子的人!” 云竹忙应了声,抬头扬声道:“犯了嘴上的毛病,本该掌嘴;在小姐跟前不敬,更是要赶出府去的。我念在你是侍奉过世子夫人的,这一次就罚你做一月抬水的粗活吧。”说着随手指着下头两个小丫鬟:“你们两个是平日做粗活的,将杨枝带下去,告诉她每日抬水的规矩。” 杨枝的眼眶立即红了,抬头还想分辨。李嬷嬷却冷哼一声:“云竹,你这样惩处怕是不妥吧!我同为采薇院的管事,你若有不当,我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我还记得一件事——去岁秋天,九小姐身旁的一个二等丫头端的果子不合小姐的心意,九小姐责骂了两句,她不服,顶了一句嘴。当时就让拉出去乱棍打死了。今日杨枝顶了六小姐的嘴,若是不打死了,日后难道要开这个轻纵的先例吗!” 李嬷嬷说着,又抬手指了另外的两个三等丫头:“快去,将凳子和板子抬到下头,打得断气了,再来回我。” 云竹指的那两个粗使丫头平日是跟拂柳亲近的,从前云竹发话,她们还不大爱听;李嬷嬷指的这两个丫头却是六娘一早收拢过来的。三等丫头本来就地位不高,在豫园里更不得脸,只消多夸两句c给几百文的赏钱就能让她们投了你的下头。 故而,云竹一声吩咐,她的两个丫头还磨磨蹭蹭;李嬷嬷一吩咐,这边的两个丫头却麻利地跑出去,一会儿将板子凳子抬上来了。 两个丫头摆好了凳子,又上来毫不客气地拖着杨枝的胳膊。 杨枝吓得瘫了,一屁股软在地上,跪也跪不住,就趴着磕头:“小姐,小姐您饶了我!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嘴快哦不不,我就是嘴皮子欠打!”说着挣开两个丫头,伸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颊:“您饶了我的贱命吧!我掌嘴,我掌嘴” 一边说一边噼啪地往脸上招呼,一会儿工夫就扇了二十几下子,两边脸颊都发青了。 李嬷嬷冷笑,云竹漠然,六娘端坐着低头喝茶。 拂柳也吓坏了,看杨枝打了这么多巴掌六娘都不理睬,连忙自己也跪下了,伸手掌自己的嘴:“奴婢也有错!奴婢没有管教好妹妹!奴婢也该打!只求六小姐您消消气” 等着拂柳也打了二十多个嘴巴,杨枝打了五十几个嘴巴,嘴角的血都滴到地上了,李嬷嬷才皱了眉头,道:“行了!都停下!没得扰了小姐的耳朵!” 两人忙停下,怕真的扰了六娘的耳朵,仍趴着不敢起来。云竹朝李嬷嬷笑了,道:“嬷嬷,我看还是算了吧。她们知道错了。毕竟是豫园的人呢。” 李嬷嬷似乎并不愿意,犹豫了一会子才点了头,道:“好吧。看在世子夫人的面上”说着叹一口气:“就饶了杨枝的性命。” 云竹淡笑,道:“那就依着我原先的处置。” 从乱棍打死变成抬水一月,这简直是从地狱到天堂。杨枝连忙爬上来磕头谢恩。李嬷嬷厌恶道:“滚下去抬水吧!不要在这里碍眼。”杨枝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下去了。 拂柳也跪着磕头谢恩。六娘这才看了她一眼,道:“快起来!你可是我身边的一等丫头,你妹妹做错了事情,我不会苛责你的。”又笑:“下去洗一把脸吧!等明儿我还要带着你进宫去呢,你若是伤着了,可怎么当差呢!” 拂柳更是奇异了,方才小姐差点打杀了杨枝,这会儿怎么竟 云竹都做了管事了,进宫伺候的美差还能落到她头上? 不等她想明白,云竹就道:“拂柳,你身段样貌出挑,又能干,出去跟着才得体。这是小姐给你的体面,你快回去擦一擦药,千万不能落了伤痕。” 拂柳这才信了,心里一阵千回百转——小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提了云竹做管事,却没有把最重要c最体面的差事交给她! 这这是不是一种制衡?自己虽然不是管事,但能够跟着进宫去这样大的体面。 自己在采薇院里,是不是仍然有前途? 拂柳的脑子有点乱,但还是行礼退下了,忙着回去找药。可不能耽误了明天的差事! 底下的丫鬟们看着拂柳和杨枝的狼狈,都吓得不敢做声。云竹新官上任,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她们散了。两个三等丫头看着地上的血,殷勤地拿了抹布过来收拾干净了,才下去。 等人都走光了,李嬷嬷忍不住就笑了:“她们也有今天!” “对呀!仗着自己是豫园出来的,竟连小姐都不放在眼里!拂柳和杨枝姐妹两个还想着拿捏着小姐?还想着当管事?还在世子夫人那里告密,领双倍的月钱!这回可狠狠地收拾了她们一顿!”云竹兴奋地说着,满脸都是痛快。 “哎,不过你对杨枝的处置也太轻了吧!”李嬷嬷对着云竹撇撇嘴:“这次不过是罚她抬水!怎么不干脆赶出去,解决这个麻烦!” 六娘听着笑了,道:“嬷嬷,你也说了,她们是仗着自己伺候过母亲,才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但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李嬷嬷皱了皱眉头。 六娘又道:“你觉得咱们真的能打死了杨枝?或者把她赶出去?不,不能的。就是因为她是豫园出来的,我们就不得不顾忌!若是做的太过,母亲知道了,母亲会怎么想?她会想,六娘长本事了,敢打杀她的丫头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啊!更何况,母亲现在最忌讳的就是我这个胆小怕事的继女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李嬷嬷听着脸就白了,忙道:“这可怎么办?这群祸害,打不得,罚不得唉!拂柳如今还是跟着去宫里伺候的,杨枝又小惩大诫!等杨枝罚完了一月的抬水,怕是就能回过味来,知道了小姐您只是吓唬她,实则是不敢真把她怎么样长此以往,我们采薇院还不是” 李嬷嬷越说越绝望,脸上都蔫了。 云竹却笑了,打断她道:“嬷嬷,您这就想岔了!” “怎么,你还有主意?” “非也!嬷嬷您是不知道,抬水这个活儿可不想表面上那么好干!”云竹朝她挤了挤眼睛:“您就等着瞧吧!我们自有办法!” 李嬷嬷狐疑地看着六娘和云竹两个。 六娘也笑而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上门 当天夜里,京城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开始的两天只是下雨,宫里来了宦官过来说雨太大了,路不好走,教导和敬公主的师傅们这几日都不进宫,宁国府六小姐也不用进去了。 躲在自己屋里的拂柳正好忙着擦药,巴望着雨再下得多一些,等雨停了要进宫伺候时她的伤也一点都看不出来才好。不成想第二日,六娘就派了人送了京城里卖得最好的白玉膏药给她。 来送药的是两个三等丫头,就是被六娘收拢住了c那日还差点拖了杨枝下去打死的两个人。拂柳拿着膏药颇有些受宠若惊,丫头笑道:“小姐最看重姐姐您,看您伤着了实则是舍不得的。况且若您真耽误了宫里的差事,小姐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这样的话谁听了不欢喜,拂柳掩饰着情绪,故作平静道:“我蠢笨c不伶俐,比起云大姐姐差了多少条街的,小姐这样待我好,我真是”说着露出感激涕零的姿态来。 不光是脸上这样,心里实则也是感激的。原以为杨枝被罚,连带着自己都不会在六娘跟前得脸了,没有想到六娘还对她这样好。 丫头却又捧上来一个一尺见方的薄薄的红木匣子,放在她眼前:“柳姐姐这话才错了!这采薇院里头您才是人人不如的能干伶俐c讨小姐的喜欢,否则小姐也不会赏赐您这样的东西啊!” 一打开,里头金光灿灿地一片,竟是一匣子金银珠玉。 三根赤金簪子根白玉鸢尾簪子c两根碧玉海棠花簪子;两片和田白玉雕刻梅花的花钿c两片赤金点翠的扁方;一对碧玉镶金镯子c三对足金镯子串珊瑚手钏;两对珍珠耳坠子c三对金坠子;另有一串珍珠佛链。 拂柳倒抽一口冷气。 丫头笑道:“都是小姐赏赐下来的。小姐还吩咐了,柳姐姐今年十六岁,年岁大了,就该打扮了。这几样簪子镯子是小姐拿钱让云大姐姐先前出去买的,这一串珍珠佛莲却是佛前开过光的。您脸皮白,衬珍珠好看。” 拂柳伸手去摸那条珍珠链子,手一碰上去就抖得发软。不由颤颤道:“小姐赏了这些给我?” 宁国府的下人里头有这样上乘首饰的人,也就是豫园里头的大管事和老太太跟前的大管事了。 “您都十六岁了。”两个丫头看着她道:“您快收着吧。日后身上多戴几样,这也是小姐吩咐的。小姐那边还命我们拿两样香膏,我们明儿去库房拿过来。” 说着作揖出去了。 拂柳看着那一匣子金银喘不过来气。半晌,她合上了匣子,找了一块红绸子细细密密地包着,放进了床底下那块挪开的砖里头。 这一匣子东西估摸着能值三四百两的银钱了。这钱财的多少还是其次,关键是 六小姐特意赏赐这些给她 拂柳心中那个猜测呼之欲出。若真的是这样,那她的人生已经不同了。她是家生子,爹娘都是下人,然而她竟然能翻身做主子了。 暴雨连绵不绝,六娘和众姐妹窝在自己的屋子里百无聊赖。 到了第三日c第四日竟下起冰雹来,小的有指肚大小,大的有鸡蛋大小,宁国府里有几个在外当差的下人们都被砸破了头。这一下,宁国府众位主子们更不敢出门了。 一日下午外头雷声阵阵。三娘却携了卓姨妈来采薇院拜访,一同来的还有卓姨妈的女儿。 卓家祖籍在齐州宣城,三娘的婆家在齐州洑水,两个地方恰巧是隔着洑河相邻的城镇,划船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故而卓姨妈和三娘早有了好几年的交情,这回两家一同回到京城,卓姨妈人生地不熟,拜访亲戚时自然由三娘领着。 雨下得大,卓姨妈几人都淋得满身是水,丫鬟们连忙拿着帕子来擦。卓姨妈笑着道:“都已经闷了三四天了,实在闲不住,过来找你们说说话也是好的。”六娘却颇为意外,想起来那一日在赵夫人跟前,卓姨妈对待自己的热情态度。 照例端了宫里赏的茶过来,几个人坐下来喝茶。卓姨妈的女儿c已经十八岁却还没有出嫁的卓氏还是第一次来采薇院,她低着头喝茶,脸上拘谨地连睫毛都在不停地抖动。 六娘让拂柳拿了几盘子松子c青豆c核桃仁上来,笑对卓氏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还望表姐不要嫌弃。”卓氏连忙摆手道:“哪里的话!表妹这儿的茶听说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我家的那些吃穿用度瞧着奢侈,实则只是寻常物件罢了” 她絮絮说着,一边卓姨妈却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真是上不得台面!不过就是宫里头赏赐的茶叶,有什么金贵的?那些茶叶还不都是自己家里供上去的?经过了皇后的手,难道龙井茶就不是龙井茶了? 卓氏看着母亲拉长的脸,话顿时憋了下去,脸上更加地红了。六娘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一对母女。 还好卓姨妈性子圆滑,遮掩着笑道:“我这个女儿自幼没见过世面,六姐儿千万别见怪!也就六姐儿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好心肠,想着六姐儿不怪罪,才敢将她一同带过来。” 六娘不经意间垂下了眼睑。 她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好心肠?怕不止这样,她还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c文静内敛呢。 三娘看了看六娘,又看了看卓姨妈,犹豫了片刻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六娘看着三娘为难的脸色,连忙道:“三姐姐有什么事情尽快说就是了。” 三娘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件事情还真是要麻烦六妹妹。”说着伸手去拉卓氏的手:“六表妹就在这儿,你就说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抬水 卓氏脸上越发地红了,半晌道:“我自一年前父亲去了,便患上梦魇之症,母亲为我在庙里求了一只平安扣戴着,才能好些。只是进来症状又有所加重,我和母亲来到京城后,去了京城里几家有名望的寺庙,让高僧看了,便说是” 卓氏说着叹一口气,低了头:“说是我这病症既重了,就要求更好的玉压着才行。京城里的寺庙多,不乏有那上千年香火传承的,然而若论到福气最为旺盛c能压住了邪气的,当属皇宫里头的重华宫佛堂。我就想着,能不能求六表妹将我这块玉送进重华宫里去,请师太开个光。” 说着又露出十分抱歉的神色,急急道:“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六表妹!我初来乍到,就来麻烦六表妹,当真是没有礼数这件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的,若六表妹觉得不方便,也就不必了,我和母亲再去京城里寻一家好的寺庙也成的,索性我这样身份的人该是配不上去重华宫开过光的玉” 卓氏通红的脸颊上透着羞怯,大眼睛因为惶恐扑闪扑闪的样子好不可怜。 六娘看着卓氏的脸色,忍不住暗暗叹一口气——这样的柔弱可怜,什么人会忍心拒绝她呢? 口口声声说着抱歉c不愿意麻烦别人c感觉很唐突,却又刻意强调自己身份低微c不能去重华宫开光就算了如果六娘没有答应她岂不是就成了恶毒的小人 更何况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啊!”六娘笑了,道:“表姐太客气了!不过就是去重华宫开个光,宫里头不说贵人主子们,但凡有些体面的女官c宫女c宦官也是能去重华宫求愿的。重华宫里头的那些尼姑们也都是心眼好c容易说话的。” 卓氏听着脸上不可置信,惊喜道:“真的很容易吗?” “我过几日进宫时,向公主和教授的师傅请个假,往重华宫跑一趟便成了,能有什么难的?”六娘淡淡地笑。不就是开个光吗?每天去重华宫开光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又不是许氏那样恬不知耻地要求她将九娘的书法悬挂在重华宫里头供人观赏。 “那,那真的是太好了!”卓氏喜上眉梢,连忙站起身来道谢。六娘唬得只好去拉她,道:“你是我的表姐,序齿在我上头的,怎能这样恭敬我呢?于礼不合。” 卓氏这才止住了,将自己脖子上的玉扣解下来给六娘。 六娘好生收了,不过是个海棠果大小的白玉扣,上头又没有浮雕,十分不起眼。只是卓家穷得只剩下钱,这白玉温润晶莹地如八月十五的皓月,若不是太小了些,怕是能值个几百两。 三娘看六娘收了东西,有心夸六娘几句,奈何不怎么会说话,只是道:“六妹妹果然是好心肠。”倒是卓姨妈笑道:“人家国公府里嫡出的孩子,帮这样的忙虽然是举手之劳,然而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大事了。咱们平日里别说进宫去,连见一见高官重臣都是有运气了呢!” 六娘便温婉道:“能有什么?也就是一桩小事,姨妈和表姐竟这般地客套。” 众人便都笑起来。 这一日傍晚时外头的雨还没有停,也没有变小的趋势。卓姨妈三人打着厚厚的油纸伞,从采薇院里挣扎着飞跑回自己院里时,三人从头到脚都没几块干的地方了,给三人撑伞的丫鬟那更是淋了个透。李嬷嬷领着几个小丫鬟出去送了三人回来,身上也全湿了,一边脱外头的衣裳一边抱怨:“三姑奶奶和卓夫人为了一个玉扣,竟冒着这么大的雨过来找小姐!就不会等几天吗!大家的衣裳都湿了,她们也不嫌弃!” 六娘正小心地将卓氏留下来的那枚玉扣裹在了红绸布里,放进一个小巧的楠木首饰匣子中。她面上冷了一冷,慢慢地道:“怕就是有什么心事呢,等不急这一天两天地。也不知道这雨到底什么时候会停——都已经下了四天了。” 李嬷嬷骤然警觉起来了,惊道:“怎么了?三姑奶奶和卓夫人能有什么心事?” “怕她们不是为了这块玉来的。”六娘将匣子交给云竹:“去收起来——记得,千万要放好了。” 李嬷嬷撇撇嘴:“您真的要去重华宫给这块玉开光?” “也就是小事一桩,我怎么推脱呢?”六娘摇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嬷嬷只好也罢了。云竹在屋子里擦干净了水,进东边小暖阁里头端了六娘的药进来。 云竹伺候六娘喝药,无意间朝窗外一看,脸上竟乐了:“小姐!杨枝在外头打水呢!” 窗外大雨滂沱,别说是人,一个蚂蚁都没有。唯有杨枝穿着蓑衣双手提着一个盖了盖子的木桶从大门口晃晃荡荡地艰难地走进来。那蓑衣也不是质量上乘的,杨枝吃力地将木桶提进前头堂屋旁边的水房里头,又连忙将蓑衣脱下来——抖了一地的水不说,里头的衣裳其实早湿透了。 水房里头等着的拂柳连忙上来接应,帮着杨枝将水桶里的水倒进了锅炉里头。烧水的丫头是个九岁的女孩,她瞧着杨枝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的样子,暗自瞥了瞥嘴,却还是殷勤地上来帮着她收拾蓑衣和湿了的外衣。 “快去拿热水来给我洗澡!”杨枝脸色不善地将蓑衣一股脑儿扔在小丫头头上,指着她命令:“再把我这两件衣裳都洗好了!” 杨枝虽然受了处置,但仍是二等丫头,她姐姐拂柳还是一等大丫头。在眼前这个不入等的烧水丫头眼里,杨枝这样的人是她难以企及的高度,也是她需要奉承讨好才能换来升三等丫头机会的人。小丫头不敢怠慢,连忙收拾了衣裳,提了木桶去舀刚烧好的热水给她。 小丫头一勺一勺地舀热水,舀了一桶,杨枝嫌不够,还要一桶。杨枝看着小丫头舀水,一边愤愤地对拂柳道:“姐!你是不知道,拈芳园里头的那些丫头们就是一群有娘生没娘养的!” 拂柳唬得连忙去捂她的嘴:“说什么呢!让上头听见了不得打烂了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撒泼 杨枝脸上一白,随即又涨红了,指着烧水丫头道:“你出去!”烧水丫头低头跑出去了,杨枝喘着粗气,半晌竟掉下眼泪来。 拂柳吓着了,道:“这是怎么了?” “咱们当初在豫园做二等丫头的时候,虽然管事们十分严厉,但外头屋子里的丫头们可从来没有敢欺负我的!”杨枝睁着眼睛流泪:“不过是十小姐身边的人,觉着十小姐在世子夫人跟前得势,就把自己当什么了?”又冷笑:“十小姐再得势,和九小姐能一样么?” “哎哟,你心里有气,编排小姐做什么!”拂柳抓住她的手腕:“这话可不要再说了!什么庶出嫡出是咱们能议论的吗?是十小姐身边的哪个人欺负了你?” 杨枝哭道:“十小姐身边有一个叫上元的一等丫头,还有几个二等丫头,都不是善茬。我昨日去提水,雨下得很大,拈芳园后头的那口井边上好几个丫头都排着队。一个叫花穗的领着两个粗使的小丫头抬水,先打了两桶水上来。下雨天脏水都流进井里了,前头几桶水上头都浮着树叶子,就泼了。我瞅了个空挤上去,摇了一桶上来,她们这时候却又凑上来了,看着水还算清澈,就让我把水让给她们。我不依,花穗便指着我骂。” “我们在水井边上吵,旁边另外一个七小姐下头的丫头还过来落井下石,说我不是豫园的丫头了,还想着摆豫园的架子我气得哭了,花穗竟上来一脚踹翻了我的桶,好不容易摇上来的一桶水全没了。我一个人被她们赶到后头去,没法子,一直等着她们一群人都打完了水,我才上来了。原本一会儿就能回来,结果耽搁得连早饭都没有吃,衣服也全湿了。” 拂柳惊道:“她们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杨枝道:“这还是昨天的事情,我没有回来和你说的。你不知道今天又出了什么事。今天我过去打水,竟遇到了十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上元。上元是十小姐跟前得脸的,昨日的花穗就是她手底下的二等丫头。上元见了我,指着我骂说我昨日和花穗闹性子,害得花穗提水回去时辰晚了,险些耽搁了十小姐洗头。” “我忍不住和上元又吵起来。上元领着的两个粗使丫头就是昨天干活的两个,上元从前在豫园的时候就是个脾性差的,这回仗着自己是十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自觉能踩在我头上了。上元嘴皮子贱,我想着也不和她吵了,赶紧回来是正理。我又在后头等着,等她们都打完了水走了,我才上去。结果我摇着水,只顾盯着井里面的桶,才摇了一半的时候后头突然来了个人将我往前一撞若不是我反应快扒住了井边上,我也就回不来了” 拂柳再也忍不住,惊叫道:“她们竟然敢推你!要出人命的事情,她们都不怕死么?!是谁?是哪个贱蹄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杨枝,你告诉我!” 杨枝呜呜咽咽道:“她撞了我就飞一般地跑了,看衣裳像是那个叫曼儿的粗使丫头。上元和花穗过来带着的两个粗使,一个是曼儿,另个叫秋儿。” “我们去找小姐!这次我豁出去了也要把这事捅上去!”拂柳气得满脸铁青:“不讨回个公道,当咱们就是那随便能踩一脚的人?” 说着拉着杨枝往正屋去。 两个人冒着雨跑到廊下,恰看见云竹端着药碗出来。 云竹站在门口,看着两个满身是水c衣衫狼狈的丫头,就皱了眉头。 拂柳急急道:“云大姐姐,烦请传个话!我们要见小姐!” 云竹将碗搁在屋里,才出来道:“见小姐?你看看你们两个的样子!好歹是一个大丫头和一个二等丫头,咱们宁国府里有这样衣冠不整的下人吗?这次我看见了,就不追究了,可千万不要让小姐看见!你们赶紧回去,小姐今儿在练字,不见人。” “小姐不见人?”拂柳十分焦虑,求道:“我们实在是有要紧事,求云大姐姐通融一二吧。我们这就回去换一身齐整的衣裳过来。” 云竹摆摆手:“说不见就是不见,小姐有小姐的事情,难道要小姐来迁就你们了?” “可是”拂柳还想再求,堂屋里头李嬷嬷突地疾步迈出来了,低声喝道:“吵吵扰扰做什么!小姐练字最怕吵闹,说了不见,你们还想着硬闯吗?”李嬷嬷气得额角的青筋都凸出来了,上前揪着杨枝的头发就是一巴掌:“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下去!” 杨枝这两日受了委屈,心里正无处发泄,李嬷嬷还不分青红皂白上来打她,她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了。李嬷嬷指着她气得哆嗦:“怎怎么,还撒起泼来了?快,快来人!”推了一把云竹:“你个管事的也是个木头么?快去叫人,把这两个蹄子拖出去!” 杨枝扑通一声跪下了,抱住了李嬷嬷的腿嚎起来:“嬷嬷!您就杀了我吧!我要见小姐,若是今儿见不到小姐,我回去就撞死!我一定要见到小姐” 杨枝高声的哭号终于惊动了最里边寝室里头的六娘。 六娘刚喝完了药,嘴里头还泛苦。她可没有在练字,而是一直在透过窗棂盯着外头的动向,看着丫头的狼狈模样,不由轻轻笑了。 随意披了件衣裳出来,李嬷嬷见了她,慌忙上来扶着道:“您怎么出来了!是我们吵着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矛盾 六娘平静地瞥了几人一眼,自己端了茶在软榻上坐着喝,道:“是什么事?” “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这就将她们轰出去!”李嬷嬷连连道,又去撵拂柳和杨枝。 杨枝和拂柳都是家生子,爹爹是在金陵跟着世子爷的有头脸的管事。杨枝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虽是五六岁就进来伺候人了,却是娇惯着长大的。在豫园时,王妈妈和她们的爹娘相熟,一直照应着她们;外头房里的小姐少爷过来了,看着是豫园的丫头,更是客客气气地。杨枝在来采薇院之前还从没受过一丁点委屈的。 杨枝性子娇惯,这几日连番受了好大的委屈,怎么忍耐地住。她也不管是不是在小姐跟前,竟跪着想要爬进来,还一边嚎啕:“小姐!小姐求您开恩啊!” 李嬷嬷气得抬脚就要踹。 还是六娘发了话:“嬷嬷,且罢了吧。” 李嬷嬷这才黑着脸站在一旁。 云竹进来给六娘把桃子和李子削皮切好,摆在盘子里。杨枝和拂柳爬进来给六娘磕头,拂柳还想着斟酌着言语给六娘禀报,杨枝却等不得,哭着急急地道:“小姐,十小姐身边的上元想把我推进井里淹死!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您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欺辱我的若您不为我做主,我今儿就撞死在这” 拂柳心里一沉:自家这个小妹真是被惯坏了,一急起来,在主子面前竟敢胡言乱语了。拂柳连忙磕头道:“小姐,杨枝受了委屈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奴婢替她说” “什么你替她说!”李嬷嬷冷笑:“撞死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你今儿敢溅小姐屋里一滴血,明儿你这个姐姐c你老子娘c你全家都拖去二门上打死!” 杨枝一哆嗦,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求小姐为奴婢做主!” 拂柳怕杨枝再说错话,赶忙抢着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倒也说得清清楚楚,不似杨枝胡闹一般。六娘听了,静了一会子,才淡淡笑了:“原来是为了争着打水,差点闹出来了人命啊。” 李嬷嬷冷笑:“丫头们私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多半都是管事调解的,闹到主子跟前来也是头一回!还当自己是个什么金贵的身份呢。六小姐,您身体不好,就不要为这样小事费心了。杨枝说人家欺负她,要淹死她,谁知道事实又是如何?我瞧着八成是几个丫头争水,推搡了两下子罢了。” 杨枝一听惊怒,大声道:“嬷嬷怎能这样说!我都差点丢了命,您还” “闭嘴!”拂柳在她背上毫不客气地敲了一拳头。又对六娘道:“小姐,您且饶过杨枝无礼吧。杨枝说的都是真的,十小姐身边的丫鬟上元c花穗并两个干粗活的小丫头,仗势欺人,时常抢杨枝打好了的水桶不说,还差点将她推进井里。这哪里是小事儿?杨枝也是差点掉进去了的。” 六娘拈了一块桃肉慢慢吃了,才点头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今儿就去找找我十妹妹吧。” 李嬷嬷惊了:“我的祖宗!外头下着雨呢!” 六娘道:“前些日子下冰雹,今儿倒没有冰雹了,打着伞穿着蓑衣还是能出门的。我在屋里闷了五六天,出去走一趟不是坏事。” 云竹遂将几个二等丫头c三等丫头都喊进来,从头到脚伺候六娘。在屋里闷着久了,六娘也懒,两天没洗澡。先在暖阁里泡上一大桶热水,云竹并两个二等丫头穿着中衣,拿着宫里赏赐的桂花胰子给六娘洗。胰子冲净了,换一大桶水,在水里煮陈皮c玫瑰c佩兰c枸杞四种中药,一直坐在里头泡到热水变成温水。最后又换一大桶水,里面加了少许白醋,泡小半个时辰,才拿温水冲干净了。 李嬷嬷领几个三等丫头再捧头油和香膏进来,头上一层一层地抹茉莉头油,身上摸膏子。云竹再换了衣裳,过来伺候六娘穿了贴身的棉布衣裳,扶着出来了,再梳头。六娘自己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一套十二支镶嵌玛瑙的凤仙花金簪子,还是那次赵夫人赐的。 云竹一根一根给她簪,一边道:“小姐怎么不选那红宝石的玫瑰花簪子?这玛瑙的值不了什么。” 六娘道:“玛瑙的成色是水一般的,我偏爱些,红宝映着光就太刺眼了。” 虽说小块的玛瑙不是值钱的,但这十二枝金簪子上头的赤金就有七八两分量,金子上头凤尾那块儿烧蓝的工艺更是钱买不来的。六娘戴好了簪子,侧目在镜子里照着看了,再选了一对垂着三颗粉珍珠的耳坠子。 云竹又笑:“您这会儿又偏爱奢侈的东西了,拇指大小的东珠里头出来的粉珠子,拿一颗出去都能买个园子了。” 六娘只好笑道:“我偏爱这些有水头的东西罢了。倒是不知道这粉珠子比黑珠子还贵?” 云竹咋舌:“您不知道?黑珠子稀罕些,大个的也有;但粉珠子多半是米粒大的,长这么大太不容易了。” 拂柳和杨枝都老实地跪在角落里头,听着云竹和六娘这些话,再偷眼看看六娘头上戴的那些,身子都不由缩了一缩。 她们似乎忘记了一件十分要命的事如今的六娘真的不是从前的六娘了。 六娘好容易装扮好了,一身夕阳霞浮光锦的罗裙,前襟上头绣大红牡丹,腰上配帝王翠祥云玉佩,脚上穿垫了木头的蜀锦面料绣鞋,额头上另点了梅花的花钿。云竹还拿蓑衣过来要给她披上,六娘道:“天气闷热,不穿这个了。若伞打得厚重些也不会淋湿的。” 云竹便喊进来四个三等丫头,都举着又厚又大的油纸伞,在门口等着。六娘出来,四个丫头将伞举在头上,自己则淋湿半个身子,也顾不得。后头李嬷嬷忙又领着两个二等丫头带着孔雀裘和蓑衣,两个三等丫头提着预备不慎淋雨后换洗的外衫,拂柳和杨枝跟在最后面,众人都打伞跟着走。 采薇院一众人簇拥着六娘,浩浩荡荡去了十娘住的红芍院。 十娘看见这样阵仗,不禁有些愕然,站到门口上看着六娘。六娘上来笑道:“我闷坏了,出来走走,也有些日子没和十妹妹一处了。” 十娘暗暗咋舌:出来走走就领着十四个人,还浑身地珠翠锦缎。她们这些住在拈芳园里的女孩子们不能和住在豫园里的九娘c十四娘比,平日没人有这么奢靡的。 十娘看着六娘身上的穿戴就忍不住想起来去年夏天去探病,六娘窝在床榻里头瘦骨如柴的模样。又想起来从前拈芳园里的小姐下人们都避讳六娘,嫌弃她染病,厨房的丫头每每送饭都是最晚到她那儿去,饭菜还时常是凉了的。十娘一时有些恍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笑谈 半晌,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拉着六娘的手进来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快发霉了,还好六姐姐过来陪我说话!”又亲手捧了茶叶给六娘:“六姐,喝茶!” 六娘不客气地接了,笑道:“十妹妹就是比我会冲茶!一样是龙井,十妹妹泡出来的香气就醇厚些。”十娘反倒好笑:“六姐的龙井是宫中赏赐的,自然和我的不一样,怎么能是我的好呢?” 六娘带来的丫头们都垂手站在廊下。最后头站着的拂柳和杨枝听见里头六娘和十娘两人的笑声,面上不禁发白了——六小姐怕是没有为她们讨回公道的意思。也是啊,六小姐和十小姐是亲姐妹,底下的人哪怕出了再大的事,在上头眼里都是草芥一般。凭了什么为你一个下人疏远了自己的姐妹? 六娘倒像是真忘了拂柳和杨枝姐妹。她让云竹捧上来一绣着玉兰花的蓝缎子荷包,从里头拿出两朵花道:“我今日刚制了两样绢花,你帮我瞅瞅好不好看。我预备下个月给我母亲家里的外婆贺寿,想着做九十九朵送过去。” 十娘听着还愣了一瞬,想着外祖母的生辰不是这个时候啊?随后才反应过来六娘说的外婆不是许氏的母亲。 想到这里,十娘的脸色就有点异样了,然而还是立即做出恭敬的样子,拿来在手中看了,夸赞一番:“六姐做这些最是心灵手巧的,我说不出什么来。” 十娘这会儿才想起来,先头文夫人的父亲是内阁执笔的学士,官拜三品,比起许夫人在山东郡世代为官的娘家也丝毫不差的。 十娘看着手里绢花花蕊上缠着的粉色珍珠,手指有轻微的颤抖。她好像也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她快忘了六娘是宁国府嫡出的长女,是先头夫人的独女,是内阁大学士的外孙女,正是因为这些六娘才撑得起做和敬公主伴读的身份若不是这样显赫的出身,就算公主喜欢她,皇后也不能要她进宫。 六娘看着十娘闪烁的眼神,悄无声地笑了,才将绢花重新收起来道:“到时候再做得多了,还要请十妹妹掌掌眼的。”十娘连忙应了。 却说这时候,恰好上元端着果子从廊下过来,看见了站着一溜的采薇院的丫头。 上元一时和杨枝四目相对,杨枝当场涨红了脸。 上元眼睛轻蔑地一瞥,转身离去,杨枝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里头十娘却并不知道原委。她纵容手下丫鬟在拈芳园里跋扈,但她聪明地知道,出了这个拈芳园可就不能再跋扈了。上元喜欢欺负拈芳园的人,在豫园里头却从来都是懂事知礼的,还有不少豫园的人说她是个脾气好的。 上元进来切果子,切好了,捧着伺候六娘c十娘分别吃了一口。六娘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葡萄肉,突地笑了,看向十娘道:“瞧我,还忘了一件事呢!” 十娘挑眉看她。六娘道:“今日,我采薇院里的一个小丫头在水井边上和你跟前的这个上元吵了两句嘴” 上元一听手指就抖了一下子——她命令粗使丫头将采薇院的杨枝推进井里去的事情可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她没有料到,六小姐会为了一个下人,声势浩大地跑到十小姐住的地方来质问。 上元脾气躁,从前没少跟拈芳园里的其他丫鬟斗嘴,但动手的还是第一次。 因为拈芳园里住的都是庶出的,有大房的七娘c十娘c十二娘几个。五娘有父亲的偏宠,不住这儿;三房的庶女也住在这里,只一个六娘是异类——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六娘那时候在府里的日子还不如一个庶出的呢。 这些人里头十娘和七娘还是体面的,后来七娘失宠,就只有十娘好些了。上元仗着自己是十娘的大丫鬟,出去了,旁的丫头都没有敢叫板的,只有她刺别人的份。她每每过够嘴瘾,也就罢了,心满意足地回去,倒没有动手的时候。 甚至后来六娘进宫伴读并受到赵夫人的赏识,上元在云竹跟前也没收敛多少。只是,云竹早得到了六娘的嘱咐,从不和上元顶撞。去厨房要东西c去豫园领份例之类的事情,上元有时候喜欢挤兑别人c自己先抢,云竹从不介意。反正不过是让她个先罢了。 结果杨枝一来,偏偏和别人不同。杨枝竟然敢反击。 花穗在水井边上排队打水的时候,杨枝就得罪了她。花穗几个打了两桶水,水不干净,提上来倒掉了。杨枝却赶紧瞅着机会挤上来打水,让花穗几个等她打完水再打。 花穗平时跟着上元,从来都是她们抢别人的,何时遇到别人抢自己的?当时火气上来,等着杨枝筋疲力竭地摇了一桶水上来,说要抢杨枝的水。到这时候其实也不算个事儿,若换在别人身上,不过是一桶水,让就让了。 杨枝当然不肯让,还发挥出她在豫园里当丫鬟的威风来,叉腰开骂。 花穗和上元都对杨枝的行为及其——震惊。上元不客气,第二天专程来教训杨枝,杨枝不屈不挠,还敢还嘴。上元火了,一气之下做出了冲动的举动。 上元回来后也有些后悔,幸亏杨枝没掉进去。要是真进去了 上元紧张地盯着六娘,脸上满是惶恐。 “哦,就是这个丫头吧。你叫上元?”六娘笑盈盈看着她,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是,奴婢就是上元。”上元忙跪在六娘脚下,不敢抬头。 六娘伸手拉她道:“我不过问个话,你就跪着了。我是听我屋里的管事说今早你们吵嘴了,随口问问罢了。丫头们私底下哪里有不吵架的?我又不会为了这针尖的小事要罚了谁的,可别我这边大惊小怪地斥责了你们,回头你们两个吵嘴的人早就又合好成了姐妹,倒是白白挨了我的训斥。” 说得十娘也笑了,道:“就是,我屋里这几个丫头年岁还比我小呢,一会儿闹得哭一会儿好得像一个人。尤其是那几个新进来的七岁的丫头。” 六娘点头笑,看一眼上元:“我从前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想着你是十小姐的大丫鬟,我好歹要认识的。行了,你下去吧。” 上元如释重负,心里不禁好笑: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呢,竟以为六小姐要过来处置她?也不想想,六小姐和十小姐是小姐,难道要为了下人们的事情闹个红脸?若说是李嬷嬷这样不一般的下人倒也罢了,那杨枝算个什么东西。 一边笑着一边摇摇头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闹开 六娘和十娘又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傍晚时雨竟然小了,六娘正好回去。 回去时六娘求十娘道:“好妹妹,我们姐妹里你也是个机灵的。你帮着我想几个花样子吧,我那九十九朵花儿想要做成九十九个样式呢。” 十娘满口答应。恭敬地送走了六娘,她站在门口黯然伤神——嫡女就是嫡女呢。纵然当初病成那个样子,一旦好了,还是枝头上的凤凰。赵夫人送了六姐姐满头满身的奢侈的穿戴,六姐姐给外祖母做寿礼的九十九朵绢花,每一朵都坠东珠,那要多少银子? 先前六姐姐去宫里伴读,自己还不服。后来才想起来,若是她这个身份,皇后娘娘一听出身就不可能要的,就不要谈别的了。 六娘领着一群丫头又浩浩荡荡地走回来,回来了就要吃晚饭,让拂柳领三个丫头去拿。拂柳颤颤站着,吞吐着开口道:“小姐,今日早上打水的事” “什么打水的事?”六娘竟是愣了,随后才想起来,道:“不过是一场误会,方才在十小姐跟前都说开了。” 拂柳的嘴角都开始抖动。 李嬷嬷嫌恶道:“你们以为小姐去十小姐屋子里是为着你们的事?小姐本是要去和十小姐商量送给学士府里的寿礼的。不过是两个丫头拌嘴,方才小姐已说了,一场误会而已。”说着一拍脑门,指着杨枝:“我还忘了。你快去再抬几桶水回来,小姐今儿泡了兰汤,晚上必要再洗一次的。” 杨枝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动不动。 李嬷嬷脸一拉,又想骂,杨枝连忙躬身道:“奴婢这就去!”急急地跑出去了。 拂柳满脸焦灼,六娘却领着李嬷嬷往里间走去,一边道:“快帮我串些翠玉珠子,我今晚再做几支花出来。” 拂柳看着六娘的背影,到底没敢追上去。 第二日的时候雨并没有像六娘想象地那样有停下来的意思,采薇院里却闹出了事情。 “杨枝哭着闹着要回家去!”云竹一板一眼地和六娘禀报:“她今早就要走,在屋子外头给您磕了三个头,去了豫园那边找管人的周家妈妈。她娘c她姐姐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周家妈妈跟前求了,还拿出了她这些年攒的银子要赎身。她娘c她姐姐也一块儿跟着闹。” 六娘问道:“母亲知道了这件事?” “您料事如神!”云竹没憋住笑:“世子夫人刚遣了人过来,要喊您过去吃早饭!” 六娘忍不住也笑了,道:“这么大的雨,让我过去吃早饭?” 云竹点了点头。 六娘脸上露出不屑:“也是可笑。不过是一个二等丫头,娇生惯养久了不愿意伺候我,想着出去,母亲倒叫我过去问话。难道管人的周家妈妈还管不了一个丫头?为了这个丫头,母亲还要来问我?好似我这个主子要反过来伺候杨枝了!” 云竹脸上冷下来,道:“可见,给世子夫人当眼线c让夫人对您喝药起疑心的人,就是这姐妹两个了。若不是这样,夫人才不会对一个丫头有这样的反应。” 许氏要喊六娘过去问话,自然不是因为舍不得一个丫头。而是许氏在担心,六娘是因为察觉到了拂柳和杨枝姐妹往豫园里说了她日常的动向,才拿杨枝开刀要逼她离开采薇院。 六娘早有预料,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日子和拂柳杨枝姐妹俩说的每一句话c做的每一件事,才起来妥帖地换了外出的衣裳,领着云竹往豫园里去。 “我要赎身出去,您将我赶出府都行!”杨枝沙哑的声音隔着回廊传出来了。六娘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这样大吵大闹的下人,怎么还进了母亲这里?周妈妈也不拦着。” 周恒家的侄女木棉跟在一边赔笑,道:“她今儿早上去找我婶娘,闹得凶,不知怎么就被世子夫人知道了” 六娘笑着不说话了,木棉也不知该怎么回话——世子夫人倒也奇怪,不过是个早派出去的二等丫头,还叫到了跟前问话?就那么舍不得这个丫头? “周妈妈这段日子也辛苦了。周妈妈对我的恭敬,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六娘微笑点头,身后云竹上来递了一个青面的不起眼的荷包放在木棉手里:“这些给妈妈买茶吃。” 木棉接过来,里头沉甸甸的,本以为是银锭,摸在手里却是很不平整的东西。往袖子里头放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拉开看了一眼,这一下子脸色就变了。她进来当了两年丫头了,家里也是有头脸的,她就没见过拿碧玺当打赏的。 这么两块碧玺能值多少钱?反正她只在九小姐和六小姐身上看见过碧玺,旁的小姐都没有戴的。她掩饰着心里的惊讶,连忙谢恩,殷勤地引着六娘往里头去。 许氏今日早上吃的是山药粥。 上房十来个丫鬟端着碟碗进进出出,六娘看到她们手上端了那么多东西,嘴角微噙,颇有些惊讶。等进了里头才发现九娘竟也在,怪不得要吃这么多呢。 从前五娘六娘七娘一大群过来吃早饭,也都吃不了这么多。每人一碗粥或者一碗馄饨,桌子中间摆着一盘子花卷或者枣泥糕c绿豆饼c糯米团子之类,再配八样酱菜。如今九娘一来,便是摆了五六样春卷c糕饼c汤圆c莲子羹等等,又上四小碟子泡菜c六盘子主菜,配一道鹿尾儿汤,还摆着白水煮的芸豆c玉米c芋头c红薯之类的杂粮。六娘看着都不禁羡慕起来,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连忙上来招呼,道:“九妹妹今日也来了?” 九娘因冲撞公主被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只是她并没有因禁足而消瘦,反倒又长了几斤肉。九娘一看来的是六娘,突地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许氏瞧着拉下脸来:“周姝莲!你姐姐跟你说话呢!” 九娘忍着气,站起来草草行了个礼才坐下。六娘笑道:“九妹妹在屋子里闷得久了,心情不好也是有的。” 许氏叹道:“你看她这幅样子!我想着让她得了这个教训后懂得改过,可现在看着却是未必啊!”又朝九娘吼:“快,去给你姐姐添饭布菜!” 九娘鼓着嘴,看着六娘的目光就像是要吃了她:“我不去!凭什么她能进宫做伴读,我却被祖母关着!”又看见六娘头上戴的一块紫玉的扁方,眼睛里的火苗一窜,大喊道:“这是祖母的陪嫁!祖母给你做什么,你给我拿下来!” 竟站起来去抢六娘头上的扁方。 许氏气得哆嗦,指着她道:“小兔崽子,你要气死你娘啊!让你抄那么些修身养性的佛经都抄到哪儿去了?你来的时候不是答应地好好地吗,要知礼数c懂进退,要贞静贤惠c恭顺孝悌,你你真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污蔑 九娘昨日放出来还是一副知礼数的模样,交上来一摞厚厚的抄写的佛经,上头字迹都同上回拿去宫里的字一样工整。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见到六娘,这九娘仿若点着了火药桶。 许氏此前还觉得婆婆的话过分,什么九娘这个性子早晚要得罪贵人,冲撞了公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现在看看赵夫人一点没说错。 霜降和两个二等丫头都上来抓着九娘。九娘恨得跺脚:“娘,你偏心!你居然允许她进宫伴读!现在祖母还给了她那么多好东西!” 许氏头疼地说不出话。六娘进宫伴读是她允不允许的事情吗?和敬公主指名道姓地要六娘进去,她有什么办法?难道是她想让六娘进去吗? 偏心,偏心!姝莲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啊,还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这么些年对姝莲还偏得不够多吗?甚至因为姝莲擅长讨好她,又常年在身边养着,她在姝莲身上费的心思c倾注的感情比她那三个小子加一块还多! 九娘看母亲捂着额头的样子,心里也怕了,倒是安静下来。站着冷了一会儿,还是赌气道:“我吃饱了,我先回去练字。”愤愤地跑了出去。 许氏脸色发白,好不容易吐出来一句话:“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女,竟然是这个样子! 六娘只好上来给许氏揉胸口,端茶水给她顺气。许氏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六娘坐下来。六娘坐了,拿着丫鬟捧上来的擦了擦衣角上的雨水,道:“九妹妹是从小最受父母疼爱的,如今第一次受了罚,难免心里不乐,过两日定就好了。” 许氏疲累道:“不说她了。” 六娘便低了头。 母女两人安安静静地吃早饭。饭菜不过刚刚端上来,九娘说吃饱了,实则是只拿了一块春卷咬了一口。六娘的礼数上辈子就是在宫里学的,这辈子又进宫伴读,她的举止行动比府里哪个女孩子都娴雅大方。站起来给许氏布菜c端汤,举止更是让人瞧着赏心悦目。 许氏看在眼里,再想想自己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儿,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好容易吃完了饭,霜降领着丫鬟们将菜都撤下去。六娘笑道:“母亲这里的鹿尾儿汤真是鲜美!” 许氏并不答话。阖着眼睛静了一会子,才道:“你喜欢吃,我过两日就送个会煲汤的丫头给你。我看着你这采薇院里的几个丫头伺候地也不是很好。” 终于提起丫鬟来了。六娘静静看着许氏,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许氏道:“你屋里那个杨枝,真是不像话。居然闹到我跟前说采薇院的差事没法做,要赎身回去!我还不知道咱们府里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丫头!”旁边甘嬷嬷有眼色,立即吩咐小丫头出去将杨枝带过来。 许氏的意思很明显——不是她命令杨枝进来的,是杨枝闹得沸反盈天,非要到她跟前来的。 带着杨枝进来的就是她娘和她姐姐拂柳。三人脸上都哭得通红,跪在许氏脚底下磕头。许氏厌恶道:“正好六小姐也在跟前,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闹得鸡犬不宁!” “夫人,您看在我伺候过您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吧!”杨枝一声惨嚎,将六娘吓得直往椅子上缩。拂柳连忙按着杨枝,抢着回话道:“夫人,都是我们的不是。我家这个妹子不懂规矩,受了一点点委屈就要死要活地。您别听她瞎说。” 许氏听了拂柳这话,脸上却露出好奇的意味,道:“受了什么委屈?咱们府里,采薇院的六小姐是最好脾气c好说话c宽和善良c体谅下人的,若在她那里还能受委屈,我瞧着你是巴不得自己做了小姐才算不委屈吧!” 杨枝吓得磕头:“不敢,不敢!奴婢不是委屈,奴婢是不想死啊!”一边抽噎一边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道:“就因着那一日在小姐房里说错了话,竟要被推进井里头淹死,奴婢只想问一声,是真的犯了死罪吗?” 站在六娘身后的云竹当场变了脸色,险些急得要跳起来和杨枝对峙,好在六娘适时地握住了她的手。 许氏睁大了眼睛道:“什么?六小姐要处死你?” 一边用稍显不满的目光看着六娘。 “夫人,我真的差点就被淹死了啊!”杨枝哭着:“我冒犯了六小姐,我该死六小姐罚我去抬水,本也不是大的惩罚,然而在我抬水的时候六小姐却命人将我推进井里去,要害死我” 杨枝说着满脸恐惧地看了六娘一眼。 许氏的眼底就透出些许玩味。 许氏并不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井边上推了杨枝。但好巧不好,那上元是十娘的心腹,也是豫园里派出去的人。 十娘是不会为六娘说话的。 “虽然只是一个丫头,但若是闹开了,小六的名声怕是”许氏无奈又惋惜地看着六娘:“小六,你只要和我说实话,我自然会帮你遮掩。” 六娘紧紧抿着嘴,并不肯开口。 许氏看着她这模样,脸上一拉,冷道:“莫非你真是要将个大活人推到井里去?”又拔高了声音:“小小年纪,哪里学会的这样心狠!?一个丫头不算什么,在咱们家里卖了契的,死了就死了,只是若你养成个性子,在外头也这样做” “母亲,”六娘突地抬起眼睛望着许氏,眼神里尽是委屈。 “怎么还委屈了你?你看看你做的事!”许氏摇头叹息,满脸都是失望。 六娘就低头叹了一口气。说什么自己贤良的名声会让杨枝一个丫头玷污了?许氏也是可笑,宁可相信一个丫头胡编乱造的瞎话也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了,旁人不会说闲话吗? 到时候,究竟是宁国府的六小姐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还是宁国府的世子夫人苛待继女?这事情还是两说。 不过许氏苛待继子继女的名声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虱子多了不痒,她倒是不在乎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尴尬 六娘眼眶里噙着泪,站起来看着杨枝和拂柳一家人,叹息道:“算了,你我主仆一场,你却认定了是我要害死你,我做这样的主子也没有意思。我不愿再纠缠这件事了,拂柳,你回去收拾你们姐妹的东西,今日就回豫园吧。杨枝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母亲心软,定还会重新让你们在豫园里当差的。” 许氏沉默地肃着一张脸,似乎是默认了六娘的话。杨枝泪痕斑驳的脸却透出掩饰不住的狂喜来。 终于能回豫园了!许氏先前就答应了她,只要她将水井边上的事情推到六小姐头上,她就能回豫园做一等的大丫头! 六小姐果然是个懦弱性子,任凭别人搓圆揉扁,世子夫人再怎么冤枉她,她也不知道为自己分辨。这事儿要是换了人家五小姐,五小姐定能掀了豫园的房子顶,将许氏苛待庶子庶女的恶名一块儿闹大了,看谁能讨得了好。 杨枝装模作样又哭了两声,缩着身子靠在自己亲娘怀里,道:“我都这样了,在采薇院里伺候更没有意思。姐姐就去拿了东西,咱们都回去吧。回豫园里当个粗使丫头,也好过在外头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六娘坐下不说话,拂柳朝两个主子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就回去了。 她跪得久了,挣扎着爬出了门槛,却不慎和迎面来的一个人撞了。那来的人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砰地一声被拂柳撞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起来。许氏在屋子里看见了,骂道:“谁这么粗手粗脚的!周恒家的在哪儿?” 周恒家的连忙小跑从外头进来了,看见了那坐在地上伤了胳膊的丫头,她手上捧着的东西也散了一地。周恒家的拎着小丫头的耳朵,揪着上来拖到许氏跟前,另外两个豫园的丫头连忙上来收拾小丫头散了的东西。小丫头耳朵被揪着,就开始尖叫,还一边道:“我是给六小姐送东西的六小姐让我包了拂柳大姐姐和杨枝姐姐的东西送过来。” 许氏撇一撇嘴:“这倒方便了,拂柳不用回去拿东西了。”看着六娘:“你是早就想好了,想着要把拂柳姐妹两个赶出去。” 六娘一听慌了,拼命摆手道:“母亲屋子里的丫头我怎么敢小六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听说了今天她们两个求道周妈妈跟前,说不想要在采薇院伺候了,我想着既然人家不愿意了,我还留着做什么。就让下头人收拾她们的东西。” 许氏冷笑不语。 在外头地上捡东西的丫头却突然叫了一声,一人惊道:“这都是拂柳大姐姐的东西?拂柳姐姐不会是偷了主子的东西吧!” 拂柳愣了,回过神给了那丫头一个耳刮子,骂道:“你再说一遍!” 丫头捂着脸,叫道:“这么大颗的珍珠项链,还有这翠玉的簪子,这么好的水头啊呀呀,真可惜都摔碎了,珍珠的链子还散了,快捡起来还成串成一串好的。我就觉得奇怪,拂柳姐姐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若不是偷了主子的,就是主子赏的了?主子能赏这样的东西?” 这丫头一说,四周的丫头们都忍不住围上来看。 许氏脸上也奇了,甘嬷嬷和春分都出去看。春分过去和两个丫头一块把地上的首饰捡到盒子里,捧着给许氏看,笑了:“世子夫人,不想到拂柳还有这样多的好东西呢。” 那边拂柳已经急了:“真不是我偷的!是六小姐给我的啊!我在豫园里做了这么些年,夫人您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吗?我什么时候拿过主子一针一线” 惶急地为自己开脱起来,却忽视了六娘脸上莫名的笑。 四周的人看着拂柳,脸上露出各种异样的神色。 “说起来,拂柳今年十六岁了。”周恒家的笑得有些暧昧:“拂柳身上擦的香膏味儿和咱们都不一样,我先前闻着还觉得奇怪,原来是” 说着看向六娘:“不会是八角街头上那个脂粉铺子里卖的鳄梨香吧?” 六娘脸上腾地红了。磨磨蹭蹭站起来看着许氏。 许氏看看六娘,再看看拂柳,脸上颜色也变了。她皱着眉头指向六娘:“你你这孩子!才十二岁呢,离还早得很!” 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出嫁,定是要养四五个容貌出众c年纪合适的丫头带去婆家。 公侯王爵里的男人鲜少有不纳妾的,真要收房,收自己的贴身人总比外人强。这四五个预备着当姨娘的丫头,虽然不是都能当姨娘,但总有那一两个能成的。 包姨娘就是许氏的身边人抬起来的。 预备做姨娘的丫头早在娘家的时候就要开始调教,先是学会打扮,赏赐各种珍贵的首饰和勾引男人的香膏。等临到小姐要出嫁了,对待丫头们的手段又不一样了,有的要灌一碗药不让生育,有的还要给她调理身子靠着她生养的。 不管怎么样,就算不能有孩子,能做公侯的姨娘对府里的丫头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这些丫头们在富贵乡里长大,根本不能想象出府配个小子后的清贫生活,她们宁肯做妾也不会去做穷人妻。 再说身为主母的心腹,这样的姨娘一般过得不错,比如包姨娘。 周恒家的就笑:“夫人,六小姐好歹也十二岁了。” 十二岁是到了该备嫁的时候了。 三书六礼走下来也要两年不是。 九小姐更小呢,不是早就开始攀南安郡王府的亲事了吗? 许氏脸上很尴尬。不成想审个丫头审出来这些事情当然六娘和拂柳两个更尴尬。 许氏只好让周恒家的把门关了,再把拂柳那些首饰都收起来。她瞪了一眼六娘,责怪道:“这些是谁教你的!我可不记得是我教的你!” 一般这样的事儿当然是母亲教的,只是许氏哪里会为六娘费心思。 六娘羞得满脸通红,身后李嬷嬷才跪着了,道:“都是老奴教的先夫人曾嘱咐过,若小姐来了初潮,就要预备这些。老奴和小姐都看着拂柳是个好的,相貌出众,做事干练” 许氏被李嬷嬷嘴里的“先夫人”哽住了。她撇了撇嘴,才道:“这也不是坏事,早该准备了的就算你不提起来,我也想着再等两个月就准备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疑心 周恒家的赔笑道:“就是,就是!咱们六小姐到了好年纪了,该准备了!”说着捂嘴笑:“拂柳这个丫头长得俊俏呢!您看这眉眼,这身段,哎呀,我就说一句不敬的,比包姨娘还拂柳是夫人给了六小姐的,自然比旁人更有体面。只是想不到六小姐这么器重拂柳,也是她的造化。” 周恒家的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来,瞪了一眼拂柳:“快,去给六小姐磕头赔罪去!你和杨枝两姐妹,我看你们是缺了良心了,六小姐这么看重你们,你们要死要活地说六小姐的不好,还不想伺候六小姐了?你们再换个地方伺候,日后能有什么前途?六小姐都许了你日后做姨娘,你还想怎样!” 一边踢了杨枝一脚。 许氏却才反应过来了。她有些愣神——是啊,六娘对拂柳这么器重,为什么要杀拂柳的妹妹杨枝? 这不合情理! 再看看拂柳腰上那块隐藏地几乎露不出来的白玉锦鲤玉佩,许氏的眉头皱起来了。 杨枝再坚持是六娘要将她推进井里的话,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她突然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拂柳和杨枝姐妹。 六娘竟然给拂柳许了当姨娘的承诺。这样大的诱惑,现在的拂柳究竟是忠于自己还是忠于六娘? 今天拂柳领着杨枝过来演的这一出戏,究竟是听从自己的吩咐要诬陷六娘,还是另有后手,要帮着六娘对付自己? 更重要的是,六娘要抬举拂柳做陪房丫头,将来提姨娘的。这么要紧的事情,拂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 拂柳是何居心?她不告诉自己六娘正在收买她!她是真的想要将来跟着六娘嫁出去,再做个姨娘! 许氏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堵了。 她的目光从怀疑变成不善。 “小六。”她指着六娘:“也罢了。你领着这两个丫头回去吧。” 六娘讷讷道:“可是杨枝” “杨枝伺候你不尽心,这就赶出府去。”许氏看都没有看一眼杨枝惨白的脸色。她现在根本不知道杨枝有没有被六娘收买。但拂柳估计是已经被收买了的。 这样的杨枝她还敢留着继续做她的眼线? 不如就此赶出去。 杨枝都傻了,直到被拖出去的时候才高声惨叫起来。然而她从一大早就在许氏这里胡闹,来的时候就是哭着喊着的,出去的时候一样地哭着喊着,一路上有别的丫鬟看见了,还道:“胆子这样大,敢在世子夫人跟前撒泼,早该赶出去了。” 拂柳和她娘就眼睁睁看着杨枝被人拖出去,一声不敢吭。 拂柳是吓住了,世子夫人发落了杨枝,不知道会不会发落了她。而她娘则是看着春分手里的一包镯子簪子发愣,她娘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有了大出息。 她娘已经暗自脑补女儿做了姨娘之后的风光了。 “好啦好啦,拂柳姑娘是让杨枝连累了,拂柳姑娘给六小姐陪个不是,回去采薇院了,还好好地伺候六小姐才是!”周恒家的拉着拂柳的胳膊打圆场:“你看,你这些镯子都摔碎了,真是可惜,好在这几根金簪子还能戴的。快回去吧!” 许氏也皱着眉头挥手道:“都回去!”心里则有些乱了,拂柳和杨枝不是自己的眼线了日后采薇院里又该如何是好! 拂柳的娘还捏在自己手心里。然而若是拂柳心狠,为了姨娘的前途,不顾及自己的娘,那该怎么办?这样的事情从前又不是没有过。 许氏烦闷地瞪了一眼六娘。六娘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的,竟然敢把拂柳这样的丫头抬起来?怕就是不谙世事吧,看不出来拂柳的野心。 六娘看许氏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话,站起来告退了。拂柳愣愣地站在屋里,还是周恒家的推了她一把,她才连忙跑着跟在六娘身后。春分又跑出来,将一匣子首饰塞进了拂柳怀里,尖尖的嘴角一拧,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可要好生伺候六小姐啊!” 春分心里也不快呢,拂柳在豫园的时候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寻常还没有伺候世子夫人的机会。去了采薇院,碰上一个好主子,竟被当做姨娘养起来了。自己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当上世子爷的姨娘?前头有了一个包姨娘了,自己还有机会吗? 真是令人头疼。 六娘就这么领着拂柳回了采薇院。 拂柳心思还恍惚着。她抱着一匣子珠宝,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六小姐扶持了云竹做大管事;杨枝顶撞六小姐被罚了抬水;六小姐赏赐了自己很多衣裳首饰,给了当姨娘的承诺;杨枝抬水时受了委屈闹到世子夫人跟前;世子夫人命令她们姐妹冤枉六小姐;六小姐在夫人跟前翻出了自己的首饰,夫人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 最后夫人把杨枝赶出府去了,却让自己跟着六小姐回采薇院。 自己和杨枝听了夫人的话说六小姐要推杨枝进井里,已经狠狠得罪了六小姐了,六小姐却还是将她带回来。 最后走的时候,世子夫人也嫌恶地看着自己,自己明明对世子夫人忠心耿耿,夫人却再也不肯相信自己,还让自己回采薇院。 自己今日胆敢跟着杨枝一起陷害六小姐,还不是因为世子夫人许诺了她们能回到豫园里,还有当上一等丫头的机会。 然而现在 她打了个冷战。她的脑子突然清醒了—— 她不应该在豫园和采薇院之间两头讨好! 她一边听从世子夫人的命令,以为自己能成为世子夫人的心腹,心安理得地拿着世子夫人给她的赏赐;一边又拿着六娘给她的那么多值钱的首饰,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六娘的信任,将来做六姑爷的姨娘。 拂柳越想越害怕,走到半路上就走不动了。云竹力气大得很,硬生生拖着她,一路拖回来。六娘头也不回地走,终于到了采薇院,李嬷嬷先跑进去把两个在屋子里擦洗的丫头赶出来了,伺候六娘进里屋坐着,才冷笑一声,朝拂柳道:“把外头的门关上,自己过来跪着。” 拂柳傻呆呆地,一一照做了。回来跪在六娘脚底下,拂柳的身子更软了。 六娘就笑看着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发落 云竹也笑了,问道:“拂柳姐姐,我倒是不明白了,将来当个姨娘难道不算好前途吗?你竟还要和你那不懂事的妹妹一同陷害小姐?” 拂柳浑身一个激灵,趴着就道:“不不!我没有!都是杨枝都是世子夫人!我不敢” 李嬷嬷伸手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抽了她两下子。拂柳痛得脸孔扭曲,却仍然趴着不敢起来:“我知道自己是个外来的,小姐给了我那些东西,我心里是有点不信的世子夫人说能让我回豫园当一等丫头,我想来想去,还是听了世子夫人的话我不知道六小姐是不是真心要抬举我而且世子夫人那么厉害,我不敢忤逆” “你都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污蔑小姐要杀你的妹妹,你觉得你日后还能伺候小姐吗?”云竹摇摇头:“现在豫园那边也不要你了。” 拂柳惊恐地抬起头。 她撞上的是李嬷嬷一双冒着火的眼睛。 六娘最后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敢得罪世子夫人,就过来得罪我了,可见人人都会找软柿子捏。”六娘平平静静地说:“你下去吧。” 李嬷嬷上来拖拂柳。 拂柳终于大哭了起来,她扑在六娘脚底下哀求,李嬷嬷一点点掰开她的手,还是拖下去了。 第二天拂柳被六娘做主送回了豫园。 雨还没有停。送她过来的李嬷嬷亲自去见了许氏,道:“昨日那件事情真的不是六小姐让人推杨枝进井里的。杨枝却口口声声咬定了六小姐要杀她。虽然事情是杨枝挑起来的,但拂柳是杨枝的亲姐姐,六小姐想了半日,还是不想让拂柳再留在采薇院里。” 这话合情合理,许氏挑不出毛病——就是六娘原本是抬举拂柳的,但拂柳不识抬举,跟着妹妹杨枝一起背叛了六娘。六娘没办法原谅她。 许氏想着就很不耐烦。也懒得去深究,挥手道:“既然六娘不愿意让拂柳伺候了,那就送回来吧。”看都不看拂柳,又吩咐:“这样没用的丫头,我这豫园也是不留的。不如就” 许氏本来想说干脆赶出府去,这时候王妈妈挑帘子进来了,笑着请安。 许氏懒得看拂柳,王妈妈也似乎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形,笑着和许氏说道:“湖里头的睡莲都开了!连紫丁香种的都开了,还有黄色的冰娇。”一边说些吉祥的话哄着许氏:“真是个好兆头!” 许氏脸上便也带了笑。王妈妈接着道:“今年的荷花开得茂盛,豫园里头摘莲子的丫头都忙不过来了。我看着再要几个人才能摘完那么多莲子豫园里的丫头虽然多,实则一点都不够用,这么大的园子要多少人打理都不为过的。昨日赶出去的杨枝我看了,手脚长得好,真是可惜了。我想着再有犯错的丫头要赶出去,不如都拨给我,去园子里拔草种树摘莲子,好过买那些七八岁的小姑娘进来,还要学规矩,麻烦地很” 许氏挥手道:“都是小事,你管园子缺人,直接跟周恒家的要人就是。”一抬头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拂柳,伸手一指:“她,你领过去吧!我本来想赶出去的。” 王妈妈应了,转身拉着拂柳的胳膊带下去了。 李嬷嬷看没有别的事情,便也告退了。 回来和六娘说了拂柳被王妈妈领着去湖里头摘莲子了。六娘冷哼一声:“到了临头还给自己找了条后路呢,倒也不算太蠢。” 跟着王妈妈去了就是做粗使丫头的,但就算这样,也好过被赶出去不是? 是拂柳拿了这么多年攒的银子去求了王妈妈,才能这样的。 六娘是早就想着将拂柳姐妹两个都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可是拂柳这个人还能留在府里,六娘心里嫌恶,不过也懒得再做什么了。都成了个粗使丫头,估计以后难翻身。 李嬷嬷脸上透着冷意,道:“她胆敢将小姐喝药的事情透露给世子夫人,又胆敢和杨枝一同污蔑小姐,这样的丫头乱棍打死了都是轻的,把她全家乱棍打死了也不为过呢。小姐这样是轻纵了她。” 云竹却道:“还是算了吧。都这样了,再追究有个什么意思?非得让她死了?她也是可怜,做下这些事情,其实也是不敢违抗世子夫人的命令。”又看了看外头的天,道:“这几日雨水已经小了,却还没有停。这样恶劣的天气在外头摘莲子,折腾上一段日子就要落下风湿的毛病。她还能翻得起来吗?” 六娘就点了点头:“也罢了。” 几日下来雨水都是淅淅沥沥的。 没有了前段日子滂沱大雨的气势,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门仍不方便。 宫里头的宦官又来了,给国公府带了些寻常的赏赐,给六娘带话道:“再等几日进去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又道:“宫里头的千重魏紫开了,和敬殿下说了要花房里好生养着,别等您进来了花却败了。” 六娘暗笑。和敬的意思是,因为下雨我们就不上课了,却还是想让她早点进宫去,不是为着上课是为着赏花的。 “劳烦公主惦记着我。”六娘道,拿出了自己闲的时候绣的灯笼让宦官给她带进宫里去给和敬:“我外祖母的生辰快到了,怕是这段日子还不能进去。我祖母国公夫人已经写了折子给皇后娘娘告假了。” 宦官收了东西走了。六娘算算日子,现在是七月初五,文氏母亲的寿辰是七月十四。 那九十九朵做贺礼的绢花还没有做好,她不能进宫去耽误时间了。 和敬公主怕是会不开心,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圣上是最看重孝道的一个人,即便她对自己的外祖母没有多少感情,却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六娘的外祖母是内阁大学士文渊的夫人。文家世代书香,这些年家族里也兴盛。六娘的母亲文氏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在文家最得宠的都是长女长子而不是老幺,因此文氏病死的那一年文家并没有太大的表示,反而恰赶上了文氏的大哥升任皇帝身边执掌笔墨的近臣,文家上下欢天喜地。 文氏的婆家周家又把文氏的葬礼操办地风风光光,文家更说不出什么了。 后来文氏的几个哥哥都有了出息,几个姐姐的儿子也陆续有了出息。文家几乎忘了文氏留在周家的孤女六娘。 所以说,真正的六娘在宁国府中凄凉病死,只是因为她对谁都没有价值,自然不会有人会帮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外祖 六娘不会因此感慨什么,她上辈子早就明白这些。她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能得到父母全部的溺爱,因为什么能得到圣山的疼爱和宫里贵人们的尊敬。也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要被送去和亲,因为什么会中毒而死。 不光是她自己,就算是皇后最宠爱的和敬公主 想想和敬公主那些身份不俗的女师傅们,再想想太子殿下常年冷着的脸。 难道她看起来肆意妄为的人生,真的有那么轻松吗。 六娘这一天又做了两朵花。 一朵花上头用细细的棕子将花蕊挑成细丝,花瓣用铁板子熨烫地十分平整,上头再绣紫色和金黄色的边角。李嬷嬷看她这些绢花越做越鲜亮,忍不住说:“学士府夫人都六十八岁了!” 六娘道:“我外祖母又不缺首饰,怎么会看上我的花。只是绢花这个东西费神费力要亲手做了的,不比别的礼物。我送这个上去是为着聊表恭顺罢了。这样的东西拿上去图个喜庆,等过了寿辰,给我外祖母平时赏人用,也不是真的给我外祖母戴。” 李嬷嬷撇嘴:“这样的礼别的人都送些衣裳缎子摆设什么的,不是穿在身上就是摆在眼前,日日能看到的。您倒好,送了就是图个喜庆c表个恭顺的。” 真是跟从前的小姐一样的脾气。从前的小姐也是这样,只知道下力气,不懂得怎么得到长辈的宠爱。 六娘不说话了。李嬷嬷哪里懂得,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哪怕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文夫人,人家都不会看她一眼。 虽然是公主的伴读,有些体面在身上,然而文夫人的心思都在她最宠爱的大儿子c以及大儿子的三个小孙子身上。嫁出去的女儿本就是泼出去的水,小女儿早就死了,没有价值,小女儿的女儿又能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小女儿好歹姓文呢,小女儿的女儿还是姓周的。 只是文夫人这样辈分高的老人过寿辰,家里有显赫,到时候不乏有达官贵人来祝寿。她送上这么多绢花,给外人看见了,能得到一个“勤勉恭敬”的好名声就足够了。 她也没有更多的目的。 便继续低着头做第三朵话。还剩几天时间了,还有十几朵花没有做。六娘真该感谢这场大雨,若不是下雨了,她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做花。到时候凑不够九十九朵只能凑个六十六,又不圆满了。 又过两日,学士府夫人过寿的请帖送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赵夫人的诰命本比文夫人就高了一层,周家更是有国公爵位的勋贵,不是文家那样没有什么实权的清贵大学士能比的。再则,这段日子下雨,赵夫人有风湿旧病不愿意出门,故而赵夫人不会专程去参加文夫人的寿辰。 原本赵夫人的小辈,三个儿媳妇是应该去的。但是许氏又处在一个最尴尬的位置,许氏顶替了文氏在周府里长子媳妇的位置,再去给亲家祝寿,怎么看怎么别扭。 许氏不去,二太太c三太太和大学士府更没有什么关系了。于是三个媳妇都不去。 最后去的只有六娘和五娘七娘十娘几个孙子辈。 六娘是非去不可的,五娘几个却是为了周家充场面凑人数的,若只去了六娘一个外孙女,看着难免不像话。 十娘七娘等人对自己跟着去学士府祝寿这事还是很热情的。庶出的身份,平时嫡母许氏不喜欢带着她们出门。这次有了理由出去晃一圈,结交更多的权贵小姐们,何乐而不为。 故而等到了七月十四日,一群女孩子就换好了出门的衣裳,齐齐聚在许氏的豫园里头等着出发。许氏看着雀跃的庶女们,面露不屑。 文家是京官,又是世代走大学士的路子。听名头高雅清贵,事实上没什么实权。 许氏的娘家滁州许家却是山东境内势力最大的家族,许氏过世的祖父官至二品山东都督,在世的父亲和叔父都是掌兵权的都尉。州郡长官本就不如京官体面,又是粗鲁的武将,这样家世在京城是受到排斥和贬低的,但实际上手握一方权势的土皇帝可不比京官快活。 许氏再想起原配王氏的娘家王家原本是异性王安王的后人,却在前些年落败了。王氏一家人早就被革除官职回了南边齐州的祖宅,后来又传出儿孙辈相继染病早逝的消息 一想起这些,许氏就忍不住得意起来。虽然是继室,但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呢。王家和文家还不是都被她踩在脚底下。 “王妈妈,快给九娘再抿一抿头发!她个不老实的,摇头晃脑地都快把簪子晃掉了!”许氏指使着屋子里的管事和丫头们去伺候九娘。又看着九娘命令道:“你给我老实坐着!今日你可是跟着我要去大觉寺上香的!你的经文上回抄了那么多,可还没有忘吧?” 许氏今天也要领着九娘出去。 大觉寺是国寺,比普济寺这些的名头都大。不过事实上,大觉寺建成不过百年,底蕴不及普济寺,好多京城里的人家还不喜欢去大觉寺。因为是本朝的开国先祖的皇后主持修建的寺庙,所以才成为国寺。 七月初十的时候雨停了。圣上前些日子因为大雨不歇c淮河发了洪水,他领着百官去大觉寺求了一次。如今雨停了c洪水褪去,圣上便要去大觉寺还愿。 圣上这一动,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大多也想去凑热闹,一同还愿,以表自己同样忧国忧民的心意。 九娘从前进过宫,但没有见过圣上。这一次听说能见到圣上,运气好还能过去请安,她也有点兴奋。 自然挑了最贵重的衣裳首饰,早早地起床装扮了。 一会儿有人来报外头马车套好了,许氏领着一群儿女出来。 七娘十娘几个跟着六娘上了马车。五娘和六娘一块儿坐一辆,七娘十娘一同,最后一辆是三姑奶奶的。 五娘先上去,坐在车上将六娘拉上来,笑道:“我也伺候六妹妹一回。” 嘴上说得客气,手上的力气却很大,六娘被她硬生生扯着上车,上来手腕子都红了。 五娘还笑嘻嘻地,道:“我们这回是沾了六妹妹的光出来玩呢。”又颐指气使地命令跟车的婆子:“端一壶茶水上来!再拿一些烧饼和茄子饼!刚才在豫园里我都没吃饱。” 跟车的婆子是豫园的人,不情不愿地从包袱里拿出五娘要的东西送上来,五娘在六娘跟前泡茶,一边催促着:“快快!走快一点!学士府在京城南边呢!路上咱们要过宝瓶儿胡同那条街,街上有个卖铜镜的铺子,我要进去买东西的!别耽误了时间!” 满车上就听见五娘叽叽喳喳地,六娘跟个闷葫芦一般没有一句话。 跟车的婆子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分明是去六小姐的外祖家里,怎么车里倒成了五小姐做主?这六小姐到底性子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学士 车里头的五娘给六娘端了一杯茶,是六娘最不喜欢的祁山红茶。她笑着道:“六妹妹怎么不说话?不会还为了上次蜜瓜的事情和我生气吧!” 六娘就看着生了一张绝色面孔的五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五娘又笑起来,自顾自喝茶,不去管六娘了。 一路上五娘又是买镜子,又是买扇子,还要买年糕。马车停了好几次,好在紧赶慢赶地到了学士府。学士府门前头早停了一圈儿车马,六娘让五娘扶着下来了,还有些愣,心道:“京城里遍地勋贵,公侯王爵都挤成堆,倒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学士府里的夫人过寿有这么多人前来。” 这些人比国公府里赵夫人过寿的时候还多! 下了车,学士府门前迎客的媳妇已经快步过来了。先看了六娘五娘一群姑娘,还不大认识;再看了几人马车上宁国公府的标志,这才想起来了,满脸是笑地道:“原来是周家表妹来了。表妹里面请。几位小姐都请!” 一边招呼一边越过最前头的五娘,扶住了后头六娘的手,道:“周家表妹,我是你是晴大嫂子。”原是学士府嫡长孙文晴的正妻c人称文大少奶奶蒋氏。 六娘在心里无声地点了头——是个有眼力劲的媳妇,知道那穿戴地最华丽惹眼的并不是宁国府的嫡女c学士府的正牌外孙女,真正的表小姐是自己这个衣衫寻常c头发上却簪着一支镶嵌红宝石的凤仙花簪子c面庞又有些神似当年文四小姐的少女。 六娘面上腼腆地喊了一声“晴大嫂子”。蒋氏笑着将几位小姐迎进府内,过了一个满是湖水的园子,才进了学士府的后宅。到底宁国公府比文学士府高了一层,蒋氏让自己的两个弟媳妇去前头迎客,自己则一直陪着六娘进里头。 进了里头人声已经很嘈杂了。蒋氏拉着六娘给各色的人物见礼,嘴里叨叨着:这是二少爷的亲家马夫人,这是三太爷的亲家,这是对面刘侍郎的夫人,这是太婆婆学士夫人的娘家姑子若不是六娘上辈子在勋贵圈里混得风生水起c早练就了一身记脸谱的本事,她绝对记不住这么多人。等进了里头一间抱厦,看见了被几个夫人围坐说话的学士府夫人时,她的头都有点晕了。 学士府夫人的年纪比赵夫人都大。 她盘腿坐着,听一个媳妇说起雨停了之后天上显出来海龙王和观音菩萨的异象,众人都附和着连连道:“今年不同寻常!”“倒是吉兆”之类的话。文夫人虽然是认真倾听的样子,眼底却露出一丝疲惫。 文大少奶奶上来就道:“太婆婆,您看谁来了?” 文夫人转头看六娘了一眼,这一眼恍惚就看见了自己最小的女儿。揉揉眼睛,再看,才笑了:“原来是我那外孙女。” 旁边婆子殷勤拿了凳子给六娘坐。 文夫人并没有想让六娘坐到她跟前的意思,六娘只好在下头的凳子上坐了。五娘几个都跟着一同坐在凳子上。 文夫人道:“前几年都没看见你来。” 六娘道:“身子不争气,一直病着,没有来给外祖母尽孝,是孙女的罪过。” 文夫人挑了挑眉。孙女?不错,外孙女也是孙女。 故意这么说堂堂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怎么还来奉承她这学士府的外祖母? 再看看六娘身边站着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庶出姐妹 可见自己这个外孙女在宁国公府的日子不好过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文夫人心里沉了一沉。 慢慢地说了一句客套话:“身子不好,多出来走走也是好事。”却没有多余的话了。 六娘谢过了,亲手捧着九十九朵绢花奉上来。旁边婆子打开了给文夫人看,四周媳妇夫人也扎着脑袋凑上来看,有人就夸道:“手工不是十分地娴熟,这份诚心却是谁都比不上的!”“是呀是呀,做这样的花要费多少精力呢!”“没想到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竟是这样一个娴静有耐性的人” 文夫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夸了一个好字,让婆子收到库房里。旋即却转过了脸,苍老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在六娘脸上划过,落到了自己嫡长媳妇蒋氏身上。 文夫人看着蒋氏笑道:“你今日这身裙子不错,是浮光锦的料子?” 蒋氏忙道:“还不是太婆婆赏的料子。我这头上戴着的海蓝扁方也是太婆婆前日给的!我明儿还过来伺候太婆婆捡佛豆,好不好?我还缺一对海蓝的镯子呢!” 众人哄堂大笑。文夫人的娘家小姑c淮河巡盐御史夫人笑着道:“嫂子婆家里净出些鬼机灵,偏偏嫂子还宠着。” 文夫人哎呀哎呀地喊着头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蒋氏陪着长辈们笑闹够了,才将六娘几个小的都领出来。六娘和五娘七娘出来的时候,手腕上都多了一副样式差不多的楠木佛珠,只是六娘手上的珠子香气醇厚些罢了。蒋氏的手上却多了一对价值千金的海蓝玉镯子。 亲疏立显。 六娘看着蒋氏手上的镯子,心里摇头——还妄想着学士府能看在自己身上血缘的份上,对自己多照应一二。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可能了。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文大学士府上下都是最看重长子长女长媳妇的,对下头小的c不能继承门户的孩子并不在意。不光是死了的嫡女文氏,文家嫡出的三爷c庶出的四爷两个如今都被外放到南边偏远的山区做县令。文家对这两个儿子漠不关心,从来懒得费心把他们调回京城。 只有将来要继承家产的长子长孙,被文夫人看做掌中宝。文大人还拼着老脸,早早地将长子塞进了翰林院,长子十几年前就借势做了从四品的笔墨学士c天子近臣,如今更是受到天子的信任,做了乾清宫里头从三品的副御书大人。 六娘在文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书生酸腐气息。这样的人家,礼义廉耻比命都重要,法制长幼更是比天重要。他们就从来没把人命和亲情当回事儿不但没把儿女当回事,事实上连自己的命也不会当回事。他们宠爱长子也不是真的很爱他,只是因为这符合儒家礼教的大统。 看看宁国府家的三姑爷c被流放到齐州的那位,就知道书生做到极致是个什么样子。 六娘颇有一种难以沟通的感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诗社 晴大少奶奶从抱厦里出来就有两个管事婆子来找她,身为长孙媳妇,她如今帮着自己的婆婆掌管中馈,在太婆婆寿辰这样的大日子当真忙得脚不沾地。她抱歉地朝六娘几个笑了一下子,忽然看见文家两个小姑子带着别家的几个女孩子一块儿闲闲地过来了。 晴大少奶奶脸上一喜,连忙拉了自家的两个小姑,另一手拉着六娘道:“这是你们宁国公府里的表妹!”顺手将六娘推给了两个小姑:“你们表妹难得来一次,领着去园子里头玩罢!记得离水远一些!” 说着就忙忙地走了。 六娘被推给两个表姐照顾。文家的小姐们从小的教养非常严格,都是知书达理且有些迂腐的儒家小姐,和宁国公府里头九娘的做派完全不同。两人看了看六娘,先笑了:“原来就是国公府里的表妹,娘从前还提过的。” 一边介绍了其余跟着的女孩子给六娘认识。 原来这一圈的女孩子都是翰林院学士家里的女儿。文家两姐妹分别是文家大爷和二爷的嫡出女儿,其余的四个女孩子三个是嫡女,唯有一个是庶出的,姓林,是借住在学士府的远房亲戚,也算是个表小姐。 虽然林氏是个庶女,但文家姐妹在说起她的时候添了一句“前儿过大年,她还进宫去给圣上写过对子的。” 看吧,学士腐儒的圈子也有好处,就算是庶出的,只要你有文采,就能被赏识。 林姓庶女腼腆地跟六娘问好,声音都透着儒雅。 六娘有些自惭形秽。上辈子是郡主,这辈子是国公府小姐,走的都是勋贵路线不是书生路线。面对这么文雅的一群人她还真有点惭愧。 “我家园子里的荷花都开了,表妹来了,正好一起去看。”文三小姐客气地邀请六娘。文四小姐则道:“要去还是快一点,那边白杨诗社的题目都快出了!晚了就赶不上了。” 六娘忍不住露出好奇的神色:“白杨诗社?!” “就是我们学士府里的女孩子去年办起来的诗社!”文四小姐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虽然她已经十五岁了,这么一笑看着倒比六娘小些:“表妹不知道吧?不过是我们姐妹闲来无事凑在一处玩的。表妹既来了,自然要一同过去,和姐妹们对对诗。白杨诗社如今的社长是咱们的七妹妹。” 文三小姐却不经意间拉下了嘴角,淡淡道:“七妹妹和我们不同的,表妹去了便知道。” 六娘的眼角开始抽搐。她的女红是当初康熙圣上都夸过的,木匠活更是宫里一绝,然而让她和人比试诗文 六娘的头都痛了。 然而还是不得不跟着过去。 六娘不爱作诗,好歹是爱看书的,文学功底不算差。五娘和七娘却专攻琴棋,除了偶尔练习书法,在文墨上没有任何建树。两人对视一眼,找了理由道:“我们几个年纪小体弱,想着在这里坐着看月季花就好,不敢去湖边上的。” 十娘也附和着。 文家姐妹知道一般庶出的女儿不愿意和嫡女一块儿,她其实也瞧不上五娘几个庶出的,打扮地精致可人,一看就不是爱念书的。故而随意地摆手让她们随意玩去。 五娘几个溜之大吉,六娘更头痛了。 到时候就是她一个人垫底了! 还是让两个表姐拉进了园子里。众人先坐船过了一个湖,又进一牡丹园子,最后前头开阔起来,是一汪种满了荷花的池塘,里头的睡莲颜色比宁国公府的还纯正。六娘看着暗暗咋舌,心道:学士府和勋贵到底不同,宅子修建地寻常,金银用的都不多可见家里并不奢靡;养的这些花花草草却能比得上宫中的雅致了。 想是钱都花在了这些东西上头。 这么想着,荷塘边上水榭里头已出来好几个姑娘。文四小姐迎上来笑了,引着六娘和她们道:“是咱们那住在宁国公府里的表妹!” 结果这群女孩子里头还有一个是认识六娘的,一见,捂着嘴惊呼一声:“可是给和敬殿下做伴读的?我嫂子娘家里的大姑从前是宫里升平公主的伴读,只是前两年公主就出嫁了。那一回我跟着进宫去拜见,正瞧见了周小姐同和敬公主在一处。” 六娘才想起来了,忙道:“原来是国子监祭酒邱大人家里的姐姐!” 邱小姐的父亲只是五品大儒,然而架不住人家是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官职虽低微,他的学生们不乏有封王拜相的,在这个看重孝道礼义的王朝,国子监祭酒的地位就举足轻重了。 也正因如此,邱家的长子才能迎娶了河间王的庶出女儿。 河间王的嫡出长女荣欣郡主从前是宫中升平公主的伴读。 升平公主的母亲正是和皇后交好c后来病逝了的杨妃。升平公主比和敬公主年长三岁,但是在两年前就早早地和亲去了吐蕃。 邱家自从攀上了河间王,就算是一只脚跨进了勋贵的圈子,那些书生迂腐倒是少些了。邱小姐看六娘也额外顺眼,不似旁的女孩子。她十分热络,拉着六娘将白杨诗社的才女们都认了个遍。 众人说笑着,一齐进入榭中。只见里头栏杆边上放着两张青玉案,一个上头摆一套竹筒茶具,另一个上头摆着黄玉雕琢的茶具。六娘看屋里摆设,不由赞叹学士府的雅兴,再凑近了看,才看见那竹筒的茶具上头的浮雕十分精美,是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穿着蓑衣行走在竹林里。小和尚的脚趾甲都雕刻地清清楚楚。旁边案子上头的黄玉茶具却是空空的,上头没有雕刻什么。 这一看明白了,这一套竹筒茶具的价钱远在黄玉茶具之上。黄玉不少人用得起,竹筒上的浮雕天下却找不出几个。 果然,屋子里几个伺候的丫头拿了竹筒茶具给小姐们泡茶。女孩子们人多,分着坐了,六娘和文家的三小姐c四小姐并三个走得近的学士小姐一桌,文家早出嫁了多年的大姑奶奶c二姑奶奶并邱家小姐c林家小姐c社长文七小姐还有另外两个年长的小姐一桌。 文四小姐看着这样的安排,忍不住跳起来,不满道:“这不行!你们这一桌全是高手!我们这桌怎么比得过!”看着文七小姐:“晶清山人,你说呢!” “晶清山人?!”六娘一听这个名头,吃惊地差点跳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矮小瘦弱的文家七小姐,白杨诗社的社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比试 文七小姐今年才十二岁,和六娘同龄,是文家最年幼的老幺。 在文家,得宠的是长子长孙,文七小姐这样的幼女本该被淹没地连脸都看不见。然而她却是文家知名度最高的一个人。 不得不说在书生圈子里奋斗俩字真管用。 京城里头鲜少有人知道文家七小姐,却有大半的京城人都知道晶清山人。 还有很多人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以为晶清山人是个少年甚至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儒。 在数年前,京城里最富盛名的才女还是宫里头大皇子的王妃,人称明月妃子。大皇子是皇上的庶出长子,母妃是静妃张氏。他虽然不是嫡子但占了个长字,皇帝平日还算看重他。大皇子妃的娘家则是姑苏赫连家,世代书香门第。 因着明月妃子身份显贵,她的名头数十年不衰。然而从三年前开始,却冒出来一个不知底细的晶清山人。 晶清山人也不是皇家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然而她的诗文作品大气天成c自有一股底蕴风流c文学功底又非常扎实,一经流传,就在贵族圈子里引发轩然大波。 正值宫中立储之争风起云涌。皇长子生性淡泊c无心争斗,却因生来占着“长”字,深觉芒刺在背。在这样敏感的时期,皇长子不希望自己的正室继续做名震京城的才女,日日被百姓们拿来评头论足。晶清山人的崭露头角,就是给了皇长子一个台阶。 皇长子顺势而为,推举了晶清山人做京城第一才女,让自己的王妃从这风口上退了下来。 晶清山人倒是没有什么顾忌,她只是个出身寻常的学士的女儿,这样的身份要嫁皇室想都不要想,将来大约也就是再嫁给学士罢了。文大学士家里看小女儿有出息,也觉得是好事,想着将来还要在学士圈子里头混,自然是越有才华越好。遂更加用心地教授她。 晶清山人小小年纪,四书五经自不必说,从古到今的各类史籍几乎全都通读了。 才女就是才女,别看她小,人家念书是过目不忘的。哪里像六娘与和敬两个,磕磕巴巴地背一天才能背出来一篇短文。 晶清山人生一张容长脸儿,柳叶眉,檀口凤目,看面相就是个文人。自然这副相貌和美丽真的不沾边,眼睛小下颌宽,也就端正顺眼罢了。她性子沉静,坐着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十五岁的四姐,道:“分着桌子坐罢了,咱们比试是不分的。” 文四小姐撅了撅嘴巴,看样子若是各人比各人的她也丝毫不占优势。文三小姐的眼角却露出一丝不屑来,轻轻地瞥过脸去不愿意理睬文七小姐。 六娘看着文家这几个姐妹,心知文七小姐的才名早就招了姐妹嫉妒了。 小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将笔墨都一一摆放上来,等放好了,文七小姐才取了生宣,要做诗题。文三小姐却站起来,轻轻拉住她的手,笑了:“怎么今日七妹妹要做出题先生?不和我们一同对诗?” 七小姐笑道:“我这个社长总要做一回先生的。” 文三小姐面上有些冷:“七妹妹不必有意让着我们。” 七小姐也不生气:“三姐姐非要我一同对诗?也好,可谁来出题呢?” 文三小姐道:“宁国府的表妹自幼体弱,从没来过咱们学士府,今日来了可是贵客。”说着温和地看向六娘:“不知六表妹能否给我们当一回先生?” 文三小姐的眼睛扑闪扑闪地,六娘看着她眼睛里的神采才明白,是三小姐看出来了自己不擅长对诗,故意给了自己台阶下。 六娘这才发现这位文三小姐浑身透着机灵劲,心里不禁赞赏——学士府当真人才辈出,七小姐才名惊艳,四小姐貌美开朗,三小姐机敏睿智。 连忙感激道:“也好,我还从没做过出题先生,让我过一回瘾吧!”文七小姐微笑将手中笔墨递到了六娘面前。 六娘提笔,犹豫了片刻写下一句“赋得‘万户捣衣声’”。 文四小姐就道:“六表妹这一题可难不倒我们。以‘万户捣衣声’作赋,这句出自李白的《子夜吴歌》,全诗情韵无限,可发挥的余地太多了。果然贵客不会给我们为难的。” 文家大姑奶奶却冷不丁插言道:“四妹妹瞧着容易罢了,我看这题不简单。诗贴名家路闰生的《柽花馆试贴》里就用的这一题,连限韵都一样,你要是有相似的地方就是袭了人家的意。你小心别掉进坑里了。” 文四小姐这才想起来有那一首《柽花馆试贴》珠玉在前。不禁皱了眉头。 六娘亲手燃了一支三寸长的“梦甜香”,这香不单只有三寸长,也只有灯草粗细,不消片刻就能燃尽。以这一炷香为限,到时候若有人做不出来,便要罚。 众人都连忙埋头思索起来,唯独那文七小姐杵着下巴看窗户外头荷塘里的各色荷花,出了神。 六娘催她道:“还不快点,这香烧得快!” 文七小姐却笑:“我选在这个地方斗诗本是为了赏莲的。我先前做出题先生,早想好了要出‘罩却红妆唱采莲’这一题,谁知叫你抢去了。” 六娘只好笑:“莲花菊花这些不早腻歪了?我家里姐妹的名里都是莲,年年夏天咏莲。” 文七小姐狭促地一笑,转脸又看起栏杆边上的鲤鱼去了,就是不作诗。 等香快燃尽了,文家两个姑奶奶并林小姐c邱小姐才勉强得了四句诗词。一一摆上来请六娘看,六娘随意抽了一张,上头的字迹是娟秀的蝇头小楷,也不知道是谁的。便笑着念道:“东西深不辨,空外但闻声。共捣三更月,谁知万户情?” 结果没出来之前众人都不说这是谁的,六娘是外人,不熟悉这些姐妹的笔迹,评比起来倒是公允。六娘端详了两遍评论道:“这首风流情致,我是写不出来的。” 这时候文四小姐才写完了,急匆匆拿着自己的诗跑过来。旁边姐妹道:“先看她的!差点没赶上时候呢!”六娘只好先看四小姐的,只见上头道:“凉意双生杵,梵音满一城。深闺今日寄,绝塞几人回?” 六娘道:“这真是四表姐的手笔?瞧着四表姐不像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三小姐也笑道:“平日倒看不出来,她还能写个悲的呢。”大家都一处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太子 文四小姐撇嘴道:“知道不如你们,好歹一炷香之内做出来了,”大家再一看,见有个刘家的小姐正抓耳挠腮没做出来,那香正好燃尽了。刘家小姐将笔墨一推,赌气不做了。 文四小姐指着她笑:“快罚她,快罚她!来人,端烧酒上来,今日不吃三杯不放你回去!”又发现文七小姐眼前的纸张竟也是空的,惊呼一声:“七妹妹也没做出来!” 众人都一窝蜂围住了文七小姐,看她那空空如也的宣纸。文七小姐却嫣然一笑,道:“方才手腕子疼,不愿意下笔,其实我早有了。”说着信手拈过一支小豪,闭着眼睛,刷刷下笔写出来一首绝句,连思索都没有的。 众人看她下笔极快,不得不信了她早想出来的话。六娘看七小姐这副做派,心里却暗道:文采斐然是好事,只是太高傲了就不见得是好事了。年轻气盛,年少成名,还颇为自负。这样的女子若嫁给个同样才华横溢的学士就是个好归宿,若嫁给旁人怕是往后的路不会好走了。 六娘拿过七小姐的诗词来读:“浮云暮南征,风尘百里声。万城连天色” 还没有读完,栏杆外头突兀地响起两声击掌,只听一个男声道:“晶清山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榭中女孩子们都吓了一跳,这园子里身处后宅,外头男人轻易不会进来的,这又是什么人?文三小姐c四小姐几个未出阁的姑娘都脸色不好,好在文家两位姑奶奶站了出来,朝外头道:“敢问是哪位贵客?” 外头呼啦啦进来几个宫装打扮c上了年纪的妇人,为首的道:“太子殿下c和敬公主殿下驾到,还不快跪迎!”一边拉着众位小姐们匆匆地跪了。大家震惊不已,还是先跪着了,这才看见外头一个身量高大矫健c穿着月白色常服c剑眉星目的俊朗男人在门口现了身子。 六娘跪着,心中惊疑不定:太子和皇后都是为人严苛c最重规矩的,怎么太子殿下今日竟会擅闯学士府的园子?不等她明白,太子身后和敬公主一身华服闪了进来,奔到了六娘面前拉着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那模样就是在说:这么久都不进宫陪我玩,原来是在这里躲着。 六娘头疼和敬这个小祖宗,只好应付着道:“今日是文夫人的寿辰,我哪里有时间进宫拜见?正好公主也出来了,不如在府里和我们一块儿玩。”和敬摇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太子是外男,不敢跨进水榭一步,只站在外头让众人免礼平身。这里头的小姐们有不少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的,都瑟瑟地缩着身子不敢抬头。倒是文七小姐生性自负,胆子也大,抬头将太子那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打量了两下子才依礼低头。 太子道:“本宫今日也是来给文夫人贺寿的。文大人当年曾教授本宫《二十四史》。” 众人这才明了,原来太子殿下是接到了文家的请帖,才过来赴宴了,哪里是擅闯。知道了这一点,大家却更加惊诧,文家老爷就算曾经给太子当过师傅,可至今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大学士,文家都没混上个公侯爵位,更进不了“京城八大世家”的范畴。文家的子孙除了念书没有别的本事,何德何能让太子亲临祝寿? 太子不是个多话的人,和几位小姐们见了礼,就要领着和敬走,只是临走的时候眼睛在文七小姐身上定了一定。 六娘没有错过太子的目光。她看着文七小姐瘦弱的身材,再看看太子别有深意的神色,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 文家不过是书香门第,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之间并不显赫。然而文家的老太太过生辰,外头停的马车比当初国公府老太太过寿时候都要多,有这么多的贵人都来给文夫人祝寿,最后连太子都来了。 文家长大成人的孙女只有五个,大姑奶奶c二姑奶奶在十多年前就出嫁了,尚在闺中的文三小姐十六岁,文四小姐十五岁,都早定了亲。唯有文七小姐年幼,没有说亲,名声却早早地传扬出去了。 这样的女孩子说百家求都是少了。 甚至连太子都 六娘不禁有些担忧这位文七小姐的命运。这样的风口浪尖c名满天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不会是好事。 太子起驾,和敬走了两步,回头把六娘拉上了。 六娘无奈,和水榭里的众姐妹道一声抱歉。 太子从后园行至前门,一路遇上了不少贵客,都惊疑地向他行礼。太子目不斜视,出了垂花门,嘱咐和敬道:“你难得出宫一趟,愿意玩就留在这里,黄昏时分一定要回宫。切记筵席上的东西一概不准吃。”又将那位日常跟着和敬的黑脸统领细细嘱咐了许多。 六娘看着太子与和敬说话的模样,想起来上辈子自己的两个哥哥。 和敬公主只有十岁,太子已经年近三十,简直能当爹了。 事实上和敬她爹平时哪里有心思管女儿,差不多都是太子给她当爹的。 太子来之前已经见过了文老夫人。从后园里走了一趟,出来了,直接去了前头和文大老爷c几位少爷见面。六娘自此更确认了太子从后园走这一遭就是专程为着文七小姐来的。 不免也有些奇怪——太子迎娶南安郡王家的小姐,是因为冯小姐的父辈手握重权,有北疆将领的拥戴。文家无权无势,对太子的前途有什么裨益? 但是六娘可以肯定,文家对太子来说有利用价值。 她才不相信太子这样的人会为了追求什么才女,看上了文七小姐。 和敬公主留在了大学士府,她手上拉着六娘,身边围着几十个女官和侍卫,还站着上次在普济寺遇到的黑脸统领。 和敬看自己哥哥走了,脸上乍然兴奋,拉着六娘往牡丹园子的方向走。无奈身后几十个随从都跟着,六娘深感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遇险 和敬和六娘在学士府园子兜兜转转,行走举止得体,也不去水边玩,看着就是两个小女孩规规矩矩地赏花。一会儿走累了,和敬找了个葡萄藤下的桌椅坐着,吩咐四个宫女去准备茶水。一会儿又饿了,和敬让四个宫女去拿几样点心,宫女拿来了桂花糕和茯苓霜,和敬不喜,吩咐再去拿玫瑰馅饼和草莓团子给她。然而这个时候没有草莓,四个宫女出去找学士府的厨房要,要不到;又去文家夫人和少夫人的小厨房里要,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大家都说没有,四个宫女犯了愁,不敢回来复命。 一来二去,和敬身边的宫女打发地差不多了,剩下那个黑脸统领和五个年长的嬷嬷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和敬想了想,在手上比划一二,表示自己想写生画画,让大家都站远一点,不要挡住了她的景致。 黑脸统领却带着五个嬷嬷一字排开,站在公主身后。 和敬看了看那站在身后五步远的统领,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她装模作样拿一张纸涂涂画画,半晌,拉着六娘要去解手。 黑脸统领终于没办法再跟着,五个嬷嬷却是能跟着的。和敬c六娘和五个嬷嬷一块进茅房,拉上百叶窗,就见这个茅房的恭桶后头竟还有一扇平时从不打开的小窗户。和敬使劲把那结满了蜘蛛网的窗户推开,三两下爬着墙出来了。又回头把六娘拉出来。 六娘看着自己一身簇新的苏绣外衫被窗栏划破一个大口子,哭笑不得。她上辈子也挺淘的,跟和敬很像。她身份又尊贵,四周长辈都溺爱着,大家都拿她没办法。这辈子是穿越成了一个不受宠的继女,自知要步步小心,这才收敛了玩心,装出个贞静闺秀的模样。 六娘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才十六,还没有彻底告别小女孩的心思。这辈子是十一二岁的身子,当然也是爱玩的。 和敬不敢耽搁,拉着六娘往反方向一溜小跑,钻进一个茂密的牡丹花圃又绕过一个怪石嶙峋的假山,再回头,终于看不见任何人影了。 和敬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六娘在心里为那位黑脸统领点了个蜡烛。等黄昏时分她们回不去c太子来找,跟着的这群人就都要倒霉了。 和敬逃出牢笼,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就拉着六娘往学士府后头的山上走。和敬在地上绑了个簸箕,手法娴熟地抓住两只麻雀一只野兔,遂找两块砖头生火烤肉。又抓两只蚂蚱,拿棍子捅了个蜘蛛把蜘蛛网黏在棍子上,粘下来一袋子知了,都穿在木条上,架在火上烤。 六娘这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看得目瞪口呆。她根本不敢碰那张牙舞爪的蚂蚱,忍不住道:“要不是知道你是皇后娘娘亲生的,我还当你是小时候被人整治了,在冷宫里受过苦饿过肚子的。” 和敬拿手比划,六娘勉强能看懂,她说的是:“我还会爬树掏鸟蛋,只是这里都是白杨树,树上没有鸟蛋。” 六娘乐了:“怎么,你这瘦瘦小小的个子还敢爬树?” 和敬脸上一副“不信算了”的表情,却反手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只工艺精良的弹弓,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往旁边树上射。只听嗖地一声,竟射中了树上站着的一只喜鹊。六娘听着一声鸟的惨叫,跑过去捡到了死鸟,不禁惊叹,跑回来叹服道:“你真行!你这样的竟也是公主呢!” 自己上辈子当个冒牌公主,虽然也淘,平时最多踢个蹴鞠罢了,打鸟爬树谁敢啊! 这边麻雀和虫子都烤熟了。和敬拿着串起来的麻雀递给六娘,自己则吃了一个蚂蚱。六娘看着那蚂蚱长长的腿在和敬嘴边上摇晃,吓得看都不敢看,捂着眼睛差点要尖叫。和敬看六娘这副怂样儿,玩心又起,拿着另外一只熟的蚂蚱去吓唬她。六娘吓得跳起来跑,和敬在后头乐得跳。 就在两人烤串烤得起劲时,一块石头猛地从前头林子里砸在六娘脚边上。 六娘一怔,站住了。 只听外头一个女子隐约喊着“救命”“别过来”之类,另有几个男子很大声的笑声。一个男的道:“别跑!今儿让大爷乐一乐” 和敬的脸色腾地发青了,和六娘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六娘瞪大了眼睛道:“这可是学士府的后山!怎么会有如此胆大之人?!” 京城里头,青天白日欲行不轨的纨绔不是没有,强抢民女之类的案子屡禁不止,多半都是富豪家里的公子敢这样做,最后也大多不了了之。然而这里是什么地方?!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府邸也能有这样的事情? 六娘只顾着惊怒,自恃小姐的身份,想着叫人过来抓了这些大胆狂徒,严惩才好。然而环顾四周才发现她与和敬两个淘气,跑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山包上头烤兔子吃,附近哪里有人?还是和敬猛地推了她一把,她才惊觉那可怜女子的喊叫声和男子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再近了,竟听见女子“哇啊”一声万分凄惨的哀嚎,接着就是什么布料被撕裂的清脆声音。 六娘吓得脸都白了。 和敬不由分说,抓了她的手要跑。六娘明白,这回遇上的人怕不是善茬。她和和敬两个弱女子,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若是被这些人发现了怕是要遭! 和敬脚下惶急,脸色惨白,心里已经后悔甩开了黑脸统领他们,想不到在学士府这样的地方也能遇上登徒子。她和六娘都不熟悉路径,忽然抬头看见四周古木参天,一下子有了主意。 和敬三步窜上一棵树,伸手拉六娘,两人一同往上爬。和敬运动神经发达,六娘却恰恰相反,她刚爬上去一人高就不慎踩空狠狠摔了下去。和敬急了,跳下来救她,六娘揉着屁股站起来,却看见前头林子已经隐约现出了几个人影。 “公主,来不及了,他们过来了啊!”六娘将和敬的手死命地掰开,伸手托着和敬往树上带:“你爬上去,别管我!” 和敬快急哭了,又要拉六娘。六娘道:“公主要硬拉着我上树,到时候咱们两个都跑不掉。公主先上去,我往前头跑,他们就会只顾着追我。公主在上头躲着,不论怎样都不能下来!”转身找了条好走的路往前跑,跑了几十步,听见后头的声音渐渐近了。 有一个男的喊着:“这鬼地方怎么还有人?方才咱们打死那个丫头,她是不是看见了?她若是看见了可就不能留了!”另外一个男的道:“这个小姑子的身段比刚刚那个还标致,咱们怕什么?先虏过来玩一玩再弄死了也是一样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暗恋 六娘心里咚咚地跳,直后悔不该跟着和敬公主胡闹。胡闹就胡闹吧,还挑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后山,四周人都没有,谁会来帮她!听着后头几个纨绔都喊着让她站住,心里却也暂且安稳,想树上的和敬公主肯定是没有被发现的。 又跑几步,六娘知道躲不开,蹲身抱起地上许多的石头,就像刚刚惨死的女孩子一样,一块一块地往后头砸石头。还真砸中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捂着头惨叫起来 “哎哟,这个死婆娘!看大爷抓住了你,不扒了你的皮!”纨绔们大怒,更是追得紧了。一个十岁的纨绔飞身上前,一手按住了六娘的肩膀,将她摔在地上。六娘心里一阵绝望,闭上眼睛几乎想要咬舌,却冷不丁从身后飞出一根利箭插进了纨绔的眼睛上。 纨绔痛得翻在地上打滚,六娘不顾满脸的血,慌忙爬起来跑。只见前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急道:“周家姐姐!快过来!” 六娘慌乱之中,还不知这小男孩是哪家的,只能先拉住了他的手一同跑。这少年先射了两箭,把追在前头两人射倒了,拉着六娘一阵狂奔。奔出去两里地,前头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出了林子了;后头的人原本是紧追不舍,一看出了林子,就怕再追会让人发现,纷纷四散逃跑了,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六娘浑身虚脱,一屁股跌在地上。拿着弓箭的少年也气喘吁吁地。 两人坐了半晌,才缓过来。六娘的腿都跑得抽筋了,想起方才九死一生的险情,又虔诚地站起来对着男孩子作揖道:“多谢公子搭救。等我回了宁国府,一定托家中父母长辈,登门重谢。” 这男孩子穿着地虽然寻常,发冠上的玉却是水头极好的老坑翠,六娘心知也是个大家出来的公子。这小公子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小,竟能三箭射中三人,带着她逃离虎口,当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今日若是没有他,自己就算不死,这辈子怕也要毁了。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由着她行完了礼,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寻常的笑,凑上来道:“周家姐姐,你不知道我是哪家的?” 六娘茫然道:“我是没有见过你的。敢问公子是哪家?来日我家长辈也好登门致谢。” 这男孩盯着她看了半晌,突地嗤笑一声,瞥了嘴道:“罢了。冒死搭救了你,你竟认不出我来?”说着脸上露出颇为不满的神色,扭过头去不理睬。 六娘有些愣了,再看这少年,她是真没有印象。 “哎,我真不知道呀!”六娘感觉到这小男孩就是个傲娇冰山,估摸着也是哪个府里头宠着长大的吧,虽然有英勇救人的气概,却没有儒雅温润的风度,可惜可惜啊! 只是少年脸虽臭,六娘受了人家的大恩却不得不顺着他,只好低声下气道:“哎,我错啦,我怕是从前见过您尊容,给忘啦!您就大人有大量,告诉告诉我您是谁呗?” 少年这才回头赏了六娘一个正脸。他嘴角扯了扯,神色里透出一丝不屑,散漫地道:“你就是宁国府的嫡出大小姐别当我不知道,你母亲可是整天上赶着地巴结我们南安郡王府,要将你嫁给我呢!” 六娘傻了:“啊?谁要嫁给你?” 一句话脱口而出,突然想起来上赶着想嫁进南安郡王府的人不就是自己那个九妹妹吗? 不禁面色纠结——原来这个男孩子就是南安郡王府的那位小世子! 只是九娘也是个人才,在小世子面前自称是周家的嫡出大小姐! 六娘只好解释道:“你误会了,根本没有这回事。” 小世子呵呵冷笑两声,脸上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自傲来:“别遮掩了,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欲拒还迎!我知道,你们宁国府是看上了我们南安郡王府的显赫,你和你娘也看上了本世子才华横溢风流倜傥,能让本世子挑中你就是你天大的福气” 六娘听不下去了,扶着额头:“世子大人,我先谢过您的救命大恩,不过,婚姻大事咱们还是两说吧。你才十一岁吧?这些事儿不是你该提起的。” 小世子一拍大腿,一双杏核眼睁得更大了:“哎哟呵!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吶!哎呀呀,这可难办了,我怎么就惹上了你这一桩桃花呢?我把你从一群歹徒手里救了出来,你就不得不对我以身相许啊。我要是不娶了你,你就非我不嫁,以死相逼,我不就成了无情无义辜负少女痴心的负心汉了这可怎么办,我好像不得不娶你啊” 六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谁特么要对你以身相许,非你不嫁,以死相逼啊喂! 从前只听说南安郡王家里的世子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和九娘凑成一对正好。六娘便以为南安世子从小不学无术c只晓得掏鸟蛋捅马蜂,直到今日见他杀人不眨眼,随手射杀了三个人,小小年纪学武精良c身手不凡。这才感叹这郡王家里出来的世子怎可能是个孬的?还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回。 哪知夸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小世子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呵呵,果然传言不假,就是个欠揍的小兔崽子! 六娘用一种看奇葩的目光看着南安世子。 南安世子对上六娘的眼睛,冷笑:“别装了,我知道你暗恋我很久了!正好我也暗恋你很久了!去年我娘就跟我提起了你,我娘还不大愿意,觉着你家里高攀我家里了。不过嘛,我可不是那等俗人!我娘把你的画像给了我,我当时就喜欢上你了!正好今日也算是有缘呐,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我就勉为其难娶你进门吧” 六娘差点一口吐沫呛死,九娘不靠谱,为啥南安郡王妃也是个奇葩啊!想嫁进你们家的是九娘不是六娘我啊喂! 为啥要把本姑娘的画像给这小兔崽子啊!嫡长女的名头认错就认错吧,画像是错不了的啊,她和九娘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世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求你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了”六娘提着自己的裙子想要离他远一点,南安世子眼睛一瞪,不满道:“怎么,你不想嫁给我?!” 六娘都想要提着裙子接着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大祸(上架啦!请先戳福利公告) 好在这时候,学士府的大爷和二爷领着一大群家丁从前头惶急地奔过来了。 六娘一下子看见了救星,慌忙扑上去,眼泪就掉了下来:“大舅舅,二舅舅!你们可算是来了!” 文家大爷和二爷满脸惊恐,看着六娘外头的衣裳都破了,忙道:“你就是宁国府里的外甥女?我们两个在前头听说后山出事了,还死了一个女孩子,你又失踪了,吓得半死,这才过来找人。”文家主母c大太太王氏连忙上来瞧,见六娘毫发无伤,里头的衣裳都是完好的,这才一颗心放下,颤抖着道:“可吓死了人。你不知道今日在后山闹事的是十二皇子领着的一群纨绔!别说杀了一个丫头,就算真将咱们家里的小姐虏走了,怕是也什么都讨不回来的。” 一声十二皇子,倒把南安郡王世子吓得跳了起来。他奔上来道:“文家伯父!怎么,今日来闹事的是宫里的那一位最年幼的皇子?” 文家和南安郡王家的交情比国公府还深厚些。虽然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勋贵,上数五代时,南安郡王的祖辈饥寒交迫之时还是拜了文家的祖辈做师傅,受了文家接济,靠着文家祖辈的指点才考上了状元,也才有了后头的发迹。 文家大爷和南安世子也是相熟,两人先见过了,南安世子又拍着胸脯将自己勇救六娘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惹得文家大爷二爷不得不给他作揖道谢。六娘默然无语,面露无奈地站在一旁。 文家大爷和他道:“若不是他,世子爷以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学士府里头做腌臜事儿?多亏了世子爷搭救,否则今日我们家的外甥女怕是世子爷也知道,若不是有着那一位的势力,京城里头的纨绔就算欲行不轨,也不会闹到学士府里头的。” 六娘听着也是惊了,暗暗道:宫里头竟也有这等败类,堂堂一个皇子,做了京城纨绔的头子!皇帝老儿竟由着这样无法无天的儿子胡来,在臣子的府邸里侮辱良家女子,也不怕失了皇室体统!口中忍不住问道:“大舅舅,今日还是我外祖母的生辰。十二皇子又是怎么摸进了学士府的后山?” 文家大爷一声叹息:“十二皇子今日也是跟着太子殿下过来的。太子殿下给我们老太太祝了寿,早早地就走了,当时十二皇子等在外头,是跟着一起走的,我们也都以为十二皇子回宫了。哪知道那十二皇子来我们家里这一趟,不巧就看上了一个长得好的女孩子。还没有回宫,十二皇子偷偷地折回来,又进了咱们的园子,这才” 南安世子不耐烦听这些,急急打断了道:“世家大伯!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为了救你们家的外甥女,我射死了三个人啊!那个十二皇子该不会找上我吧!” 一向号称小霸王的南安世子这回真的怕了,六娘看他那怂样儿,心里倒是叹息起来。 世子又怎么样?碰上皇子了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就算十二皇子有错在先,若世子真的射伤了皇子,那最后倒霉的能是谁? 六娘虽然不是圣母,但她是个数读圣贤书c胸怀礼义道德的人。她这一刻就决定了,要是南安世子真的因为这件事被十二皇子报复,她一定得站出来帮忙。 文家两位爷一听,脸色就变了。 文家大爷抖着手道:“世子爷,您您有没有看清射的是谁?” 世子摇摇头。 文家大爷一惊:“可别射中了十二皇子!那别说咱们文家了,南安郡王府都要让皇上抄了啊!”说着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搓着手在地上转圈,不知所措地道:“这可怎么办万一射中了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在宫里是个什么存在?他和继承大统的太子c深受皇帝器重并有势力和太子对峙的秦王都不一样。 十二皇子今年才十四岁,是皇上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是皇上身边最年轻貌美c出身贫寒却能够和刘贵妃平分秋色的薄昭仪。 和文家不一样,和京城里大多数世家也不一样。当今圣上最宠爱小孩子,对几个年长的皇子猜忌心很重。 十二皇子也不屑于站队。他年纪太小了,没办法争储,皇帝就给了他馆陶和翼州的封地,保他一辈子,不管谁当皇帝他都是一生安乐无忧c富贵荣华的。他从小被宠坏了,不学无术c惹是生非,皇帝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反倒高兴,觉得他没有争储的心思,和几个野心勃勃的哥哥不一样,对他是越发偏宠了。 十二皇子也是知道父亲宠他,他是所有皇子中侍奉皇帝最殷勤孝顺的,每日无所事事的他除了惹祸就是在父亲身后跟随着。 所以这位十二皇子虽然不能够和太子争大统,在宫里却没人敢惹。 文家就是个普通的文官世家,南安郡王家倒厉害些。只是别的事儿倒好说,若南安郡王的世子伤了十二皇子的性命 都害死了你家亲生儿子,皇帝还管你南安郡王府手里是不是有权,女儿是不是太子妃啊? 文家大爷懦弱些,倒是二爷有胆识,一拍大腿道:“大哥,怕什么!真射死了他,大不了咱们文家给他赔命!咱们文家世代书香,祖辈也是做过御史撞过台阶的!大哥,世子爷,周家外甥,我今儿就把话里撂下了。要是上头追究下来,我们兄弟两个来顶罪!南安郡王的世子是为着救咱家的外甥女才出手的,外甥女差点让人毁了,不也是咱们家里没有照顾好?就算杀了咱们全族,都不能把南安郡王牵连出来!也不能牵连上宁国公府!” 文人的刚烈正直这一刻被文家二爷发挥地淋漓尽致,六娘在侧瞧着都忍不住满脸崇拜。 下一瞬,六娘还是清醒过来了,跺脚道:“不行!二舅舅,咱们不能冲动!今日这件事,谁都不能去顶罪!您别急,咱们先回去探一探,看中箭的究竟是不是十二皇子。若不是,不论他什么身份,这事儿闹到圣上跟前,圣上知道了十二皇子如此胡闹,该不会偏着他们的。” 只要不是十二皇子中箭,就一切好说。但若真的是十二皇子 六娘心道,十二皇子仗着年纪小得宠,可和敬公主还嫡出的幼女呢。 文家大爷c二爷连声称是,和六娘一同回去查看。 众人到了地方,找了半晌,发现一个男的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翻看了一阵子,有人道:“就是隔壁西乘伯府的庶子!” 大家松一口气,文大爷啐了一口:“西乘伯这些年都败了,又是个小妇养的,还不够给咱们家林姐儿赔命!”又看满地的血迹,身后两个长随仔细探查了道:“还有两个人受伤,不过都逃走了。” 文大爷吩咐道:“派人去查!再派人去宁国府c南安郡王府两家送信!”长随道:“信已经送出去了,宁国府派的人快到了。”文大爷点了点头。 六娘知道和敬还在树上,心想:这件事若是能轻易压下去,最好就不要牵连出和敬公主。不说别的,就说和敬整天在外胡闹,若让圣上c皇后知道了公主遇上了这等腌臜事情,日后可不得严加管教,还能让和敬出宫一回吗?和敬也是可怜,生在帝王家,天大的规矩压着。 再则,若是皇后知道了和敬是和自己一块儿遇险的,第一个就要治自己这个伴读的罪!自己身为伴读,非但没有规劝公主贞静守礼,反而跟着公主甩掉宫人来后山上烤兔子吃,以至于遇到了歹徒身边没有随从保护,差点酿成大祸。皇后不气得扒了她的皮才怪! 六娘要找和敬,想了想道:“我方才从这里跑出来的,熟悉些。大舅舅给我一些人手,我顺着找一找。”文大爷也没有想别的,指了十五个家丁让六娘带着。 六娘便一路找过去,到了先前与和敬两人烤肉的地方,只见地上躺着半熟的兔子,火堆让人踩灭了。再看四周树上,都没有和敬的影子。六娘转了两圈,才在其中一棵树上发现了一张绿色的撕下来的衣袖,连忙趁人不注意收到手里。 领着随从们折回来,朝两位舅舅道:“我也没有找到。”瞅了个空去看布条,见上头用炭火写着“平安”两个字,心里才松一口气。 和敬方才在树上躲避,等歹人们跑过去了,偷偷下来,跑出林子去找到了黑脸统领一众。 六娘与和敬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对方。六娘在两个舅舅跟前说是自己迷了路,走到这山上,不幸遇上歹徒;和敬那边说自己贪玩,一直在后宅园子里头瞎转悠。 六娘这边,文家大爷和二爷一直在山上找人,几乎将后山翻了个底朝天,确认那伙人都逃走了。文家大爷只好道:“先回去吧!明日再看能否打探出消息!”这时候年近七十的文夫人竟一路哭着由丫鬟婆子扶着上山了。 文家大爷c二爷大惊,慌忙跑过去扶着道:“老太太怎么过来了!”文家大爷哭道:“都是儿子不孝,没有管束好府内,老太太寿辰的大日子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没有颜面见老太太!” 文夫人推开了两个儿子,跌跌撞撞奔至六娘面前,拉着她上下看了,又把南安郡王世子看了一番,这才道:“我的儿!还好你们没有事!”反手给了自己两个儿子一人一个巴掌,骂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府里头也能让歹人进来!” 两个大爷心道若真的是歹人,自然是进不来的,谁让人家是十二皇子,天之骄子呢?两人不敢言语,都跪着请罪。文夫人抹了抹眼泪,冷道:“都别跪着,你们两个亲自出府去,将今儿闯进咱们家里的人都查清楚!你们父亲已经去宫里了,十二皇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说着看了一眼南安郡王世子:“我就等着你们父亲的消息。若是十二皇子没有受伤,咱家就要彻查此事,那起子歹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若是十二皇子中箭再联合南安王府c宁国府,三家一同想办法。” 文二爷惊道:“不行!若真有事,怎么能牵连旁人?” “住嘴!”文老太太杵着拐杖狠狠地戳在地上:“就算有事,咱们家里总要留个后!满门抄斩的事儿,我不许!” 文家老太太虽然身为学士府的长辈,心思却和两个儿子不同。 她也想彰显一番文人的气节,但现实容不得她撑面子。 文二爷还要再劝:“娘”文老太太的拐杖就敲在了他腿上,打得他哎哟一声跳起来。 文老太太叹息一声,又掉了眼泪:“咱们学士府也算百年世家,在朝中是最忠君的,又不站队。我原想着,上头争个你死我活,咱们家里就做个纯臣,不贪那些利益,却也不会有什么祸患不是?结果呢,飞来横祸”说着呜呜地哭,拉过了六娘的手腕道:“六姐儿,你怕是对我这个外祖母并不亲近吧。也是,我和你母亲一直很生疏,你母亲去后,我更是没有管过你,和宁国府也没什么来往了。我丝毫没有尽到一个长辈对你应有的保护和照顾。” 六娘紧咬着嘴唇,半晌道:“外祖母,您是我的亲人,小六孝敬祖母本就是应该的,不敢不亲近” 文老太太朦胧的泪眼中泛起一个苦笑,道:“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家里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索性将从前那些事儿和你说个清楚。你知道我为什么刻意疏远你母亲吗?为什么在你母亲去世后也不替你主持公道?那都是因为形势所逼。宁国府和成国府都是太子的势力,文家不能和宁国府太密切,你懂吗?” 六娘没说话。文老太太叹息一声道:“我们文家是纯臣。这些年储位争斗地越来越厉害了,文家就更不能和你们宁国府走得近了。如果我为了你母亲,为了你这个外孙女,干涉你们宁国府的家事,反而会被上头抓住把柄,给文家扣一个攀附权势c暗中加入太子党的帽子。六姐儿,真的很抱歉,我是你外祖母,却什么都帮不了你。” “文家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六娘大着胆子问道:“为了做一个纯臣,为了避免卷入诸位皇子们的争斗中,为了不被圣上疑心,就只好清廉处事,不与任何权臣来往过密,尤其以女儿早逝的借口刻意疏远宁国府?” “是啊,我们也不想这样,这样活着多累啊,还没办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文老太太没有介意六娘的多嘴。她像对待一个成人那样解答六娘的问题:“但是这样做对我们大家才是最好的。” “只可惜这样的平静很快也要结束了。”六娘轻轻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外祖母,文家再怎样置身事外,却仍然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找上门来。十二皇子他们想要将文家拖下水储位之争,文家这样的世家望族终究没办法置身事外。” 文老太太这一次没有再回答。她惨白的脸颊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文家两个大爷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六娘的脸色也在这样惨淡绝望的气氛中,渐渐变得青白无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人质(二更!八千字大章) 黄昏时候宁国府c南安郡王府都来了人,将自家的子孙接了回去。 赵夫人又惊又怕,差点犯了哮喘,回来就将五娘c六娘c七娘c十娘四个全部拎到祠堂里头。六娘跪地请罪,说自己给家里惹了麻烦。赵夫人没理她,却杵着拐杖,将五娘七娘十娘三个一人抽了一棍子,大骂:“你们三个是怎么伺候六娘的!六娘跟着亲戚对诗玩乐,你们不跟在后面伺候着,反倒只顾自己享乐!都给我跪祠堂,没有我的令,一个也不准起来!” 五娘几个一声不敢吭,都老老实实地跪着。这就是嫡庶的分别,在赵夫人眼里,六娘就算是个继女,也比她们几个金贵。庶出的给嫡出的当奴婢使唤的都有,庶女服侍嫡女更是天经地义的。六娘在外头差点遇害,五娘几个难辞其咎! 罚了三个庶女,赵夫人才又将六娘拎进松龄院。先是问:“外头的衣裳都撕了,好在里头的衣裳没破,你老实说,真的没有受辱吗?” 六娘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赵夫人冷哼一声:“那南安世子射伤的人是谁,你也没看清?”说着旁边心腹嬷嬷捧上来一幅画,和她道:“这是十二皇子的模样。” 六娘细细端详了画,再回忆半晌,道:“实在是想不起来,当时只顾着跑,不知道伤的是谁。” 赵夫人坐着,胸口起起伏伏地喘着。六娘连忙上来哭着给她揉胸口,一壁道:“都是小六的错,小六牵连了咱们家里。若是十二皇子降罪,小六愿意赔命!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赵夫人一把推开了她,冷哼一声:“倒不用你赔命!南安郡王里的那个小子哭着喊着要替你赔命!南安郡王妃正在家里动板子呢,他也不服软,撂了话说真有事他替你扛!” 六娘又差点被一口唾沫呛死。 赵夫人看着她,面上冷笑:“我不知道该说你命好还是命不好。去学士府走一遭,就惹下弥天大祸。差点死在歹人手里,还有南安郡王府的小子不要命地把你捞出来。” 六娘哭不出声了。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或许,不管这件事情最后能不能摆平c三家府邸会不会遭难,她要嫁给南安郡王世子都是既定的事实了。 六娘想起来那个十一岁的小世子就觉得头晕目眩。 十一岁的小屁孩啊他懂得什么叫喜欢吗?他这个年纪最容易在冲动之下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六娘并不认为这小世子是真的对要娶她这件事深思熟虑了的。 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人道:“老爷c世子爷从宫里回来了!”六娘一怔,扶着赵夫人迎上去,就见老尚书和府尹大人父子俩匆匆跨了进来。 六娘还没想到会这么仓促地见到自己的父亲,赵夫人也惊了,先拉着世子爷道:“怎么回来了?”世子爷摆摆手:“前日就到京城了,先去拜见了上峰和恩师,本想着今日回家的。只是想不到家里出了事,便随父亲一同进宫了。” 六娘看着老尚书和世子爷阴郁的脸色,心知不好,连忙先跪下了。老尚书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孙女,冷冷道:“就说是个没福气的!果然给我们家惹出这样的祸事!”六娘听得心里凉了半截,倒是世子爷叹息道:“又不是小六的错,谁能想到会遇上了十二皇子?” 世子爷一边将六娘拉起来,看着她道:“到底是我辜负了你那早死的娘啊!” 六娘面色呆滞,她还想着自己老爹是个无情无义的,倒不成想,这男人还有点良心。 老尚书和世子爷都坐了,赵夫人坐在边上,低着头抹眼泪。老尚书扫一眼六娘,六娘慌忙又跪下了,老尚书淡声道:“宫里十二皇子被利箭射伤了胳膊。” 赵夫人和六娘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还是赵夫人先平静下来,叹了一声:“好在人还活着!若是死了,咱们三家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秦王殿下连夜上书弹劾太子。”老尚书下一句话更让六娘感觉毛骨悚然:“十二皇子跟随太子出宫,受了伤,太子难辞其咎。和敬公主与太子此时都在御书房中跪地请罪。” 赵夫人脸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她猛地起身,怒道:“天理何在!十二皇子奸污民女,皇上为何视而不见!太子为何要受到申饬!” 宁国公府和身为纯臣的文大学士府不一样。 在很多年前,就是太子刚刚册立的时候,宁国公府c成国公府就跟随南安郡王府一道,投进了太子党羽。 成国公府的嫡长女元娘是珉王妃,珉王和太子走得近。 “十二皇子一直是跟随秦王的,我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秦王那边设计好的。”老尚书摇头叹息:“只是十二皇子受伤这个局面,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你们不知道,今日在学士府里受辱自缢的那个女孩子,姓林,原是寄住在学士府的远房亲戚” 六娘听着脑子里嗡地一声,姓林的?寄住的亲戚? 是那个林小姐! 她死了? 六娘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发冷。不久之前还和自己一起对诗玩乐的女孩子,却被歹人盯上,受了奸污。一个寄人篱下的庶女,毁了清白,或许是心理上无力承受,更有可能的是学士府这样将名声看得比生命重要的人家,逼得她不得不自尽。 “前年进宫给圣上写过对子的”空有才华又怎样?还不是命比纸薄。 老尚书显然没有将这个死了的林小姐放在眼里:“是个寄住的庶女,身份低微。这也就罢了,只是今日学士府那边又给我捎了信,在那死了的林氏身上发现了一块双锦鲤样式c雕刻祥云的玉佩,是太子的物件。京兆尹奉旨查证此事,已经将林氏的尸体,连同那些物件都抬走了。” 六娘和赵夫人都怔住了。 赵夫人嘴角哆嗦:“竟竟是冲着太子来的?” 老尚书道:“十二皇子状告太子在学士府欲行不轨,被自己不慎撞见,太子指使手下射伤了他。这条条大罪,若圣上真信了秦王和十二皇子他们,怕是要废太子。你也知道,今日太子过去学士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秦王顺水推舟,陷害了他,他是百口莫辩的。” “你是说文家七小姐?!”赵夫人满脸惨白:“十二皇子是将林小姐错认成文七小姐” 太子看上的人是文七小姐,他屈尊降贵来到学士府给文夫人祝寿,就是为了这个文七小姐。 秦王以此设计陷害太子,让十二皇子入府奸污文七小姐,嫁祸太子。事发之后,圣上一查,就会知道太子对文七小姐早有心意,再结合文七小姐身上的物证,太子必然会声名尽毁。 只是中途出了岔子,十二皇子将林家小姐错认为文七小姐。 六娘这才惊觉事态的严重性。如今太子与和敬在圣上面前请罪显然是圣上相信了秦王和十二皇子的说辞,怀疑了太子。太子因奸污臣女被十二皇子发现,恼怒之下指使手下射杀十二皇子。那个手下自然就是身为太子党羽的南安郡王世子这条逻辑没有错漏! 这种情势下,和敬若是说出真相,声称自己亲眼看到了是十二皇子奸污臣女嫁祸太子,这在皇帝看来简直是在强词夺理,为太子开脱。亲历此事的人证是六娘与和敬公主,一个是宁国府嫡女,一个是太子的亲妹妹,她们两个身为太子党,她们的话圣上会相信吗? 事发的地点是学士府后山,四周没有人影,再也找不出别的人证。就算找到一个学士府的家丁作证,可学士府又是宁国府的姻亲,同样属于避嫌的范畴。 林小姐不是被学士府逼死的,也不是因不堪受辱自尽的,她应该是被十二皇子杀人灭口!因为如果她活着,她的证词足以扭转事态。 该怎么办? 这一瞬间六娘仿佛看到太子一派c南安郡王府c成国府c宁国府和文大学士府将来满门抄斩的惨状。 六娘想起来上一世,康熙的儿子们九龙夺嫡的惊心动魄。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为和亲公主。她只是大清朝成千上百个宗室女中的一个,为什么牺牲的会是她 还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和祖母过早地做出选择,投诚了那个三立三废的扶不起来的太子! 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死后,她的家族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毒酒穿肠过的冰冷,她永远都不会忘。 六娘的手指突然紧紧攥成拳。 “小六,你回去。”老尚书看着六娘下了命令:“先在你自己的院子里禁足思过。” 六娘恭敬地垂下眼帘,应了声是。赵夫人身边的两个婆子送她回采薇院。 这一夜宁国府上上下下都没有睡好。 六娘也没有吃晚饭。她很后悔自己跟着和敬公主去后山上玩,这才撞上了歹人。 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她没有被直接牵连,秦王党扳倒了太子后,宁国府在几年之后还是会倒霉的。 六娘在后山的遇险只是整个阴谋中的小插曲,无论她是否出现都不能改变结果。而随后南安郡王世子射伤十二皇子,非但没有对太子党产生帮助,反而让受伤的十二皇子在皇帝眼里变得更加可怜,太子党还另外背上了一条“因丑事被撞破意欲对十二皇子下毒手”的大罪。 类似的事情上辈子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六娘毫不怀疑如果这辈子再经历一次,她会像上辈子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六娘坐在床上抓紧了自己的衣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鱼肚白。 她静静地思索起来—— 秦王和十二皇子为了嫁祸太子,早就找准了目标,那就是文家七小姐。 太子有意将文家七小姐变成他的侧妃,秦王知道这一点,才会对文家七小姐下手,因为这样更容易嫁祸。 姑且抛开十二皇子行凶过程中认错了人的意外 秦王想以文家七小姐为牺牲品来陷害太子,这说明圣上也知道太子喜欢文家七小姐,这样才能成功让圣上相信太子奸污七小姐的动机。 第一个问题:太子为什么看中了文七小姐? 政治斗争中,关于情爱的问题都不重要,也不需要答案。姑且将它看做是太子单纯地喜欢文七小姐。 好,第二个问题:秦王和圣上又如何得知太子的心思? 因为太子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对七小姐的看中,甚至屈尊到学士府祝寿了。有心思的人都看得出来。 第三个问题:秦王和十二皇子是用什么样的手段,使得圣上相信了他们编造出来的戏码? 首先是文七小姐的人选——这一点因为十二皇子眼睛不好使认错了人,已经不构成筹码。其次是天时与地利,秦王选择了学士府这个地方,又选择了太子专程为了一个女人去学士府祝寿的时机,让太子变得更加可疑。再次是人和,也就是十二皇子这把刀子,他是皇帝最小的孩子c不参与争储,他说的话c做的事情总比其余的皇子更加可信。这里就不得不再次感叹秦王选了个好队友。最后是物证,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十二皇子将太子的一块玛瑙玉佩塞进了受害者林小姐的口舌里,造成林小姐临死前不甘就死,咬下玉佩的假象。最后的最后还有外力推波助澜,正四品的京兆尹大人奉皇帝圣旨,领着捕快们冲进学士府,将林小姐的尸身和一应物件全部抬走了,使得太子党没办法从林氏身上找到出路。 第四个问题来了,十二皇子和秦王是怎么得到太子的玉佩的? 这才是个有价值的问题。 太子年近三十c性情沉稳老成c不苟言笑。在争储的过程中他始终表现出良好的防守与强大的韧性。这么一个人,每日绷紧了神经像战斗一般去生活,他为何会给对手可乘之机,让人偷了自己的贴身之物? 六娘能够肯定,太子自己都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么丢的c何时丢的,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那个玉佩能成为铁证,说明它肯定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而是太子片刻都不离身c绝对不可能送人的东西。 玉佩。双锦鲤样式c雕刻祥云的玉佩。 六娘在和敬公主身上见过一块类似的玉。皇后似乎也有这么一块。其余的皇子皇女都没有。和敬公主曾说过这不是父皇给他们的,是皇后娘家的东西。 是太子身边出了内鬼。 六娘心里渐渐地沉下去。太子的处境比她想象地更糟糕,她进宫伴读这么多天,看到的都是皇后和太子威仪显赫的模样c和敬公主刁蛮胡闹却被圣上无限溺爱的模样,根本想不到秦王已经暗中积蓄了那样庞大的势力,有了足够的能力给予太子致命一击。 十二皇子为了扶持秦王,居然以身涉险。京兆尹这个关键的位置,也向秦王投诚。秦王还手眼通天,收买了太子的心腹,才能最终完成这个计划。这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六娘知道,在看不见的水平面之下,还潜藏着更加硕大的冰块。 不知道京城中还有多少势力是属于秦王的?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林氏死了,物证被留在林氏的口舌里事到如今似乎成了一个死局。 六娘的眉头皱起来。 天完全亮了。 六娘被老尚书禁足闭门不出,而宁国府的其余主子们这时候也都被告知要留在院中,近日都不能踏出府门。 宁国府周遭已经弥漫了风声鹤唳的气息。 就在六娘刚刚起床时,外头却传来一阵嘈杂。 咚咚的脚步声,乌泱泱的人声,将六娘那颗本就不平静的心惊扰地激荡起来。 采薇院的丫鬟们都惊得脸色发白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散了头发的丫头猛地撞开了采薇院的外门。六娘大惊,出去一看,那丫头竟是许氏身边的春分,春分跳着进来,看见六娘便大喊道:“原来六小姐还在这里受用呢!六小姐没了良心,自己闯下的大祸,竟要世子夫人和九小姐帮着背呢!不怕天上的雷公电母看不过眼去,遭天雷劈死了哇!” 春分大喊大叫,嗓子都沙哑了。六娘瞧着她这疯魔样子,心里突地冒出一股子火气,冷道:“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六小姐自己去前头二门瞧瞧啊!”春分却上来死死拽住六娘的衣裳,将她往外拖。她只有一个人,六娘这边却有那么多丫头,她自然拖不过,还让两个三等丫头扣住了双手。 春分大骂:“我是奉世子夫人的命来请六小姐到前头去的!六小姐今儿不去,就是被狗吃了良心!六小姐不知道,宫里头来人了,要拿了九小姐的性命去填六小姐闯出来的祸呢!” 六娘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面上没有一丝畏惧,伸手整一整衣裳:“我跟着你过去便是。” 过去一路上,瞧见的丫鬟婆子脸上都是一副大难临头惊惧神色,几个婆子急慌慌地迎面跑过来,还差点撞了六娘。前头人的喊叫声也越来越清晰了,到了二门,就见府中许氏c二太太c三太太都一同跪着,后头跪着大群丫鬟婆子围拢着,前头站着几百个家丁守着,祖母赵夫人跪在最前头。 她们所跪拜的人,正是宫中来的两位穿着紫色官服c面皮白净c年纪不小的宦官。 就听许氏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你们要抓小九进去,不如这就拿了我的性命去!我们家的男人们此时就在圣上面前,若我们死在这儿,看你们怎样交代!”国公爷和世子爷天不亮就进宫了,陪着太子在圣上面前请罪。 旁边一同跪着的赵夫人也求道:“孩子们都还小,望两位大人高抬贵手,请了我和许氏两个老不中用的妇人进去吧。” 六娘还没见过身为一品诰命的赵夫人如此卑躬屈膝的时候。 更何况这两个宦官说白了只是伺候皇帝的奴才,领七品的俸禄罢了。 两个宦官脸上都露出不屑的神色。其中一个宦官轻哼了一声,尖刻道:“几位夫人快请起吧,您们这个样子,不是与小人们为难吗?若真拿了您二位进去,岂不是有损圣上英明?” 六娘明白了,这是要人质! 宫里要九娘进宫做人质! 这个国家最尊崇的就是孝道。就算两国交战,送出去的人质肯定是小辈,没有把长辈当人质的。若皇帝拉了两位夫人进宫,关押起来,在满朝文武眼里像个什么话?尤其赵夫人已经年过六十,身体又差,若进去了经历那些惊心动魄,吓得发了病一命归西可怎么好?九娘年轻气盛,在宫里饿一顿c挨一顿打也不会死的。 赵夫人这样说,只是不肯放弃,想要拿自己的老脸来把九娘的命争回来。 当事人九娘跪在边上,早吓得缩在甘嬷嬷怀里不肯抬头,身子簌簌抖动。甘嬷嬷一边护着她,一边要去拦着想要撞死的许氏,心力交瘁,一张老脸哭得都快接不上气了。许氏悲鸣一声,突然爬上去抓住了宦官的腿,一下一下地磕头道:“两位大人,我求求你们对了,我家里不止有小九一个嫡女,我们家里的嫡出长女是排行老六的女儿!你们带了她去不是更名正言顺吗!为何非要和我的小九过不去啊!” 许氏在这样惶急的关头,还派春分去请六娘过来,自然是别有用心。 那两个宦官却似乎并不买账。一人道:“世子夫人就不要瞒着我们了!当我们傻了,不知道贵府的底细?贵府六小姐生母早逝,在府中不过是个草一般的继女,哪里比得上九小姐这样一块真正的宝呢?要拿了六小姐进去,怕是贵府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若不是夫人您的两个大儿子都在金陵读书c小儿子又不满三岁太过脆弱了,其实也轮不到九小姐进去的” 许氏听着这话浑身一悚,吓得脸色比纸还白。 正一筹莫展,许氏突然听见了一个平日里十分厌恶c此时听来却如同天籁的声音。 六娘就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她朝着众人道:“不知两位大人来我府中要带走九妹妹是什么道理?我姓周名妙莲,是宁国府里的嫡长女。” 两宦官一愣,看见六娘,才又笑了。另一个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宦官道:“原来是六小姐过来了。怎么六小姐,这么想着跟随小人们进宫去?” 六娘忖度着两位宦官说话的方式,知道他们是秦王的人。 若是皇帝的人,大多都十分恭谨严肃,不会有这么多的话来给她。 换句话说,若是皇帝决定了要谁进宫做人质,直接就闯进来拖走了,哪里容得许氏和赵夫人两个求情的。 六娘闻言竟笑了,道:“我家里九妹妹年纪小,身体弱。真要进宫伺候,还是小六进去吧。” 两个宦官对视一眼,又盯着六娘看。 六娘又道:“小六此前就是和敬公主的伴读,本该每日进宫服侍公主读书的,这时候进去了也是名正言顺的。再则小六是宁国府的长女,长幼有序,天下没有绕过了大的去拿小的的道理。” 偏偏这时候许氏适时地哭号了起来:“你们要拿九娘就先从我身上跨过去!我今儿就撞死在这里”说着爬起来朝朱红大门的门槛上撞去,四周丫鬟哭喊着抱着拦着,场面一时大乱。 两个宦官看着撒泼的许氏,为难起来。 毕竟要拿宁国府的人进宫,只是秦王的意思,不是圣上的意思。 他们两个也不是御前的四品大太监,真闹出了事,反倒坏了秦王的大计。 僵持许久,两个宦官冷笑了一声,道:“如此也就罢了。六小姐此前跟着和敬公主伴读的,这会儿进去了倒也合宜。”另一人上来朝着六娘行一礼道:“六小姐,请吧。外头马车已经套好了。” 六娘轻轻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半晌道:“我知道了。”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容我回去换一换衣裳,再和父母亲人拜别。” “也不用换了,宫里的人难道伺候不好小姐?”宦官笑着。 六娘只好站住了脚。她缓缓回头,看着赵夫人和世子夫人c两位婶娘,平静道:“小六进宫去陪着公主读书了。” 赵夫人看着六娘,像往常一样道:“记得宫里的规矩,好生服侍公主,不要给两府丢脸。”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有机会,去长秋宫给淑太妃请个安。” 六娘忍着泪应了,心里悲哀道:宫里秦王的势力猖狂到了来宁国府要人质的地步,可见宫中局势成了什么样子?淑太妃这个时候早被软禁了,她是太妃又不是太后,连个儿子都没有,能帮上什么忙?赵夫人想着让淑太妃照顾自己,至少保住自己的命,怕是不能的了。 终于站起来要走的时候,赵夫人最后道:“记得你是周家的嫡出长女。” 六娘扑通一声跪下叩头:“孙女记得!孙女无论能不能回来,都不会堕了周家的名节!” 她心里几乎想到了太子被废c秦王掌权c两府覆灭c自己留在宫里做人质被一碗毒酒赐死的最终结局。 马车等在外头,不过是一辆青面细布的轿子,门帘上挂着的宫绦显示是宫中的马车。 周围周家的护卫队长牛和山领着五十个壮硕家丁跟上来了,两个宦官也不管,任凭他们跟着。 六娘出行还从未见过这等架势。她一言不发上车,晃晃悠悠到了宫门口,两个宦官给她掀开轿帘,这便退下了。六娘心里正疑惑着,却见来接引的宫女是生面孔,根本不是之前一直来接她的c和敬公主宫里的女官。便知道是两个宦官将自己交给这几个女官了。 六娘屏息凝神跟着进去,两女官带着她一直往皇后所居的凤坤宫里走。到了皇后宫里,不见皇后,却是见到和敬公主站在皇后平常练字的寝室里头。 和敬公主见到她,用一双惶急的眼睛看着她,却不敢跑过来。六娘才发现和敬身后站着的伺候的人也换了。 “臣女请公主殿下金安,愿殿下长乐无极。”六娘不得不结结实实地磕头下去。和敬抿着嘴,轻轻对她抬手。 教授女红的师傅还是从前的师傅,她姓冯,是南安郡王府的远房亲戚c后来以妙龄嫁给年过五十的一位内阁阁老做续弦,如今已丧夫守寡。冯师傅在六娘之后向公主行礼,再打开书。四周顿时进来六个女官为公主摆好书案和绣架,站在一旁服侍。 冯师傅的眼睛里有些茫然,和敬则是焦急。 六娘从和敬的神色中知道,太子应该已经被软禁了。和敬与她是在皇后的寝宫中学习女红,那么皇后去了哪里?皇后肯定是被一同软禁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孙贵族奸杀民女这种事情在和平年代怕不算什么,但是在这种时候被秦王揪出来,可就是致命的大罪了。 冯师傅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偶,她不说话,将两张绣样摆在和敬和六娘面前。她的确不敢说话,她唯一的儿子c原先在皇帝身边做七品侍卫的,此时也在宫中。 六娘和公主都不动针线,四周女官也不管这些。两人端正安静地坐着。 和敬心里已经是十万火急了,凭着她这些年在宫中的教养才能堪堪坐得住。六娘则是在安静地思考。 凭着她上辈子经历更加残酷的政治斗争的经验,她知道现在还远远没到放弃的时候。 六娘感受着凤坤宫周遭肃杀的冷冽,看着六位女官脸上的肃穆神色,不禁开始沉思——事情为何为发展到这个地步?平日性格严苛c处事周到沉稳c在储君的位子上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和身为皇帝原配c在后宫中说一不二的皇后,这一对母子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换句话说,皇帝凭什么相信了秦王,动了要废太子的念头? 只是因为太子奸杀民女吗?一定不是的。 很快到了下课的时辰。 六位女官中为首的一位上来道:“这几日宫外护城河修墙,路不大好走,请冯师傅和周小姐留宿宫中。” 意料之中。宫中连给她们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 冯师傅先行告退,六娘随后。两人住在凤坤宫后殿避暑的抱厦里头,又有十二位宫女进来伺候两人的起居。 又是一夜无语,六娘这一回倒睡着了,昨天一宿没睡她真的困了。这宫里头点的香料也的确比府里头更助眠。 第二天的时候照例梳洗装扮,跟着公主上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做戏(三更!八千字大章) 这一天冯师傅的状态很差,她本来想让两个学生学习“齐毛针”的基础,却拿错了绣样,一翻翻出来一沓以浮光滚针技法绣出来的湘绣花鸟。冯师傅脸上有些尴尬,浮光滚针的基础是平针和齐毛针,齐毛针都还没有讲,滚针肯定学不了。 和敬公主对上课早已心不在焉,六个女官也不管。和敬干脆趴在书案上头开始睡觉,六个女官照例添茶倒水,仿佛公主正在认真上课一样。 六娘却很突然地笑了,朝冯师傅道:“师傅,今日我们就学习滚针绣法吧?” 冯师傅不在状态,都打算跟着和敬一块睡觉了。听六娘一喊还唬了一跳,反应过来才道:“周小姐,这这滚针的花样都还没有讲” 言下之意都到了杀头的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学这些! 六娘道:“我和公主年岁都不小了,请冯师傅您教习的机会也很珍贵。我离家的时候父母长辈都嘱咐了要在课业上下苦功,不辜负做公主伴读的机会。我看这几张滚针绣品不算很难,我从前还学过针法的,不如您就教我们绣花样吧。” 冯师傅无奈,只好道:“那好吧。” 说着随意抽出一张花样,上绣了一株墨莲,上头站着一只展翅的喜鹊,色彩很简单,只有黑白两色。滚针刺绣的原理是运用更多层叠的绣线组成图样,层次感分明,显然比先前的平针更栩栩如生。 这几乎是最简单的了。冯师傅翻开书,照本宣科将滚针基础技法念了一遍,给公主和六娘一人一尺布,绷在架子上。 绣吧。 六娘真开始绣了。她飞针走线,先完成了喜鹊和墨莲的雏形。 冯师傅看着有些吃惊,这才知道六娘从前肯定学过滚针,而且学得很好。 从前她教六娘的时候还不知道六娘的女红这么好,连浮光滚针这样生僻艰难的针法都懂得,寻常的花鸟绣艺之类肯定早不在话下了。只能说明这孩子之前来学的时候从来没拿出过真本事。 四周的女官们都很安静,但是眼睛都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们。 和敬虽然心里紧张,在看到六娘绣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拍起了手。 六娘微笑。继续绣好了这一副花样,递给和敬看。 六娘的绣艺不仅仅是熟练,简直是精妙了。沾着露水的墨莲好像活过来一样,展翅的喜鹊好像立刻就要飞走一样,和敬和冯师傅都睁大了眼睛。 冯师傅夸赞道:“周小姐是下了苦工吧?日后我可以教授您一些滚针绣法中失传的绝技了。” 六娘谦逊地笑笑,看着和敬闪着神采的眼睛,指着绣布上一处道:“其实我还只是初学,很多地方都不够完善,公主,您看这里”她似乎有些苦恼:“这喜鹊的嘴巴这里,线条太细致了不太好操控,线都收得紧了,这样就不好看,显得僵硬” 和敬仔细地看,果然如此,不过心里还是道:这也太吹毛求疵了吧,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达不到六娘的水平。 六娘却有些固执,非要拉着和敬研究那一点点没有绣好的地方:“公主,你帮我看看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做好”又向冯师傅招手:“师傅您看呢?” 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 就在这时,六娘扯着线头的手突然一动。一根长长的黑线被猛地从绣好的花样上扯了下来。 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呈现在了三人面前。只见那喜鹊的羽毛上头丝线间隙的空白隐约组成了几个字。 “是谁背叛太子?” 和敬看到了,冯师傅也看到了。她们用一种目瞪口呆的神情盯着六娘手里的绣架。 和敬急促地呼吸着,她一把抓住了六娘的手。那意思是——后面就是监视的女官,为何如此大胆? 六娘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让她不要害怕。 可是,正如和敬公主所预料的,六个女官看到她们三个人长时间地凑在一起,不免起了疑心。 两个女官上前查看。 六娘将袖子搭在了绣帕上。然而这个举动显然更加引起了怀疑。 两个女官凑过来了,恭敬道:“我们想看看公主和周小姐学了些什么。此前圣上也吩咐了我们要敦促公主用功。” 和敬抿着嘴唇。女官朝六娘伸手,命令她将绣架交出来。 六娘的手指顿了一顿。半晌,她面色平静地将绣架递出去。 女官拿在手里仔细看了。那上头什么都没有。 喜鹊翅膀上的字早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圈挺漂亮的白色羽毛的痕迹。下面的墨莲仍然是那株墨莲。 似乎和刚刚的图案没有任何区别。 和敬和冯师傅更吃惊了。然而她们再也不敢把吃惊表现在脸上。 女官重新将绣架还给六娘。 六娘笑着接过来,手心里悄无声息地将团成球的第二根黑线塞进衣袖。 扯下一根线会显出字,扯下两根线,那块地方的空白更大了,却恰到好处地组成了喜鹊翅膀上的白羽花样。 正因为滚针绣法层层叠叠,所用丝线比平针要多上两三倍不止,才可以这样一根一根地扯线。若是平针,饶是六娘绣艺精湛无比,也做不到扯两根线还能保持图案的完整美观。 两位女官对视一眼,得出了“公主和周小姐真的只是在学习女红”的结论,便退下了。 六娘再次穿针引线,在喜鹊周围绣上了冯师傅所画图样中的花花草草。有铃兰c玫瑰c雏菊c杜鹃。 和敬公主看着她绣。 她绣完了,指着四种花朵问道:“公主,您觉得哪个图案最衬喜鹊呢?” 和敬看着四朵花,旋即笑了,用手指了指杜鹃。 铃兰——金澜,玫瑰——王文贵,雏菊——焦居安,杜鹃——林月鸾。这四个人是太子的四个幕僚,任从六品的东宫门客官职。 玉佩是贴身之物,所以背叛者多半是出在东宫内,而不会是太子党中那些没有和太子生活在一起的臣子们。 六娘在心里记下了林月鸾这个名字。 回到居所后她吩咐宫女为她掌灯,从赵夫人亲手交给她的三本书籍中抽出中间的那一本,挑灯温习功课。 身旁站着四个添茶倒水的宫女。 六娘一页一页地翻书。其实这三本书并不是教授绣艺的,而是一本《二十四史》,一本《列传》,一本《庄子》。 宫女们看到六娘读这些书,没有觉得奇怪。世家的女孩子读史书是很正常的。 六娘上辈子受过良好的儒学教育,寻常的史记都读过,但她今天晚上必须再读一次。 第三天。 和敬公主没有吃早饭,她听说了,他的父亲正在召集内阁,草拟废太子的圣旨。 六娘照例上课。 和敬公主神色很差。六娘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一次冯师傅拿来的绣样是一株桃树,桃树下站着吃草的小鹿。 六娘很快绣好了,拿给和敬看的时候,问了和敬第二个问题:“圣上身体如何?” 和敬经历了昨日的冒险,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六娘抛出的问题。但是当她看到问题本身时,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六娘将针线放下了。她已经不需要让和敬选择答案,和敬的脸上就写着答案。 是的,她没有猜错,圣上身体抱恙。 在一年前,南安郡王府的煊赫引起了圣上的不满。郡王所统帅的兵马都是抗击匈奴的精兵悍将,在大越的武将中是屈指可数的人物。而在今年元月,很不巧,上柱国李老将军又因年迈多病告老还乡了,上柱国这个武将最高的官位空缺。暂时接替李老将军掌管着淮河驻军的人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二品京司指挥使韦大人——当今皇后的娘家兄弟。 圣上的身体不似从前强壮,疾病带给他的脆弱让他开始恐慌。 一个自信可以活很久的皇帝,会认为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中。但一个身体脆弱的皇帝却会很害怕,生怕他的皇位不久之后就会被长大成人的c比他强壮太多的儿子们夺走。 六娘猜测圣上动了废太子的念头,是为了制衡。 圣上认为,秦王在与太子的拉锯战中,其背后的势力不如太子。 垂垂老矣的圣上在害怕羽翼丰满的太子。 从古到今的史书上都曾记载过这样的事情。南宋和北魏的两个君主都是被儿子杀害篡位的。 秦王能够成功陷害太子,让皇帝以奸杀民女为借口想要废太子,并不是因为秦王的这个陷害有多么高明c太子所犯的罪有多么深重,而是因为秦王很聪明地猜对了皇帝的心思。 他猜到了皇帝对太子越发忌惮,所以他只是给了皇帝一个废太子的台阶而已。 六娘将所有的绣品都堆在一旁。她做了一个决定。 下午的时候接着绣她的桃树。在两次与和敬公主交换绣品后,六娘与和敬两人一同用了些桌上的茶水糕点。 一天的时光似乎再次要这样静谧地流逝了。就在今日的课程即将结束时,六娘扔下了只差一根鹿角就要绣完的花样,站起来朝女官道:“我突然觉得头晕。” 女官们连忙上来查看,六娘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她坐在椅子上起不来,女官急了,喊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和敬公主也急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六娘抬到皇后在暖阁中的软榻。六娘浑身都软得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刚躺下,又捂着嘴拼命地咳嗽起来。女官们忍不住慌张道:“莫不是发了哮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吗?”“还是花粉过敏?” 六娘艰难地摇头,一壁抓着和敬的胳膊:“公主,救救我” 和敬满脸不知所措。她焦急地看着女官,在纸上写下:“御医为什么还没有来?!” 为首的女官,人称秋姑姑的,慌乱道:“御医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实际上是凤坤宫遭到禁闭,里头的人想要出去,无论是谁,都必须层层上报,自然就耽误时间。那女官却也想不到在严密监视下的周家小姐竟然会突发恶疾,而且周小姐这个模样,看着更像是中毒而不是什么过敏一类。 秋氏女官心里翻滚着——该不会秦王殿下这么快就动手了吧!怎么也不支会她们这些底下的人?到时候秦王的大业成了,公主和周小姐都被杀害,可明面上总要有人为这件事情负责吧?到时候她们这群伺候的人就算不是主谋,不也要因服侍不力而处死吗? 秋氏女官惴惴不安地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被自家主子给当做炮灰了。 六娘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御医还是没有来。 和敬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她命令女官为她换上大日子里穿的朝服,自己跑到了凤坤宫垂花门。守卫的武士拦着她,她抿着嘴,身后秋姑姑为难道:“周小姐突发恶疾,公主心急,要亲自去请御医。” 武士也为难:“圣上下了令不许公主离开凤坤宫一步的”秋姑姑叹气道:“可是那周家的孩子实在病得重,瞧着不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 秋姑姑明白,周家小姐是绝对不能死在凤坤宫的。 和敬看面前的武士不肯让路,脸上一冷,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上书:本宫要见圣上。 武士更不敢应了,道:“皇上如今还在勤政殿议事,怎会过来?”事实上太子党都快倒了,这凤坤宫约莫也要倒了。皇上从今往后还会踏足一步吗?面前的和敬公主,说得好听是天之骄女,过了今日,她还是什么? 和敬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秋姑姑劝道:“公主,先从凤坤宫的库房里找些药材给周小姐治吧?总不能这么拖着啊!御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啊” 秋姑姑心里发愁啊,御医迟迟不来,八成是那位气量狭小的贵妃发了话,要故意刁难凤坤宫。将和敬公主禁足在凤坤宫也是贵妃的主意,太子事发的那一天,贵妃就得意了,先劝着皇帝将皇后太子都软禁了,又将和敬关在凤坤宫,非诏不得出。 这种痛打落水狗的行为自然使人愉悦。 和敬公主双手比划着让秋姑姑先去拿药。秋姑姑应了,道:“公主,这里风大,您先回吧。” 和敬倔强地摇头,和面前拦路的武士对峙着。 “公主——”几个武士都跪下了,但他们仍然不肯让开。 他们早就得了吩咐,就算这里出了天大的事情,和敬公主也绝对不能出去。 和敬捂着脸颊流泪,她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没有丝毫的威慑力。正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里头冯师傅突然推门出来,喊道:“公主,不好了!周小姐昏过去了!” 和敬已经,眼睛里冒出一抹决绝。她提步朝外撞去。 几个武士大惊,慌忙拦着。他们哪里敢冒犯公主,却是跪在地上死死堵着路。 和敬气得满脸通红。刚要再闯,突然脸色一白,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后跟着的女官当场就吓傻了:“公主,公主!快来人啊!公主也晕过去了来人,有没有人” 凤坤宫里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年过六十的圣上是在和敬晕厥后的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彼时凤坤宫的御医已到了。皇帝急促地从门外奔进内室,喝道:“朕的女儿如何了?” 四个御医上来跪着,抖得浑身筛糠一般。一个官居院判的硬着头皮道:“公主和周小姐都中了银环蛇的毒素,如今昏迷不醒” “什么,中毒?!”皇帝一双鹰眼死死盯着跪着的御医和女官们:“公主为何中毒?中毒多深?为何昏迷不醒?” 那院判在脑子里迅速地将事情过了一遍,还是抑制不住地哆嗦着回话道:“回圣上,公主和周小姐均肠胃抽搐c脾脏脉弱,判断是在饮食中误食了蛇毒。公主服用量少,中毒不深,但因公主此前情绪焦虑不安,遂症状加重而晕厥。周小姐中毒较深,若不及时解毒便会有性命之忧” 与和敬公主相比,六娘能不能活命就没那么重要了,皇帝一摆手道:“那么公主没有性命之忧了?” 院判道:“正是,公主已经服下了解毒的绿豆汤,约莫今晚就能够醒来,之后半月注意饮食就不会有问题。只是这位周小姐” “宁国府周家的丫头,你也要给我保住她的命!”皇帝盯着他,又问:“既然公主和周家小姐中毒,为何不及早诊治?公主晕厥多久了?今夜什么时候能醒?” 院判磕头道:“有一个时辰了。” 皇帝额角的青筋骤然暴起,一双冷冽的鹰眼扫视着跪在凤坤宫寝殿的二十余名女官:“为何不及早禀报朕?” 秋姑姑吓得快晕过去了。 没有人敢说话,总不能说是贵妃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出凤坤宫吧? 皇帝唇角就带了些冷笑。一眼扫过去,不经意地瞧见了跪在角落里的冯师傅。遂道:“冯夫人,你说呢?你身为公主的先生,朕看着你并不能很好地服侍公主啊!” 冯师傅浑身一悚,连忙爬上来道:“皇上息怒啊!周小姐早就厥过去了,本想着尽快去请御医,这些宫女们也出去请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等了一个多时辰御医才能过来。公主原先还没有事,是看着周小姐危在旦夕,自己要亲自出去请御医。门口的侍卫死死拦着不让,说是有禁令,公主动了怒,这一怒之下,这才情绪不稳加重了毒素症状,也晕过去了” 皇帝听到此处面上才渐渐地青了起来。 哪里是没有及时禀报?根本就是有人故意阻挠罢了。 他身为皇帝哪里会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窍?此前撺掇他将和敬公主禁足c将周家小姐和冯家夫人拉进来做人质,可不是贵妃在枕边上出的主意? 皇帝原本也觉着没什么。太子要废,这群太子党们自然要打压下去,他更明白秦王禁足和敬是为了防止和敬这边和宫外势力互通,为太子开脱。太子要倒了是皇帝所赞同的,皇帝很乐意看到秦王踩着太子的骨头立起来。 然而皇帝没有想到,秦王身为和敬的亲哥哥,能如此绝情,看着和敬和周小姐两人中毒,还能无动于衷。 皇帝对和敬的感情毕竟和其余儿女不一样。 皇帝面上的冰碴子都快掉下来了。他静默了许久,吩咐道:“将驻守凤坤宫的武士全部斩首。那个冒犯公主的,九族诛杀。”顿了顿,又盯着凤坤宫的女官们,伸手一指:“这些人也一并斩了。” 顿时满屋子一片哭喊声。 皇帝身后跟着的武士将一众女官全拖下去了,那个秋姑姑还一边喊着冤枉,也被捂着嘴往外带。跟着皇帝过来的乾清宫副总管贺荣不必吩咐,立即指了几个御前的高位女官留在凤坤宫里服侍,又指了个管事内监命他回乾清宫再抽些人手过来。 御医们给和敬c六娘两个针灸灌药,那针从两人身上拔出来就变了颜色,皇帝看着自己的女儿,脸颊都开始抽搐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和敬的哥哥忤逆,反倒要和敬来受罪,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你们说公主是饮食中了毒?查出来是什么吃食了吗?”皇帝在和敬的床边上坐了,淡淡地问。 服侍贵人们多年的院判大人当然没有因为皇帝言语的轻描淡写,而放松情绪。他的身子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他很清楚,真正怒极了的时候,这位皇帝反倒更平静了。 他压着自己的心跳,咬了咬牙才道:“回皇上,微臣等人查了公主的膳食,都是无碍的。只是这几日尚膳局新供了几样应景的茶点,摆在桌上,公主和周小姐上课的时候都吃完了,没有剩的。微臣也不知是不是” “没有剩的?所以就查不出来了?”皇帝轻轻抬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不不,不是查不出来!”院判连忙道:“皇后娘娘养的绿毛鹦鹉也被公主喂了桌上的茶点。”他身后的药僮哆哆嗦嗦地捧上一只银盘,银盘中是只死得四仰八叉的大鸟。 皇帝一挑眉:“这鸟吃死了?”又是冷笑:“查吧。查查公主的茶点是谁经手的。再不行,将尚膳局的人也都诛了九族,再撤换一批就是。” 院判的冷汗霎时又冒了一层。 如此看来,圣上是铁了心要维护和敬公主了! 这中毒的事情一追究下去,能有什么结局?这个时候给和敬公主下毒的人能是谁?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的选择是否正确。他率领今日过来的几位心腹的御医们,一同查实了公主中毒的原因,并且说了实话,将公主的茶点推了出去供皇帝查。 如果太子这次能够翻身还好。若是不能,等秦王得了势,他们这群人会死得比那只鹦鹉还难看。 院判闭了闭眼睛,又猛地睁开。 和敬公主在这一日子夜时分就醒过来了。 自然她醒的时候,忙于政务的皇帝早走了。然而醒来之后世界还是不一样了,身边那些瞪着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宫女全撤换了,凤坤宫门前阻拦的武士也都没有了。 她坐起来,大睁着眼睛,伸着两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一群人都上来抓住她的手,她嘴里却发出“啊啊”的喑哑的声音,指着方才她上课绣的花样子,腿上不断地拍打床板。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要知道周妙莲在哪里。她本就中毒较轻,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很清醒。 四周宫人连忙上来了,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周小姐还在针灸周小姐方才呕了血。” 和敬脸上一白,她原还以为周妙莲晕过去之前在床上翻滚的模样只是做戏 怎么这么傻啊,银环蛇毒的用量都不懂得?!那些摆在桌上的双色马蹄糕和白露沁玉糕里只有最底下的两块是下了毒的。自己只咬了其中一块的一小口,剩下喂了鹦鹉;六娘是吃了多少,能病成这个样子? 和敬很想从床上蹦下来,但四周宫女都又跪又劝地。她只好道:“御医怎么说?” 答话的宫女更紧张了。吞吐了半晌才道:“院判大人亲自施了针只是周小姐此前身子就弱些,这回服毒量大,若是不成,怕是” 和敬愣愣地看着回话的人。 她不用再问了,宫女的意思她全然明白了。 六娘会因此而死?和敬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冲上来了。她的哥哥即将被废c母亲和自己被分别软禁,但是她们都不会死,至少在她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他们不会死。然而为了救她的哥哥c挽救她们全家人对权势的,需要周妙莲付出生命? 生于宫廷长于宫廷的和敬这时候哪有不明白的。妙莲她是心甘情愿去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戏做得真,才能达到她们的目的。 和敬掩面而泣,她想起来自己年幼的时候,她的奶娘为了保护她认下了打碎贵妃爱物的罪,被乱棍打死。她一直知道身为帝王家的皇子皇女,她随时会面临牺牲。 和敬公主因为周小姐的病重在凤坤宫里又哭又闹。第二日一早,圣上刚下了朝,就不得不赶过来。 和敬公主是皇帝最年幼的嫡出儿女,更是在他五十多岁c皇后四十多岁了,双方都以为自己早已不能生育后才得的幸运儿。皇帝为了哄好自己最小的孩子,他先是许诺和敬要给她找个新的伴读,随后又下令加恩与周妙莲的氏族,擢拔她的父亲和叔父们。然而这些都不能让和敬满意,和敬哭肿着眼睛,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我不要她死。在这宫里,我的几个亲姐姐都不喜欢我,唯一喜欢我的升平已经远嫁了!妙莲就是我最好的姐妹!” 皇帝叹了一口气,心道:周家的女儿进宫做人质,死了的确不利。然而听说周家的女儿特别多,死了又能怎样?只要给成国府c宁国府两府的男人们加官进爵,两府非但不会为这个女儿伤心,反倒会觉得因祸得福,感激他的天恩。 那周家的女孩子有什么好?怎么就入了和敬的眼睛?他可是听皇后说过,周家女儿只是个安静内敛c胆小怕事c稍微长得漂亮点的普通女孩,琴棋书画都不精通。 皇帝摇头,觉得自己平时太疏忽和敬了,她都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几个带着她一同长大的公主脾性比她还刁蛮。 “好好好,朕答应你,就算贴皇榜请名医也要把周小姐从鬼门关里头拖出来。”圣上随意地哄着和敬。 和敬这才止住了眼泪,死死咬着嘴唇,再次写下一句话: “我要那些毒害妙莲的人凌迟处死!要杀光他们的宗族!父皇答不答应?” 皇帝听了这话手上却是一僵,心道:真正毒害你们俩的能是谁?自己当了四十年皇帝,还看不明白这些吗?若依了你,咱们皇族也一块抄了得了。 想了想,只好编个瞎话道:“放心,父皇不会放过那些歹人的!” 是不能放过。若真的是秦王所为,那这个儿子实在太让他失望了。和敬公主只是个女孩子,是一个柔弱的c没有任何力量的哑女,是他的亲妹妹!他连和敬都容不下吗?为了打压太子党c为了防止年仅十岁的和敬在暗中帮助太子开脱,他就要拿走和敬的生命?! 就算是皇子之间,斗得再厉害,他都不允许他们随意抹杀兄弟们的生命啊!他们是有血缘的啊! 就算太子废了,将太子圈禁起来不就可以了吗?为了皇位,手足相残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这样没有心的人,将来得势了,对百姓会有慈爱的心吗? 和敬抓着父亲的手指,要他蘸着墨,在那张纸上按手印。 皇帝好笑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答应了你难道会反悔吗?朕立即就能查出来是谁下了毒谋害你,朕绝不放过他。” 和敬这才一抹眼泪,点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扭转 和敬中毒的事儿皇帝催着下头的人查,不约几日有了眉目。 先是无辜的尚膳局上下遭到了血洗。随后顺着供进皇室贡品的一条线,查到了和敬因为非常喜欢吃马蹄糕这种甜点,特意请了一位擅长做这道糕点的厨子做的,和宫里的口味还不一样。 宫里贵人们吃的所有东西,为了防止刺杀,都是要由尚膳局过一遍再呈上来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呈给和敬公主的马蹄糕明明有毒,尚膳局却没有检验出来。所以尚膳局的几百号宫人们被斩首,也着实不冤枉。 所有涉案人员在被处死之前都经历了刑部大牢的酷刑审讯,皇帝因此得到了很多口供。口供证明,尚膳局之所以没有检验出蛇毒,是因为下毒的人很聪明,在一匣子凉糕中只有被夹在中间的两块有毒,尚膳局试吃了好几块都没发现毒性。银环蛇毒又不是寻常的,用银针试探不会有反应。 皇帝看到心腹呈上这样的奏报,嗤笑一声。尚膳局里头出了什么鬼,他难道不清楚? 刘贵妃在六尚里都不同程度地安插眼线。为了羞辱皇后,她此前暗中命令尚膳局给被囚禁在东宫中的皇后c太子一家人送去了冷水冷饭,他难道不知道? 既然尚膳局里有这样大胆放肆c为刘贵妃做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的内鬼,那么帮助毒害和敬公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也是刘贵妃倒霉。她年轻时美貌惊人c倾国倾城,后来上了年纪,在皇帝面前也表现地温柔体贴c慈爱和睦,比旁的嫔妃都顺眼。然而她毕竟是个女人,在政治斗争上气量着实有些狭小。她在秦王真正胜利之前,就忍不住怂恿皇帝将皇后一大家子都软禁了,并且痛打落水狗,用各种小手段羞辱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 和敬与六娘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情,才定下了这个苦肉计。 做这样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地清清楚楚,让皇帝全然相信是秦王下令谋害她们。 皇帝身边那群得力的心腹又去查宫外给公主供茶点的厨子。这一次他却得出了一个吃惊的结论——那些茶点是东宫供进来的。 东宫在玩什么花样? 那一瞬间皇帝都开始怀疑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是不是自导自演了这个局? 然而再查下去,事实就惊人了。皇帝很快查到了,东宫里头的四位幕僚都分别有不同的势力。 太子党羽庞大。任何一个党羽内部都不是完全团结和睦的。 太子党里头,宁国府和成国府不上不下,妄图借助太子的势力更进一步;南安郡王府权势滔天c握着西北的兵马,他们没有上升的空间了,日子过得十分小心,只想保住现有的荣华和权势;珉王c七皇子和太子只是相互利用,他们根本不会受制于太子,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太子要低头哈腰地去求他们;几位内阁学士出身的老臣看着太子沉稳老成,相比起圆滑机灵c把拍马屁作为比精通国务更重要的技能的秦王,他们从内心认可太子这样的储君,出于儒家道德修养,他们选择了太子。 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站在太子身后,都有不同的目的。 东宫中的四位幕僚中有两个都是南安郡王府的势力,他们俩对太子绝对忠心;有一个是七皇子的势力;最后一个是寒门学子,被太子一手培植起来的。 问题出在这个寒门子身上。 这个寒门子叫林月鸾。他年过四十,跟随太子十多年。刚开始他只是得到太子的赏识,也因为受到太子的一手提拔对太子十分忠心。后来他官至六品,还经常跟着太子出门应酬,也结识了太子党之内的很多臣子,并受到大家的认可和赏识。 十五年过去了,林月鸾从一个寒门子渐渐融入了官宦贵族的圈子。太子党内,正三品中郎将年大人和他成为了莫逆之交,多年在太子面前维护c支持林月鸾,故而林月鸾在东宫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由于精明能干,他受到太子和太子妃的信任,不仅要做到自己身为门客幕僚c为太子出谋划策的本分,东宫中几位官居七品的侍从c武士c宦官等等也都是他掌管。 渐渐地,林月鸾在东宫里培植出自己的势力。 给和敬进献马蹄糕和白露糕的厨子就是林月鸾的势力。 如此,林月鸾这个人立即在皇帝心里记了号。 皇帝继续往下查。结果他查出了林月鸾背叛太子的诸多证据,更直接查出了此次太子犯案的阴谋。 林月鸾凭着自己身为太子心腹的优势,在太子换衣时偷取了太子的玉佩,与秦王里应外合嫁祸太子。这件惊动朝野的奸杀民女的大案终于在皇帝面前呈现出了全部的真相。 林月鸾背叛太子,和秦王勾结的种种行径,展露无遗。 甚至,林月鸾c年将军和秦王互通曲款的书信都被翻了出来。秦王多次暗中赠送年将军和林月鸾等人价值连城的珍宝c林月鸾等人以家乡特产作为回礼,记载这些礼物的账本和其中一些礼物的实物,更是从林月鸾的私宅地窖里被搜了出来。 皇帝很吃惊。他身为天子c身为皇子们的父亲,他素日里对儿子们这些斗争非但不会管,反而鼓励他们争斗,希望他们的矛盾加剧c斗得你死我活c互相消耗势力,就没有力气来反抗他这个父皇了。然而这一次,皇帝对太子和秦王的斗争感到吃惊。 他所吃惊的不是秦王竟然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诬陷太子——事实上他早就猜到太子不会奸杀学士府的林小姐。知子莫若父,虽然他和太子感情淡泊,但他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自己的儿子是什么秉性他还不清楚吗? 在明明知道太子冤枉的情况下,他还以这件事为借口,想要废黜太子,这就是帝王心术了。 他吃惊的是,秦王太能干了些。能把太子的心腹都收为己用,这心腹还不是一般的心腹。 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正在皇帝思考究竟要如何处理太子和秦王之间的矛盾时,在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时,朝堂上掀起了请求废太子的风波。 以十二皇子为首的宗亲勋贵一派和以一品内阁c帝师方子儒为首的寒门官宦一派,两派人里头都有数十位臣子一同上书,抓着太子奸杀民女的恶劣行径,要求皇帝废太子。 皇帝一瞧这些人心里就冷了。 阿澄啊,你还真是急不可耐。 尤其是十二皇子。不懂事的半大小子,跟着秦王起哄。 秦王陈澄能煽动这么多官居高位的朝臣对太子落井下石,真是不简单。十二皇子陈沁更是辜负了他的宠爱。他疼爱陈沁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一个孩子,吃喝玩乐就是了,然而这个小孩子却也胆敢直接参与政治。 皇帝在心里叹息。他的儿子们都一个个地兵强马壮了。 他却因为年迈得了白斑疱疹,被龙袍遮挡住的皮肤其实都几乎溃烂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皇帝没能废黜太子。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的时候皇帝大赦天下,顺便赦免了太子的罪过,但是他命令太子划出三千顷的封地作为惩罚。 皇后和太子重回宫中。就在一日之后,秦王的生母刘贵妃却因为服侍皇帝用膳的时候,捧上来的羹汤烫着了皇帝的手,触怒了龙颜,被罚禁足。皇帝恼了贵妃,连带着也疏远了秦王,他命令秦王无事就不要在早朝时站在龙椅的右侧。 太子上朝时是要站在龙椅左侧的,其余的皇子按照他们实际担任的官职,和臣子们一起站在厅堂里头。只有秦王因为得到皇帝特殊的宠遇,被允许站在龙椅的右侧。 皇帝剥夺秦王这个殊荣的方式,只是在早朝上头很随意地说出来的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却改变了秦王一生的命运。 六娘醒过来的时候是八月十九日。 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睡在皇后的寝宫,和敬就睡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另外一张软榻上。她有些好笑,翻身过去要叫醒和敬,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和敬好不了多少。 只是和敬睡得不熟。六娘一翻身,她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一醒,看见六娘竟睁着眼睛望着她,她一骨碌从软榻上跳了起来,“啊”地惊叫一声。 六娘温柔地看着她笑,慢慢地c喑哑地道:“我好着呢,公主。” 和敬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她抱着六娘痛哭,她想起了从小到大那么多为了她牺牲的人,包括她的奶娘,她的贴身宫女和宦官,代替她作为政治工具嫁给吐蕃国王的升平公主。 为了保护她,为了支撑太子一派,她失去了那么多亲近的人。她的姐姐升平公主如今也才十四岁,明明知道吐蕃气候恶劣c吐蕃那边的人又生得彪悍,还是嫁了过去。婚后的升平公主不大适应当地的水土,也并不得吐蕃国王的喜欢,如今虽然有着王后的名分,远在吐蕃却也只是两国平衡的棋子。 和敬看着失而复得的六娘,又是哭又是笑。御医们也都上来再诊了脉,给六娘诊治的还是之前来过的那位院判大人,他面上神色轻松,拈须道:“周小姐可算是醒了,老夫不瞒您,您这回是命硬呢,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两个医女上来服侍六娘喝药。院判又嘱咐道:“好在银环蛇的毒不会损伤内脏,只消再养上个把月,也就无碍了。”说着给六娘稍改了药方。 宫人们很快将消息禀报了上去,不久皇后和皇帝都赏赐了极贵重的补药下来,一同赏赐的还有价值千金的宫中饰物和绫罗绸缎等物。 六娘看着那些东西,吩咐了女官将几样她用得上的药材留下,其余的都送到宁国府里去。女官却笑了,道:“宁国府里的赏赐哪里是这里能比的?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府大人已经任了正二品工部尚书。一门父子两尚书,这在咱们大越朝可是难得一见的佳话啊!” 将六娘的父亲从正三品的府尹直接擢拔为正二品的工部尚书,是皇帝亲下的旨意。 当时六娘还命悬一线。送进宫的人质性命出了差池,皇帝面上无光,不得不补偿了宁国府。 自然,就算皇上不愿意做出这个补偿,皇后将六娘这一次的努力看在眼中,为了褒奖跟随自己一党的臣子c鼓励其余党羽更加忠心,也定会用另外一种方式赏赐宁国府。 那位女官有意奉承六娘,添油加醋地将太子和皇后复起c贵妃被禁足c秦王被圣上疏远的话都絮絮地说给了六娘听,还笑道:“您可不知,贵妃娘娘如今还在禁足的寝宫中跪席请罪呢。还有十二皇子,手臂受了箭伤,皇上非但不肯怜惜,反倒让他在府中禁足三月,要他收一收他那胡闹的性子” 十二皇子得皇帝疼宠不错,为了整治太子奸杀了林小姐嫁祸太子,在皇帝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帮着秦王拉拢朝臣c扩张势力,就不是他该做的了。 和敬亦笑,在纸上写道:“母后和皇兄都记着你的大功。日后你便安心吧,你家里的那位继母和妹妹可再没有胆子欺辱你了。只可惜,父皇他食言了。他虽然查出了那盒中毒的茶点的来源,却不肯降罪于秦王。他既不肯为我皇兄平反c也没有以投毒大罪处罚秦王,只是处死了东宫里林月鸾的势力和一批宫人了事。” 六娘面上轻轻一笑。 这一次的事情,太子党能平安渡过c她和宁国府一族能从中出力并得到了重赏,其实还是运气好罢了。 再来一次,她不能保证事情会这么顺利。 不能保证每个环节都不出错,不能保证皇帝每一瞬间的想法心思都被琢磨到位,不能保证十二皇子c贵妃c年将军这些人里的每一个都落入太子党的圈套,没有人能猜到关窍从而破了他们的计谋。 至于和敬公主要求父皇重重处罚“谋害”她们两人的幕后真凶,想要利用这件事,彻底击垮秦王?这心思就浅了。 六娘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这样做。 他不可能给秦王扣上“毒杀和敬公主”这样重的大帽子。 “储位之争,公主切不能太心急了。”六娘缓缓地道:“皇上是因为忌惮太子手中的兵权才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又是因为忌惮秦王拉拢朝臣的势力,转而决定打压秦王。皇上想要寻找的只是一个制衡点,若彻底击垮了秦王,又有谁来帮助他制衡太子呢?” 和敬轻轻呼了一口气,写道:“这些母妃都教过我。只是,我不甘心。” 六娘又笑了:“不甘心,也不能心急。秦王这次输了,还不是输在心急上头?” 宫内,六娘与和敬服毒,构陷内鬼林月鸾,引导着皇帝从林月鸾这根线上查到了秦王头上。 宫外,禁足中的太子动用仅存的力量,联合帝师方大人和几位纯臣,众人一同上书要求废太子,以退为进;又遣人煽动了年幼不懂事c性情蛮横实则没个主意的十二皇子,让他挑了头率领一众勋贵们也跟着上书。如此一来,皇帝自然相信了秦王势力庞大。 秦王若是不心急,他就应该及时制止十二皇子,并发现朝臣们一同上书的举动下面埋藏的阴谋。然而他没能沉得住气,他对皇位的执念太重了,他看到唾手可得的美梦,情绪十分激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沉着。 一切种种导致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旦夕之间,太子翻身了,秦王被皇帝猜忌。 和敬公主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脑袋。六娘忍不住去揉她的脑袋。 和敬嘴巴一撇推开了她的手。 旋即却又叹了一口气。她静默了很久,才再次写下:“妙莲,答应我,再也不可以拿命去赌。” 六娘看着一怔,随即才笑了:“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识破 六娘在宫中又住了二十日。 宫里头的御医和外头的郎中是天上地下的差距,院判大人妙手回春,不仅很快清除了她体内的毒素,还为她调理身体,彻底治愈了她此前体寒的毛病。 也好在六娘此前服用雪参,身子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否则若是一年前那个状况,再做苦肉计服用蛇毒,她这条命铁定要归西。 回府时,皇后传召过去拜见。皇后的模样和先前见过的倒没什么差别,也没有额外地苍老,仿佛这一场浩劫从未发生过。 六娘进去跪拜。皇后这回赐了座c赐了茶,朝她点头道:“这些日子全赖着你照应我那不懂事的女儿了。” 六娘忙惶恐道:“殿下谬赞,臣女不敢。” 皇后倒是笑了,平日里耷拉下来的嘴角往上翘,却并没能改变她天生的一张冷脸。她淡淡道:“你总是这样,面上看着胆小c上不得台面,谁料想是个能成大事的。” 六娘更不敢说话了。 在皇后和太子面前,她永远都会温顺守礼,而不会耍乖买巧。因为他们这样的主子天生严苛死板,对己对人都是一样。 事实上她做的很对,皇后虽然和她没有交情,却对她整体印象不错。在皇后眼里她胆小懦弱c木讷呆笨,却有着贤良贞静这样最大的优点。 这一次她又记了一功,想着从此就能得到皇后的赏识和重用了。 上首的皇后面色沉沉地,看不出什么,六娘也不敢像偷窥许氏一样偷偷打量皇后的脸色。只听皇后道:“我是想不到你们周家能出你这样的人物。” 六娘心里微微得意,她做这么多c差点丢了命又是为的什么呢?不单是为了两府的生存和自己的生存,也是为了能借这个机会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心里头挂个号。 上辈子就是人上人,重活一世,难不成真要做个受制于人的凄惨继女? “承蒙皇后殿下不嫌弃罢了,臣女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这是下属对上级表忠心的话,可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国公府小姐该说的。 六娘此时显然是将自己看做了太子党里的一名干将。 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瞬,皇后却转了话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你真让本宫吃惊。连银环蛇毒和红薯一同服用能保命的道理都明白,可见是我看人不准,小瞧了你。你笼络和敬的手段更是了得的,和敬如今都要拿你当做了亲姐姐了,日后你再利用和敬做些什么,自然轻而易举。” 六娘当场吓住了,愣了一愣才晓得跪下。 “殿下,臣女没有利用公主!臣女哪里敢” 皇后平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六娘却说不下去了。是啊,一个对自己都那么狠的人个胆敢设计诬陷秦王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咬着牙,身子微微发抖。她没有想到皇后能这样轻易地识破她的心思。 她在利用和敬皇后说的没有错,从一开始她就是有目的的。 她收买普济寺的江姨娘,从而得到了那一日公主会来到寺庙的消息,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博得了公主的好感;随后进宫伴读,每一次都应承公主的请求,画小人书讨公主欢心;这一次和公主一同做戏,和敬公主以为她为了大局差点舍了自己的性命,因此感动不已,实际上她对银环蛇毒了解至深,清楚地知道怎样服用蛇毒既能造成奄奄一息的假象,又绝对不会致死是她骗取了和敬的愧疚和感动。 是啊,她的目的很明显啊。 她就是图谋和敬公主的权势地位,要让和敬把她当做亲姐姐,日后依仗和敬公主为自己谋取利益。 六娘此时有些丧气。她没有做错,宫里生存的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宫里头根本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好,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只是,她的做法让皇后忌惮了。皇后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城府深沉c手段狠毒的人掌控。 皇后看着六娘心里也在叹气。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下属哪有既要为你做事,又不求回报的人呢?哪有既有本事,却没有脾气的人呢?哪有既能干,却不贪心的人呢? 周家六娘能干是真,只是十分贪心,又太聪明,给人威胁感。 “你起来吧,你大病初愈,不要跪在凉地上。”皇后难得说了一句软话,六娘心里一松,起来时手心里就有汗了。 皇后命她坐下,状似关怀地问了她一些宁国府的事,却没有再提及和敬公主了。 六娘明白皇后只是在敲打她,告诫她日后不要在和敬身上打坏主意。 就这样在凤坤宫里坐了半个时辰,六娘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了。 最后告退的时候,皇后又赏了些宫里御用的珠玉给她,吩咐她道:“你的身子才刚好,听御医的嘱咐,要在家里将养上百日的,万不能受了劳累。你近来不用进宫伴读了,只是若有什么事,递了牌子给我,也可随时进来。” 六娘连忙谢恩,旁边有女官拿了块牌子给她,六娘见了,正是和自家祖母一样的牌子——一品的诰命夫人才能拥有递牌子请求觐见宫里贵人的资格。 便好生地收在袖子里,再次谢恩不提。 出凤坤宫后,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送她回宁国府。她又去了凤坤宫的后殿与和敬公主分别,和敬却以公主的身份,私下里赐给她黄金三千两。 六娘的上辈子,家里给准备嫁妆也才黄金三千两c折合白银三万两。当然后来她册了公主c去准噶尔做王后,最后的嫁妆是按着皇室公主的规格再翻了一倍给的。 六娘看着那满满三箱子沉甸甸的金元宝有点傻眼。 和敬却笑着朝她挤了挤眼睛。 六娘明白了,不禁又是十分感激。和敬公主是因为知道她家里继母厉害c不单扣住了她生母的嫁妆还克扣她平时的份例,这才不赏珠宝直接赏钱。 宫里的宦官们领着侍卫帮六娘扛箱子。六娘又想起了皇后说的话,心里不免愧疚:她图谋和敬的权势地位,和敬却是真的拿她当姐妹的。 宁国府里因为世子爷升了正二品尚书,前头府门都翻修了一遍,将那些老旧的围墙拆了重建。 因着太子平安渡过了这次劫难,皇后对宁国府c成国府两府越发地看重。要知道,不仅六娘在宫里豁出命去演了一出苦肉计,宁国府国公爷和世子爷亦出力怂恿了朝臣们联名上书。遂宁国府c成国府在皇后和太子心里着实记了一个功了。 若不是此时风声太紧c张扬起来又要惹了皇帝疑心,太子早就要重重赏赐宁国府的。甚至皇后与和敬公主还想给六娘请封个县主甚至郡主,最后考虑半晌还是不敢,都先记着了。 六娘就这么回了宁国府。 府里除了外头翻修了,内宅倒是一切如常。迎她回府的是赵夫人身边的管事领着两个大丫头,和她道:“国公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回来。只是不巧国公爷和世子爷还在官署里头,今日见不到了。” 六娘微笑点头。她父亲世子爷都已经三四日没回家里住了,他刚上任了尚书,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地方做正职压力比较大,又为了拿出政绩来报效皇帝的破格提拔,自然勤恳些。 六娘还是先去了松龄院给祖母请安,她都俩月没回过家了,赵夫人俩月没看见她,而且以为差点再也看不见她了。她由丫鬟领着进堂屋,刚欲拜见祖母,赵夫人就一把搂进怀里,哭道: “可是回来了!你是我的孙儿,竟要舍了自己的命,舍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你就这样狠心!” 六娘听了这话,才知道赵夫人是得知了她在宫里究竟做了什么,想是祖父和父亲回来告诉了的。她服毒诬陷秦王的事情,除了家里祖父c父亲和祖母,其余的人就算是周家的人,也是决不能够知道的。 此时看着赵夫人搂着自己哭,六娘不得不请罪道:“都是孙女不孝,请祖母责罚。” 赵夫人松开了她,伸手在她脊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在宫里那些天,我倒是想拖你回来,打一顿的!” 六娘便低头不语,一副乖巧沉静的模样。 赵夫人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了,道:“不管怎样,能回来就好。” 便一一问了六娘中毒后吃的什么药c如今调理地如何了,六娘细细地答了,赵夫人也放下心来。 六娘坐在松龄院里陪着赵夫人说些话,都是说这两个月以来在宫中的见闻,连着刘贵妃跪席请罪的狼狈也说了。赵夫人冷道:“秦王那样谋害你们,最后却连个罪名都没有的。” 反倒是太子蒙受了不白之冤。 赵夫人心里清楚,皇帝因为中毒之事,已经将东宫的内鬼林月鸾查了个底朝天,那么就一定能查到林月鸾和秦王串通,偷了太子的玉佩诬陷太子的事情。可是皇帝对太子的冤屈无动于衷,更对秦王投毒的大罪睁只眼闭只眼。 赵夫人不是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只是感叹皇帝身为太子和秦王的父亲,心里着实太冷硬了。 六娘也不免沉默,想起来和敬公主笑起来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又想起她们两人被软禁在凤坤宫时的惊心动魄。 生在皇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上辈子她也看到了康熙圣上的那些皇子们是怎么挣扎求生的。 “这一日既然你回来,我少不得要出去普济寺那里还愿的。”赵夫人说着,吩咐管事出去准备了车马:“当初我和你祖父都以为家里要遭难了,你还陷在宫里,性命堪忧。我和你祖父没有办法,去普济寺里求,若能渡过这一劫就在佛前供一万两的长明灯。如今非但你回来了,世子还擢升了,我还要问问主持该供奉多少香油钱才合适。” 六娘笑道:“可见是祖父和祖母福禄深厚,天上神佛都庇护着。” 赵夫人看着她笑了:“我看咱们家里福禄最深的还是你这个丫头。” 六娘笑而不语。 片刻赵夫人就要起身了,去佛前还愿这种事情耽搁不得。六娘陪着赵夫人一同出去,在前头二门的甬道处告了退。 赵夫人坐上轿子,心里暗暗道:家里这么些儿女,想不到最后能撑起家门的倒是这个不起眼的丫头。从前都没有看出来的。 却说那不争气的小九和她那个不识大体的娘 罢了罢了,若是这次进宫的真是九娘,难道她还能有六娘这样的本事?说不定,非但不能出力帮助太子和皇后,反倒让人抓住了把柄,把自己的性命折在宫里了。 豫园里的许氏跟随赵夫人一同去上香,早也走了。甘嬷嬷在外头看见六娘,连忙过来作揖行礼,眉眼里低微地活像个烧火的婆子。 六娘在豫园外头先磕了个头,顺手拈出来一颗宫里赏赐的金锞子丢进甘嬷嬷手心里,甘嬷嬷又连忙谢恩。 六娘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徒有虚名c任人欺凌的继女。 九娘不肯进宫做人质,许氏推了她出来,她们再也不可能否认她嫡长女的名分。而府中原本漠视她的祖母和祖父,都再也不能够否认她的价值。 如果不能做一个生来得宠的幸运儿,那就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六娘看着豫园的富丽辉煌,低头无声地笑了。 却说赵夫人和许氏进香回来时已经是傍晚。跟着两位夫人一同回来的还有世子爷。 世子爷知道六娘在家里,从外头回来,就吩咐人拉六娘到书房相见。来传话的人笑道:“世子爷那里摆饭了,正好六小姐还没有吃晚饭。” 六娘便跟着过去,李嬷嬷拿了宫里御医开的药丸,要饭后服用的,一同跟过去了。这回当六娘推开世子爷书房的黄梨木门扇时,世子爷没像赵夫人那样喜极而泣,倒是屋子里另一个少年代替世子爷蹦了出来,高喊:“周妙莲,你还知道回来啊!” 六娘大吃一惊,指着少年:“你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不应该说是少年,南安郡王世子比六娘小一岁,男孩子又发育地晚,一脸稚嫩相。 经历了上回在学士府的荒唐,六娘心里早把南安郡王世子划在了“不能招惹”的人一列。 男孩转头看了看宁国府世子,道:“跟着世家伯父论些诗书,我怎么不能来了!”一边朝着六娘挤眼睛:“世家伯父和世家祖母可盼着我来呢!” 六娘再次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宁国府和南安郡王府的联姻之事从来没有摒弃过。 好在尚书大人也在,吩咐六娘道:“且先进来吧。”六娘忙一骨碌滚到了父亲眼前,贴在父亲身边坐着,防备而谨慎地盯着冯家小魔头。 尚书大人好笑地摸一摸自己女儿的脑袋,六娘蹭在了父亲手臂上,抓着父亲的手指道:“爹!您把一个不知礼数的外人领回来做什么!” 尚书大人摇头笑了:“冯家世子好歹是救了你命的人。” 六娘听着就头痛了。 有婆子过来道饭都摆好了,六娘跟着父亲一同过去厅堂里,南安郡王世子冯凌笑嘻嘻地跟在后头。饭桌上当然讲究食不言,六娘闷头扒饭,发现一碗松茸汤甚是鲜美,便盛了一个大碗小口小口地喝。 喝得见了底,手里的碗被丫鬟拿过去,要再盛一碗。只听对面坐着啃鸭腿的冯家小世子笑道:“哎呀哎呀,刚刚还说我是个不知礼数的外人!回头就喝了我带过来的汤,也不肯道一声谢,可见是自己没有礼数了。” 六娘嘴里的汤噗嗤一声就喷出来了,身边的丫头顿时手忙脚乱地上来给她擦。尚书大人连忙道:“慢点喝!又没人同你抢!” 冯凌大笑:“她都喝了那么一个大碗!我们冯家的松茸是家里叔父去了吐蕃买回来的,和京城里卖的可不一样!她能不急嘛?” 六娘悲哀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尚书大人却道:“咱们和南安郡王府也是世交,这回人家听说了你在宫中大病一场,送了许多西边的特产过来,王妃也特意送了几样头面说是给你的。我想着什么时候让你母亲领着你去王府回礼。” 六娘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再看看对面那个满脸吊儿郎当的小世子,她感觉事情大发了。 的确,在家里长辈看来,南安郡王府世子是个多么合适的c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亲事啊!宁国府里就算世子擢升了二品尚书c老国公还是一品尚书,难道比得过冯家郡王在西北的兵马吗?对于周家来说,和冯家联姻是绝对的高攀,能给六娘本人c给整个周家带来不可言说的实际利益。 而很幸运的是,南安郡王妃和郡王世子都对六娘十分认可。当初许氏跳着脚要将九娘塞进南安郡王府的时候,郡王妃留的竟是六娘的画像,不是九娘的。 这样既有权有势又看着新媳妇顺眼的人家到哪里去找呢。 宁国府的两位尚书大人和赵夫人都认为六娘的福气到了。 唯有六娘不情不愿地。她不是看不上郡王府的门第,也不是不满未来公婆之类,她只是比较反对姐弟恋。 她对比自己小的c乳臭未干的小男孩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年仅十一岁的冯家小世子,正处在一个刚刚懵懂知事c却对爱情并没有深入透彻的领悟的年纪,他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想要求娶自己并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一时冲动的兴趣与喜欢罢了。六娘不敢把自己下半辈子交给他,谁知道他到了十五六岁c真正懂得了如何去爱的时候,爱的还会不会是自己呢? 上辈子的亲事混得那么惨,这辈子可不是要加倍地弥补自己吗?旁的事儿都好说,唯有婚姻大事,她必须找个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 这辈子绝不能再委屈自己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赴宴 一顿饭吃得诡异,六娘嘴里鲜美的松茸汤也没了味道。饭毕时六娘就急慌慌地要告退,冯凌笑道:“你什么时候过去郡王府?我好和我母亲支会一声。” 六娘无语凝噎,低头讷讷道:“且听我母亲的意思吧,我也做不得主。”连忙走了。 冯凌撇撇嘴,看着六娘柔柔弱弱的背影有些出神。 他其实并不是因为画像上六娘的容貌美丽,就喜欢上六娘的,他身为郡王府世子,难道还能缺美人了? 只是那张画像,画的是六娘安静坐着刺绣一副“晚香玉”红莲的样子。六娘低垂的眉眼c浑身散发出来安静柔软的气息,衬着手指下方火焰一般的莲花,给他一种惊心动魄的c柔弱与火焰交织的气质。 他不知道为什么六娘会绣这样的莲花,要用那么火红的颜色。 年纪尚小的冯凌只是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勾起了他很大的兴趣。在他心里六娘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所以很稀奇c很珍贵,让人很想要得到。 六娘回了采薇院,心里还扑通扑通地跳。说实话,在宫里吃下白露糕的那一瞬间,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宫里所做的一切可怕的事情,她都是有准备c有把握的,回来后面对突如其来的“桃花运”,她真的觉得命运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都看着她合适,她能怎么办?养在深闺的女孩子若发表自己对婚姻的意见,可是被整个世界所不容的。 只是想不到,要去南安郡王府里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九月初十,宫中太子妃被诊出有孕,这对成婚十三年却没有儿子的东宫来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喜事。 皇帝和太子重重赏赐了太子妃的娘家,抬了十六个金箱子进南安郡王府,无非是些贵重的玉器珍玩c绫罗绸缎c家什摆设之类。南安郡王府也欢喜,办了筵席庆祝。 只是碍于此前发生的事情,郡王府不敢大肆铺张,只请了和王府交好的几个世家,包括成国府c宁国府c大学士府c平阳侯府等等。 趁着这个时机,宁国府里的世子夫人和几位太太都领着儿女们过去了,赵夫人更是特意嘱咐了要带六娘前去。只是赵夫人这一日又到了斋戒日,便没有过去。 许氏和六娘这些人一大早就起来准备。送给郡王府的贺礼早就拟定了,且在昨日就装上了马车,许氏和三太太一同再次核对东西。 下人们忙着为小辈们挑衣裳饰物。 采薇院里伺候的人最多,将小小一个正屋挤得水泄不通,给六娘梳头的甚至是从庄子上请回来的老嬷嬷。六娘看着大家忙碌的样子哭笑不得。 赵夫人真的把她当做郡王府的准媳妇了。 要怎样才能躲过了这一遭呢? 六娘一直想不出好办法。 丫鬟们给六娘换上簇新的挑丝金如意云纹缎裳,外罩着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衫,下头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三千青丝绾成散香垂髫发髻,上头插着的竟是皇后这一次赐给她的玫瑰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步摇垂下来大颗圆润的东珠;再簪十二枚仅有一指长的白玉兰点翠金簪,说是装扮成了神妃仙子也不为过。六娘觉着若不是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不能梳妇人头,赵夫人怕是要打造一顶紫金凤冠给她扣在头上。 虽然说南安郡王府的长女怀了太子的龙种是极喜庆的大事,装扮地隆重一些去祝贺没什么不对,但六娘被赵夫人派过来的嬷嬷们打扮成这副德行,也实在太招摇了。六娘被拉起来站在铜镜跟前瞧,四周婆子都连连说着好话,六娘只觉得无语凝噎。 就这么提着裙子上了车,许氏也领着九娘和姐妹兄弟们上车。六娘在车上坐着晃,就觉得头上那只重达一斤八两的玉鸾步摇因为太沉了,都快晃地要掉下来,干脆先拔下来扔一边去。等到了王府,轿帘一掀,赵夫人身边的管事柳嬷嬷伺候她下来,指着她头上道:“小姐的簪子呢?” 六娘又拿了步摇插上。柳嬷嬷惊道:“反了!不是这样插的!”慌忙上手帮六娘小心翼翼地插好,才扶了六娘进去。 六娘总觉得步摇随时要掉,每走一步路都浑身难受。 这可不是她没戴过这么好的东西c不晓得该如何走路。一般这样贵重的首饰都是要出嫁了之后才戴的,因为妇人头的发髻都是扎扎实实地绾成个攥子,戴什么都掉不了。六娘梳着小姑娘家的垂髫发髻,头发本来就松,硬要戴一个大簪子,哪里能好受? 若不是六娘有着上辈子做公主的功夫,她早把簪子晃掉了。 南安郡王府的几个儿媳妇引着宁国府的贵客往里头走。 南安郡王府里的规矩比宁国府大得多,毕竟是和皇家攀上了亲的人家。里头仆人们的装束和宫里头的样式十分相似,行走举止极为谨慎,头上脸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的。 因着王府人口少,府邸还没有宁国府大。郡王常年在外领兵,不在家里,住所的正房就干脆给了小世子住。王妃不喜欢热闹,搬去了府邸北边一间环境清幽c门面简素的名唤长宁居的院子居住。六娘跟着众人走过正房的时候,看着正房恢弘的门面不禁有些感叹——这一家人还真是宠溺小世子。 能不宠吗,王妃总共两个嫡子和一个没有出息的庶子。长子文武双全却早早过世了,留下一个十一岁的幼子继承诺大府邸百年基业。也难怪冯凌的脾性会是那个样子。好在今日外头宴请男客,冯凌作为世子不得不在外院陪坐,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后头了。 宾客们都去了长宁居赴宴。宁国府的人到的早,去了发现只有宁国府对面的平阳侯府先到了。便先陪着王妃说话。 王妃今日也是穿了朝服的,发上带着冠帽,原本慈祥微胖的面孔顿时显出身居高位的威仪来了。众人看着都心里感叹——南安郡王府可是大越朝最煊赫的氏族。 王妃和许氏一同坐着,温和地道:“这回太子妃殿下有了喜,还多亏了宁国世子夫人此前约了我一同去普济寺上香。我们家里从来都是在家庙中礼佛的,第一次去了普济寺,我在佛祖面前只许了一个愿望,就是让太子妃殿下能够有孕。想不到只去了一次,居然真的灵验了。” 说着双手合十朝西边如来佛祖的方向拜了拜,又对许氏道谢:“真是托了您的福呀!” 这样的好话在许氏听来却不那么中意。她面上勉强笑着,心里却风起云涌。 她想起了那一次在普济寺里的不愉快经历。 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九娘得罪了宫里c失去了南安郡王妃的欢心,而六娘却是踩着九娘的骨头往上爬的。 先是成了公主伴读,如今又大难不死有了后福,竟成了皇后和太子一党的宠儿。 许氏忍不住看向盛装的六娘,那六娘头发上的玉鸾步摇晃花了她的眼睛。 只有九娘才配得起南安郡王世子这门亲事六娘又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到手的福气要被一个草一般的继女夺走?许氏的手指在袖子里越扣越紧。 “宁国府世子夫人礼佛多年,对京城里的大小寺庙多少知道一些,便觉得这普济寺底蕴深厚,当是最灵验的。”说话间,坐得远些的卓姨妈竟上来了,亲手给王妃斟了一壶茶,笑着道:“不想王妃您才是福禄厚重呢,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少去普济寺求愿,有几个实现了的?我今年刚来京城,还许愿家里那个老闺女能学着大方得体c混世的儿子能稍稍懂事些。结果一个都不成。” 卓姨妈是跟着许夫人一同来的。卓姨妈是商人妇,家里还败了。她甫一上来,就遭到了平阳侯府夫人的鄙夷。 卓姨妈倒是脸皮厚,不单敢来到王府赴宴,还敢在王妃面前耍乖卖巧。她又机灵圆滑,几句话把王妃哄得面上露了笑。 只听王妃笑道:“这位是成国府甄夫人家里的妹子吧?你说你求的愿都没有实现?怕是未必,你家闺女和儿子的福气定是在后头的。” 郡王妃涵养极好,虽然也看不上这卓夫人在她的贵族圈子里头露面,却还是给了薄面,称呼她为“甄夫人家里的妹子”而不是“卓家夫人”。 许氏看着卓姨妈,面上露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松笑意。她顺势拉着卓姨妈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你在王妃跟前多伺候着,还愁没有福气吗?你家里的闺女小子呢,怎么不一同过来?” 卓姨妈道:“小子在前头拜见王府中的二老爷c三老爷c四老爷。我那闺女太胆怯了,上不得台面,怕过来了跌了世子夫人的面子。正好外院里正唱戏,我让她在外头闲着看戏去了。” 许氏就笑:“你家里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还上不得台面?那我家里的几个猴儿更是要缩进地缝里了。你将她带过来吧,也陪着小六小九几个一处玩。” 卓姨妈笑着应了,便吩咐人将卓氏带过来。 卓姨妈和许氏之间的热络让平阳侯府夫人的一张脸再次露出鄙夷神色。 平阳府夫人和许氏也是交好的,她真的很难接受出身高贵的许氏去和一个商人妇牵扯。就算是甄夫人的妹子又怎么样?夫家是那个样子。 只是这个卓夫人也实在脸皮厚c胆子大c又能说会道。虽然身份低贱,却凭着亲戚的关系在贵族圈子里头打太极,虽然要忍受尊严的剥夺,长此以往却能够给她带来好处。就譬如她方才说家里有个胆怯的闺女若是生得好看c又懂礼数,指不定能让哪个官宦人家看上。 正说着卓夫人的女儿就来了。 还是那个羞羞怯怯不敢抬头的女孩子。她被丫鬟拉着进来,刚抬头看了一眼一屋子的贵妇小姐,就迅速低下头去。不过还好,她抬头的那一眼在人堆里找到了自己的旧交三娘和六娘,便连忙凑到了三娘和六娘跟前坐着。 大家看着她的模样,甚觉无趣。成国府甄夫人也觉得脸上无光,有这样的亲戚在人前丢脸,不禁暗暗埋怨娘当年小心眼,将庶出的妹妹卖到了商户家里。 好在过了片刻又来了很多世家的女眷,有珉王府和平王府的几位代家里王妃过来的小辈媳妇,还有寿山伯府c晋国公府等等。因着是一同进来的,大家热热闹闹地落座,顿时都开始见礼问候。卓姨妈的尴尬身份和其女的胆小懦弱都被人抛到了脑后。 众人围着郡王妃恭贺,很多府邸送上的贺礼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毕竟太子妃腹中的龙种和别家不同。 南安郡王妃都笑着收了。其中晋国公夫人送的是一副绣着寿桃c佛手c蝙蝠c宝瓶的四喜屏风,王妃看了,笑笑道:“这屏风的料子很贵吧?上头的东西也是好寓意。我记得从前宁国府的六娘还绣过一件类似的屏风。” 说着朝六娘看过来。 六娘的脸就红了。 她的确绣过一件贺寿的屏风,是去年为了讨好赵夫人特意绣的。只是和晋国公夫人的屏风不同,她的是个摆放在小几子上的小樽,上头也绣着四喜。 王妃就夸赞道:“六姐儿小小年纪有那样的绣活拿出来,真不简单。所以说我羡慕宁国府,儿女又多,还个个懂事得体c钟灵毓秀地。” 四周的贵妇都朝六娘看过来。六娘身边卓氏还偷偷地拉了一下子她的手指,小声道:“六表妹,你真厉害。”卓姨妈也看着她,道:“六小姐不仅灵慧,心地还十分纯善呢。说起来,你们怕还不知道六姐儿帮了我家闺女多大的忙!” 一壁絮絮地将六娘拿了卓氏的白玉扣去宫里供奉c最后治好了卓氏的梦魇之症的事情说给大家听。 大家听了都露出赞赏来,纷纷附和着:“到底是宁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还有的道:“从前只不知道宁国府有一位出众的九小姐,样貌极好,又聪慧贤能的。如今这一位六小姐从前倒是没有见过。” 被这么多人围着夸,六娘的脸更红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她真的想嫁进南安郡王府,这个时候肯定是开心的。但她不愿意啊。 南安郡王妃的慈祥目光更让她不敢抬头面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帕子 不过一会儿桌上就摆了正经饭前的茶,大家便入席就坐,前头进来一些弹琵琶的艺人,弹奏起宫里头盛行的“暖春阳”。大家先喝了茶,才进来十多个丫头摆膳,菜品都是装在方方正正的盘子里或是六角的食盒里,皆是宫中的样式。 席间抬上来的酒是王府中厨房自己酿的桂花酒,在贵妇们之间还小有名气。大家都举杯祝酒,酒过三巡便有了醉意。卓氏年纪已经不小,却十分地不胜酒力,不过沾了几口就面上酡红,神色迷离起来。她歪在椅子上头,想出去醒酒却不敢,无奈拉着六娘道:“六表妹,我头晕晕地,怕待会儿出了丑” 她一双水一般的大眼睛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六娘。 三娘也看过来了,笑道:“六妹妹此前就和卓表妹处得好,不如我们两个陪着卓表妹出去吧?”一边搀扶着卓氏站起来。 六娘无奈,只好跟着这两人同去。卓氏体态娇弱轻盈,依靠在三娘身上竟是没什么分量。三娘扶着她从角门出去,六娘看见外头站着好几个专等着伺候贵客的小丫头,便叫住了一个问道:“哪儿有洗脸的地方?” 小丫头笑道:“您是喝醉了吧?我们家里的酒虽是桂花酿出来的,烈性却大,第一次喝的人难保不醉。洗脸的地方就在后头,穿一个影壁,有个专门待客的客房。”说着引着六娘几人往后头走。 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地方,三娘和六娘扶卓氏进屋,六娘给了引路丫头一串铜板打发了走。不过是一间两进的红瓦小院,三人往里走找水,却见里头的藤椅上竟已躺了两位小姐,看模样是晋国公府的。 两位小姐都醉得不省人事,脱了外头的衣裳,闭目沉沉地睡着,旁边站着两个跟着的丫头,正在拿巾子给小姐擦拭头脸。丫头们一看来了生人,先愣住了,再看来人也是一副要倒的模样,方歉意道:“真是抱歉,我家里的小姐们还没有醒。” 那两个小姐鬓发不整,衣裳也只穿着里头的襦裙,三娘六娘见了觉得尴尬,也连忙道:“是我们不好,不知道这里有人的。”便又扶着卓氏出来了。 三娘发愁道:“再回去问问还有哪个地方能歇息的?”卓氏半醉不醒地,勉强站着道:“唉,不要麻烦人家了!我瞧着那西边就有个假山,上头的泉水通到小荷塘里,不如就在边上洗一洗吧!” 三娘摇头道:“那怎么行!” 卓氏道:“我又不是个有身份的人,哪里好意思跟晋国公家的小姐们一样找个客房躺着?再则到底有没有别的客房还未可知。总是去麻烦人家,显得我多矜贵么?不过徒增笑料了。”一席话说得人心都软了。 三娘六娘见她这么坚持,只好依了她,领着她到那假山下头的泉水里洗。卓氏坐在水边上一个石墩,散了头发,捧着水将头脸都抹了一遍,这才清醒了些。六娘和三娘都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卓氏接过来用,不巧遭风一吹脱了手,帕子飘乎乎地飞了出去。 六娘连忙去捡,待追上了自己的帕子,却见前头恰恰站着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先她一步俯身将帕子拾起来了。 闺女家的手帕是绝不能给外人得去的,六娘登时急了,心道:这男子竟丝毫不知道避讳,怎么能捡女孩子的手帕?!便连忙道:“那是我的!” 少年这才看向六娘,他灼灼的目光落在六娘身上的时候,六娘不由发怔。 倒不是六娘是个没见过男人的深闺小女孩,而是眼前这男人也长得太好看了。 六娘看得错愕,她上辈子见的王孙贵族那么多,还没有一个有这份面皮的。眉目郎朗,面庞白净,菱角分明,长身玉立。那秀气的一张脸若是画成个女的,想是不比宫里娘娘差。 “前头水多,我怕风吹着它飘进水里去。”少年捻起帕子双手捧给六娘:“都是我的不是,唐突了小姐。” 六娘的嘴唇动了动,尴尬道:“真是真是多谢您了。不知您是” “我知道小姐是宁国府的贵女。”少年微笑:“论理小姐也可以称我一声表哥。我同母亲一起借住在宁国府中,只是我从未进过内宅,故而小姐没有见过我。” 表哥?六娘一愣,电光火石间她不自觉地回头看向正洗脸的卓氏。 眼前少年闪着星光的眼睛真的和卓氏一双我见犹怜的妙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六娘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了,心中对这位少年外表的欣赏赞叹化成了一种危险的警惕。 来一趟南安郡王府,没有遇到担心已久的小霸王冯凌,却撞上了另一朵烂桃花。六娘觉得自己今年的婚姻线不太对,是时候去重华宫里拜一拜了。 六娘面上平静下来,将手帕仔细地收好,淡淡道:“原来是卓家表哥。”便行了一礼:“我还要忙着回去赴宴,不叨扰表哥了。” 转身离去。 卓玉君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竟就这么走了? 倒是稀奇。这天底下还没有女人能够在他面前甩个冷脸呢,周小姐难不成是个无欲则刚的人?呵,真有意思。 倒要看看这个周小姐是当真高傲地什么都看不上,还是只是故作镇定。 卓玉君翩然离去,手里一只白玉扣紧紧地握着。 等六娘拾了帕子回去,卓氏酒也醒了,正和三娘一同绾头发。 见到六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卓氏连上顿时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吃惊,旋即遮掩了下去。六娘近前笑道:“表姐好了?” 卓氏一慌,忙道:“啊呀,真是麻烦六表妹和三表姐了!我自幼体质孱弱,以为那桂花酒就是寻常的花酒,不想吃了几口就醉成这样,都是我的不是!”又问道:“六表妹的帕子捡到了?” 她面上应付着,心里却道:六表妹一晃眼就回来了,难道没有和弟弟说话?方才自己明明见到弟弟过来了自家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己还不清楚?当初在齐州,那些官宦大户的小姐没有一个不对弟弟动心的,若不是弟弟眼光太高,此时早娶了齐州巡抚张家的贵女为妻了。到了京城虽然花团锦簇地,自己还真没遇上过比弟弟更俊美风流c又兼聪慧机敏的人了。 莫不是这周家的小姐是个没有男女心思的人?唉,好歹也都十二岁了卓氏越想越不平静。若是周小姐对弟弟没有兴趣,那可就麻烦了。 卓姨妈领着一双儿女来投奔宁国府的时候,就是想着能借着宁国府的势力,给自家的儿女说上亲事。她嫡亲的姐姐明明是成国府的当家夫人,她却住进了宁国府,可不是想着成国府就一个独苗苗小世子,只有宁国府才有这么多少爷小姐呢! 卓姨妈母子三人也知道自家门户低贱,又是死了丈夫被夫族撵出来的。沦落到如此境地,并不敢奢望着求娶六娘九娘这样身份的女儿,想着配个三房庶出的十一娘c丫头生的七娘c甚至瘸了腿的十二娘都是好的。只是没想到,是宁国府的世子夫人许氏先拜访了她,说了想要将六娘配给她的独子的意思。 卓姨妈当时十分惊愕,想着六娘堂堂嫡出长女,就算是个丑的c残的c脾性恶劣的甚至德行败坏的,都不该嫁给她这样的人家。这可是打国公府的脸呢!然而许氏又说了,自家这个六闺女的确没有什么不好,有体寒的毛病,却不是大事。只是这个六娘在家不尊敬她这个继母,整日与她为难,还在老太太和世子爷面前诋毁她。她没有办法,只想着将她随意打发出去。 卓姨妈就明白了,心道这许夫人真是个狠的呢,将国公府的嫡小姐嫁做商人妇,倒是不怕坏了名声!只是许氏和她说这些,她一想到自家竟能娶一个国公府嫡长女,这样一大块馅饼她不接着就是傻了。 两人一拍即合,商议着:若是明面上来提亲,宁国府尚书大人c赵夫人和世子爷坚决不会同意的。不如让卓家这位绝色的少爷直接与六娘见面,待六娘死心塌地c甚至暗结了珠胎,宁国府除了把她嫁过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卓氏想着家里的大计,再看着六娘一张温和娴雅c没有半点波澜的面孔,心里有点打鼓。 六娘没有多话,帮着她把发簪戴上,理一理衣衫,又拉着她一同回去。 席间桌前已经换了一群花旦上来唱曲。夫人们都吃了酒,面上微微地红。南安郡王妃身边却坐着九娘和平王府的三小姐c晋国公府五小姐c寿山伯府二小姐等数位贵女,许氏坐得远些,几人不知说着什么,面上都带着笑。 六娘进来安顿了卓氏,瞧着王妃身边围着的好几个没出阁的小姐,心里无声地笑了。 就算没有自己横插一脚,九娘想嫁进郡王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许氏和九娘母女实在任重而道远。 饭毕,王妃提议众人一同去看郡王府后山上栽种的菊花。因着刚过了九月九重阳节,正是赏菊的时候,众人都兴致勃勃。 几位闺阁小姐争着去扶王妃,王妃慈爱,笑着和她们一同走。九娘扶着王妃的一只胳膊,还笑着插话道:“我六岁那年家里也办过赏菊宴。那时候我家里的花房里有个能干的管事,养出了一个枝子开两样颜色的菊花那时候我稀奇地很,今日进了郡王府竟听说府里还有三色的菊花呢” 人堆里有那奉承宁国公府的平阳侯府,其家里的一位太太笑道:“可不是,咱们从前家里养的花在南安王府跟前可是上不得台面了,从前郡王c老郡王都爱侍弄这些,圣上年年都赏赐种子下来。只是宁国府里倒是有一样绿菊我是记得的,旁处还都没有。” 平阳侯府的长女又道:“还真是,什么时候我们再去宁国府看看。” 王妃只听着大家热闹,笑而不语,倒是晋国公家里的太太和几位小姐面露不屑。晋国公府五小姐看宁国府六娘和九娘的目光都很不善。 众人走几步出长宁居,远远地看见湖畔有一群人在撑船,船舱上都挂着五彩宫绦。王妃的妯娌c郡王府四太太朝众人笑道:“从前端午的时候弄的,还没有拆下来,郡王c王妃都看着好,倒不让拆了。” 于是众人上船,王妃和许氏c晋国公夫人等坐了中间一座两进的画舫,平王府和珉王府里几位小辈媳妇坐着后头一艘更大一些,却装饰地不如前头精美的。余等人也都挑着船坐了,撑船的婆子就在船头拨开了绳子。南安王府这一处的荷塘虽不是最大的,却景致极好,湖面上建七座小亭,中央一座小岛上的亭子乃是三层阁楼,其上薄烟袅袅,如临仙境。湖水中又养着许多水鸟,一会儿就能看见一大群的黑天鹅划过来,另有些尾羽艳丽的鸳鸯。众人都往池塘里头瞧。 有人道:“这亭子的格局甚是别致,日后想画了图纸我们也回去修。”还有人道:“这些天鹅养得膘肥体壮地,不知是怎么侍弄的?我家里的就养不活,毕竟是江南的鸟。” 郡王府四太太笑答道:“这没有什么,这里头的水到了冬天就换成寿山泉的温水,花草鸟兽就都长得好了。”又笑:“端午那时候可是热闹了。把水鸟的脖子上挂着金棕子c金铃铛c珍珠玛瑙坠子之类,放下水里游,上头的少爷们拿着竹竿捞,比赛谁捞的多。水鸟游得贼快,众人都捞不着,最后急红了眼,一个个地脱鞋子跳进水里捉王妃娘娘在岸上看,差点笑得犯了胃疼” 众人便都哄堂大笑起来,纷纷道:“倒是会玩的,想出这样的乐子!” 片刻到岸,丫鬟在地上安了板子,小心地扶着众位主子下来。众人下船,又过一座廊桥,方看见了前头大片的花圃。丫鬟婆子连忙将桌椅都支起来,众人推让着坐,九娘扶着王妃进亭子里坐下,体贴地将四周百叶窗都放下了,恐扑了风。刚做完这些,那边晋国公府五小姐却端了两盆红叶天菊花摆上,身后丫鬟拿着裙子兜了几样黄菊的花瓣。晋国公府五小姐将拿着壶里的水洗过了,混了些红茶,给王妃冲了一盅花茶。 王妃是个随和的人,端了茶杯喝一口,赞了一句好。又朝五小姐笑问:“你家里太夫人身子还好?” 晋国公府五小姐捡了好话说给王妃听,王妃点点头,温和道:“看着你是个蕙质的孩子。都读过什么书?会些什么?” 五小姐又捡了自己擅长的答了,顺道夸了太子妃殿下当年的诗书十分出众,京城里都有了才名的。王妃果然高兴,拉着五小姐在身边坐着说话。 九娘在侧看着,气得脸都白了,也不敢吱声。又忙着给王妃摆上些瓜果茶点之类,还亲手削了些苹果摆上。 “九妹妹真是懂事,服侍长辈尽心尽力地,以往在家里的时候倒没见她这样细心服侍祖母的。六妹妹你说咱们九妹妹是不是一个妙人?”五娘就站在花圃边上的廊下,一双杏核眼灼灼盯着亭子里的九娘。 身旁六娘轻轻一笑,看也不看五娘:“九妹妹这些日子也比从前懂事多了。九妹妹有母亲操心,倒不用五姐姐操心。” 五娘也不生气,斜斜瞥一眼六娘,面上挤出一个俏丽的笑:“说得也是呢,九妹妹到底是母亲亲生的,和咱们两个不一样。”说罢附在六娘耳边,微笑道:“六妹妹,你不要太得意了。” 本以为你进宫做人质,定是九死一生,倒给我解决了这个麻烦。没想到你福大命大竟活着回来了。 五娘唇角衔着一抹冷笑,周妙莲,若是你敢挡我的路,我会让你死得比上辈子还惨。 却说王妃身边有两位小姐陪着,旁的贵妇女眷们都各自赏玩,倒也惬意。 郡王府里的菊花许多都是宫里赏赐的名品,满满一片山坡上种了十四块花圃,虽然以黄菊为主,倒也有不少橘色c赤色c湘妃色的,远远瞧着五彩缤纷。花圃西边建有一座花房,里头搭了顶棚,想是专门侍弄花草的地方。宁国府里五娘c七娘几个看着稀奇,都过去一探究竟。 六娘也十分无聊,在花圃里头转了两圈随意看看,也往花房处走去。花房里有十来个丫头婆子正忙碌着,因着有客来,前头站着四个丫头迎客。六娘过去问道:“平日里嫁接c培种c修枝c插花都在这儿吗?” 一个丫头道:“这个地方是制香露的,倒不管培种,东边过了一个池塘边上还有一个花房,那才是养花的地方。”又笑道:“小姐想进去看看么?方才几位小姐都已进去了。” 便领六娘往里走。 这花房也就是个没有院子的堂屋,先进了外门便是原先看见的那个以琉璃瓦顶棚代替屋顶的棚屋,屋中摆满了一座一座的木架子,上头摆着各样的香露和拿纸包着的花,想是晾晒所用。再往里走,却是别有洞天,里头又有两个小院c十几间厢房,中央一处挂着门帘的正屋,小院里凿一个深坑里头灌泉水,上头搭桥供人走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求亲 领路丫头道:“方才宁国府也来了几位小姐和一群丫鬟们,此时正在主屋里头试用些香露。您也过去瞧瞧?”六娘不愿和五娘几个在一处,摆手道:“我去偏房看看就好。” 看见一间厢房门前晒着大捧的百合花,香气浓烈,六娘便进去看。 里头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几样宁国府里也有的花草,酿出来的花露闻着平常。六娘微微失望,刚要出门,却见门口让一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挡住了。 “我就说你早晚要到我家里来,这可不是来了?”冯凌大睁着眼睛盯着她:“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旁人在前头赏花你倒来花房里了,难不成是避着我的?” 六娘嘴角开始抽了。 冯凌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门口细碎的阳关。六娘抿着嘴唇看着他。 “我的六姐姐,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冯凌嬉笑:“唉,你放心,我母亲几日后就去你家里提亲我一定会待你好的!” 六娘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看着这个十一岁的小屁孩心里的愤懑开始爆发了。 “你才几岁啊!你懂个什么?”六娘瞪他一眼,瞅了个空,猛地往前一撞想要硬闯出去。然而冯凌虽然年纪比她小,力气可是她的好几倍,六娘这一撞非但没撞开,反倒被冯凌两手扭住肩膀,按在旁边墙上。六娘惊恐地贴在墙上,羞恼道:“你你想怎么样!” “你们都说我小,说我不懂事!我是郡王府的世子爷!我不是小孩子了!”冯凌气鼓鼓地,六娘却哭笑不得了。 还是她想歪了,这个十一岁的小屁孩并没有要非礼她的念头,只是不满她贬低自己的年龄。 “好好好,世子爷宽宏大量,饶了小女子可好?”对付小孩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顺毛捋:“世子爷,你看我才是个不懂事的,口不择言冒犯了您。您别跟我计较了成不?” 冯凌的手这才松了,撇嘴道:“这还差不多。” 手上仍扯着六娘的一只手腕。 六娘被他扯得生疼,软软道:“再求世子爷把手松开行吗?我疼。” 冯凌一看六娘手腕子都被自己捏得通红,连忙松开了,问道:“真弄疼你了?”却不料刚松了手,六娘一个闪身,兔子一般地弓着腰从他胳膊底下逃窜了出去。冯凌惊了,转身大喊:“哎!你你怎么跑了” 前头六娘理都不理他,提着裙子一溜烟小跑,转瞬出了小院。冯凌在后头追,追出来时却看见外头大棚那儿进来了好几位贵妇,六娘躲在了她们中间。 一位夫人看着冲出来的冯凌笑道:“世子爷竟也是惜花之人?倒是稀奇了。”另一位却面露不喜,道:“此处都是女眷,世子爷在这里做什么?” 后宅就是娇贵的女眷待的地方,冯凌本在前头和几位叔叔一同应酬,是为着看六娘才偷偷到后头来了。此时被发现不禁面上害臊,连忙找借口道:“想起来我母妃昨日问我文章来着,我是来寻我母妃的。” 大家道:“王妃在外头小林子边上的亭子里。”冯凌忙应了,行礼退了出去。出去前还恨恨瞪了六娘一眼。 六娘不禁好笑。 待冯凌没影儿了,六娘在花房门前随意转转,等着五娘几人出来——她可不能再独身一人碰上冯凌了!不一会儿五娘几人便从里头出来,看见了六娘,笑道:“六妹妹在这里等着我们?” 六娘道:“听说姐妹们进去了,便想等着一同回去。” 七娘却看着六娘的头发道:“哎!六姐姐的鸾鸟步摇呢?” 六娘一摸头上,惊道:“遭了!定是被我晃掉了!”心想着方才只顾着跑,那死沉死沉的步摇该是被她晃到地上去了。五娘七娘见她面上焦虑,都道:“咱们陪着你一同去找找。” 众姐妹便回花房去找,还央了里头的丫鬟们一同帮着找。结果找了半日,每一间房子都找了一遍,硬是没有。 十娘道:“六姐姐想想还去过哪儿?不行再去前头湖里找一找吧,是不是坐船的时候掉在水里了。” “那倒不会。我此前进花房的时候被垂花门上的蔷薇勾了一下头发,我去摸头发,还摸到了步摇”六娘摇头说着,话出一半却猛地哽在了口中,脸色渐渐变得发白。 是啊,步摇就是在这个花房里丢的!可是现在却找不到 六娘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除了被冯凌顺手牵羊了,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六娘心里顿时沉沉地坠了下去。步摇虽是皇后所赐,价值连城,她倒不是舍不得这点东西;然而女孩子的首饰被他拿了去,他又是一意孤行要和自家结亲 他根本就是有预谋的!六娘气得脸又开始红了。 “六妹妹又怎么了?看你那咬着牙的样儿,难道这步摇有什么讲究?”五娘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六妹妹,你该不会把东西丢在了不该丢的地方吧?” 六娘本就恼了冯凌,此时五娘火上浇油,她心里的火顿时窜到了胸口。她冷下一张脸淡淡一瞥,轻声道:“五姐姐说得对。我这步摇是皇后娘娘赐予,贵重还是其次,这份荣耀哪里去找呢?它丢了,我能不心痛吗。” 五娘面上也冷了,挑眉道:“六妹妹真厉害,有皇后娘娘的赏识,想必前途一片璀璨了呢。只是站在风口上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吧?就像那海棠修翅玉鸾步摇一般,金光闪烁c宝石累累地,分量那么重自然容易掉下来。” 七娘不说话,却无声地站在了五娘身边。 十娘眼看她们又要吵起来了,连忙道:“好了好了!既然找不到,咱们先回去吧!母亲还在外头,怕是等急了。” 五娘却是冷笑,哼道:“母亲巴不得咱们永远别回去才好!好叫九妹妹在郡王妃面前一枝独秀!” “五姐姐,你你怎么这样说母亲”十娘都被五娘吓住了,五娘所贬损的可是她眼里有如神祗的许氏!五娘怎么敢! 五娘全不在乎,提步朝外走去。 出来的时候外头正巧有好些个丫头在找人。几个宁国府的丫头看见小姐们出来,忙迎上来道:“起风了,这里天凉,王妃娘娘吩咐了要早些回去。” 丫头们引着六娘一众走出了花圃,见王妃和许氏一同站在亭子里,晋国公府五小姐正在拿着一件衣裳给王妃披在肩膀上。 站在一旁的许氏和九娘的脸色都不好。 王妃瞧见了六娘,招手朝六娘道:“妙莲,方才又去哪儿玩了?都找不着你。你过来,方才不知哪个孩子摘了这些簪花给我,我瞧着太艳丽了,丢在这里又可惜。不如你戴着试试。” 六娘只好过去了,王妃身边的嬷嬷给六娘的鬓边插了一朵水红色的金盏菊,更衬得六娘面庞洁白如玉。六娘忙谢了王妃,王妃道:“这些孩子里也就你肤色最好,带着这些花最合宜。” 六娘低头不语,晋国公府五小姐的脸上却冷了,此前给王妃殷勤摘花的平王府两位偏房小姐的脸色也差到了极点。 王妃倒浑然不觉,吩咐众人道:“在西岸上坐船吧,从日月湖那边过,正好瞧一瞧前些日子新养的鲤鱼。”众人都笑着应了,忙着将自家的媳妇和闺女找回来,一同跟着走。 六娘和众位夫人c小姐们在郡王府待到了傍晚才各自辞别。 会宁国府的时候天都黑了,许氏让两个婆子扶着下来,回头等着孩子们下车。六娘裹着厚重的氅衣从车里被一个婆子抱下来,刚落地,一阵北风吹过来,便又急忙裹紧了衣裳。许氏看着她就笑道:“这深秋的天儿真是凉了。咱们六姐儿可是府里最矜贵的人,是国公爷c国公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受不得一点点寒的。我想着再给你添几十个伺候的人,怕也不够呢。” 六娘如何听不出许氏酸溜溜的讽刺,只好道:“小六是小辈,哪里矜贵了?小六前些日子中毒,一直养着没来伺候母亲,才是小六的不对。” 许氏心道:如今你都是宫里头的红人了,还叫你来伺候我?没把我这个继母赶出府去就不错了。心里恼怒六娘竟没有把命丢在宫里c还风光地回来了,暗自气了半晌,口中道:“你病成那样自然要养个一年半载才好了,我若是叫你来尽孝,怕还招来闲话呢。你且放宽了心去,我是你母亲,还能因着这个怪你么?” 六娘便抬眼微笑:“小六谢过母亲体恤。”也没有别的话了。 许氏无趣地转过了眼,将刚下车的九娘一把拽了过来,冷着脸训斥:“跟我回去!平日对你千叮万嘱,要你识大体c懂进退,不要跌了宁国府的脸面。你倒好!在郡王府里畏畏缩缩地,连怎么服侍长辈都不会!难怪王妃娘娘不喜欢你!” 一边大声责骂着一边拖着九娘往豫园走了。走了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九娘的哭声。 六娘看着许氏对九娘翻脸,心里也是冷笑:九娘不争气,你这个做娘的难道比九娘好些么?九娘脾性刁钻c不懂事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想着博得南安郡王妃的赏识?就算我不和你争这个,不是还有晋国公府c平王府c寿山伯府里头那么些出身高贵c素有贤名的贵女们挡在你前头么?这条路可是不好走的。 六娘想着这些,脑子里却突地一亮——是啊,她不想嫁进郡王府,想嫁进去的人正排着长队呢。 想要把这件婚事推出去,其实不会很难只是到底该怎么推出去 南安郡王府也是利落,不过在宴饮之后的七日,就托了宁国府对门的平阳侯府夫人过来说亲。 平阳侯府夫人和许氏是交好的,只是这样的事情,她自然不敢胡来,更不敢因此得罪了南安郡王府。她亲自去松龄院里拜见赵夫人,道:“这件事情是王妃亲自嘱咐我的,托了我一定要将话带到老太太面前。” 一壁老老实实地将郡王妃定的人推给了赵夫人,道:“想着求娶您家里的六小姐。” 是把话带到赵夫人面前,不是许夫人面前。赵夫人心里冷笑:人家南安郡王府可是对宁国府的底细门儿清,做事情周全着呢。 许氏却也正好是在坐的,她陪在赵夫人身旁,脸上笑得极为勉强。 她的眼皮子都在控制不住地跳。自从六娘从宫里回来,她也四处打探了消息,知道南安郡王妃对六娘更加满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得让她连一点筹谋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家里的六小姐自幼体弱多病,您也听说过,我还想着将她再留几年”许氏舔了舔嘴唇,搜肠刮肚地想了几句敷衍的话。赵夫人也不说话,只是露出一抹稀薄的微笑看着许氏。 赵夫人心里想着:一心装着自己的私利,半点不为家里考虑,这就是国公府里当家太太应该做的吗?也不想想,六娘脾性比九娘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若要联姻,究竟哪个女儿能更容易在郡王府站稳脚跟,为娘家带来最大的帮助呢? 九娘那样刁蛮任性,在王府那种地方做儿媳妇,怕是连自个儿都保全不了!你就笃定了她能撑得起那样的富贵日子? 赵夫人脸上的笑容让许氏说不下去了。 平阳侯府夫人也看着许氏,面上为难道:“世子夫人说得有理,我知道您是疼爱女儿。只是郡王府那边都定下了这六小姐也不小了,今年十二,等三书六礼走完了就十四了。” 平阳侯府夫人一壁说着,将一块用双层黄玉夹着的信笺小心地捧给了许氏,道:“这是郡王世子的生辰。” 赵夫人便瞥了许氏一眼:“你是孩子的母亲,你接着。” 许氏颤颤地伸出手去拿。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很久了,她从前一直期盼着能拿到这一样东西,然而真正拿到了,她心中却有如烈火烹油。 平阳侯府夫人稳稳地放在了她手中,笑道:“就请普济寺的高僧来合八字吧。等看好了,再请您去郡王府中做客。”说着走了。 赵夫人端了茶,微微阖上眼睛做出一副疲态。 许氏只好揣着那烫手的黄玉盒子退下了。她心里沉沉地下坠:若是一般的人家,她还敢推搡一句“八字不合”。可南安郡王府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逃避 平阳侯府夫人也真是的。儿女婚事,支会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也合乎礼法么,为什么偏要拜见国公夫人? 心里忧愁地不知如何是好。六娘若成了郡王世子夫人,攀上了高枝,那九娘怎么办?九娘再上哪儿去找一家比南安郡王府更显赫的婆家?难道要嫁到宫里去?不说九娘这脾性会不会在宫里吃苦,就说如今宫中几位有体面有势力的亲王c皇子们,还有哪个好的没娶亲?难道要嫁给那个不学无术c荒唐好色c娇宠任性的十二皇子? 可就算她肯,人家十二皇子能看得上他们家的门第么? 若是九娘嫁得不如六娘,以后抬不起头来,这日子还怎么过?许氏越想越苦,恨不能明日做个法事,咒死了六娘才好。 且不提许氏这里心乱如麻,压着郡王世子的八字发愁。却说第二日的时候,六娘竟起了个大早,在众位姐妹过来之前来了豫园里请安。 许氏才刚起床,听春分说六娘来了,心里讶异。连忙吩咐了先请进来,煮上热茶伺候着。 六娘便坐在小暖阁里头等着,待许氏梳好了头,才被丫头领着进去。六娘恭敬地给许氏磕头,还告罪道:“都是女儿不争气,几月不曾来这儿晨省,怠慢了母亲。” 旁边没有外人,心力交瘁的许氏已懒得掩饰自己的脸色。她昨晚上一直没睡好,此时斜依在迎风枕上,冷冷道:“都说了不会怪罪你,你一回一回地请罪是个什么道理?感情我此前苛待你,在你心里面目如此可怕不成?” 六娘听许氏言语都失了分寸,便知昨日的事情是真的了——南安郡王府真的托人来说亲了。她眨了眨眼睛,惶恐道:“小六只是恭敬母亲,母亲万万不要这样想,母亲对小六一贯比亲生的骨肉还要好” 不提还好,一提那亲生的骨肉,许氏的嘴角就开始抽筋了。 她那不争气的九娘!枉费自己栽培了她这么些年,吃穿用度说是比着公主都不为过,没成想她一点出息都没有! “罢了,不说了。”许氏无力地摆摆手,道:“这样早过来做什么?” 六娘低了声色道:“小六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和母亲说”一壁看向周围的丫头们。 春分见状便笑道:“我正想起来今日给夫人炖的鸽子汤还在炉子上呢!”连忙领着另外的丫头退下去了。 许氏眼睛里就露出疑惑之色:“是有什么事?” 六娘的头更加低了下去,犹豫了半晌,才喏喏地道:“我我下头葵水断断续续地,想是宫寒的毛病又犯了。”说着哭了起来:“这也就罢了,我想想自己也快到了豆蔻之年,日后的前程,怕是小六就想求母亲一个恩典,若是我不愿意嫁人,母亲可是能留我一口饭吃?” 许氏登时愣了。 她拧眉思索了半晌,道:“怎么突然又犯病了?我听说,宫中的御医是神医圣手,都给你好生调养了一番,该是好了的。” 六娘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这样的病是嫁不出去的” 许氏挑了挑眉。 待六娘哭了好一会儿,许氏才淡淡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今儿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什么?什么消息”六娘怔忡。 “说实话!别想着糊弄过去!”许氏盯着她。 六娘慌忙跪下了,道:“我说我说实话!就是前些日子咱们去郡王府里,遇上了郡王府的世子。世子他他趁我不注意,拿了我头上的簪子” 许氏倒抽一口冷气。 她本以为是郡王妃看上了六娘,却没有想到,是郡王世子自己看上了六娘! “簪子?你的簪子被他拿去了?”许氏惊问:“女孩子家贴身的东西,你怎么能” 六娘眼泪汪汪地道:“母亲,都是我的不好!您也知道,此前世子是救过我的命的,世子说,救命之恩该当”六娘说不下去了:“就是想着娶我进郡王府的意思。我一个深闺的女子,羞愧难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许氏心里翻卷开了。 果然南安郡王府是从那次六娘在学士府遇险,开始看上了六娘的 许氏看着六娘的一张脸心里就怒火中烧——她不得不承认,六娘的相貌的确比九娘更胜一筹。真是个狐狸精,跟她那个早死的娘一样! “怎么,南郡王府中意你是你的福气,难道你竟不愿意?”许氏话锋一转,眯着眸子看她。 六娘道:“若小六是个一般的女子,能高攀进这样的人家,怎能不愿呢?然而然而小六是个有病的,日后还无法有子嗣,若嫁过去了,再被婆家赶出来恶疾可是七出之一,早要被休,倒不如不嫁。” 说着呜呜地哭得越发厉害。 许氏看着六娘这幅样子,静默许久。等六娘哭够了,她才道:“你先回去吧。你年纪轻轻,就算有什么毛病,也好调理,不必这样悲切。你放心,我明日就请许大夫再过来一趟,给你瞧瞧,说不准就能好的,你的福气也到了。” “母亲”六娘怔怔地,看着她道:“我我怕是好不了,我实在不敢高攀郡王府那样的人家。我的簪子在世子手里,若是世子拿着那个东西来毁我的清白,我可要怎么好” 许氏看她哭得厉害,只好安慰道:“你别担心。你那个簪子是从哪里来的?若是上头没有刻字,你不承认,旁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 六娘呜咽:“是是宫中的赏赐。” 许氏道:“这也好办。只消另找个人,顶了你的就是。你那个簪子还有成对的花钿吗?” 六娘连忙把泪水抹干净了,道:“母亲肯帮我?” “倒也不是大事,我是你的母亲,不帮着你又帮着谁?”许氏眼睛里显出慈爱来。 六娘忙跪下来先磕头拜谢了,才道:“我的簪子其实是一串步摇,没有花钿配着。只是当初宫中赏赐下来,是一个盒子装着的三支步摇,我丢了的那支是海棠花玉鸾的,另外两个是梅花点翠蝴蝶的和牡丹花佛手串珠的,都是红宝石做的玫瑰晶颜色” 六娘这些珠宝饰物随意说出一两样来,就是连许氏的陪嫁里都没有的。许氏心里泛酸,嘴上却道:“你若想保住清白,少不得舍了另外两个簪子。” 六娘连忙道:“簪子有什么金贵的,只是若真要舍了,不如明儿我拿来孝敬给母亲。求母亲成全了小六的孝心吧。” 许氏想着自己还没说出口,她倒上道了,心里满意起来。她温和道:“你也不要为了你那病灰心。你且先回去,等着郎中明日来治!若能治好,也不愁嫁给谁了。” 一壁喊了丫头进来。 六娘又跪在地上磕头:“小六定不忘了母亲的恩。”许氏点头道:“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有我给你操持着。” 等六娘出去了,许氏端坐高堂,眉眼里便露出了笑意。 春分上来笑道:“世子夫人可是有什么喜事了不成?”从昨日到今日,许氏那张脸上可一直都乌云密布地。 许氏笑道:“我倒想不到这六姐儿竟自己来找我了。” 春分不明所以,也不敢问,只好一边站着。 许氏心里想着六娘方才说的话,一句一句都透着古怪。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听说能够高攀上一门好亲事,自然乐得心里开了花。难道六娘真是因为宫寒复发,怕被婆家不容,才不肯嫁的吗? 这种疾病又不是断胳膊断腿,只要她不说,谁会看出来?这世上除了皇家,可再没有哪个婆家婚前要找个郎中给女孩诊治的规矩,媳妇又不是货物!再说了,就算没有孩子,那妾室是用来做什么的?妾的孩子不也是自己的,只要贤良些养出几个庶子庶女,谁还会指责你没孩子? 许氏断定,六娘这回九成是在扯谎。她就是不想嫁! 可为什么不想嫁?! 天底下有比南安郡王府更好的亲事?她还想高攀到哪儿去? 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个六姐儿,心里头藏了男人了。 许氏简直要笑出声了,她想不到,最后帮助她达成目的的不是南安郡王府,而是她布下的最不起眼的一步棋——那就是卓姨妈一家人。 想不到养在深闺c熟读圣贤书c识大体顾大局c乖巧懂事的六娘,竟真的能被一个商户家的小子给勾去了魂! 许氏想着六娘先前一边哭一边言语羞怯的模样,心里渐渐有了成算。 第二日下午,果然请了许大夫进府。 许大夫这是第二次给六娘瞧病了。许氏陪着他一同去采薇院,在屋子里放下了帐子,六娘伸出一只手来。许大夫瞧了一会儿,便说好了,出来和许氏说话。 “世子夫人,您这回可放心了!”许大夫笑着:“您家里女儿的寒症已经大好了,怕是吃了不少昂贵的补药吧?” 许氏听着抓紧了袖子,面上只微笑道:“这孩子也有些福气”说着脸上神色沉下去,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许大夫能否应允。” 身后春分亲手捧了一只朱红色小匣子上来,打开了,里头装着十几颗拇指盖大小的硕大蓝宝石。 许大夫的呼吸就有点急促了。他常给大户人家瞧病,也有那出了阴私的人家,为了掩盖某些事实用大笔金银贿赂他。只是向宁国府这样大手笔的倒不多见。 许大夫便笑了:“有什么事,夫人尽管吩咐。” 许氏轻笑道:“若是旁的事情也不会来求您。我这个女儿近来亲事上头有些为难。若能得个重病,就能有借口推了这门亲事。您看” 许大夫明白了,也没犹豫,拱手笑道:“老夫明白了。” 许大夫倒不是个钻进钱眼里不顾道德的人。只是他这一行有内行的难处,他在贵族圈子里混久了,若是贵主儿求到他头上,他不愿意做,那等待他的就不止是没有赏钱,而是性命之忧。 他知道了人家的阴私,还不愿意合作,人家能放过他么? 许氏送走了许大夫。她拿着许大夫写的脉案,领着六娘,一起去见了赵老太太,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 赵夫人看着手里头的脉案,再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六娘和一脸忧愁怜悯的许氏,面上就冷了。 “不若再请个别的大夫来看?”赵夫人淡淡地提议道。 许氏还未说话,六娘先急了,道:“求祖母可怜可怜我!我不愿意再看了,这样的病传出去了多难听啊!”女孩子家宁愿长得丑,也不能背一个不能生的名声啊! 赵夫人看着她,直把她浑身上下看得发毛。 “小六,你这些话都是真的?”赵夫人的眼角挑起来:“你可知道,对你中意的不是别人,是南安郡王府呢。” 六娘低头道:“我这样的身子,王府还能看得起我么。” 赵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朝许氏一瞥:“大媳妇,你先回去。这件事万万不可透出去,就算南安郡王府的婚事不成,也不能” 许氏连忙道:“媳妇知道!媳妇不敢给六娘招了恶名。” 赵夫人点点头,许氏这才下去了,走的时候心里惴惴地想着方才赵夫人的脸色。 六娘有些无措地站在赵夫人跟前,赵夫人冷哼一声,道:“你是觉着自己有了皇后和公主的看重,就有恃无恐了?” 六娘浑身一悚,忙就跪下了,道:“祖母这话,小六不懂。” 赵夫人面上隐隐含了怒意,道:“妙莲,你太不懂事了。你不用跟着你那个母亲一同糊弄我。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将宁国府的长辈放在眼里了?是也不是!” 六娘吓得伏在地上磕头:“祖母,小六哪里敢,小六惶恐” 赵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她是想不到,自家这个六娘是真长本事了。 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昨日南安郡王府过来说亲,今日她就折腾了这一出! 连南安郡王府都不愿意嫁,她想干什么? 原本九娘和南安郡王府的联姻赵夫人是赞同的,宁国府和郡王府攀亲的确是一桩好事。比九娘更加出色的六娘入了郡王府的眼缘后,赵夫人瞧着就更满意了,想着以六娘的脾性嫁过去,前程定是比九娘更胜一筹的。只是想不到 哪家的女儿会有六娘这么大胆,婚姻大事上头竟敢自作主张! 一个不听话的嫡女,还不如一个没出息的嫡女! 赵夫人越看越气,指着六娘道:“南安郡王府的事情,容不得你做主。” 六娘颤颤地抬头看着赵夫人。 她心里有一根弦突然崩开了。她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赵夫人并不如她想象中地那么好对付。 赵夫人是一个出色的世家贵族的大家长,她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周家的兴衰,在家族利益面前,她是不会考虑小辈的意愿的! 她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其实赵夫人或许说得没错,是她太不懂事了。 南安郡王府的世子都不要,她要什么? 这世上有她要的人吗? 南安郡王世子虽然比她小,心性十分不成熟,却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六娘抿紧了嘴唇。 赵夫人坐下来了,面上满是疲惫。 六娘看着心里惶恐,连忙爬过去为赵夫人捶腿,道:“是小六不争气,小六惹祖母不高兴了” 赵夫人忍住了一手推开她的冲动,道:“六娘,咱们宁国府里儿女虽多,能撑起门面的却没有几个。我是一心想要栽培你的,你难道不懂得?” 六娘暗暗咬牙——是啊,既可以栽培她,也可以用长辈的身份轻易地将她打落云端。 赵夫人终究只是拿她当做振兴宗族的工具而已。 “祖母的话,小六都明白。”六娘低眉顺眼。 赵夫人闭着眼睛躺着。六娘不敢怠慢,继续给赵夫人捶腿。 这样锤了有小半个时辰,赵夫人似乎才睡醒了,看她还在这儿,便惊异道:“怎么还跪着?可不是把你累坏了!”连忙拉着她起来。 六娘就抖着腿起来了,赵夫人拉着她的手再打量了数次,才笑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六娘连忙小鸡啄米地点头。赵夫人这才放过了她,道:“回去吧。” 赵夫人的阻挠使得六娘和许氏心里都起了焦灼。 许氏是在挖空心思地想着该怎样把自己的九娘塞进郡王府,六娘却在挣扎犹豫到底要不要认命,就顺从地嫁了郡王府去? 只是对那个十一岁的世子总是喜欢不起来。一个只会捣蛋的孩子,难道她过去是要当娘的? 六娘苦恼万分。顺从了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自己谨慎小心c恪守礼法,自己这一辈子至少能过得安心顺遂。 只是两辈子都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六娘在心里叹气。 却说没过几日,许氏的两个在金陵读书的儿子寄信回家,说是今年除夕要回来过。 许氏和赵夫人都欢喜异常,也暂时将与郡王府攀亲的波折抛到了脑后。赵夫人高兴之余,派小厮去将操劳国务的国公爷和世子爷都叫回家里吃晚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定音 宁国府三个儿子虽然没分家,寻常日子大家却都不会去赵夫人处吃饭,尤其国公爷和世子爷是喜欢睡在公署的人。上次一家人凑在一起还是重阳节的时候。 大家都早早去了松龄院侍奉赵夫人。二太太c三太太都是和丈夫结伴一同来的,五娘六娘一些小辈紧随其后。刚进去了才看见成国府的甄夫人竟领着成国府世子琪哥一同来了,正坐在赵夫人身边说笑。 甄夫人的妹子卓姨妈和其女卓氏在下头两个小杌子上坐着,卓家的独子卓玉君端正站在赵夫人另一侧。 大家眼睛里就露出惊讶来。还是三太太率先笑道:“甄嫂子难得来一回,您家里的小世子都长高了。今日咱们府中可真是热闹呀!” 甄夫人笑道:“是啊,我也听说了我那两个侄儿要回来了,今日特意过来送些东西。婶母却说你们都要来吃饭,我就一同留下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的琪哥从炕上跳下来,给三位太太行礼,口称婶娘。 三位太太瞧着都欢喜,尤其是还没有儿子的三太太,将自己脖子上一块玛瑙天珠塞进了琪哥手里。琪哥裂开掉了牙的嘴笑,举着玛瑙天珠塞给了后头一个低着头的c装束如婆子一般的妇人手里,吩咐道:“给我收着!” 那妇人笑着收在匣子里,还垂首站着。 还是许氏看出了这妇人有些面熟,再打量两眼,不禁惊呼:“江姨娘怎么回来了?” 倒是甄夫人笑道:“她在庙里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怪可怜的。她这一年都帮着家里抄经,抄了几百本了,也是尽心尽力。我可怜她,便有时将她带回来看看世子。”又和蔼地笑:“她伺候世子比那些乳娘尽心,又知道本分。” 是知道本分,江姨娘行动举止跟个丫头一样,瞧世子的模样还丝毫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自己的生母。 甄夫人如此说来,二太太和三太太都夸道:“您这样贤良慈悲的主母去哪里找呢。”甄夫人听着面有得色。 六娘看着成国府这一家人,不由心里失笑。 一辈子福禄深厚的甄夫人实在是养出了一副天真单纯的脾气。 赵夫人招呼大家都坐下,吩咐管事道:“先摆饭吧!那两个爷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二爷c三爷都推辞道:“还是等着父亲和大哥吧!” 赵夫人笑道:“他们饿不着,想是宫里圣上还赐下饭呢。”众人这才坐了。松龄院厅堂里摆上三个大桌,都是由好几个红木方桌拼成的,大家依着次序坐。甄夫人和卓姨妈是客,坐赵夫人这一桌的下首;六娘陪着卓氏和三姑奶奶坐,九娘领着十三娘c十四娘两个小的同坐,五娘c七娘c十娘和三房庶出的十一娘坐一块。瘸腿的十二娘就坐在墙根处的边角上。外边一桌则坐着爷们。 许氏和二太太c三太太站着布让。先给赵夫人布菜,又给甄夫人布,最后服侍各自的丈夫。席间一家人十分和乐,六娘身边的卓氏和三娘两人都忙着给六娘夹菜。六娘被这二人服侍,只觉得有些尴尬,三娘是庶出也就罢了,卓氏却是客,让别人看着还当自己多么傲慢呢。便也站起来给卓氏布菜。 卓氏就惶恐道:“六表妹使不得,我是什么身份” 又开始哭诉自己的身世了! 六娘眉眼里掩饰着厌恶,温和道:“今日我们一家人凑在一处,你既来了,难道不是家里人吗?你是我表姐,序齿比我大,难道身份还能差了?”说着按住了她的手:“若你不愿意有人布让就罢了,只是万不要只顾着照顾我,自己饿得瘦了。” 卓氏柔柔弱弱地笑了:“多谢六表妹。”手掌一翻轻轻反握住六娘的手,六娘只觉得手心里多了个小巧的裹件,不由展开一看,是个绣着竹叶合心的香囊。 六娘不解地看着卓氏,卓氏却笑而不语,眼睛婉转朝男客桌上一望,旋即又低了头。 六娘心里就笑了,却看也不看男客一桌,将香囊重新放在卓氏手中,若无其事地道:“表姐绣的这东西真是精妙啊。” 卓氏一怔,随即连忙解释:“这,这不是我的”三娘拉着六娘,脸上掩饰着急躁,却不断用眼色示意她往男客那边看。 六娘心知卓氏和三娘的算盘,也不点破,只笑道:“表姐的东西,还是收好别掉了,瞧着这上头串的翡翠珠子成色极好呢。” 卓氏泄了气。犹豫了会儿,将荷包好生地放在了六娘手心里,抬头道:“这是我特意要送与六表妹的,六表妹该不会嫌弃我的手艺吧?” 六娘就笑了,道:“原来是表姐特意绣了给我的呢!真是多谢表姐。”说着真收了,又邀请卓氏过两日去自己院里一同做绣活。 卓氏的眼睛闪烁了两下子,旋即低头不语。 却说卓氏和六娘推拒的模样无意间引了赵夫人注目。六娘余光瞥见了赵夫人似乎朝这边看过来,扭头一瞧,恰恰撞上了赵夫人的目光。 六娘微微惊愕,不敢逃脱,恭敬而小心地看着赵夫人。 就见赵夫人先阖了阖眼睛,一手轻轻推开了面前一个盛饭的青玉雕莲花小碗,朝左右道:“我这段日子不爱吃红薯饭。” 这碗饭正是许氏给盛的。许氏听了这话,脸上刷地一下子白了,赵夫人还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下她的脸子。她站在那里,讪讪道:“媳妇伺候地不周到” 赵夫人也不看她,反倒招手和六娘道:“小六过来,坐我身边,你一贯是个孝顺的,知道我的喜好。”身边婆子连忙又抬了椅子过来,在老太太旁边添碗筷。 六娘想着赵夫人前些日子因提亲的事情狠狠敲了自己一顿,小心地走过去了,不敢坐,先另拿了一个碗给赵夫人舀些白米饭。赵夫人点点头道:“坐吧,不要累着c饿着了。” 六娘坐下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五娘七娘这一大群姐妹都射出不善的目光。 甄夫人看着六娘就笑:“我才瞧着六姐儿的眉眼跟我们家元娘最像,旁的姐妹都没有这么像的。” 一贯高傲的甄夫人对自家女儿是最得意的,肯将六娘比作元娘,可是给了六娘脸面。 六娘连忙笑道:“承大伯母的吉言,若是小六有大姐姐一半的福气都要去拜菩萨了。” 甄夫人听着脸上又得意了几分。 赵夫人看着就不悦了。前些年成国府里的确比宁国府高了一头,就算老丞相没了,圣上心里却记挂着成国府;只是今年宁国府的世子刚从金陵调回来,还破格提拔成了正二品的尚书。四十岁做到尚书的,除了龙子凤孙,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宁国府子孙兴旺,后继有人,将来到底是宁国府依附着成国府,还是成国府依附着宁国府? 自己家的嫡长孙女六娘还能比你们家的元娘差了? 这样想着,赵夫人不禁想要拿话顶甄夫人的嘴,心思一转笑道:“还别说,咱们家里这个小六真有几分福气,怕是将来支撑了周家的门户也是有的。” 甄夫人却是个没有城府的,她倒没听出来赵夫人对自己的不满,只是一下子就想到了近来流传的消息。她吃惊道:“难道南安郡王府那边来说亲的事情是真的了?!” 她一双好奇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阴谋算计,然而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却都惊愕地看过来。 六娘更是吓得拿掉了筷子。 赵夫人平静面孔中就隐隐透出一丝笑意。她笑看着甄夫人:“这事儿回头我再与你说。” 大家面上都开始沉思了。赵夫人这样说不啻于承认了甄夫人的话。 六娘头上都开始冒汗,她想不到赵夫人这么快就把这门亲事给她定死了。借着甄夫人的口将这事说出来,全家人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六娘沉沉坐着不敢抬头,偏偏二太太和三太太以及几位堂兄还向她投来善意的微笑,仿佛是恭喜一般。 六娘感觉头痛了。 她安安静静地服侍赵夫人用膳,也不敢多话。这样大家都吃了几筷子,两位尚书大人才姗姗来迟。满座的家人都急忙站起来恭迎老尚书,赵夫人笑道:“看你们,害得大家都不能好生地吃饭。” 老尚书大人笑着坐了,赵夫人坐了他边上的椅子,如此六娘的位子就成了尚书大人的右手边。众人落座,老尚书大人才看向六娘,道:“小六的身子好些了?” 六娘答了声是,老尚书便把自己的碗推给六娘,吩咐她布菜。六娘缩着胳膊站起来给老尚书夹菜,只觉得落在头顶的那些目光都跟刀子一样。 周家的女儿多,最小的三房嫡女都排到十四了,纵然大房的二娘和八娘夭折了,还是有十几个闺女。 前头出嫁的元娘不是大家能比的。宁国府这边的庶长女三娘嫁出去后竟吃不饱饭,多年无子,如今回娘家寄住。四娘更是给人做妾的。 到了六娘这里,就成了南安郡王府的世子妃,太子的小舅家,皇室正儿八经的姻亲。虽然郡王比起亲王是降了一等,但那些所谓的亲王们都不过是皇家陈姓的米虫,前些年削番削地大家都没有了封地,真拉一个亲王出来八成是没有异性的郡王手里权势大的。南安郡王在北疆领兵,家里一个独苗世子元娘的夫婿珉王再受圣上看重,圣上也不可能给他半亩的封地c半点的兵权。如何比得上南安郡王? 连在祖母这里吃一顿饭,祖父祖母都要拉着近跟前坐,是将她当做了捧着的宝? 大家心里难免不平。 六娘恭恭敬敬地服侍老尚书和赵夫人,不经意地一抬头,倒看见自家爹爹拉了五娘在男客那一桌坐着,五娘也正在给世子爷布菜。 坐在小姐堆里的九娘则更显眼,因为满桌人都喜笑颜开地,只有她绷着一张发白的脸,一双眼睛里眼白比眼珠子还多。 六娘不禁失笑。 世子爷却是和老尚书不一样。他不是个严肃的人,反而个性非常随和。五娘乖巧地给他盛了一盅虫草鸡汤,他举着筷子夹了很多茄子c油菜和核桃仁在五娘碗里。父女两人面上的温和笑意,仿若整个屋子就他俩是一家子。 六娘看着世子爷面上的神色,突然心神电转。 世子爷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吗?他有过三任妻子,原配王氏和继配文氏去世后他都没有留恋,很快迎娶了新妇进门。他后宅的妾室还不少,前头纳的姨娘上了年纪,就又纳了更年轻貌美的。六娘想起这些,总会认为世子爷是个薄情的人。 但他从金陵回来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六娘与他的几次见面,都隐隐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 父亲并不如自己想象地那样沉迷女色,而是经常睡在官署为国务操劳。也并不如老尚书那样恪守礼教c威严十足,他对妻子儿女都比较宽容。 也是自己想得简单了,难道父亲能够破格提拔,只是因为自己在宫中中毒c圣上为了面子补偿宁国府吗? 她一直把这个父亲给遗忘了,她把他划到了外人一栏,认为这个薄情郎不会带给自己任何帮助。但或许,她想错了 她应该努力争取父亲的帮助。父亲能够成为五娘的保护伞,为什么不能成为她的?一个能够对女儿笑得那样和蔼的男人,一定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六娘觉得前途突然又开朗了,她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一顿饭和和睦睦地吃完了。 大家心情都很好,在赵夫人的院子里一直聚到了天黑不见五指。甄夫人先乘车走了,宁国府这边的人才一一告退。老尚书和赵夫人看着六娘和许氏等人都走了,单独将世子爷留了下来,吩咐了管事道:“去请杜画师进来,给老大家里的六姐儿画像吧。” 画像就是要说亲了。 偷偷摸摸地站在簌簌冷风里的六娘,扒着赵夫人后墙的窗户,听了这话简直想拿脑袋撞墙。她不想嫁给那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世子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鱼目 只听赵夫人又笑着对世子爷道:“一转眼这孩子就长大了。” 世子爷面上也笑吟吟地,道:“我在金陵的时候,得知家里头开始攀附南安郡王府,我那个时候就换了小九的画像,让人将小六的送过去。想不到还真看上了。她能有个好归宿,我总算是对得起她九泉下头的娘了。” 六娘听得心惊。 她渐渐明白,很多所谓的事实并不是她想象地那样。 赵夫人就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情想和娘禀报,妙莲今年十二了,梦莲却已经十四了。”世子爷提起了五娘:“虽然是何氏生的,在金陵我也是拿着当嫡女看的。我手底下一个五品府丞,家里是金陵望族陶氏,有能干的兄弟任江南织造,家境富豪;其妻过世五年,没有续弦,一个独子年方十八,和梦莲相当。我想着先将梦莲嫁去金陵,过门就能当家,上头没有婆婆。” 赵夫人道:“六娘也就罢了,可那小五不过是个妾生的。你有这闲心思,却连”本想说连九娘都不管,话却顿住了。 九娘那个样子不管也罢。娇生惯养成了这副德行,许氏真是能耐。 世子爷就道:“五娘是庶出又怎么了?家里嫡出的怕还不如她”也不想在嫡庶这个问题上纠结,换了口风道:“先说郡王府这门亲事吧。六娘高攀那样的人家我原先还犹豫,咱们国公府里都是这个样子,王府的水能浅了?只是自她这回从宫里回来,我就放心了,她可不是个能让人拿捏住的。”说着笑笑:“真是好事,没学了她那个仁弱的娘。” 赵夫人轻声哼了一声,心道:是好事,就是翅膀也太硬了些,脑子里都不知在想什么了!你苦心给她攀这门好亲事,还不知你那好女儿愿不愿意呢! 这话却是没有说给世子爷听的。赵夫人想的是六娘嫁过去对宁国府百利无一害,为何不嫁?六娘那点小心思算个什么?她不能左右长辈的决定。 六娘披着衣裳坐在灯下,从袖中掏出了卓氏赠她的荷包。 里头摸着凹凸不平,似乎是过节时装金豆子的一般。轻轻扯开那两粒硕大而珍贵的翡翠珠子,荷包一松,再抖一抖,便从里头掉出来好几颗红豆。 将荷包再翻了一遍,翻出一封桃花拓印的信笺,上书只一句——“桐华月圆迎雪夜”。再将荷包的里子掏过来,见里头果然绣着两个字——文远。 是卓玉君的字。 这卓玉君家财万贯,纵使如今败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是赠了自己这些一文不值的红豆,那荷包上头的珠子却是奢华的。想着学文人墨客的那些清新脱俗的做派?六娘深觉可笑,这商人子做起斯文来倒也像那么回事。 只可惜,卓玉君纵然貌比潘安,六娘对这样玉面小书生倒不会深陷其中。 冷笑一声,顺手将荷包丢进了脚下炭盆中,火苗一窜,少顷灰飞烟灭,只留两颗烧黑的珠子。 却说两日之后南安郡王妃和平阳侯夫人一同来了。 两位贵客去了松龄院小坐。大家随意叙了些闲话,赵夫人拿着合了的八字给王妃道:“我们家里请普济寺的主持瞧了,倒是没有相冲的,看你们王府里再瞧一瞧。” 王妃道:“也不必瞧了,请普济寺的师太落个签吧。” 赵夫人便笑了,吩咐身后丫头端上来六娘的庚帖,好生地递给王妃道:“我这便把我们家六姐儿的庚帖交给你们家了。王府的规矩大,看你们定在什么时候。” 王妃亦笑了:“有什么规矩,我们异性的王府,又不是真正的皇家人。婚期请世家婆婆做主吧,我们家中人口少,尽可随着您这边的安排来的。”赵夫人听着微笑点头,吩咐了许氏道:“隔日去普济寺再求个好日子吧。” 许氏连忙应了。王妃这边奉上了几样小巧的玉器珍玩,权当做随手的小礼,赠与六娘,又笑道:“咱们两府是世交,早该结亲了,您家的女儿我从前看着就跟自己家里的一样,如今做了一家人想也是和从前一样的。六娘这个孩子在宫里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我是知道的,此前还听说要下县主c郡主的封位,因着圣上不喜,才没有封。这样一个孩子能嫁入我们家里来,是我们的福分,我是真心觉着我那个不懂事的小子高攀了您府中仙女儿一样的嫡长女” 絮絮说了些吉利的话,王妃上前拉了赵夫人的手腕道:“其实这两个孩子也算有缘分。” 说着从自己袖子里十分小心地掏出来一件玫瑰晶海棠玉鸾步摇来,道:“上回去王府,六姐儿的簪子掉了,恰恰被我那个小子拾到了。” 赵夫人就有些愣了,六娘的簪子她是认得的,怎么就到了郡王世子的手里?六娘不是个不谨慎的人,怎么还能丢了簪子想到此处,不禁心里一凛——南安郡王府对六娘真的是志在必得。 南安郡王府想要做成的事情,还有不成的么? 饶是赵夫人对高攀郡王府一事十分热衷,也暗暗觉着郡王府处事霸道了些。 王妃温和笑着将簪子递给赵夫人。赵夫人刚要伸手去接,门外头突地有个丫头叩门进来了。许氏身后的甘嬷嬷亲自过去问了两句,回来低眉禀道:“九小姐给国公夫人炖了山药粥。” 门口的冷风随着门扇轻微地开合呼呼地灌了进来,赵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甘嬷嬷却道:“国公夫人,九小姐还站在外头呢,这么冷的天” 许氏脸上也顿时显出焦虑的神色。赵夫人只好道:“请进来吧。” 甘嬷嬷便去开门迎了九娘进来。只见九娘穿一身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外头罩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裙边露出一点姜黄色点梅花的绣鞋,迈着细碎莲步缓缓走进来,亲手将端着的一只不约寸许高的陶罐子捧在了赵夫人面前。赵夫人瞧了两眼,笑了:“小九有心了。只是我与你世家伯母有要事相商,你且先回吧。” 九娘忙道:“祖母,听说您这几晚又睡得不好,想是天气冷了,您的头风有发作的迹象,小九遂炖了山药粥,您定要趁热喝。”再看看旁边坐着的郡王妃和平阳侯夫人,脸上显出羞怯神色,低头柔柔弱弱地道:“小九叨扰两位伯母了。” 郡王妃和平阳侯夫人都说不出什么不是。王妃还笑道:“我就说,贵府中的女孩儿们个个都是精妙的人物。九小姐小小年纪就这样周到地服侍祖母,真是难得。” 旁边平阳侯夫人也连连称是。 许氏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口里却道:“还不快出去,长辈说话,哪里有你在侧的份?将东西交给甘嬷嬷就是了。” 九娘便面露委屈,糯糯地道:“娘,到了冬日里不兴请安,女儿也是几日没见祖母了。”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九娘本就年纪小,面皮光洁娇嫩,发髻上垂下来的玛瑙珠子更是将她一张俏丽的脸庞衬地粉红。平阳侯夫人笑着看了她两眼,却发现她头上的簪子十分显眼,忍不住道:“小九头上戴的什么?做工这么精巧的簪子,瞧着像是宫中的赏赐。” 这话一出,郡王妃和赵夫人也不由地望向九娘头上,一瞧之下便都惊了。 还是许氏一手将九娘拉过来了,看着面色异样的郡王妃和赵夫人,状若无事地笑道:“王妃娘娘和婆母不认得这个簪子了?这还是上回我家六姐儿从宫里带回来的,六姐儿友爱姊妹,将几根金步摇送给九娘了。”说着顿了顿:“我记得这步摇一共有三支的,今日戴的这支是梅花镂空蝴蝶点翠的,另外还有两支。” 赵夫人听着脸色就变了,看着桌子上被郡王妃拿出来的那支玉鸾簪子沉默不语。 许氏看赵夫人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心里的火气就往上冒——感情只有六娘是你的亲孙女,九娘竟不是了?六娘不过比九娘年长些,占了九娘的名分,她究竟哪一点比九娘强了?在宫里大难不死就是有福了?我看未必。 可是这一年下来,赵夫人越发地偏着六娘,什么好处都留给她自己真是想不通,一个没有母亲扶持的孩子能好到那儿去?郡王府这一门亲事本就是给九娘求的,最后竟白白便宜了六娘?天底下没有这么偏心的长辈! 就觉着六娘是嫡长女,嫌弃自家的九娘是老二?呵,自己的确是个继室,不如原配,可六娘的娘不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原配王氏和她那个妖精一样的儿子早没了。 平阳侯夫人看着屋里几个人脸色各异,心里挣扎许久,终于勉强笑了,指着小几子上的簪子道:“我怎么觉着王妃娘娘拿的簪子和九小姐头上这支瞧着相似呢?”又亲手将簪子拈起来了:“哎呀,这一个是鸾鸟一个是蝴蝶的,衔珠的样式却如出一辙,金簪上的雕纹也瞧着像,莫非这两个簪子” 虽然畏惧南安郡王府的权势,然而想到许氏许了自己那样的好处,平阳侯夫人取舍之间,还是替许氏说了话。这平阳侯夫人的丈夫是世袭的爵位,本身却没有才干,如今只能在工部领一个侍郎的闲职。倒是从前那个老的工部尚书退下来了,新上任的尚书恰恰是许氏的丈夫,宁国府的世子爷。 宁国府世子爷虽然年轻有为,在外头的名声却不怎么样。克死了两个老婆,还喜拈花惹草,后宅里养了那么些小星,所以才生了那么一大堆的孩子。身为对门的邻居,国公府里几位小姐的日子她都看在眼里,九娘过得是什么样金枝玉叶的嫡女生活,六娘过得又是什么日子世子爷从来不管,任凭许氏在后宅一手遮天。世子爷这样的男人,对待妻女就是如一件衣裳一样,九娘有母亲撑着自然是好的,六娘过得不好,那年被五娘推进池子里差点冻死,世子爷还看过一眼么? 都是六娘运气好,让宫里贵人赏识了,南安郡王府的亲事才落到了她头上。 平阳侯夫人自然认定了只要许氏许诺了她,也就相当于世子爷许诺了她。 许氏看着平阳侯夫人先发了话,心里压抑着兴奋,也随即道:“平阳侯夫人不说我还看不出来,这两个簪子竟真有几分相似”一壁说着,生怕赵夫人恼怒之下再生出什么事,连忙急急地一手将九娘头上的步摇拔下来了,将两个步摇放在一块儿比对。这一比,两支簪子还真是如出一辙,长短大小一模一样不说,除了簪尾的装饰,簪身上头真是一个模子刻的。 赵夫人和王妃就静静坐着。默了许久,王妃才阖了阖眼睛,开口淡淡笑了:“这么说来,我手上的这根簪子倒是找错了人。” 赵夫人只觉得胸口一股子气猛地顶了上来。她脸上被气得涨红了,手指也开始哆嗦起来。 郡王妃却已经起身,道:“世家婆婆,今日的事情,我看还是要再议我府中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置,这便先回府了。” 赵夫人勉强站起来送了王妃,平阳侯夫人也慌忙请辞了。等送了两位贵客出门,赵夫人才一口火气窜上来,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 许氏和九娘都慌忙上来,端茶的端茶,拍背的拍背。赵夫人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是当着许氏的面,冲着九娘的脸抡了一巴掌,直将她扇地一头撞在桌上。 “娘!”许氏惊了,甘嬷嬷大惊失色地上来将九娘扶住,却见九娘额头上已经被撞得见血了。赵夫人抓了桌上的两根簪子狠狠摔在地上,指着许氏颤颤道:“好,好得很啊!你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早当我是个死的了吧!这家里也早不是我做主了!” 许氏却看着九娘头上的血浑身发抖。她扑通一声跪下,把膝盖硬磕在了大理石上头,一手搂着九娘将她护在怀里,一壁哭道:“娘这说的什么话!媳妇平日何曾对您又一丁点的不敬不孝?您怎地又对九娘动手,我们娘儿俩做错了什么”说着呜呜地哭,也不顾脸面了,趴在地上将两个簪子拾起来道:“我就知道,您心里只想着小六,对我生的小九就百般看不过眼!这簪子就是小九的,是小六从宫里带回来,送了小九的!南安郡王府看中的分明是小九,您偏心,抢了小九的婚事给小六!我今儿就算是跪死在这儿,也要给小九讨个公道!” “你你恬不知耻,你你简直”赵夫人死死盯着许氏,手指控制不住地乱颤。她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好几个“你”来,一闭颤颤地抖着手抓起了桌上的茶壶要朝许氏砸下去。许氏眼睛一闭,抱着九娘要硬受这一下,却不料赵夫人一口气上不来,举着的茶壶摔在了地上成了碎片,自己则软软地倒了下去。 松龄院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惹怒 “什么?祖母被气病了?!” 六娘猛地站起来,惊叫一声。 李嬷嬷脸上已经慌得冒出了冷汗,急急道:“我的小姐!您是不知道世子夫人她做了些什么!她让九娘带着您的簪子,逼着郡王妃和老太太就范。世子夫人还和老太太顶嘴,世子夫人说,老太太偏心您,故意抢了九娘的婚事给您” 六娘倒抽一口冷气。 她真是低估了许氏的胆子,为了九娘的荣华富贵,许氏竟然不择手段! “这可怎么办?!”六娘都有点慌了:“若早知道我那好嫡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我我怎么敢撺掇她去抢郡王府的亲事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祖母怎么样?” 李嬷嬷就道:“当时就厥过去了,这时候还昏着,许大夫已经来了”一壁跺脚道:“这可怎么办啊!许氏就是个黑心肝的毒妇!”声色恨得咬牙切齿。 六娘却是浑身无力地瘫坐下来,心道:自己无意间竟闯下这么个弥天大祸。若赵夫人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还能活吗?将长辈气得病倒,这是多么重的罪过?皇室子女出了这样的事情,出族都是有的! 六娘心惊胆战,一壁连忙让云竹前去听消息。 松龄院里此时也乱作一团。 赵夫人上了年纪,又是在冬天里,这一病竟分外沉重。老尚书和世子爷过来瞧,看赵夫人瘫在床上气都喘不匀,嘴角上却有些歪斜,吓得慌忙上奏宫中请了御医回来。宁国府上下也因此乱作一团,二太太c三太太都领着孩子过来瞧,听说赵夫人在里头静养不能叨扰,都跪在松龄院外头的厅堂里哭。 世子爷和两个弟弟也在门口跪着,磕头口称不孝。一会儿等御医诊治了出来,三个爷们上来跪着抱住御医的腿,磕头求救。那御医也就是个六品医官,瞧着堂堂尚书大人跪在自己脚边上,吓得膝盖一软也差点跪了,一壁和身后两个药僮慌忙将人扶着道:“先起来,先起来!贵府夫人病症虽不轻,倒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您别太担心了!” 世子爷这才起来了,哭着道:“都是我不孝,没能管束好后宅,将母亲气成了这样”因着涉及家中阴私,余下的话也不好说,只好哭求道:“求御医大人定要医治好家母啊!” 御医不迭点头:“那是自然!”便摆案写了方子,道:“夫人上了年纪,中风也是常见的,只要按着我的方子吃药,将养两年便可好转。只是这个病您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治日后这调理上,您要多费心” 便写好了方子,留了一些药。出门时嘱咐道:“我过三日再来复诊。” 世子爷领着两个弟弟恭敬地送了御医出门,回头瞧见自家父亲,老尚书大人也从屋里出来了。三兄弟慌忙跪着请罪。 老尚书冷哼一声,看着哭得呜呜咽咽的二太太c三太太和五娘七娘二少爷三少爷等一大群孩子,不由心烦,挥手让人都出去。二太太慌忙领着孩子们爬出去,三太太却跪着爬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家公大人,您可要给家婆做主啊!家婆此前虽然年迈体弱,却从未有中风的症状,这一回难道咱们都不知道是为的什么吗!” 老尚书平日最厌恶内宅女眷争斗,他自己屋子里唯一的妾也就年轻时伺候的一个丫头,生了二爷,再没有别的人。老尚书虽然不管家里,对许氏和三太太妯娌间的不合却有耳闻。他盯着三太太一张泪水模糊的脸孔,冷笑了一声:“知道你婆母病重,你这个时候不去抄经祈福,反倒纠缠起老大家的不是了!我瞧着你可不是真心为着你婆母好的!” 一手将桌上的镇纸拍了两下子, 三太太听着那声音,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又慌忙磕头请罪,连滚带爬地奔出去了。老尚书回头将镇纸砸在了世子爷跟前,道:“瞧瞧你们大房当的家!府里子孙多,就乱成这个样子?一个个地胆子都肥了!” 世子爷痛哭请罪:“都是我家那个不肖妻,我明日就休了她!我已经将她和九娘都关进了祠堂!” 老尚书看着另外两个儿子,挥手也给赶出去了。这才站起来踹了长子一脚,道:“别给我跪!你如今也是二品尚书,在外头闯荡地再风光有什么用?家里头乌烟瘴气地!”气得喘了许久,又骂道:“你想休了那个无才无德的媳妇?你休得了么!” 世子爷一愣,随即又哭了,这回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初这世子爷周昌仁娶继室之事还是有几分内情的。 原配王氏是世子爷十五岁时,两家瞧着门当户对,便说了亲。王氏嫁过来也算勤俭持家,然而七年无子。世子爷这才抬了王姨娘和卫姨娘两个,这两个姨娘分别生了二娘和三娘,两个女儿的出生为大房带来了福禄,不久王氏终于怀了,生下嫡长子瑁哥。 然而王氏终究没福,刚生了儿子,宫里皇后联合后族党羽,为独子陈清请封太子,刘贵妃的娘家也不甘示弱,攻歼陈清c请封陈澄,储位之争自此拉开序幕。宫中争储引发朝臣站队,王氏家里攀附富贵,赌上全族性命在贵妃身上下注,参与了史称“明宫案”的刺杀二皇子陈清的大案。 却不料到一向得宠的贵妃没能赢过皇后,皇帝竟立了陈清为太子。 皇后c太子得势后,便加紧在朝中结党,先娶了南安郡王府的嫡女为妃,又看上了成国府c宁国府的势力。太子党自然容不下周家的嫡长媳妇是王家的女儿,威逼利诱,暗示宁国府早日与王家断了联系。周家看这形势,知道自家这样手里握着权的人家,不站队是不行的,分析利弊后还是站在了太子后头。 王氏便就此病逝了,王家随着没落下去。 周昌仁对王氏有愧,便用心栽培她留的儿子。为着这个儿子,周昌仁娶了性情柔弱c家里没有权势的清贵学士文家的女儿。文氏进来后果然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对原配留的儿子也分外尽心。 周昌仁原先对文氏也就是相敬如宾。然而相处地久了,周昌仁喜欢上了文氏。 文氏太柔弱了,心底太软,非寻常人也。男人都喜欢水一般的女人,周昌仁的原配王氏也就是贤惠罢了,文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花,让周昌仁一颗心陷进去了。 只是文氏这种性子也害了她自己。文氏成为宁国府继室后,受到太子党残酷打压c早已没落的王家为了家族的生存,抓住了养在宁国府的外孙这一棵救命稻草,暗中哭求宁国府给他们家里一条生路。周昌仁是想给王家伸把手,然而他不敢拿着周家全族的性命去赌,无奈只好视而不见。王家见此路不通,又转脸盯上了柔弱的文氏。 王家利用仅存的势力在京城散步文氏苛待继子的谣言,一心想逼迫文氏就范。文氏出身翰林世家,对内宅斗争小白一个,对家族大义却明白地很,也不肯答应王家。然而那些谣言终究将最看重清白名声的文氏压得喘不过气,她因此抑郁成疾,生下女儿后撒手而去。周昌仁自此恨上了王家,对王氏的情分也磨灭了。 却说文氏这一死,王家暗中的动作却被上头皇后知道了。皇后不容许王家复起,顺带着怀疑周家顾念情分偏帮王家。周家上下惊慌失措,为了自保,周家连忙迎娶了与王家有世仇的山东府台许家的女儿,表示彻底与王家划清界限。 这么多年过去了,宁国府c成国府两府蒸蒸日上,王家早已灰飞烟灭。只是王家却有一个独子流落在外,继承家族血脉,听说是受了秦王恩惠,如今在秦王府中做门客的。 正因为这样,周昌仁才必须和许氏好好过日子,让上头看在眼里。 许氏就是福禄重,养死了周昌仁捧在手里的长子瑁哥c差点养死了文氏的女儿六娘,周昌仁也没休了她。 周昌仁对许氏实则没有什么感情的。 “不过你也不必太瞻前顾后。小九可是得罪了和敬公主的!”老尚书用手指敲了敲小几:“只消能再让皇后厌恶了许家,你便能休妻。只是有一条——这回休了可就不能再娶了。” 周昌仁不由又低了头。是啊,事不过三,他再换个老婆,名声就彻底臭了。 诺大一个家,若是没有主母后宅里怎么办?十多个孩子谁教养?贵妇圈子的交际谁来支撑?是靠着自己已经重病的母亲,还是靠着二房和三房,或是靠着曲姨娘c何姨娘几个妾? 那怎么可能。 “只是这一回我万不会再饶了她的。”周昌仁半晌吐出一句话:“我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从前瑁哥的事情,如今是六娘和母亲的事情。我也没见过她这么没有脸皮的毒妇,理直气壮地抢六娘的婚事,还在母亲面前大放厥词” 老尚书闭上了眼睛,点点头道:“你去吧。”便令其退下了。 待世子爷走了,老尚书突地眼睛一睁,朝左边站着的长随冷道:“把人给我带过来!” 长随战战兢兢道:“是是带世子夫人,还是带九小姐” “蠢货!我让你把小六带过来!”老尚书圆睁着眼。长随连忙滚着奔出去了。 六娘进松龄院的时候心里都快跳出来了。 她进来就慌忙跪下请罪。老尚书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拧了她的耳朵将她拖进后头佛堂,从赵夫人时常叩拜的佛祖跟前抄起一根戒尺,噼啪地朝六娘脊背打去。 六娘两辈子挨冻挨饿c受苦受难c生死大劫都经历过,唯独没挨过打。她吓得抱着头缩在地上求饶:“祖父,祖父我错了!您别打了,疼疼啊” 老尚书不罢手,打了三十来下,六娘抱住他的腿嚎啕:“您别气坏了身子啊!”老尚书这才扔了戒尺,指着她道:“小六,本事不小啊。你祖母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死了你都不为过。” 六娘痛哭流涕,心知在这老祖父面前耍滑头是没用的,只好一五一十将自己和世子夫人合谋c不愿意嫁进郡王府将亲事推给九娘之事都认了下来。老尚书气得坐着默了好一会子,才道:“小六,我这么些孙儿,唯独最看重你。你倒是好得很啊。” 六娘哭道:“小六知错了。小六知道那回在宫里头中毒,是祖父冒死赌了一回,才让圣上顺着查到了东宫那个内鬼身上,否则小六也没有命回来。” 老尚书冰冷着脸:“有出息的子孙一辈里面出一个就够了,多了没有用。能为了你去赌,也是你自己争气。小九那样的,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六娘羞愧难当,磕头道:“是小六辜负了祖父的看重。” 老尚书哼一声,道:“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贵重,那为什么还要自甘堕落?” 六娘直起身子道:“小六从未自甘堕落。正是因为看重自己,才不愿意嫁进郡王府里。” 老尚书倒气笑了:“你是嫌弃那个郡王府的世子了?想着求个自己喜欢的人?” 六娘想抬头窥探祖父神色,又不敢,埋着头讷讷道:“六娘不喜欢他。那样长得高大c英明神武的男人才是好的。” 老尚书敛眉不言。半晌摇头冷笑一声:“妙莲,贪得无厌的下场你应该知道。” 六娘伏在地上:“小六气病祖母,犯了大罪,没有颜面再谈亲事。小六听凭祖父发落。” 老尚书不答她,许久冷声道:“你先回去和九娘一同跪祠堂吧。” 许氏闹得这一出气病了赵夫人,难辞其咎的六娘虽然没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却也悔恨万分,不知道日后该怎么面对床上的赵夫人。 若是能悔,她宁愿嫁去了郡王府,也不敢再闹这一出。其实这件事情说来也不是她的过错,她是没想到嫡母许氏会放肆到那个地步,说出那么一番话来顶撞祖母。 她在祠堂里头跪了三天,抄了厚厚一本佛经,无奈赵夫人的病情也没有起色。宫里御医又来了一次,说这样的病急不得,将养个几年也是有的。六娘更是愧疚,想来想去想出了个主意。 便在第二日的时候,求了老尚书给宫里递牌子,道自己身子已经大好了,要进宫去服侍公主。 宫里皇后不知内情,随手准了。六娘便又进宫去见了和敬公主,与和敬将家里的事情捡明面上的说了,不敢说祖母是让气病的,只说呛了冷风才病的,求和敬看看有没有那样稀奇的好药能治中风。 和敬面露为难,避着人写了一张纸道:“自从上回那件事情,我就不能随意进出父皇的书房了。若是从前,我领着你进去,他屋子里的地板下头有好多箱子,其中一个就是装药的,别说治中风,死了的人也能变成活人。” 六娘道:“那还有什么办法?” 和敬想一想,领着六娘去皇后正殿。 六娘跟着去,原想着是要求一求皇后,看皇后手里有没有那样的药。结果去了才见太子陈清竟陪在皇后身侧。和敬上来见了礼,将自己所求之事写给了太子看,问太子能不能帮上忙。 站在边上的六娘慌忙就跪下了,她和皇后还有点交情,和太子是真的不熟。贸贸然相求,她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那边和敬和宫女要了笔墨,在纸上写了“安宫红元丸”五个字递与太子。太子一见,皱了眉头道:“拿红元丸做什么?” 和敬便将六娘祖母重病之事一一写了给太子。太子瞧着,面上却越来越冷。 六娘看着就知不对劲了。再看皇后,也是沉着一张脸。 和敬写完了,太子拿着和敬的纸,皱着眉头递与皇后道:“要拿红元丸治中风,我瞧着这丫头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原来红元丸不是凡物,是皇家里给贵人吊命用的东西。常有皇帝或别的贵人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却还有许多顾忌。无奈之时,就用这味药,能向天再争个十天半月,完成心愿。这样珍稀的好药,自然不是容易得到的,制药的选材里不仅有熊胆c马宝c雪参这样的补药,还有几味药是西域那边供的。 宫里头备着这药的人也不多,除了圣上,便是太子和秦王几个受重用的皇子有。 和敬一开口向太子要一颗红元丸,太子怎能不气?若这中风的人是皇后或是和敬本人倒也罢了,可其不过是宁国府的一位老太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夜袭 太子忍着气,看着和敬道:“周家老太君病了,你先去请个好的御医过去吧。” 和敬跺脚,又写道:“御医去过了,是擅长治内科的张医官,没有比他更能的了。正是因着他也难治,六娘的祖母要卧病多年不能下床,我这才求红元丸来着。皇兄也知道,此前六娘为了我差点将命都丢在了宫里,我们欠着人家这么大的恩情,难道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吗?反正我是一定要帮的。” 太子和皇后都越发恼怒了。呵,感情也不是快死了,就是不忍心看六娘的祖母卧病?还欠了一条命的恩情?周家六小姐上次真的差点中毒死了? 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使了手段,谁还看不明白?唯有和敬蒙在鼓里。 太子肃着面不说话了。 下头六娘早吓得整个身子都趴下去。她再不懂得,也猜出了红元丸不是一般的东西,心里简直吓得如擂鼓一般。看太子满面阴云的一张脸,她一咬牙,爬上来叩头道:“都是臣女的错。臣女哪里敢用红元丸,臣女但求太子殿下赐些寻常的药,能帮着祖母缓解了症状即可。臣女不敢” 太子听着她分辨,一双眼睛定定盯着,将她看得心里发毛。半晌,太子收回了目光,却看着和敬道:“你这个好姐妹都快成了你亲姐姐了,对她,你简直是有求必应。” 和敬的身子也缩了缩,地上趴着的六娘差点吓晕过去。太子面上不善,盯着和敬,似训斥女儿一般:“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你身为公主,让身边这些人哄骗地言听计从,成何体统!上一回也是,为着她病重,你竟屈尊降贵,昼夜不休地守着她。”说着指着六娘:“倒是个能耐的,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公主围着你转,嗯?” 一声“嗯”,彻底击垮了六娘的心理防线。六娘上辈子对宫廷是很熟的,对宫廷斗争的手段更是了然于心。但她似乎掌握过了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确太喜欢麻烦和敬公主了。 什么事都找上和敬,拿着和敬公主当成最大的靠山,这种靠山是完全凭着所谓的感情太子和皇后又已经洞悉,她上次中毒,完全是做样子给上头看,同时也是博取和敬的感动。 六娘这一瞬间觉得脖子上凉飕飕地。她抓着袖子,终于鼓起勇气猛地跪着爬上来,磕头道:“臣女不敢。臣女是真的因为家中祖母重病,求救无门,才求到公主面前。就算太子殿下要治臣女的罪过,臣女愿意用性命去换祖母的安康。”一壁又磕了好几个头,再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额头也磕肿了。 太子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冷笑:到底是外头的女孩,不知深浅,以为宫里的人都跟你们家里的人一样好糊弄? 想着从宫里捞好处可以,但别贪多,妄想着依靠着和敬,把自己也当个公主了!这个周家六小姐的手段自己是见识过的,小小年纪,心狠手辣,设计中毒蒙骗了圣上。虽然是自己这一派的人,也是为自己做事的,然而这么一个人一心想着把和敬笼络在手心里,真是太危险了。 和敬又是个傻的可爱的性子。 太子觉得头疼。和敬是他唯一的妹妹,可这个妹妹总是长不大。若是将来他血腥登位,旁人拿着和敬来威胁他他都不敢想。 偏偏在此时,和敬的拧脾气又上来了。她扯着亲哥哥的手一同跪下了,另一手死死拉着六娘,抬头和太子对峙。那边皇后看见她竟跪下了,慌忙道:“你做什么!来人,快拿垫子来!”又拍案对着身边宫女怒道:“快去把公主拉起来啊!上回吃了蛇毒,身子本就弱些,还敢跪在凉地上” 和敬却倔强,抬头盯着太子,大有你不肯答应我就不起来的阵势。 太子看着和敬这模样心里怒火更盛,看六娘的神色简直像刀子。 六娘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和敬啊和敬,你某些时候是神助攻,但某些时候却是猪队友啊!那红元丸到底是什么稀世珍宝,若是不一般的东西,你非求它作甚?我家里祖母也没有病到那个程度啊! 她欲哭无泪,双手拼命拖着和敬想扶她起来。和敬更加用力地拉着她,朝皇后和太子瞪着眼睛。 太子叹一口气,才道:“来人,去府中取红元丸过来。” 和敬破涕为笑,站起来就往太子怀里蹭。太子推开了她,朝着皇后道:“母后都不管管和敬吗!” 皇后也恼怒:“你难道没有惯着她?依我看,这回就不该答应她,你万事都依着她,如今变成了万事依着周家这个丫头!”说着冷冷看着六娘。 六娘心知若今日真拿了这个赏赐,日后怕是再别想做公主伴读了。她一咬牙,再次磕头道:“臣女不敢冒犯。红元丸这样的药不是臣女祖母能受的,若是因此折了福禄,岂非得不偿失。臣女求太子殿下,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你也知道得不偿失?”皇后挑眉问了一句,旋即看着太子:“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沉默半晌,淡淡点头道:“也罢。这一回便饶了你。”吩咐左右道:“去府中取活络散吧。也是外头没有的药。” 六娘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不一会儿两个宦官将活络散取来了,是一个楠木缠枝的盒子,里头装着两个手掌大小的白色瓷瓶罢了。六娘接过来,放在地上,又行了大礼谢恩。 皇后厌烦地挥手令六娘退下。 六娘捧着活络散回宁国府的时候脚都快走不动了。 还是赶着去了松龄院,先将药给进府照顾赵夫人的许大夫看了,请了许大夫的同意,才和着赵夫人常吃的药一同熬制了。六娘在松龄院里看着药僮熬好了药,亲手端至赵夫人身前服侍。 赵夫人看着六娘,因中风说不出话,眼睛里却似看不见一般阖上了眼睑。六娘知道赵夫人心里有气,连忙跪着道:“求祖母吃一口药吧。” 赵夫人不知道六娘是冒死在宫里求的药,伸出还算听话的左手就想打翻。六娘吓得慌忙一让,碗里滚烫的药登时洒在手上,她死撑着没摔了碗,战战兢兢道:“小六求求祖母了,这药是宫中太子殿下的赏赐,不是咱们外头人寻常能见的。” 赵夫人这才抬眼瞧了一下子,瞧见六娘手上烫得通红,匀了一口气,才微微点了头。六娘如蒙大赦,殷勤地一勺一勺给赵夫人喂药。 如此服侍了赵夫人,回采薇院的时候已是三更半夜。六娘一日操劳下来颇有些晕头转向,由云竹扶着摸进了院门,刚进来,却脚下脱力让那高高的门槛猛地绊倒。好在旁边人手脚快,六娘一头扎进了一个人怀里,让那人托着起来了。 黑漆漆地六娘也看不见是哪个丫头扶了自己,摆手吩咐云竹道:“记着赏她”。云竹却抖着声音道:“这这不是咱们府里的人” 云竹身后跟着的掌灯丫鬟举着灯笼往上一照,六娘一瞧托着自己的人,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世子大人,您您大半夜不睡觉翻墙进我家里作甚?”说着就要爬起来。 冯凌哪里会让她爬得起来,两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子,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能来?我再不来,我媳妇就要换成你那个母夜叉妹子了。” 冯凌脸上诡异的笑容,衬着火红的灯笼,在漆黑子夜里简直比鬼还渗人。 六娘吓得差点又尖叫起来,哆哆嗦嗦道:“不论怎样,这擅闯府宅总是不好的吧?世子,您好歹是冯家的独子啊,您您注重点礼数成么?” “哦?我没有礼数,某些人欺瞒长辈c逃婚悔婚就是有礼数的喽?”冯凌的眼睛里冒着火苗。他将六娘的身子又往自己身上猛地一拉:“周妙莲,你想逃?” 六娘吭哧吭哧说不出话,半晌战战兢兢地辩解道:“这这这可,不是我的错,这都是我家那个那个嫡母,还有我我那九妹妹” 冯凌讥笑一声:“哟呵,装可怜吶。我可告诉你啊,少耍花招。你等着,你再得罪我,等我娶了你,我非收拾不死你!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六娘连连摇头:“不敢,不敢!我哪儿敢得罪您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真没捣鬼我发誓!”六娘瞪着眼睛认真地道。 冯凌这才放开了她,摆手道:“那我走了,睡个好觉!”外头树上不知哪里跳下来两个黑脸的护卫,过来接了冯凌,一同翻墙逃出去了。 六娘贴在墙上喘着粗气。半晌突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冯凌啊冯凌,你个长不大的娃对付你还不容易?除了会胡闹和没有筹码的威胁你还会干什么?想等着成婚之后再把自己收拾死?先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娶了本姑奶奶吧! 几日下来六娘都在赵夫人跟前侍奉汤药。冯凌倒再没过来,到了十一月底,冯家二房的太太来了宁国府,求见了赵夫人。 彼时赵夫人已好些了,堪堪能坐起来说话。六娘原先不知道,那活络散虽不是红元丸那样改命的东西,却是拿昆仑山的琼花熬制,另添了以龙王珠磨成的粉和白獭髓打成的浆制成,专治气血梗阻。 冯二太太自然是来商议两家亲事的,另外提了几箱子东西来探望赵夫人的病情。大家不知道里头都说了些什么,然第二日的时候,许氏和九娘就被赵夫人从祠堂里放出来了。 随后请了画师给九娘画像。 六娘和九娘都长舒一口气,许氏脸上也笑开了,竟还恭恭敬敬地去了松龄院,在赵夫人面前侍奉汤药。赵夫人因与郡王府的婚事心力交瘁c气恨恼怒,一见了许氏,便是翻汤打碗,动辄还把擦嘴的巾子往许氏身上扔。偏偏许氏不以为辱,做出一副孝媳的模样,毫无怨言。 纵然赵夫人怒火冲天,府中还是不得不为九娘的婚事准备起来。许氏身为主母,对备嫁事宜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因着对方是南安郡王府,陪嫁上头几乎想着把宁国府的老底都掏出来。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喜事让宁国府和南安郡王府里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只是两府都好面子,九娘的簪子在南安郡王府世子手里过了一遍,传出去会毁了双方的名声,南安郡王府不能因为六娘换成了九娘就不结亲事了。宁国府为了高攀郡王府,更不会因为换了个女儿就不愿意了。 如此新年也快到了。 赵夫人因吃着活络散,身体好转并且能够下床走路,在得知了这药是宫中太子赏赐之后,颇为惊愕,连忙递了牌子进宫要谢恩。也顺带着拿了祖籍金陵的土特产进宫去,作为新年的吉礼。 十二月份进宫的贵妇很多,都是趁着新年的喜气,来宫里看望自己家里做宫妃c皇子妃的女儿和皇外孙,趁机和皇家拉近关系的。周家这两年往宫里走动地不多,今年赵夫人夫妇便打算领着几位媳妇进宫去,六娘几个小辈也被安排了跟着进去。 进宫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十日。 孙辈里头本来只定了嫡出的,大房这边人口多,心思多,最后五娘和七娘两个竟也跟着去了。十娘本也在许氏面前求了许久,许氏是应承了她的,然而最后到了世子爷面前,却将她换成了七娘。 十娘因此气得冲到了七娘的院子里想问个究竟,不料七娘早有准备,躲去了五娘处。十娘憋着火发不出来,怒气冲冲地进了和七娘住在一起的十二娘的屋子,和十二娘吵了几句嘴,竟拿起剪刀剪碎了十二娘过年新缝制的衣裳。十二娘也懦弱,知道报给许氏没有用,又不敢和世子爷说,这件小事也就压了下来。 十娘却没有因为十二娘的软弱而觉得解气,因为进宫的事情恨上了七娘,更恨上了帮着七娘在世子爷面前说情的五娘。 宁国府中的种种杂事暂且不表。十日一大早,六娘一众便跟随全家人一起进宫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郡主 六娘是常进来的,九娘作为嫡女,每年元月初一也都跟着家人进来磕头。其余二房三房的嫡子们因父亲的官职不高,都没有新年叩拜的资格,其余庶出更是从没踏过宫门一步。小辈们都因此兴奋异常,坐在马车里说着趣话。 马车进了宣武门,一直行驶到顺贞门。大家在门外下车,一大家子人都穿戴地干净整齐,按着次序规规整整站着,脸上仍难掩兴奋。宫里内侍们出来迎,问明了是哪一家,便让稍等。等了一刻钟,里头抬进来一辆四人的步辇,请老尚书进去。 老尚书上撵由宫里宦官抬进去,他是要先去圣上面前的。刚进去,又来一辆更精致些的辇,宫人道:“请宁国公府人上座。” 赵夫人就有些惶恐,道:“哪里有外命妇坐这个的?”宫人笑道:“听说您近来身体欠安,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的。” 赵夫人这才坐了。没等到抬起,赵夫人抬手命停一停,回头吩咐站着的一众子孙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知道。若是有谁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给国公府跌了脸面,回去就不要怪我家法处置。”说着眼睛状似无意地在许氏和九娘母女身上缓缓扫了一扫,道:“尤其是那在家里娇宠惯了的,若把那脾性带进了宫中,冲撞贵人,便是族里也救不了的。你们都记清楚了没有?” 许氏被赵夫人的目光割得脸疼,心里暗恨:不就是进宫么?在您老人家眼里,我和九娘就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且等着我的九娘做了郡王世子妃c再做了国丈夫人,到时别说是你这个老的,整个宁国府c成国府怕还要指望着我家九娘支撑门户呢!再则,我那两个出息的儿子春节时就能回来,等他们考取了进士c袭爵做了高官,看你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心里不平,面上还是跟着大家一道恭敬地应了。赵夫人这才放下心,先行乘辇进宫。 众人便都依次跟随在两辆辇后头步行。 今日进宫的人家也不少,此时皇后宫里已经坐了平阳侯府和河间王府的女眷。众人进来叩拜,几个府都客套地互相见了礼,皇后一同赐了座。赵夫人身份虽不是最高,年纪却最大,皇后便赐她在自己身边侧位上坐,笑问道:“夫人的身体好些了吗?” 赵夫人站起来跪下,道:“多谢娘娘和太子殿下赐的药,不然今日也下不来床的。”皇后笑道:“倒是谢谢你那个孝顺的小孙女吧。” 六娘连忙近前一道跪了。皇后温和道:“还不快将人都扶起来,我这地上虽然刚铺了猩猩毯子的,到底是冬天。”便上来四个宫女将赵夫人和六娘都拖起来,扶着在皇后身侧坐。六娘是小辈,本是坐在五娘旁边的,这一起来,宫女竟将她扶到了赵夫人跟前的一个小杌子上,恰在皇后下首。六娘连连推辞,宫女笑着将她按着坐了,六娘便拒绝不得,坐下来面对着一屋子女眷贵人,心里十分忐忑。 河间王妃c靖康郡主之女安氏笑道:“谁都知道宁国府里孩子多,今日见了,才知道个个都是出挑人物。”先将六娘好生地夸了一通,说自己见过六娘陪着和敬读书时,绣工十分地出众。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赵太君能大病初愈,也是人逢喜事多,听说贵府里要办亲事了?” 赵夫人看安氏的目光是落在六娘身上的,心里便紧了一紧,还是缓缓地笑道:“这件事情王妃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安氏道:“婆家是那么显赫的人家,您家里的女儿又早有才名,在宫中受到贵人赏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又笑着朝皇后道:“嫂子,这结亲的两个孩子都是您看重的。您瞧,是不是该赐个婚书?” 求皇家赐婚是天大的体面,不过一般的名门贵族现在都不这么干,这一赐婚日后就不能和离的。 这话一出,宁国府众人脸上就显出异样了。 河间王妃是什么意思?要出嫁的明明是九娘,受到宫里贵人赏识c因绣工而传出才名的可是六娘啊 大家都开始觉得尴尬了。 六娘却紧张地满手是汗。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人拿自己的亲事说事。 再纠缠下去,若皇家插手此事,可就不好办了。 她攥着自己的帕子就要站起来说话。身子还没离开凳子,外头突有几声击掌,一位姑姑跑进来笑吟吟道:“太子殿下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道:“平日钻在书房里从来不会来瞅我一眼的人,今天看见你们都来了,才忙不迭地过来了。”哄得众人都笑了。 谈笑间便见太子进来,却是穿着今日早朝上金色绣四爪龙的尨服,头戴着紫金通明冠,负手阔步走来,通身威仪气派竟不啻于一个真正的帝王。他身量又高大,这样站在众人面前给人威压极大,大家都不敢怠慢,慌忙站起来先朝太子跪了。太子朝皇后行了礼,才对众人道:“又不是大日子,都起来。” 众人便都爬起来。殿内气氛却一下子变得肃穆了,大家敛了笑意换上一张端正面孔,个个正襟危坐。 六娘和五娘等人都不敢看太子。 太子在人堆里扫视一遍,慢慢踱步过去在皇后身边的位子上坐了。皇后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今日官署没有事?” 太子道:“父皇在和工部的臣子们议事。” 众人便了然,工部尚书大人是宁国府的世子,是太子信任的人,有他在旁,太子也放心些。皇后点点头,看一眼赵夫人道:“正好宁国府的老太君因此前赐了药,今日特意进宫谢恩的。” 赵夫人又起身给太子叩拜。太子辈分小,不敢受,忙亲自托起来了,道:“不必如此客气。”赵夫人笑道:“我家的六丫头也是个没规矩的,在宫里给殿下c给娘娘都添麻烦了。还巴巴地讨药回去。” 太子道:“我看着您家里的六小姐一片孝心,对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有什么麻烦呢?”说着一眼扫过六娘:“只是这越是出色的人,越要用心教诲,好教她日后不会行差踏错。” 赵夫人还不知道内情,只猜测太子是好心叮嘱,便道:“谢殿下吉言。” 一旁六娘却都快吓哭了,心想:太子还在为了和敬公主的事情生气啊!若是自己日后再敢行差踏错,是不是就直接砍了比较合适? 日后可是死都不能得罪太子和皇后了!再做出令这二位不满的事情,自己可就真的要死了啊! 却说太子那边等着赵夫人落座了,突然又看向六娘,朝众人道:“此前本宫赐药给宁国府,盖因着宁国府六小姐相求。其孝心可嘉,即日起敕封其为端静郡主。”说罢望向皇后:“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外姓的郡王c郡主都是没有封地的,只是一应份例还是照常。再请两位教引姑姑至宁国府服侍郡主。” 六娘惊得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 别说她,在座的女眷们都面上呆了。还是赵夫人反应得快,拉着六娘跪下来,行三拜九叩大礼。六娘手都在抖,差点跪不住,还好有赵夫人拉着。 行了礼,旁边宫人端上来一卷朱红色丝帛递给六娘。宫中太子c皇后下旨都是红色丝帛,皇帝是金黄色,贵妃也可以下旨,是一种偏红的橙色。六娘两手颤颤地接过,又有两位穿墨绿色宫装c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姑姑上来,给六娘磕头。六娘清楚地看见,这两位教引姑姑竟是从太子的随从里头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敕封郡主的旨意早就写好了,准备着要给自己;教引姑姑也早就定下了。根本不是今日太子心血来潮的举动。 是因为和敬公主的缘故,皇后和太子对她十分防范,所以专程派了两个心腹监视她一举一动?! 一定是这样! 六娘快疯了。 上一世做了一辈子郡主的六娘清楚地懂得,所谓县主郡主这一类的封号,不过是个名头。 空有名头的郡主和真正的郡主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空有名头的公主要和亲去准噶尔c半路上还被一杯酒毒死了。真正的公主嫁了摄政王,左右朝政辅佐幼帝。 上辈子当郡主,那可是在京城里横着走的。这辈子这个郡主得,夹着尾巴还差不多。 六娘觉得,还是自己做事太不谨慎了,触碰到了皇后和太子的底线。皇后一生只有一儿一女,和敬公主比太子小十八岁,是太子和皇后全家人捧在手里的宝。和敬公主因为先天失声,又得到圣山的怜惜,自幼养成了单纯不知事的性子。 升平公主的远嫁,使得和敬公主失去了唯一的朋友。自己选了这个机会填补空缺,并且成功了。和敬公主将自己看做了亲姐姐,可皇后和太子却绝不会容许和敬被人掌控。 因为和敬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六娘有些后悔。那场中毒事件,自己的表演真的过头了。 两个姑姑站在了她身后,垂首侍立,面色肃然。 六娘的头就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河间王妃安氏率先恭喜六娘。旁边女眷们也都笑吟吟地道:“这样孝顺的孩子也是不多见的。”“是呀,宁国府这几年蒸蒸日上,孙辈又是这样的出息,真让人羡慕” 众人这样恭贺一阵,气氛又活络起来。太子不能久留,恰到好处地起身向皇后道:“想起来官署那里还有几位大学士等着。” 皇后点了头,太子便告辞而去,走的时候步子更威武了些,脚踩在毛毯上都仿佛将地面踩下去了一般。六娘看着太子的背影,小心脏吓得抖个不停,她就感觉到那硕大的脚早有一日会踩在她身上! 千万,千万别再玩火了!太子不能得罪啊! 六娘捧着敕封郡主的旨意欲哭无泪。 大家又和皇后叙了好一会儿的话。午膳的时候皇后宫里摆了十分简单的饭菜,却是真正能吃的,粥和汤都熬得十分香浓,各类菜品以清淡为主。大家随意用些,期间皇后命人去问和敬公主要不要来,和敬那边请人来传话,说今日跟着圣上宴请臣子,不来了。 吃过了午饭大家才一一告退。赵夫人领着宁国府一大家子人特意留到了最晚,待别府的告辞了,上来和皇后谢恩道:“我家的六娘没有什么出众的品格和额外的功绩,娘娘给了郡主的封号,老身十分惭愧,日后只能肝脑涂地以报您的大恩。” 皇后笑道:“您太客气了。贵府六小姐这样聪慧贤德的人,谁不喜欢呢?我是喜欢她,才给她恩典的。” 赵夫人便领着宁国府众人一同跪下。这些都是礼数,也不是赵夫人额外客套。 只是跪着的一群人就心思各异了。 那二房c三房一群混日子的女眷,跟着大房在宫里露了一回脸,还因六娘受到了各府的关注,自然与有荣焉;家里出一位郡主这样风光的事情,说出去十分体面,尤其将来自己家里的子女说亲,旁人就会说“周家的孙辈很有出息,长房六小姐是让太子敕封了郡主的,其姊妹兄弟一定不差的。” 大房几个庶女也同样会沾这个光,其亲姐姐是郡主,她们跟着身价也高了。 倒是那为了进宫特意穿戴地珠玉满头c绸缎满身的许氏和九娘两人,脸色就如掉进了冰窟窿一般,煞白发青。 九娘心里都恨得滴血,暗道:方才那河间王妃就不是个善茬,明明要嫁入郡王府的是自己,她还偏说成六娘,是何居心?!太子又随手给六娘封了郡主,从前只知道六娘因做和敬公主的伴读,让皇后c太子有所赏识,可为什么会赏识到这个程度? 六娘一个继女到底哪里好了! 皇后和赵夫人没有旁的话,随意聊几句,赵夫人便也告辞。 “我就是个寻常的臣女,没有那么矜贵,你们不必寸步不离地伺候我。”宁国府采薇院里,六娘满眼祈求地看着两个教引姑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哀事 两个姑姑分别称作梅姑姑和桂姑姑,除此之外没有透露名姓,这也是令六娘颇为不满的一点。说是来伺候她,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人,这两人对她半点忠诚都不会有。 桂姑姑肃着面孔,道:“我等是太子殿下千叮万嘱要好生伺候郡主的。若是有半点怠慢,我等只好提头去见太子殿下了。”这话说得恭敬,六娘听在耳中简直要吐血,好嘛,一口一个太子殿下,我这个郡主当得跟阶下囚有什么两样! “我的好姑姑,正是因为您是太子派遣,身份非同一般。我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少了,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婆子,您二位服侍我,就吩咐她们做事就行了,若您还贴身伺候我,那岂不是屈了您的身份吗!”六娘好言相劝。 两个姑姑面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还是那位桂姑姑道:“您如今是郡主了,说话做事再不能与从前一样,若是身边让您原先的丫头跟着,带坏了您,可怎么办?遂我们不得不贴身服侍。”顿了顿,又道:“就比如,您今日进宫时” 六娘眉头暗皱——我进宫时怎么了?我还是做过大清朝公主的,礼数上谁能挑出一丝的错?难道我迈步抬手的动作有分毫之差吗? 却听桂姑姑道:“您进宫时,那位河间王妃殿下说笑地没有规矩,随意谈论起您的家事。您家里的九小姐许嫁南安郡王府之事难道需要外人置喙吗?河间王妃殿下的言语中,故意牵扯上您,这岂不是坏了您的名节?难道您也想嫁进南安郡王府?”桂姑姑声色越发严厉:“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请您一定要学会应对,万不能被旁人害了还不自知。” 六娘惊得愣住了。 她忍不住重新思考河间王妃的话——河间王妃的意思是,听说了宁国府里六小姐和南安郡王府议亲。这不是编造而是事实,当初议亲的的确是自己,河间王妃在大家面前提到这件事,分明是想再次挑起大家的猜测。若不久之后传出宁国府两姐妹为了南安郡王世子而争抢婚事的话,无疑是败坏自己的清名! 河间王妃为何这样做呢?让自己与南安郡王府纠缠不清 六娘突然想起来河间王妃家里的庶出女儿是邱家的长媳,邱家的嫡长女却嫁给了南安郡王府二房的长子。 冯凌,是他。 六娘呼吸有些不顺畅。 冯凌没有放弃自己,他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谋划。 再次抬眼看桂姑姑的时候,六娘的眼睛里添了更多的警惕。 她渐渐察觉到,无论是南安王府,还是东宫,对自己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桂姑姑提及河间王妃,是想要插手自己的人生。 年幼的冯凌却更加危险,因为身份的高贵和性情的莽撞,注定了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胆敢在皇后面前耍这样的计谋,胆子本身就不小。 六娘更加庆幸自己没有嫁给冯凌,这是个惹祸精啊! 宁国府在新年的喜悦中,迎回了远在金陵读书的两位少爷。两人是在除夕前五天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刚好赶上了。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松龄院拜年祝寿。 六娘在松龄院里见过了两个弟弟。周士琰是长房长子,虽然只有十岁,倒比六娘还高一头;二弟周士瑞九岁了,却比六娘还矮一头,兄弟两人站在一起非常滑稽。 长房长子身份贵重,由于瑁哥的夭折成为嫡长子的琰哥,自幼被许氏严加管教,说话做事十分老成持重。赵夫人对许氏恨得咬牙,看见了长孙,却也难得露了一回好脸色。她特意朝许氏道:“两个哥儿在外头念书四五年了,没回过京城。这回趁着过年,明日除夕夜的规制便再加三成吧。” 许氏欢欢喜喜地笑着应了,心道:到底儿女有出息,婆母不喜欢自己又能怎样?这个家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今年这个年节待我声势浩大地操办一番,也好在周氏的旁支族亲眼里显赫一回,叫更多的人知道我家九娘要做郡王世子妃了。 她急忙安排了管事,从库房另支了额外一千五百两的银子做采买年货c操办筵席之用。又因九娘备嫁,许氏想着赵夫人吩咐了大操大办,也无顾忌,另给九娘加了一千两,为过年制新衣c打首饰之用。如此一一算下来,早超出了赵夫人定的三成规制。 九娘一开始妒恨六娘得封郡主,想了几日,也想明白了——女人一辈子的福禄是系在夫婿身上的,就算是公主不也有嫁泥腿子出身的状元郎的么。自己嫁了郡王府,六娘再嫁也不能高攀到比郡王府更高的门第了,到时娘家里头还不是自己独大? 于是九娘开怀起来,趁着操办年节的机会在许氏身边学着庶务,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风度了。赵夫人抱病静养,多是由二太太和三太太侍奉着,间或叫六娘前去,倒是不愿意见许氏母女。九娘乐得不去松龄院里侍奉,每日跟在许氏身边在府中招摇,直把自己当做了已经进了郡王府门的姑奶奶,架子十足。 赵夫人身在病中,看着许氏和九娘两个的张狂姿态,心里恼怒却无力发作,只好随她们去了。 却说除夕前夜,正当许氏花了大手笔将宁国府从里到外装饰地富丽堂皇之时,宫中来人了。 许氏和赵夫人还当是宫里送赏赐下来,连忙至府门前迎接。却见来的两个宦官穿一身玄色服侍,满脸悲切,进门喊道:“传旨——快将府内灯笼都撤了!太子妃殿下小产,京城举哀,便是年节也不得放纵了!” 赵夫人大惊,道:“这可是怎么说的?太子妃娘娘小产了?!” 两个宦官道:“我们正是东宫内七品小黄门,在老太君面前不敢隐瞒。太子妃殿下有孕七个月,不幸小产,奏请了圣上,圣上也悲从中来,下旨令京城百姓为太子妃娘娘举哀。”又拿着袖子掩面做哭声:“老太君,咱们这个年也不必过了。” 年节过不过倒没有什么,只是太子妃小产赵夫人觉得一阵眩晕,这意味着什么?太子年近三十,膝下无子 西汉武帝年少登基,二十岁无子。朝中窦氏一族图谋不轨,多次攻歼皇帝无子,想要以此逼迫武帝另立一位皇族做傀儡太子。 如今太子的处境还不如汉武帝呢。 太子妃殿下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南安郡王妃没少为此求神拜佛,没想到好容易怀上了,竟又流了。 是太子妃殿下没有福分,还是太子命中 赵夫人再一次为周家两府的命运感到担忧。 赵夫人叹着气送了两个宦官出来,回来没有心思过年了,抬手和许氏道:“都撤了吧。你去将你那两个弟妹都叫过来,开佛堂,咱们给殿下祈福吧。” 许氏心里自然不快,心想自己的两个儿子回来了,偏偏倒霉撞上这么一档子事。只是宫里的命令不敢违抗,连忙吩咐管事将家里张灯结彩的东西都扯下来。她眼看着摆件一样一样地往外抬,原本热闹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得了命令,不敢表露出喜色了,心里陡然一沉—— 太子妃出了事,那南安郡王府 太子妃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一回流了,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再有了吧。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子妃,就算日后做了皇后,她能坐稳吗? 出身高贵c对政治斗争毫不陌生的许氏,很快联想到了一系列问题。 她的心情也很快惴惴不安起来,心里祈祷着——还好老郡王还在外头领兵呢,就算太子妃不成了,冯家手里一日握着兵权,一日就凌驾在所有贵族之上。 许氏和二太太c三太太都老老实实跟着赵夫人拜佛去了。 年关的惨淡气氛在京城中弥漫开来,宁国府里更是一片黯淡。大年初一时照例进宫叩拜,赵夫人召了许氏,又召了大房几位嫡女嫡子道:“前日皇后娘娘也遣人过来了,皇后娘娘如今心绪不好,命我们在凤坤宫外磕头即可。只是太子妃殿下那边不好,我想着,咱们还是要去一趟东宫探望。” 看了一眼下头小辈,又想一想道:“我与你们母亲进去拜见太子妃,你们在外磕头。南安郡王府那边已经商议好了,也是今日进东宫探望,两府一同过去。” 众人都应了,赵夫人又嘱咐了去了东宫前,怕是还有不少贵客,如今时候紧张,谁都不准随意说话。若有人要打听什么,一概说不知。大家都牢牢记住了,这才出发。 宁国府的马车先绕道去了南安郡王府,等了片刻,看南安郡王府的马车也动了,才往宫里走。宫门宣武门外头果然排了一溜的马车,各府女眷都等候着进宫叩拜。又等半个时辰,宫中有人出来,不知说了什么,前头的人就往里进了。 宁国府和郡王府一同进,历年都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新奇。只是因太子妃流产,大家的装束上都循例减了。再往里边走,便听见金銮殿那边甩鞭子了,众人知道是皇帝接受百官叩拜。好不容易到了凤坤宫,太阳升到了头顶上,凤坤宫宫门大开,众人依礼叩拜。 如此一晃,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等皇后身边的宫人分发了象征性的赏赐,大家都告退时,南安郡王府和宁国府c承恩伯府三家就往东宫处去。郡王府c宁国府两家不必说,都是东宫心腹。那承恩伯府是家里的女儿进了东宫内做侧妃的。 承恩伯原只是个五品御史,因其女让太子看上了,一步一步从侍妾做成了侧妃,这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只是这样的人家也不算什么名门,无非有个爵位罢了,家里父兄也没有掌权的。 如赵夫人所料,另有几个府里的女眷看三府往东宫去,也跟上来一同走。这些人和太子却是没有姻亲关系的。 大家的心里都紧了紧。 这种时候,谁都在互相试探c伺机而动。 很多人巴不得太子这辈子不要有子嗣了。 表面上大家都客套,一路上互相礼让。到了东宫,众人说明是来探望太子妃的。来迎客的两个女官出来一一行了礼,道:“先请各位命妇至殿内稍候。” 说着将众人都请进来。 大家坐在待客的西花厅里,脸上都含着悲切,也不敢随意说笑。两个迎客的女官下去了,又上来五个端茶的宫女,一一给大家上了茶。南安郡王妃原本好生地端坐着,喝了几口茶,瞧着东宫内的一应内景,想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在这个看似奢华c实则冰窟窿一样的鬼地方苦苦挣扎,突地就掌不住了,悲切地掉下泪来。 旁人都来宽慰她,有真心怜悯她的,也有心怀鬼胎的。有的道:“殿下是凤凰天女,日后一定会再有的!”还有的道:“听说宫里重华宫又请了个厉害的师傅,等过些日子,您去求个灵验的签,怕是也有用的。”也有的眉眼闪烁着,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就没了呢?前段日子说是还好好地,不知是因着什么?莫不是内里不足” 郡王妃只叹气不语,旁人问了她几句,也不好再问下去。好在这时候太子妃身边的嬷嬷也出来了。那嬷嬷站着行过礼,才和众人道:“太子如今不在府中,太子妃殿下不便见客,各位夫人的心意太子妃殿下都领了,请各位夫人磕了头就回去吧。” 郡王妃一惊,颤颤站起来道:“连我也不见吗?这孩子这孩子真是!”说着捧面哭泣。嬷嬷连忙惶恐跪下道:“王妃恕罪,我家主子这两日精神倦怠,实在不便见客,还特意吩咐了下头人不许让娘家长辈担忧的” 郡王妃微怒道:“她这个样子我能不担忧么?有那本事,怎么不见她好好产下子嗣,这个时候又说什么呢!”说着急匆匆往里走。 几个嬷嬷见郡王妃动怒,起先还拦着,王妃挥开她们的手硬往里闯,大家就都不敢拦了。太子妃如今下头还见红,卧在最南边的寝室里头,门窗都关得很严实。郡王妃甫一进去就扑面迎来一股子热浪,看女儿蜷缩在里间软榻上抱着被子的模样,当场泪如雨下,嚎啕道:“我的儿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东宫 太子妃见了母亲,刚想故作坚强忍着眼泪,却是忍不住,张口呼喊了一声:“娘——”。郡王妃上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道:“若早知道是今日的模样,我当年就不会送你进宫了!” 太子妃冯媛在京城贵族圈子里都是一个神女般的存在,身份高贵,雍容大度,乃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事实上,冯媛在东宫这些年实在没过什么好日子。 太子不喜欢她也就罢了,偏偏福薄,生不出子嗣来。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有过一段专宠的日子。第一次有孕的时候她才十四岁,欢喜地为此在佛前添了上万两油钱,本以为自己母凭子贵c从此能够站稳脚跟,没想到太子却以她有孕无法服侍为由,迎进了第一位侧妃。她是嫡长女出身,自幼在家是千万人捧着长大的,丈夫的冷漠让她感到心寒;而新过门的卫侧妃是个不安分的,与她不遗余力的争宠更令她心力交瘁。 那个时候她年幼不懂事,争一时之气。就在对丈夫和妾室的怨气中,她本就因太过年幼而不适宜生养的身子渐有滑胎之象,终于在怀胎五个月时流产。她将这一切算到了卫侧妃头上,扬言侧妃对她不恭不敬,惹她动怒导致流产。恰好此时太子出京办差,她抓住机会,以戕害皇孙的罪名将卫氏囚禁佛堂。 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时候的卫氏早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却因囚禁的折磨流产,血崩而死。死后的卫氏却比活着的卫氏给她带来了更大的灾难,仵作验出了卫氏的身孕,坐实了太子妃虐待侧妃致死的罪名。太子办差归来,听闻此事后盛怒,自此冷了太子妃,并很快迎娶了第二位侧妃吕氏。 冯媛勃然大怒,不甘心地质问太子,自己的孩子也是被卫氏害死,卫氏偿命有何不该?太子却已对她完全冷落,转而宠上了新进门的吕侧妃。这位吕侧妃却和当初胆敢冒犯太子妃的卫氏又不一样了,她面貌并不十分漂亮,但气质柔弱,兼城府深沉c佛口蛇心。在她的眼里,这位急躁冲动c骄横自满的太子妃实在太容易对付了。 冯媛自此失去了除了名分之外的一切,若不是太子为了拉拢南安郡王府的权势,怕是早已将她这正室的位子让了出来。而后来,东宫中又接连迎进了出身高贵c又年轻貌美的赵侧妃和不计其数的四品良娣c五品充衣c六品良人c七品奉仪,诺大的东宫里莺莺燕燕百花齐放,热闹非凡。 冯媛在深沉厚重的东宫帷幔之后如一个泥胎木偶一般生存,年岁渐长的她,心性终于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日间成熟了。她明白丈夫的宠爱并不十分要紧,子嗣才是最珍贵的,于是这几年汲汲营营,一壁求尽天下神医,吃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方子,妄想在太子一年半载才会来她院中过夜的稀少机会里中个奖;同时收拢了两位出身卑微的妾室,想要抱养庶子。然而,府里多少女人想将她赶下正室的位子,怎会让她如意?两个依附她的妾,一个让赵侧妃罚跪祠堂活活冻死,一个有孕后染上肺痨,一尸两命。倒是她自己运气好,一日太子醉酒留宿书房,她伺候了一回,竟就有了。 只是她到底没有福分,她失去了这个唯一的希望。 郡王妃握着她骨骼突出的手指,眼泪一串一串地落在棉被上。“我知道你性子要强,可宫里头不比别处,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了这个孩子比什么都要紧,你何必想那些别的。我已经听御医说了,你这身子就是年轻时候小产受了损伤,偏又与太子殿下置气,心中郁结以致胎像不稳” 冯媛咬牙不语,半晌突然道:“娘,我小产并非是与殿下置气所致。我说是有人暗害于我,你信不信?” 郡王妃倒抽一口冷气。 她的手指颤抖起来:“是是真的吗?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冯媛神色茫然地摇摇头,突地又大睁着红色的眼睛盯着母亲:“我只说你信不信?” “好,好,我信,我去查”郡王妃语无伦次起来:“我去查出来,我答应你,你父亲会站在你身后的。我会查到是谁,咱们要抄了她的九族” 冯媛死死地握着她的手。 “你好好地,别胡思乱想,好不好?”郡王妃哭着求她:“我想进来看你一次也不容易,我的话就放在这儿了,你若是还知道自己是有爹娘的,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殿下,您能答应我吗?” 冯媛睁着眼睛,面孔呆滞。突然,她唇角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娘,我如今还生什么气呢,心里早就死了。您知道吗,太子殿下同时定下了两位侧妃。” 郡王妃的神色顿时比方才还要难看。 “两位?”她的手指也抖得更加厉害了,半晌鼓起勇气问道:“知道是哪两家的吗?” 冯媛的笑容冷得诡异:“第一家您早就知道,就是文家。此前太子出事遭圣上软禁,就是在文家出的事,也是秦王冲着那文家的小姐去的。至于第二家,您很快也就知道了您怕是还要大吃一惊,说起来,咱们府上和那一家子也是世交” “什么?你说是谁?”郡王妃满面惊恐。 太子妃却死死地闭上嘴不肯说话了。 郡王妃喘息了许久,竭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才看着太子妃道:“殿下,您是正室。正室就该有正室的气度不管进来多少人,您都是太子妃,这一点不可能改变。那些小星生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在你膝下?她们算个什么?”又死死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再叮嘱道:“还是那个办法,挑几个胆小懦弱的c出身卑微的,生了孩子就是你的,自小抱过来与亲生的也没有两样” 太子妃缓缓地点了点头。 郡王妃长舒一口气。悄声回头看见两个东宫的嬷嬷已经在门外头探头探脑,心里微微沉下去,松开了太子妃的手道:“殿下千万好生保养身子。您还年轻,以后总会有的” 太子妃回应她的是一个冷漠的笑。 年轻吗,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更可怕的是,太子几乎不会在她的寝宫里留宿。 郡王妃拍了拍她的手,站起来道:“臣妇告退了。” 郡王妃双眼红肿着从里头出来时,命妇们都连忙围上来询问太子妃的境况。 郡王妃看着众人,抿了抿嘴,道:“太子妃殿下身子还好,只是胎儿是七个月没了的,难免十分伤心。”说着叹一口气。 大家互相瞧了一眼,还是赵夫人率先道:“我们去给殿下磕个头吧。” 郡王妃摆手道:“罢了,您的心意殿下知道的。” 赵夫人也面露忧愁,点头道:“也罢了,咱们在这里磕头就好。”便在太子妃寝殿外的八宝檐下摆上垫子,朝殿内磕头。其余夫人们都跟在后头一同磕了头。 太子妃身边的四个嬷嬷都出来了,给各府都赏赐了几个装着时节糕点的食盒,随后就站在门边上请大家出去。众人相互看看,知道太子妃今日是见不到了,便只好告退。 赵夫人陪着郡王妃一同上了马车,待车子跑起来c帘子都拉上了,郡王妃才忍不住捧面痛哭起来。赵夫人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叹道:“王妃要节哀啊,如今要紧时候,太子妃殿下偏又这样了,就更需要娘家的扶持了。” 郡王妃呜咽道:“我懂的,我都懂的只是心里到底追悔,凭我们家的家世地位,随意嫁给哪个名门,我家媛娘一辈子都是要让人供着的,哪里能受什么委屈?谁知道谁知道她要这样看人脸色生活辈子如履薄冰地,我心里就如割肉一般。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啊” 赵夫人忍不住跟着掉泪。 郡王妃一时哭得掌不住。车子行至岔路,外头车夫请命道是不是直接回府,赵夫人看郡王妃实在可怜,心里不忍,道:“我陪着王妃一同回去吧。” 郡王妃忙抹着眼泪道:“多谢世家婆婆照顾我。”赵夫人叹道:“哪里的话,太子失了嫡子,朝中难免又要动荡。如今咱们的境况也都” 秦王是一定会拿着太子无子嗣的把柄做文章的。 现在圣上的身子也不大好 赵夫人心里是真的发紧。 赵夫人便先陪着郡王妃一同回王府,宁国府的马车则由许氏领着回府中。这本是一件小事,然而赵夫人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大年初一,她这个小小的决定会令她日后后悔万分。 赵夫人的马车和许氏一行分道扬镳,许氏一众便直接回宁国府中。半路中路过宝瓶儿胡同,其入口处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几辆马车都堵在前头。宁国府的马车只好也停下来,许氏皱着眉头撩开帘子道:“怎么不走了?” 车夫下去查看了,问明情况,上来回话道:“前头平阳侯府的马车翻了。偏轮子又卡在石板里,好些人都在抬车。” 许氏有些不高兴,道:“除了宝瓶儿胡同也没有别的路能绕回府的,你快带着咱们的人过去帮忙,快些把路清理开。这天寒地冻地等在外头像什么话。” 那平阳侯府的人也心急,几个随从大汗淋漓地抬车子,然而这地上是昨日下了雪的,今日积雪厚达两尺余,众人在雪地里拔车真不会是容易的事情。平阳侯府夫人和她的一儿一女都站在一旁,看见后头宁国公府的车也停下了,过来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把宁国公府也耽搁了。” 许氏也领着孩子们从车上下来了,两位少爷都穿得单薄,下来站得笔直,也没有怕冷的。六娘和九娘倒裹成个球,站在风口上还瑟瑟发抖。许氏和平阳侯夫人客气道:“也不碍事,咱们正好说说话。今年的天气可真冷呀!去年哪里有这么厚的雪!” “谁说不是呀!”平阳侯府夫人接话:“我们刚从宫里叩拜回来的,我们家姑奶奶别的俗物没有赏,特意赏了一车苹果给我们,结果全翻了!”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天,口中抱怨着。 平阳侯府吴家有一位小姑,乃是侯府老夫人嫡出幼女,五年前选秀进宫,如今是正六品的贵人。当初吴贵人被选进去的时候平阳侯府上下都欢喜非常,作为一个并不显赫c家中老爷少爷们官位不高c在朝中没什么权势的混日子的勋贵,平阳侯府还以为能借着这位姑奶奶的势力发家。结果这姑奶奶进去五年了,也就是个贵人。 吴贵人如今凭着年轻,在老皇帝跟前也有些宠爱,遂大冬天的能拿出一车苹果给娘家人。然而吴贵人才二十二岁,老皇帝都六十二了。 平阳侯府上下早已失去了希望。 平阳侯府没能飞黄腾达,只好对邻居宁国公府越加地巴结奉承。 平阳侯夫人看着许氏身边站的两个少年,眼中一笑,忙拉过来瞧:“这就是您那两个在外求学的儿子吧!” 许氏道:“在外头这些年,心都野了!” 平阳侯府夫人笑笑:“我家里这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去年也没有考上童生,我看见就来气!”又看着许氏身边的两个女儿道:“还是女孩儿省心些,你们家的两个女儿才让人羡慕,一个是端静郡主,一个要嫁进郡王府里了。” 说着伸手去拉六娘的手。 六娘身后的桂姑姑却突然挡在了六娘前头,平静看了平阳侯府夫人一眼,伸手为六娘将肩膀上刚落的雪拍下来。平阳侯府夫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她尴尬地看着那两个泥胎一样的冷面姑姑,讪讪地缩回了手。 许氏看着两个姑姑,脸上也冷了。 这个时候后头又来了好几个府邸的马车,大家堵在一起不能前行。等了一会儿,平阳侯府的马车依旧没有动静,众人没有办法都从车上下来了。 宝瓶儿胡同口顿时拥挤起来。平阳侯府夫人十分无奈地给每一家道歉。大家都是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倒也通情达理,几位夫人下来了和许氏c平阳侯夫人说话。然而偏偏路口对面有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其后头领着三辆青面马车,从马上拉着绳子愤愤地冲下来了,挤进人堆里大声道:“是哪家不长眼的?小爷我可是要去宫中送贡物的,谁敢拦了小爷的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 :山匪 许氏都被吓了一跳,上来瞧,那年轻人领着五个随从便冲上来了,指着许氏鼻子骂道:“就是你们家马车翻了吧!好狗不挡道,你们什么样的破车要费力抬出来,砸了拖走不就完了?耽搁了小爷的正事,回头看我不告到上头问罪你们全家!” 许氏长这么大还没让人指着鼻子骂过,脸色砰地涨紫了。身后平阳侯府夫人连忙上来道:“哎哟,这是谁家少爷?真对不起,翻的是我们家的车,您稍等一会儿,就快拔出来了” “等?你让谁等?”那年轻人的唾沫星子毫不客气地喷到了平阳侯夫人脸上,大骂:“小爷我乃是宫中十二皇子的小舅,应了十二皇子的命令送年礼进宫的。你问问这京城司马指挥使,哪条道上敢拦我的车?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说着回头一招手:“来人,给小爷把那破车砸了!” 说着呼啦啦涌上来十几个随从,拨开一众贵妇冲上前来,其中一个照着平阳侯府翻在地上的马车就是一脚。 “我的老天,你们作死么!”平阳侯府夫人顿时尖叫起来。马车也就罢了,砸了倒没什么要紧,然而翻在地上的这一辆却是侯府的三品仪仗,皇家御赐下来的桐华青缦车辇。砸了仪仗不就是砸侯府的脸面么! 平阳侯夫人慌忙使人去拦,拼命道:“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许氏也忙让宁国府的人上来拦着。然而两府贵妇们带的就是几个丫鬟婆子并四人护卫,对方却是为了给皇家供货,领了二十来个彪形大汉护卫贡品,哪里拦得住。 一时宝瓶儿胡同口闹得人仰马翻。 混乱当中,贵妇们生怕被误伤,都慌忙往后头躲,宁国府长子周士琰拉着两个姐姐往巷中店铺里躲避。然而等他挤进一家绸缎庄子时,却发现自己手上拉着的分明是九娘和弟弟周士瑞。 “六姐姐呢?”周士琰急了:“六姐姐方才还跟着我们一起的!”说着跑到外头在人堆里搜寻。 九娘气得跺脚,伸手在周士琰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咱们几个才是亲兄妹,你又去哪儿认了个六姐姐?”周士琰却不顾得,急道:“九姐姐,你不要这样说!纵然是同父异母,六姐姐也是咱们家的,亲族一体,哪里就不是一家人了?” 九娘翻了个大白眼,冷哼:“我看你是在外头读书读成个呆子了,你当人家是姐姐,人家可不拿你当人看。”说着朝外头瞧了一眼:“你管她死的活的。外头人多,她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又不会丢了,你急什么。” “哎呀,他们是在打群架,六姐姐一个女孩子,让人伤了可怎么好!”周士琰说着,竟撇下九娘,一个人跑出去找六娘了。 外头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平阳侯府的马车很快被拆成了一地木头,壮汉们将满地狼藉清理至路旁,他们的主子趾高气昂地骑上马,指挥着送货的车子扬长而去。后头平阳侯夫人看着地上狼藉,气得捶胸顿足地骂:“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王法啊!” 许氏也气得不轻,恨道:“十二皇子的舅家,不就是那个凭着女儿进宫为妃夜发达得封了荣安伯的薄家么!薄家不过是唱戏的贱民出身,女儿进宫成了昭仪,薄家得圣上恩典才成了给皇家供货做生意的皇商。本就是贱民出身,如今也只是商贾,还真以为自己能一夜之间变成了勋贵!” 平阳侯夫人眼睛里也露出鄙夷,有这么个舅家,也难怪十二皇子是那个样子薄家破落户一般,竟敢砸了平阳侯府的车c踩了宁国府的脸面,这简直是 然而话又说回来,如今时局非同一般,十二皇子又是秦王党羽。今日这件事真闹到上头去,还不知结果会如何,若是一个不慎,又被秦王抓住机会大做文章,那可就 正在宁国府和平阳侯府气愤难耐之时,身后跟着两个护卫的周士琰拨开人群,急匆匆地朝许氏道:“娘,不好了!六姐姐不见了!”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泥地里跋涉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里头坐着的六娘忙不迭掀了帘子,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方才乱中,拉着自己的桂姑姑不知去向,梅姑姑却和自己一同被人打晕扔进了马车,朝城外奔驰而去。一路上颠得她把什么都吐出来了,梅姑姑不省人事,至今还半死不活地缩在马车里头。 六娘在地上呕得酸水都出来了,旁边两个人递了一块巾子,她也顾不得,一把抓过来胡乱地抹嘴。那两个人笑道:“郡主,我们几个粗手粗脚地,伺候地不好,您千万别和我们计较!” 六娘吐够了,瞧着四周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十来个家仆打扮的男人,冷笑:“你们的主子是谁?是想要谋财还是害命?你们应该知道,我家里不是一般的富户,给你们千倾良田c万两万金都是随口的事儿。然你们若是敢伤我分毫,不论你们背后的人是谁,你们全族都不用活了。” 前头的两个人又笑了,互相对视一眼:“郡主,您也别为难我们。我们这些人刀头舔血,有了今儿没有明儿,干的就是亡命的营生。若是求财,我们还敢绑了您?您却不知,我们这回这位金主,求的就是您这个人。” 两人说着,四周十来个男人都往前迈了两步,将六娘死死围住。 威逼之下,六娘心里反倒镇定了。她挑一挑眉:“是秦王殿下派你们来的?还是十二皇子殿下?” 求的是人,那反倒好办了。 对于秦王来说,一个活着的人质自然比死的更有用,她可以在这场拉锯战中周旋,最终保住性命六娘飞快地思考起来,秦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给宁国公府开出了什么条件?此事是否牵扯和敬公主?她是否成为了秦王威胁和敬公主的筹码 一道闪光突然间从脑子里划过。 不对劲!若是秦王所为,他有那么些武艺高强的死士和暗卫不用,怎会花钱雇来这一群专做流氓营生的土匪?! 六娘猛地抬头看向围着自己的歹人们。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一人上来扯着六娘的胳膊,将她从车上拖下来。六娘尚且吐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举目四望,这是京郊的一个荒凉的村子,前方几十米处有个破败了不知多少年的茅屋。 两个人将刀子抵在六娘的脖子上。她被拖着进屋,一阵腐烂的霉味扑面而来,却见地上盘腿坐着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他将侧脸转过来看着六娘,笑道:“你还是来了。那一日雪夜,我在桐华台上等了你一整夜。” 斑驳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得这男人一张面孔俊朗如天仙。 六娘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使得你对我不理不睬?”卓玉君也看着她,目光灼灼:“我将一颗真心掏出来给你,你却烧了我的香囊。你应该听说过,在齐州,多少世家贵胄的女孩儿都上赶着地” “表哥,你没有得罪过我。”六娘皱了皱眉头,道:“只是我并不喜欢你而已。” “你不喜欢我?”卓玉君脸上的神色很诡异,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六娘垂下眼睑道:“这还需要解释吗。表哥与我门不当户不对,国公府里的女儿怎么可能喜欢商人子” “闭嘴,你闭嘴!”卓文君突然癫狂发作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抓住六娘的胳膊,脸色扭曲至极:“你凭什么这样说?门不当户不对?你们国公府就高贵到哪里去了吗?勋贵就瞧不起商户?!” 六娘也不反抗,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轻声道:“士农工商,表哥没有读过律法吗?” 卓玉君大睁着眼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下一瞬,卓玉君失去了理智,他扑上来,将六娘按在了地上。 被压在地上的瞬间,六娘抽出了袖子里的簪子。 她没命地朝上头的男人刺去,然而十三岁的她哪里是十七岁的卓玉君的对手,她徒劳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衣裳被卓玉君一件一件撕成碎片。她失控地尖叫起来,却引来了外头守门土匪们的嬉笑声。 无尽的屈辱让她几乎想要将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就在绝望之际,外头的土匪突然呼喊起来。 紧接着,这件茅屋的门被轻易地从外头撞开。一束阳光射在六娘眼睛上,只听“砰”地一声,卓玉君身子一软,被陶罐砸得头破血流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卓玉君脑袋上的血都溅在了六娘脸上,六娘吓得失声惊叫,一壁手足无措地从卓玉君的身下挣扎出来。 站在她面前c拎着陶罐的人,正是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梅姑姑。她看着六娘,一言不发,只是伸手扶她起来。 六娘惊魂未定,惊道:“外头的人呢?都跑了吗?” 梅姑姑依旧不说话,却用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子——他们都已经死了。 六娘这才知道了梅姑姑也不会说话。她朝外看去,果然看到十几具尸体都堆成了草垛一般。地上的草都被染红了,梅姑姑的裙子上头也全是血。 六娘吓得手都开始发抖,浓重的血腥使得她再次有了呕吐的。做了两辈子的贵女,她经历过那么多的斗争与生死,却是第一次眼睁睁看见这么多死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姑姑:“这些都是你做的?” 梅姑姑面上竟是笑了,算是默认。 六娘吃惊地看着她——她从前知道梅姑姑c桂姑姑两人在宫中是有品阶的女官,身份不凡,两位姑姑伺候她十分周到,只是这位梅姑姑平常从不说话。倒不知道,这个闷葫芦一般的梅姑姑竟是会武艺的,而且武艺很高! 梅姑姑依旧不说话。她伸手指着地上昏过去的卓玉君。 六娘攥了攥手指,看着地上的卓玉君,眼睛里露出刻骨的恨。 “杀了他,焚烧尸体,挫骨扬灰,不能给人留下把柄。”六娘命令道。 梅姑姑如拎一只鸡一样轻易地揪着卓玉君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了。卓玉君脑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赴死。 而正当梅姑姑抽出匕首抵在他的后脑上时,外头骤然传来一阵马蹄激昂的声音。 六娘勃然色变。 窗外不远处骑马而来的人穿着京城衙役的官服。 “别管他了,咱们快走!”六娘慌忙拉起梅姑姑,将掉在地上的簪子捡了起来。她知道,策划这件事的并不是无权无势的卓家,而是自己的嫡母! 此时带着衙役前来“救人”的,也正是宁国府。六娘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毁了自己的清白,最后任凭许氏将自己嫁给了卓玉君! 梅姑姑也明白事态严重,她脱下自己外头的披风披在六娘身上,拉着六娘从后窗逃了出去。很快,身后果然传来许多人的呼喊:“小姐呢?小姐在哪里?”“啊呀,这是怎么了,死了这么多的人”还有几个武士大声命令道:“没有发现宁国公家的小姐,快,再朝北搜寻!一定要找到人” 六娘是被梅姑姑背在身上跑出了好几里的路。 跑到了另一户村子时,两人都累得走不动了,先随意找了个林子躲着。六娘坐在地上喘息,心道:如今定是不能回宁国府的,闺阁女子失踪,谁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谁又会相信她的清白?不若找个好地方,比如文大学士府,让外祖家里给自己打掩护 然而大学士府肯收留她吗?会不会为了名节,同样不肯帮她呢?可除了大学士府她还能去求助谁?宫里的和敬公主? 不行!怎么又把主意打到公主头上去了!身边这个梅姑姑就第一个不饶她的! 六娘陷入了愁苦之中。偏偏这时候,外头竟又响起马蹄声来,六娘一看自己来的方向竟有不少快马追过来,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又从林子里钻出来往外跑,然而这一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六娘眼看着一群人发现了自己两人,骑马直冲上前。六娘正无可逃避,跑在最前头的那匹马猛地冲到跟前,险些将她撞翻在地。马上一个手执缰绳的少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笑道:“可算找到你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 :吵架 “冯冯凌?!” 六娘一张脸都呆了。 冯凌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穿着一身藏青色滚蝠纹的窄袖蟒袍,外头罩着银鼠皮大氅,氅衣底下露出一角扎在金钩马靴内的靛蓝色长裤。而在那氅衣遮盖的腰间,竟还露出一柄闪着金色冷光的北域弯刀。一截子刀柄不镶嵌任何珠宝饰物,上头倒是磨得掉了一层木漆,看似古旧,实则内行武者一瞧就知道这是正经上战场杀敌用的刀,可不是寻常王公贵族拿来赏玩的花架子。 荒郊野外北风烈,冯凌的衣袖都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六娘听着心里砰砰地跟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冯凌。 如果没记错的话,过了这个年,冯凌也才十二岁吧?一个根本没有长大的小男孩,京城中身份最为尊贵的c家世最为显赫的南安郡王府世子,自幼被府中千娇万宠养大c唯一能够继承府中爵位的嫡子这样生于锦绣堆的孩子,本该有着所有京城阔少的脾性,任性c调皮c四处惹祸可看着此时自己面前的冯凌,六娘能感觉到,就算他跟着他父亲上了北疆战场,怕也真能骑马冲杀的吧。 六娘的胸口有点发紧,冯凌腰间弯刀的反光刺着她的眼睛,让她再次想起从前在大学士府遇险的经历。她想起来那三支迎面射出的箭,想起死在箭下的歹人们,想起冯凌死死拉着她的手往前跑。是了,冯凌这个人啊 虽然爱胡闹,虽然心性不成熟,但他做出来的事情,哪里是一个孩子能做的啊。 “六姐姐。”冯凌习惯性地用右手按住刀柄,上前一步朝六娘伸出左手。他笑道:“你该不是吓傻了吧,不认得我了?快,跟我走。等你们宁国府的家丁和京城的衙役过来看见你这衣冠不整的样子,可就麻烦大了。” 六娘一惊,这才忙将目光从冯凌身上挪开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虽然有梅姑姑的外衫套着,她里头却从棉袄到里衣都撕了好几条口子,一掀开外衫就能露出里头耦合色的肚兜。 她脸上腾地红了:“我,我” “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嘛!”冯凌是个急性子,他真没心思陪着六娘叙旧了。他解下自己的氅衣给六娘裹上,双手勒着她的腰一抬将她抱上自己的马,随后自己跨上马,一手勒着六娘一手握着缰绳道:“你与我一同骑马。你那个侍女,让她跟后头的随从同骑。” 六娘惊呼起来:“你放我下来!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你一个人回得去吗?”冯凌在她耳边轻笑:“被土匪劫走啧啧,你觉得你现在回去会是个什么下场?我知道你害怕,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人在恐惧的时候最需要救命稻草。六娘仿若一个溺水的人,冯凌轻轻吐出的这五个字简直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念着这几个字就能让人心绪平静下来。六娘轻轻地喘息着。 冯凌放在她腰上的手勒得更紧了。和从前不一样,这一次六娘没有反抗。 她安静下来了,骑在马上拉住缰绳,低头道:“谢谢你。” “得,你还知道要谢我。”冯凌却是嗤笑一声:“也是,咱们六姐姐生来吝啬,除了动动嘴皮子也不会拿出什么真诚的谢意了。” 言语中颇有些不忿。 六娘知道他是为着婚事赌气。只是平日也就罢了,此时冯凌身披尨服c腰配弯刀,挺直脊背骑在马上的模样本是威风凛凛的,偏又鼓着嘴说出这样小孩儿脾气的话。六娘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好笑,她赔罪道:“好好好,我的世子爷。小女子不知礼数c见识浅薄,您别和我计较了呗。” 冯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却倏地往那马肚子上抽了一鞭子。座下的马顿时撒开蹄子疾驰起来,六娘整个人都被颠得跳了起来。 “冯凌!”六娘尖叫道:“别跑这么快啊!我屁股疼!” 冯凌一言不发,竟又可劲儿地去抽马。那马也是西域大宛汗血马,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的,这荒郊野地里山包又连成片,直把六娘颠得差点再吐出来。 六娘真的很想哭。 果然冯凌这人不能得罪啊 后头二十来个冯家护卫都骑马跟着。冯凌带来的人实在不多,但瞧着个个都是壮硕孔武之辈,该是郡王特意安排给冯凌的心腹。众人一路烟尘滚滚地奔去,并不是往内城跑去,而是绕过一座又一座的村落,想要彻底甩开后头别怀异心地追过来的人。 大家跑得既快,选的路线又稳,该是不会出岔子了。只是被冯凌掐在马上的六娘就苦了,她一个娇娇弱弱的世家贵女哪里受过这样罪? 他皮糙肉厚,自个儿可从没这样快地跑过马! 冯凌的手一直勒在她腰上,将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六娘能感觉到身后人胸口散发出的热度。 “别贴这么紧,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啊!”六娘在马上根本不敢挣扎,只能徒劳地劝说。冯凌却莫名地笑了,手上不肯放松,道:“你们家里真是能耐啊,夺了我捧在手心里的漂亮的火莲花,却塞给我一只从犄角旮旯里扒出来的夜叉——这可不厚道啊。” 六娘差点吐血,冯凌这张嘴毒起来真让人害怕。 “我那九妹妹好歹也是国公府嫡女不是?她还有个厉害的舅家和厉害的娘,不比我这个没娘的草好些?”六娘开始用手扒冯凌的手。 却不料到这个动作惹怒了冯凌。六娘只觉手腕一阵骨裂一般痛,冯凌竟单手反握住了她的手,猛地扭了上来。 六娘痛得一声惨叫:“啊呀!别动不动就打人啊!你放开,放开!” “打你算轻的,你瞧瞧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冯凌嘴里的热气就喷在六娘耳边上,年幼的他其实还不懂得这样做的暧昧意味,只是下意识地将脸贴近了自己喜欢的女孩脸上:“周妙莲,你真的把我害死了!” “唉,唉我错了啊!”六娘只好求饶:“我我不该把我家九妹妹牵扯进来我,我也不知道你那么讨厌她啊!我该问问你的意见,给你找个更好的哇啊啊啊!别别使劲,痛痛痛” 手上又是一阵剧痛,六娘都能听见骨头咔咔作响——冯凌竟然用他那练过武的手指头死死地攥着六娘细嫩的手掌,都攥得六娘五指发白。 “六姐姐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冯凌冷笑,双腿又猛地一夹马肚子,扯着马往左边一处山涧里跳。此处怪石嶙峋,汗血马简直在上蹿下跳,把六娘颠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六娘真的哭了,泪珠子都从眼角飞了出来——是疼的! 哪儿都疼,刚才颠的那两下子把她的胸口直直撞在马鞍上,疼得她五脏六腑都纠成一团。左手被冯凌捏得一片通红,手腕那地方都开始渐渐发紫,相信她这只手很快就会肿成包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哪儿了,我就不该在您面前耍心思啊啊,放手,饶了我” 六娘尖叫着求饶。 “哼!我看你是屡教不改啊!”冯凌咬牙切齿道:“周妙莲,你给我等着!等你进了我冯家的门,成了我的女人,我想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跪着你就不能站着!你不就是喜欢耍弄我么?不愿意嫁给我还把你那个夜叉妹妹塞给我!哼,你这点小把戏当我看不出来?你休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六娘虽颠得满腹剧痛,可冯凌这话她也实在忍不了。她一边去扒拉冯凌死死掐着她的左手,一边喊道:“你别不讲理啊冯凌!你堂堂郡王府世子也不会缺了什么贤良的好女吧,凭啥就要对我强取豪夺?你几次帮我,我都记着,可这并不代表我必须要嫁给你啊!” “你以为你是谁!?做个郡主,就了不得了?你以为你能拧过我?你拿着三个簪子的小把戏就想把这门亲事给偷天换日?”冯凌荷荷冷笑着,面露轻蔑:“本世子告诉你,想把这门亲事再换回来,也有千儿八百的法子!不就是耍手腕么,你有招子,我们冯家就没招了?就算再不济,等你那九妹妹过门我不出半年就能找法子休了她,到时候你们家肯定还得把你送进郡王府!” 冯凌怒吼着,掐着六娘的左手倒松开了。然而下一瞬,他那重重的巴掌就落在了六娘脊背上。 六娘吃痛:“你干什么啊!别再打我了!” “不打你不长记性!你给我受着,我早就想揍你了!”冯凌啐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哼!不喜欢又怎么样!宁国府算什么,端静郡主又算什么?我南安郡王府便是皇家也要忌惮,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女流?!等你嫁了我,你想吃饭喝水可就得伺候好了我!” 六娘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捏着拳头忍着想要打回去的冲动。 混蛋啊!她打不过冯凌啊! “你不带这样的啊,土匪都没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也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冯凌,别折腾我了。你是金贵的世子,你父亲手握重权c连皇帝也要让三分。你自幼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吧?你想要我,可你根本就不顾我的感受。” 冯凌没有说话,脸色却更加冷冽几分。 “冯凌,我和你不一样啊。我这么多年遭的那些罪,你这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小世子哪里遭过?我被欺负怕了,我受苦受怕了啊!”六娘抽着鼻子,声色低哑下去:“我和这辈子只想找个脾性好c门楣又不高的寻常郎君,过上安稳顺遂的日子。你们郡王府既显赫又深陷党争,你又脾性急躁我可不想跟着你过那种风口浪尖一不小心就会丢命的日子啊。” 冯凌冷哼。 “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想着,我也的确拧不过你。你家里比我显赫得多,我父亲祖母又一心要高攀你家。若你铁了心要和我九妹退亲娶我,我父亲祖母定是愿意的,我也不能反抗。若你真要这样做,我只能顺了你。只求你到时候能可怜可怜我,别整天虐待我。” 六娘几乎是哀求了。 是啊,南安郡王府的世子,唯一的继承人,他自幼想要什么别人都会拱手奉上。婚姻大事也是一样,他家里一手遮天,想要个女人,难道宁国公府还敢不给么!况且宁国公府又是好攀高枝的,这么些年都在跪舔郡王府,一心想把女儿嫁进去呢! “倒不至于会成天虐待你。”冯凌的声音也低下去了。 六娘苦笑道:“那就好。你对我好一点吧,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一个女子,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我想在婚姻大事上为自己搏一回,我想下半辈子过得好一些。我其实很害怕,我害怕你们家里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早已被皇帝猜忌,你姐姐在东宫里的日子更是生不如死,如今又面临几位皇子争储的浪潮。我这么说你怕是又要生气,但这也是事实啊,你们郡王府,面上团花似锦c实则烈火烹油。” 冯凌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旋即抓了缰绳,让那疾驰的马儿渐渐缓了下来。 “别害怕,有我在。”他淡淡道。 六娘闭了闭眼睛,心里颇有些感慨万千。半晌,她舒了一口气道:“那就谢谢你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冯凌催马进了城郊一处庄子。这个地方是马鞍山脚下,冯家的好几个园子c庄子甚至家庙都建在这里。冯凌下马,又把六娘抱下来道:“今晚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府。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走。” 冯凌牵着她的手往里头走,进了一间素净的瓦房,搬了椅子让六娘坐下,又招手喊了个穿常服的小厮。 那小厮该是他贴身的人,上来抖出个包袱,打开了给他看。那包里装的是几件寻常女孩家的衣裳,料子都是不起眼的素面。冯凌翻了两下子,不知该选哪个,朝六娘道:“自己拿一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 :逃亡 六娘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冯凌笑道:“听说你丢了,想你这么个人精能丢到哪儿?该不会是让人给算计了。我也不知该带些什么,想着怕你在外头受欺负,带几件衣裳总是有用的,不想真用上了。”又亲手从小厮手里接过包袱:“想着你身量不高,和我家里二房的妹妹差不多的,就拿了几件她的衣裳。她是个庶出的,没有多少好料子,你别嫌弃。” 六娘被他几句话说得脸上红了,低头讷讷不语。 她一直认为冯凌就是个被宠坏的c唯我独尊的阔少,所谓的喜欢自己,也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件贵重的玩意儿,单纯地想要得到罢了。 倒是今日,竟还知道为别人着想,细心地将这点都想到了。 还是真的那么喜欢自己? 六娘揉着自己肿了的手,心里不免悸动起来。 冯凌看她脸上红得那样儿,知她害羞了,干脆自己动手拣了一件碧水色的上衣件豆绿的襦裙和一件狐皮小袄,塞给她道:“这一件上头是绣芙蓉花的,你们宁国府家里的女孩子都穿这样样式。这房子里头有更衣的内室,你跟着你的侍女去换衣裳。” 六娘身边的梅姑姑上前接过东西来,扶着六娘去了隔壁的内室。片刻换好了衣裳,外头披风也解了,一身衣裙倒是分毫不差,仿若比着她做的一般,这样旁人久看不出来这衣裳不是她的。她不由更加感激,行至冯凌身边的时候轻声道了谢。 冯凌抱拳站着,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六娘撇嘴:得,我的大爷,你这一天不耍酷心里就不舒坦不是?尤其爱在本姑奶奶跟前耍酷? “喝水吧。”冯凌亲自给她倒了一壶茶,推到她面前之后就不再说话,静坐闭目养神起来。 六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冯凌却很快冒出了浅浅的鼾声。 得,先歇一会儿吧。六娘喝了几口水,自个儿也趴在桌子上。此前长途疾驰的疲累在一瞬间涌上脑门,她趴着趴着,眼皮子就睁不开了。 两人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趴在一张桌子上睡。并非是此地简陋没有床铺,而是被“土匪”劫走的六娘绝不能在外头过夜,她必须在今日之内回到宁国府。如此,两人最多睡半个时辰,就要被随从叫起来赶路了。 六娘在睡梦中迷蒙。她梦见了很多事,梦见自己上辈子被塞进花桥里的惶恐不安,又梦见这辈子在宫中经历过的一切惊心动魄。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处于浮萍般的动荡中,没有依靠 纵然她能千算万算,却还是过得如此辛苦。冯凌总是对她说,不必怕,有我在。可是,他真的能保护自己吗? 他有能耐让自己的下半辈子不再害怕吗?冯家又不是寻常人家,那个地方,根本不会有什么顺遂平安的日子,随着太子一党的跌宕起伏,冯家也很快会面临崎岖的命运 六娘在睡梦中咬紧了嘴唇。 而对面的冯凌倒是睡得安稳。他的呼噜声有些大了,嘴角也微微翘起,显然心情不错。 六娘迷迷瞪瞪地动了动身子,她的手臂麻了,有些不舒服。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更不舒服了,因为她觉得耳边越发聒噪。她一边浅浅地睡着一边暗道:这冯凌堂堂的贵家子弟,怎么打呼噜的声音这么大啊!日后成婚了跟他同床共枕,自己可不是都睡不好了! “你小点声”她用胳膊肘去碰对面的人。然而这一瞬,耳边突地传来擂鼓一般的呐喊声。 “六姐姐,起来!”冯凌大喝。他身边几位壮硕的随从们更是疾奔进来,领头那个一脚踹开门喊道:“世子爷!有歹人追过来了!”另一个则握着明晃晃的金刀,大声朝左右道:“马牵过来了没有?快,快保护世子爷和小姐,他们在放火!他们在放火!” 六娘大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对面不远处草房上的万丈火光。 庄子起火了!而且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影正持着刀刃往这边摸过来! 六娘的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并非胆小如鼠之辈,然而眼前的可怖场景让她不得不回想起上辈子最惨痛的回忆。她想起了和亲路上两国边境的惨状,她一个人坐在轿子里,身后是八旗骑兵,面前就是手持弓箭的准噶尔人。两军将她放在交战线的最中央,将军们大声商讨着求和的事宜,轿子前头的草地上还躺着大片残破的尸体,空气中飘荡着血腥味 她咬牙挺着,不曾退缩,不肯堕了大清国公主的身份。但最终她还是难逃劫数 深宅后宫虽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但这世上最可怕的地狱其实还是血淋淋的c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战场! “快走,抓着我的手!”冯凌死死攥着她的胳膊,飞速拖着她冲出房门跨上马。随从们都上了马,个个手持弓箭,梅姑姑手中也拿着匕首。六娘神色呆滞,她被冯凌带上了马,却浑身僵硬地抓住马鞍不敢动弹。 “你,你会一直抓着我吧?”她心跳如鼓,低低问道。 “你的废话真多!”冯凌冷斥道:“快抓着缰绳啊!趴着做什么,待会儿跑起来也不怕摔下去!” 说着两腿一夹,马儿一跃而起,方向却不是庄子的外门,而是转了个圈朝背后追兵们飞驰而去。 六娘简直要被吓傻。她哆哆嗦嗦地抓着缰绳道:“冯凌,你,你往哪儿跑啊!咱们快逃命吧,难不成你还想杀过去!” “你这蠢货,对方有备而来还放了火,你以为外门那边会没有埋伏?”冯凌喊着,扬手抽出腰间的弯刀。 冯凌和其身后护卫都冲杀上来,呼呼的北风在六娘耳边掠过,将她的脸皮都吹得发疼。六娘不敢再出声了,眼睛却吓得睁不开——身后的冯凌刚刚持刀斩杀两人,飞溅的血点都迸在了六娘脸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杀他们?难道是嫡母许氏指使的那群土匪吗?可是冯凌这一路跑下来,选择的路线都十分谨慎,又跑得飞快,他们不可能追得上啊 不,不对!许氏再恶毒都不过是一深宅妇人,她没有胆子也没有能力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那又是谁?是谁要杀他们?甚至还不惜放火! 六娘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她再驽钝也能猜到,这回怕是遇上大麻烦了。 面前这群从天而降的歹人们,人数至少有上百,且人人身手矫健c手持利刃。火光从庄子的东北c西北两面烧起来,顺着风向飞速蔓延,而这座果园庄子里密布的梨树c苹果树c杏树等都促使烈火越烧越猛。 冯凌说得不错,他们有备而来。 “从北墙冲出去!”冯凌高声命令。那里火势正旺,但其余的方向却扑过来更多的敌人。 冯家的护卫们立即拱卫冯凌逃去,众人一路砍杀,虽因寡不敌众折损了近半人手,好在冯凌到底冲到了北墙跟底下。在跨越围墙的瞬间,冯凌一手将六娘按在马背上,汗血马四蹄冲天,毫不费力地一跃三丈高。凌空跃起的六娘看着眼前熊熊火光,心里反倒安稳下来——能冲出来就好。以冯家护卫的本事,只要能逃出重围,后头的人就追不上了。 然而她并不能高兴太久。就在马匹跨越火光落地的一瞬,前蹄突地被绳索绊倒,两人一马重重朝前摔去。 冯凌的手臂紧紧勒在了六娘胸口上方。六娘只感觉一阵窒息的剧痛,天地翻覆间她和冯凌一同朝前头的沟壑里坠下。 而下一瞬,眩晕般的痛楚从周身袭来,两人一同摔在了泥地里。 “冯凌”六娘浑身散了架一般,好在胳膊腿都还能动,该是没摔断骨头。她呻吟着,用左手去捂住右手磕破皮的手肘,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着疼爬起来。 只是刚坐起来,却看到身边的冯凌还躺着。冯凌的左边肩膀上有一大团猩红的血迹,这团鲜血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冯凌挪动了一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爬起来,然而他这一动,流的更快的血水眨眼间染红胳膊,又顺着他的手指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滴落。 她骇得浑身一抖,连忙伸手去摸:“你,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你摔到哪儿了?你没事吗?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 冯凌却用右手毫不客气地挥开了她的手,怒道:“别磨蹭了,快起来跑啊!”说着竟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拉住六娘就往前头林子里钻。 六娘被他猛地拉起来,只觉得自己摔伤的胳膊都被他扯断了。六娘浑身摔得伤痕累累,又被他拉着跑,几次都险些摔倒。她呼哧呼哧地跑,一壁道:“你没事就好啊,我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你胳膊上是被石头划了吧?还是快点包起来,你流了这么多血” 六娘心怀愧疚,方才摔下去的时候冯凌是垫在她身底下的,肯定是让石头划了也不知有没有伤着骨头!怎么会出那么多血啊!虽然冯凌此时还身手矫健跑得飞快,但他毕竟年纪小,若是待会儿失血过多,可就不妙了。 六娘咬牙奔逃,一壁忍不住去打量冯凌胳膊上的血,心里思索着止血用的三七c小蓟都生长在什么地方 两人一路狂奔,后头不断有刀剑拼杀的声音,那是冯家的护卫们在断后。而两人脚边上还是会出现破空而来的箭矢,显然对方紧追不舍。跑了一阵子,两人越过一处山包又转身向东边折去,钻进了一处渺无人烟的荒林中。再跑出去一里地,后头终于听不见人声,也没有看到箭矢了。 六娘的腿都快断了,好在冯凌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两人呼哧呼哧地在一处堆满了落叶的空地里停下来,六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我不行了后头没人追了吧?咱们别再跑了,我先给你止血,你的伤口肯定很深,要及早料理。” 冯凌也坐了下来。他依靠在身后枯萎的树桩上,喘着粗气笑了:“我没事,倒是把你吓着了吧?你别看我年幼,我三岁摸刀c五岁骑马c九岁跟随父亲上战场。别说这群流寇,匈奴人我也杀过。你可不要小看了我!” 六娘听着沉默下来。 还以为冯凌没吃过苦没想到冯家对于独苗苗世子是这样严厉教导的。 武将家里的子弟,走得路子和勋贵们是不一样的。很多出身高贵的将军的孩子,七八岁就要上战场磨练,也是从士卒做起,到百夫长c千夫长,凭着日积月累的军功一步一步往上爬。若是文臣们,凭着家里的权势摘一个高位下来坐着无可厚非;但若是武将,没有经历过残酷磨砺,就算给了他统帅的位子他也绝无可能胜任,最后丢掉的不是名声和官位,而是性命和国土! “原来世子爷这么厉害啊,小女子此前有眼无珠,日后可万万不敢再小瞧了您。”六娘笑着道。她又站了起来,看着冯凌满袖子的血道:“你现在还是坐着吧。我在附近扯一点儿三七给你。” 冯凌撇嘴道:“那真是多谢你了。你要小心着,别跑远了,别走丢了,大冬天里草根都埋在雪地里,难找。若是找不着就快点回来。” 六娘一笑,转身离去。 只是,就在她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她敏锐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扑通”声。 那浅浅的声音让她整个心都猛地揪紧了。她迅速回过头,果然看到半身染血的冯凌倒在了落叶地上。 六娘瞳孔一缩,飞身扑了过去。 距离内城三十里地的马鞍山又开始下雪了。 马鞍山的山脉并不高耸,山上全都是果树园子和木材林子。京城周遭地势平坦,马鞍山便是此地最大的山脉了,它的分支寿山因为盛产清泉水而被皇家视为祥瑞,山上修建的很多寺庙都是京城贵族们常来的地方。 只是此时,在六娘眼中,这座山绝不是什么祥瑞的象征了。 这已经是六娘在荒郊野地里度过的第三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 :毒箭 她浑身是伤c又冷又饿地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在她的脚边上,冯凌静静地躺在她费心编织的草褥上头。 “冯凌”她喑哑地唤了一声,对方并无反应。她习惯性地去摸冯凌的脖子,确认那里还在跳动,这才又松一口气。她转身拿起地上摆着的两颗野生的鹌鹑蛋,砸开了,将淋淋沥沥的蛋黄蛋清一股脑儿灌进嘴里,丝毫不顾那生冷的腥味。 这三天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吃完了两颗蛋,又去看冯凌那张惨白的脸。这么盯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了,低低道:“叫你逞强!叫你狂妄!现在你满意了吧,咱们两个都要死在这儿了!你个混球,生生地挨了一箭竟还说没事!你要是死了就是活该!” 冯凌肩膀上的伤口根本就不是划伤。 那是他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右肩被身后人一箭射穿的结果。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虽然伤势不轻,却离内脏较远,不会有性命之忧。然而那些歹人们为了刺杀他们,预备地何等周全,箭头上都是涂了毒的。 冯凌拉着她一路狂奔,只是硬撑着罢了。等两人甩脱了追兵,他才支持不住昏迷倒地。他这一睡过去,两天两夜没睁眼,可害苦了六娘。 六娘撕开他的衣裳,看着那发黑的伤口就浑身发抖。她直接抽出冯凌随身的匕首挖开伤口,放出许多黑血。放到最后,她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趴在他肩膀上给他把残留的毒血都吸出来。 她绝望而恐惧,她想要救冯凌的命,但身边连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随从们死伤大半,剩下的人也没找着他们。她没办法,在周遭挖了所有能挖到的药,什么止血的止疼的之类,都给冯凌用了。好在挖出了不少解毒的重楼,将根茎扯了捣烂,一半给冯凌压在伤口上,一半塞进他嘴里头。后来天色暗了,她硬生生将冯凌的半个身子都扛在肩上,拖着他走了半里地在一处山洞里安置下来。 六娘实在不知冯凌能不能活。她守着冯凌,本想尽快找人求救,却在第二日清晨惊恐地发现,此前他们坐着的空地上多出来两支箭矢,箭头上的血槽和冯凌的伤口十分吻合。 冯家和周家前来搭救的护卫是没看见一个的,追杀他们的亡命之徒却实实在在出现了。六娘吓得白日里只能缩在洞里,夜里饿得半死才出来找些吃的。 她恐惧到连觉都睡不着,生怕一觉醒来就会有潜藏的杀手持刀对着她,或者发现冯凌死在了她身边。到了第三天夜里她实在掌不住了,坐着睡过去了。等再醒过来,她浑身一悚,连忙扑过去查看冯凌,发现对方还在喘气,这才把心缩回了肚子里。 只是 你这混球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六娘用被枝叶划得血痕累累的手背去抹眼泪。她从身后的竹篮子里扒拉了两下,抓了一把捣碎的重楼使劲儿塞进冯凌嘴里,边塞边骂:“你就会折腾我,就会折腾我!你说,你若是早点告诉我你中了毒箭,我也能早点给你放血清毒啊。你偏不说,拉着我跑了这么远,还又坐着和我拉扯闲话,还说自己没事!没事你个鬼啊!你现在身中剧毒c昏迷不醒,都是因为你强撑着,任凭那毒素扩散全身所致!” “你偏不肯说,偏把我蒙在鼓里!直到撑不住了,你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万事不管,剩下的麻烦都丢给我!冯凌我告诉你,你死了一了百了,留我一个人来料理这些麻烦,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六娘越骂越起劲了。她躲在山洞里,既承受着身体的痛楚又要忍受精神的巨大压力,早就濒临崩溃。把火气发泄在一个昏迷的人身上,显然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你若是今儿再不醒,就别怪我不客气!”六娘恶狠狠道:“我定要去山涧里凿那冻裂的冰,包着回来倒在你身上!再拿那松针的刺,一个一个地扎你的指甲盖!哼,我就不信你还能睡得安稳!你这个白痴,混蛋,我也早就想揍你了” 然而不管她怎样痛骂,冯凌的脸色却仍然青白如纸。他孱弱的呼吸几不可闻。 六娘骂着骂着,终于又哭了起来。她哭着去摸冯凌的脖子,她不久前摸过了,不过现在她又不放心了。一边摸,一边呜咽:“你倒是活过来啊,你不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吗,你不是说这群流寇不足为惧吗,你不是喜欢逞英雄吗?你那些本事都到哪里去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吹牛!你这个怂包,懦夫!”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知道我有做错的地方,我都跟你赔罪了,你到底要我怎样啊!对,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你不是大人有大量吗,你就不能再饶我一次吗!” “你再这样我真要拿针扎你了!中毒昏迷越久越危险,你再睡下去,明儿睡死了可怎么办!” “你这混球” 正骂得痛快时,她戳在冯凌脸上的手指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旋即,她就看见冯凌一双眼睛猛地翻开,那里头射出的寒光如利剑一般钉在自己脸上。 六娘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你,你醒了?”她讷讷地问道。 “你骂我什么来着?”冯凌瞪着她。 “你醒了就好,我什么都没说”六娘连忙道:“你真的把我吓死了,你这浑球” “等等!你说什么?!”冯凌抓住了把柄,刚想乘胜追击,不料一动又牵动了右肩。他疼得眉头紧皱,抓着六娘的手指不得不松开了,却还是喘息道:“你你趁人之危,你竟然敢辱骂我” 已经认怂的六娘不禁再次火气。 “我骂的就是你!”她怒道:“哼,你就是个浑球!”说着伸手按住他的胸口:“不准动!你想死是不是?” 冯凌实则已经醒了一会子了,只是听见六娘在痛骂,便闭着眼睛听下去。他自幼金贵,虽上过战场受过伤,却绝没被人当面侮辱过。他真想跳起来把六娘按在地上抽一顿。 但事实是,他现在软歪歪地躺在地上根本跳不起来,而六娘用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得死死的。 他瞪着眼睛,用目光反击六娘。 六娘自然毫不畏惧:“别瞪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你还好意思和我理论!你两腿一蹬去了西方极乐,我又该怎么活!” 冯凌的眼睛僵了一下子:“三天?” “是啊!都三天了,你就这么躺着,一动也不动我夜里都睡不着,我怕我一醒过来你就没了,你就这么喜欢折腾我啊!”六娘扯着嗓子朝他怒喝,旋即却又落了泪:“我知道,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你死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心安,我还怎么活啊” 冯凌看着她掉下来的泪珠子,有点懵了。 “六六姐姐,别哭”他劝道。 “你闭嘴!你伤成这样,说话不嫌累啊!”六娘又吼了一句,抓了一把重楼塞进他口中,将他剩下的话全堵了回去。 冯凌只能嚼嘴里的草药。 “你醒了就不准再睡了啊。”六娘呜呜咽咽地看着他:“听见没有?” 冯凌点点头。 他好不容易把满嘴的草药吞下去了,才道:“我不会睡的,你也别哭了,好不好?” 六娘瞪他一眼:“就想骂你!” “好好,你骂吧。”冯凌笑了:“我保证不会再晕过去的。你不要哭,不要觉得愧疚,因为不是你连累我,而是我连累你呢。你觉得那些人的目标是你吗?怎么可能呢。他们是趁着我们被匪徒纠缠,想要浑水摸鱼刺杀我” 六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些我都知道。”她说道。 她当然知道,放火杀人的杀手们绝不是许氏手底下的人,也绝不是帮助许氏来毁自己清白的京城某地的守军。他们是真正的血滴子,是取人性命的人! 虽然,她身为皇室敕封的郡主c太子的党羽c秦王的政敌,她遭遇刺杀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她身边的冯凌,其价值却比她高出千百倍! 宁国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女儿。她若死了,还有九娘c十四娘c十三娘等,太子大可以册封另一个女儿为郡主,宁国府也会一如既往地效忠太子。可冯凌不一样,他是南安郡王府唯一的公子,他没有庶出的弟弟,甚至没有血缘亲近的堂弟堂兄!他只有一个年幼的大侄子,生来体弱,难当大任 冯凌若是有个好歹,南安郡王府简直就是断了香火,郡王殿下手里的千军万马要谁来继承?等郡王老了,南安郡王府又能否继续存在? 说白了,这次六娘遭这些罪c差点跟着冯凌丢命,还真是冯凌连累了她。 只是,若她没有被许氏算计c被土匪劫走,冯凌就不会出城救她,更不会被乱党们拿来利用c当做刺杀的契机 这么一想,到底是谁连累谁,谁欠了谁,还真说不清了。 六娘对此感到无语凝噎。 “别难受,好么?”冯凌轻声笑:“我就怕你哭。” 六娘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静静看着他。在旁人看来,她面上冷冽的模样很像是在思索些痛骂冯凌的骂词,但六娘到底没继续骂下去了。 她认真地打量冯凌。冯凌的脸色的确有所好转,呼吸也比先前平缓地多。这样看了一会儿,六娘放下心,道:“你躺着。你三天没吃东西,我得出去给你弄点吃的。我一会儿就回来,若是我回来瞧见你挪动了一点,我就拿松针扎你!” 冯凌忙道:“别别,我保证不挪动。我等你回来,你小心着” “行了,别说话。”六娘抓起了最后一把重楼塞给他。 冯凌老老实实地嚼着。 六娘扯了扯身上破烂的小袄,搓着手往外走。如今的境况实在糟糕,冯凌动不了,她自个儿也不敢跑。他们丢了三天,宁国府和南安郡王府肯定都急疯了,但暂时却还没找到他们 大冬天地,两人身上的衣裳虽厚,却架不住住在这阴冷潮湿的山洞里,还没有吃的。六娘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能不能等到救兵。 六娘叹了口气,她又要去上哪儿找东西吃?树上的鸟蛋,在雪地里跑不动的兔子,结冰的水涧里伸着头透气的鱼冬日里吃的东西并不算少,然而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不论捉兔子还是打鱼都不在行 她心情沉闷地跨出了山洞。在缩着身子准备往外跑的时候,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冯凌,想要确认对方是否老实。 只是这一回头,竟见冯凌一手撑着身子挣扎着要起来。 她一惊,刚要开口斥责,冯凌却低喝一声道:“快回来!外头有人!” 六娘再次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那种如擂鼓一般c令人胆寒的咚咚作响,仿若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能看到绝望的前路。而当她从洞口密布的树枝缝隙里往外窥探的时候,她就能够在那显眼的高地处瞧见一两个晃动的黑色人影。 穿着黑衣服的,蒙着脸的人!和那日火攻庄子的人们一模一样!来者不善! 若是两府的护卫,必定不会是这副装扮啊!而且,两府会带着京城的守军们一同过来,漫山遍野地搜,大声地喊,而不是像这样鬼鬼祟祟地接近! 六娘紧紧贴着墙壁,浑身瑟瑟发抖。 “他们来了。”冯凌已经坐起来了,他喘息着:“他们发现你了,但暂时还没找到这个山洞。一定是因为你前几日出门寻找食物,不小心透露了踪迹。” 六娘嘴唇哆嗦。她扣着自己的手指,颤颤道:“是,是这样我只敢在夜里出去,也知道要捡那不容易留下脚印的地方走,但再怎么小心,怕是还是露了些马脚吧,到底是我不周全” 冯凌苦笑一声,打断了她:“六娘,你不要这么说。都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你,害得你一个女孩子遭这些罪。若我没有受伤,我一定能带着你回内城的。只是现在我很快就要死在这儿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搭救(第一个,有惊喜哦) “不,不!”六娘猛地摇头:“不会的!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山里头林子多,咱们的山洞从外头是难看出来的。咱们不能害怕,只要静悄悄地躲着他们很快就会走掉的” “六姐姐。” 冯凌脸色灰败。他叹气道:“他们会找到的。他们此前一定找到了咱们最开始歇息的落叶地,那个地方有一滩我的血他们知道我受伤,你又手无缚鸡之力,我们两个一定走不远。只要在附近千米之内找寻,挖地三尺,总有找到的时候。” “而与此相反,冯家和周家却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位置,他们此时一定在满京城地找,苍蝇一般乱撞我带来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寡不敌众,怕是被他们一网打尽,没能留下人回府报消息。若是有一个人活着回去了,两府倾尽全力,三天过去也早该找着我们了。” 冯凌平缓的言语显然令六娘越加恐惧。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这使得她不得不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你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她埋怨道:“身处险境,不想着怎样逃走,却在这儿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威风的话。难不成,咱们还真要死在这儿了?我可不信!” 说着去拉冯凌的衣裳,将他前襟敞开的扣子系好:“快,把衣服穿好。我们先躲在这儿,若真不行,我就架着你跑。总要争一争,不能就这么” “六姐姐。” 冯凌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别管我了。我身上的弯刀和弓箭你都拿走,你从西边的梨园林子里跑,那个地方在往西两里地有一个村子,可以避一避。我就在这儿坐着,等着他们,我跑不了的” 六娘大睁着眼睛。 冯凌的左手从身底下把弯刀抽出来了,推给她道:“你别顾虑我。你带着我,两个人都走不了。我和你说这刀怎么用” “冯凌!” 六娘一声低吼:“你说什么?你要死在这儿?连争都不争就死在这儿?呵,亏你还是冯家的世子,将军的后人?你简直” “六姐姐!你听我的!”冯凌反手抓住她的手:“你知道的,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自然,你也是太子党羽,还是皇后亲封的郡主,他们怕也不会放过你但无论怎样,有我在这儿就能拖住一会儿!六姐姐,我真的喜欢你,但我不能拉着你一块儿死” 冯凌话未说完,声色却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六娘,而是因为外头的马蹄声显然比先前更近了。 六娘也听出来了。她的脸色骤然惨白,抽着气道:“来了,真的来了” “你快走!”冯凌将弯刀的刀柄塞进她手中:“来不及了!你快跑吧,若是你活着回去了,你能记着我这个人就行了。你别难过,你若死了我到了地底下才是不安呢。我告诉你,若我在黄泉路上撞见了你,我可饶不了你,定要把你折腾地永世不得安宁啊!你干什么!” 冯凌惨叫一声。 是六娘,她拿着那把弯刀的刀柄毫不客气地打在了他腿上。她打了一下,又举起来要打第二下,一壁道:“你就是个浑球!总是想把我一个人扔下!你让我一个人活着,嗯?可我怎么活?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为了给你换药c止血,我撕开了你的衣裳,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见了!而且,我还我还给你把伤口里的毒血吸出来这些你都知道吗!我一个女孩儿家,我的清白已经毁在你手里了!” 冯凌果然愣住了。 “我看了你的身子,我没办法再嫁给别人了!”六娘喝道:“我只能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现在让我走?我走了,一辈子守寡吗?!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浑球!你自己痛痛快快地死了,倒让我一生孤苦活受罪!” “六六姐姐?”他讷讷道。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现在又为什么不要我啊!”六娘哭了起来:“你不要我了!” “六姐姐,你别胡闹了!”冯凌咬牙劝她:“你说的什么傻话,你的清白?谁看见你毁了清白?只要没人知道,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你快走,不要在这种时候耍脾气我就是不要你了,我一个死人,要你做什么?你好好地回去,过两年再找个你先前说过的门楣比你家低c脾性温和c又比你年长会照顾人的公子嫁了” 他的声音再次被打断了。这一次不是因为腿被刀柄抽打,而是因为,嘴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六娘的整个身子扑在了他怀里,而她的双唇,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冯凌的唇上。 两世为人,六娘从未经历人事,更未曾吻过谁。她在凑上去的一瞬间就僵住了,冯凌亦是。她不懂得怎样接吻会更舒服c更愉悦,眼下生死光头显然也顾不上什么愉悦了。她只是一手紧紧抓着冯凌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嘴唇用力地按着,许久不曾放松。 半晌,当她意识到再耽搁下去会死的更快的时候,带着火热温度的两片嘴唇才轻轻地挪开了。她看着冯凌的眼睛,慢慢地道: “这样,够了吗?” 冯凌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他睁着模糊的泪眼盯着六娘,却在下一瞬猛地将对方推开。 “不够,无论如何都不够。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冯凌!”六娘咬牙切齿。她一手揪起对方的衣襟将他拖起来,道:“现在我的力气比你大!你还想拧过我?” 说着将冯凌的左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往外拖。 冯凌受伤后躺了三天,浑身孱弱无力,哪里争得过六娘?六娘扯着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另一手抱着他的腰,他根本就反抗不了。六娘架着他爬出洞口,只扫了一眼外头,便急急地捡一条小路往西边方向挪去。 此处林子茂密,可惜是冬日,叶子都掉光了,外头来的人也能很容易发现他们。六娘咬紧牙关一路奔逃,刚钻出一片林子,却不料正前方竟迎面冲来三匹高头大马。 六娘都吓懵了,她静静地站着挪不开腿,绝望而无助地看着三个横冲直撞飞扑过来的骑兵。 果然还是逃不掉啊。 在看见骑兵的一瞬间她幻想道:许是两府的护卫前来救援。只是随着骑兵们渐行渐近,她就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不可能是两府护卫——对方衣着怪异,身披黑色甲胄,骑装上绣着一种狰狞的兽类图纹,腰间佩戴的三把武器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一把曲曲折折的长剑,一把弓弦长得过分的钢怒,一把手柄短小c如镰刀一般弯曲到极致的弯刀! 骑兵飞驰近前时,六娘腿一软,带着冯凌一同瘫倒下去。她怔怔地望着领头这位身量壮硕如山c露在外头的手和额头都漆黑如铁的大汉,目光又往下挪,定在了此人腰间那把银光闪闪的弯刀上。 “端静郡主。” 对方声色如洪,低低唤了一句。 “你,你告诉我,是谁派你过来?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六娘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 对方却没有立即动手。他俯下身,一手托住了六娘的后颈。 六娘的呼吸急促起来。果然,那柄弯刀是割脑袋用的吧,而且一定割得很快。这种死法,倒是痛快 然而下一瞬,他抬起了六娘的头,他的另一只手摘下了自己口鼻上面巾。 六娘看到的是一张既巨大又黑的脸。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张口结舌道:“是你!你你是和敬公主身边的那个黑脸统领!我记得你姓刘,你是和敬的人!你你来救我们是不是?”巨大的惊喜在一瞬间将六娘湮没了,她的声色比起先前绝望之时还要颤抖。 刘统领是个面目沉肃的人。他没有回答六娘,而是先将她扶起来,又扶着冯凌上了他的马。他身后另外一位骑兵下马,从锦囊中取出一白色瓷瓶,将其中几颗药丸喂进冯凌口中。 “世子爷中的是蛇毒,不过此前服用过专治蛇毒的重楼吧?此时倒也不算太晚。”刘统领握着冯凌的手腕按了他的脉搏,点点头道:“还有的救。”对身后两人道:“把人都叫过来,去附近山涧中取些干净的水回来。再立即将找到两位贵主的消息报给宁国府c南安郡王府的人,让他们传信回去叫两府长辈安心。” 两个下属都应声而去。刘统领做完了这些,才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六娘道:“回郡主的话,微臣是来救您的,请您不要再害怕了。您将微臣错认成要杀您的恶人,是因为微臣等人的装束实在不像什么好人吧。” 六娘的一颗心仍在咚咚地跳。她看着这个精干的武将,眼睛里突然溢满了泪水。 她止不住地痛哭起来,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连日里风餐露宿c受尽折磨之后的痛苦和委屈。她呜咽着,似乎想要将所有压抑的恐惧全部都发泄出来:“刘统领,真的是你啊!我真以为我要死了你不知道,方才我在山包上看见那些要杀我们的人,他们他们紧追不舍,一定要取我的命啊!我害怕,我害怕你的衣着的确怪异,也难怪我认错了。不过不论怎样,你带人解救我们,你便是我们的恩人。你们是和敬公主派遣过来的吗?” 往日里被和敬指做闷葫芦的刘统领此时倒是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他似乎觉得六娘的问题很好玩,笑着回答她道:“认错吗?郡主,不是的,您怎么会认错呢。您看到的就是事实,方才我们一众禁军骑马至此,也看到了那些追杀您和世子的亡命之徒。微臣等人合力射杀了他们,还捉住了两个活口您看到的人,他们的衣着和微臣等人只是相似,但并不相同啊。” 正在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的六娘再次如遭雷击。 没有认错? 方才她看到的身着黑色甲胄的人影,就是追杀她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刘统领出现地及时,此时此刻,她和冯凌或许已经 六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用一种惊恐的神色望着刘统领。 “而且,您还说错了一点。”刘统领微笑道:“微臣不是和敬公主的人,微臣是太子殿下的人。微臣平日里跟随服侍公主,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微臣的身份本就是东宫的暗卫,所以身上的甲胄和佩戴的刀刃和寻常禁军不同,郡主今日见到了也就罢了,请您日后万不要对外人透露。” 六娘一时更加怔住了。太多的信息涌向她的头脑,让她虚弱的身体有些难以消化。她讷讷道:“前来解救我们,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他是太子身边的暗卫? 果然东宫在瞒着圣上养暗卫不过怕是秦王手底下也有不少暗卫吧。只是太子为何会亲自插手这件事情,甚至派遣了最为精锐的心腹暗卫前来解救她! “郡主和世子爷失踪三日,宁国府c南安郡王府满城搜索,惊动皇室。太子殿下知道后也遣了我们襄助,但不知两位贵主身处何地,故而一直未能搜寻到。直到昨日夜里,郡主身边的女官在重伤之下闯入东宫,将您失踪的地点禀告了太子,太子这才立即遣了我们来救。”刘统领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六娘:“还好我等不曾来迟。” 六娘一颗心在刘统领的解答中一点点地平静下来了。 原来是梅姑姑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在三天之后才报信至东宫,她一定也曾被敌手们围攻,经历了自己无法想象的惊心动魄,才在绝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果没有她,自己和冯凌两人都会死在这里了。 而且,正是因为太子殿下仁善,在接到报信后立即处置,还遣了暗卫来救,这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此处,及时射杀了那些歹人们。只要这中间出现一丁点的耽搁,自己的命怕也保不住的。 这样想着,她一时又泪流满面。她哭着道:“多谢殿下搭救。日后等我回府,我再与祖母长辈一道进宫给殿下磕头。” 刘统领却不愿与她废话,扶着她道:“如今不是叙话的时候,郡主先随微臣回城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回府 刘统领一行精兵一路护送六娘两人回城。 两人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先坐着轿子绕至皇城西北角,也不知从何处角门进了外宫,一路曲曲折折。等进了一堵高墙,再进一别苑,刘统领方告诉二人道这里是东宫地界了。 六娘战战兢兢,心道竟一路来了东宫,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倒也看得起她。只是并未见到太子,别苑内早有宫女c太监侍奉等候,另有两个医女等在内室。 那别苑不过是一素净整洁的c种植花圃的小院,乍一瞧去和府中景象相差无几,丝毫看不出是东宫所在。六娘心道这里该是东宫里极偏僻又隐蔽的地方。 刘统领安顿好了六娘,又道:“郡主就先在此地歇着,微臣送世子爷到前头去。”他这话说得模糊,并没有说是哪个前头,只是六娘听在耳中却十分安心。心道太子都遣了心腹来救了,又是在东宫里头,天底下可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她和冯凌两个大可放心了。 便由着众宫女服侍躺在榻上,朝冯凌点头致意。冯凌也没了说话的力气,被几人抬着走了。六娘先跟随几个宫女至后院换了衣裳,后有医女上来给诊治。医女开了几样寻常治疗外伤的药,对她道:“郡主只是手上的冻伤要多养几日,旁的倒无大碍。” 六娘道:“多谢你们了。”又朝那领头的宫女问道:“我既无大碍,便想着明日去给太子殿下磕个头,还要劳烦姐姐们帮我通禀一二。” 那宫女笑道:“郡主重礼义,想去给殿下拜谢是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殿下这几日忙于国务,怕无暇召见郡主。而且太子殿下已经下了旨意,命我们服侍郡主更衣后就送郡主回宁国府。” 六娘听着就面露惊愕。 今天就送她回宁国府?难道不是要在这里住上一两日调养身子么? 她做和敬公主的伴读有些日子了,对皇宫大内并不陌生,而且在此前十二皇子闹出来的那件奸污民女的大案中,她吃下银环蛇毒之后就在和敬的宫室里躺了几十日才回府。这一次太子又遣人将她送到了东宫里,她还以为至少要在这儿住上几日呢。 既然这样急着回去,又为何大费周章进宫? 回话的宫女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郡主失踪的这三日,京城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若是您不尽快回府,事情只会越演越烈,对您c对南安郡王府的世子爷都不利毕竟,您和世子爷是一块儿没的。” 六娘面上一怔。 和冯凌一块儿 她的耳根子立刻就红了。的确,宁国府的嫡长女和南安郡王府的世子爷一块儿消失!两府长辈急得如热锅蚂蚁,领着满京城的守军四处搜寻c挖地三尺,整个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种消息传扬开来,只会越描越黑,最后还不知传出什么话呢! 人们一定会说,她和冯凌一同失踪,怕是两人是在一处的。整整三天三夜,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外里,怕是会发生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吧? 虽然事实上也的确发生了 宫女看着六娘羞臊的脸色,笑道:“所以,郡主不能在东宫里久留了。您尽快回去,流言才能尽快平息。不过您不需要担心,您和世子爷的脸面就是两府的脸面,太子殿下怎能不为两府考虑呢?殿下已经吩咐了,等您和世子爷回府,殿下就会找个由头对外传出消息,定不会损了您的清白。” 清白 六娘咬唇不语。 她的清白早就毁了好吧,而且是她心甘情愿去毁的。 其实,若是真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她倒也不怕了,大不了顺水推舟地嫁给冯凌。最后再编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她遭遇土匪,冯凌舍身相救,两人在外头同生共死如此一来,流言反而变成了美谈! 而冯凌,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退掉九娘的婚事,再次向自己提亲的。 六娘低头不语,心里思绪翻滚如潮,只觉着那两片嘴唇再次变得火辣起来。 宫人们也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为此事烦恼,笑着宽慰道:“殿下会帮您解决这个麻烦的。您且宽了心,待会子拾掇了回府吧。” 六娘没有在东宫久留。 黄昏时分,十二位东宫女官将她护送回宁国府,走的不是来时曲曲折折的角门,而是从东宫侧门出c经皇城神武庙台而过c最后从宣武门坐着轿子出宫。一路上六娘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没有再见到冯凌。她本以为冯凌因为伤得不轻,被留在东宫里了,结果宫人们告诉她道冯家世子早就被送回郡王府了。 六娘有些无语,心道这太子殿下费心费力将自己二人解救回来,倒不愿让两人在东宫久留,巴巴地就给赶出来了。她还寻思着受了太子这样大恩,少不得要立即去磕头拜谢的,只是太子性子冷,不愿见他们。 六娘的轿子一路往宁国府去。宁国府中自然也早得到消息,领了人府门前接应。到了府门,只见赵夫人亲自领着丫鬟婆子等候,然而许氏和二太太c三太太几位媳妇却并未见到,其余的姨娘等人更是没有影儿。 六娘看赵夫人一人等着,也顾不上细想其他,只觉得能活着见到亲人的感觉实在令人激动震颤。轿子落地一瞬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坐着喊了一声“祖母”。那边赵夫人颤颤地迈着苍老的步子匆匆上前,竟也止不住哽咽了,道:“可是东宫女官大人?可是我家六姐儿回来了?” 两位女官上前搀扶赵夫人,另有女官扶着六娘下来了。六娘在深山里风餐露宿三天,状态绝算不上好,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不说,额头上蹭破的口子还不浅,头上手上都缠着纱布。赵夫人一见她这模样,大哭道:“你这不省心的丫头!这么些天了,我们家里遣了多少人找你,连京城守备军都求到了。你倒好,影儿也没有一个,你是躲到哪里去了!” 六娘只扑在了赵夫人怀里痛哭,哭得说不出话。这一回死里逃生地回来,和此前在宫中中毒后转危为安可大不一样了——那一次,纵然再凶险c中毒再深,却是谋算多日c防备周全,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全在她掌握之中,深思熟虑后才亲手抓起带毒的糕点吃下肚中。这般瞻前顾后的决定,自然不会害怕。然而这一次,却是一切都毫无预料,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而不是自己手里,连下一秒是生是死都无法揣测! 六娘从未这样恐惧过。抓不住自己的命运,胆战心惊地躲避杀机,在大冬天里忍饥挨饿,还要承受冯凌濒死的精神压力。她现在只想抱着亲近的人哭上个三天三夜。 祖孙两人抱头痛哭,许久也止不住,还是几位女官给拉开劝住了。领头的女官笑道:“郡主平安回来是大喜事,也不过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国公夫人可不要再操心了,太子殿下亲自遣我们几个护送郡主回府,难道还能有什么事么!” 宫中女官为人伶俐,这话里头也是含着别的意思的。赵夫人如何听不明白,忙朝那女官道:“说得可不是!若不是太子殿下为我们家里的事情费心,我这个丫头怕是就真回不来了!等日后太子殿下得闲,臣妇定是要领着她进宫行大礼的!”一壁说着一壁连连拜谢,却又话锋一转,含泪问道: “只是不知,我家这顽劣的丫头究竟丢在了哪里?丢的那日街上正乱着,我们本以为是让人流冲散,遂在附近寻找,却多日未果。” 女官护送六娘回来不是白跑一趟的,就等着赵夫人问这句话了。她清浅一笑,道:“老太君言重了。至于端静郡主说来您老不要惊着。原是那日宝瓶儿胡同里一片混乱,薄家大爷带来的人闹得极凶。郡主慌忙躲避,却错上了东宫的车轿,让人给载回了宫中。” 东宫的车轿? 六娘和赵夫人都听得愣了。怎么又把事情扯到东宫上头了? 只听女官继续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然而郡主发觉之后却万分惶恐,生怕冒犯东宫,不敢声张,自个儿悄声和侍女一同下轿出宫。也是不巧,正值年关,宫中贵妃娘娘在神武庙台前举办午宴,郡主在不知情中进了宴客厅堂的后院,竟被贵妃视作擅闯冒犯,命座下宫人扣下了郡主。彼时一同进宫赴宴的南安郡王府世子爷恰巧路过,瞧见了郡主被绑。世子爷至贵妃面前求情,却也触怒贵妃,遭贵妃一同扣押。” “贵妃此前与东宫多有龃龉,更是对南安郡王府和宁国府两家私下有怨。那日抓了郡主和世子二人,便要公报私仇。贵妃以冒犯之罪问罪二人,将郡主关至柴房,又命座下侍卫责打世子。郡主和世子在贵妃宫中受了不少折磨,宫外南安郡王府c宁国府不知内情,满城搜索两位贵主,却不知两人是在贵妃手中呢。” “太子殿下常日与两府交好,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帮着找寻。找了两三日,才在打听到有人竟在宫中见过二人身影。太子殿下忙遣了得力的人在宫内搜寻,这才找着了被贵妃关着的人。” 女官絮絮道来,言语听着似乎如真事一般,倒把六娘和赵夫人唬得不轻。赵夫人满面不可置信,颤颤道:“竟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又转首看向六娘,脸上乍然露出铁青的怒容道:“逆子!我本想着你自幼最胆小怕事c谨慎小心,长大后也学了些礼数,知晓些道理。却不成想你竟敢在宫中顽劣,还大胆冒犯了贵妃娘娘?你的宗法礼教都学到哪里去了?” 赵夫人的声色虽凌厉,那言语间听着却有几分旁的意思了。 到底是谁不懂得宗法礼教是无辜被扣押的六娘还是嚣张跋扈的贵妃? 女官看着赵夫人满面的沟壑纹路和头上的银丝,心道:这宁国府的老太君看着慈祥,实则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连贵妃也敢指桑骂槐。果然是这些年宁国府越发有势力了。 这样想着,面上自然更添几分敬畏。她扶着赵夫人的手赔笑道:“哪里是郡主的罪过呢,国公夫人可万万不能怪罪郡主。太子殿下遣我们送郡主回来,也是来传话给宁国府的。端静郡主既是宁国府的嫡长女,出身高贵;又是皇后娘娘亲封的皇亲国戚,并非寻常贵女。郡主在宫内并未犯下过错,却被贵妃栽赃嫁祸c无辜关押受辱,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了,丢的可是皇家的体统,世人百姓都会指责皇室仗势欺人。您且宽心,太子殿下在一个时辰前就亲自前往乾清宫参奏此事,定会为郡主和冯家世子爷讨回公道。” 六娘低头掩饰着自己面上的惊愕。 太子殿下居然把这件事情栽赃在了贵妃头上,还大张旗鼓地捅到了圣上跟前? 如此一来倒真是保全了自己的清誉。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c尤其是自己这样出身高贵的千金,三日不见人影,不论是否受辱都是无法自证清白的。而唯有皇宫——这个内里肮脏之际面上却又容不得一丁点沙子的地方,才能够让人无法攻歼自己的名声! 宫中除宗亲皇妃外,上至嫔妃下至宫女都属于皇帝一人,在这种地方行苟且之事可是要诛九族的。 可是 这么一个弥天大谎,难道宫里人都是傻的么?圣上本就对太子深有隔阂,他凭什么相信? “事情竟是这样的?”别说六娘这个当事人惊讶不解,不知内情的赵夫人也隐隐觉着这女官说出的所谓的真相听着就不对劲。她不敢妄加揣测,只看着女官道:“我们家六姐儿真是无辜的?” “郡主一贯知礼谨慎,这一点就连圣上都是知道的。”女官微笑道:“而且郡主不过是在柴房里关了几天,并没有大碍。那南安郡王府家的世子爷却因为年轻气盛,不知道服软,和贵妃座下侍从争执起来。贵妃一怒之下,竟指使手下的人用利箭射伤了世子的右肩。听说当时贵妃是想要取人性命的,世子爷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您看这件事情,纵然宁国府不敢与贵妃计较,那南安郡王府可不是好相与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实话 “什么?冯家的世子被利箭所伤?”赵夫人一时惊得面孔煞白。 “世子爷被射穿的伤口与秦王手下白甲军所佩的弓箭形状相吻合。”女官清晰而缓慢地解释了最后一句。 六娘霎时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如此。 追杀他们的亡命之徒们果然大有来头,而太子将这盆脏水泼到贵妃身上也实在不冤枉。然而果真是秦王所为吗? 是秦王派遣座下的暗卫刺杀冯凌?甚至不惜在马鞍山的庄子上放火? 秦王的脾性的确急躁,但倒也不至于用这样鲁莽而且风险巨大的方式啊。如果他能够刺杀成功并且夺走冯凌和自己的尸身c毁灭所有打斗的痕迹,那便会不留后患;但现在的结果是大难不死的冯凌落在了太子手中,冯凌身上的箭伤就成为了他们甩脱不掉的铁证! 秦王手下的白甲军乃是早年圣上偏宠于他,特意赐予的。只是和所有的暗卫一样,他们所使用的武器绝不寻常。为了能够一击致人死地,其箭矢上都是开了血槽的。 从此事的后果来看,六娘深以为能够和太子分庭抗礼多年的秦王不会这么蠢。 但若不是秦王,那又能是谁? 而且,既然太子有足有的把握让皇帝相信这件事情是秦王驭下的白甲军所为,那又为什么偏要绕圈子c歪曲事实呢?他完全可以把秦王派人刺杀冯家世子和端静郡主的真相抖搂出来,相信杀人放火的大案会让秦王吃不了兜着走。 可太子却选择了编故事 为了编好这个故事,还特意将自己和冯凌两个送进东宫走了一遭,做出“太子在内宫寻找到二人后接回东宫”的假象。 六娘一时有些费解。 也隐隐觉出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但再怎样,太子已经有所行动了。太子的动作就是宁国府和南安郡王府的马首,这件事情,已经由太子下了决定。 他们这些人不需要c也没有资格继续操心。 “原来是这样!”赵夫人惊叹道:“太子殿下仁善,还为了这件事情至圣上面前” “冯家世子可是殿下嫡亲的小舅。”女官含笑道。 “那也是我们家里有福,我们六姐儿才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庇护。”赵夫人满面感激之色,说着便朝东宫的方向跪下了。 女官们大惊,忙道使不得。赵夫人道:“我家六姐儿的命都是殿下给的,殿下既不便召见我们,总要磕几个头。”便朝着东宫方向叩头。 六娘自然也跟着跪拜。女官们见她们这样,也劝不得。等跪完了,女官们才又上来扶着。 “天色也晚了,国公夫人快带了郡主回府吧。”那领头的女官道:“外头的事儿您可不要操心,有东宫呢。” 赵夫人点头道:“都是我家六姐儿惹下来的麻烦唉!”瞧着六娘浑身狼狈的样儿,又舍不得说她了,只不住地道“都是承了太子殿下的恩德”云云。 女官们办成了差事,不愿久留,闲话几句便告辞了。赵夫人自是携六娘回府。 赵夫人前来接应带的人自然不少,五六个丫鬟都扶在六娘身侧。只是当六娘从府中正门入时,却见宁国府里二门外头一圈儿都冷冷清清,别说平日里围坐说笑的外院管事们,就连跑腿传话的婆子都见不到一个。 六娘不觉抿了抿嘴唇。 她又忍不住去看赵夫人那张沉肃的脸。 赵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回头与她对视一眼。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先随我去松龄院。” 从六娘失踪的那一日起,直到她被东宫女官送回来,宁国府中皆是风声鹤唳。 六娘猜测,东宫约莫是事先给赵夫人透了话——端静郡主失踪的事实真相是并不简单的,因此赵夫人才会独自一人领着心腹丫鬟们至门口相迎,不单没有带几个儿子媳妇,外门上的丫鬟婆子也都被遣走了。 只是东宫并没有把话说清楚,也不愿意让赵夫人知道太多。甚至东宫女官最后的解释都只是表面功夫,内里更深层次的真相连六娘这个当事人都无法得知。 六娘越发觉得恐惧。水深如海的皇室给她带来的是无尽的胆战心惊,而作为太子党羽的宁国府和南安郡王府几乎无法避免朝廷党争。在灾难来临之际她甚至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种感觉令人心悸,却无法逃避。 松龄院四周也是没有人的。祖孙二人进了里屋,赵夫人紧绷的身子才猛地一松,转身盯着六娘的眼睛慢慢地道:“说,到底有没有失贞。” 赵夫人根本不会相信东宫的说辞。 什么贵妃因党争之事怀恨在心私自扣押了六娘?贵妃虽然跋扈,却不是个张扬地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她能做到如今的位置c还扶持着自己的儿子和东宫抗衡,怕不是全凭着那张脸吧? 只是能让东宫费心布下这样大的一个局,六娘所经历的事情绝对不会简单了。这三天里她是怎么过来的?身处何方?遇上了什么人?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流落在外,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赵夫人心里自然不安。六娘身为国公府嫡长女,又是宫里敕封的郡主,若就此毁了清白,与周家上下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怎会容许这个最出息的孙女成了废物? “孙儿没有。”六娘低低答道,旋即沉默不语。 岂止是失贞,她差点丢了命!在被卓玉君按在地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但她却不知真正可怕的时候还在后头! 赵夫人听着叹了一口气。 “这就好,”她说道:“好好地回来就好。只是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你好歹要告诉祖母。” 赵夫人的声音中有一种疲惫的低哑。 六娘听着心里一酸,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是孙儿不孝!祖母年纪大了,还累得您为孙儿操劳担忧。” “你不必说这些。”赵夫人摇头,一壁缓缓地坐下了,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祖母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六娘的手指倏地一紧。 一句实话?可那样的事情要怎么说出口 卓玉君勾结匪盗将自己绑走,险些侮辱了自己;后又遇上暗杀的死士,自己和冯凌一对孤男寡女在外头过了三天,还做出了那样不合礼法的事 六娘咬了咬嘴唇。高门大户家里对玷污名声的女孩子是绝对不会有丝毫宽容的,她真要将这些事情告诉赵夫人吗?赵夫人面上说得慈和,可谁又知道她能不能容得下? 而且,自己的嫡母许氏为了毁掉自己的清白,在得知卓玉君事败后一定留有后招。若是不小心应对,怕是转眼就能中了许氏下一步的圈套了! 再则,自己和冯凌遭遇逆党刺杀的事情更是不能透露出去的,就连赵夫人这边也 东宫未必会允许赵夫人得知此事的真相。 六娘低眉思索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再抬头,她面上已是一片清明神色,望住赵夫人道:“是孙儿的不对,孙儿在宫里惹了麻烦,被贵妃娘娘抓住了把柄。” 赵夫人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眼角的锋芒越发锐利。 半晌,她才阖了阖眼睑,淡淡道:“也罢了。不论出了什么事儿,有东宫为你兜着,也算是你的福气了。”说着挥手道:“且回你院里去吧。” 六娘长舒一口气。 赵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上来搀扶她。六娘不敢久留,朝着神色模糊的赵夫人行礼退下。却说刚迈出门槛,却见一个穿着蟹壳青浮光锦褙子c脸上哭得满面模糊的妇人从门外跑进,直冲冲朝正房奔来。 这不是许氏是谁?也亏得她平日衣着光鲜c头脸整洁,今儿倒弄得一副狼狈相。她上来一见六娘,就“哇”地哭喊一声,扑上来抱住六娘道:“你这不省心儿!这么些日子,你是丢到了哪里?你这是在挖我这当娘的心呐!” 虽有赵夫人遣净院内下人迎六娘回府,但这许氏执掌中馈多年,自然消息灵通。 她神色凄楚仓皇,将六娘按在怀中抱头痛哭,简直如抱着亲生的九娘一般了。她兀自哭得痛快,全然不顾身后赵夫人那张越发阴沉如水的脸。 被许氏按住的六娘一言不发。 彼时她早已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许氏上下打量了半晌,倒看不出什么来。她哭够了,又拉着六娘的手腕子不肯松开,道:“你可是好好地回来了!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这作娘的怎么活?”又问道:“当真没出什么事?” 六娘连忙摇头道:“都是女儿不懂事,害得家里长辈担心了。” 许氏泪中含笑道:“你回来就好啊!你一个女孩儿家,晌午时就不见了,在外头呆了那么些天才回来,你让我们怎能不害怕?此前不是还听说,京城里以十二皇子为首的登徒子” 许氏越说越不像,赵夫人手里的拐杖就咚地一声敲在了地上。 然而如今许氏却是因结亲的事情,早和赵夫人闹翻了。她想着婆婆恨死了自己,再怎样讨好也无用了,不如破罐子破摔。遂避开了赵夫人的目光,又朝六娘道:“若是遇上了什么事,万不能藏着掖着,你年纪小不懂,以后要是不好了可就麻烦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多少大户家里的女孩子莫名地丢了,等回来了,不能自证清白,便只好自尽了” 赵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怒喝一声:“大房家的!” 却说这时候,外头丫鬟恰恰来禀道:“二太太c三太太c三姑奶奶并五小姐c七小姐c九小姐c十小姐c十一小姐都过来了” 赵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六娘的脸上也沉了下去。她失踪数日回府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是谁叫了这么多人过来看戏? 转眼间几位婶母和姐妹们都鱼贯着进来了。三姑奶奶刚上来就抓住了六娘的手,含泪道:“六妹妹,你怎么丢了那么些日?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是不知道啊,这几日咱们府中也是不平,卓姨妈家里的表哥在外头被土匪打伤了,昏迷不醒地被抬进府里来了!你该不是也遇上了那些山匪吧?哎哟,我可怜的妹妹,你这怎么一身的伤啊”说着竟去扯六娘的袖子要看六娘的手臂。 六娘心里恨得咬牙,想自己这个三姐也是可怜又可恨,因夫家贫困不得不回娘家求助,为了得到娘家的援手又不得不给许氏当刀子使。还有寄住的卓姨妈一家 “三姐说的话我倒不明白,卓家的表哥又怎么了?”六娘一时无奈,只能装作毫不知情:“我那日在外迷了路,幸有东宫殿下和冯家世子襄助,这才好好地回来了。我却是不知表哥被土匪打伤的事情。” 三姑奶奶脸上登时僵了。 东宫殿下和冯家世子? 她显然不料到六娘失踪这件事情竟还有这么几位人物插手,涉及皇族,她一时也不敢接话了。此时五娘却是笑了,朝六娘挤了挤眼睛道:“六妹妹,你是真不知道卓家表哥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啊。”六娘睁着一双杏核眼:“只是那日薄家大爷在宝瓶儿胡同与人纷争,我在混乱中上错了皇室的马车,在宫里头又遇上了些事倒也没见着卓家的表哥。” 五娘就笑了,那诡异的笑容衬着她倾城的眉眼,又让六娘几乎看得呆了。她挑眉看着六娘,笑道:“我怎么听说六妹妹是让土匪劫了去,又遇上了卓家表哥的呢?我还听说,表哥有一件当传家宝的和田白玉坠子是赠了六妹妹的,莫不是你们两人” 五娘用一种很精彩的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六娘。 屋里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五娘还想再说,却听耳旁一声脆响,接着整个脑子都嗡嗡地响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伸手掌掴她的赵夫人,睁圆了眼睛。 赵夫人第二个巴掌再次落在了她脸上,直把她打得嘴角渗血。赵夫人气得手又开始抖了,指着她道:“滚出去!我们周家没有你这个孙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闺誉 “祖母!”五娘毫不退缩地瞪着她。脸上彻骨的痛让五娘想起了上一世挨过家法的滋味。 嫡母恶毒善妒,祖母的眼睛里只看得见嫡子嫡女,根本不把庶出的当人看。她当初守寡后被许嫁给太监刘福安,也是祖母最后点了头的。这个老妖婆,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一个随手用来交换利益的物件! 她恭敬嫡母c孝顺祖母,可换来的是什么? 这一世,她再也不允许这些人摆布她的命运! “我不是您的孙女,又是谁的孙女?”她捂着发肿的脸冷笑起来:“对啊,我的好祖母,您从来就不把我们庶出的女儿当孙女看!我八妹妹是怎么死的,您别以为我不知道!” 赵夫人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八娘 那一年九岁的八娘跟着去普济寺里上香,和自己娘家的侄孙子争执,不小心摔在了台阶上撞破了头原本也是能治的,是自己怕事情传扬出去,会害了自己侄孙子的前程,便压了这事,也没有请大夫 谁知道八娘体弱成那个样子,竟扛不住病死了。 赵夫人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这辈子走到今天这风光的一步,脚底下是踩着不计其数的冤魂的,身居高位的她从未害怕过;然而,也还没有人敢像五娘这样当众翻出这些事情来 “夫人,夫人!”四周的丫鬟婆子见状都拥了上来。张管事抓着赵夫人的两只手,吓得手足无措:“我的夫人啊!您您可万不能再气病了啊,您这身子也还没好利索” 再气病了,赵夫人的中风就真的别想好了。 好在三太太先反应过来,她一边尖叫惊呼着:“大房的又要作死了!竟敢冒犯老太太”一边却手脚利索地亲自上来,拖着赵夫人往里屋去。张管事几个也都死命帮着,赵夫人身子软在三太太怀里,很快就被带了进去。三太太又出来朝满屋子的人喊道:“都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大人啊!” 二太太也是个人精,知道大房仗着世子爷官居高位什么都不怕,三房又是老太太的宠儿,若老太太这回真出事,在场的自己很可能成为背锅的。便忙不迭跑出去了,喊着:“我去请大夫!”过门槛的时候鞋子竟都踢掉了一只,又连忙回来拾起来套在脚上,接着没命地跑出去了。 松龄院乱成了一锅粥。 许氏狠狠瞪了五娘一眼。她是和婆婆翻了脸,然而若婆婆真有个长短c三太太再将罪过全扣在大房头上,那她可就触犯了国法孝道了! 便也忙往里间闯,想跟着三太太一道去照看婆婆。三太太冷笑着推了她道:“上回把娘气得还不够么?这回大嫂想着要娘的命了?也是,要了娘的命,您不就成了国公夫人么!这宁国府就是您说了算的!” 许氏差点被三太太气死,她无处发泄,回头朝着自家的女儿们怒吼:“还不都是你们挑的头!”将六娘也一块儿骂了进去。 这种时候,六娘哪里敢还嘴。许氏也不敢离开,趁着三太太转身进去了,自己也急忙做贼一般溜进去,接过丫鬟端的汤药去侍奉赵夫人。 大房又将赵夫人气倒了的事儿很快传遍了宁国府和成国府两家。 随着一同传遍的,还有五娘当众说出的那些关乎六娘闺誉的话。世子爷周昌仁从官署回来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头疼地很。没法子,他为了保住六娘,只好请了宗族里的长辈来府中,一同询问事态。 周昌仁请的是族里辈分极高的两位长辈,虽然都是远亲了;也请了成国府里甄夫人的娘家人,因着这件事是涉及卓夫人的。至于卓姨妈和卓玉君母子,则被周昌仁暂且软禁。 彼时六娘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虽得封郡主,却绝不敢怠慢周家宗祠,遵从父亲的安排早早至前院书房等着。周昌仁将几位长辈和亲戚请到了书房,再派人去请许氏和五娘几个。 五娘是挨了许氏一顿家法的,被丫鬟拖着至父亲跟前时两边脸颊上都是一片淤紫的伤痕,眼睛里却射出冰冷的寒光。周昌仁看着她这副鬼样子,心里有气却也化作了心疼,朝着许氏不满道:“五姐儿纵然有什么错,你也不至于将她打成这样!” 许氏还气得心口疼,站起来冷脸道:“我打她还是轻饶了她!瞧瞧她做的好事,将长辈气得病倒,若是放在那样规矩大的翰林家里,怕是能当场打死了!” 周昌仁冷哼道:“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今日当着各位伯爷的面,我也不下你的脸子了!前日在母亲跟前究竟是谁对母亲不敬,你自己心里清楚!母亲这中风的症状又是怎么犯的,你更是清楚!” 许氏看着丈夫一口气就堵在了肺里。 对,赵夫人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是自己气出来的,为了九娘的前程,她什么都认了。然而前天的事情 她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地看向五娘。 五娘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哄得世子爷团团转?五娘冒犯赵夫人,怎么又成了她的错?!五娘在世子爷跟前说了些什么! 许氏心里如蚂蚁啃噬。她就知道,这个周家上下都看她不顺婆婆苛待她,丈夫厌恶她她给这个家生儿育女c里外操持,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许氏想着眼圈都快红了。 周昌仁是个心软的人,看着许氏泫然欲泣,心里的火也发不出来了,想着许氏纵然犯了那么多错,总归是他这些嫡子嫡女的母亲闭了闭眼睛,叹气道:“也罢,不说这些了。小五,你把那日在松龄院里说的话再说一遍吧。” 五娘的脸肿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捂着脸含混不清地道:“我是不信六妹妹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只是卓家这个表哥,出身不好,自小没有受过上等教养的,难免爱拈花惹草如今表哥寄住在咱们家里,如今已经传了些风言风语出来,若是真闹出什么事,那咱们两府还有脸面么?那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地,我是怕中伤了六妹妹,才提议彻查此事。六妹妹还是敕封的郡主,怎么能被这些流言所累” 拥有一张利嘴的五娘,今日说的话竟和前日在松龄院里说的完全不同了。 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就连六娘也不禁惊讶地看着她。 真是个天生的戏子,难怪父亲宠她。 周昌仁听了就缓缓地点头。不错,五娘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她也是为了府里着想倒是许氏,听说她竟还指责六娘一个女孩子失踪了那么久,怎么不自证清白去悬梁自尽,还有脸回府云云。 卓氏这一家母子三人,还不是许氏做主给引进来住的?虽然是亲戚,然而有这么一门商家亲戚,实在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五娘说的对,卓家的儿女出身卑贱,自小没有什么好教养,又是外男住在府里,哪里不生事的?当初自己就反对将这样没规矩的人家接进来住,还不是许氏认死理,偏说是亲戚总该帮一把什么的 坐在周昌仁身边太师椅子上的是两位周家的老者,论辈分都是老尚书的长辈了。两人听着五娘所言有理,也都面露赞同之色。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道:“也是这个理儿。如今咱们宁国府里不比从前,不说侄孙做了二品的尚书c前途无量,曾孙女还是郡主之尊,怎能随意让人诋毁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合该早日验明正身。” 周昌仁示意五娘继续说下去。 五娘便接着道:“那日六妹妹晌午走失,直到四日之后才回府。而在两日前,卓家表哥竟被人打伤,抬着回来了。就因着这样的巧合,府里嚼舌根的下人们又活络起来了。我只是听了那些流言,才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禀告了,哪里是有意要对六妹妹不利?我是想着,若这样的话越传越不像,那才是真正害了六妹妹了府里下人嘴碎是难免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卓家表哥不生事,哪里会有人说嘴呢” 这几句话说得更合理了。几位长辈都跟着点头。 周昌仁的心里则沉下去了——五娘说到了关键处啊。要不是六娘无故失踪,也就不会引得流言了。一个千金大小姐丢了数日,怎能不引人遐想?偏卓家的儿子又是同一时间受了伤。 “这些都是谁说的?哪个房里的下人嚼舌根?”周昌仁的目光有些冷,他身上缓慢地散发出一种身居高位的威压气势。 许氏接触到周昌仁的目光,手脚就缩了缩——那些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她才是最清楚的。 当初她命令卓玉君明里暗里引诱六娘,哪想到六娘不吃这一套。她心里一恼,就命人传了些闲话出去回头想想这也是愚蠢之策,流言这东西真查下去是能查到根源的,这种方法与六娘主动上了卓玉君的钩可不一样! 许氏心里惶恐,看着五娘刚要开口说话,连忙抢先一步道:“爷,能是哪个房传出来的?咱们宁国府里人口多,养的下人也多。这么多太太老爷c少爷小姐,哪个不是十来个丫鬟婆子伺候着?遑论豫园里和后山荷塘里干粗使的婆子们,加起来能没有个千八百儿?这么些人,规矩调教地再好,也难免嘴碎传出些闲话来。” 周昌仁不置可否。 许氏心里憋着气,再看看那和长辈们坐在一处c由宫中桂姑姑服侍着的六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忍不住道:“爷,我也觉着小五的话在理。如今不是追查流言的时候了,那日小五还说了,卓家那个儿子有一块玉,乃是他们卓家传家的和田暖玉。他在咱们府中行径不检,拿着玉和女孩儿私相授受。至于是不是六姐儿”说着唇角抽动了一下子,低头道:“我也想着六姐儿不会做这种事。” 周昌仁脸上沉着,道:“虽说捕风捉影的话可恶,然而若是没有点根据,也断断不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地。我看是府里有人行径不检,推到六娘头上罢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自己做了下作事情,还敢诬赖小姐!”说着看向甄夫人娘家的两个嫂子,道:“到时候查出来了,卓家也不能在我们家里呆着了,若成国府肯收留,便去成国府里住吧。两位夫人瞧着如何?” 卓姨妈是甄家庶出的,还嫁做了商人妇。今日来的这两个嫂子本就不屑与她为伍,又在宁国府闹出了这档子事,都深觉丢脸。听着周昌仁的话脸上更臊地发红,忙道:“小叔说的是,我们家里就没有这么不检点的亲戚!再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卓家想去成国府里住,纵然我们家那位姑奶奶心软,想来成国府的国公爷也不会答应的。” “爷,我说个不中听的话。既然都闹到这一步了,不若去采薇院里找找”许氏插话道:“看到底有没有那块玉。”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朝她看了过来。 周昌仁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冷了。母亲说得不错,这个妇人实在见识短浅c不分轻重,或许她并不配做国公府的主母 “胡说什么,六姐儿如今是寻常的闺秀么!若非我们年岁大些,不是要给郡主施礼的么!搜身本就丢脸,你还要搜到郡主头上?你这是打得宁国府的脸面还是打得皇家的脸面?”周昌仁还未说话,年过七十的周家二伯一抬手就拍在了茶几子上头,一双苍老的眼睛十分不善地盯着许氏。 许氏身子一悚,还是梗着脖子道:“除了这样,我看没有别的办法” “说得也是啊!母亲又不是第一次搜我们的院子了。”五娘唯恐天下不乱,肿得乌青的脸上渗出一丝诡异的笑,定定瞧着许氏:“我们这些女儿在母亲眼里也都是没有脸面的。不如就搜吧?” 许氏看她的表情简直要吃了她。 眼看自己的妻女们又是要大吵一架的态势,周昌仁的脸黑如锅底。 他承认,梦莲的脾性冲了些。可梦莲年幼不知分寸,许氏也不懂事吗!再则许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出子女们,当他不知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家门不幸 却说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道:“哎,六姐姐手腕子上头不是戴了一块玉?我瞧着竟像是五姐姐说的和田白玉呢!” 周昌仁猛地扭过脸去。 只见七娘不知何时从后门冒了出来,远远地指着六娘的袖子。 七娘身边,九娘和九娘的跟屁虫十娘也一起来了。 周昌仁对五娘宠溺非常,对七娘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看着三个女儿,脸色霎时沉如寒潭,怒道:“谁准你们过来的!” 九娘在家里娇宠惯了,抬脚上前道:“听说家里出了事情,我们几个只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说着一双妙目横着六娘:“小九记得,小九小时候想什么时候来父亲的书房,就能什么时候来。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父亲不愿意见小九了吗?” 她抬头和周昌仁对峙,不顾许氏一脸焦灼。 周昌仁今日倒是不想对九娘发火——他不喜欢九娘急躁浅薄的脾气,然而九娘却是嫡出的,如今也要做了南安郡王府的媳妇了。 他压着火,也没有让人给九娘看座。九娘倒不在意,迈步逼近六娘跟前,一手扯过六娘的手腕子道:“我看看,六姐姐戴的什么好东西?”一壁眉眼弯弯地笑着:“好似真的是一块和田白玉扣!二伯爷爷,您快看看啊!” 她扯着六娘的手给长辈看。 众人盯着六娘手腕子上的一只铜钱大小的白玉扣,一时聚精会神,倒也无人去计较九娘言语无状了。七娘也陪着九娘,笑道:“真是呢。六姐姐在玉扣上头镀了一层金子包着,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这莫非真的是卓家表哥赠的?”说着吃惊地长大了嘴。 九娘脸上的神色比五娘那日在松龄院里还精彩。她一把拉过七娘道:“可不是!我们瞧着就是五姐姐说的那个东西,和田白玉,铜钱大小,上头没有任何的雕刻和瑕疵我看不若现在就将卓家表哥喊过来认认吧。” “够了,别再胡闹!”周昌仁终于忍不住了。一向宽和的他上来抓着九娘的手,斥道:“长辈商议事情,有你们说话的份?还不退下!你卓家表哥在咱们家闯了祸,这个时候喊过来,成什么体统!” 难道要当众指证自己和六娘的奸情吗! 堂堂国公府,成了什么地方! 周昌仁兀自动怒,许氏突然道:“爷,我看何须请了卓家少爷来?卓家不还有个姑娘,请了她过来也可的。” “唔,这倒是个主意。”那方才没开口说话的另一位族中长辈点头赞同,却是朝六娘道:“端静郡主,您看呢。” 这一声郡主喊得,若说是恭敬,不如说是逼迫。 六娘堂堂郡主,受到这些捕风捉影的诋毁,若是连与人对峙都不敢,岂不是自认了不洁大罪? 六娘的神色有点冷,端坐着不说话,只是朝身后桂姑姑抬了抬手。 满屋子的人看着六娘这副架势,脸上纷纷变色。 他们似乎真的忘了,如今这位六小姐乃是位比宰相c爵比王侯的郡主 只听桂姑姑扬声道:“请了卓家小姐过来也是应该的,郡主为流言所累,总要验明正身。然而”说着以宫中女官常有的傲然扫视众人,道:“若是查明了郡主的清白,方才提议对峙的九小姐c七小姐c十小姐都要对郡主磕头赔罪!” 九娘心中自信,笃定了六娘会落个悲惨下场,自然不怕对峙。然而她还是让桂姑姑一句话气炸了,跳脚道:“什么,她凭什么” “九小姐只是国公府的贵女,六小姐却是宫中郡主,九小姐此前多有犯上,不过是六小姐看在姐妹情分上,不计较罢了!”桂姑姑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看着九娘。 梅姑姑冒死至东宫求救,让那追杀的死士们砍了几刀,如今还下不来床。如今是桂姑姑一人伺候六娘,没了梅姑姑的劝导,桂姑姑的火爆脾气便也不知收敛,收拾起九娘来丝毫不顾她也是宁国府嫡女的身份。 天性欺软怕硬的九娘这回再不敢还嘴了。对面坐着的五娘却又开始捂着那肿得如馒头一眼的脸咯咯咯地笑。 二伯叔看着这些女眷的争斗就叹了一口气,周昌仁则深感颜面大失。人人都说宁国府蒸蒸日上c儿孙满堂,谁料到是这么一副掐地火热的场面 唉,这群没出息的儿孙啊! 卓氏真的被请了过来。 她是被周昌仁身边的管事娘子领着两个婆子拖着进来的,因着自家哥哥闯祸了,宁国府的人显然没有给她好脸色。她头发也没有梳好,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单薄的孔雀裘,倒像是睡午觉时被人硬拖起来的。 她战战兢兢地进来,忙就跪下了,给各位长辈磕头。周昌仁受的是勋贵的教育,又是当朝尚书c二品大员,乃是儒教礼法的忠诚拥护者,信奉士农工商,对卓氏一家子都瞧不起,更是不会正眼看卓氏。他便学着方才六娘的举动,伸手指了两个端茶的长随道:“过去问话!” 两个长随一个揪着卓氏头发,将她拖到周昌仁脚底下,一个顺手用手中的茶壶泼了一壶热水在卓氏脸上,喝道:“还不如实招来!你家里在宁国府中都做了什么好事!” 卓氏受此屈辱,仿若当初在齐州时父亲过世的那一幕再次重演了。大伯二伯c大娘二娘c大姑大姑父那么多人往他们母子三人头上扔白菜和鸡蛋。她是被扒了身上的外衫赶出去的,若不是母亲有所准备,手里早握着京城的三家钱庄的地契,怕是她们母子要上街讨饭,而不是回京城投奔了。 如今却又要被宁国府赶出去! 卓氏有些恍惚,不知母亲和弟弟的决定是对是错。她们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将贵为郡主的国公府嫡长女拖下了水,有了这个媳妇进门,还怕卓家不复起吗?然而 触及到周昌仁凌厉而鄙夷的眼神,她还是怕了。 万一最后什么都捞不着,反被赶出去 那又要到何处安身?她都十九岁了,还没嫁出去 周昌仁书房里的管事嬷嬷c年过六十的王氏也上来了,她更是不客气,命两个长随按住卓氏,伸手将卓氏外衫扯下来,将她头上身上的首饰香囊全都扔在地上:“搜!若是传家的玉,那这卓氏身上必定也带着了。” 卓氏徒劳地挣扎,脸都被人按得擦在地面上。不一会儿,王嬷嬷果然在她衣襟里头扯出来一块铜钱大小的玉坠子。王嬷嬷忙将此物奉给周昌仁。 周昌仁犹自动怒,抓了玉摔给王嬷嬷:“你来看。” 不料这一摔,王嬷嬷没接住,那玉就掉地上碎了。卓氏尖叫一声扑上去要捡,王嬷嬷一脚踢过去,自己俯身捡起来道:“碎了就碎了,正好瞧瞧里头的水头,看和我们家小姐的是否是一块玉料。” 六娘倒是爽利,自己将手腕子上的玉解下来给王嬷嬷。王嬷嬷看了两眼似乎看不出来,六娘身边桂姑姑上来,竟伸手握拳在桌上将六娘的玉也砸了,露出里头的纹理来。 王嬷嬷便拿着两块玉给众人瞧。许氏难掩兴奋,九娘却更沉不住气,忙道:“哎,快看看!若是一块料子的,那可就跑不了了!” 自然不用她亲自来看,她的跟班十娘上来接过玉,生怕大家看不清楚,拿着两块玉凑近了给几位长辈瞧。几位长辈本也好奇,都上来围着看。 然而那二伯爷细细地看了,还接过来打量了,脸上便沉下去,道: “侄孙,不是我说你。咱们周家统共出了你们这一系出息的儿女,全族都指着你封王拜相c光宗耀祖了。你官场上再得重用,后院起火,御史一本便能参倒你!” 说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周昌仁头上豆大的汗珠都下来了,忙对长辈赔罪:“都是我的不好,娶的这个继室也不是个识大体的,我在金陵三年,府里就闹得乌烟瘴气了”心里直吓得咚咚打鼓,二伯爷这么说,难道 难道六娘那块玉真的那可怎么好!六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他没有管教好还是他怎么对得起九泉下的文氏啊! 许氏被当面打脸,心里恨得直想扑上去与周昌仁厮打,想她为他生了五个孩子,年纪轻轻累得就像是三十五六的老妇了,这个没良心的丈夫竟还指责自己不识大体! 究竟怎样是识大体?把他前妻生的那些孽种都养成了状元郎c皇子妃,等着他们一个嫡长子一个嫡长女瓜分了全部的家产c承袭了爵位,然后自己的五个娃寄人篱下过日子,才叫识大体? 什么世道! 周昌仁亲自上来看:“这两块玉” “这两块玉?”二伯爷冷哼一声:“这哪里是两块一样的玉?你瞧瞧。卓家的这一块是货真价实的暖玉,里头断面的纹理都是不寻常的。我这辈子虽没见过,也是读书知道了暖玉是暹罗国进贡,产量低,能治寒症,有通经活血的奇效。这铜钱大小的东西怕是能买下京城里一家钱庄,还绰绰有余呢!至于郡主这一块,不过是府里常用的白玉罢了。” 二伯爷顺手将玉抛进了周昌仁手心里。 只见两块玉外观形貌虽一样,里头断面却大不同,一块纹理如外观,一块断面自有水一般的荧光。 周昌仁长舒一口气,身上的汗又缩回去了。不是六娘就好 他自然是没有想到,所谓卓公子的那块传家宝暖玉,实则的确是在六娘手里的。当初卓氏以梦魇为幌子,哄着六娘收了那块玉去重华宫供奉,后来百日期满,重华宫女官将玉重新还给六娘。六娘那时候就知道这玉怕是不简单,好生地收在采薇院库房的箱子底里,不敢见人。 然而后来想想,还觉得不安全,又想把玉砸了,掩埋至后山花圃里。然而这时候却发现这玉乃是价值连城的暖玉,砸碎了,里头荧光都看得出来,反倒比完好的更扎眼。 想了想,索性将玉暗中捐赠至普济寺,做众生缘法的添香钱。添了香的东西,都是被寺庙里收进一个硕大天湖中,沉入湖底求神明庇佑。那湖里头铺满了几尺厚的金银珠宝,不说能不能再找到一块玉,就说找到了,又知道是谁的?每天去普济寺的湖里丢珠宝的贵妇们可是成百上千的。 “我就说你们宁国府后院起火,堂堂的嫡长女,郡主之尊,也让次女和庶女们爬在头上冒犯,真是岂有此理!”两个长辈毕竟年老,最重规矩,瞧着宁国府一群不安分的女孩子们,就忍不住训斥起来:“诗书礼义都学到哪里去了!也配做国公府的子孙!还不快跪下向郡主赔罪!” 周昌仁此时如蒙大赦,也想起来九娘几个干的好事。他面上一冷,先狠狠瞪了许氏一眼,道:“若非你是六姐儿嫡母,你今儿怕也要跟着跪!”又冷冷扫一眼九娘:“孽种,还不跪下!” 九娘都傻了,她爹说啥?要她给六娘磕头赔罪? 要她给那个没娘的继女磕头?! “士可杀不可辱!”九娘也不知哪里来的骨气,站起来大声反抗。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六娘身后的桂姑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顾她是周昌仁的嫡女,上来一脚揣在她膝盖弯上,几乎踹得她筋骨断裂。她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你做什么,你不过是个奴才,宫里出来的又如何?!”九娘抬起泪痕模糊的脸,恶狠狠与桂姑姑对峙。桂姑姑却依旧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脸往地上踩。 桂姑姑可是有武艺的人,收拾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还不简单。然而这九娘一辈子没受过一丁点委屈,今日豁出去不要命,拼命挣扎要和桂姑姑厮打。 许氏眼看心肝肉被辱,自然不能不理,忙也手脚并用加入战局。 直把周昌仁最后的面子也踩到了地上,把两位长辈和甄家的亲戚们看得连声叹息。 真是家门不幸啊。 只是周昌仁没有想到,真正家门不幸的事情还在后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白玉 九娘哭喊挣扎,身上的衣裳都扯破了,腰上好几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都滚落在地。四周帮忙的小丫鬟不敢冒犯九娘,只能在地上收拾残局。刚捡起其中一个最显眼的荷包,也不知怎地了,那丫头慌乱中拆了荷包的封口,竟从里头掉出来一块铜钱大小的白玉。 若是寻常时候,荷包里掉块玉有什么奇怪,然而此时此刻,这掉出来的玉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还是那个和二伯爷一道来c却不怎么说话的长辈亲自上来捡起来了,捏在手里颤颤道:“这这一块怎么” “这一块倒是和卓家的玉相似!”二伯爷跟着就道,拿过来比着卓氏的玉细细打量。这一瞧不要紧,他忍不住惊呼一声:“我瞧着你家九姐儿这块玉好似是暖玉的。” “什么?!”周昌仁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惊魂未定的心,再次提起来了。 “侄孙,你看看啊。大小形貌是一模一样的,这天底下形貌相似的玉多了去,倒不能作数。只是暖玉非比寻常”二伯爷拈须道:“正好甄家的几位世家媳妇也在。甄家百年大族,祖籍南川,那地方产玉。请世家媳妇来看看。” 甄家的两个嫂子连忙上前。 两人都是出身名门,甄家人都喜玉,自然是懂的。她们俩拿着玉互相瞧了,道:“暖玉和一般的玉不同。我们俩瞧着是的,只是兹事体大我们想着剖开来看。” 二伯爷点头,全然不顾地上许氏和九娘惊恐的眼神。一个婆子捧捶腿的小金锤子上来,两位夫人接过将玉砸开,道:“就是暖玉。”又捧着碎玉给其余人看。 其余人瞧了,哪有不明白的,那玉里头荧光闪闪。 周昌仁脸色阴沉如寒潭。二伯爷叹息道:“暖玉价值连城,太贵重的东西都是供贵人用的,不可能随意雕成两块一样的。侄孙还有不明白的吗?” 一句诘问,周昌仁的老脸羞愧地发红,坐在椅子上抬不起头来。 二伯爷连连摇头:“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多留了。还请侄孙妥善处置此事,万不能传出去毁了咱们周家的名节啊。” “是,是伯爷教诲地是。”周昌仁擦着脸上的汗,哆嗦着站起来恭送了两位长辈。甄家两个嫂子这时候也是脸色发白,羞愧道:“真是想不到我们家里那个亲戚能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丢尽了我们甄家的脸!” “周家的脸才叫丢尽了!”周昌仁一手拍在桌上,脸上所有的惊慌与羞愧化作勃然大怒,厉声道:“孽种何在!” “爹,不是我,是有人陷害我啊!”九娘尖叫起来。周昌仁跟前却立即上来四个嬷嬷,按着九娘往周昌仁跟前拖。 九娘几乎吓死,话都不会说了,只会拼命高喊着:“不是我!不是我”周昌仁上前一巴掌抽在了九娘脸上,不过是一个巴掌,九娘的左脸竟肿得和五娘差不多了。 “孽种!枉费我和你祖母这般看重你,谁想到,谁想到”周昌仁双目赤红,如同厉鬼:“你这个孽子!靠着不入流的手段抢了郡王府的婚事也就罢了,今日之事我断不能再留你!人家重规矩讲礼法的翰林家里,未出阁的闺女和外男私奔该怎么处置,想必你也知道!来人,开祠堂” “爷,你做什么?你要将小九沉塘?!”许氏不要命地扑上来了,死命抱着周昌仁的腿:“我还没死呢,你敢动小九一根手指头你试试!我今儿就和你拼命!” “反了,都反了!”周昌仁气得七窍生烟,抓着桌子上的扇子一下下地敲。 院子里鸡飞狗跳,怎一个乱字了得。 周昌仁说的也就是气话,他自不会真处死了九娘的。 若是旁的贵女也就罢了,偏偏九娘已经与郡王府定亲。此事一出,甄家和周家的长辈亲戚做了见证,哪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手眼通天的郡王府就知道了。郡王妃本就对九娘不满意,听说此事哪里还有容忍的道理,竟走了明面上的流程,光明正大地退回九娘生辰,派了三位宗妇至周家索回前礼和一部分提前送过来的聘礼。 周家自知理亏,也知道自家三番五次折腾郡王府的亲事,早把郡王妃得罪了,哪里还敢说一句半句?任凭官府上门作证,两家退亲。事情这么一闹,那被退了亲事的九娘与卓家表哥暗通曲款的腌臜事情,自然也就传开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国公府贵女这种身份,在京城百姓眼里高高在上,也是舆论和八卦的重头戏。九娘名声尽毁,连累地世子爷周昌仁c国公爷周景荣都在金銮殿上被圣上点了名,斥责治家不严。 周昌仁丢尽了脸,周家踩碎了面子,周家其余没出阁的女儿和没娶亲的少爷都受到连累,被京城贵族们指责“家里出了一个不检点的,可见家风不严,谁知道其余的是什么样。”六娘都因此事进宫向皇后赔罪。 周家可谓风雨满楼。只是当周昌仁战战兢兢地将此事禀报给床上卧着的赵夫人时,赵夫人竟没有动气,只问道:“这么说,真与六姐儿无关了?” 周昌仁“唉”了一声:“怎么无关!六姐儿是郡主之尊,妹妹出丑,她也受了连累,还进宫让皇后娘娘斥责了一顿!这郡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六姐儿为咱们家里光宗耀祖,顶着的压力能小了?宫里还有几个郡主也是公主的伴读,秦王还有两个亲妹妹六姐儿这几日进宫去,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只是没和我们说罢了。” 赵夫人歪在枕头上道:“要不是六姐儿在皇后和太子面前的脸面,我看这一回的事情还没那么容易过去!莫说秦王的势力,就说你从正三品越级至正二品,那些御史不都盯着你?罢了,好在有太子护着,你这官一时还丢不了。” 周昌仁涨红着脸低低道:“都是儿子不好,这些年只顾着前头以为许氏是个好的,没成想,诺大一个家业交在她手里,她连自己亲生的嫡女都教养成这个样子。唉” 赵夫人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外头闲话怕是又要起来了!” 周昌仁便道:“小九虽不肖,到底是我的骨血;咱们周家也不是大学士家里,不兴沉塘那一套。我想着,先令小九在千里之外的金陵戴发修行,五年之后等事态平息c世人也少有记得这件事了,再将她远嫁至最南边的大理,想来那边的人不会知道她的过往。” 赵夫人一声嗤笑就从鼻子里出来了。 周昌仁叹道:“娘,难道还能真的将小九嫁给那个卓家?卓家败了啊,还是商贾,这简直卓家那个小子还是被族里占了财产赶出家门的,他们家里现在就只有京城的几个钱庄,勉强做个富户罢了。小九也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看着她” “阿仁!”赵夫人一巴掌拍在床案上,脸上又要动怒:“我看你这名字得改改!妇人之仁,早晚坏了你的事!” 周昌仁眼看母亲又要发火,连忙劝道:“儿子错了,都是儿子不对!您千万别生气您不能动气” 赵夫人收了脸色,瞥过眼去冷淡道:“若是你还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c知道咱们周家的列祖列宗,你就听我一言。九娘已不中用了,你若轻轻放下c替她遮掩,被你的对头们翻出来可怎么好?到时太子也救不了你。” 周昌仁头上就开始冒汗。 “娘,您也听我一言。我至今都后悔娶许氏进门,瑁哥就那么没了。若是当初我不那样做,不为了自己和宗族的存亡拿着女人当挡箭牌,今日这后院也不至于出这些事。”周昌仁缓缓吐一口气:“我还是在朝中多打点一下” “你个不肖子!”赵夫人抬手抽在了周昌仁脸上。 周昌仁低头不敢说了。 “当年的事情是迫不得已。今日的事情却是由九娘和许氏而起,难道她们不应该付出代价吗?”赵夫人冷冽道:“这件事情,我定了,你不许再插手。” 周昌仁颓然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为了将九娘这个惹祸精尽快打发出门,赵夫人病中亲自操持,命令二太太和三太太做姻亲的长辈,火速将九娘和卓玉君的婚期定在今年四月份。 如今是元月份,嫁嫡女只用四个月,这简直是快得连三书六礼都走不完。然而三书六礼是有讲究的,士农工商里头,士大夫走不完三书六礼就要被上峰申饬,寻常百姓家里没有那么富豪,娶正室多半给三书c走“问名”c“纳征”c“亲迎”这三礼,娶继室怕是三书都不完善。要是商家,纵然有钱走过场,也没有那个面子,三书里头只用聘书,六礼里头用“问名”和“亲迎”。 卓家属于哪一类?商家。律法没有赋予其三书六礼的资格。 九娘和许氏为此要闹翻了天。她们母女被周昌仁关在豫园里,一把大铜锁将正屋琐死。九娘先是在豫园闹着自尽,闹了两日,厨房竟然不给送饭了,于是母子两人活活饿了五天,终于服软求饶。便又送了饭进去,还送了两个宫中请的教引嬷嬷,说是赵夫人要教诲九娘规矩。 国公府的孩子本够不上皇亲国戚,除了六娘这样当郡主的和平阳侯府那样送女儿进宫做妃子的,一般没有请宫里人来教规矩。宫里那些规矩,寻常富贵人家其实真用不上,你家里孙子请安要三拜九叩?孙子肯拜长辈也不能受啊,受了成什么?把自己当成宫中太后了? 然而赵夫人还是花了大价钱,请了两位年过六十c出宫养老的嬷嬷进来。这两人和六娘的桂姑姑还有交情,其中一个是桂姑姑从前的姑姑,不过桂姑姑有本事爬成了凤坤宫从六品掌典女官,那位姑姑到了年纪出宫嫁人,没有爬上高位。 这两个嬷嬷教导九娘的方式和桂姑姑伺候六娘又不一样了。桂姑姑和梅姑姑就是寸步不离,平日负责六娘的饮食安全和梳妆头脸等大事;那两个嬷嬷却是听从赵夫人命令,从周家祠堂请出戒尺,给九娘立规矩,有时候一个坐姿从早练到半夜,稍有晃动,便在九娘脊背上狠抽个十来下。几日过去,九娘被折磨地满身伤痕,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就这么十几日又过去。到了二月龙抬头,五娘脸上的伤恰恰好了。她换了一身簇新裙衫,领了七娘,邀请了刚从宫中念书回来的六娘,一同去豫园探望即将出阁的九娘。 儿女婚事,一般女方在婚前极少露面,忙着绣嫁妆,并显示自己的矜持。此时同房姐妹们去看的最多,是为家里姐妹要去别人家了,最后依依不舍,多看两眼。 这规矩是好的,落在九娘头上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五娘三人装束地光鲜得体,领着许多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打开了外头的锁,进正房瞧九娘。彼时九娘正被一嬷嬷按在茶几子上,拿着戒尺抽胳膊。看见五娘六娘两个仇家竟过来了,她眼眶里骤然迸发出刻骨的仇恨,大骂道:“你们来做什么?来看我的好戏么!我告诉你们,我还是宁国公府的嫡女,我母亲是你们的嫡母我早晚杀了你们” 两个嬷嬷也不说话,只是将戒尺狠狠敲在了她嘴唇上。九娘疼得话都说不出了,一声声惨叫着。 五娘几个面面相觑。 真不知道宫里嬷嬷能厉害成这样。 好在六娘也在,她满面关切地劝阻道:“九妹妹年纪还小,两位嬷嬷别再打了吧” 若六娘就是个寻常的贵女,宫里人自不会把她当回事;只是她头顶上还写着郡主俩烫金大字。 两个嬷嬷立即就住了手,垂首恭敬地退到一旁。 九娘从毒打中逃脱出来,顾不得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起身就朝六娘骂道:“呵,郡主啊!你来我这儿落井下石摆威风呢!你这个无耻之徒,是你把那块玉塞进我的荷包里的!就是你,你诡计多端,存心要害我!你这个败坏家风的孽种,分明就是你,自己做了诬赖到我身上,你和卓家的早有勾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祸水东引 两个嬷嬷也不说话,只是将戒尺狠狠敲在了她嘴唇上。九娘疼得话都说不出了,一声声惨叫着。 五娘几个面面相觑。 真不知道宫里嬷嬷能厉害成这样。 好在六娘也在,她满面关切地劝阻道:“九妹妹年纪还小,两位嬷嬷别再打了吧” 若六娘就是个寻常的贵女,宫里人自不会把她当回事;只是她头顶上还写着郡主俩烫金大字。 两个嬷嬷立即就住了手,垂首恭敬地退到一旁。 九娘从毒打中逃脱出来,顾不得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起身就朝六娘骂道:“呵,郡主啊!你来我这儿落井下石摆威风呢!你这个无耻之徒,是你把那块玉塞进我的荷包里的!就是你,你诡计多端,存心要害我!你这个败坏家风的孽种,分明就是你,自己做了诬赖到我身上,你和卓家的早有勾结” 她骂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一旁两个嬷嬷却再度上来,举起戒尺狠狠打在她的脸颊上:“冒犯郡主,口出狂言!在宫中论罪就该杖毙了!” 九娘又在新一轮的毒打下翻滚挣扎。 五娘看了看七娘,两人相视无语。 六娘倒是好心,又上去拦着,道:“好嬷嬷,您就别再打了,我们姐妹之间有些误会我想和九妹妹说说话,可否借个地方?” 两个嬷嬷便道:“奴婢等先下去。”恭敬退出去了。九娘才从地上爬起来了,捂着破皮的脸颊恶狠狠盯着六娘,仿佛六娘比嬷嬷手里的戒尺还要可恶。 五娘瞧着外人都告退了,上前自己搬了个凳子,端正坐下来,轻笑一声:“九妹妹,你怎么不谢谢六妹妹啊!听说往日你每次挨打都要打上至少一百下戒尺,哎哟,你看你这脸上你这脖子底下也都是黑青的,衣裳都遮不住。” 九娘被她堂而皇之的揭短,怎能忍受,抬眼恶毒地盯着五娘。不过这回她倒不闹了,只是一字一顿地挤出来道:“小妇养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招摇!” 五娘冷笑:“我是小妇养的,你如今又好到哪里去?唉,母亲还在祠堂里跪着” 九娘的眼眶仿若要渗出血来。 她如木偶一般一点点转头看着六娘,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用一辈子来报复。” 六娘懒得理她,低着头在自己新染的指甲上头描花样。九娘冷冷地看着她:“你不必得意。我一定会弄死你。” “哎哟,九妹妹,你怎么动不动就朝着六妹妹发火呢。”五娘冷哼一声,面露不屑:“其实啊,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 五娘面上神色娴雅。 五娘身后的七娘笑着坐到了九娘身边,盈盈道:“九妹妹,还是我来说吧。其实啊,我们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她的声色极力压低,九娘都要费力地竖着耳朵才能听见:“你猜的没错,那块玉自然不是你的,是被人放进去的只是你有一点错了,想置你于死地的人可不是六姐姐呢” 九娘的呼吸开始艰难起来,她瞪圆眼睛盯着七娘。 “对啊,不是六姐姐,你猜错了想要你命的人是五姐姐啊!五姐姐在松龄院里揭发出暖玉的事情,你以为是为的什么?就是为了要你的命!亲手放那块玉的人,就是我啊。”七娘笑得很温和,她看着高傲刁蛮的九娘被自己踩在脚下,心中舒畅万分:“是我,是我亲手放的,你不知道你被父亲掌嘴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当然我虽然厌恶你,也没想过要用这样恶毒的手段。至于五姐姐为什么这么做,你就问问你自己,怎么把五姐姐得罪到了这个地步吧。” 七娘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九娘。 九娘的神色呆滞。她先是缓慢地抬头看了六娘一眼,又从七娘面上扫过,最后目光定在五娘一张倾城容颜上。 五娘忍不住笑了。她笑得蹲下身去捂着肚子,将头埋在两只膝盖中,才能堪堪将笑声压抑下去。最后,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嘴大笑。 九娘急促地呼吸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悲伤。 突然间,还是五娘率先爬起来了。她猛地起身双手掐住了九娘细嫩的脖颈,低喝道:“把郡王世子给你的东西都拿出来!我知道,此前你与郡王府定亲,郡王府每次上门都会带一两件随礼,后来退亲,郡王府没那么斤斤计较,那些随礼都是当扔了一样的。你给我拿出来!” 九娘抓着五娘的手,眼睛里的泪水潺潺而下,她徒劳地挣扎着。 五娘比九娘大三岁,又生得高挑,九娘哪里是对手。五娘锲而不舍地掐着:“东西在哪儿?你若不给我,我今天掐死了你,就当是抹去了咱们府里的污点,父亲也不会怪罪我的!” “你你做什么,要那些干什么”九娘呜咽着:“别别杀我” 她才十二岁,她还不想死。 “够了,五姐姐,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的!”六娘见状不对,连忙上来掰五娘的手。七娘也上来帮忙:“五姐姐,你松开啊!你不是说要让她生不如死吗?要是她现在就死了,岂不是不如你的心意?” 五娘如梦初醒,连忙松开了手。九娘脖子上已经被掐了一圈青紫,她艰难地坐在地上咳嗽起来。 五娘喘息了半晌,苦笑一声:“我倒是真想掐死你。你欠我多少条命你知道吗?我姨娘,我弟弟,还有我自己” 五娘说的九娘根本听不懂。 然而九娘已经被恐惧压垮了。她缩在椅子下头,战战兢兢地看着五娘,求饶道:“你别杀我,我都听你的我去找那些东西给你。” 五娘冷冷点头。 九娘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奔进她就寝的屋子,从床边柜子里翻出一个大箱子,吃力地抱了出来。她打开箱子,将里头东西一股脑儿翻在地上:“都在这,你都拿去!我日后嫁给卓家,也不能戴这些郡王府的东西的” 五娘眼睛里恢复了一点点神采。她在小山一般的金银珠宝里翻捡起来。 很快,她选好了一对翡翠镯子,一对金镯子,一枚祖母绿戒指,一支镶嵌红珊瑚的金玫瑰簪子。她将这几样东西都小心地用一块红色绸布包起来,塞进袖子里,剩下的则毫不在意地推到一旁。 六娘就看着五娘装东西。她敏锐地注意到,五娘所挑的这些东西,上头雕刻的花纹都十分相似。 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见过?六娘有一瞬间的恍惚。 刚要再仔细看看,五娘却突然抬头,警惕地看着她。六娘只好移开目光。 “剩下的,五姐姐不要?”九娘胆怯地缩在椅子底下。 五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拉着七娘的手站起来道:“我要走了,九妹妹。”往前走了几步,突地回头嫣然一笑:“祝九妹妹与妹夫新人大吉,白头偕老。” 十五岁的五娘已是艳冠京华,这一笑,简直将满室的摆设都映得辉煌灿烂。她袅娜迈步离去,留下坐在地上的九娘死死咬着渗血的嘴唇。 六娘浅浅看了九娘一眼,伸手从九娘那一堆东西里再次翻捡起来。九娘面目呆滞,倒也不阻拦,任凭六娘又拿走了一串红玉髓串珠和一枚祥云鸾鸟花钿。 六娘将东西都好生地收着了。她必须弄清楚五娘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有关九娘的各类不堪入耳的流言,在一月之内迅速地消弭下去。 周昌仁受了好些日子的申饬,近来也好了。这不仅是因为宁国府将九娘一脚踢给了卓家,更是因为皇帝的后院也不安宁了。 南安郡王府世子的莫名受伤引起了京城人的猜测。而很快,宫中贵妃的降位使得朝堂中激起了更汹涌的浪潮。 二月初三,皇帝以贵妃跋扈c动用私刑的罪过将其降成了刘妃。二月初五,刘妃的母家受到牵连,刘妃在湖广做官的父亲和兄长都被贬谪,刘家顿时大受打击,追随秦王的臣子们也因此开始摇摆起来。 只是贵妃为何被贬c冯家那小世子又为何受伤,外人便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了。 冷眼旁观朝堂局势的周家,在看到太子果真为了六娘失踪一事参奏贵妃c而且竟还得到了圣上的信任,周昌仁和其父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件事情是因六娘而起的,若是太子参奏贵妃不成反被倒打一耙,那他们周家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周昌仁失了一个九娘,却也对六娘逃过一劫感到高兴。他为了拜谢太子搭救六娘c还借此事教训刘妃出了一口恶气的恩德,在二月中旬时携三弟去东宫请安,奉上了一些金陵的土特产聊表心意。 太子那日心情好,留周昌仁多喝了几杯。周昌仁按着自家父亲的交代,将一些朝中的要事趁机与太子商议了,并不敢打听六娘失踪三日的真相。 只是不料太子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朝周昌仁问道:“本宫听闻端静郡主回府之后,险些受人污蔑毁了清白,此事可是当真?” 周昌仁唬了一跳,忙跪下请罪道:“都是微臣治家不严c家中子孙不肖。原是我那不争气的九娘与人苟且,险些连累了六姐儿的名声。” 九娘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周昌仁虽羞愧难当,却也无法遮掩。只听太子冷声道:“这也不是大事。只是你家里那个六姐儿,乃是母后亲封的郡主。若真损了清名,东宫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就是十足的敲打了。 周昌仁听得心里咚咚地跳,暗恨家中许氏母女闹出来的幺蛾子。也不想想,六娘的郡主身份是皇后赐的,若是谁都能欺辱了去,那东宫和皇后的脸面又摆在哪里? “是是,都是微臣那不争气的内人和不肖女”周昌仁面上冷汗涔涔地。正欲叩头请罪,好在太子也不甚计较后宅之事,抬手命他起身道:“周尚书不必惶恐。你们周家多子多福,虽有那不肖之辈,倒也有六小姐这类争气些的。你怕是不知,你这六女可不是个简单的——本宫能抓了机会惩治那刘氏母子,也还多亏了她呢。” 周昌仁听得一头雾水。 他自然猜得到,六娘和冯家世子一同失踪之事和宫中刘妃遭贬有着不可分割的牵连。然而他却并不知道c也不敢擅自打听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这话让他有点懵了。 “我家六姐儿?”他费解道:“那孩子自幼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再怎样还是闺中女儿” “她年纪如何并不重要,只要福分厚重就够了。”太子声色清浅,站起来盯着窗外一处遥远而高耸的庙宇,目色深沉如水——那是金銮殿的方向。 是啊,真是个命硬的女孩子。被家中嫡母姐妹设下毒计陷害还能全身而退,落入匪徒手中还有冯家那小子舍命相救,甚至最后不幸成为被刺杀的目标,还能在深山老林里头躲上三天最后毫发无损地回来 高门贵胄的贵女们大多如瓷器一般,珍贵,却娇弱。她倒是个异类。 不但足够精明,还足够命硬! 命硬的人能活得更久,而很多时候,只要活得比敌人长久就算赢了。 “若不是她能回来c还拉着冯家那小子一块儿回来了,本宫也没办法对刘家发难。”太子说着垂下眼睑:“刘家这一回,可是伤筋动骨了。” 周昌仁更听不懂了。 伤筋动骨?难道刘妃被降位c其父兄受牵连丢了官位c秦王手底下的党羽们因此动荡,就能够对秦王产生重创? 可是,刘妃虽降位,却仍是嫔妃,未曾被废;刘妃的父兄受到贬斥,却没有被抄家流放;秦王更是没有得到惩处难道秦王党羽会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 不可能! 这么多年了,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皇后就曾经抓住了刘妃戕害另一位嫔妃的把柄,将铁证捅到了皇帝跟前。结果呢?不过是申饬几句c再将刘妃父亲升迁的事情搁置了一段日子而已。等几月之后皇帝消了气,还不是又宠上了刘妃? 都说打蛇打七寸。太子参奏刘妃的结果,在周昌仁看来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事实上在圣上看来,怕是也无关痛痒吧。 刘妃对自家的女儿和冯家的世子动用私刑c甚至射伤世子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是愚蠢而鲁莽的做法;太子抓住此事大做文章c最后将秦王党羽敲打一番的做法,其实也没高明到哪里去。周昌仁对此深感困惑。 “殿下身为东宫储君,自不是秦王庶生的身份能够冒犯的。”他只能赔笑道:“他们这些年也张狂成了习惯” “周尚书。”太子打断了他的恭维。下一瞬,他缓慢而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一句令周昌仁惊愕到震颤的话: “秦王与此事无关。” 周昌仁的瞳孔一缩。 “殿下?”他讷讷开口,却不敢主动追问。 “周尚书追随本宫有些年头了,本宫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太子淡淡笑道:“射伤冯家世子的人,的确是秦王座下的暗卫。然而,他们却并非受秦王指使。” 周昌仁的呼吸一滞。 若不是秦王指使,那么能是谁? 他忍不住寻思起来,不过一瞬,他脑子里猛然划过一道闪亮的光芒。 “周大人已经猜到了吧。”太子缓缓踱步至窗棂边上,负手而立。他的身形在落日的余晖下投射出一道斑驳而修长的影子。 “殿下,您是说十二皇子?!”周昌仁的脸色已是青白了,他哆嗦着嘴唇道:“只,只有十二皇子,和秦王交好多年,才能够动用秦王手底下的人” 太子轻声笑了起来。 “本宫这个最小的弟弟,自幼就被宠坏了啊。”他微笑着,面上似乎还能看出作为兄长对弟弟们的手足之情。 周昌仁却已经惊得浑身战栗。他看着太子道:“十二皇子,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太子淡淡道:“重要的是,秦王和十二皇子两人因为这件事结了梁子了。十二弟深受父皇偏宠,这些年跟在秦王身边,还真是给秦王办了不少事儿。周大人也知道,圣上老了,心思越来越重。圣上能够猜忌我,也会猜忌秦王,毕竟秦王也已二十有五,羽翼日渐丰满。若不是十二弟在圣上面前帮他斡旋,他也未必会顺风顺水。” “殿殿下。”周昌仁觉得自己唇角都有些干裂:“是您将祸水引到了秦王身上的” “在本宫看来,刘妃与秦王并不冤枉。”太子挑了挑眉:“秦王收拢十二皇弟这些年,早就该知道十二皇弟是个什么性子。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c不懂得尊卑廉耻c仗着圣上的宠爱为所欲为!圣上也的确宠着他,无论他做了什么,是杀人放火还是贪赃枉法,都一笑置之甚至替他遮掩。这样的人” “这样的十二皇弟,闯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患也是情理之中了。而且,面上看起来一无是处c纨绔放荡的十二皇弟,难道就真是个毫无野心的孩子吗?难道就因为他不肯学习四书五经c对朝堂政事不感兴趣,他就会对皇位也不感兴趣吗?” 太子说着,忍不住冷笑起来。 周昌仁却已经说不出话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局势 他大概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但也只是大概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还是没有告诉他。 他当然不敢去问。 十二皇子射伤冯家世子的原因并不复杂,因为——冯凌曾经亲手射伤过他!按着十二皇子的性子,不记这个仇才是见了鬼! 可是,就算要寻仇,他又为何好死不死地动用了秦王的暗卫?那可是秦王手里的底牌,能够交给他利用,本是为了在储位争端中遇到真正的危机时,十二皇子能在这些人的庇护下保住性命。而那十二皇子可好,握着人家的底牌不当底牌。 左右不是自己养的暗卫,真出了事儿,自己也能摘得干净就比如太子这次的祸水东引。 只是,自此以后秦王怕是会吃一堑长一智了。 周昌仁能够预料到秦王和十二皇子之间的龃龉。若是寻常小事,秦王为着储位大业能忍就忍了,但牵扯到了暗卫c人命c冯家c周家 秦王就不能继续纵容十二皇子了。 而且,太子殿下那句话说得妙——十二皇子难道毫无野心吗?他今年也有十五岁了! 谁会对圣上座下的位子视而不见?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抵挡九五至尊的诱惑,坐上皇位,坐拥天下,握着无人能够反抗的权势这样的日子甚至只过一天,都值得大家为此付出生命。 十二皇子日渐成人,对秦王的蛊惑怕是早有了反抗之心——凭什么你能够受父亲重用c成为皇储易主的人选,我却只能做你背后的助力?同是龙子凤孙,谁又比谁矜贵? 而暗卫射伤冯凌之事,必将成为压垮两人同盟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昌仁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太子,神色越发敬畏。 太子什么都算准了,才会这样做。 太子没有对刘家下狠手,也没有对秦王发难,却拐弯抹角地打破了秦王和十二皇子的联手。十二皇子不是寻常人物,他既是尊贵的皇子,又是皇子中唯一得到父亲纵容的孩子。有他做秦王的左膀右臂,太子登位之事实在是难上加难。 分而治之,各个击破这样的上上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周昌仁忍不住轻叹一声。 “大难不死定有后福,你府中六娘日后会给你带来福禄的。”太子转身,神色平缓而清冷。 “家中女儿里,也数着六女懂事大方c贤良有度。”周昌仁忙道:“只是她不过是国公府的女儿罢了,当不得殿下的赞誉,殿下能够册封她为郡主,已经是无上的恩德了。” 太子面上神色不动,半晌坐下来道:“也罢,左右她年纪还小倒是她外租家文大学士府,倒真是个纯臣呢。” 提起文家,周昌仁感觉到头顶的压力似乎骤然减轻许多。 他低头道:“其实自从上回十二皇子在文家闹的那件事情惨死的林小姐是文家的人,文家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了。如今秦王那边都将文家看做咱们的人。” 太子道:“文家本不是什么权名显赫的氏族。只是这清流文人,到了要紧时候也是十分有用处的。” 意思就是文家虽然无权无势,但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让太子看重了。 周昌仁听着太子这意味深沉的话,不敢随意接话。只听太子又道:“文家近来也出风头了。” “什么风头?”周昌仁不太明白。 太子就笑了:“文家有个幼女,年仅十三岁,惊才艳艳,乃是京城中第一才女。”知道周昌仁从来不关注什么才女美女之类,便又道:“人称晶清山人的,周大人这回总该知道了。” 周昌仁就“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倒是听说过,在下也读过晶清山人的诗词,的确文采斐然。可惜是个女儿身。” 太子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淡淡道:“女儿身,怕是比男儿身更有用些,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男人能成大事。我准备迎娶她为侧妃,你看如何?” 周昌仁一下子愣了。 对太子跳跃性的话题并没有心理准备 娶侧妃可是一个政治性任务这哪里是谈论什么才女美女的。 周昌仁立即陷入了认真的沉思。半晌,他抬头道:“文家殿下是不是想利用文家,做给圣上看?文家清流学士,和冯家截然相反,若是娶了文家的女儿,看在圣上眼里就会认为殿下推崇儒学礼义c重视才德教养,并非一意扩张势力。去年那件事情给咱们提了个醒在下认为,您的确该娶这样一位出身清流的侧妃了。” 清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忠君c重规矩c正直c单纯c远离恶劣残酷的政治斗争。这也是为什么大学士们无权无势,却受到官员们羡慕的原因之一。 太子从前的做法,太激进了,拉拢了太多类似冯家和周家这样手里掌权c甚至握着兵马的氏族,皇帝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如今太子再迎娶一位大学士家里的女儿,定会弥补圣上心里的印象。 “周大人所言,正是本宫心中所想的。”太子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周昌仁:“周大人有所不知,去年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安排了要迎娶文氏。然而秦王也是能耐,猜准了我的心思,竟然想要奸杀文氏嫁祸给我。” 去年出事的时候,正是太子打算迎娶文氏的时候。结果秦王的打击彻底破坏了太子的计划,而且将太子想要改变在父亲眼中印象的目标,转了个弯,引向另一个截然相反的c通往地狱的方向。 周昌仁面上有了了然之色:“秦王此人太狡猾了些。” “而且还有一点,大人怕是忽略了。”太子平静道:“这文氏不仅仅是出身翰林世家的女儿,更是咱们京城的第一才女,晶清山人。和这样的女孩子联姻怕是父皇会觉着我这年近三十的家伙又生了少年情愫了。” 说着忍不住大笑两声。 周昌仁也哈哈大笑起来,如长辈一般看着太子道:“殿下啊,您也是男人,生出些少年情愫,有什么不该的?微臣是过来人了,还是劝殿下一句,为着喜欢的人放弃些别的东西,到老的时候想起来,肯定是值得的。” 太子又高声笑起来,摆摆手道:“倒不是真看上了。只是父皇若这样想,就是咱们的福气了。父皇如今脾性也古怪地很” 圣上是喜欢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c手握重权的太子,还是喜欢一个有血有肉c重情重义的太子?前者随时会为了权势抛弃骨肉亲情,这其中就包括“父亲”这个人物;后者倒是为情所困,无法做出那么心狠手辣的事情。 周昌仁深觉太子十分不容易。既要暗中壮大党羽,又要面上做足功夫,打消皇帝的疑虑。 君臣两人对酌了一晚,相谈甚欢。入夜时分,周昌仁才带着些许酒气打道回府,一乘青色的轿子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太子等周昌仁出府了,方唤来贴身宦官,问道:“太子妃今日也没有起么?” 宦官脸上发苦,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太子便叹了一声。 “罢了,再请宫中院判大人瞧瞧吧。若是不成我也没有办法。”太子面色黯淡。 那贴身宦官年纪也很大了,在太子跟前一贯得脸,太子府里的门客们实则都是他管的。他看着太子面上的疲惫之色,心里跟着难受,道:“太子妃娘娘福泽深厚,该是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真是” “谁说不是呢,在这节骨眼上!”太子的声色有些冷硬,竟是对自己这个原配妻子没有丁点疼惜的:“没有那个本事保住孩子,也就罢了。谁料还听了奸人挑拨,小产后一口火气上来她本就体弱,如今成这个样子,我看宫中院判也未必有办法。父皇上月又病了一回,真不知还有多少时候这种关头,冯氏不能辅佐襄助我,反倒成了拖累!你说她福泽深厚,我看再深厚的福气,都能让她自个儿折腾没了!” 若是冯氏宽和大度些,就算没有孩子c没有自己的宠爱,凭着她娘家这些年的功劳,等自己登基后,难道皇后的位子会让给除她之外的谁?赵侧妃再得宠,自己也没有扶正一个侧室的意思。 储位大业之争,前头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偏后院还动荡起来。太子这时候也不禁想起那个后宅起火的周昌仁了——真是一对君臣,同病相怜! 若是冯家再有个嫡系的女儿也好了。可偏偏冯家人丁不旺,郡王妃只留了一子一女,另外几个没有爵位的叔伯家中,女儿全是庶出,身份实在够不上东宫正室的位子。 太子深感头疼。 只是还是庆幸,他此前其实料到了这一步,早作了打算——此前倒是没想到太子妃会骤然病重,并有性命之忧。而是觉着太子妃向来斤斤计较不识大体,到了关键时候很可能出状况。果不其然出事了。 “也罢,亏我早有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太子面上已浮出了笃定神色。 东宫迎娶文家七小姐为侧妃的旨意很快下来了,跟着旨意下来的还有圣上亲赏的聘礼,倒是给了太子和文七小姐极大的脸面。 在太子与秦王斗争微妙c宁国府出了丑事的时节,东宫迎娶侧妃无疑为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京城增添了新的喜气。 只是宫中太子妃病重的消息也星星点点地传了出来。文家喜气盈门之时正是冯家受难之时,南安郡王妃拼了老脸进宫求见皇后,才勉强得到了太子的允许,能够去东宫再看一眼女儿。然而这一眼,看得南安郡王妃几乎昏死过去,回来郡王府的时候她就承受不住女儿病重的惨状,一病不起了。 南安郡王府的后宅也乱了起来。宁国府赵夫人得了消息,对郡王妃的悲痛心情感同身受,立即遣了三太太往郡王府探望。而那卧病在床的郡王妃一听是宁国府的人来了,派了自家两个弟妹亲自去迎,自己也撑着坐起来招待。 三太太先是面上客套了一回,看着郡王妃一夜之间竟生了那么多白发,不由也落下泪来,陪着郡王妃哭了一场。半晌,想起自家婆婆交代的话,试探着道:“没有想到太子妃殿下那样仙女一般的人物,可惜没有一副好身子宫里那么多御医就没有能治的么?” 郡王妃哭得掌不住,道:“宫里就没有哪个御医没去东宫看过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这就是命了” 三太太“唉”了一声道:“真是这样,药石无效,不知佛法道学有没有用呢?您平日也爱钻研佛经晚辈在娘家时,家里大嫂子也是产后不调,险些病死了的。还是我娘走投无路,无奈中用冲喜的法子,给我那年幼的弟弟说了一门亲事,当月就娶了。没想到还真管用了,我那大嫂子续了三年的命,也算上苍保佑” 郡王妃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看着三太太,面目中露出深意。 三太太忙道:“我这也是随口一说。这种事情灵验的是少数,多数哪里有效果呢,不过是人心里的希冀罢了。” “便是这样,总是有一份希望。”郡王妃缓缓地开口了。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家里这个小儿子,和您家里的六小姐的确是有缘分的。” 三太太眼睛里明显亮了一下子,随即又做出一副伤感模样道:“也不求成不成的,只是赌个命若是成了自然是好,若是不成,我们两家做了姻亲,只有好处的份——这话是我家老太君吩咐我带着给您的。” 郡王妃轻轻点一点头,随即静静地不说话了。 半晌,她方道:“如此甚好。只是就算仓促,过场也必要隆重了。”说着捧着面呜呜哭起来:“若真的能灵验,我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可怜的媛媛啊” 三太太陪着哭。等哭够了,连忙道:“您说的是。就算为着赶时间匆匆地办,这一个是您府中的世子,一个是我们家的郡主,万不能委屈了一丁点。” 郡王妃点了点头。 三太太在王府用过午膳后才离开。回去时到了赵夫人跟前,将和郡王妃的话一一地说了,笑道:“因为九娘的事情我们已经得罪了南安郡王府。没想到这次能这么爽利地答应咱们家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嫁妆 赵夫人脸上却不大好看,冷冷道:“她自然答应地快。她家里的长女就快不行了,男人在外打仗,手握重权是个一般人求不来的好事,只是在圣上跟前就难过了。你以为冯家不怕?” “怕什么?难道还会”三太太面露惊恐:“那可是立下过军功c打退过匈奴的冯家啊,在百姓心里头也十分地” “皇上不高兴了,他们家里能有什么好?”赵夫人哼了一声:“太子妃若这一次过不去,冯家在宫里就没有势力了,这多危险?倒是我那如珠似玉的六姐儿,乃是公主伴读c郡主之尊。” 三太太不说话了。许久又笑了,道:“哎呀,总算咱们的六姐儿有了个好归宿。您当我看不出来,冯家的那位小世子对六姐儿的心思不一般啊。上回六姐儿和世子爷一块儿在宫里出了事情” 赵夫人脸上这才好看了一点,点头道:“六姐儿我放心。她脾性好,识大体懂进退,又撑得起事儿。等她做了郡王世子妃,太子妃又不成了,过不了几年,郡王府冯家就握在她手中了。” 也就握在宁国府手中了。 当六娘第二次收到南安郡王府的聘书时,她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她并非没有预料到——九娘不成了,宁国府又不想放弃和郡王府的联姻,最合适的人就是自己。然而她想不到会这么快! 她与冯凌在生死关头私定了终身,两人一同活着回来后,六娘对南安郡王府的再次提亲也早有预料。然而令她不曾想到的是,提亲的缘由并非是冯凌使了什么手段,而是因为宫里的太子妃病重! 她和冯凌两个是要被拉过去冲喜!是冲喜啊! 冲喜这种倒霉事,当被冲喜的目标是天下第二高贵的女人太子妃时,其实也不是多么丢脸和委屈。而且她是郡主,冯凌是冯家的独苗苗,谁敢给他们委屈受。 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冯凌手里。而且这一次不是单纯的联姻了,是背负着政治使命的,如果他们两人的婚事真的把太子妃冲得起死回生了,那对于太子党来说可是大功一件。 六娘看着手中两个装着玛瑙手钏的楠木匣子,心里头渐渐翻滚起不知名的情愫。这是冯家送来的随礼,价值高昂的c硕大的玛瑙串珠,上头雕刻着细腻精致的莲花浮纹,看上去就像 浴火的红莲一般。 六娘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对婚姻大事完全没有准备好。她现在既紧张,又惶恐,她还未做好跨入一个全新的天地的心理准备。 她与冯凌接吻时,她以为她要死了,然而结果并不是这样。他们两个都活着回来了。 摆在面前的问题从手拉着手一块儿死,变成了要明媒正娶地嫁过去c住在一块儿c而且一住就是一辈子。 六娘霍地站了起来,手上的楠木匣子重重磕在了妆镜台上。 要住一辈子啊!而且,数月之后就要完婚!根本没有给她一丁点准备的时间啊! 她还完全没有想好怎样对付冯凌这个暴脾气c不按常理出牌c又动不动喜欢打人的小魔头啊! 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念着当初冯凌承诺给她的话——别害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她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却又忍不住对未来这条注定崎岖的道路胡思乱想。冯家,冯家储位之争越演越烈,冯家作为争斗的旋涡,是会在夹缝中一路往上爬,还是会被漆黑的朝堂撕裂地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无法预测未来而她年幼的夫君冯凌,又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对待婚后的她? 真是令人不安啊。 只是再不平,这场婚事的操办却是真的迫在眉睫了。 九娘的婚期准备时间是四个月,然而六娘的时间竟然只有三个月。为了完成所有流程,三书六礼这种硬性废时间的东西干脆统筹规划,把顺序打乱,并同时进行多个流程。比如聘书和礼书是一起送到的,纳吉和下聘是一起进行的。 在礼书到达后的短短三天,由南安郡王府将一百二十八箱子的聘礼浩浩荡荡送往宁国府。由于时间紧迫,这一百二十八个箱子里头,十个箱子装的都是金元宝,金灿灿一大片,沉甸甸八个人都抬不动,算下来礼金高达八千六百两黄金,折合白银八万陆仟两,创造了京城聘礼历史之最。 另外四十个箱子里一股脑塞的是宫中赏赐的c西域进贡的c北疆战败小国供奉给郡王的绫罗绸缎和香料。虽然宁国府周家祖籍金陵,最不缺这些,但冯家表示布料最占地方,别的东西一时半会凑不出四十箱子,西域的绸缎和江南的又是截然不同,就当图个新鲜。 还有三十个箱子,都是空的,每个箱子底下放了一张纸——是冯家在全国各地商铺c酒楼c钱庄c果园子c耕地等的地契和房契。 再然后八个箱子,塞满了冯家上下赠送的珠宝首饰和头面等物,冯家这类东西都是宫中御制,价值可谓一般,只是这些贵重的东西最不占地方,四处搜刮东拼西凑也才凑了八个箱子。还剩四十个箱子,冯家没办法,竟然将齐州一位亲戚几年前赠送的紫檀木c乌木c沉香木c金丝楠木等等塞了进去。 拿木头当聘礼当真前所未有,但别的东西一时半会哪里凑得下四十个箱子啊。好在那些木头真的比黄金还值钱,乌木也就算了,那装沉香木的两个箱子就比装金子的十个箱子值钱。 与此同时,为六娘准备嫁妆的宁国府c成国府和文大学士府三家也在发疯。前些年成国府嫁元娘的阵势堪称十里红妆,这回轮到宁国府嫁嫡长女,赵夫人和老尚书都下了令要比着成国府的来,只能高了不能低了。 文大学士府本不看重六娘这个外孙,然而如今六娘是宫中郡主,又即将成为郡王府冯家的媳妇,和从前可不一样了。再则赶巧,文大学士府的七小姐文惠即将嫁做太子侧妃,为文侧妃预备嫁妆的同时,按着一半的规制给六娘准备了添妆,倒是不麻烦。 为了凑够六娘的一百四十八抬嫁妆,首先赵夫人将自己当年的嫁妆贡献出来了;世子周昌仁将外头一些房契地契学着冯家做法,一个箱子放一张,又把银元宝和金元宝塞了七个箱子;随后六娘在文大学士府的两个舅舅征得老夫人同意,将文家书房里孤本古籍搬了一些;因六娘是得过敕封的郡主,宫中按例就赏赐了三十抬嫁妆,虽然都是什么青玉白玉金银一类最寻常的东西,但那箱子上头写的“端静郡主,圣上御赐”八个烫金大字就能晃花京城百姓的眼睛。好了,六娘的嫁妆解决了一大半,最后还剩四十多个箱子。 周家甄夫人c二房和三房太太都将家底翻了一遍,捡那占地方又价值不菲的物件往里塞,什么三尺高的珊瑚树c九尺长的天蚕丝双面绣屏风c西北厚重的狐裘c虎皮c貂皮等等。最后的二十几个箱子周家实在解决不了了,彼时昼夜不停歇地绣嫁妆的六娘也被折腾地半死不活,干脆摆手道:“不用费心了。我看咱们家豫园里头的那些牡丹c水仙c铃兰c天仙菊等等就挺好,一个箱子放两盆,不是很容易就解决了吗!” 赵夫人拍案道:“胡闹!你看谁家里拿两盆花当嫁妆啊!到了夫家开箱子晒嫁妆,你要丢死人啊!” 六娘撇嘴道:“这不是为了凑数吗。” 赵夫人叹息:“这么紧的时间,别说一百四十八抬,连四十八抬都难凑的。”看着自己三房c二房的两位儿媳妇道:“宁国府要嫁第一个嫡女了!你们就都没有主意了?前些年让成国府压着也就罢了,如今宁国府一门两尚书,难道还能低了成国府去?若这回六娘的嫁妆比不上元娘的,咱们宁国府在成国府面前还是别想抬头!” 三太太愁道:“我们三房本就没有多少东西,都添了两个庄子的地契和十几件衣裳c头面了,实在是” 二太太脸上神色更紧张,三房明里暗里被赵夫人宠着,还拿不出东西来,他们二房庶出的,家底都快被翻遍了。再翻下去,真的要穷得吃不上饭了。 都怪那太子妃!身子不争气,竟要六娘这么快完婚。若是能细细准备嫁妆,婆婆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四处去凑c去买c去办,一两年下来想凑总能凑个一百多抬的。 赵夫人看着她们俩,道:“不是让你们拿东西出来。只是事态紧急,没有别的来路,今日你们拿出来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全部折成现银还你们!” 二太太脸上一点没回复神采。要等几个月才能还?那二老爷眼前的几个月都过不下去,同僚那边没有打点的,还能混吗? 正愁苦间,一向头脑精明的二太太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亮光。 她急急道:“娘,媳妇有个主意!娘是不是忘了,六姐儿的生母c大房的先夫人,嫁进来的时候可是六十八抬嫁妆啊!” 赵夫人被她这句话说得愣住了。 是啊,文氏的嫁妆 文氏去世的时候葬礼操办地太隆重,花了不少钱。不过就算这样,那六十八抬嫁妆好歹也还剩了三四十个箱子吧。 都哪儿去了?方才怎么没想到呢! “先夫人的嫁妆按例是由继室保管的,除了大嫂那里,还会在哪儿呢?”三太太脸上一扫忧愁,竟是满面兴奋,眼睛里都透出光芒来。她急匆匆说着,又看向六娘:“好侄女儿,你性子善良,这些年竟没有向你嫡母问嫁妆的事情?那是你亲娘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东西啊!文大学士府那样的人家,多的是古书c古画c珍玩c奇石等等,那可不是钱能买到的!” 六娘看着三太太有些茫然。半晌才道:“三婶子,我我也是个无知的,从来不想这些事情。倒是那一年我病了,御医开的药里头有那百年c千年的人参,我没有那个钱财,只好到我母亲跟前问母亲说了嫁妆寻常时候绝不能动的,动了不吉利,要攒着等我出嫁的时候做添妆的。” 赵夫人听着就嗤笑了一声。 三太太却是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拍手尖叫道:“啊呀呀!你那个时候都病成什么样了,一年都没有下床,我去看你,瘦得似柴火一般说是病入膏肓都不为过!都快丢了命,你母亲竟还说寻常时候不能动嫁妆?救命的时候不能动,那还有什么是不寻常的时候呢!” 二太太叹着气,道:“谁知道大嫂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唉,现在想来也是咱们疏忽了,六侄女病得快没了命,大嫂怕是孩子多,也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若不是六侄女福大命大,如今怕是早就咱们这些做婶子的怎么就没上心呢,若是那个时候去照看着,六姐儿也不知受那么多的苦,连药里面的人参都” 家里小姐病重,就算做嫂子的也有照顾的义务,做亲娘的反倒二太太这话竟是比三太太更为诛心,三太太都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一向圆滑好人缘的二嫂,对大房许氏恭恭敬敬c鞍前马后的二嫂,这会儿竟是落井下石最狠的那个。 赵夫人脸色越发地沉了下去。 许氏么呵。 “你们两个陪着六娘去豫园走一趟吧。”赵夫人淡淡地吩咐:“文氏的嫁妆,按理的确是许氏来管着的,账也在她那里。只是,当初文氏的嫁妆单子,我有一份;后来操办葬礼的时候,花去的钱财账本,我这里也有。我让松龄院的管事张婆子和郑婆子两人将两本账都交给你们,你们拿着过去——第一本账扣去第二本账的东西,就是剩的东西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相视一笑,露出一个互相都理解的神色。 两人便携手告退了。 豫园的大铜锁第二次被打开了。 和六娘一样,九娘如今也在家里绣嫁妆。因着六娘与郡王府定亲,九娘这里竟是无人问津。 为了六娘的凤冠霞帔,赵夫人花了大价钱,急火火地将京城里最有名的“湘妃玉”c“和韵居”两家绣楼的二十几个绣娘全请进了府中,帮六娘绣嫁妆。饶是如此,六娘那从里到外包括朝服的十来件衣裳到现在还没做完,六娘也累得两眼冒金星。 再看九娘这边,除了一贯跟着九娘的两个贴身大丫鬟,竟再没有人,九娘的绣工又差,如今也才绣了下裙的祥云,滚边都没加;此前是绣了一件袖摆子的,宫里两个嬷嬷重规矩,斥责了绣得歪歪扭扭,竟给剪了让返工。 九娘就弯着腰趴在绣架上头,累得胳膊腿都比上回看的时候又瘦了一圈。许氏也在帮着绣,然而许氏养尊处优多年,也不爱拿针线,她的绣活在两个宫里嬷嬷眼里照样不合格。两个嬷嬷在侧站着侍奉,一眼瞧过去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 三太太打头阵,一阵风一般地冲进来了,看许氏母女都在绣嫁妆,朗声大笑:“我的大嫂啊!您还做什么嫁妆?您女儿嫁的又不是公侯贵族我看,将从前您穿过的找出来给了九侄女,不也省事?寻常百姓家里没有钱的,哪会嫁一个女儿就绣一套衣裳,不都是穿姐妹的c穿母亲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贪墨(今日有三更共万字!) 许氏就盯着三太太,眼睛一眨也不眨。 三太太又朝六娘和二太太笑道:“你们看是不是?再则,家里也没有那么多功夫为九侄女准备,为何还要这样麻烦呢!六侄女要嫁的是京城八大家之首c南安郡王府冯家,那一百四十八抬的嫁妆凑得咱们焦头烂额地。如今五侄女刚许了金陵望族c江南织造陶家三房的独子,婚期定在一年之后,也是有些急了。大哥还吩咐了,五侄女的嫁妆定在六十八抬,比着当年文夫人的规制来。” 六娘要嫁郡王府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豫园这里也早知道了,这回再听三太太说起倒没觉得什么;然而当九娘听了三太太提及五娘时,额头上的经脉突然暴起,双目圆睁喝道:“你说什么!五娘要嫁金陵陶家?!” 三太太满面喜色地笑:“是呀!你还不知道吧?金陵陶家可是世子爷精挑细选出来的,五侄女已经十五岁了,再耽搁不得。陶家人丁简单,男方的母亲多年前早逝了,其父十分正直忠孝,为了儿子没有续弦。其父如今是金陵五品府丞,原是世子爷的下属,说是明年从四品的府台大人要告老了,世子爷自然要提了其父上去的。且陶家的长房大伯是圣上亲任的江南织造,那样要紧的位置,和金陵府尹一样是最受朝廷器重的啊呀,咱们五姐儿生得沉鱼落雁,有这份福气是应该的。进门就是当家的,上头没有婆婆,事事还有长房照顾着,不需要操劳” 三太太絮絮地说着,将陶家从里到外又赞了一遍——纵然因宁国府祖籍是金陵,世子又在金陵为官三年,周家和陶家的交情颇深,九娘和许氏也对陶家十分熟悉。三太太还是面面俱到地给九娘描述了一遍。 九娘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那二太太突然温和地笑了,插话道:“九姐儿如今知道了?咱们家里的女儿都有福气,不光六侄女要做郡王府的世子妃了,庶出的五侄女也要嫁给陶家,陶家是咱们世子爷下面的人,怕是要将五侄女当祖宗一样供着的。哦,还有七侄女七侄女也大了,近来跟着五侄女一道在世子爷的书房里学书法,倒让世子爷夸了好几次。世子爷说了,有意从工部的下属里头再给七侄女找个好的” “我才是世子爷的正房,她们这几个小的婚事,哪一个能越过我去?!”坐着的许氏突然高声尖叫了一声,站起来双目赤红地喊道:“你们编些瞎话来骗我吧!六姐儿嫁的是王府,有公婆亲自做主,也就罢了。可那小五c小七她们两个,要嫁狗嫁鸡,都是我来做主!哪有爷们儿做了后院的主?” 许氏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二太太吓得往后一退,三太太倒没吓着,哼了一声道:“大嫂您这说得什么话?嫁狗嫁鸡,陶家好歹也是百年书香门第,您这说的工部的京官们也都是贵家子弟” “她们想嫁给陶家那样的人家,休想!”许氏全然不顾三太太的挖苦讽刺,厉声怒喝:“我不准!谁能越过我去!你们让周昌仁进来和我说话,有本事,他休了我啊!” 京城的名门贵族里,的确没有男人做主儿女婚事的惯例,这个权力是掌握在主母手里的。 再则,律法里也写得很清楚,儿女婚事父母之命,由母亲操持,父亲只能帮忙相看。 许氏从前大权在握的时候,就压根没想过把五娘七娘一群庶女嫁给好人家。她整天想的都是送哪个庶女去做妾c做侧妃c给哪家病重的独子填坑等等,用来换取家族利益。而现在又涉及到一个敏感问题,九娘被迫嫁入门楣低贱c家道没落的卓家,其余的庶出们却一个个比九娘嫁得好,许氏安能甘心? 她此前还谋划着,等九娘嫁了,她就要以嫡母的身份,将这群庶女全部嫁给破落户,让她们过得比九娘更凄惨,让她们一辈子别想越过九娘去。六娘上头那么多人护着,还有宫里皇后看重,她动不了;其余五娘一群,还不是任凭她拿捏? “大嫂,您较这个真做什么?唉,九娘已经这样了,五娘七娘自然要嫁好了,才不跌咱们国公府的面子啊。”三太太轻轻地笑:“您说世子爷世子爷虽是爷们,然上头还有咱们母亲呢。您房里几个女儿的婚事,都是世子爷和母亲商量了,母亲也点了头的。您就别操劳啦,母亲都帮着您做主了。” 赵夫人那个老不死的妖婆!许氏眼中怒火冲天,赵夫人既病成那样,为何不颐养天年,竟还处处与她为难! “母亲我要见母亲!”许氏面目狰狞,几乎要扑上来揪住三太太的衣裳。她大声道:“我给这个府里生儿育女,母亲就这么苛待我!我不服!凭什么不让我做主?我还是不是世子夫人?!我还有三个儿子,琰哥儿和瑞哥儿呢?!还有我那珍哥儿和婉姐儿呢?母亲不喜欢我,难道就忘了我给她生的这么些孩子?” 三太太撇了撇嘴,大哥到现在还没休了你,大半也是因为这四个孩子。 不禁心里又不悦了,瑞哥儿和珍哥儿都是皮的。琰哥儿小小年纪,竟十分出息,在书院里最得师傅看重,明年就要乡试唉,这许氏夜叉一个,竟生了个有本领的儿子,等琰哥儿长大了,怕是还能给许氏挣诰命! 三太太看着自己扁平的肚子心里不平,自己嫁进来也有五年了,就得个女儿。 “瞧我,只顾着和大嫂叙话,忘了咱们的正事了。”二太太笑道,一边拿出了两个账本,和六娘道:“毕竟是六姐儿自己的东西,先让六姐儿看看吧。” 两个账本就递到了六娘跟前。 许氏却还在两个宫中嬷嬷的钳制下,要扑上去打三太太。三太太往后躲,一壁道:“大嫂还有心思与我争吵,您不看看二嫂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快言快语地将赵夫人的交代一一说了,道:“劳烦大嫂,快些将先头大嫂的嫁妆给我们找一找,我们也急用呢。” 许氏脸上的神色突然僵住了。 却说那边二太太却已经拉着六娘,手持一只算盘,飞快地将两个账本扣减之后的单子列出来了。二太太一边算一边念道:“精圆珍珠三斛,翡翠原石一匣,老牛角竹筒三只,象牙雕花床一件,翡翠白菜一只” 许氏的脸色越来越白。六娘和二太太一同看账本,半晌理完了,六娘和二太太道:“竟有这么多东西?而且大多都是室内摆设一类的。” 二太太道:“你母亲的娘家是大学士府,文人风雅,好这些珍玩。这样的东西和金银珠宝是没法相比的,有些牛角象牙一类还算寻常,也就值个千八百儿;可我看着里头好些天珠c梅花石c南海鱼花等等,都是大学士府几百年代代相传的底蕴,还有些失传的字画墨宝。” 六娘这才了然地点点头,笑道:“我以前不关心这些庶务,不知道我娘原是这般高洁娴雅的人物。” 二太太笑道:“你放心,你眼前这位母亲这么些年抚养你,都帮你好生地收着的呢。”说着如往常一般恭敬看着许氏:“大嫂,六侄女是先头大嫂唯一的孩子。她就要出嫁了,按理先头大嫂的嫁妆该拿出来了。大嫂持家有度,这些年怕是将先头夫人的嫁妆又增产了不少,您拿出来看看吧。” 许氏的嘴角就开始抖动。半晌,她冷冰冰地吐出来一句话:“文夫人的东西我并不敢动,都收在库房里了。” 三太太道:“那好,我们和六侄女一同去抬出来吧。”便招呼了带着来的十几个婆子,和许氏道:“劳烦大嫂遣个人与我们带路。” 许氏喘息了几口气,才朝外喊了春分进来。春分神色十分惶然,进来瑟瑟地行礼,领着三太太一众往库房去。到了库房,春分拿钥匙打开锁,不敢进去,和三太太道:“东西全都在里面了。这个小库房是连着正房的,先头夫人的嫁妆就收在左手第三个门里头。” 众人便下库房,见所说的第三个门里头的确堆了好几十个箱子。婆子们便合力将箱子搬出来,搬的时候一个婆子道:“我们一个人就能抱着两个,不必抬了,里头好似没什么东西,轻得很。” 三太太c二太太都冷笑不语,六娘面色平静。很快众人抬了箱子至许氏跟前,问许氏道:“这些箱子的钥匙呢?” 许氏道:“因着是先头夫人的东西,我平日从不经手,钥匙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三太太不恼,道:“也罢,现在六姐儿急用,没有那么些功夫。”招呼了两个婆子拿了锤子来,一个一个地砸开。 砸开第一个箱子,里头放着两匹发霉的缎面;第二个,里头是合计起来不过一百两的碎银子落在底下;第三个往后,就没有东西了。三太太气笑了,拿着刚刚二太太和六娘写的单子和那两本账簿给许氏看:“大嫂,您看好了。这一本是先头大嫂的嫁妆单子,这一本是后头花了的单子,剩的嫁妆单子二嫂理出来了。我就问问大嫂,这些东西呢?是我们不会算数,还是东西飞了?” 许氏冷哼一声,兀自坐下来道:“这些东西我从未动过!连上头的锁我都没开过!至于东西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 三太太一愣,她是没想到许氏会抛出这么幼稚的话来耍赖。她脸上就涨红了,道:“那不是大嫂拿的就是自己飞了?我定要禀到婆婆面前,六姐儿的东西不能这样被人昧了去!” 许氏呵呵两声笑,仰着头不说话。 她这个样子,三太太还真没有办法。六娘眼见互掐了多少年的许氏和三太太又要掐起来,连忙劝道:“母亲,三嫂子,您别着急。咱们这么大家业,账务处理不容易,我们再找找,总会找到的。”她面上做出一副柔顺模样,又低了头道:“就算找不到,也罢了。母亲抚养我这些年,这份恩情难道抵不上一些死物么。没了就算了” “什么没了就算了?”三太太拍案而起,皱着眉头看着六娘:“六侄女,这可是你娘的嫁妆啊!你眼前这个继母,抚养你这些年,差点把你养得病死了,这还叫恩情?!继室贪墨前头夫人的嫁妆,这告到官府去,流放三千里是跑不了的!六侄女,你即将嫁入王府,嫁妆上的事情,怎能说罢了就罢了!” “黄云馨,你血口喷人!你说谁贪墨嫁妆?”许氏瞪着眼睛就跳起来了,恶狠狠指着三太太:“你再说一句,我先去公婆面前告你不敬长嫂!” 三太太不甘示弱,砰砰地拍了两下茶几子,勃然大怒:“许瑰英,你还有脸去公婆面前说话?你欺辱继女c贪墨先头大嫂的嫁妆,今日我就要为我侄女出头了,你待怎样?!” 两个妯娌争吵的声音之大,把外头站着的一群丫鬟都给吓得腿软。二太太看不下去了,忙劝道:“都是一家人,争个什么啊!都别吵了,别吵啦闹得娘知道了,怕咱们三个都没有好果子” 许氏和黄氏两人仍不听劝。二太太看了半晌,道:“大嫂,三弟妹,你们听我一言吧!嫁妆没有了是一定要找的,我觉着怕是大嫂放在了别的地方,不记得了。尤其这些日子给九侄女准备嫁妆,大嫂忙中出错,也是有的。我们就帮着大嫂找找吧!” 忙中出错? 三太太虽然没有二太太那么精明,却也听出味道了。 她唇角就漫出一丝浅笑,一手拉过六娘道:“走,咱们去里头几间屋子找找!我看大嫂肯定是记错了” 平日里被厚重铜锁禁闭的豫园,这一日从晌午一直热闹到了深夜。 两位太太不顾许氏阻拦,将许氏所居的正房和九娘所居的小榭四处翻遍了。翻了也就罢了,要紧的是,众人真的在九娘寝室东边的绣房里,翻出了满满十二箱子东西,都是文夫人当年的嫁妆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失心(二更!还有三更哈!) 文夫人出身大学士府,她那些东西根本不是金银首饰,而是些罕见的奇珍异宝c失传许久的古人字画等。所以,这样的东西一亮出来,是人都能认出是当初文夫人的东西,根本无可抵赖。 最后惊动了赵夫人和世子爷,世子爷领着人过来看了。一看果真如两个弟妹所说的,许氏为了给九娘准备嫁妆,将文夫人的东西全部都掏出来了。 周昌仁顿时大怒,先质问许氏为什么这么做。许氏原还梗着脖子道“不过是拿错了”,周昌仁可不听她这一套,当场翻出九娘嫁妆单子,指着上头物品道:“早就算计好了,都拟了单子的,你有什么可抵赖的?” 许氏看周昌仁不放过她,没有办法了,只好跪在地上承认了。她凄惨地嚎哭着,道:“爷,九娘好歹是您的女儿啊!嫁给那样的人家,我生怕她日后夫家败落c日子过不下去,这才动了先头夫人的嫁妆若您但凡心里有我们娘儿俩,不把她嫁给卓家,我至于这样做吗!” 周昌仁冷道:“违了礼法,就是大罪!你不要当我不知,当初六娘病重,为了求一些银子去买人参,你说了什么?六娘当初受的那些苦楚,我来日会一样一样和你算账。瑁哥当初病死的事情,你也跑不了!” 许氏闻言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地瘫软在地,唇角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周昌仁也不看她,命令小厮们帮着六娘将所有文氏的东西都挑拣出来,重新装箱子。许氏就眼睁睁看着众人将那些最稀罕的珍宝都拿走了,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却说众人拿了东西,清点之时,管事婆子却道:“这不过是十几个箱子百五十样东西,还差许多呢?” 周昌仁毫不客气,指使人再去许氏正房搜查,这回挖地三尺,果然又在许氏寝室床下头的砖里,挖开一个小小的地窖,掏出了另外几个箱子。第二次对账,还是不对,管事婆子道:“还少七十九样东西。” 周昌仁逼着许氏道:“差了什么,你自己拿出来,否则不要怪我不顾夫妻情分。” 许氏早已被丈夫吓怕了,趴在地上抖着道:“我我不知道” 周昌仁怒极了,一想到许氏这么些年把持文氏的嫁妆,还曾克扣六娘份例,他抬起一脚就踢在许氏肩膀上。 许氏和周昌仁之间的感情虽然不深厚,却一向得到丈夫敬重,何曾挨过一指头?这一脚根本不重,周昌仁还是收了力气的,许氏的身子却猛地朝后倒去,软在地上爬不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道:“你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周昌仁大怒,冷哼一声,让人将许氏身边四个大管事连着甘嬷嬷一起捆了进来。大家惊慌失措地跪着,周昌仁指着五人道:“拖出去打!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停。” 五个平日风光的管事都被拖下去,按在凳子上就招呼上了毛竹大板,顿时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打了十来下,周恒家的就先招了,道:“我知道是世子夫人拿了先头夫人的好几个箱子的我那里有一本账” 便停了板子,几人去周恒家的屋里面翻。翻出一本账来,原是许氏平日零碎的记账,上头只有两样东西与文夫人的嫁妆相关:文大学士府的一块黄玉镇纸和一副文老爷的墨宝,是被许氏拿去给了娘家的亲戚。 周昌仁冷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说出来,饶你性命!” 周恒家的哭道:“没有了,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年轻,进来地晚,就只知道这些,奴婢都说了啊!”旁边两个小厮又拖着她的胳膊要带下去打,她尖叫道:“别,别打,奴婢真不知道啊要是再知道旁的,说了这个账本,还能不说旁的吗?” 周昌仁听她说得有理,才道:“这一个就放过去吧。”又盯着其余四个人,命令接着打。 最后打了五六十下,都血肉模糊了,那三个管事终于一一地招了;倒是那甘嬷嬷最后打了七十多下,活活断气,愣是没有吐一个字。那三个管事倒豆子一般吐了好些出来,原都是许氏拿着文氏的嫁妆,要么送给娘家人了,要么去普济寺里求愿扔进了天湖里了,要么为了娘家两个哥哥的仕途,送给了上峰。 许氏出身名门,见识不凡,自然不会把那样的珍宝拿去当铺换钱,她拿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发挥了最大作用。周昌仁一样一样地记了被拿出去的东西,最后一算,还有十二件不知去向,想是只有许氏和甘嬷嬷两个知道。 周昌仁看着单子,脸色青白地吓人。他看着许氏,额角一抽一抽地,道:“我待你不够好么?你还要贪这些东西?你可知道,你拿出去送给河间王的一件《兰亭序》c送给娘家弟弟的一块玛瑙玫瑰玉玺,这两样东西是能拿银子估出价的么?!” 许氏看着地上的血水默然无语。周昌仁长叹一声:“旁的都罢了,那两样东西唉,我要怎么去地下见小六的娘啊!” 《兰亭序》,前头皇家还在贴皇榜求呢。那玛瑙玫瑰玺印,则是一百二十年前,西夏亡国,从夏国皇室里搜刮的遗物供给了越国皇室的。根据野史传说,那是夏国皇后的玺印。 二太太c三太太都怜悯地看着六娘,三太太忍不住道:“可怜见地!这样稀世珍宝,竟成了大嫂的囊中之物。难怪七八年前,大嫂娘家的哥哥因着得到了河间王的赏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蜀州六品同知,连着提成了从四品湘潭府台,如今已做了京城外务府的从三品中堂了。大嫂的弟弟考举人,三年不中,后来不知怎地让翰林院点了个‘同进士’,如今也是五品吏部员外郎” 二太太沉默不语,只是伸手怜爱地挽着六娘的胳膊。周昌仁面上沉沉,半晌叹道:“许氏,你是我正室,又给我生育了三个儿子,我不会休你。只是,我看着你是不适合掌管宁国府的,再掌管下去,不知那日宁国府的祖产也要全搬去了你的娘家了。今日我会去求教母亲,日后府里上下,就交给两位弟妹打理吧,你也歇一歇。” 许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昌仁,她说不出话。二太太垂头与六娘不知说着什么,倒是三太太难掩喜色,眼睛都亮了,旋即连忙掩饰下去。 周昌仁满脸阴沉,亲自领着六娘离了豫园。 那日之后许氏被赵夫人关进了祠堂,也没有说什么时候放出来。 九娘的嫁妆其实并不薄,许氏心疼她,不光东拼西凑把文夫人的东西掏出来了,也从自己的名下塞了大半进去,还让娘家的哥哥添了不少。如今没有了文夫人的东西,九娘也还堪堪凑了几十抬嫁妆。 采薇院里的六娘总算凑够了嫁妆,只是嫁衣赶工地更厉害了,常常点着油灯熬夜。彼时五娘亦和金陵陶家开始商谈起婚事来,她这边还只是商谈,没正式定亲,但赵夫人还是命令她跟随六娘练习绣工,到时候不要慌了手脚。 五娘也乐意和姐妹在一处玩——这是五娘自个儿说的,六娘对此深表怀疑。反正,五娘是兴致勃勃地去了六娘处,帮着六娘绣一些鞋面c里衣c边角等等。 宁国府里连续要嫁三个女儿,时间非常紧迫。也是赶巧了,这一年,京城里办喜事的人家同样很多。三月初一,东宫迎亲,文大学士府七小姐文惠与次日被抬进宫中,京城里十分地热闹。周家作为文家的姻亲,也前去观礼。回来后,大家去了赵夫人处谈及当日的见闻,说了皇家的排场多么浩大之类的话,也图个喜庆想让病中的赵夫人开心些。 赵夫人听了,先是跟着大家一同笑了笑,随后等孙辈们走了,才和三太太道:“东宫太子妃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呢。” 就剩一口气在床上吊着,半死不活地,丈夫还要忙着迎娶侧妃? 三太太闻言叹息,道:“宫里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命,太子还传了话,说是要给太子妃冲喜的也不知是冲喜还是催命。娘,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啊,太子殿下其实已经让步了的,东宫四个侧妃的位子,两个空缺,太子殿下原先是定了要娶两位侧妃的。如今只娶了一个,就是给太子妃颜面了。” 赵夫人面上扯起一个冷笑:“两个么我也曾听说过。另外一家原定的谁?” “不知道,听说,还是和郡王府有交情的一家。”三太太笑笑:“宫里的事情那水比海里还深呢。” 是啊,水深如海。赵夫人心里叹息,也不知道家里的大姑奶奶c淑太妃娘娘怎么样了,自从去年六娘进宫做人质,她莫名病倒,一直未痊愈。 赵夫人怀疑是被秦王所害,或者是和六娘一样,为了保命自己折腾自己。 三太太怕赵夫人总想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又搜肠刮肚地将文侧妃娘娘描画了一遍,笑着道:“侧妃娘娘按品大妆,轿子走过去,那么多人都一排一排地跪在地上。轿子走到哪儿,哪儿就跪下了一大片,我和二嫂子c五侄女c七侄女也要跪,我看着旁边平阳侯府夫人也跪着啊呀呀,好大的风光啊。” “从前咱们家里嫌弃文家是清流文人,手里没有权,如今瞧瞧这一门姻亲真是走对了。文家有了这一位侧妃,日后定是前途无量的” “再有,太子对这文侧妃还不一般,是因着其晶清山人的名号,爱慕其文采,这才迎娶的。太子真正喜欢的人,日后都不知道能走多远!说一句大不敬的,若太子妃殿下不好了怕是这文侧妃才是要登了那个位子的您看看,咱们家里的姻亲,一个个都这样势力” 赵夫人脸上果然有了点笑。 三太太说得对,太子妃没了,南安郡王家就要吃亏;可太子妃一死,文氏就上去了啊,文家就起来了。郡王府是宁国府的连襟,文家也是宁国府的连襟。 怎么算都不吃亏!赵夫人觉得宁国府这些年真是蒸蒸日上。 三太太又絮絮说了半晌,怕赵夫人累着,便告辞。赵夫人道:“你等一等,我想起来一件事。” 三太太驻足。赵夫人道:“儿女婚事,虽是喜事,然而有时候冲喜的反倒成了催命的。” 三太太点点头。不知道太子娶文侧妃是为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为了给太子妃冲喜的,别冲喜不成又把太子妃活活气死了。 赵夫人就道:“五娘c九娘和六娘三个的婚事都是连着的。先前普济寺主持和我说,三喜临门是好事;今日我才觉着这样不好。六娘是什么身份,她们两个又是什么东西!” 三太太看着赵夫人脸上的厌恶,不敢说话。 赵夫人顿了顿,才吩咐道:“你就去传我的话。六娘是宁国府嫡长女,和旁人不同,我怕九娘的腌臜事情给六娘染上晦气,又怕五娘那恶性的脾气冲撞了六娘的喜事。如此,就令九娘十日之后完婚,早点将这个搅家精送出去,大家干净!至于五娘,就不要急了,让她等!等至少两年!十七岁怎么了?也不算很老。” 九娘给府中闯下滔天大祸,自然人人嫌恶;五娘把赵夫人往死里得罪,这会儿也被逮着了。 三太太一句不敢插,连忙出去办事了。 九娘的婚事被提前到三月中旬,这真是另一个晴天霹雳,劈得许氏母女头昏眼花。 只是在赵夫人的死令下,宁国府上下忙碌,终于按时完成任务。至于是否保质保量就不知了。 九娘出嫁,赵夫人虽然感到丢脸,但还是摆了酒席宴请了几家世交。当然九娘前头订婚的南安郡王府就很尴尬了,没有过来。大学士府文家也来了,大家很默契地没有去前头抢亲c抢红包c刁难新郎官等等,而是陪着赵夫人聚在松龄院里听戏打发时间。 九娘嫁得可谓无声无息。倒是卓玉君露面的时候围观的百姓都起哄了,很多人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更多的人说难怪宁国府的嫡女非他不嫁。这些话传开,盖头底下的九娘哭得更厉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陶家 周昌仁本对九娘还有一丝怜悯,但许氏贪墨六娘嫁妆的事情出了以后,这最后一点情分都被磨灭了,便不想去看九娘;而很巧的是,九娘出嫁的这一日,金陵陶家大房c江南织造大人竟携妻女来了京城,至宁国府做客。周昌仁连忙兴致勃勃地在前头主厅招待。 如此就更不可能去看九娘一眼了。 江南织造陶大人和周昌仁的交情有十多年了,从年轻时就在周昌仁手底下。他这次领着夫人和两个儿子c儿媳进京城,是为了给圣上进贡一批珍贵的苏绣——当然主要目的是拜见圣上c拜见太子c探望上峰周昌仁,在储位斗争中表明自己的立场。 周昌仁和陶大人摆了酒席,陶大人的妻子池氏有意见一见五娘,便和两个儿媳妇去松龄院拜见。彼时松龄院里大家听戏取乐,五娘六娘两个却先行回去,在采薇院摆了绣架,争分夺秒地赶工。 陶夫人进来拜了拜赵夫人,说明来意。赵夫人想着陶家是周昌仁的嫡系,不能怠慢,纵然厌恶五娘,却对陶夫人客客气气地。两人客套了一会儿,赵夫人说五娘刚回去了,并指了管事张嬷嬷领几个丫头给陶夫人带路。 于是陶夫人就被带到了六娘的采薇院。当陶夫人知道这个院子不是五娘的住所,而是国公府嫡长女c端静郡主的屋子时,脸上惊讶地都有些紧张了。她想着周家是她陶家的顶头上司,便恭恭敬敬给六娘行了君臣之礼,口称郡主。 这也就是陶家高攀了周家。若是两家对等,婆家长辈过来看未来的媳妇,都要喊了女孩子到前头去,没有长辈去后院的。六娘见堂堂四品诰命的陶夫人竟然行了君臣之礼,吓得不敢受,慌忙道:“世家伯母折煞小辈了!在京城里,这些郡主公主们,都没有受长辈的礼的!便是我们宗族里,我也是要给长辈行礼的。” 陶夫人是第一次来京城,不太懂这里头的规则。她在金陵的时候,有一回皇上南巡,领着的妃子c公主们到街上,大家都是跪着的。她和丈夫作为接引的臣子,也是三拜九叩。 六娘扶了陶夫人起来,一向伶俐的五娘立即就跪下给陶夫人行了个大礼,道:“第一次拜见伯母,梦莲给伯母问安。” 陶夫人又连忙去扶五娘。她原先见六娘小小年纪,脾性温柔娴雅c身份贵重非常,就对周家这门姻亲感到受宠若惊;这回细细看了五娘,又是吃了一惊,暗道: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漂亮的人!难怪听二房侄子说起她的时候,脸上一副惊为天人的神色。 陶夫人对这门婚事满意地不能再满意了。 便坐下来说话,很快将手上一对羊脂玉镯子褪下来,拉着五娘的手腕要往上套。五娘缩着手故作羞怯,笑道:“世家伯母太客气了,小五不敢受。” 陶夫人道:“我一见到你就心生喜欢,当个见面礼罢了。” 两人遂推让起来。然而一个不小心,陶夫人手上一滑,镯子竟脱手了。五娘动作快,猛地蹲下去用裙子接着,竟给接住了。五娘松一口气,小心地拿起来道:“可别再推了,碎了就是小五的罪过。”刚要还给陶夫人,脸色突地一白,竟又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陶夫人慌了,喊道:“这是怎么了?”忙忙地喊了外头丫鬟们进来。众人扶着五娘至六娘房中,又跑出去报给世子爷c赵夫人知道。 “你们家里寻常用的大夫是哪个?快去请了过来!”陶夫人神色焦急地坐在一旁。五娘躺在床上看着她,艰难地支起身子道:“不必找大夫了,这都是旧毛病” “什么旧毛病?”陶夫人惊问。 “世家伯母不知道。我从年幼时就有体寒之症,一直吃着药,这两年大了,才好些。只是大夫也说了,我这个病是一生不能离了药的。”说着又无力地躺下去。 身边贴身丫鬟过来拿了一张信笺,先给五娘看过了,又给了另一个丫头,道:“还是照着这个去煎药。”陶夫人在侧偷着看了方子,果然是治寒症的,药量还下得很重。 陶夫人的手指就颤抖起来了。 五娘抱歉地看着她道:“伯母第一次过来,我就这样了,真是招待不周” 陶夫人连忙道:“哪里的话!是我不好,不知你的病,还哄得你戴镯子,把你这病引出来了。”嘴上客气着,下头的手指却在不住地搓袖子。 她是过来人了,对女人的这些病症都懂——体寒之症,平日身体虚弱也就罢了。要紧的是 无法生育。 二房只有一个独子,如果不能生 随后五娘身边的丫鬟很快拿了药过来,五娘一口喝完了,又躺下去闭目养神。陶夫人在侧陪了一会儿,看五娘稍有缓解,能够坐起来了,这才站起来告辞。 六娘代替五娘送陶夫人至二门。 待六娘回来了,五娘哪里是先前重病的样子?早起来坐在藤椅上,正拿着两个绣样比对。 六娘看了她很久,才上前笑了笑,道:“五姐姐。” 五娘抬头看她,也笑了:“贸然借了六妹妹的药方子和药瓶子,妹妹不会计较吧。” 不会计较个屁!六娘心里痛骂,来了我的屋子,顺手拿了我的东西!我那些东西都是存在后房隐秘地方的,你怎么就拿到了! “五姐姐不愿意嫁给陶家?”压着火气,六娘仍然温和地问她:“为什么呢?” 五娘就笑了。半晌道:“为什么?陶家不过是书香门第,根本称不上名门望族!六妹妹,你要嫁给郡王府了,我却只能嫁给一个地方上五品府台的儿子。” 六娘吃惊地看着她。她抽了一口气,才又道:“五姐姐,你实在是你可知道,你这样的福气是我求都求不来的。” 因为是嫡长女的身份,所以周家千方百计要将她推入显赫的冯家。是周家将振兴家族的千斤的担子,硬生生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而五娘因为是庶出,就不需要承担这样的责任,疼爱她的父亲给她找了一个顺遂如意的夫家,她一辈子都不会吃任何苦 如果可以,六娘是希望,找一个互相喜欢的男人,门第低一些的,这辈子过得平安喜乐。 五娘冷笑着和她对视,道:“六妹妹,我这辈子都没享受过握着权势的感觉呢。我就想尝一尝,不行吗?” “你想尝一尝?”六娘倒也被她逗笑了:“五姐姐,你这么聪明的人我的天。你做出这样决定的代价会是什么你知道吗?就为了一瞬间的风光,你要赔上一辈子?哈” 六娘大笑起来,她仿若看到上一世和亲准噶尔的自己。 五娘很快离开了采薇院。 而就在这一日的傍晚,当陶大人携家眷告辞之后,周昌仁怒气冲冲地遣人将五娘六娘两个都拎到了书房,劈头将一本中庸扔在五娘头上,骂道: “我真是生了一群好女儿啊!小九不肖也就罢了,连你也辜负我的苦心!说,今日在采薇院里拜见陶夫人,你都做了什么!” 五娘静静跪下,面上十分平静,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出。 周昌仁喘着气,他这段日子真的被女儿们气地心力交瘁。看着五娘一副泰然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先给我去祠堂跪着!陶家的婚事毁了,你再也别想找这样一门好人家了!日后你哭的时候,别来怪你爹!” 五娘只是跪着,半晌磕了个头,转身告退。 周昌仁气得脸色发青:“这个不肖女!”又迁怒六娘:“五娘借了你的药方子演戏,你也不知道拦着?” 六娘心道,周昌仁这个爹就是心软,五娘都这样了,还想着挽回什么?五娘自己要那么做,她这个当妹妹的又有什么义务拦着她?自己把自己的幸福丢进水里去,旁人管得着吗! 便替自己分辨道:“爹,药方子不是我给五姐姐的。五姐姐在陶夫人面前晕过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周昌仁冷哼。 “听说南安郡王府家的世子,与你私相授受传递了书信,可有这回事?”他盯着六娘问道。 六娘心里一紧,忙道:“郡王府世子年纪小,不懂事。他已经三番五次送东西给我,我知道出阁前绝不能收这些东西,都一一退回了。我也没有办法” “你真的没有收?”周昌仁严厉地看着她:“还是你有什么心思,暗中和冯凌互通了什么,引得冯凌对你” 六娘一惊,跪地喊冤道:“女儿没有啊!”什么鬼的互通啊?!她爹的意思是,是不是她为了拴住冯凌的心,趁着出阁前的时机就使了手段勾引冯凌! 女子出阁前最要紧的是矜持,那样没过门就怀孕的,查出来官府都要治罪的。然而六娘是真冤枉,冯凌总是折腾她,偷偷摸摸地给她捎东西——若是从前她肯定该扔的扔该推的推,可如今冯凌这厮还躺在家里养着,捎来的信件上写满了“山长水阔知何处”的惆怅文字。 六娘的心又不是石头长的,哪里舍得再推拒冯凌,只好也给他回信,安抚他不要心急c要将身体养好之类。 从前的冯凌是因为力气大而占上风,如今的冯凌果断因为受了伤而占理——对,他强他有理,他弱他也有理! “没有就好!”周昌仁冷冷道:“五月初是郡王妃的生辰。到时候必会邀你过去,若是你再和冯凌做出出格举动” 六娘一听这话,就晓得此前私相授受书信的事情被周昌仁知道了。她吓得腿软,连忙叩头道:“女儿绝不敢的!纵使冯家世子不懂事,女儿也会恪守礼法!” 周昌仁这才点了点头,放过了她。 南安郡王妃的生辰在不日之后就操办起来了。 原本一个高门大户主母过生辰,就算广宴宾客,也是不能和宫里头皇后过千秋的排场相较的。只是如今郡王妃因为女儿病重的事情几乎哭瞎了眼睛,旁的事都不顾忌了,便命令府中大操大办,也是存了给太子妃冲喜的意思。 冯家给京城里几乎所有的望族大户都送去了请帖,又请宫中梨园歌女进府献艺。这般阵仗放在手里掌着北疆兵马的冯家身上是很不合时宜的,只是因为太子妃病重濒死,宫中圣上对此也生不出什么不满了。 六娘在不久之后就收到了冯家的请柬 一般生辰赴宴这样的应酬,都是家里主母领着女儿们过去;此时宁国府世子夫人许氏被赵夫人关着,对外称病;便只好让二太太和三太太两个带儿女赴宴。纵然有两位婶娘带着,两位婶娘有自己的孩子,大房这儿儿女又多,赵夫人就吩咐了六娘要照顾好一众姐妹。 六娘是待嫁的媳妇,装束上竭力清减,不敢太招摇;反倒五娘穿了金陵新供的阮烟罗襦裙,披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腰上束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脚上蹬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手腕上堪堪露出一汪翠绿的莲花碧玉镯子。她本就是绝色之人,这样装扮了当真称得上绝艳无双,她跟在二太太身后款款入内,甫一进厅堂,堂内坐着的一些贵妇小姐们立即看了过来,皆出声赞叹。 只是有人知道她庶女身份,见她打扮地抢眼,心里不屑,揶揄道:“这位神妃仙子可是宁国公府嫡出六小姐?” 哪知五娘毫不尴尬,笑着迎上来便道:“薄小姐认错人了。我不过是家里庶出,我家六妹妹怎会是我这么个无甚气韵的俗人?”说着朝后一引:“这才是我家六妹妹c当今端静郡主。您快向郡主行礼吧!” 与五娘说话的薄小姐不是旁人,其姑母正是宫里薄昭仪,那个出身低贱c却仗着美貌和手段爬至昭仪并生了十二皇子的薄氏。她想不到这周家五小姐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庶出身份,还逼迫自己向其妹行礼,登时脸上就沉下来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纠缠 六娘虽和五娘梁子大,只是这薄小姐的哥哥c在宝瓶儿胡同砸马车的薄家少爷在她心里可是记了仇的。便也不上前解围,只盈盈笑着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看着薄小姐。 薄家在贵族圈子里的名声也很差,四周贵妇都面露讥诮。薄小姐没有办法,咬牙蹲身行了一礼,五娘这才一笑,携周家姐妹往里间拜见郡王妃去。 郡王妃坐在暖阁里玫瑰软榻上和平阳侯夫人说话。六年进去的时候微微惊讶,郡王妃这一日竟下床了。 而令她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刚跪下来请郡王妃大安,从暖阁西侧小屋内竟迈出一位少年,匆匆上来笑道:“娘,我就说她会过来的!” 六娘浑身一悚。 她眼角抽搐地看着来人。 不是说冯凌因身中毒箭,病重在府吗?那眼前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整日托人送信过来诉说自己病痛的苦闷吗?不是说每日连床都下不来,因为中毒时常夜不能寐c食不知味吗?那现在这个蹦出来的家伙又是什么鬼! 六娘忍不住想起前几日父亲的训斥——事实证明她爹预料的真没错啊! 备嫁期间男女双方相见本就是不合规矩的!这冯凌不知怎么地,郡王府也不拘着他,明知自己前来赴宴,竟在这里守株待兔! 郡王妃看见冯凌脸上也沉了,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快给我滚去念书!这园子是你进的吗?!” 冯凌笑嘻嘻地,忙讨饶道:“不过是来看看娘,娘倒赶我出去!”一溜烟跑了。 郡王妃满脸沉闷,陪坐的平阳侯夫人也脸上尴尬,郡王妃叹道:“家里只有这一个儿子都是我把他宠坏了!此前在宫里惹了祸c吃了教训,我本想他能收敛些,没想到还是这副上房揭瓦的样子!你们说他今年也十二岁了,眼看就要成婚,又不是小孩子了!” 又抱歉地看着六娘,道:“还总是让人家宁国府的小姐受惊。” 平阳侯夫人有心奉承,笑道:“到底是武将氏族,家里的儿子跳脱些没什么不好。宁国府六姐儿恰恰温柔闲雅日后您也不用担心啦!” 意思是六娘进门后会好生规劝这个不懂事的夫君的。 郡王妃脸上这才好看一点,拉了六娘上前坐着,道:“这孩子很是贤德,不然也不能做了宫里和敬公主的伴读。” 两位夫人都赞赏地看着六娘。 然而被两位夫人拉在跟前的六娘脸上却微微发白,手心里全是汗。 因为她的袖子里此时正塞着一块绣了字的罗帕。那是冯凌方才跑出去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给她的。 “芙蓉映日红,碧玉浮光影。” 六娘的心脏砰砰砰地跳。 “快走,这地方不能呆了!”六娘拉着云竹从郡王妃跟前告退出来时,就急急地顺着墙根往外头跑。 冯凌竟约她在晌午三刻至郡王府碧玉潭边相见!若她不肯过去,冯凌定是留有后手,会千方百计地虏了她去!就知道这郡王府是非之地,轻易来不得! 六娘是真想不通,冯凌已经和自己订婚,一月之后她就会被抬进郡王府,成为他的正室。他如何急在这一时半刻? 六娘发现自己又捉摸不透冯凌了。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能骑得马儿飞奔c能舞得刀枪杀人c能一次一次地护住自己c能放下身段为自己着想。这样看着,他真就是一个年少老成c有涵养有智慧的c能够支撑起冯家门户的世子爷。可偏偏在某些时候,他又会做出荒唐无度的事情,变成一个毛毛躁躁c四处闯祸的毛孩子! 只是六娘若婚前和未婚夫来往,让人知道了,最后倒霉的不会是冯凌,只会是她自己!这世上有一些心术不正的男人,在娶妻之前引诱未婚妻与他苟合,最后女方挺着肚子上花轿。这样的女人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满城的人都会知道她不知廉耻c未婚先孕c违反大越律法勾引未婚夫,日后她在婆家就再也抬不起头了。而男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出身高于自己的妻子,让妻子一辈子低伏做小c不能翻身,任凭自己当牛马驱使! 难道冯凌也是这么想的?六娘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这也不对啊!六娘并不认为冯凌是这种人,他虽然荒唐c胡闹,却行事端正c心地纯良,甚至为了自己差点搭上命。 他可不像是能有这种卑鄙想法的人啊! 那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真是个浑球啊!六娘在心里暗骂。 她没法子,想着父亲的耳提面命,当即决定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她先遣了李嬷嬷亲自去寻二太太,让二太太和郡王妃带话,说自己身体不适,只好先回去。这话还不敢在明面上说,若是不小心让冯凌知道,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又遣梅姑姑至日月湖那边探听动静c稍有不对立即回报;遣桂姑姑至王府北门处先引开郡王府的护卫,再等候接应自己。 她自己拉着云竹鬼鬼祟祟地抄小路逃离王府。想冯凌与她邀约在日月湖,想必日月湖那儿早已安排好了人,她自然不敢靠近,只能从后山花圃那边逃,想着走王府西侧的小门。这一路上贵客也不多,她专捡那墙根底下走,溜了半晌好歹到了后山。看见眼前花圃成片,便领着云竹钻进一人多高的各色花圃中去,弯着身子外头人是绝看不到的。 只是没想到,这条小路隐蔽性是很高,安全性没考虑。六娘在花圃里方穿梭几步,前头竟出现一条弯弯绕绕青色长蛇,她吓得死死地捂着嘴,浑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那管事云竹也不过是和六娘同龄的小丫头,心里早已怕得要死了,却还是忠心护主,哆哆嗦嗦上前要赶蛇。刚走近一步,青花蛇倏地警觉,猛然抬起舌头朝云竹袭。六娘和云竹两个一同吓疯,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纵然知道在这地方尖叫会引发什么后果,六娘却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一张嘴。只是预料之中被贵客发现c丢了宁国府脸面的后果没有发生,却发生了更令她汗毛倒数后悔万分的后果——那就是受惊的蛇迅速朝她脚下冲去。 六娘叫不出来了,她吓得浑身无力,眼皮一翻眩晕过去。 然而她还是没能晕过去。因为那从花圃外钻进来的少年堪堪疾奔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六娘有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喃喃道:“世世子” 她很想喊破喉咙让等在前方几百米北门处的桂姑姑听见,好来救她;然而又怕被不相干的人听见了,看到她和冯凌私会。 她自认不是什么清正贤德的姑娘,在马鞍山上,生死关头,她一急竟对着冯凌的嘴唇就啃了下去,清白其实早就毁得一干二净了。只是 正如冯凌当时所说,毁了清白是一回事,有没有人看见是另一回事。这个世道,若是她在这儿和冯凌私会让人看见了,才是真正的要命啊! “连条小蛇都怕?”冯凌面露不屑,另一只手竟掐着蛇头将其拎起来,故意在六娘眼前又晃了一圈,才在脚下踩死。六娘脸上白得吓人,差点喘不过气来,哀哀道:“你你饶了我成不” “好,饶了你。”冯凌笑着将死蛇远远地扔了出去,低头看着六娘,轻声道:“六姐姐是否记错了地方?我分明约六姐姐至日月湖相见,您钻到这儿来做什么?啧啧,该不会您喜欢这花圃里头的蛇吧!” 六娘浑身哆嗦,道:“不我,我记错了地方” “哦,记错了地方?”冯凌笑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这西边园子离日月湖最远啊!怎么,我们南安郡王府是龙潭虎穴,让六姐姐不舒服了?这么快就要告辞?” 六娘说不出话。冯凌猛地一下子将六娘硬拉起来了,道:“没事儿,我不会怪罪六姐姐的。咱们今日一起看日落吧!这后山上也是个好地方!” “哎,哎,你别抓那么紧,好疼啊!”六娘挣扎起来。 她被冯凌拖着往高处花圃上走。六娘越挣,冯凌掐得越厉害。她的火气蹭蹭蹭地就上来了,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我说冯凌,你一天不打我,心里就不痛快对吧!” 冯凌回过头看她:“恩,不痛快。快走,六姐姐,我要带你看日落。” “你!”六娘火大了:“你快放手!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好!我告诉你啊,蛇毒不是那么好恢复的,你现在的力气肯定没有从前那么大了!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不过是怕又把你给伤了!” 冯凌朝她笑。 “那你最好还是老实点。”他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很欠揍:“六姐姐,你说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和我拧着来是没有好下场的,你真想打我?打吧,反正一会儿我喊起来,来了外人我可管不着。” “冯凌!”六娘怒喝:“别太过分了你!我凭什么听你的啊!咱们已经订婚了,在一块儿拉拉扯扯地于礼不合啊!要是被人看见了,我的名声可就” “哟,你还顾及什么名声?你嫁给了我就是一品诰命,京城里哪个不长眼的敢编排我南安郡王府的世子妃啊?”冯凌吊着眼看她:“我说六姐姐,那日在山上你说过的话,不会都忘了吧?” 六娘眉头一拧。 “没忘!生辰八字都合了,你还要我怎样!”六娘鼓着嘴别过脸去:“你你能不能守着点礼数啊。你放心,咱们很快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可是你的世子妃,你想怎样还不就能怎样?” 六娘说着在一块凸出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她把脸埋在大捧的芍药花里头,身形遮掩地严严实实。 “可我着急。”冯凌把手一摊:“我之前也和你说了吧!每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又不能去见你”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六娘简直想扑上去掐他。 “你骗我骗了三个月了啊!”她指着冯凌的鼻子:“告诉你,你再这么骗我,日后别想让我再相信你!” “啊哟,你生什么气啊!”冯凌冷哼:“你们女孩子就是矫情!不就是一点儿小事,你竟还怪罪起你未来夫君了!你可别忘了,夫为妻纲是怎么写的!” 六娘一口气堵上来,差点没噎死。 “你,你这”她说不下去了。本以为这冯凌历经生死后,好歹能懂事些。没想到 怎么还是这副浑球的模样啊! “我说,世子爷啊”六娘忍着气,从嗓子眼里吭哧吭哧憋出来一句话:“我一个弱女子,日后成了婚就要仰仗你一辈子了。等我嫁给了你,我一定恪守妇道,以夫为天,对你毕恭毕敬c鞍前马后”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面对既暴躁又喜欢惹祸的冯凌,六娘是一点儿也不敢放肆啊!她虽然很想哭,但她只能把眼泪吞下去,然后筹谋着日后怎么玩阴的给冯凌一个教训! 冯凌缓缓地点了点头,拈着并不存在的胡须道:“嗯,这还差不多!”朝六娘一挑眉,突地一个翻身将六娘扑倒在地,又反身一手将身后想要尖叫的云竹点了穴,伏在六娘身上道:“六姐姐,你真这么想?” 周遭大捧的水仙花将两人湮没,香气缭绕之间,六娘被摁在地上,吓得都快疯了——心里祈祷着这冯凌年纪太小,该不会是要做那事儿的吧!只是这种姿势,实在是 “真的,真的啊!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地上又冷又湿,我难受啊”六娘眼睛里挤出了泪:“我很快就要进门了,你能不能再等等?你这么着急干嘛?” 冯凌只是按着她,倒没有下一步动作了。他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就是急,恨不得今夜洞房花烛。你觉得如何?” 六娘流泪:“这不大合适吧!今夜成亲,嫁娶的礼仪都还没” “哦,也是啊,于礼不合。”冯凌点了点头,突地又笑了一声:“那不如就现在吧?” 六娘双目猛地一睁,忍不住尖叫:“冯凌!”她没想到,十二岁的冯凌真的要干那事儿啊! 不是说小孩子不懂吗?! 他才十二岁啊!自己才十三岁啊!我的天啊! 天啊!她不能就这么被冯凌欺负啊!她不能一辈子在冯家抬不起头啊! “别叫!”冯凌去堵她的嘴:“我真的等不及!反正你是我未婚妻,早些要了,也不过损毁一些名声,又不会要命!” 六娘又气又怕,咬着嘴唇哆嗦:“你你好歹是名门望族的公子我早晚是你的人,你何必急在一时?” 再说了,十二岁的小屁孩,真的能那个地方发育好了吗?能人道吗?寻常十一二岁的人早婚,都是要再过两年圆房的。 六娘哭笑不得,心道:到时候一脱,你自个儿不行别怪我啊! “再不急,我怕你飞了。”冯凌哼了一声:“六姐姐,你知道吗,人的命运是变幻莫测的。纵然你一月之后就要进门了,可这一个月会发生些什么,谁都不能预料。万一你没了呢?” 六娘无奈道:“我怎么会没了?我的嫁妆都备好了呢。地上的石头咯得我腰疼,你能放我起来吗?” 冯凌顺手掐了一朵水仙给六娘带在发髻上,轻声道:“就快好了,你再忍着些,等咱们完事了我给你揉揉腰。” 说着真去脱六娘外头的衣裳。 “冯凌——!”六娘终于彻底吓傻了。 原来这是要来真的了天啊! 然而却在这时候,突有一阵夹杂着马蹄声的混乱人声从前头传来。 冯凌倏地回头去看。他将六娘死死拉着,自己站起来透过大片盛开的水仙朝外望去。六娘惊慌之中,听着外头不大对劲的声音,亦问道:“怎么了?” “为何有人骑马进府?”冯凌出神地眺望,一壁轻声道。 “莫不是府内出了事情,世子爷还是先去瞧瞧吧。”六娘极力找理由想从冯凌身下挣脱开,只是冯凌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两人还未明白府中事态,却见桂姑姑领着郡王府的管事并十几个丫鬟忙忙地往两人所出花圃中奔了过来。桂姑姑一壁喊着六娘,一壁大声吩咐着郡王府的管事道:“我家小姐怕是迷路了,你们快些去找!你们家世子不也找不到了吗?” 那些郡王府的下人们则喊着:“世子,世子!您在那儿啊!您快回去,王妃娘娘喊您呢太子妃殿下病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陈梦惊 太子妃冯媛在其母的寿辰当日病逝,郡王妃因此一病不起。 此前太子妃虽奄奄一息,也一直吊着命,骤然离世令众人无可预料。那一日郡王府中的宴饮由喜事直接变成了丧事。 六娘坐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地,方才在郡王府中躺在泥地里,她背后的衣裳都沾满了泥水,只能披着一件孔雀裘遮挡。她杵着脑袋发怔,想着方才冯凌的疯狂举动。 因为突如其来的炸雷一般的消息,以及如有神助的桂姑姑适时来找,六娘万幸没有被冯凌要了身子。然而她已经吓得三魂丢了气魄了。 李嬷嬷看她脸色不大好,一摸她的额头,惊道:“小姐发烧了!”一叠声急道:“定是穿着这湿了的衣裳,着凉了。这可怎么好?!您怎么那样不小心,竟摔在水坑里了!” 桂姑姑和郡王府的下人过来找的时候,先发现了冯凌,不由分说就急匆匆拉着冯凌去给郡王妃回话了。那六娘生怕自己被发现,竟在冯凌走后又趴在水仙花里头躲了半个时辰,等着四周实在没有人了才悄无声地溜了回去,浑身冻得发抖,让云竹找了一件孔雀裘披着。好在彼时郡王府接到太子妃病夢的消息,上下大乱,郡王妃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宫中好几个御医都被请过来了。倒没有人关注六娘。 六娘便跟着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上了马车,见了三太太和二太太,只好谎称自己在日月潭附近摔了,身上才全是泥巴。她身上浸透了泥水没法换衣,心里又惊魂未定c乍然听闻太子妃病逝的消息万分震惊,心神不安之间也就烧了起来。 李嬷嬷看六娘又病了,满脸心疼,急急催着车夫快些回府。待回去了,二太太c三太太忙护着她先回了采薇院,换过了衣裳,又请许大夫进来看。 许大夫很快诊治了,结果是六娘风寒,需要静养,这段日子不宜操劳。二太太c三太太连忙去报给赵夫人知道,一壁忧愁:六娘备嫁时间紧迫,偏又病了,这嫁衣难道全部假手给外人?不太好吧!两位太太都去求见赵夫人,想让赵夫人拿个主意。 谁料到,此时赵夫人却是压根没心思理会平日看得如珠如宝的六娘。 她刚接到了郡王府的帖子,知道了太子妃出事,同时郡王妃晕厥。郡王妃病倒之时迷迷糊糊地苏醒了两次,吩咐了下头晚辈,道太子妃都故去了,冯家和周家的婚事暂缓吧。 赵夫人心里就沉了,心想:难道就因为太子妃死了,冯家就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 郡王妃难道真的心灰意冷,为了长女的死,连唯一的儿子都不管了? 赵夫人坐在松龄院里,心神不安,思考着要不要去郡王府亲自探望郡王妃。待两个媳妇来报说六娘不小心风寒了,她叹气道:“六娘既病着,就不要着急备嫁的事情。左右,郡王府那边都不着急了。” 二太太c三太太面面相觑,赵夫人这才把郡王妃的意思说了。三太太惊道:“难道又不成了?天底下可没有姐姐去世,弟弟守孝的规矩啊!” 平辈之间没有守孝的,郡王妃如此做法,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三太太想一想,又道:“怕是郡王妃感情用事,因为长女去死,心如死灰,根本不愿意在大哀之时操办喜事了。只是,若这样拖下去,万一郡王妃又一个不好” “谁说不是啊!”赵夫人脸色焦灼。三太太说到关键了,郡王妃现在不愿意办喜事,若她这一重病,跟着女儿一块儿走了,那母亲去世,郡王府世子可是要守孝三年啊!谁知道三年后,冯家还愿不愿意娶六娘! 赵夫人就是不明白了,太子妃一死,郡王府在宫里就没有人了,就更需要六娘这个儿媳妇了!不娶六娘,郡王府在皇后和太子跟前就没有势力! “罢了,先静观其变吧。”赵夫人摇摇头:“让六娘安心养着,不要想别的。” 随着郡王府上下举哀,宁国府也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 五月初五,京城举哀,一应寺庙都为太子妃超度祈福,七品以上官籍为太子妃戴孝。百姓虽不需要戴孝,也被禁止一切娱乐宴饮。 六娘在京城肃穆的气氛中,昏昏沉沉病了一日又一日。第三日的时候烧才堪堪退了一些,大房长子周士琰c次子周士瑞c五娘c七娘以及二太太都过来瞧,三太太如今掌中馈倒是抽不开身。 众兄妹亲眷看六娘病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吃不下饭,都面露关切。二太太心思多些,暗中与周士琰道:“莫不是六娘知道了南安郡王府因为太子妃病逝,决定拖延婚期,这才心里不安?” 周士琰点头道:“是啊,六姐姐是怕”怕郡王府悔婚。毕竟郡王府的门第比宁国府高,再想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事就不容易了。 二太太便拉了周士琰并几个侄女,一同道:“那么我们万不能和六侄女透露这个消息,以防她胡思乱想,病情加重。”众人都忙点头应了。 遂再到了六娘跟前,二太太先是照例客套了几句,留下一些赵夫人托她带的补药,才道:“你的喜事将近了,怎么反倒不小心风寒了。你可得好生休养,万不能耽搁了婚事啊!” 六娘无力地点头应了。心里则十分无奈:都怪冯凌那个混蛋,将她直接按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这不冻出毛病了! 若自己这风寒一时好不了,倒是正好以此为借口拖延婚期,看那小子有什么办法! 六娘在心里扎小人:叫你欺负我! 二太太倒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她高攀了郡王府,自然十分期待这门婚事。便又笑着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周士琰身为长子,真心实意地给六娘带了些病中容易克化的清粥小菜等吃食。六娘连忙谢过了,周士琰笑道:“六姐姐万不能因为我娘的事情,和我们兄弟生分了。” 六娘笑道:“怎么会呢,你自金陵回来,对家中姐妹多有照顾,我心里是感激的。”几个小辈坐在一处说了些话。二太太怕六娘累着,不敢让大家叨扰六娘,及时领着众人都告退了。 待二太太一众都告辞了,桂姑姑又端了伤风的药来,伺候六娘服用。六娘皱着眉头喝下那一大碗的苦药汁子,摇头道:“这又要喝一月的药了。前年喝了一年的药,我都决心再也不想喝的。” 桂姑姑服侍她吃了两颗蜜瓜,方才好些。六娘闭着眼睛躺下去,彼时宁国府外院正请了许多高僧们为太子妃超度念经,那些肃穆沉闷的念经声听在六娘耳中,却成了三日之前冯凌压在她身上,邪魔一般威逼她的话语。六娘禁闭双眼躺了一会子,终于躺不住了,头疼地道:“桂姑姑,外头太吵了。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桂姑姑道:“太子妃故去,京城举哀,每个府里头都必须为太子妃祈福诵经的。这也没有办法,若让他们停了,传到上头就是宁国府不敬了。” 六娘皱着眉头叹气,她知道自己这是心魔罢了,是冯凌将她吓坏了。 “罢了,再吃一副养血安神的药吧。这个药虽不能多吃,好在我先前是没吃过的。”六娘摆手吩咐。很快小丫鬟端了药进来,六娘一饮而尽,果然有效;只是神智更迷蒙了,她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躺下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日注定不会安生了。就在六娘忍着头疼半梦半醒地睡了半个时辰后,前头院门突地咚咚咚地敲起来。李嬷嬷慌忙奔出去一推门,低低喝道:“不要命了?六小姐正睡着,这个时候叨扰做什么?” 来人却是周昌仁身边一个得脸的管事媳妇。她一脸焦灼,也丝毫不顾六娘正养病,竟扯着嗓子道:“嬷嬷,不论六小姐如今怎地了,快去叫了六小姐起来吧!有大事了!” 李嬷嬷一惊:“什么大事?” “有宫里人来咱们府上传圣旨了!”媳妇急急道:“快请六小姐梳妆得当,速速前去接旨!” 六娘就在这样的嘈杂中被硬生生拖起来,从里到外换上了得体的郡主朝服,被梅姑姑和桂姑姑两个按在了铜镜前头。 六娘头还疼着,抿着嘴看着四周丫头们急匆匆端着首饰匣子,把一件一件的饰物插在她头上,将荷包和玉佩系在她腰间。她有些喑哑地问李嬷嬷出了什么事,李嬷嬷道:“只说是圣旨,旁的没有说,奴婢也不知道的。您还是快一些,接旨可不能耽搁的。” 给六娘描眉的云竹不由地加快动作。 众人迅速拾掇完,扶六娘至豫园二门接旨。彼时二门前早已跪了一溜的人,最前头老尚书周景荣竟也跪着,周昌仁三兄弟紧随其后,同样病着的赵夫人身着厚重的一品诰命朝服c头戴玛瑙双凤金冠,压得头都快抬不起来,却还强撑着跪拜。而更令六娘震惊的是,赵夫人身后那身着二品诰命c浑身收拾地一丝不苟的贵妇,不是祠堂里关了几个月的许氏是谁? 连许氏这个世子夫人都被拉过来了,可见事态不一般。六娘是最后一个到的,见此架势连忙上来跟传旨的两个宦官告罪,急匆匆跪拜下去。 两个宦官微微打量一眼六娘,也不知为地什么,两人看着六娘就露出一丝恭敬中带着些许探究的笑意。待六娘跪好了,其中一人展开了圣旨,念道: “内外治成c隼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兹尔周氏六女,乃吏部尚书周景荣之孙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性秉温庄,度娴礼法。乾政修而家邦永赖,坤贞著而品物咸亨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承永康皇帝诏曰,以册宝立尔为太子妃,位正东宫,辅佐后位,钦哉。” 传旨宦官念完,双手捧圣旨,越过老尚书直接交给了六娘。另一位宦官从身后宫女手上捧出一个烫金瓷盘,上托着太子妃宝册与宝印,一同交给六娘。六娘颤颤伸手,当那明黄色丝帛方触及手中时,她只觉一阵滚烫,险些尖叫出声。 六娘的浑身都在颤抖,然而圣旨还是稳稳地落在了她手中;梅姑姑和桂姑姑分侍两侧,以七品宫中掌典c六娘贴身侍婢的身份为六娘接过宝印宝册。两人皆是宫中女官,此时手捧宝印宝册端正胸前,倒是威仪顿生。 两宦官见六娘接旨,伏地便拜,口中大声道:“奴才等拜见太子妃殿下。” 六娘头脑一阵眩晕,浑身酸软,几乎要再次伏在地上,还是身后侍奉的桂姑姑眼尖扶住了;那边老尚书也反应过来,带领众人磕头道:“谢圣上隆恩。” 桂姑姑扶着六娘磕头,六娘还在病中,勉强支撑才喑哑地谢了恩。两宦官办完了差事,对视一眼,笑了:“册封旨意才下,明日便会有聘书与聘礼送来。东宫过两日也要送教引姑姑进贵府中。奴才二人在此先恭贺太子妃殿下。” 老尚书忙朝着两个宦官拱手道谢,暗中在袖中滑了一张银票给两人,也不知是多少钱。两人看在老尚书的面上,又透露道:“婚期怕是有些紧,还请府中早作准备。教引姑姑明日才到,今日太子妃殿下可与家人叙旧,到了明日再想见面,怕都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爱别离 皇家迎娶太子妃和迎娶皇后,都跟选秀的流程有些相似。 前头一道册封的圣旨,比后头所有的礼数,乃至正式的婚书都更重要。也因此,皇家的婚事一向办得迅速。 聘礼由宫中内务府操办,因宫中聘礼有特定的规制,不是想送什么就送什么的,故而不需要筹备,多在圣旨下后的第二天送至府上。与聘礼一同下来的是宫中早已准备好的教引姑姑,如果是嫔妃选秀,就是迎接嫔妃至储秀宫中居住教引;如果是迎娶太子妃这样的正室,按例是八位全福姑姑教引c十六位宫女进府侍奉千二百名御林军护卫府中。 太子妃婚前不需要绣嫁妆,所有嫁衣乃是宫中御制。而女方娘家陪嫁的物品也有严格的限制,那本厚厚的《禁宫戒则》里头规定了一千多种不允许在宫内出现的物品,有的是怕不吉利,冲撞了宫中神明和皇帝皇后;有的是怕成为刺杀工具;有的是与本朝历代圣上c贵人的忌讳相冲等等。一一挑拣下来,六娘先前准备的一百四十八抬嫁妆要削掉一半不止。 教引姑姑入府后,贵人开始学习宫中规矩,自此以后所居住的院落就要被宫中侍卫隔起来,闲杂人等一概禁止入内;若有亲眷探望,必须层层通传,以一张屏风与贵主间隔相见。若六娘是以后妃或者皇子的侧妃侍妾身份进宫,教引姑姑都是跟着圣旨一同来的。只是因为六娘是东宫正室,明媒正娶,故而皇家才有一日的恩典体恤,让其和家人惜别。 六娘站不起来,连日的风寒和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她在虚弱中心神震颤。桂姑姑硬生生将她拖起来,后头有心奉承的二太太也连忙扶着。待众人送走了两位传旨宦官,宁国府众人面上皆是压抑着的惊喜神色。三太太最耐不住性子,却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随意说嘴,死死咬着嘴唇跟着老尚书和赵夫人回松龄院,关起门来才一把拉住六娘,躬身道:“臣妇给太子妃见礼了!” 六娘忙拦住了,道:“这是做什么,我不日就要进宫了,这一生不知能回来几次。难道这时候,家里的人也要与我生分吗?” 赵夫人抬手道:“好了,都坐下!”却是不顾六娘身体虚弱c三房二房的太太少爷们难掩兴奋,侧目朝老尚书道:“国公爷,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我们此前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不同于旁人的欣喜若狂,赵夫人眼中竟是透着一丝担忧。老尚书脸色也未见喜色,他拈着胡须,淡淡道:“此前没收到消息,是因为此事一直没有定。” “是因为南安郡王府?”赵夫人抽了一口气。 老尚书点了点头,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命令围坐的小辈们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周家百年基业,多年前淑妃娘娘进宫时是怎么安排的,如今也怎么安排——不,今日和从前还不一样。你们此去,要比之从前更加谨言慎行。” 这就是吩咐大家不要因为府中出了贵人,就在外人面前张狂了。因着周家此前是出过一位淑妃娘娘的,这规矩倒是不陌生,大家也都懂得。遂都不敢多话,一一躬身告退了。唯剩六娘坐在赵夫人跟前。 还是老尚书瞧着六娘病得气喘,叫了两个管事媳妇吩咐道:“伺候太子妃殿下回去。”六娘却强撑着摇了摇头,道:“我既要正位东宫,这府中一应事宜,皆由我做主。还请祖父应允孙儿。” 老尚书眉头一挑,随即面上露出赞赏神色,点头道:“好,好。我周家有这般出色儿女,我也无须担心族中后继了。”便朝赵夫人道:“将南安郡王府中之事说与小六知道吧。” 赵夫人便叹一口气,道:“南安郡王府一直没有放弃原先的太子妃殿下。” 六娘抿着嘴唇。不错,太子妃冯媛是南安郡王妃唯一的女儿,也是人丁不旺的南安郡王府唯一的嫡女,甚至南安郡王妃连庶出的女儿都没有。所以当冯媛病重时,南安郡王府甚至没有办法选择一个后继者嫁入东宫。 可以说,南安郡王府和太子都不愿意放弃太子妃。在储位斗争的关键时期,东宫正室骤然空缺,很可能带来一系列打击——太子克妻c福薄c无子嗣之类的谣言会立刻遍布九州;在太子继妃的选择上,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在之中动手脚,比如在圣上耳边吹风送一个并不合适的人硬塞给太子c在新的太子妃的母族里安插眼线c趁着新的太子妃没有站稳脚跟,大行各种手段等等;另外,会有更多的人趁着太子妃的位置换人,煽风点火挑起太子党内残酷争斗,因为太子党内的臣子都希望自己家的女儿成为新的太子妃 就算没有他人恶意挑拨,其实现在的宁国府,和南安郡王府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微妙了。 “可惜太子妃终究福薄,没能撑过去。太子一直在等,等到太子妃殁了,太子才终于决定了要立我周家六女为继妃。”老尚书喝了一口祁山红茶,手指缓缓地摸索自己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随即用一种苍老而无奈的目光看着六娘道:“小六,你此时应该明白了。你和冯家婚事根本不是我们两家能够做主的太子一日不发话,冯家就一日不敢娶你,就算连亲事都订了,太子一开口,冯家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将你拱手让出来。你究竟要花落谁家,决定这件事的就是太子的心意和先太子妃的生死,咱们的命运早已握在他人手中,咱们做任何事都不能改变的” 不能改变的命运。六娘怔忡着咬着嘴唇。 从一开始太子就盯上了她,冯家和周家都无法做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自己在马鞍山的果树林子里九死一生c被太子接回东宫的时候吗?还是从自己被册封为郡主c太子还遣了两位姑姑来贴身伺候自己的时候?甚至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当自己出现在文大学士府中,太子趁着文太夫人过寿的时机进府相看侧妃文惠,同样也看到了自己。而那个时候,东宫就隐隐约约传出了想要迎娶两位侧妃为太子绵延子嗣的消息 两位侧妃?!其中一位是文惠,另一位再也没有被提起。难道说 后来太子正妃病逝了,于是继妃的位子落到了自己头上?! 六娘的手指头越攥越紧。 东宫太子殿下他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吧? 自己和冯凌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在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眼里,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吧!无论是第一次的定亲c随后新娘换了人选,还是第二次定亲c连嫁妆都准备好了 都是笑话,笑话! 自己和冯凌,都只是上位者眼睛里徒劳挣扎的蝼蚁!是没有任何决定的权利c任凭命运摆布的蝼蚁啊! 天哪,天哪命运从未抓在自己手中,因为自己本就是旁人手中的棋子。她和冯凌之间的缘分,并非上苍的安排,而只是取决于太子的喜怒。 她再也做不成冯家的世子妃了。 她很快就要嫁入皇室,成为太子的正室。六娘静静地坐着,逼人的寒气从脚底缓缓升腾而起,很快她就冷得浑身哆嗦起来。 在炎炎的初夏里冻得发抖。 她去摸自己的嘴唇,摸到了一片冰凉。那一日火热的触感,再也不复存在。 原来那最危难的生死关头才是今生和冯凌唯一的缘分啊 她哭不出来,因为她知道,在生存面前是没有资格谈什么情爱的,她不能反抗。 不能忤逆太子啊。就算再怎样喜欢冯凌,都不行,都不能去抗争,都只能接受,如果她不想死的话而且就算她愿意付出生命,那么冯凌呢?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忤逆,死的就会是两个人。 或许唯一能够改变这个宿命的就是冯凌如果那一日冯凌要了她 不,不行!如果用这种鱼死网破的强硬方式去对抗太子,她会有什么下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忤逆太子是她承受得起的吗?是冯家和周家承受得起的吗?! “是啊,只是万万想不到,太子竟在短短三天内成功得到圣上恩准,将这个恩典落在了咱们家里”赵夫人声色中是压抑着喜色的惶恐:“国公爷,说一句不该说的。咱们周家百年基业,百年也只是个寻常勋贵,京城八大家之五罢了。这些年,为了攀附南安郡王府也废了不少功夫,还为了荣华富贵,冒险站在皇后和太子一派的队列里。如今倒好,一夜之间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老尚书轻轻笑了一声,意味莫名:“从今日起,咱们和南安郡王府之间就而且,不光是南安郡王府,太子党内的其余府里,哪个不会心生不甘?秦王那边,就更是将我全族看做了眼中钉。咱们说来也不过是个手里有些政权的国公府,又没有出过武将。以后的日子,怕是” 老尚书将所有的危险没有顾虑地说了出来。纵然赵夫人和六娘也有所预料,真正听老尚书说这样的话,面上都颤了两颤。 是啊,宁国府是取代了南安郡王府的位置,成为太子党揆席的臣子;六娘是踩着冯媛的性命,爬上了太子妃位置的继室。南安郡王府日后看着宁国府,安能顺眼了? 太子党内其余门第高华显赫的臣子,对宁国府安能心甘?宁国府前些年还不起眼,这两年才出了一门两尚书,根基算不得多么显赫,凭什么太子继妃的人选就落在他们家?日后这群党内的臣子们看着宁国府都是羡慕嫉妒恨,怕是在六娘出嫁的头两年未站稳脚跟时,还会使出各种手段打压六娘,妄图将她从太子妃的位子上赶下来。 另外宁国府既然成为太子妃母族,那就必须面对秦王党羽的残酷打压。会发生什么?刺杀?投毒?在圣上面前的诽谤?这些怕都是轻的。 而这一切的担心,都源于宁国府的势力不够的缘故。太子对宁国府可谓拔苗助长,南安郡王府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还不是因人家是武将氏族,郡王在外头握着几十万的边关将士。宁国府有什么?一门两尚书?成国府已故老丞相的面子? 不够秦王塞牙缝。 “都是因着原先太子妃殁了”赵夫人言语中颇有惆怅:“小六,其实还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若太子妃没有死,太子是决定了要将你同文家的小姐一同迎进东宫,做太子侧妃的” 六娘平静听着,目光沉稳如水。 她一开始就是太子囊中的猎物,只是她和冯凌两人都太过天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们还自负地以为,能够凭着自己的心意来谈情说爱,能够随意地和对方嬉笑怒骂,能够今儿我不高兴了就甩脸子不嫁了c明儿你不高兴了就将我压在地上。可真相却是 他们两人都算个什么东西! 在太子眼里,也不过是好使唤的刀子罢了! 让你往左你不得往右,让你死,你活不得。呵,呵呵! “其实原先我也不知道这个。”赵夫人接着道:“这还是南安郡王妃透露于我的。太子想要纳你为侧妃,是南安郡王府不允,在太子面前多次哀求,才又罢了。一则,南安郡王府心知你颇有城府c非寻常女子,入宫后必与太子妃相争,恐会成为棘手角色;二则,南安郡王世子对你用情至深c志在必得,百般算计了要得到你,自不愿你成为太子的女人。只是造化弄人,太子妃病重离世,你就是太子心中正妃人选。” “你知道郡王妃在太子妃死后,为何会拖延婚期吗?是因为太子在冯媛死后正式决定了要立你为继妃,并逼迫郡王府放弃你。郡王府其实一直想要迎娶你” “原先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没有料到今日会接到这份圣旨。如今都知道了,从前的事情也就串起来了。你知道宫里的梅姑姑和桂姑姑为什么会被太子指给你吗?太子又为什么要平白给你郡主的尊荣?从那个时候,太子就做好了准备。太子是个缜密周全的人,不论是要娶你做侧妃还是正妃,都已经提前铺好了路” 六娘听得沉默了。 多少前因后果c多少利欲纠葛c多少阴谋成算c多少政权斗争,才造成了今天这个结果,才把她从一个普通的国公嫡女,推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的位置。 她又将承受多少狠戾打压c多少恶意算计c多少生死险情c多少荆棘遍地,才能在那个残酷到没有儿女私情的地方,在那个权欲斗争的集中地生存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宫门深 六娘突然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前世一杯毒酒穿越到此地,她就应该吸取教训c明白宫廷斗争的可怕,今生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应该再和宫中产生瓜葛。然而她忘不掉前世尊贵的身份和至高无上的荣耀,她从希望逃脱继母的魔掌渐渐迷失本性,开始追逐宫中贵人的赏识,最终被太子选中成为继妃。 即将再次回到那个上辈子害死自己的地方。虽是物非人也非,六娘却明白,如今宫中境况不比上一世九龙夺嫡轻松多少。 上一世都输了,这一世还会赢吗? 六娘咬紧了嘴唇,她想起了那个总是看到一副高大背影c面庞棱角分明c目光沉静肃穆的太子殿下。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成熟老练c稳重深沉c手握重权c会很轻易决定人的生死。他想要立自己为继妃,一张圣旨,甚至不必露面,自己就无法拒绝; 自己是一件贡品,还是一个工具?太子要的是太子继妃的这个象征性的位置,还是太子继妃这个身份对于制衡党内c对抗对手的影响力? 总之自己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为太子党带来各种好处,然而就是失去了一个做人的资格。 一张圣旨,就决定了一切。 真是可笑啊,冯凌。本以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调教你,将你那暴脾气c小性子都改了,可如今 什么都烟消云散了。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你,你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可惜还没有同你说再见,只是这样也好,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再也回不去了啊。 第二日辰时,八位教引姑姑领一众宫女c侍卫入宁国府,御林军在府门周遭列队守卫,京城百姓都驻足围观。 六娘还是住在采薇院,没有动地方。原先赵夫人的意思是让六娘连夜搬至豫园正房,然而许氏长子周士琰在松龄院为许氏求情,道自己的母亲身为国公府主母,竟要迁出豫园,怕是日后正室名分不保的开端。随后六娘得知了,也趁教引姑姑到来之前,一大早前往松龄院说情。 赵夫人对许氏厌恶,其实还不是因着九娘的丑事,而是此前为了九娘能嫁进郡王府,许氏竟抢了六娘的簪子c在王妃面前做戏耍弄众人,最后逼迫她将六娘换成九娘的事。赵夫人身为婆婆,被媳妇戏弄威逼,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六娘和许氏也有仇怨,也不愿意让许氏好过了。只是如今做了太子妃,考虑事情倒和从前不一样,一想到宫中大局c想到自身前程,好些事情就不得不忍了。六娘劝着赵夫人道:“昨日圣旨到,为着全了接旨的礼数,祖母不还是将母亲传过来一同跪拜了?如今教引姑姑入内,母亲却让出自己正房给晚辈,外人看着,就会知道咱们家里母女不合。” 赵夫人想一想也是,许氏虽然可恶,但若因着许氏让六娘背上不孝的名声,可就毁了。便点头应了六娘和周士琰之请。 六娘趁势又道:“不如将母亲从祠堂中放出来吧。母亲再有不是,都是咱们府内的私事。传出去,让宫里人知道了咱们府中不和睦,能有个好?” 如此劝着,赵夫人顾着大局,便又把许氏从祠堂中赦免,重回了豫园正房居住。许氏倒想不到,自己的眼中钉继女飞黄腾达了,自己不是最先被扒出来报复的,倒是先分了些好处。 自然这都是小事。辰时,宁国府迎宫中女官进府,一同进来的还有太子妃聘礼,一时热闹非凡。 周家不是第一次接到皇室的聘礼了。按例太子妃的礼金是金一千两c银五千两,三十六抬箱箧中装的是金盆器物c朝服华冠c黄白珠玉c御制珍玩。究其礼金根本比不上此前南安郡王府的大手笔,然而这都是宫里的规制,几百年来给所有太子妃的聘礼都是这样的。聘礼之中的物件也都是宫中御制,外头绝难得到。 聘礼并非价值连城,而送礼过来的礼官队伍才叫声势浩大。虽然只有三十六抬箱子,然而礼官乃是礼部侍郎所率一百二十名宫中女官,并内务府官员c乐府五百名吹奏艺人,着大红吉服c撑皇室华盖,队伍大清门铺陈至宁国府。这还只是礼聘,等迎娶之时,迎亲队伍的规制又不一样了。 倒是赶巧,那礼部侍郎恰恰是成国府的国公爷c六娘嫡亲大伯,遂前来送礼时,更添了一分喜气。彼时六娘不得露面,端坐采薇院中,由宁国府女眷赵夫人领着许氏亲迎了礼官和教引姑姑进府。众人互相施礼,礼官将聘礼送至六娘之父所居前院,至采薇院恭请六娘金安,行了大礼后方离去;教引姑姑所带侍卫武士则迅速在采薇院四周把守,宫女步入院内垂首侍立,八位姑姑跪至院中请六娘金安。 六娘这才在两位贴身姑姑的侍奉下起身端坐,房门洞开。姑姑入内再跪,六娘坐与铜镜前,云竹等平日伺候的人都一一退下,八位姑姑上前服侍六娘换衣梳妆。 赵夫人并许氏等亲眷在外行礼,轻易不得入内。赵夫人瞧着六娘的院落被宫中武士守卫森严,侍立的女官们一声喘息都没有,心里也不禁咚咚跳起来,想着——可真是要嫁入宫中了,这规矩竟厉害成这样。 赵夫人暗暗摇头,想着那宫里真的如淑太妃娘娘所说的,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呢。回去心里也不安,想着六娘的前程和整个周家的命脉,忙吩咐了三个儿媳妇,婆媳一同至后头佛堂里祈祷跪拜去了。 六娘受了宫中女官的跪拜,便开始接受宫廷规制的教导。 宫里的规矩她上辈子都明白,这辈子进宫做了那么久的伴读,也了然于心。只是做太子正室要学的东西和做伴读又不一样了,这八个姑姑照例从行走举止开始传授。 六娘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本以为不日要嫁入冯家c同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魔头过一辈子了,却遭太子横刀夺走,此时早已心如死灰。她坐着时脸色都是苍白虚脱的,应对这八个姑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这些教引她的人日后全部都是跟着进东宫伺候她的人,也算是她的嫡系了,自然对她毕恭毕敬c不敢冒犯。姑姑们见她病中虚弱,便只让她端坐受教,不敢劳累了她。 第一日还算过得顺利。六娘在和敬公主跟前混久了,众人待她倒也多了一份亲厚。晌午时分,外头宫人便传膳了,正好嫡母许氏领几位姐妹来请安。 相比于许氏,二房c三房的亲眷们其实更想过来奉承六娘,六娘今时今日的地位给她们带来的是真真切切的好处,倒比许氏这个继母真心地多。只是亲眷和六娘见面不容易,便是一个房的都要上下通禀,隔了房的更不好进了。 六娘想见亲人可以,但见得太多了,便会在女官中落一个太过依赖娘家人c不够沉稳庄重的名声。 六娘这边听了禀报说嫡母和姐妹来看,想了一想,便先坐着饮了一盏茶,才命女官撑起屏风,传召嫡母等人c 许氏上来便在前院准备好的垫子上跪了,后头三姑奶奶并五娘c七娘一同跪。九娘新婚后少回娘家,十娘因年幼怕不懂得规矩,不敢令她过来,十二娘一个瘸子,更不能过来丢脸。 其实,许氏是真心不想过来。然为了应赵夫人的命令,做出母慈子孝的样子给上头看,她又不得不过来。过来后见六娘果然摆足架子c做足规矩,不由心里又是恨得咬牙,想到小九如今是不成了。只指望着将来琰哥有了出息,再给她挣回脸面吧。 待嫡母姐们们刚刚跪下,六娘就连忙命宫人上前扶起,赐了座在屏风外。许氏咬了咬牙,声色有着些许喑哑地道:“听闻殿下染上风寒,臣妇和几位小姐特来送些补药,都是殿下此前在家里时常吃的,想着比新开的药更好些。” 六娘缓缓地点头,立即有一个姑姑出来接过了许氏手里的东西,的确是一匣子药材。也没有给六娘看,就捧着放到一旁书案上。 随后五娘和七娘也双手捧着东西奉上。另一个姑姑出来接过了,只见她们俩拿的是两个方方正正的匣子,打开了,每个匣子里装着一个苹果。那姑姑就将苹果送至六娘跟前看了。 六娘见了面有惆怅,点点头道:“姐妹们的心意本宫领了。” 原是江南的人家里,女儿出嫁前都有送苹果的规矩。京城里有好几户人家是从江南迁徙过来的,周家亦是,大家都没有丢掉这个俗气的传统,反而将其在北方的贵族圈子里头发扬了。 此后五娘和七娘就退下了。许氏却仍坐着,和六娘禀报道:“今日想和殿下商议日后一同进东宫的陪房人选。不知殿下看着那个合适。”说着让姑姑递了一小册子上来。 六娘接过来扫了一眼,见上头为她选了十几家陪房,都是赵夫人的亲信。六娘暗自皱了皱眉头,面上只不表露,朝许氏道:“劳烦母亲替我操劳。我这里再和几位姑姑们商议了,来日再和母亲商讨。” 许氏便应了声。也没有多的话,很快退下了。 六娘看着册子上的陪房人选,沉思起来:李嬷嬷和云竹是一定要陪着自己进宫的。至于其余的人,小丫鬟里可以点两个素日忠诚的,而陪房么 文氏留下来的陪房早在前头几年,被许氏打发了个精光。如今只有一个周恒家的被自己收拢了,暂且可用;其余人等,都是赵夫人安排的。虽然赵夫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尽选了些能干c有资历的夫妇下人做陪房,然而事实上,自己和赵夫人的利益又并不完全相同 六娘的眉头皱起来了。 她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不单没有做好接纳太子这个丈夫的准备,连日后在东宫里的生存都完全没有准备好。 她能活下去吗? 之后几日,每隔三日都有家眷来请安。 许氏再没有来,换了三姑奶奶领着几个弟妹来,再有三太太来过一次。二房因是庶出,身份不高,按照惯例不好在贵人眼前露脸。 每次来的人,不论是谁,都会传了赵夫人的命令和六娘商讨备嫁事宜。譬如带进东宫的陪房和贴身丫鬟的选择就是个不小的事情,再则先前准备好的一百多箱子陪嫁里,要剔除哪些c增添哪些,也是需要细细商议的。另还有送给宫中圣上c皇后和太子三位主子的绣品是最要紧的事情,既要不逾矩c严苛地按照规制准备,又要彰显一片恭敬诚心和未来太子妃的蕙质兰心,且更不能犯了某些忌讳c抢了宫中某些人的风头。 为了做足一切准备,六娘深感疲倦。风寒拖了十日才堪堪好了,一张小脸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很快地消瘦下去。 如此匆匆地准备,临近婚期时,明面上的事情倒也办妥帖了。原先的钦天监早已算好了日子,乃是六月二十六日午后的吉时。六娘每一天都在数着日子,倒不是留恋宁国府这个凭空而来的娘家,只是她对于宫中生活非常紧张。 六月二十五日的夜里月光十分明亮。望着采薇院熟悉的一应摆设,六娘睡意全无。 她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她不敢哭。自接旨以来,宫中派遣过来的数十位高位女官一刻不离地服侍在侧,无论何处都长着别人的眼睛,她哪里敢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惹人疑心c甚至惹了太子殿下的不满? 再则,她那日遭继母算计被土匪劫走c又有冯凌飞马相救,冯凌如何待她,身侧的侍女梅姑姑都是看在眼里的。梅姑姑虽是她贴身的人,却是太子身边出来的死士,怕是报信的时候就将她的事禀报给了太子。 她和冯凌两人缘分坎坷,亲事结了退c退了结,曲曲折折之间,冯凌对她的心思只要是明眼人就都能看出来了,太子安能不知?可就算这样,太子殿下也不顾她和冯凌之间私定终身,一道圣旨将她从冯家抢进皇室! 她能怎么办?她敢怎么办? 她什么都不能做c不敢做!如果不想牵连冯凌的性命,她最好乖顺老实,斩断过往的情丝,做一个端端正正的太子妃!若是她生出一丁点对冯凌的追忆c对嫁入皇室的不满,太子一定会将所有的人一块儿抹杀! 松龄院后头小佛堂里,为太子妃出嫁祈福的念经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她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似乎是沉沉睡去一般,呼吸清浅,身体松弛。身侧守夜的两位女官原本都恭敬跪在榻前,这会儿看六娘熟睡了,两人才悄无声地起身,转首至屏风后的铺子上闭目歇息。又等了片刻,六娘再也没有感觉到两位女官的动静了,她轻巧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想起今日赵夫人亲自过来一趟,循例将《女训》c《女戒》两本典籍郑重地交给她,按着宫中礼仪教导她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她苦涩一笑,悄声从枕头底下摸出这两本闺房戒条,凑近月光细细翻看。果然从书的扉页夹层里抽出来一张纸。那上头写明了东宫内许多侧妃和侍妾们的底细。 还是要活下去啊只有活着,才会有将来。就算她在嫁入皇室之后还无法放下冯凌,那么至少要有等待的耐心。或许是十年c二十年,或许是一辈子,如果还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的话,她要活着等到那一天啊。 那张纸笺上记载的消息虽然不完全,但也大有裨益了。六娘原先虽然知道东宫里赵侧妃美貌得宠c吕侧妃温柔贤惠c几个良娣和充衣都有美名在外,却不知道那赵侧妃的祖父曾在太子年幼时,做过皇后宫中的侍卫统领;也不知道吕侧妃所生的小皇女最得圣上疼爱,年仅五岁就封了郡主的 她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燃成灰烬后,心情更加沉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 :新嫁娘 第二天天刚亮,许氏和国公府夫人甄氏携手而来。两人先在外间坐着,待到辰时,珉王妃前来为六娘做全福夫人。珉王妃进殿给六娘请安,许氏和甄氏却仍然不能进来。 珉王妃笑盈盈道:“宁国府刚出了一门两尚书,如今又出了太子妃殿下,真是鸿运当头啊。”六娘连忙带着恭敬的意味道:“这样的鸿运还是从大姐姐开始的,若没有大姐姐美名在外,我们后头的姐妹怎能有贤名为人所知呢。” 六娘知道太子如今正看重珉王,就像秦王看重十二皇子一样。这样没有继承资格却在圣上心里分量不轻的皇嗣,或许会对整个局势产生惊人的影响。 太子身为皇储都要指望珉王,自己身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太子继妃,有这么一个做珉王妃的姐姐至少可以帮助自己在后院的侧妃面前站稳脚跟。 珉王妃微微一笑,坐下来拿过了一只赤金如意簪,挑了一丝胭脂为六娘上妆:“去年你去成国府时,身量尚显不足,两年下来也长大了。那时候我们正发愁,宁国府的嫡长女要花落谁家,想不到你竟有这般造化。也是有福。” 六娘羞赧而无奈地笑一笑。她也想起来当初被珉王妃选中,要去给珉王做侧妃的事情。 珉王妃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珉王府中几个侧妃厉害地很。若不是这样,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的珉王妃至于主动抬两个妹妹进府做侧室吗? 侧妃之事,六娘不是不怪罪珉王妃。只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她突然想起来前头的原配太子妃,外人看着荣耀万分,太子也对其十分敬重,除了没有亲生的孩子,好似世间一切的福分都落到了她身上。然而事实又是什么? 就算自己并不清楚原配太子妃的死因,但只以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都足够令人感到悲凉甚至恐惧。太子妃病重时,太子为大业计迎娶文侧妃进府;太子妃死后短短三日,圣上一纸婚书,将新的太子妃迎入东宫。 随着六娘入主东宫,没有留下孩子的原配太子妃,甚至在东宫里不会留存除了牌位之外的任何痕迹,就仿若从未存在过。嫁入皇族,无论是做正室还是侧室,那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六娘静静坐着让珉王妃为自己梳妆。梅姑姑绾发,桂姑姑描眉,珉王妃从匣子里捧出饰物为六娘配上。太子妃的金冠乃是赤金五凤南珠冠,凤尾c凤首上坠红宝石,衔南珠苏子,分量不轻,压得六娘脖子发酸。珉王妃又亲自展开一件桃色霞帔披在六娘肩膀,另外两位姑姑取了一盒子洁白香粉,用棉布均匀地擦在六娘那张早已涂满了厚厚胭脂的面孔上。待这一层粉涂完了,六娘对镜一瞧,白嫩的脸,弯弯的眉,倒像极了观音坐下的童子。 不禁有些诧异,还是珉王妃解释道:“这是佛妆。你还不知道,我们陈氏一族的宗妇,大婚时都是这样的装束。” 六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天家陈氏,也保留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风俗,并且不允许寻常百姓家使用这样的风俗——虽然这个风俗看起来比较土气。 只是不知道将脸涂得这么白,有什么讲究。 随即换上了朝服,内里配两层棉料小衣件蜀锦小袄,外罩弹花暗纹织锦服,再外一层才是以浮光素软锦缎织成c裙踞冗长c胸前刺绣翟云鸾鸟c袖口团大朵九重蜜色菊花的明黄色太子妃朝服,外头另有朱红色霞帔。原来宫里只有皇后与太子妃出嫁才用明黄色,珉王妃当年进宫时,也就是正统的茜素红。 六娘看着自己身上刺目的黄色,心脏就开始跳得厉害了。其实很多朝代没有这样规矩的,比如她上一世的大清,只要是正室,嫁娶就穿红。但在这个时代,她竟是穿着明黄出嫁的,此前也听嬷嬷说过,到时候太子也穿明黄。 那无形的担子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压在了六娘肩膀上。她抓着自己的手指,甚至感觉不到身上那么多层礼服的厚重沉闷,只是额角还是很快冒出了汗。 珉王妃细心地给她擦汗,道:“这还算好的,六月的夏季也不是非常热。想我当初的婚期在七月底最后真的中暑晕过去了,还是随行的医女扎着针弄醒了。” 六娘手指一缩,这回真的觉得热了。浑身都躁动起来。 外头筵席的热闹声渐渐大了起来。六娘端坐后房,不能露面,前方宾客只在她的院门前磕头。珉王妃陪六娘坐着,几个姑姑开始给六娘染指甲。 又过半晌,同样身穿厚重吉服的赵夫人才领着许氏入内。许氏和赵夫人是六娘嫡亲的母亲和祖母,这一次进来乃是拜别的;旁的亲姐妹等人,都不能够再和六娘见面了。 这拜别也是无语凝噎,赵夫人和许氏都按着宫中规制,劝诫六娘入宫后要用心侍奉太子c孝顺帝后等等,旁的多余话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好在六娘也不是寻常人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儿,对赵夫人没有非常深的感情,对许氏更是无话可说。她很容易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泪水,以全服冠礼的装束c以当朝太子妃的身份最后向赵夫人和许氏行礼。 这一礼之后,她一生都不能再次向家人行礼了。珉王妃将大红盖头披在她头上,外头响起三声击掌,厚重的马面鼓被敲响了,宦官们高声道:“吉时到——” 六娘被很多人扶着,有珉王妃,有高阶的女官们,她的脚沾在红色的毛毯上只觉得轻飘飘的——为了迎娶她,红色的毯子是从东宫一直铺满街道,到了宁国府中的。她眼前是一片红色,低头想看自己的脚尖时又看见了一片明黄。兜兜转转,她也不知走向了何处,只觉得过了一个门槛,握着她的手的珉王妃突然松开了,而后另一只粗糙的手将她的手握起来。 虽然事先知道流程,六娘还是有些紧张。那新上来扶着她的人低声道:“微臣周昌明,拜见殿下。” 六娘心里长舒一口气,是她的大伯父。 因为迎娶皇后时,负责迎亲的主礼官多半是皇帝的亲兄弟,某位亲王。相对地,迎娶太子妃,礼官就是某位平辈皇子。但也可以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臣子,或者礼部稔熟大典仪式的官员。 六娘心道周家在皇室里也还有几分底蕴和人脉。她有礼部做侍郎的大伯,也有在珉王府做正室的姐姐,另有宫中做太妃的太姑奶奶。这些人从前和她没有交集,甚至有利益竞争,就像成国府和宁国府也在暗中较劲一样。然而一旦她入宫了 她站在了家族的制高点,扛起的是整个周家的兴衰,面对的是皇室所有外人的压力。周家的亲人们至少在大局上,都是她的后援。 轿子停在二门。六娘上轿,抬起来的时候觉得分外稳重些,原来这轿子乃是十六人抬的凤驾,自不寻常。六娘不知何时出了周家的门,听外头百姓高呼殿下的时候,耳朵有些嗡嗡地响。明明是非常长的路,但只觉得一晃眼的功夫,轿子就停下来。她连忙正襟危坐,周昌明将她扶下来,四周寂静非常。 一条滑软的红色绸缎被交到了手上。她紧紧握着,小心翼翼地跨过鞍马和火盆。和想象中隆重而喧闹的婚庆场景完全不同,她的周遭寂静地仿佛没有人。迷蒙中似乎跨过了很多的门槛,脚下永远是猩红的毯子,她心中牢牢记着迈步时要先迈左脚c跨过门槛时要抬起三分,不得高也不得低;四周会有五波跪拜的人,每过去一波她都要微微颔首示意却又不能让头上的凤冠有丝毫晃动疲惫不堪地记着这些郑重的礼仪,她竟是没有心思想别的。 很快红绸的那一端紧了紧,她的心也随着紧了紧。只听有一位年迈的嬷嬷道:“恭请殿下上座。”六娘方回神,原来自己已在洞房之内。 由宫人扶着至喜床西侧坐下,这时候的她低下头,透过盖头的间隙终于能看到身边另一个身躯坐在了她的东侧。很快,一杆茜素红缠碧玉条杖被嬷嬷交到了东侧那位手中,紧接着眼前一亮。 太子侧身坐着看向她,手中慢慢地将喜杆放下。他严峻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对待下属一般的满意微笑,随即很快敛去了这笑,又恢复成肃穆的模样。六娘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突地记起了自己的任务,连忙垂首含胸,口中道:“臣妾恭请太子殿下圣安。” “请太子妃金安,愿太子妃安康顺遂。”太子站起来,身躯挺直,朝她拱手。六娘抬头的时候,几乎要高高地仰着头才能触及他的目光。 在这一刻,六娘突然镇定下来。 太子是个重规矩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严厉,但是却是所有身居高位的皇族子弟中,最好伺候的一种。在他身边生活,只要自己恪守本分,生存率便能达到最高。 从步入宫廷的一瞬间,六娘就明白,今后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将围绕着“生存”二字。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已经令人筋疲力竭了,而能活得够久的人,就会赢得一切。 要活着啊,妙莲。 还有冯凌,你也要活着。 这时候,周昌明所率领的礼部官员们也都退下了。是东宫两位全福嬷嬷上来服侍六娘与太子喝了合卺酒。喝过酒,外头帘子放下来,一众装束喜庆的宫女进来为两人更衣。待太子换了一身紫云底团花直裰c六娘除去厚重的霞帔朝服并里面的罗裙夹衫,再换一件秋香色锦袍后,方又有宦官捧上长寿面和子孙饽饽碗饺子上来。 六娘与太子一一吃了。太子面色如常,站起来道:“你先歇一会,本宫去外面和宾客全了礼数再回来。” 六娘一愣,才反应过来太子是在告诉她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她点头称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方才喝酒的床西侧位置,心里想着:倒是难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肯给予她这个继室一些表面上的尊重。 太子和她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甚至,她在太子心里,怕是还有些不太愉快的印象。 譬如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私利,故意拉拢和敬公主,不顾身份与和敬公主认做姐妹的事情;身为闺阁女子,却和冯家的世子爷私相授受c纠缠不清,最后差点就要嫁进了冯家的事情。 她很清醒地明白,太子娶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合适。 她的城府手段适合在这个斗争集中的位置上生存,她沉稳持重的性格适合在圣上面前夺得一个好印象,她日渐崛起的娘家适合成为太子争储的助力 她闭上了眼睛。这真是 四周几个嬷嬷如木偶一样站着,她们乃是太子身边的女官。她身边八位教引姑姑因身份不如这些嬷嬷,此时都恭候在外。而与六娘贴身站着的,竟还是先前的梅姑姑和桂姑姑。六娘看着这样的站位,心里开始思考——梅姑姑和桂姑姑的地位竟比这些嬷嬷还要高? 突然又想起来当初自己被山贼绑架,梅姑姑是有武艺的,估计桂姑姑也是一样。 心里不由十分惊讶了。 端正坐着静候太子回来,她并不敢乱动。只是过了很久前头也没有动静,桂姑姑还出去瞧了两回,回来道:“外头宴饮还未结束。” 六娘点头,只好继续等。只是她一日下来早已累得脱了一层皮,困意如潮水一般涌来。许是前头风寒中骤然得到册封旨意,心脉劳累,这会儿就额外地容易困。坐着坐着,还是闭了眼睡过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突然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起。她昏昏睁开眼,看见外头的天色早已从黄昏跨入了夜里。太子扶了她在床上躺下,道:“时候不早了,太子妃也累了。” 她揉一揉眼睛,接着床头的烛火一灭,周遭都黑下来。 突然间,她惊醒过来。然而还来不及反应,她那身材高大的夫君已经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所有的帐缦同时放了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拜帝后 十三岁的六娘差点不记得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 两世为人,也是两世以举国之礼出嫁,然而破身倒是第一次。 而且这具身子只有十三岁,一早起来的时候还真有些疼痛难安。这还是幸好太子讲究规矩c持重沉稳,不似那贪图女色之辈喜欢在床上折腾人的。 她醒过来,头疼欲裂。第一个晚上能睡好才怪,又是破身之痛,又是初嫁入宫廷的紧张拘束。还是侍奉在外间的云竹耳朵尖,领着两个东宫的宫女悄声进来了,捧了一碗热水给六娘喝下安神,小心道:“娘娘这样早就起来了?” 娘娘? 六娘一怔。 原来此前无论娘家人还是东宫的人,最多称一声殿下的。如今这声娘娘 倒是真正成为人妇了。 六娘朝云竹点点头。看了看身边还躺着的太子,又摇头,挥手让云竹下去。 云竹在那一个多月的教习中,也是刻苦努力将宫中规矩稔熟了的。心知这嫁给太子不比嫁给寻常人,六娘虽说是正室,实则一切都要以太子为先,不能考虑自己的喜怒哀乐。便依礼退下了,留六娘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候身边丈夫醒来。 天外蒙蒙有些亮了,只是这入夏的天,夜间短暂,这个时候鸡都没叫呢。再苦苦地等了约莫小半时辰,终于有太子身边伺候的嬷嬷捧着梳洗器具鱼贯入内,六娘身边八位姑姑紧随其后入内。六娘的帐子都没挑起来,姑姑在外跪着轻声道:“两位殿下该起了。” 太子的眼睛随即就睁开了,他那清明的目光看得六娘心生惊奇——这个人的自控能力太强了,睡的时候沉沉无声,到了点,竟就这样迅速地醒过来,丝毫不被困意所束缚。太子很快起身,伸手接过嬷嬷手中里衣换上,又拿热毛巾擦一擦手和脸。六娘这边的姑姑也递上了衣服和毛巾。 六娘不敢怠慢,迅速而规整地换上中衣。太子的动作优雅沉静c显得缓慢,而她的动作一定要快。第一次做,她成功地在太子穿好中衣之前自己先穿好了,并将手指和脸都擦了一遍,立即站起来至太子身前服侍。 太子抬头伸臂,任她服侍。她细细为太子绾起头发c理好夹衫,再侍奉太子至铜镜前梳洗。 太子看着她娇小的身材做这些事情竟十分麻利,而且没有错漏,不由地挑了挑眉头。 想起来当初冯媛也是十三岁嫁进来,娇生惯养,伺候人的差事永远都做得生疏僵硬 太子摇了摇头,暗自浅笑:这一位太子妃倒是比上一位更合适些。 她会活得更久,太子心里暗暗地想着。 这一日也注定不会轻松了。六娘和太子双双梳洗妥当,没有吃早饭,乘坐车轿至乾清宫c凤坤宫两宫朝拜。 好在六娘只是太子妃不是皇后,无须接受朝臣的恭贺。两人携手先至凤坤宫拜见,皇后与和敬公主都穿着朝服相见,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凤坤宫里聚集了不少进宫祝贺的外命妇和后宫的嫔妃们,众人都朝新婚的太子夫妇叩拜行礼;随后太子夫妇朝皇后跪拜行礼。 皇后看着六娘微笑,那下垂的嘴角上透出的笑容让六娘根本不敢放松。皇后赐给六娘四套浮光锦布匹,步摇c宝花各一对,另有用整块玫瑰色的冰花芙蓉玉雕刻的宝瓶c佛手c蝙蝠c鲤鱼四件吉物。 冰花芙蓉玉不如老沆冰种翡翠珍贵,但也算是宫里价值高昂的玉料。新婚之时多赐下冰花芙蓉玉,是因为它的颜色高贵而喜庆。 六娘和太子都谢了恩,又一同乘辇至圣上寝宫中。只是这一回却没有见到圣上,御前的大宦官刘福安率圣上的贴身宦官们亲迎太子,躬身道:“真是不巧圣上一早就去了刘妃宫中呢,听说孝景皇孙又染了风寒” 六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内心惊愕。 太子妃朝见之日,竟然去了刘妃的宫中?刘妃的儿子秦王膝下有三子一女,都十分年幼,而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当属秦王的嫡出幼子c年仅两岁却得到了敕封的孝景郡王。六娘早已预料到自己进宫后会惹来多少不怀好意的打压与欺辱,却想不到,面对秦王党羽的第一战,自己竟被一个两岁小儿夺走了尊严体面。 真是 自己的丈夫看似手握重权c暂时在与秦王的交锋中处于上风,然而实际上,秦王手中有利的筹码太多了。秦王善于利用圣上因为年迈而产生的心软c对年幼皇孙的疼爱c对刘妃的暧昧留恋等等。 太子倒是面目平静,轻轻点了点头,再无多话。他与六娘一同在乾清宫寝殿门前跪下,三拜九叩,算是全了朝见的礼数。待他领着六娘上轿离去时,突然看向六娘,问了一句:“你害怕吗?” 害怕吗?六娘心神怔忡。 怎么能不害怕——今日被秦王折损的只是面子,明日怕就是生命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脆弱无比,她的对手那么轻易地就赢了她一次。但是 害怕又有什么用? “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六娘清浅地笑笑,低着头露出一抹雪白的颈子:“争一时长短c急表面功利,这样的人往往都不是性格持重老成c城府深沉醇厚之人的对手呢。” 这话说出去,绷着面孔的太子却一下子笑出来了,这笑倒让六娘受惊。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六娘的手指头,道:“太子妃这是在奉承本宫吗?” 秦王耍这样面子上的c小家子气的手段,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是会让一个年幼不懂事c心性不够成熟的新太子妃感到耻辱而惊恐,从而影响了其今后的表现。但可惜的是,六娘不是一个年幼不懂事的人。 东宫太子的确持重老成c城府深沉。六娘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 太子平静的面庞中带着些许笑意,看着六娘。六娘被他当众握着手指,心里便浮出些羞臊来,扭捏道:“毕竟不是寻常夫妻太子是臣妾夫君,更是臣妾的主子。臣妾侍奉主子,理当如此” “你倒实诚。”太子又笑了一声,才转过脸去,松开了她的手。 六娘跟着就松了一口气。 心想着太子方才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是将自己看做下属,对自己的欣赏和满意;还是将自己看做妻子,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 她奢望得到丈夫更多的敬重,甚至是一点点喜欢,让她这一辈子能够更好地立足在这个残酷的地方。然而,她捉摸不透自己丈夫的心思。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敢琢磨。上一辈子的经验告诉她两点,第一伴君如伴虎,第二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能妄自揣测圣意。 算了。猜谜这种危险的赌博,还是等着以后再说吧等她更深入地了解了自己的丈夫,或许会有一点儿把握? 六娘沉默着低了头。 六娘和太子的轿子往金銮殿东侧东宫所在的方位走去。 六娘本以为太子要先回东宫,但是半路上突然遇到了行走在宫道上的御史令刘大人和军机处中堂赵大人。两位大人拜见了太子和太子妃,对太子禀告道淮南水患的事情需要和太子商议。太子就吩咐两人一同去军机处等候,另外再召集其余几位臣子一同议事。 太子的轿子调转方向,两位大人随轿行走。六娘见此,自己从轿子上下来恭送了太子离去,才又上了轿子继续往东宫走去。她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在这新婚的第一日,她就要一个人回东宫——一个人面对东宫那些陌生妾室们的拜见。 她抿了抿嘴,命令轿夫加快速度。 这座皇城修建地比上一世的大清朝还要富丽些,这里庙宇林立c楼阁繁多,这是一个庞大得令人敬畏的地方。而从圣上的乾清宫到太子居住的东宫,有足足六里的路程。 六娘觉得,自己应该对身为太子妃能够坐轿子感到幸运。宫中很多嫔妃们,因为不可以坐轿子还要每日前往凤坤宫请安,清晨奔波极为辛苦。 一路上倒也安静。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地,嫔妃们早请过安各自回宫了,中午传膳的宫人们则还没有动身,因此路上没有多少人。 六娘坐在轿子上,她遇到了几位奉命出来办事的女官。有的人认识她的面孔,有的不认识的,也通过穿戴揣测到她的身份,纷纷恭敬行礼。六娘从前是公主伴读,现在是高贵的太子妃,从前都是她对人恭敬,如今是她受到旁人的顶礼膜拜。这种感觉非但不陌生,反而有着恍如隔世的熟悉。 果然还是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啊。只是希望这辈子的结局不要和上辈子一样。 在经过一处甬道拐角的时候,一位衣衫素净的老妇的身形显露在六娘视线中。六娘原本并未在意,以为是哪个宫室的女官。然而等走近了,对方却还是没有跪拜行礼。 六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再细细一打量,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道:“落轿。” 轿子放下来了。六娘起身道:“姑太太?是您吗?” 眼前不是别人,是六娘的姑祖母,成国府的姑太太,先帝淑太妃。 淑太妃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神色很是苍老,看着六娘道:“孩子,你也进宫了啊。是姑太太老的厉害了,周家的子孙都快认不出我了。” 六娘忙道:“小六儿眼拙了。只是您怎么会在这儿?”她方才真的差点没认出来——因为淑太妃比去年苍老地太多了。 而先帝的太妃们都居住在长秋c长寿c长乐等宫室,距离前边凤坤宫这里足有半日的路程。淑太妃竟这么大老远地赶过来。 “不怪你,不怪你。”淑太妃摆手笑着:“孩子啊,姑太太年纪大了,前头一病,不过几月功夫就成这个样子了。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是来凤坤宫中想要见一见成国府的旧人的。这件事情也应该多谢你,因为你嫁进来,今日成国府和宁国府的长辈会进宫来拜见皇后娘娘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看到他们了。想不到恰好碰见了你这个侄孙女,姑太太心里更高兴了。” 六娘抿了抿唇,心里不由泛起酸楚。 她上前拉住了淑太妃一双枯叶般的手道:“您身边怎么没有个服侍的人呢?您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吗?前头还听说,您病了很长时间,不能出门” 淑太妃是因为一年前东宫被污蔑奸杀民女c而宁国府不幸被卷进去还送了六娘进宫做人质的事情,才病了的。 “是啊,正因为太久没有出门了,就想要出来走走。”淑太妃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姑太太的身子不争气,生的这场病竟躺了好几个月。姑太太出来的时候不喜欢坐轿子,因为姑太太常日无聊,多走走路也是能打发时间的。姑太太更不喜欢下人们伺候,因为姑太太在这个宫里没有自己的势力,下人们也少有忠心可靠的,不如自己出来随意些。” 六娘听着,心里竟酸楚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为了家族的荣华,将自己的全部青春都葬送在宫里,到老了却无依无靠淑太妃年轻的时候很是得宠了几年,那几年也是两府扶摇直上的时机,如今两府都显赫了,淑太妃却永远都出不来了。 “小六儿,你快回去吧,别耽搁了。”淑太妃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是东宫太子妃,要管理的事情很多,不像姑太太这么清闲。看你赶得也匆忙,快些上轿子吧。” 她推开了六娘。 六娘只好行了礼,道:“小六先回去了,请姑太太保重。” 淑太妃挥手让她上轿子,道:“平日无事时,不需要特意来看我。你现在首先是太子的正妻,随后才是周家的女儿。你应该多去凤坤宫里为你的婆婆分忧解难,而不应该与我这个过气的老太妃亲近。你若是总来和我见面,供奉我做你的长辈,皇后娘娘看见了会不高兴的。你能明白吗?” 六娘含泪应允道:“小六儿记住了。等日后小六儿站稳了脚跟,就会常来探望您的。” 淑太妃点一点头错身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妻妾乱 六娘再次上了轿子,心绪更加五味杂陈了。她知道淑太妃为何染病,是因为去年那件事情那件险些让东宫c让宁国府覆灭的事情。她进宫做人质,被迫吞毒求生;淑太妃为了保命,怕是也做出了什么极端的事情吧。 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而且,六娘不太敢看淑太妃那苍老地满脸沟壑的模样,仿佛那就是她自己多年后的样子。 如果没有权势,没有依仗,没有丈夫的敬重和宠爱她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好在很快到了东宫。 步辇一路抬进了她的新婚喜房中,也是后宅正房c她日后要居住很久很久的地方。就在短短一个月之前,原配太子妃就是死在这个地方的,如今太子唯一的庶出女儿还在披麻戴孝 正房上有一牌匾,写着“德沐昭台殿”。幸好不是那个恩爱绝的昭阳殿。 六娘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想着先去床上坐着歇一歇。四周站着四个姑姑,倒都是两月之前教导她c婚礼上一直服侍着她的那几个人,没有再换人进来。六娘对此感到安心,刚闭目,桂姑姑上来道:“赵侧妃c吕侧妃c文侧妃和几位妾室们都在厢房等候拜见您。” 六娘眉头微动,眼睛倒没有睁开,淡淡道:“本宫累了,先令她们稍坐,端些上好的茶点招待着。” 桂姑姑遂下去传话了。 六娘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她想了想,还是吩咐了身边的姑姑道:“至多半个时辰叫醒我”,这才放心睡去。只是不料这一觉额外地沉,真睡了半个时辰,才被人叫醒。 叫醒她的不是那几个姑姑,而是从宁国府跟着她嫁过来的陪房周恒家的。周恒家的虽是半路收拢过来的,但其余三个陪房都是赵夫人的心腹,六娘一时也无人可用。 手上这些下人们还是很让六娘忧愁的。李嬷嬷和云竹两个人,一老一小,显然不足以应付形势复杂c斗争残酷的东宫。其余人等,梅姑姑和桂姑姑虽然能够信任,另外八个姑姑也是能用的,然而这些人全都是太子安排给她的。 虽然不担心她们被其余的女人收买,但也毕竟不完全属于她。她们首先忠于太子,其次才忠于自己。 难道自己和太子之间永远不会有利益冲突吗?不是的,答案反而是肯定会有。 周恒家的有些紧张地服侍她梳妆换衣。她按着规矩从箱子里捧了两件最外边穿的朝服给六娘挑选,一件是大红遍地簇金绣五凤的礼服,一件是湘妃色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礼服。六娘随意选了那件湘妃色的,随即从里到外都新换了衣裳,发髻上插着时令绢花并一支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c两枚镂空碧玉缠金丝扁方,步摇上垂下的玛瑙天珠落在耳侧,都是皇后今日大清早刚刚赏赐的。 六娘这般装束规规整整,乃是初次接受妾室觐见的正装。那湘妃色的布料衬着她雪白的手腕和脸庞,再衬着头上红艳的玛瑙珠子,倒显出几分惊艳的姿色来,比昨日那一身颜色过于刺目的明黄更适合她。 由桂姑姑扶着至外间玫瑰软榻上坐了,六娘端一碗苦菊茶慢慢地饮,此时才有姑姑去厢房传召太子的妃妾们。不一会儿,十来个装束地鲜亮妩媚的美人鱼贯着从前门进来,排排跪在六娘身前,口中道:“嫔妾等给太子妃请安。” 六娘端坐岿然不动,妾室们请了安又爬起来,再次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原来这就是东宫中觐见太子妃的礼仪了,不似寻常人家的敬茶就是真的给主母端茶,在这里,实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宫礼。 大家丝毫没有怠慢地给六娘全了礼数。六娘随即点头,身侧桂姑姑上前一步缓声道:“太子妃殿下请各位贵主起身”,众人这才敢起。 这便算礼成了,这十来个美人们都柔柔弱弱地由贴身宫女扶起来,依着次序各自就坐。六娘很自然地就看向了坐在自己最近的两位位置上的女子。 没有意外的话,她们就是赵侧妃和吕侧妃了六娘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上c姿色十分美艳的女人,神色微微一动。 她就是那美貌非凡的赵侧妃,眉眼顾盼神飞c脸颊光洁白皙,果然不俗只是令她惊讶的是,赵侧妃坐在自己的左侧,而吕侧妃坐在右侧。 向来以左为尊,这就是说,入府五年c没有子嗣的赵侧妃,其地位竟然在入府十多年c育有一位皇女的吕侧妃之上。 六娘心里留了个神,东宫内的形势果然不简单。 “给诸位妃妾看赏。”六娘目不斜视地抬手,应声上前的乃是李嬷嬷和桂姑姑两个人,另有五个宫女捧着东西分列两侧。 在明面上,李嬷嬷是六娘身边最得力c地位最高之人,在两月前六娘接受教引时,李嬷嬷就被捧到了东宫后宅大总管的位子。这是因为李嬷嬷的身份是六娘生母的奶娘,六娘对其有一份孝道,所以地位崇高。 但事实上,掌管六娘一应事物的还是梅姑姑和桂姑姑这两个真正的得力干将。 六娘思考着,她不能永远让这两个姑姑掌管一切。她们是太子的嫡系而不是她的嫡系只是如今初来乍到,没有站稳脚跟,都要倚重着两位资历厚重的姑姑打点。 李嬷嬷从宫女们手中接过物件,交由桂姑姑,再由桂姑姑给下头的妃妾们分发。 妃妾们再次起身跪下,恭声谢恩。六娘安静地饮了一口茶,在这个时候,她的目光很专注地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一个年纪尚小c新嫁进来的太子继妃,会在这深不见底的东宫引发多大波澜?会有多少人对她心怀敌意c甚至恨得咬牙切齿?在原配太子妃病重之时,这府里怕是有不少的妾室正在妄想着,自己能够接替原配太子妃的位置就算不敢肖想这个位置,却也希望这东宫里不要再进来一个压制她们的正室 反正,东宫里所有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会对她的到来抱有好感。 前头行觐见大礼,没有人敢不恭敬。只是在这第二次下跪的时候,六娘就能够看出很多隐藏在背后的细节。 她果然看见了,赵侧妃在跪下的瞬间很突然地抬头看她。六娘很清楚地看到,从赵侧妃妩媚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打量,以及一丝轻蔑。 六娘心里稍安——并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料。赵侧妃和传闻中一致,性格不太安分,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吕侧妃果然没有抬头。 只是真正超出六娘预料的是,在吕侧妃身后,还有一个妾室竟也敢抬眼打量自己。 六娘不禁有些微愣。她还以为东宫中只有赵侧妃不安分c吕侧妃城府深沉,不料还有更多的人长了胆子,想给她这个太子妃颜色看看? 六娘盯着她,两人目光恰恰撞在一处,倒令对方有些措手不及,旋即连忙低了头。六娘心里一松,再去看她,这回才又吃了一惊——这不就是她文家的表妹c侧妃文氏么? 文氏的装扮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六娘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她此时的模样令六娘很吃惊。一身海棠红碧霞联珠孔雀纹锦衣,上绣着鸳鸯戏水,发髻上斜斜插五支小巧的白玉兰金簪,细细密密的刘海贴在额前,低头时几乎看不见眉眼——当年那个自恃才华c傲气天成的晶清山人,不过嫁入东宫数月,竟变成了如今这个娇娇弱弱c柔媚婉转的小娘子。 她的骄傲和狂妄到哪里去了?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六娘很惊讶地看着她。 看着文氏发髻上雕刻精致c用料考究的白玉兰簪子,六娘揣测她如今的日子该不算太难过。只是为什么,要放弃坚持了十三年的才女的骄傲呢? 是为了迎合太子?太子喜欢这个类型的? 但这似乎不对。太子当时迎娶她进门,可是四处宣扬说自己是看中了她的才情 六娘陷入了沉思。刚才和文侧妃对视的那一眼,因为文侧妃低头太快,六娘其实没有看得很清楚。她皱着眉头,心里揣测——文侧妃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她,应该不是挑衅,而很可能是 求助。 可惜文侧妃再也没有胆量第二次抬头和六娘对视。宫规森严,妾室直视正室本身就是不敬。 很快,所有人都得到了赏赐。众人捧着东西,待再次得到六娘允许后才起身就坐,将礼物交给身后服侍的宫人。妾室觐见太子妃的时候得到的这些赏赐,不过是寻常的布匹和玉石等等,并没有什么珍贵的。 六娘也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刻意给予不同的人不同赏赐,来达到拉拢或打压的目的。 “日后我们都是一家子姐妹了。”六娘的脸上显出从容得体,又温文尔雅的微笑,看着驭下的妾室们道:“都要以太子殿下为重,尽心服侍才是。只要你们服侍好了太子殿下,本宫自然也会好生待你们。” 赵侧妃看着她,面上露出了一丝很美丽的笑。 “太子妃殿下这样温和,真是我们的福气啊!”她开口道,脸上满是友好的表情。然而六娘还没有来得及接话,她就再次笑盈盈地说道: “太子妃殿下与嫔妾等人姐妹相称,实在让人感动。嫔妾还记得从前的太子妃在的时候,可是从来不会和大家称姐妹的” 六娘就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原配太子妃冯媛从来不和妾室们称姐妹?这倒奇了,据六娘所知,宫中圣上的皇后和嫔妃们,在不是非常隆重的场合都是姐妹相称的毕竟皇室的妾有品级,宫中妃子爵比国公c位比宰相,东宫侧妃也是正三品敕封,可不是一般人家里的妾室是奴才身份 赵侧妃看着六娘稍显惊奇的神色,面上的笑容更深了,继续絮絮地道:“您怕是还不知道。有一回有个年幼不懂事的妃妾出口喊了太子妃殿下‘姐姐’,太子妃殿下一怒,以大不敬的罪过将其杖毙了”说着眼睛又流露出一丝感激来,看着六娘道:“您待嫔妾这样好,嫔妾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六娘看着赵侧妃,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睛。 赵侧妃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原配太子妃冯媛也是令人惊愕,一言不合,就将太子的妾室杖毙?或许那位妾室出身低微,但既然说了是妃妾,那就一定不是没名分的通房丫头,而至少是个七品的奉仪了。 最让六娘吃惊的还是赵侧妃这个人。在初次觐见她的场合,竟然提起原配太子妃的旧事,堂而皇之地将两位太子妃放在一起对比?六娘心里摇头,竟不知赵侧妃已经胆大到了这样的地步,随意评说她和冯媛两人。 当着她的面诋毁冯媛,六娘可不认为赵侧妃如此做是真心示好。相反,她简直是在挑衅。 六娘平静地坐着不发一言,低头摩挲着自己左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她希望赵侧妃能够自觉无趣,不要再提起这种无聊的话题了。只是赵侧妃实在是个话多的人。她将刚刚去世的冯媛贬斥地体无完肤c大力宣传了其善妒且残暴的恶名之后,又朝众位同坐的妃妾道:“你们瞧瞧,咱们如今的太子妃殿下生得温润娴雅,与我们说话也温温和和地,要我说啊,咱们熬了这些年,好日子总算来了。” 四周妃妾都笑着称是,还有人符合道:“是呀是呀!太子妃殿下一瞧就是个和善人,这是我们修了福气了” 她是个和善的人? 六娘想起来在宁国公府时,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在许氏面前留下了“温顺和善”的印象。而也就是因为这种印象,许氏对她一开始放松了警惕,认为她非常容易对付。 和善就相当于——容易对付,容易糊弄。 六娘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她是继室,又是刚刚入东宫没有根基,而且娘家不如前头太子妃冯媛显赫。六娘在与后院妾室见面的第一天并没有立威的打算,事实上她的确立不起来。 但是—— 被这群女人们视作“软弱可欺”,就有点挑战她底线了啊。 简单的“姐妹”二字,被赵侧妃借题发挥成了如此境界,六娘对她的胆子和口舌表示惊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困境显 “众位姐妹无须如此客气。”六娘重复了一遍“姐妹”一词。她面上也依旧温和笑着,扫视众人道:“本宫有言在先,只要你们恪尽本分c忠心耿耿侍奉太子,本宫便拿你们当姐妹。然而若是有那德行差池的c行止不当的,让本宫抓着了错处,那可就” 这话点到为止,六娘说着端茶又喝了一口。这本是威慑的话,然而她很快再次捕捉到了赵侧妃脸上的那一丝轻蔑。 抓了错处,你待如何?六娘都能透过赵侧妃那张面皮,看清里头的心声了。是啊,自己能如何?一个年幼无子c根基不稳的继室,又能把太子的宠妾怎么样呢? 想着立威?真是笑话。 六娘握着袖子的手指紧了紧。她稍微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再在这小小的威慑之上再加一把火。于是她盯着赵氏,道:“譬如今日赵侧妃在本宫面前的言辞——已故的太子妃殿下乃是太子原配,其贤良淑德之名,京城内皆有耳闻,怎可能是赵氏口中所言的这般?赵氏,你日后还须谨言慎行,今日觐见之日,本宫也就不处置你了。日后若再有不敬先太子妃,本宫少不得翻出宫规女训,当众惩戒了。” 赵侧妃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孔微微僵硬了一下子。然而她最终没有敛去笑容,而是起身至六娘面前再行一礼,仍笑道:“太子妃殿下教训的是,倒是嫔妾说错了话。日后嫔妾定当谨言慎行。” 六娘看她嬉笑着认错的模样,心里无奈,只好道:“你知错就好。” 赵侧妃虽然难缠,好在旁的妃妾们都没有这般妄言的。不多时,六娘不愿再搭理众人,吩咐大家散去。 众人便一一告退。六娘按了按酸疼的额角,这才感觉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 这是嫁入东宫的第二天。似乎都有点不愿在这鬼地方呆了! 六娘都怀疑她是不是自带吉祥物属性,两世为人,两辈子都要被当做政治联姻的工具! 就算不奢望嫁得多么好,但至少不能嫁进一个不拿她当人看的地方啊!上辈子涉嫌毒死她的准噶尔汗王就不必说了,这辈子的东宫 丈夫的年纪是自己的两倍还多。自己虽为正室,丈夫却另有十几位妾室,那赵侧妃和吕侧妃两个简直是说她们不是省油的灯都抬举她们了!与这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妾室竞争一个性情冷漠c要江山不要美人的男主人,她真的有赢面吗? 莫说日后自己奢望和丈夫恩恩爱爱生享尽美满和睦的福气,就说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好不容易从宁国府的恶劣环境中杀出一片天地的六娘,无可奈何地被命运推进了另一个更加可怕残酷的处境中。东宫这滩水,她是越看越黑。 算了,还是先吃饭吧。想着早上吃的那点垫肚子的春卷究竟不大管用,她忙又吩咐厨房再预备些清粥小菜上来。 东宫乃是皇廷大内,礼法十分森严,寻常嫔妃不在饭点想传个膳食是很困难的——给东宫供应饭食的也是宫应所有主子的尚膳局。好在六娘贵为正室,她这正房里头设了小厨房,还单独养着三个厨子。遂一声令下,不约片刻她要的东西就给端上了桌。 只是,当六娘看着那一碗简单的荷叶粥和一小碟子泡菜被端上了外间用膳的荣安堂,宫人们还支着红木桌子,铺了大红绢布在上头时,她的眼角又开始抽。 对,宫里头过日子就是这么麻烦!这要是在宁国府,间或饿了,闺房寝室里头小茶几子一摆就成了。在东宫,她不管吃什么,都得穿得规规整整,正襟危坐移步荣安堂! 等她爬过去了,肚子里都快饿得泛酸水了。强撑着拿起象牙勺子舀了一小口,细细地咽了,刚要再坚持着慢慢吃第二口,那边两个姑姑又从外头进来,恭恭敬敬跪在了脚下。 六娘扶额:“有何事禀报?” 一姑姑便道:“回娘娘,殿外文侧妃娘娘求见。” “本宫这会儿还在用膳,暂且不见。”六娘毫不犹豫地挥手,专注地拿着勺子往嘴里送第二口粥。那两个姑姑也不敢多嘴,站起来遣了宫女去外头向文侧妃回话,她们则垂首侍立一旁。六娘好容易吃了六七口,那巴掌大的小碗总算下去了一小半,她胃里头也舒坦些了。抬头一看传话的姑姑还站着,不禁道: “我这里不需要这么些人伺候。” 两姑姑道:“回娘娘,我等待娘娘用膳毕,须再请娘娘示下要不要见文侧妃娘娘文侧妃娘娘也还在殿外恭候着。” 六娘眉头一拧。她想起来今日早上觐见时,文氏向她投来的那一眼。 文侧妃是文大学士府中的嫡出七小姐,是她的嫡亲表妹,比她早四个月嫁入东宫成为侧妃 东宫内有太子宠妾赵侧妃,和小皇女生母吕侧妃。文惠今日早上的那个动作,很可能是因为她在这里的日子并不顺利,或许还非常艰难。 “传进来吧。”六娘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她想,她还是应该尽快和文惠见面,因为——她自己的处境同样堪忧。 文惠低着头被姑姑领了进来。 她没有换装束,连头上戴的簪子都没换。这时候六娘也已下令撤去饭食,自己去了后头清凉殿的席子上坐着歇息。她看着文惠的装扮和此前相同,便知道文惠自觐见后就没有回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等着。 文惠上来就连忙跪下行礼。她的头仍然埋得低,眼眶都被刘海遮着。六娘抬手道:“请平身吧。”又笑一笑:“文侧妃乃是我大舅舅的嫡出幼女,是我嫡亲的表妹,快上前来与我坐着说话,不要那么拘束。” 桂姑姑听得此言,立即领了屋子里服侍的十二位宫女都退下了。只是六娘的身边根本不可能没有人,桂姑姑和另两位曾经教引过六娘的姑姑都还站着。六娘心里无奈,想着这几位姑姑好歹是太子的人,不是赵侧妃她们的人,短期内不会对自己不利,遂任凭她们站着了。 桂姑姑亲自给文惠看了座,文惠低眉上来坐了,手脚都瑟缩着,道:“承蒙娘娘还记着嫔妾这个表妹嫔妾如今也十分怀念当年在闺中的时光呢。” 六娘点点头,笑道:“表妹说得是,我还记得当初去文大学士府中,表妹才华横溢,令我万分地羡慕”如此就絮絮地说起当初的一些趣事。她不知道今日文惠来见她是想要说什么,不过,以出嫁前的闺房回忆为开头的闲谈,总是最安全的。 只是,六娘和文惠两个虽然关系亲近,却没有真正亲近过,搜肠刮肚地寻找什么美好回忆也找不出来多少。六娘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文家大嫂子c外祖母等人的好话,只好又道:“我还记得咱们那‘白杨诗社’里姐妹们凑趣,好生热闹。当初我去文家祝寿,恰遇上你们诗社斗诗,表妹作了几句很是惊艳的诗果然晶清山人的名头名不虚传” “晶清山人”文惠脸上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她抬起眼睛望着六娘道:“是啊,真想回去,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我早就不是晶清山人了,我只是东宫的正三品侧妃” 站着的桂姑姑轻轻咳嗽了一声。 文惠对六娘自称“我”,这是不妥当的。当然六娘先前自称“我”也不大合规矩。 六娘看了桂姑姑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出声了。她朝文惠笑道:“那是你的福气,太子殿下不恰恰是看中了你的才情么。” 文惠的眼睛骤然缩了一下子。随后她竟上前两步,扑通跪在了六娘脚底下,颤抖着道:“表姐!我家门楣不高,能入东宫成为侧妃实在是我的福气,只是我怕是命中福薄,受不起这样荣华富贵啊。事到如今,我也无心与表姐叙旧了,求表姐求表姐为我指一条活路吧!” 六娘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道:“这是怎么了?” 文惠不肯起来。她啜泣着,道:“上天保佑,您都不知道,当我得知圣旨册封的太子妃是表姐您的时候,我心里几乎死而复生一般就像终于活过来了。表姐,我如今没有任何依靠,唯一能帮我的只有您了。我实话和您说,我,我” 说着声色哽咽,低低道:“先太子妃故去的那天晚上,恰恰是我侍奉太子殿下我入宫以来步步谨慎,从不敢越矩。那日侍奉殿下,我按例三更时分告退回宫,只是因着旁的事情,又在殿下烟波致爽殿的厢房里歇息了片刻。谁知道就是这片刻的功夫那时候太子妃殿下就夢了。上头查问下来,不知怎地,竟说是我纠缠太子,致使太子妃殿下夜半病重时,遍寻太子不见,这才抑郁绝望加重病情,撒手人寰。” 六娘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雪白了。 “你”六娘抓着文惠的手,吞吐半晌才道:“这样的罪名,你” “是啊,这样的大罪。”文惠声色虽哑,到底忍着眼泪不肯落下,道:“我如今遑论侧妃的位置摇摇欲坠,怕是,连性命也快不保了。若不是您在先太子妃故去后短短三日就被圣上亲口册封为太子继妃入主东宫,我又是您表妹,上头皇后娘娘必定要严查此事的。我多半要殉葬先太子妃的” 六娘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拉着文惠的手道:“你先起来。” “殿下”文惠睁着惊恐的眼睛看她:“我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六娘硬生生将她拖起来了。文惠如今也才十三岁,还比六娘小三个月,身量又瘦小。于是六娘这个年幼柔弱的小姑娘就硬生生将另一个更年幼的小姑娘拖着起来了。 “我在这里,你不会死。”六娘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希望将力量送给她一般 这倒不是六娘心地善良,想要拼了命去拯救深陷泥潭的文惠。而是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她站在太子妃的位置上,文惠的命就能保住。她刚嫁进东宫,侧妃表妹就获罪赐死,这也太不给她这个太子妃脸面了! 而且太子也不希望失去文惠。文惠是以一个名震京城的才女的身份c以受到太子赏识和喜欢的女子的姿态进入东宫的,她的用处还没有完全发挥,太子怎能舍弃她? “谢谢表姐,都是因为您,我才能活下来。”文惠被六娘按在软榻上坐着。她看着六娘,眼睛里透出见到亲人的孺慕:“表姐,如今我已是不成了。皇后娘娘和圣上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没有将我赐死。然而怕是不日就要将我降位,甚至废位。我只剩个侧妃的虚衔,太子妃的棺椁停在重华宫后殿的殡宫中,按制享香火供奉百日,之后才迁往三百里之外的热河皇陵。如今百日已过大半,还有一月有余,先太子妃殿下就要移棺了” “一月有余?”六娘心里又开始发紧,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百日供奉之后的移棺之日,就是惩处文惠之时。文惠被扣上此等大罪,届时就将成为祭奠先太子妃亡魂的牺牲品虽然看在自己这个表姐的面子上不会处死,然而,日后怕也翻不了身了。 “你果真是冤枉的?”六娘问道:“那一日太子妃病夢之时,你虽侍奉太子,却未曾越矩留宿?” 文惠猛地摇头:“我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宫中礼法森严,便是圣上身边的刘妃娘娘,也没有留宿的。东宫一应如此,除了太子妃殿下,没有人可以在烟波致爽殿留一个整夜,都是侍奉着太子睡了,到三更时分,自己悄无声地退出来。若有谁胆敢因争宠耽搁时间,过了三更,便是狐媚惑主的淫罪。那日我偏偏腹痛难忍,三更时退下后,连路都走不动了。没法子,我便和我贴身侍女一同去了后侧桐安暖阁歇息。也不过歇了半个时辰,我才忍痛离去。如今说这些都晚了,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六娘点了点头,随即叹气:“是值守东宫的人告发了你,对吧?” “正是,说我坏了规矩的,乃是一东宫七品侍卫。我从后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他,当时我并未多心,还攀谈了两句,告知他我是因身体不适才在偏殿歇息的。我想不到他到了太子和皇后娘娘面前,就一口咬定我是在正殿里和太子在一起。偏偏太子那晚睡得沉,也并不知道我究竟何时离去” 六娘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不是为这个胡言乱语的侍卫,而是 这件事情的漏洞太多了!文惠竟然被害的无法翻身?! 首先,负责记录彤史的乃是烟波致爽殿中的女史,在侍寝的妾室离开正殿时,女史本应把时辰记录在册。显然,因为某种原因,这个记录丢掉了。估计那个负责记录的女史早就因为渎职被惩处了。 其次,太子殿下竟然不肯为文惠分辨。 太子不管有没有睡着,只要他愿意,一句话就能救回文惠。他说文惠在三更时告退,旁人不论说什么都无用。 文惠陷入这般境地,是有人蓄意谋害,也是太子放任不管。 太子知道文惠不会死,所以不管?但文惠会被打击地一蹶不振,太子也不想管? 太子想做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 :寒潭深 太子真的如他所宣扬的那样,非常喜欢文惠吗? 六娘肯定太子没有爱上文惠。但是,好歹文惠是个有大用处的工具,太子好歹面上要对她好吧。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要眼睁睁看着文惠被冤枉c被处置? “你说的不错,事已至此。”六娘心情也很低落。她最后问文惠道:“我还想知道两件事情。第一,那个侍卫是什么底细。第二,你那天晚上,为何会腹痛。” 谈及此处,文惠面上露出一抹恨意。她从牙齿里面挤出来一句话:“那位七品侍卫,姓吕,是吕侧妃的远房亲戚。” 六娘了然了。 吕侧妃。 宫外传言东宫里最得宠c最美貌的妃子是赵侧妃,这个吕侧妃倒是默默无闻,有时候贵族圈子里提起她,会评价她生性懦弱c脾性贞静,倒是个贤惠的。 唯一令六娘知道底细的,是南安郡王妃曾经向她透露——太子妃在东宫的日子不容易,那个吕侧妃比赵侧妃可怕得多,她当年失宠,除了因着卫氏的死,也是因着新进门的还不是侧妃的吕氏手段高明,拉走了太子的心。 六娘深以为然。东宫太子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成婚十四年没有皇子。唯一的子嗣小皇女,不就是吕侧妃膝下的么。吕侧妃能在鬼怪横生的东宫里平安产下了皇女,总有旁人没有的本事。 “至于我为什么会腹痛”文惠咬了咬嘴唇,道:“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是吃坏了东西?有没有彻查你宫里的侍女们?” 文惠还是摇头:“查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六娘默然无语。 她这个时候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无助。她对东宫毫不了解,文惠的可怕经历给她提了个醒——或许就在浑浑噩噩之中,她早已成为别人的猎物,到了倾覆之时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文惠很快离开昭台殿。 六娘静静坐着,连午膳都不想吃了。她在犹豫,要不要在这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将文惠从泥潭里拖出来。 这谈何容易,她一个新嫁娘,初来乍到,在东宫都没有任何势力。她能查出那个姓吕的侍卫的线索吗?能查出文惠腹痛的原因吗? 只是若什么都不做,文惠真的会被击垮。 在明面上,文惠是她亲表妹,文惠的失势,象征着她的失败。在私下里,文惠是她在东宫唯一的盟友,失去了文惠,她就要独自面对赵侧妃和吕侧妃两人。 如果她能帮上文惠,就能够暂时巩固她的地位。 六娘头痛起来。吕侧妃 这一日也不知怎地了,太子在宫中议事,整整一天都没有回来。 六娘也什么都没做。她吩咐姑姑取了一副春游图来临摹,看上去是想打发时间。 只是在宣纸的被面,她无声地写下了许多人的名字。 左侧,是她所面对的敌手和所需要克服的阻力。有赵侧妃,有吕侧妃,有审视她的太子,有对她不冷不热的皇后。 右侧,是她手中的筹码。有父亲和祖父,有文家外祖母,还有太子妃这个位置所带来的天然优势。 然而很快她变得沮丧。显而易见,左侧的人物要么势力庞大c是她无法反抗的,要么拥有与她对抗的极大的优势,乃是东宫的旧人c太子的宠妾。与之对比的右侧,则显得卑微而可怜,她的祖父和父亲再能耐,也只是一品重臣,不是权倾朝野c手握重兵的南安郡王;她太子妃这个位置,又能给她带来多大的优势呢,她连在赵侧妃面前的威严都受到挑战。 六娘轻轻地吸气,反手将画卷揉成一团,顺手丢到一旁。只是不料在这时候,门突然动了。 她惊慌而恼怒地侧目一瞧,想着惩处那不守规矩c擅自推门进来的宫女。然而这一眼,她又惊得愣在原地——原是太子殿下没有通传,自己进来了。 太子温和地看着她,径直走上来捡起了她扔在书边上的纸团,就要打开看。六娘匆匆行礼,道:“殿下,臣妾自己画着玩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说着想要从太子手中拿回那一团东西。 “哦,太子妃平日喜欢作画?”太子却有了兴致,一壁慢慢地打开纸团,一壁瞧着六娘稚嫩的面孔:“太子妃闲情逸致,本宫瞧着倒有趣。这是在临摹吴道人的《春游图》?” 六娘的手指僵住了。不过一瞬,她面上又带了笑,伸手帮着太子将纸团一点点打开了,展开了给太子瞧:“殿下您看臣妾画得如何?既然殿下也有雅兴,日后臣妾还想向殿下讨教。” 正面那堪堪完成了布景的春游图,衬着褶皱的纸张映在太子面前。只是,他并不能看到背面六娘写的那些名字。 太子果然也没有将画卷翻过来看。他端详了一会儿,露出浅淡的笑容:“笔力尚有欠缺,是力量不足的缘故。你年岁小,这不是一日能强求的。” 六娘听着也笑了。 对她的称呼大多是“太子妃”,偶尔才会称呼“你”。然而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臣妾自幼对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六娘脱口便道。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猛然想起今日趴在她脚下哀求的文惠。她在想,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时机和太子提起 就说,文惠才华横溢,其年幼时所做的画作也是京城中人争相临摹的就算不能替文惠求情,至少试探一下,太子这个时候对文惠的态度? 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敢说出来。 她觉得危险。她和太子没有感情,万一说错了话,触及了太子逆鳞 还是算了吧。 六娘低头说了自己年幼时不喜欢练琴作画,除了绣工拿得出手,其余当真一无所长。不料太子倒笑盈盈地看着她,道:“有一样拿得出手就很好了。你的绣工怕是咱们宫里头的绣娘都不如你的。” 六娘一怔,突然反应过来太子是说当年她在皇后宫中被软禁时发生的事情。 她脸上便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常年练出来了只学了这一样。” 太子点头:“对啊,只学了一样,要紧的时候竟还能救命呢。” 六娘得到了太子的夸奖,脸上做出谦逊姿态。半晌,她看着太子手里拿着的画作,道:“如今做了太子妃,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臣妾想着,还是要将琴棋书画练起来。臣妾听说,太子殿下擅长山水c花鸟c隶书,臣妾不知能否” 太子静静地看着她。 “能否讨要太子殿下的画作,闲暇时候多加临摹。”六娘吐出最后一句话。 太子的脸色就有些好笑了,道:“只是想讨要一副画作?” 难道不是恳求他亲手教她作画吗? 作画何足挂齿,打着这个幌子得到与他朝夕相处的机会才是顶要紧的。寻常的女人不都会这样说吗? “太子殿下政务繁忙,臣妾身为后宅女子,不懂国事不能为殿下分忧也就罢了,自是不敢耽搁殿下的。”六娘细声细气地说着。太子面上依旧浅笑,轻声道:“本宫娶了一位善解人意的太子妃。” 六娘勾唇浅笑。 她倒是不认为太子是真的欣赏她的善解人意了。说到懂事,整个东宫有谁能及得上贤惠得体的吕侧妃呢? 只是她这般言语,太子到底心生好感。这一日便在昭台殿歇下了。 在东宫度过的第二个夜晚,六娘睡得还不错。醒来的时候太子却早已离去,六娘有些惊骇,连忙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走的?” 回话的是云竹,她走上来道:“夜里四更时就走了。太子殿下接到宫中奏报,淮南受水患的灾民们集结成队往京城里来了,太子这才急急入宫召见臣子。您放心,太子殿下临走时吩咐了奴婢等不能叫醒您,还让您早上也多睡一会儿。” 六娘这才一颗心放下,旋即暗暗道:太子实在太勤恳了些,也难怪他生了那样一副严厉认真的性子。一抬眼却又看见云竹眉眼弯弯c满面含笑,便问:“怎么了?有什么喜事?” 云竹抿一抿唇,笑了:“今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奉旨进宫拜见您呢。” 六娘一骨碌就从床上滚下来了,忙道:“有这样的恩典?!”她孤身一人嫁进了陌生的东宫,对宁国府怎么样都是有些怀念的。毕竟她的祖父和祖母待她还算不错。 桂姑姑道:“皇族的妻妾等闲不能见家人,除非有上头恩典。不过太子妃殿下刚刚成婚,遵照礼法,您在新婚之后可以与家人见一次面,就当是民间三日回娘家的规矩了。” 六娘笑着点头,只是这一瞬间的惊喜,其中更多的是能够见到娘家人,就有机会动用娘家的势力了。她心里一直装着文惠的事情,更对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感到坐立不安。这里是东宫,不是她能够为所欲为c暗地里做些小动作也不会被人知道的宁国府!这个地方,根本不是她能够从容应对的! 便连忙起身梳妆,传早膳。忙碌了许久,外头又有妾室进来请安。云竹亲自出去迎,原来是吕侧妃领着几个交好的妾室一同来了。东宫里晨省的规矩是三日一次,吕侧妃倒是殷勤。 六娘思索了一瞬,道:“让吕氏她们磕了头就回吧。” “您不见见?”云竹面上显然有些焦灼。昨日文惠求见时她是在侧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文惠和吕侧妃之间的恩怨。时间所剩不多,难道不应该快些召见吕侧妃,在她身上试探出消息来吗? “见了没有用,我如今虽然是太子妃,却未必能在这位吕侧妃手上讨到便宜。”六娘摇摇头,她是真不敢小瞧赵侧妃和吕侧妃两人的。 云竹只好下去传话了。 云竹不知道的是,在她退下之时,六娘站到了窗栏前头。她透过一层薄薄的明瓦,有些吃力地看到了外头坐在小院中等候的吕侧妃和其后的几位美人。 吕侧妃似乎在和同行的妃妾闲谈,神色甚为亲昵,六娘心道:果然是个贤德和蔼的人啊。 云竹上前施了礼,吕侧妃竟十分客气地站起来。六娘挑着眉毛看她,就见她亲手去扶起云竹,刚刚与她攀谈的另一位妃妾塞了一个不起眼的绣囊至云竹手中。云竹推让几次,还是收了。云竹传了话,吕侧妃得知自己不能够进殿请安,一丝不满的神色都没有,而是立即领着后面的女子们朝着自己昭台殿的牌匾跪下磕头。 等她们磕过了头,又起身与云竹说了两句闲话,这才一一告退了。六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出门的背影,那边云竹已进来了,屈膝将手里绣囊奉上:“里头有一块碧玺呢。” “碧玺?”六娘脸上的趣味更重了。她也曾为了拉拢周恒家的,赏赐过一块碧玺。 淡淡扫了一眼被云竹托在手中的碧玺,又坐回了红木桌上用膳,一壁问道:“方才给你这东西的,是谁?” 云竹想了一想才道:“是吕良人,吕侧妃娘家的远房亲戚,出身也不高” 又是吕侧妃的远房亲戚!六娘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头。 忍不住问:“我吩咐你去查的那个姓吕的侍卫,结果如何了?” 因为此时的东宫里已经没有姓吕的侍卫了。六娘问过文惠,文惠回答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人的去向。她揣测此人被上头灭了口或者被吕侧妃灭了口,但是没有时间去查。 “吕侍卫哪里需要查啊!”云竹说出来的话却令六娘更加吃惊了。她脸上有些愤恨和焦急,道:“吕侍卫如今已经在皇后娘娘面前做从六品副校尉了!皇后娘娘前几日才将他提拔了过去的,如今在宫里也算得脸” 六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污蔑文惠的人被皇后娘娘重用了? 我的天。 皇后娘娘以及太子殿下,都对文惠被陷害之事,持赞成态度! 六娘心里砰砰地跳。她开始犹豫,自己或许不应该淌这趟浑水!文惠,倒了就倒了,她没有那个本事去帮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 :亲眷至 一顿早膳仓促地用完了。六娘心神不安,坐在穿花堂里等候家人觐见。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心生恐惧。 有一种想要逃避c想要低头c想要求饶的。她在害怕! 她对文惠的遭遇感同身受,她害怕自己落得和文惠一样的下场!被人陷害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皇后,太子,吕侧妃,究竟谁是推手?吕侧妃是策划者吗?太子和皇后是推动者吗? 而摆在眼前的棘手事实,也令六娘心乱如麻。帮不帮文惠?不帮她,自己就真的孤身一人了。文惠被贬甚至被废之后,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自己是否是文惠之后的下一个猎物?帮她,这件事情却复杂到了连皇后娘娘都参与其中的程度! 六娘骤然发现,她如今需要努力的,不是查清文惠如何被冤,而是查清是谁c为了什么冤枉她! 先问是什么c为什么,再问事情的经过! 好在国公府的人来得极快。六娘正歪在炕上疲累地阖着眼皮。 来拜见六娘的乃是老尚书和赵夫人夫妇,六娘之父因主管水患一事,此时还在圣上跟前。一同来的还有六娘平辈的姐妹和二房的两位在京的堂兄。 许氏也没有过来。然而她的女儿c已出嫁的九姑奶奶竟然来了。六娘端坐屏风后头,强打起精神来。 老尚书几年前就得了恩典,在圣上跟前都是不用跪的,在六娘这儿更不必了。只是赵夫人还没有这样恩典,恭恭敬敬领着身后小辈拜倒下去。六娘忙侧身让了,四周宫人早上来将众人搀起来,又赐了座。六娘看着赵夫人,忍不住落泪道:“孙女再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 历来宫妃的家眷进宫探望,搂在一块儿哭也不违规矩。只是六娘这回哭乃是真心的,她真的很想念宁国府!她在东宫里的日子过得苦啊! 赵夫人瞧着她哭得情真意切,虽知道她是思念娘家,然而眼神极好的赵夫人还是看出了她眼角的疲态,心里便是一咯噔:新婚的礼仪虽然繁琐辛苦,然而身为太子正室,此时的六娘怎么也该是打起精神来的。如何面露灰白之色? 莫不是出嫁才三日,就遇上麻烦了? 便在坐下的一瞬,抬头无声地和六娘对了一个眼神。 这眼神一瞧,赵夫人心里更沉入谷底。六娘眼睛里的哀求和焦急很清楚地告诉她——这回进来拜见,不是为叙旧的,是有事情相求啊。 赵夫人手里跟着就握紧了,心里明白一定是遇上了大麻烦了。否则以六娘的智慧手段,寻常的事儿,能难得倒她? 心里装这事儿,赵夫人脸上倒不动声色,端正坐着和六娘道:“殿下能侍奉太子,与我们周府而言就是最大的孝道了。须知天地君亲师,您能有幸服侍天家人,臣妇是要跟着您沾福气的啊!” 一壁劝着:“快不要哭了。” 六娘这才止住了哭声,满脸孺慕地看着赵夫人。外人看来,这不过就是宫妃见了娘家人,喜极而泣一般。那边三娘c九娘两人并二房的堂兄都坐了。二房的少爷们全是嫡出,大房除六娘九娘嫁了,其余的都是一群庶出。因宫中贵人看重嫡庶,庶出的鲜少进来,故而今日五娘七娘都没有来。而三娘之所以能来,还是因着她是嫁出去的女儿,称姑奶奶的。 “本宫的母亲怎么不曾来?”六娘面露思念问道。这也是遮掩了,出了宁国府的门,还真没有太多人知道许氏和六娘之间并不和睦,更无人知道许氏因九娘出丑c贪墨嫁妆几件大事,主母名分都名存实亡了。 赵夫人连忙答道:“许氏近来头风发作,怕过了晦气进来。”六娘一听又是眼圈发红,忙吩咐了宫人道:“快去库房找些上好对症的药材,带了回去给本宫的母亲。” 赵夫人替许氏谢了恩,九娘和三娘一同跪拜,只是九娘一张脸自跨进门来之后就没抬起来过。 六娘有些好笑地看着九娘细密的刘海,跟文惠的样子何其相似。 如今的九娘,难道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还是到了绝境落魄的时候? 六娘无心理会她。半晌不耐烦,找了个由头道:“几位姐妹这样早进来,怕是没有用早膳的。不如在这昭台殿里用一些也好。”也不容九娘和三娘接话,伸手招了个宫女道:“几位小姐少爷年幼,经不得饿。带着他们下去用一些吧。” 九娘还未反应,一个宫人已经上来拉着她的胳膊。她有些抗拒地挣了一下子,却是抬起头来看了六娘一眼。 九娘是没有说话的。六娘因着经历了文惠一事,对九娘这一个抬头就心里揣测——难道又是求她的? 这几日求她的人真不少。 只是在看见九娘那一张脸之后,六娘的眼角就抽了一下子。九娘哪里是求她的,那眼睛里没有别的情感,只有愤恨。 六娘头痛了。她以为,宁国府里出了她这个太子妃,满门上下自然都应该以她为先。九娘和许氏这些与她结了梁子的人,都应该畏惧她的权势c畏惧家族的决定,对她态度十分惶恐才是;或者为了自己日后的前程,放下身段来哀求她伸手帮忙。 九娘这般样子就让六娘意外了。若九娘是个小门小户家里的女儿,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对自己心怀愤恨c不甘那是很正常的。但九娘是谁?她是宁国府的嫡女c二品工部尚书的女儿c山东都督许家的外孙! 不自量力地在绝对的权威面前表达自己的愤恨,这有多愚蠢?九娘就蠢到这个程度,还是有别的隐情? 六娘心里又烦躁开了。 她摸不透九娘的心思。 文惠自身难保,宁国府已经是她唯一的c最后的助力了。她可不希望宁国府里还存在着与她过不去的人。 好在九娘很快被宫女带出去了。偌大穿花堂里就剩了六娘和赵夫人c老尚书三人,和贴身伺候的桂姑姑几个。老尚书看着桂姑姑等人,脸色也有些不好。 贵为太子妃,却事事都在太子掌控之下,老尚书敏锐地感觉到六娘不像是太子的正室,倒像他养着的花瓶。 这种关键时候,连个说话的方便都没有! 六娘清楚这一点,自是不敢和赵夫人开门见山的。她对此也早有准备,吩咐云竹捧来了两个细长窄口的小绿瓶,交由赵夫人道:“这还是此前太子曾赏过的‘活络散’。本宫瞧着祖母中风的症状还未痊愈,故而特意又拿了两瓶子。按着御医所言和平日吃的补药一同化开了,安安稳稳地吃上半年,方能全好了。” 赵夫人连忙跪下接了,手指握着两个小瓶子时,关节微微发白。六娘顺势和赵夫人东拉西扯地说着赵夫人的病症c平日需要注意些什么,问了这段日子有没有再犯云云。赵夫人如常答话,旁人听了,倒是没有一丁点错漏的。 祖孙两个便这般坐着说话,呆了约莫小半时辰,那边九娘等才被宫人领进来了。 送九娘的桂姑姑服侍九娘几个坐了,还朝六娘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六娘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她站起来几乎想要撩开屏风,到底忍住了,朝着赵夫人道:“这一回过了,日后还不知何时再见面” 赵夫人也伤感,不知如何劝慰六娘。那边桂姑姑却在催第二次了。 赵夫人与老尚书只好行礼告退。六娘站着道:“日后若想着我了,在普济寺的佛塔上捐些香火钱,就当是为我祈福了。”赵夫人哽咽道:“谨遵娘娘的嘱托,臣妇等一心向佛,自然会日日为圣上c为皇家祈福的。” 如此便退下了。六娘站在殿内看着远去地没影儿了,心里一叹,浑身无力地跌坐下去。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求着宁国府了她心里苦笑,若是没有这点家世,怕是她在这儿一天都活不下去。 那边赵夫人刚上了轿子,放下帘子,就迫不及待地掰开六娘给她的小瓶的塞子。 只见里头装着和先前一样的小药丸,气味也相同,便是那活络散了。赵夫人不假思索,将里头药丸倒出来大半在手心里,一颗一颗地掰开,果然在其中一颗里头抠出来一张细棉布的小条。拿出来抹干净了,上头用细木炭写了两个名字:“吕齐云”c“王兰芝”。 赵夫人明白了,连忙点蜡烛烧了这块布。 东宫里的六娘这一日没能等到太子。 是太子身边的贴身总管c年迈的五品宦官魏诚回来传话,说太子今日不回来了,想要去安放先太子妃棺椁的重华宫中祭拜,希望新婚的太子妃殿下不要介怀。 六娘身为一个贤德大度c知礼数懂进退的太子妃,自然毫无埋怨之色,还道:“本宫看着太子殿下日日忙碌,只觉得担忧,又怎会有什么介怀呢?倒是先太子妃殿下,英年早逝,如今棺椁安放在重华宫,怕也孤苦,太子殿下前去祭拜,理所应当。劳烦纪大人为殿下捎一些吃食去吧。”说着吩咐了贴身姑姑预备些好克化的馄饨一类,给魏诚带去送给太子做夜宵。 魏诚忙称不敢,身后两个小宦官上来接过了。六娘敬重魏诚,忙派了云竹去送至门外。 待魏诚离开,却又跟着进来两个六娘身边的姑姑。她们跪下道:“禀娘娘,今日是宝庆郡主五岁的生辰” 话未说完,六娘腾地站起来,愠怒道:“什么,今日是郡主生辰?这样大事,为何不及早来禀报!” 宝庆郡主是太子唯一的孩子啊! 六娘知道,对于太子来说,女儿应该是没有用的。然而不论怎样,太子只有宝庆一个女儿,吕侧妃更是因为这个小皇女,在东宫中地位稳固。自己身为当家主母,若是传出怠慢小皇女的名声 六娘想都不敢想。 好在那传话的姑姑连忙就道:“太子妃殿下不必焦心。小皇女的生辰我等都牢记在心,今日一早,梅掌典c桂掌典就吩咐了我等准备酒肆饮食,只待晚些时候开夜宴庆祝了。此时穿花堂也收拾出来了,殿下看看是否要再添置什么。” 对比与六娘的急切,这位姑姑倒是从容不迫,跪在地上平平稳稳c口齿清晰地禀报完这一切。六娘看着她,心里一松,喘了口气才坐下去,看着两人道:“彩嫔姑姑,芳兰姑姑。本宫瞧着你们很喜欢自作主张,你们若是觉着我这庙小,大可回禀太子殿下,再去更好的地方服侍。我是用不起你们这样胆大妄为的人。” 两个姑姑一怔,对视一眼,胆大些的彩嫔才惊慌道:“奴婢绝不敢有这等心思!奴婢只是一切为着太子妃殿下着想” 她们两人都是六娘在国公府时候,跟着教引嬷嬷一起服侍六娘的女官。本也算六娘的第一批人马,然而如今六娘却渐渐发现,太子塞给自己的这些人,虽然没有害过自己,但貌似 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 六娘知道,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在赵侧妃等一干妾室面前没有威仪,在昭台殿的下人面前也没有威仪她究竟是做的什么太子妃?! 生性冷漠的太子,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支持不说,还利用这些下人将她牢牢监视着。不行不能这样! 她不能变成太子豢养的笼中鸟! 只是,如今形势逼人,她是刚嫁进来根基不稳的正室在这当口上,她也不大好处置太子安排下来的人,只能换一种手段。六娘看着这两个姑姑,心里有了计较。 从前,许氏是她头顶的天。现在,太子也是她头顶的天。他们二人在不同时期掌控着她的人生,但是,六娘并不能用对付许氏的办法对付太子。 因为许氏与她有着天生的c不能和解的矛盾,她与许氏是真正的敌人。但她和太子两人,却是一同生活在这个王朝夹缝中的盟友。 先把这个定位搞清楚了才能去做事情。六娘明白,不论太子做什么,就算太子对她不好c处处束缚她钳制她c甚至宠妾灭妻,其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害她,而是为了更高一层的计划。 她在大局上和太子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 :怜郡主 “都先起来吧。”六娘面上似乎消了火气,瞥着窗外火红的彩霞道:“说起来你们还是我当初的教引宫女。我初进东宫,诸事不懂,还全赖着你们指教。” 彩嫔脸上却更惶恐了,咚咚磕头道:“奴婢是什么人,怎敢指教娘娘”那边云竹却上来亲自将她扶起来了。 彩嫔手足无措地站着。旁边跟着被人拖起来的芳兰也瑟瑟地抖着身子。 六娘神色平静,吩咐云竹道:“她们二人今日虽然有逾越之嫌,好歹是为我着想的,功大于过。就赏赐她们一人十两银子吧。”云竹忙应了,随即有小宫女端匣子上来,从里头捡两块银锭奉给两位姑姑。两位姑姑小心地收了,面上仍然战战兢兢。 “还有,今晚的喜宴就让她们做服侍宾客的管事。”六娘接着道,看也不看两人慌乱跪下想要推辞的姿态,转身往后院清凉殿里去,一壁道:“云竹,随本宫去挑选几件应景的东西,赐给小郡主做贺礼。” 六娘知道,真正逾矩冒犯她的人不是彩嫔和芳兰,而是吩咐她们安排筵席的梅姑姑和桂姑姑。 然而,六娘不能惩罚曾经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这两个姑姑。为了整肃昭台殿内女官们胆大越矩的风气,她只能拿芳兰和彩嫔两个来杀鸡。这两人虽是入宫十年直在东宫服侍c从粗使的小宫女做到了主子身边人的位置,资历位分都尚可;但比起那八位七品的教引姑姑,她们就差得太远了。以她们的身份,六娘竟然安排她们去管理小皇女生辰的宴饮 很快,昭台殿的其余女官和宫女就会对她们二人心生嫉恨。 昭台殿作为东宫正殿,内设从六品昭台令一人,正七品掌典四人,从七品女史十六人,女史之下才是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宦官。以上这四个品阶的人,都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而贴身的宫人之下另设外院伺候的小宫女,小宫女之下才是做洒扫c抬水c拔草c砍柴一类粗活累活的粗使内监和宫女。 由于粗使的内监宫女是东宫大总管统一管辖的,并不属于哪个大殿的人,所以这些人本质上不算在六娘名下c实际上也是伺候六娘的。除掉了粗使的,剩下林林总总,加起来昭台殿伺候的人还是有八十余。 如今昭台殿有昭台令一人,乃是六娘身边李嬷嬷;掌典三人,乃是云竹大管事和梅姑姑c桂姑姑;女史十二人,是八位教引姑姑和六娘所带四位陪房媳妇;其余宫人,缺的也不多。昭台殿的女官宫人基本上满额,所以说,这个时候的昭台殿,再没有一个良好的管理,那简直就乱套了。 六娘深知这一点。她为此经常暗中抱怨:还不如多年前被许氏苛待时,手底下才三两个人的时光。虽然连缝被面这样的事儿都要她这小姐动手,但好歹不需要管理,不生幺蛾子不是?后来她渐渐在赵夫人眼前露脸了,许氏也给她塞人,她还费了一番功夫去整顿这些人。如今倒好,七八十个人围着她一个人转,都快把她转得晕了头 这群宫人们又是太子派遣,打不得骂不得。六娘无奈,除了内部解决问题,她还有别的法子么? 让其余对女史位子垂涎的宫女们,对彩嫔和芳兰两人受到主子重用而嫉恨交加,很快,她们自个儿就能乱起来。到时候,彩嫔这两人的结果也就是打落尘埃了,其背后的梅姑姑c桂姑姑两个人精见了,定是一想就通透的,对自己这个太子妃指手画脚的行为也会收敛许多。 六娘缓缓舒一口气。 朝殿内水槽上瞧了一眼,原已是申时三刻了。便命道:“将妃妾们传过来吧。” 其实不需要她传,这东宫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知道小皇女生辰的人。诸位妾室早拾掇停当,有那殷勤的不约片刻已到了昭台殿。天气已经越发炎热了,六娘先将众人请到了清凉殿中小坐。 因着时辰还早,三位侧妃都还未到,陪六娘同坐的不过是些平日不敢抬头说话的充衣和良人们。 然而,六娘对这些人从不敢有轻视之心。这些妾室都是有品秩的,她们在六娘面前低眉顺眼,实则大多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儿,走选秀的路子被圣上指婚给太子的。文惠乃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家里出来的嫡女,做侧妃还自惭形秽,心知身份不高;那赵侧妃则是淮北永平侯家出来的嫡女,其祖父在皇后跟前做过宫中御林军统领,乃是皇后信任之人;其父又借着祖父的光,做了手里握着兵权的淮北三品副都督c赐了永平侯的爵位。 算下来,也就吕侧妃出身不佳。父亲不过是辽东一五品巡盐御史,凭着女儿进东宫做了侧妃,皇家才恩赐了个承恩伯的爵位。吕氏宗族人丁也不兴旺,家中没有能耐的亲戚支撑。吕侧妃那个远房的族妹c如今是五品良人的,家里父兄更是无一点出息,依仗着吕侧妃一脉过活罢了。 外头的宫灯都挂起来了,透过殿门,六娘明显看到天地间越来越明亮。半晌又有人通传道:“宝庆郡主c赵侧妃c吕侧妃c文侧妃三位娘娘到了。” 三个侧妃是结伴一同来的!这让六娘有些惊讶。只是等着三位侧妃进来时,六娘才发现并不只有她们三个,其后还跟着五位位分不高的妃妾。原来这东宫里,侧妃之下的人是没有存在感的。 进来的这些人恭敬上来给六娘施礼,年仅五岁的宝庆郡主生得如粉团子一般,她身边有两个年轻媳妇伺候着,跪下来觐见六娘。六娘连忙亲手上来扶着道:“好孩子,真真是龙子凤孙,生得这般精致可人。”又将早已预备好的雕观音童子翡翠石作为生辰礼赐给她,身后两个媳妇连忙接过了。 宝庆郡主一双眼睛大睁着看着六娘,嘴唇却紧紧抿着,不肯说话。其后吕侧妃连忙道:“这是你母亲,快,谢过你母亲的赏赐!此前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 宝庆这才俯身道:“谢母亲恩典。”,便起身低头站着,不在看六娘了。六娘面上笑得温柔和善,亲自扶着她至自己身旁坐,心里却道:这位小皇女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这个新母亲,甚至有些讨厌。 是吕侧妃在背后做了功课?还是这孩子自幼被众星拱月地长大,故而有些骄纵? 六娘心里留了个神。 “太子妃殿下真是慈爱啊!”那嘴巴大的赵侧妃趋前一同坐了下来,笑吟吟地看着六娘。她今日的装束更明艳了,脸上也荣光满面地,好似丝毫没有因为吕侧妃生了孩子c自己没有子嗣而伤感恼怒。她一壁笑看着小郡主,一壁朝六娘道: “外头的宴饮,太子妃殿下这样早就预备好了?可见您也是真心疼宠小郡主的。方才我们这些人都在吕姐姐屋子里,您不知道,小郡主如今是个小大人一般了,还会背论语了!”说着咯咯咯地笑:“真是不简单啊!” 赵侧妃说话从来都是带着喜气的,这话本身也是好话。然而六娘总能从她那张大嘴里听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这一次 三位侧妃和五位婢妾为什么结伴而来?乃是因着方才她们都聚在吕侧妃的寝殿里与小郡主一同玩乐。今日是小郡主生辰,自己身为正室c身为小郡主的嫡母,端坐昭台殿里等着小郡主大驾光临。她们这群妾室倒凑在一块儿热络,到点了才和小郡主一同过来。很显然,她们和小郡主的关系,要比自己和小郡主名正言顺的母女关系亲近地多。 这就是说 虽然平日吕侧妃和赵侧妃两人关系不和,但当她们对上了自己这个太子妃时,竟能同仇敌忾,绑在一块儿一同对抗自己! 六娘忍不住自嘲。 在看看坐得远些c同两位良娣扎在一处的c畏畏缩缩低眉顺眼的文惠,六娘脸上的苦笑更浓重了。 “外头天也暗了,这便开宴吧。”六娘率先站了起来,宝庆郡主也随即从椅子上滑下来。六娘就很好笑地看到,此时宝庆的脸色就比方才拜见自己的时候好看地多了。她望着吕侧妃,大声问道:“父亲要过来了,对不对?我每次过生辰,父亲都会来的!” 吕侧妃一张面孔霎时僵住了。 六娘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子,看着宝庆的目光就有些复杂:此前她还以为,太子对这个唯一的孩子会十分疼爱,就算不是男嗣不用那般看重,却也会当做掌上明珠一样捧着的。却没想到 原来宝庆郡主平日是见不着太子的!否则她也不会等到自己生辰这一日能和父亲见面,就变得这样开心! 这个时候,六娘对自己的丈夫真的有些着恼了。这是个什么人啊!对原配太子妃冯媛无情无义c甚至有因为宠爱赵侧妃和吕侧妃将冯媛活活气死的嫌疑,最后冯媛死时还毫不顾念,转眼娶了自己进门;对待自己更是冷心冷肺,毫不过问自己在东宫内的艰难挣扎,将自己当做一个能够踩着上位的政治工具;对待侧妃文惠,他将本不愿意嫁入皇室的文惠拖进这个局里面,却在文惠出嫁五个月后想要抛弃她,简直是用完就扔;对待唯一的亲生女儿宝庆 只因为是个女孩子,不能继承大统,所以他将其扔给吕侧妃抚养,自己不闻不问,就像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是啊,太子是个重规矩的人,爱江山不爱美人,为了大业能够忍辱负重六娘揉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心道:这人不是重规矩,是天生没有任何感情吧。 除了对待亲生妹妹和敬,就没见他对谁好过。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何德何能去焐热一块石头? 只是六娘不能不面对现实。她已经嫁进来了 此时身边的宝庆还在仰着头看着吕侧妃。 吕侧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很难过,在宝庆的生辰当日,太子居然要留宿重华宫祭拜先太子妃他真的是因为思念亡妻,才去彻夜悼念吗?鬼才信啊! 吕侧妃进宫十一年了,旁人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之间降至冰点的关系,她能不清楚吗!太子妃从十年前就失宠了,太子一年半载都不会去昭台殿过夜,在外头做出互相敬重的模样,回了东宫那是两看相厌更别说冯媛尸骨未寒c棺椁还供奉在重华宫的小殡宫里,太子就急不可耐地迎娶了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进门! 什么日子去祭拜不好,偏要趁着宝庆过生辰这一日? 吕侧妃看着宝庆盯着自己的眼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你父亲政务繁忙,今日恰恰进宫去拜见圣上,不能来为你祝寿了。”六年看着宝庆一双葡萄一般的眼睛:“你既然身为郡主,自然要体谅你父亲的不容易” 话未说完,那边吕侧妃竟扑通一声跪下来了,哀哀道:“殿下!” 她是想要拿话哄宝庆,就像从前一样,说什么“你父亲去天上给你摘你爱吃的桃子了”c“你父亲要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之类的话。可六娘竟说太子进宫去了,不会来给她过生辰了 “吕氏,你跪着做什么。”六娘冷淡地瞥过她,兀自拉着宝庆的手指道:“郡主,你也大了。我若拿话哄你,你这么聪明,怕是哄不过你的。”说着面上微笑起来:“你是太子殿下的长女呢。总该有懂事的一天,你说是不是?你是帝王家的女儿,在这里,只有懂事的孩子才能过得好。” 宝庆一张小脸上的委屈一闪而过。然而很快,她又拉长了脸,甩开了六娘的手自己朝外头筵席走去。 “郡主,郡主!”吕侧妃慌了,追在她身后跑过去。宝庆却抬手大声吩咐道:“来人,升殿!既然父亲不在,今日本郡主就要坐上席了,快,给本郡主将席位摆好” 后头追着的吕侧妃就僵着身子顿住了。六娘从她面前翩然走过,看了她一眼道:“你女儿可比你想象地更出色。为什么一直把她当小孩子?这种地方,真正单纯的小孩子活得下去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 :笙箫妙 外头宫人们按着小郡主的吩咐,很快调整了坐席。 那最上首的太师椅本是太子的位置,按照惯例,太子每年都会在小郡主的生辰当日露面,也永远是坐在这个位子的。只是今日他不能来了,六娘身边宫人们便将此座空出来摆在上首。 只是小郡主吩咐之后,大家又只好把这个座位搬下来,换了一个加了软垫c离地面不高的黄梨花软木椅子。宝庆郡主站在穿花堂门槛前看着大家收拾停当,又侧身请六娘先进去了,才自己行至首位上坐下。六娘旋即入席,坐在与她平行的左侧。 一时间从角门处鱼贯进来二十位衣着光鲜的侍女,每位手中都捧着茶碗,至各位贵主面前奉上。众人接了茶轻啜一口,随后才有另外的装束不起眼的宫女捧着一盘一盘的菜肴上来了。这便是侍女奉茶,是筵席的开端了。东宫到底是皇家,随意一个宴饮,其规制就不是宁国府能比拟的。 六娘惯常喝雨前龙井,不喜欢眼前的金骏眉红茶,只是想着宝庆郡主年岁小,饮绿茶伤脾胃,不如红茶温和,这才安排了上红茶的。她只是微微沾了唇,就将茶碗放下。旁人有那爱红茶的,看她放下了,忙也跟着放下,不敢再饮。 好在这时候菜肴也都摆上来了,吕侧妃和赵侧妃起身伺候六娘,吕侧妃给她舀了一碗虫草花乳鸽汤,赵侧妃为她布了酱茄丁c火烧驴肉c蒸鹿尾三样小菜并一碗糯米饭。待这两人坐了,六娘又起身给宝庆布菜。宝庆起身行礼道:“谢母妃恩赐”,随后就着六娘的手饮了一口乳鸽汤。 等这一切做完,旁边妃妾们这才敢拿起筷子来。 皇家的筵席比起寻常大户家里,是奢侈繁琐有余c热闹喜庆不足的。因为皇家有一条铁律,就是不能劝人用膳。比如说六娘若和皇后一同进膳,看见桌上一道菜,觉得好,劝皇后多用一些,那就犯了死罪了。再有,不论多尊贵的主子,食不过三。皇帝再爱吃一道菜,也不能吃第三口。 六娘平日自个儿吃的时候,没有外人,能稍稍越矩。在筵席上可真不敢吃第三口的。 于是这顿膳食吃的就真有些乏味。众人举酒杯恭祝小郡主安康顺遂,小郡主端茶回敬,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酒过三巡,李嬷嬷身着蟹壳青祥云纹宫装,端正走上前来道:“外头戏班子已备好,请太子妃殿下示下。” 京城这地方从皇室到平民,都爱听戏。如今宫里头凡是有宴饮,也必请了戏班子过来——这戏班子还是宫里梨园里面专程豢养的,供各位贵人娱乐。六娘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宝庆郡主,心道:小孩子都是爱玩的,怕是不爱听戏。想了想,问李嬷嬷道: “可有预备下琴师?” 李嬷嬷忙道:“有的!七品善才刘子安领梨园五位歌女早已等候在外殿了。只是殿下,寻常皇女过寿” 宫里辈分小的人过寿,通常只是听戏,不会请琴师的。因为琴师的地位比戏子高很多,到了更隆重的场合,才会用她们。 六娘便笑道:“宝庆郡主与旁人不同,乃是东宫的独女。快将刘善才等人请进来吧!”一壁吩咐着,那边云竹捧了册子给宝庆,让她点曲儿。 宝庆接过册子,很突然地看了六娘一眼。六娘瞧着宝庆眼睛里的警惕,不由又是好笑。 该怎么说她自己根本没有别的用心,只是考虑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喜欢听戏,应该更喜欢听曲,才请了刘子安等人过来。倒被这孩子理解成自己故意给她更大的脸面,让她被其余的妾室们侧目相待,有捧杀的嫌疑了。 看起来,吕侧妃真教了这孩子不少。但是,该教的没教 宝庆其实并不敢拒绝自己的嫡母c东宫的主母。她虽然心里不快,却没有过多的言语,很快选了一个应景的喜庆曲子《云中月》。六娘选了个《点绛纯》,捧册子的姑姑上来接过了,端着册子就要递给吕侧妃。 吕侧妃刚伸了手,上首六娘却突然笑着看向了文惠,朗声道:“文侧妃,听闻你在闺中时素有才名。本宫很想看看你要点什么曲子,也给众位姐妹瞧瞧。” 六娘一声令下,李嬷嬷迅速从捧册子的宫人手里将册子抽出来,恭敬行至文惠身旁,双手奉上。那边吕侧妃登时愣了,旋即脸上尴尬起来,讪讪缩回了手道:“太子妃殿下” “文侧妃出身二品翰林学士府,出阁前曾是名扬京城的晶清山人,在音律上见解十分独到。难道母族门楣不高的吕侧妃,还想与文侧妃一争高下?”六娘眉眼含笑,面目十分温和地看着吕侧妃,口中话语却冷若冰霜。 吕侧妃一张脸简直要成了苦瓜。她以早已没落的淮北吕氏的家世嫁进东宫做侧妃,还生了一位郡主,她的人生在外人眼里不知该有多风光。然而她这出身却也是她这辈子过不去的坎。 宝庆郡主可是她的亲生女儿!郡主过生辰,太子妃竟要绕过她,将文侧妃捧了起来? 再说,就算今日不是郡主的生辰,在东宫里头这些妾室,赵侧妃出身高贵又最得宠爱,故而地位最高;其次就是育有皇女的她;再次才轮到进府不过半年的文侧妃 “殿下,嫔妾不敢”吕侧妃慌忙跪在了地上。她低着头不敢看六娘。 是啊!如今太子妃的出身是比不上前头太子妃家里显赫,但却是国公府的嫡长女c父亲和祖父都是圣上跟前的重臣,其伯爷成国公曾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赵侧妃家里那点能耐,在太子妃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文侧妃家里没有权势,却更显清贵,比着下来,也就自己家道中落,父兄官位都不高 想不到新来的太子妃殿下会当众贬斥她的出身! 吕侧妃心里又恨又苦。那边李嬷嬷已将册子交到文惠手上。 然而,文惠的神色比吕侧妃更加惶恐。她慌忙站起来,竟也想跪下,摆手道:“嫔妾不敢” 李嬷嬷适时地托住了她,不许她跪下。六娘倒笑了:“今日你们一个个地都要跪着称不敢。好似本宫苛待了你们一样。” 吕侧妃和文侧妃两个抖得更厉害了。 六娘盯着文惠,道:“本宫要你点曲儿,你点就是了。” 文惠无法,只好点了个《浔阳夜月》。赵侧妃一听名儿,脸上的笑就有些讽刺,道:“不过是写江南的美景,我瞧着还不如听个《小望仙》喜庆些。原还等着文侧妃点一个好曲让咱们听着新鲜,结果也是俗人一个。” 文惠顿了顿,才低眉俯首地站了起来道:“我这《浔阳夜月》乃是用埙吹奏的,怕和赵姐姐所说的不大一样。” 赵侧妃不屑道:“你们这些学士家里出来的,就爱装乖卖巧,用什么吹奏不是一样的?曲儿还是那个曲。” 赵侧妃家里父兄都是武将,她自幼读史书c练骑射,也就勉强学了女红,音律这块是真没涉足。文惠听得她冷嘲热讽,心里血脉突地一涌,当年晶清山人的傲气在这一瞬间终于复生了。她攥了攥手指,瞥一眼赵侧妃道:“赵姐姐此言差矣。我点的曲儿是俗是妙,等琴师奏过c大家听过,也就分明了。赵姐姐自幼不爱这些,自然不懂得曲中的妙处了。” 赵侧妃脸上一沉,满面冷笑。那边六娘却道:“文侧妃这样说,我们倒都想听听。来人,传刘善才。” 赵侧妃和吕侧妃脸上都气得发白。 她们不敢冒犯六娘,只能用恼恨的神色盯着文惠。她们心里也清楚,文惠可是太子妃的亲表妹,从前在府中,文惠不幸牵扯进了先太子妃的死因中,早就失了气势c即将落魄了。然而太子继妃的到来,却使文惠东山再起。 太子继妃年幼无宠,根基不稳,自然也要找一个亲近的人做臂膀,除了表妹文惠,她还能提携谁呢? 赵侧妃和吕侧妃都对此不忿,却也知道太子妃和文惠之间相互勾结c想要共同对付她们。 刘善才同五个歌女很快被带进来了,跪在厅堂中一丈远的地方向众人叩头。刘善才手中抱着琵琶,其余五人手里分别拿着古琴c古筝c箜篌c萧和埙。六娘见了,道:“刘大人擅长吹埙吗?” 那边李嬷嬷也递上了文惠点了曲的册子,道:“奉太子妃殿下之命,想要听一曲用埙吹奏的《浔阳夜月》。” 刘善才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年幼入宫受教,在梨园做了二十多年,从小小歌女做到了善才的位子,还因得到圣上的赏识被授正七品。后来她带着大笔嫁妆出宫嫁人,无奈丈夫早逝,且没有给她留下孩子。她在宫外孤苦,便又回宫里做善才服侍贵人。 刘善才的名头在京城是很响亮的,她出宫的那两年,有不计其数的达官贵人请她去府邸教导家里的小姐。 她既有名望,在音律上的技艺也是不可小觑的。只是当她听到太子妃要求她用埙吹奏《浔阳夜月》的时候,面上就愣了,心道:浔阳夜月是江南名曲,向来是古筝或箜篌弹奏c长笛伴奏的,倒没有听过用埙 随即叩头道:“微臣吹埙的技艺不如琵琶和古筝,但还算擅长。” 她是从没用埙吹过《浔阳夜月》的。只是这个曲子在九州里都很出名,她用古筝c古琴c箜篌演奏起来都非常纯熟;再则,她吹埙的技艺其实在古筝之上,是她所有乐器里最拿手的。就算一时兴起,用埙吹奏也不是什么难事。 故而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六娘见了,点点头道:“那便吹奏吧。” 刘子安从最后一位歌女手里取过埙,有宫人搬了椅子过来,她恭谨坐下,刚将埙凑到嘴边,又吩咐身后歌女道:“尔等以古筝伴乐。”那捧着古筝的歌女刚准备一同坐下,文惠扬声道:“用埙吹奏这首曲子是不需要伴乐的。” 刘子安微惊,心里便忐忑起来——本来埙的声音就太过醇厚,演奏《浔阳夜月》,一个不好怕是能把那喜庆婉转的气氛演奏成悲凉哀伤,那就什么都完了。用古筝伴奏,便能很好地避免这一点 只是这位文侧妃娘娘 刘子安犹豫半晌,终于没敢多嘴一句,老实地捧着埙凑在唇边。 一众贵主儿都静默听着。只听原本热闹喜庆的《浔阳夜月》,开头就是低沉萧瑟的气氛,众人脸上神色都有些异样。 刘子安面上也显出焦急。她试了第一句就知道这曲子有多难,真要吹出古筝一样的欢快气氛,埙是做不到的啊。好在她半生研习音律,遇到这样的挑战,倒也不在话下。 她将手指松动了半分,声色立即往上飘了两分,变得清亮起来。 众人听得面色各异。 比方才第一句好多了,总算是喜庆的味道,但似乎还不如用古筝演奏地动听呢。 就在这时候,李嬷嬷不知从何处另捧了一只埙上前,奉与六娘。六娘笑道:“刘善才技艺纯熟,情韵尚缺。本宫很想听听文侧妃如何吹奏这曲《浔阳夜月》。” “殿下!”文惠慌忙又站起来。 她今日真的快被六娘吓到了。 那边刘子安也想要停下,六娘横过去一眼道:“请刘大人继续!”才侧目看了看文惠,道:“文侧妃选择这首曲子,还点名用埙吹奏,一定有其不同之处。可惜刘善才不如文侧妃这般剔透玲珑,不能体会文侧妃的心思。本宫以为,不如令文侧妃与刘大人一同吹奏,怕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抽丝茧 说着,李嬷嬷将埙呈给了文惠。此时刘善才也才吹奏到第一段的末尾“月照花林皆似霰”。文惠手中一紧,终于伸手接过埙,和着刘善才的曲调吹奏起来。 刘善才手中的埙乃是九音的,也是最常见的。然而文惠的埙却是十音的。十音埙和九音埙的最大区别就是音高,文惠用一只十音的埙吹出来的声色,显然是飘在刘善才上头的,高出整整一个八度。两种醇厚的埙声混合在一起,听在旁人耳中,竟焕发出一种别样情调了。 “这两只埙竟能吹出月色皎洁c长空浩然的气势?”底下有的人就听出门道来了。 原来文惠方才选择用埙吹奏这首曲子,不是没有原因。用琴瑟笙箫演奏《浔阳夜月》,的确能彰显出江南富足而闲逸的风光,但那嘈嘈切切的声音也就是图个喜庆了,再没有更多的意蕴。只有用十音埙吹奏,若是懂得这曲子里的意蕴,配上高超的技艺,便能吹奏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文惠自幼通晓音律,《浔阳夜月》是她最喜欢的曲子,一贯用埙吹奏的。可惜,今日的善才刘氏没能达到她的要求。 刘善才一是没有使用十音埙,二是对这首曲子的底蕴把握地不够。虽然用泛音的技巧将音色硬生生拔高两分c使人听起来没有悲伤的反调,却并未完全发挥出埙在这首曲子里面的优势。 文惠方才被赵侧妃冷嘲热讽,内心其实也想亲自吹奏这个曲子,在众人面前好生出出风头。就像出阁前一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自己毕生才华艳压群芳,收获满座的赞叹声虽然那种生活距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 听着刘善才并不完美的乐音,文惠心里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出头?要不要亲手拿起埙?这里是东宫,不是白杨诗社,若自己还如从前那样锋芒毕露c惹人侧目,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然而心里面另一个声音却在坚持——把埙拿起来,拿回当年属于你的荣耀吧。你本就才华横溢,为什么要为了生存放弃自己的骄傲呢? 然而,在她还没有做出选择的时候,六娘已经帮她选择了。六娘以太子妃的身份将埙送到了她手上,对她下了命令,不容她拒绝。 怔忡之间,文惠最终还是拿起了埙。她将其凑到嘴唇边上的时候,眼眶中隐约有泪光。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永远回不去的时光。 随着两只埙厚重古朴的重音,一卷波澜壮阔的富饶江南场景呈现在众人面前。从前大家听《浔阳夜月》,只晓得其气氛吉祥喜庆;今日再听,才听出来江南大好山河的恢弘c朦胧夜景中南北朝更替交迭的惊心c乱世当中富庶的江南始终矗立不倒的气度 一曲终了,众人方回味过来。六娘眼中露出惊叹神色,她此前是听过文惠作诗的,却没听过她习琴,更想不到她能把这埙吹得出神入化。平心而论,文惠吹埙的技艺明显离刘善才有很大差距,她不会泛音等高难度技巧,指法也有待提高。人家刘善才吹这东西吹了三十年,她才吹了几年?然而,这一曲《浔阳夜月》正是因有了文惠的加入,才从寻常宴饮的奏乐变成了余音绕梁的惊艳 不得不说文惠是个天才。她总有那种天赋,将诗词赋予灵气,将音律赋予生命,任何东西到了她手上都能焕发出生机这种天赋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完全建立在聪明才智上头的。这一曲《浔阳夜月》,就是因着文惠非常聪明,能够理解曲中最核心c最深处的内涵,她吹出来的情韵就和刘善才不一样了。 文惠吹奏出来的乐音,能令人联想到江南在历经王朝交迭时的从容姿态,是因为文惠比任何人都理解地更透彻,她的心中早已描绘出一幅气势磅礴的江南画卷了。 有三声慢慢的c且响亮的击掌声从门外响起:“好,好。当年的晶清山人,果然名不虚传。” 太子不知何时竟已经站在殿外。听到那样熟悉的声音,文惠倏地一惊,转身时竟连手中的埙都拿掉了。太子跨步近前,面上挂着浅淡稀薄的微笑,俯身为她捡起了埙并交到她手上道:“那一日在大学士府里,本宫也是站在门槛外头,听着你作诗。” 文惠此时才晓得叩拜,忙跪下去:“嫔妾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摇摇头,伸手抚了抚她耳边的落发,温和道:“这般才情,丢掉太可惜了。”这才转身看着六娘等一众跪拜的妻妾,道:“本是回来取先太子妃的一件遗物的。不想恰巧能够欣赏到美妙的乐音,真是惊喜了。” 文惠面上便泛起了羞涩的红艳。 太子扶了她起来,又朝那坐在主位的小郡主道:“今日是宝庆的生辰,本宫会让人稍后将贺礼送过来。” 说着朝外走去。 六娘又忙领众人道:“恭送殿下。” 文惠站起来的时候颇有些手足无措。只听与文惠同席而坐的赵侧妃声色轻慢地道:“往日看不出来文侧妃这样清高的人物,竟也喜欢在殿下面前邀宠呢。若是上头皇后娘娘知道了” 说着凑近了文惠耳旁,细声道:“果然文侧妃最得殿下欢欣,将殿下迷得神魂颠倒,那日太子妃病夢的夜里,才” 文惠的脸色立即又变得雪白了。六娘瞧着赵侧妃眉眼神色,猜也能猜到她说了什么。不同于文惠,六娘倒是无所畏惧,挑眉与众人笑道:“如今咱们殿下身边就缺这样有才情的妾室,偏吕氏出身不高c赵氏家中世代习武,好在有文氏这样一个妙人。”说着朝李嬷嬷吩咐道:“太子殿下在宫中祭拜先太子妃,约莫四更才会回来。就由文侧妃前去重华宫接应,你将车马随从安排妥当。” 文惠面上神色踟蹰,六娘高声朝她道:“文侧妃,你可记住了?” 文惠一个激灵,慌忙应了声,喏喏道:“妾谨遵太子妃的吩咐。” 赵侧妃冷眼瞧着六娘利用太子妃的权柄,将前往接应太子的美差分派给了文侧妃,脸上满是不屑;再想起方才太子称赞文惠的模样,看着文惠的目光更加透着嫉恨了。而那吕侧妃,此时正抱了从椅子上跳下来的小郡主。宝庆郡主脸上的委屈颜色更重了,吕侧妃则满脸发白,想是疼惜女儿的缘故。 本是给小郡主过生辰的,父亲缺席也就罢了。结果太子半路回来一趟,还只顾着给另一位妾室捧场,对宝庆郡主随意扔了一件“吩咐下人准备好了”的贺礼,就大步离去了。文惠此前一曲惊人,轻而易举地博得了太子欢心,这场夜宴倒像是为文惠筹办,而并非为宝庆郡主筹办的了。 好在宝庆郡主自小涵养好,再难过也不会在人前使性子。一曲《浔阳夜月》之后,刘善才按照册子上点曲的顺序陆续演奏了七首曲目,她技艺高超,众人听着倒也舒坦。待曲终,夜色也晚了,六娘便吩咐散了。 赵侧妃等妾室告退后,六娘并没有急着就寝。她安静地坐在穿花堂西侧抱厦里,果然不一会儿,云竹上来轻声道:“文侧妃又来了。” 六娘点点头,云竹下去,很快领了一个用披风将全身都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女子,正是文惠。文惠进来后才将披风除去了,跪下惶恐道:“嫔妾谢殿下今日提携只是殿下,嫔妾害怕” “你害怕太子宠幸与你,害怕因此传出你纠缠太子的名声,更是坐实了你当初的罪过,是吗?”六娘毫不掩饰地对她道:“所以你因为害怕,就不敢去在太子的宠爱上头下功夫了?” 文惠咬牙半晌,点头答了个是。六娘却又笑了,摇头道:“你真傻。你以为你不争,就能活命吗?不是的,在我看来,倒不如放手一搏。” “可是”文惠抬了眼睛:“可是,太子对我稀薄的宠爱,并不能让我甩脱那个罪名啊。” 六娘依旧摇头,道:“你想错了。文惠,那件事情,太子和皇后娘娘都不肯帮你。这说明,一定有更大的力量使得他们愿意放弃你。他们为什么要放弃你?只是因为你的价值不够高。我现在要做的是帮你找出来,那个与你对抗的力量究竟是谁。而你要做的,是提高你自己的价值啊。否则你以为,光凭我们证实了你的清白,你就能逃脱吗?你的生死,不是由这件事情本身决定的,你懂吗?” 文惠面上充满了呆滞。很久,她喃喃地开口了,道:“是,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其背后的推手” “你明白就好。”六娘不愿意给她更多的时间:“要我救你,就按照我说的做。你的任务,是让太子更加在乎你,就这么简单。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换一身衣裳,及时去重华宫门前等候。” 说着命人将文惠带下去。 文惠很快退下去了。 六娘自己静坐了一会子,问左右道:“普济寺的主持什么时候进来给本宫讲经?” 云竹道:“今日傍晚刚接了消息,说是宁慧师太明日恰恰得闲,会进宫来为您讲经。” 六娘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很好。” 等宁慧师太和侍奉她的江姨娘一同进来,就能把宁国府查证两个人物的结果带到她面前了。 又问:“今日文惠吹过的埙呢?收起来了吗?” 云竹便和李嬷嬷一道将埙逞了上来。李嬷嬷道:“这是文侧妃贴身的爱物。今日文侧妃吹奏之后,老奴趁她不备,用此前预备好的赝品撤换了下来,估摸文侧妃两三日之内也不会发现。” 文惠这埙乃是她当初的陪嫁,也是她在文大学士府使用了很多年的乐器了。十音埙本就少见,这一只埙还是上一辈的文大学士曾经得过的宫中赏赐,有些年头了。六娘将它拿在手中,分量比看起来沉得多,摩挲光滑的表面在清淡的月光之下透出一丝冰冷的寒光。 “五月初三夜里,先太子妃病夢。恰逢文侧妃侍寝,文侧妃三更告退,却因为身体不适在厢房歇息。”六娘慢慢地说着:“后来文侧妃向我哀求,说她受人冤枉,当时她的确犯了腹痛,怀疑是吃错了东西。然而,我们查了此前文惠在文家生活时候的脉案” “文侧妃娘娘身体一贯安康,没有腹痛的先例。”李嬷嬷接了口:“文侧妃娘娘肠胃c心肺c脾脏都没有旧疾。骤然腹痛,很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但是文侧妃在出事之后也想到这一点,很快将她此前吃过的所有食物都筛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文侧妃没有头绪,只能认定是巧合”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六娘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宫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其原因。 没有人会容忍让“巧合”二字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因此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 六娘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云竹刚要去接,六娘却拿着簪子伸进了埙的孔里头。 稍稍刮了两下子,再拿出来时,却见那簪子尖上积了一层棕色的末子,在烛火下泛出一丝丝不寻常的绿光。四周离得近的云竹看见了,捂着嘴就是一声惊呼。 “这这是什么东西?” “多亏了今日的太子殿下呢。”六娘浅笑:“我猜测,有人胆敢抹这些东西进去,就是不会轻易被刮下来发现了的。还是今日太子殿下来的时候,文惠一惊之下拿掉了埙,这才将里头的东西震得松垮了。文惠平日十分珍爱这埙,哪里会摔它,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 六娘轻轻将簪子递至云竹面前。云竹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身后桂姑姑端着一方洁白的帕子将簪尾上的末子尽数抹净了,又收进了一个不大起眼的盛放眉黛的梨花缠枝楠木匣子里。 “娘娘您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云竹面上掩饰不住惊愕,抽着气问道:“所以您才会命令文侧妃当众吹埙” 六娘便笑了,道:“我在这东宫里没有半分势力,如何而知?今日想出这一点,全凭着揣度。文惠已经搜查了她宫中所有的吃食用具甚至熏香,都没有发现问题。而文惠平日最常接触c容易成为服毒渠道的,除了吃食一类,还有她喜欢的诗书和乐器。所有乐器里面,只有埙c萧c笛几样是离口舌最近的,文惠偏爱吹埙” 六娘缓慢说出这些,一旁云竹等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半晌,还是李嬷嬷大胆问了一句:“既然是如此精细的功夫,那”她指一指桂姑姑手里的帕子:“恐怕这东西不会是让人坏肚子这么简单吧?” 一时殿内寂静无声。 “娘娘且放心,待明日传了御医大人过来,一切就可分明了。”桂姑姑在侧低低说了一句:“先看看这一包东西,再给文侧妃把脉。只是东宫家丑不得外扬。不知要请哪位御医大人” 六娘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们家里在宫中并没有太多人脉可用。只是我想起来,多年前我伯爷救过一对家乡受了水灾的母子,那个孩子至今仍然成国府做护卫,那个母亲却出家修行去了,如今也有了道行,进了重华宫讲经,如今还传承了上一任重华宫主持的医术。”说罢看着桂姑姑:“你去请,你大概认得她。” 一边拿着方才的簪子,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尼姑的名号给桂姑姑看。 桂姑姑牢牢记下了,才抹了水。 “今日夜宴,吕侧妃的脸色非常差。”六娘又突兀地说了一句。 “是啊,因为今日是小郡主的生辰,太子殿下却吕侧妃是替小郡主委屈吧”旁边云竹随口接了一句。 六娘却浅浅笑了,阖下眼睑道:“未必是因为小郡主呢。”一边将埙重新递到了李嬷嬷手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 :真相知 这一晚,太子在重华宫彻夜诵经,直到四更才回来。 当日太子回宫便睡下了,只是第二日,太子又招了文惠侍寝。这一招幸,文惠复起的风声立即在东宫内传开了。 六娘冷眼旁观。不出所料,很快,便有人坐不住了。 文惠承宠的第二日是沐休日,太子难得在烟波致爽殿的会客厅摆膳,和妻妾们一同进早膳。 六娘来时,不光太子到了,旁的侧妃妾室们早围着坐了一圈。赵侧妃笑道:“昨日太子妃殿下想是睡得很好了。” 赵侧妃身边坐着的文惠,还是平日那般瑟缩的模样,只是发髻上戴的一只云脚珍珠卷须簪子上的东珠分外耀眼。六娘心里了然:想是昨日太子殿下新赏赐的,赵侧妃心里自然不舒坦了。于是淡笑不语,在太子身侧的位子坐下。 六娘一坐,赵侧妃和吕侧妃一众连忙站起来。还是六娘发话道:“一家人吃饭,不需要立规矩了”,大家这才又坐下了。 太子温和道:“太子妃前日送的夜宵很合本宫的口味。”说着亲手为六娘盛了饭。六娘也不推辞,转而给太子夹了些时令鲜蔬。夫妻两人其乐融融,看得赵侧妃更加愤恨,心里想着:文惠这个狐狸精,和太子妃两人互相勾结,昨日怕是又迷晕了太子,还在太子面前顺带着给太子妃美言了。 太子妃进来的这段日子,太子日日都宿在昭台殿。虽然规矩本该如此,只是赵侧妃实在不平,毕竟从前冯媛在的时候太子是从来不去昭台殿的 早膳上太子更不愿意说话。不多时用过了早膳,太子拉了六娘的手指道:“我先去书房里看些折子。七月初是父皇圣寿,如今也快到了,你着手预备筵席吧。”六娘恭敬听从了,抬头时一眼从文惠面上扫过。文惠会意,忙跟在太子身旁替太子拿了一件长衫,跟在太子身后一同去书房伺候笔墨。太子见她跟着,倒也没有拒绝,兀自朝书房去了。 “太子妃殿下,妾身有一事不明,能否请教殿下。”六娘正欲遣散一众妾室,赵侧妃却突地清凌凌地开口,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一双葡萄一般灵动的双目散发出一丝玩味的冷笑,毫不避讳地直视六娘,六娘瞧着也不恼,笑道:“请教谈不上,本宫年岁小,进宫日子又短,该是本宫向赵姐姐多学着才对。” 赵侧妃唇角漫出一丝不屑,淡声道:“宫中不比寻常百姓家。为了皇室子嗣,后宫里头最重‘雨露均沾’的。只是太子妃殿下每次都安排文侧妃伴驾” 六娘这样公然为自家表妹争宠的行径,落在一干妾室眼中都愤恨异常。这是明摆着拿太子妃的身份地位欺压她们!赵侧妃伺候太子五年多了,对太子的心性摸得清清楚楚,这新来的太子妃以为她捧了表妹上去,多侍奉几日,太子就能被她表妹迷了去? 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坐在金銮殿上的圣上或许还能被女色掌控,太子却不是这样的人!换句话说,文惠如今再铆着劲儿争宠,也比不上自己五年下来和太子恩恩爱爱的情分!更遑论吕侧妃和太子已有十几年的情分了。 “这样做法,是否有失偏颇呢?”赵侧妃并没有沉吟很久,她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质问。 六娘看着她,脸色就渐渐沉下去了。 这个赵氏 仗着自己被太子宠了五年,都宠得不知分寸了。 “赵侧妃问得很好。”六娘点了点头,朝着其余众人道:“本宫今日恰好有事要询问赵侧妃和吕侧妃两位。你们都散了,赵氏和吕氏两人跟我回昭台殿。” 本来不想这样早处置那件事情。 但赵侧妃步步紧逼,也太不像话 不如快刀斩乱麻,今日就来个了断吧。六娘裙摆漂亮地一扫便转身而去。 “文侧妃是个可怜的人。”六娘端坐殿内,微笑看着两位侧妃:“本宫稍微偏袒一下她,又有什么不应该呢?吕侧妃,你一定最清楚不过了。” 亲手将昨晚收起来的那只十音埙放在了吕侧妃面前,六娘用一种好整以暇的轻松神色注视着她:“吕侧妃,你还不明白么?是否要请来宫中的御医再次检视一遍呢?” 不同于往日的优雅从容,吕侧妃死死盯着放于自己茶几上的乐器,眼眶几乎要滴出了鲜血。她嘴唇簌簌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愤慨到想要爆发的言语,然而最终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瞥过头去避开六娘火一般灼热的目光。 “埙的内壁涂抹的药物正是用碎骨子萃取出来的浆液,可怜文侧妃小小年纪不懂人事,连自己稀里糊涂地失了一个孩子都不晓得”六娘面上露出十分的怜悯,目光却毫不放过正想要挣扎逃避的吕侧妃:“你也是为人母的,为何能如此心狠呢?文侧妃还无辜背负上了那样的恶名” “殿下!”吕侧妃终于承受不住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了六娘的裙摆叩头道:“殿下,我” “那一日夜里,唯有你去过烟波致爽殿。”六娘笑看着她:“你去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真的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行踪吧?世界上本没有‘天衣无缝’这一说,没有发现漏洞,只是还不够聪明罢了你大概不会想到,那一晚被你毒杀了的守夜女史大难不死,早已逃出京城了吧。如今她就在宁国府中养病你猜她会说出什么来?是说出你趁夜潜入太子的寝宫给侍寝的文侧妃投毒导致她小产,还是你命令女史篡改了彤史上关于文侧妃离开时间的记载,或是你成事之后想要杀她灭口的罪行呢” 顺藤摸瓜查到了吕侧妃的铁证,看起来很难,其实也不是件难事。 吕侧妃没有六娘原先想象地那样,是个缜密周全c刀枪不入的人。就说如今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姓吕的侍卫——如果吕侧妃真能掌控这一切,她这位在宫中做侍卫的远房亲戚早就应该被灭口,而不是活蹦乱跳地被皇后捏在手心里。 六娘拜托赵夫人去查的两个人,到现在为止只查出来一个,那就是女史王兰芝——但这一个棋子的掌控可谓大功一件,从王兰芝的口中,六娘原原本本地清楚知晓了吕侧妃究竟做了什么。 至于侍卫吕齐云,此人如今正是皇后身边近臣,怕是不好下手。 所以说,为什么这段日子,吕侧妃竟能被赵侧妃拉拢着,两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呢?那赵侧妃乃是皇后的心腹,吕侧妃手里的把柄被皇后捏了去,自然要为赵侧妃做事了。 种种情景串联起了九连环上的每一个缓解,最终呈现在六娘面前的,终于是一副完整而清晰的画卷了。六娘杵着下巴,微笑欣赏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吕侧妃满脸惶恐的模样。 “不,不!娘娘,您饶了我,我”吕侧妃突然爆发出一声哀鸣。她死死揪着六娘的裙子,手足无措道:“娘娘,您不能这样,我您不能” 六娘已经不想再看她。她轻巧地转首望向身后的女官们,命令道:“将吕侧妃带下去吧。” 正当四个姑姑听从六娘命令,毫不客气上来要扭吕侧妃的胳膊时,外头突然匆匆跑进来一个妇人模样的姑姑,竟是六娘从宁国府带来的陪房c赵夫人身边大管事郑嬷嬷的儿媳妇,平日里称尤嫂子的。 尤嫂子因是六娘娘家的人,在昭台殿也地位颇高,一路跑进来没有人拦的。她脸色焦灼,扑通跪在六娘跟前道:“文侧妃娘娘方才从殿下那边回来了” “怎么了?”六娘蹙眉看着她:“不是命人去给文侧妃诊脉了吗?” “是,是诊了脉”尤嫂子脸上发白:“可是,可是文侧妃娘娘并不曾有孕过,更不曾小产过” 六娘霍地站起身来。 有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内心深处划过。 她捏紧了手指,呼吸越来越急促。尤氏说什么?文惠没有怀孕? 文惠没有怀孕所以就不可能小产!那么她就不是因为被吕侧妃投毒小产后,导致了腹痛?也就是说,自己猜错了? 她错了吗?这种致命的错误很可能导致满盘皆输,赵侧妃和吕侧妃两个 “来人,将给文侧妃诊脉的觉空师傅请上来”六娘声色中有着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觉空师傅呢?把她请上来” 门外一个装束地十分寻常c穿着朴素僧衣的女尼被两个姑姑拉着进来,脚步因为急促的小跑而踉跄。六娘看见她,仿若又看见了救命稻草。突然,她一手指向吕侧妃,惶急道:“师傅!请您请您给这位贵人诊脉!” “不,不要!”吕侧妃温柔娴静的面庞上,恐惧与惊慌的神情比方才更加浓重。她竟起身挣开两个宫女的束缚,朝门外逃去。 然而终究无法逃避,她很快被人扑倒在地。泪水冲花了她的妆容,六娘一步一步走近她,一手拉过了觉空师傅的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吕姐姐,果然是这样吗?是你对不对?” 空觉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是短暂的一按,空觉面上便露出了然神色。六娘面上一松,道:“怎么样?” 空觉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叹息一声。吕侧妃却已经面如死灰。 “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你以为还会回来吗?”六娘盯着她灰白的面孔:“我竟是没有想到你以为你能瞒多久?你还想利用这早已不存在的” “殿下,求您不要再说了!”吕侧妃痛苦地几乎无法呼吸,她的面孔已经扭曲地不成人形:“求您了,殿下。您再一无所有,您还有您的名分地位。可我有什么?唯一的孩子又不是男嗣” 六娘怜悯地看着她,终究忍不住道:“那天夜里你收买女史,进入了烟波致爽殿,的确只是为了篡改文侧妃离开大殿的时间c给她扣上不敬先太子妃的恶名。然而你没有想到的是,有人先你一步布置好了一切,非但你陷害文惠的谋划被他人预知,连你自己腹中胎儿都被算计到流产的地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文惠最终因此事大受打击,但你不也落得了一个更加悲惨的下场吗” 再次回头看向那在吕侧妃挣扎之时c不小心滑落在地上的埙——十孔的乐器,里头涂满了厚厚一层碎骨子萃取的浆液。六娘能够想象,两月之前冯媛病逝的那天夜里,当吕侧妃护着尚未显怀的身孕,悄无声息地携一名女史潜入烟波致爽殿的时候,意料之中,她听到了寝殿深处文惠与太子纠缠恩爱的欢吟之声。出于嫉恨,她拿起那只和文惠的衣物首饰交叠在一起的埙 那应是文惠服侍太子时,为了取悦太子所用的。吕侧妃只是随意拿起来瞧一瞧罢了,或许并不打算争一时之气毁坏这只做工精致的埙。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好奇与嫉妒 从十个孔里头散出的碎骨子粉末,已经足够夺走吕侧妃当时不足一月的胎儿那脆弱的性命。不,或许那背后之人算计地更为周全,如果将内壁涂抹了碎骨子的埙放置在熏炉之上,蒸汽弥漫之时,碎骨子便彻底渗入了熏香中,整个大殿都会弥漫着不论吕侧妃有没有亲手去拿埙,结果都是一样的。 文惠的腹痛是因为她吸入了太多的碎骨子。那样大的剂量,使得她就算没有怀孕且身体健康,也中了微毒,导致肠胃不适。 “我没有流产!我已经有孕三个月了,你不要再说了!”吕盈袖如一只受伤的丧家之犬,用最疯狂的嘶喊挣扎,妄想否认六娘早已洞悉的事实。只是六娘进一步逼近了她,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你想利用这个不存在的孩子扳回一局?不,既然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就休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见嫔妃 六娘吩咐宫人将吕侧妃安安稳稳地送回了她的寝宫中。 “吕侧妃就不必说了,您是不知那赵侧妃”云竹掩嘴而笑:“惶恐之色恍如瑟缩的老鼠一般呢” 能让赵侧妃感到害怕,六娘也算没有白费功夫。她浅浅地笑,斜着身子靠在清凉殿内藤椅上,散漫道:“赵氏这样的,我还不急。倒是吕氏那边掌握了这么一个绝佳的工具,我该如何用她呢?” 声色里是满足的惬意。 吕侧妃流产之后,心有不甘,隐瞒一切事实并收买了一位宫中御医。她想要在恰当的时机透露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并寻找一个绝妙的机会意外“小产”,从而利用这一来一去的手段,将一个她想要置于死地的人拖下水。 六娘知晓一切,同时握有她收买女史陷害文惠的把柄,怎能放任她为所欲为?她既然想要利用这个早已失去的孩子 如今这个计策已经不是抓在她手中,而是抓在六娘的手中了。 六娘忍不住轻笑——吕姐姐,你流产一事能够带来的所有交换利益,我便尽数笑纳了。 不是我残忍无情,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只是,初次的胜利并没有让六娘忘记潜伏中的危险。那是比吕侧妃更加可怕的人物,是比她陷害文惠更加高明的手段,那个躲在黑夜之中c拿着吕侧妃当做幌子的人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六娘慢慢地捏紧了手中的袖子。一定要找到她。如果不能找到的话,今日的一切也都是空谈 名唤吕齐云的侍卫,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也因此,宁国府查找他的底细查得分外艰难。普济寺的宁慧师太携江姨娘进宫讲经两次,给六娘带来的消息都不是非常有价值。无非是吕齐云出身兰陵吕家c和吕侧妃乃是同族异宗,进宫之后受到了皇后的赏识,先是成为了东宫从七品带刀侍卫,后来又在两个月之前调离东宫,越过正七品,成为从六品凤坤宫副校尉。 六娘能够确定,这位吕侍卫根本不是吕侧妃的人手,相反,他很可能就是整个事件的执行者——那个一石二鸟,在圣上和皇后面前告发了文惠狐媚太子气死先太子妃,并在文惠的埙中涂抹碎骨子使吕侧妃流产的人。如此,随着事态抽丝剥茧,六娘越来越接近真相。同时她也发现,真相远比她想象中更残酷。 太子心系社稷,对后宅斗争并不感兴趣,六娘不能够确定他是否知道这一切。但皇后娘娘那位拥有一张天生严厉的c并不好看的面孔,嘴角永远下垂着c给人不舒服的威压的女人,她一定知道所有的真相。 皇后娘娘,她不一定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她对迎娶文惠为侧妃c迎娶自己为继妃这两件事情都持赞成态度,而且还曾帮助太子在圣上面前求赐婚的恩典。既然皇后对文惠c对自己是拉拢的姿态,她就不应该在文惠进宫短短三个月,就突然扭转观点,又想要除掉文惠。所以这件事情,至少不是皇后的手笔。 然而皇后却一定是这件事情的推手。 她放任不管,甚至推波助澜。她将疑点重重的侍卫吕齐云收拢在身旁,并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吕齐云,避免他被灭口。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六娘对这个问题并不迷惑。就像她当初告诉文惠的答案——是因为,出现了比文惠更加强大的力量,那个力量对于皇后c对于太子党来说,价值更大,导致皇后甘愿放弃文惠。 一切都是价值的博弈。 六娘不会天真地以为,是太子和皇后的个人喜恶感情导致这一切在刀光剑影的争储战役中,容不得大家顾念私情。 吕齐云六娘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几日过去,宁国府里对这个人的彻查基本没有进展。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两日之后六娘前往凤坤宫叩见皇后,商议圣上过寿事宜。 皇帝的万寿节乃是皇后分内之事,届时不单会在交泰殿大摆筵席宴请群臣,也有四面八方的邻国前来朝拜,几乎是比除夕年关更加盛大的庆典了。皇后对于打理这些大大小小的庆典早已稔熟与心,然而今年的万寿节又不大一样—— 圣上龙体每况愈下,脾性也渐渐乖张起来。对于过生辰这种事,虽然是美好的祝福和普天同庆的典礼,在圣上看来未必不是他距离死神又近了一步的标志。 如今皇后主持后宫内务也小心地很。 六娘是皇后的亲儿媳,辅佐皇后也是她的职责本分。这一日便领着身边得力的女官们去了皇后宫中,想要商讨万寿节的安排。乘坐步辇一路抬进凤坤宫,刚扶着宫人迈下来,她下意识地在宫门前院中寻觅那个姓吕的侍卫,可惜并没有找到,倒是瞧见凤坤宫朱门左侧另停着三架规制不一的辇车。 便问前来接引的凤坤宫女官道:“今日巧了,母后这里有贵客来访?” 女官笑道:“皇上七月初九过寿,今日后宫的几位娘娘便过来和皇后娘娘商议了。”一句状似寻常的话,却令六娘忍不住皱了眉头——循例皇后是后宫之主,大小宫务都是皇后决断的,庆典这样的大事更是由皇后做主安排。其余的妃子们身为妾室,只要操心自己应该送什么贺礼给皇帝就可以了,又有什么资格与皇后商讨庆典的布置事宜? 女官面上神色依旧恭敬得体,她引着六娘道:“太子妃殿下请随奴婢进来,皇后娘娘已吩咐了过,不必通传。” 六娘心里留神,随女官进入大殿。刚一进去,便发现皇后平日里待客的花厅里果然聚集了数位宫装妇人,围坐在皇后两侧正说笑着。六娘余光一眼扫过,见在座果然有秦王生母c昭德妃刘氏,另几位则是熹妃c静妃c玉昭仪等宫中身份较高c在圣上面前也很有几分颜面的嫔妃。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六娘第一次见到圣上的嫔妃们。此前六娘做和敬公主的伴读,在宫里行走多日,也时常碰见嫔妃贵人们的轿辇,行礼请安时好歹对贵人们的容貌有了模糊的印象。后来六娘出嫁,这乃是宫中大事,不光皇后一家子,其余一众嫔妃等都曾前来观礼的,六娘忙乱之中,也和这些嫔妃们互相见过礼。 只是从前见面,不过是一眼扫过去罢了,从未坐下来说过话的。今日见了,六娘才有机会好生与这些贵人长辈们认识。那位昭德妃刘氏自不必说,乃是名动京城的宠妃,年过四十而风韵犹存;那熹妃c静妃两位娘娘也是娴雅秀美之人,更不必说那最年轻貌美c堪堪三十岁的十二皇子之母玉昭仪,其惊人的美貌简直如画中人,不似人间俗人。 静妃是大皇子的生母。她这个人出身小门小户,当初选秀有幸留在还是太子的圣上身边做个奉仪罢了,不成想生了皇长子。她又年纪大c资历老,渐渐地才坐上了妃位。 静妃没有什么本事,因出身的限制,眼界还狭窄地很,也没什么脑子。可偏偏傻人有傻福,她的儿子聪明懂事,虽然有继位的才干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比太子c秦王等差得太远,故而一开始就不去争那个位子。这么多年过去,大皇子和太子c秦王两派都相处和睦,是个心绪豁达的局外人。静妃因着他在圣上跟前也得脸。 而那熹妃就没有这样好命了。熹妃出身望族,当初年轻貌美地进来,很是得宠了几年。她自恃身份,胆子又大,敢和刘妃c玉昭仪等人争宠。结果就是好容易生下来的五皇子长到十岁病死了,老皇帝怜惜她才给进了妃位,然而她这辈子也没有指望了。 后宫如花美眷众多,也难怪那十二皇子能那般嚣张,更不必说秦王能拥有和太子针锋相对的势力了。六娘心里紧紧地抓着,上来先给皇后跪下行礼道:“儿媳给母亲请安”;又与嫔妃们施礼道:“臣妾给诸位长辈请安。” 这些嫔妃们乃是皇帝的后宫,论辈分是六娘长辈,但论身份到底是妾——就算宠冠后宫的刘妃先前做贵妃时,其名衔之前还有“正一品”三个大字,标志着她身为臣子c妾室的身份,永远不能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六娘虽是晚辈,太子妃这个角色却是和皇后一样不入品阶的。换句话说,六娘与皇帝的所有妾室们,都是君和臣的区别。 一众嫔妃们都忙侧身让了,不敢生受六娘的礼。早有凤坤宫的宫女殷勤地引着六娘至皇后左侧坐,六娘坐下,对面刘妃才笑道:“此前虽在婚礼上见过太子妃一面,到底没有亲近过。今日再瞧,可不是一个仙女一般标志灵动c行止又十分端庄的妙人,这样通身气派,不像是皇后娘娘续弦的媳妇,倒像元配嫡媳一般了。可见咱们皇后娘娘好福气。” 刘妃说话十分利落,声色清凌凌地似玉珠落盘,这一席话脱口,六娘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子,暗道:“果然是厉害人物。面上既同时赞了皇后娘娘c元配冯媛和我这三个人,暗里又指了我不是元配呢。”忙打起万分的精神,恭敬小心地应对起来。 皇后想是和刘妃打机锋习惯了,怠懒理会她,只敷衍一句道:“她年轻不知事,昭德妃过誉了。”又看一眼六娘,问道:“此前吩咐了你将筵席上菜品的单子拟出来,你可做好了?” 六娘忙从身后梅姑姑手里接过礼单,恭敬呈给皇后。 皇后接过了,刘妃竟也不避讳,侧目瞧着皇后手中单子。六娘细细打量着刘妃的言行举止,心里越加发紧,暗道——都说刘妃宠冠后宫,原是和自己想的还不一样。刘妃在皇后面前都这样随意,可见皇帝给予她的隆宠,早已超出了她的本分了。如此皇后的处境实则比自己想象地更艰难些。 六娘拟写的菜品单子是梅姑姑c桂姑姑两人一同帮着她参谋的。她初嫁入皇室,对皇家庆典并不熟悉,这些事情定是不懂的。她吩咐了梅姑姑和桂姑姑两个每人写一张单子,之后给她过目。六娘从两张单子里斟酌着挑选汇总,才成了这拿给皇后看的单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 :备寿宴 皇后扫了一眼六娘那长长的单子,粗略看过几样,面上倒看不出喜恶来,抬手交给了旁侧皇后的心腹嬷嬷命她念出来。那嬷嬷便捧过来念道:“八宝如意玛瑙燕窝汤c花开富贵松茸麒麟肉c福禄延寿鲜鹅掌中宝”念了上头几样,皇后微微颔首道:“往年也都是这些,倒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再念后头的,当念到“周王作左九耳铜鼎烹野鹿肉”时,皇后眉头一挑,抬手止住了道:“野鹿肉往年也是常吃的,只是里头烹饪的铜鼎,可是太子前年从北地带回来的那一座鼎?” 六娘笑答道:“正是。此物一直存放在太子书房的地窖中,此次为给圣上祝寿,太子吩咐了臣妾只管取用府中物件,也不必顾忌那价值连城的珍宝。儿媳想着,周王鼎的确贵重,只是既然是为圣上祝寿,圣上坐拥天下,倒也” “倒也恰如其分。”刘妃笑着接了口。她朝在座几位嫔妃扬首道:“东宫的奇珍异宝让我们这些人都开了眼界了。” 熹妃c静妃两位端正坐着,面上含笑不语。倒是坐在最下首的玉昭仪薄氏耐不住,娇声道:“可不是么!我们还在为圣上的贺礼费心,哪里想到东宫殿下为圣上预备的菜肴都是以周王鼎烹饪的!周王鼎,想是皇上的堂叔c周王殿下亲手炼造的铜鼎吧?咱们圣上见了这铜鼎,怕是我们呈上去的东西该立刻扔了才好”旋即看向六娘,笑吟吟道:“太子妃殿下真大方呀” 周王殿下炼造的铜鼎若不是坐在皇后跟前,六娘险些拿掉了手里的茶盏。倒是皇后好涵养,听着这话眉头也没有动的,想是此前遇到过多次类似情况了。 玉昭仪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倾国倾城c美艳不可方物,只可惜她毕竟出身贫寒,不通文墨,言语上永远不会像皇后那样高雅沉稳,更不如刘妃滴水不漏 玉昭仪薄氏家里世代以唱戏为生,乃是幽州一代的草头戏班子。后来家乡发旱灾,薄家全家老小乞讨上京城,快到京城时眼瞧着要活不下去。恰好此时宫中采风使奉命出宫,采选歌女充盈梨园,薄家人为了生计便把年幼的薄氏卖进了梨园。 梨园里头这等从小调教的歌女不知凡几。薄氏在那个地方度过了整整十年艰辛的童年,凭着祖传唱戏的天赋本领,在一众歌女中脱颖而出,渐渐成为梨园头牌。原本梨园的歌女舞女们都是贱籍,就算生得再美c歌舞再出众也是没有为妃的先例。只是薄氏倒也有福,遇上了个不那么重规矩的皇帝。圣上先是纳了她做最低微不入流的八品更衣,倒也没有激起群臣反对;后来这薄氏咬紧牙关往上爬,其容貌又是旁的嫔妃比不上的,几年过去,竟生了十二皇子还成了主位娘娘。 只是,就算如今做了正三品的昭仪,她也永远抹不掉自己骨子里戏子的出身六娘的目光闪了闪,这个薄氏外表美丽,内里却胸无点墨c不堪大用。难怪十二皇子是那副模样。 倒是什么人有什么福气。如果薄氏不是这般女子c她的十二皇子不是个纨绔,圣上怕还不会特意隆宠这对母子呢。那些自身懂得上进c母妃又出身名门的皇子,哪里受圣上待见了。 “东宫里什么珍宝没有,太子和太子妃两位殿下一贯是不藏私的,哪里能和我们一样?”刘妃想是从来不愿和玉昭仪这样低贱的人物争锋,故而静默坐着饮茶;倒是刘妃手边上那位熹妃急匆匆地甩了玉昭仪一个眼刀子,忙着开口与她为难。熹妃手里用帕子拈着一只葡萄干,声色冷冷透着鄙夷:“周王鼎是一千八百年前西周恭王用作祭祀的礼器,后来随葬周王陵墓,后又流落失传好不容易被前朝寻回的宝物昭仪没有读过书就不要随意说话,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熹妃姐姐同她计较什么啊!”身旁静妃一口截了熹妃的话:“您说多少有用呢,她连周恭王这个人物都不知晓,您对牛弹琴,有意思么?” “我也是看不下去她在皇后面前胡言啊!”熹妃转首竟又和静妃争起来了,冷哼道:“我还不是为着咱们皇室的颜面。若这话传出去了,简直是” 六娘看着这几位年过四十的庶母们横眉冷对的模样,无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虽然早就知道后宫女人们口舌之争上闹得凶悍,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六娘忍不住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担忧起来—— 东宫府中的十几位妻妾们也将拥有这样的日常,这意味着她的余生都要在肤浅的c永不停歇的c且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的争吵中度过 这是多么悲哀啊! 玉昭仪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被大家群起而嘲讽。她脸上沉稳安逸,朝熹妃静妃两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挑了些果脯吃。倒是熹妃和静妃两个一旦开了话头,竟收拾不住,言语越加尖刻地指摘对方起来。 还是皇后听不下去,磕了一声茶盖子,将这两个吓得止住了。那边刘妃忍不住发笑,瞥着六娘道:“太子妃这东西着实太贵重了,别说玉昭仪不识货,旁人瞧着也会很惊诧吧。也只有东宫能有这样手笔,旁人哪里能说起来九耳铜鼎也只有帝王能够享用的” 皇后听着脸上就沉下去了,六娘却跟着心里一紧—— 玉昭仪胡闹倒罢了,这刘妃却是 又在含沙射影地指责东宫势重不光为旁人所不及,怕是连圣上都要不如的届时太子在筵席上献鼎,一个不好怕又是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昭德妃娘娘言重了,太子殿下一片孝心罢了。”六娘面目谦逊而温和地看着圣上的众位妃妾c她的庶母们:“九耳铜鼎乃是西周战国时天子做‘九牢宴’,宴请天下列国的礼器。若是圣上见此鼎,必会为我大越称雄四方而圣心愉悦的。” 刘妃的眼角随即抽动了一下子。 她的眼睛渐渐眯起来了,平静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六娘一张稚嫩的脸孔。 呵,什么时候,连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在她面前这是威胁还是挑衅? 刘妃心内沉沉下坠——九耳铜鼎乃是列国臣服的象征圣上见鼎,便是见了九州四方的江山国土一般,太子妃这件大礼可算是送到了圣上心坎中。圣上欣喜之下,怕是根本无心责怪拥有这座铜鼎的中宫殿下吧 对面坐着的六娘依旧平静地瞧着刘妃。 半晌,刘妃才又笑了,护甲在小几子上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痕迹:“太子妃心思玲珑,不是我等能及得上的,为圣上祝寿的安排,事无巨细都这般妥当呢”又朝皇后一笑:“看来我等是不需要为圣上的万寿节担忧了。” 皇后面上不喜不怒,微微朝刘妃有礼地点了点头。 刘妃欠身微笑:“妾身突然想起来长春宫中还有些琐事,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起身徐徐地告退了。 那边熹妃几个看众妃之首的昭德妃不愿奉陪,自己也觉得没趣,纷纷站起来退出去了。皇后瞧着这几个不省油的灯都走了干净,才面露疲态,冷哼道:“也是圣上这些年把她们都惯坏了!” 六娘不由腹诽:可不是惯坏了,几个妾室也敢在嫡妻面前对宫中盛大的庆典指手画脚,那刘妃更是拿着铜鼎一物妄想生事的。圣上这人 六娘陪皇后坐着也不敢多言语。皇后歇了一会子,竟懒得看六娘的单子了,随手扔在一旁道:“你先回去吧。本宫瞧着你为圣上筹备寿宴还算妥帖周全,若没有大的问题,就按着你的安排来吧。” 六娘心里一喜,暗道:与刘妃交锋一回,竟在皇后心里赢得了欣赏,倒也不亏。连忙起身拜谢了,道:“媳妇年幼不懂事,微末上不得台面,承蒙皇后娘娘如此信任,心内受宠若惊。若母亲觉着有不妥之处,万要教诲媳妇,媳妇日后还须多多向母亲讨教。” 皇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半晌道:“昨儿和敬说多日没见你了,想着去东宫瞧你。我看她这段日子也算懂事,就准了她明日去东宫玩一回。” 六娘虽然成为太子妃c做了和敬的亲嫂子的,皇后与太子却仍不大放心让和敬与六娘亲近,生怕六娘为了稳固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又要利用了和敬的。六娘先前被皇后和太子敲打地狠了,哪里敢节外生枝,故而也从未去见过和敬的。这回皇后能准和敬过来 自然是给了六娘更多的信任了。 六娘压抑喜色,忙又跪下替和敬谢了恩,才恭敬地告退了。 心里盘算着万寿节上其余大小事项的安排布置,再想起东宫后院之事,不由加快了脚步。跨过花厅前院门槛时,却冷不丁从前头闯过来几位仆从,也是行色匆匆的模样。为首一人险些撞上了六娘前头引路的宫女,倒把六娘也唬了一跳。 对面几人一见自己冲撞的乃是太子妃的凤驾,吓得当场跪下磕头请罪。六娘心里装着事儿,本也不愿意在皇后宫中计较,便随意摆手揭过了。然而正当她从跪着的几人面前走过时,余光瞥见其中一人面孔分外熟悉。 “你是”六娘精致的眉目一动不动地停驻在那人脸上。 那人不敢抬头,只再次伏地磕了一个头答道:“小人吕齐云,乃凤坤宫副都尉。太子妃殿下有何差遣?” 六娘心里缓缓地平复下来。吕齐云 怎么这样轻易就抓到你了呢。 她曾在心中想象过很多次,她以为,胆敢陷害徐惠c谋杀吕侧妃腹中皇子的吕齐云一定是个精明老练c或者面貌奸邪的人。只是一见之下才发觉,这个男子非常年轻,面庞白净,看着有些书生的文弱,且不过是个十六七岁上下的少年罢了。 六娘浅浅笑了。 有意思。 “并非有什么差遣。”六娘声色柔软:“听说有个姓吕的侍卫此前在东宫当差,会些铁匠手艺,还曾为太子殿下修补过太祖赏赐的那件赤金青玉案。想来原来是你。” 吕齐云拘谨地抬头,看见六娘鬓边的五爪金凤在日光下透出朦胧的光晕,一时不由呆了片刻。 许久才懂得回话,忙磕头道:“殿下高看小人了。” 六娘笑了一下子,从他面前翩然迈过。 “皇后没有阻止吕侍卫出现在人前,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六娘跪在东宫云寂殿内,双手合十与对面一位僧衣草鞋的尼姑互相施礼。 那尼姑也不是旁人,正是从前从成国府出家修行的江姨娘。她微微低头,面目中透着恭敬,躬身与六娘道:“殿下不必担忧,毕竟您是皇后娘娘的儿媳,是太子殿下的正妻。再怎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不会想要对您如何的。” 是啊,眼下看来的确如此皇后不可能真的想对付她,所以才会任凭吕齐云在她面前出现。这可以理解成,皇后虽然愿意帮忙藏匿吕齐云,却也不会阻止六娘追杀的脚步。 皇后站在平衡的中间点她其实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六娘明白这种感觉,既然这样,那就是各凭本事,就像当年康熙圣上的那些儿子们一样。 “只是,真的是他么?害死了吕侧妃的孩子,害得文侧妃险些殉葬的人,就是他?伯娘,您是没有见过他的。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相貌清秀”六娘咬了咬牙:“我并非不懂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只是我先前已经猜错过一次” “所以您不敢再猜了?”江姨娘很平静地反问了一句。或许因着长期修行c心无杂念c衣食住行又是被成国府当成贵人奉养的,此时年已三十的江姨娘非但和两年前饱受折磨的凄惨样子不同了,甚至瞧着比国公府里双十年华的丫鬟们还年轻些,一张容长脸儿白皙地如凝脂,细腻的五官四周平滑柔软,不见一丝细纹的。她静静坐着,虽然谦卑恭顺,周身气质却更是如水一般端方洁净。 “我如今倒还有猜错的资本,只是这种事情”六娘闭了闭眼睛:“万一真的错了,我总要付出代价的。”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距离先太子妃移棺至皇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若她这回猜错,就很可能导致事态陷入死局,她就将失去文惠。当然,错了的代价只是文惠的前途或者性命而已,而不是她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她应该庆幸这一点。 然而心内到底不甘——她不应该,在跨进东宫的第一步就输得这样难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 :周王鼎 “按着殿下的吩咐,两府拜托贫尼去查的事情,贫尼无能,并未查出眉目。”江姨娘眉头动了动:“只是倒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位吕侍卫虽然名义上是吕侧妃娘娘的远房亲戚,实则两家根本没有任何来往。吕侍卫的曾祖父和吕侧妃娘娘的祖父是兄弟,也就是说吕侧妃娘娘还是吕侍卫的族中姑姑。吕侍卫祖上乃是旁支庶出的,当初曾争家产,是被赶出府的,也因此吕侍卫这一支和吕侧妃这边的嫡系一直不亲厚” 六娘摆手道:“这些东西都是明面上的。东宫里我也着意打听过了,吕齐云和吕侧妃形同陌路,两人从未牵扯过,想是根本没有把对方看做是亲戚的。” 江姨娘低声道了“是”,又说道:“如今已经确定,吕侧妃非但不是这件事情的主使,反而只是和文侧妃处于相似境地的c处境可悲的螳螂和蝉而已。可是,吕齐云此前经常出入东宫后宅,这个现象是不能被忽视的。不是吕侧妃指使他,却一定另有其人。您觉得会是谁呢” “什么都查不出来,我如何去猜”六娘声色清浅。 江姨娘便笑了:“如何不能猜呢。您看这件事情的过程和结果——文侧妃和吕侧妃同时遭人暗算,文侧妃陷入了冒犯先太子妃的大罪中,吕侧妃小产丧子,您身为文侧妃的表姐c初嫁入东宫的新主人,因为文侧妃的事情丢了颜面c失了臂膀。这样的结果是谁希望看到的?对谁有好处?” “后宅妻妾争宠罢了,您不说我也明白。”六娘颔首,旋即又皱起眉头:“只是如果是秦王或者其余皇子们的手笔,那就不好办了” “您可以做一个实验。”江姨娘微笑看着她:“您可以大胆地做这样的尝试,就从吕齐云入手。您很快会知道真相的。” 六娘静坐不语。 江姨娘陪坐了半晌,想要告退,临走时却又道:“贫尼还有一言想进于殿下。贫尼修炼佛法,曾经在古籍上看到一句话——寻根问底并非是好事,难得糊涂自有其道理。您在处置这件事情的过程中,已经亲身体验到了越接近真相便越残忍的事态。请殿下好自为之吧。” 六娘听了,面目平静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待江姨娘起身退下了,她才缓缓地将跪直的身体歪坐下去,口中喃喃念道:“若是无欲无求,我也不愿意知道真相。只是,我不甘心” 两日之后和敬公主来访。 太子是陪着和敬公主一同回东宫的。多日不见,六娘已经能够看得见和敬长高的程度,和敬捧着一盆茜桃铃兰花儿特意请六娘赏玩,她身边的姑姑道:“这几日公主都在花房忙碌,想着趁万寿节的时候送一盆‘一统江山’的青竹给圣上。” 六娘接过花儿,点头笑道:“咱们的小公主也懂事了。”和敬眉眼弯弯地笑,伸手猛地抱了一下六娘的颈子,指着自己的花又指一指六娘和太子。六娘明白她的意思,笑答道:“我们两个的贺礼还没有准备好。” 和敬嘴一噘,用手去拉太子的袖子,又在空里比划半晌。这回六娘和太子都看不明白,还是和敬的贴身女官道:“公主说,太子殿下不是为圣上预备了一件烹煮鹿肉的周王鼎吗?公主想要先看看那铜鼎。” 太子面上好笑,便领六娘和和敬去书房前院的花厅坐了,吩咐下头的几位武士道:“将东西抬上来给公主过目。”稍作片刻,只见十六个武士用滑竿抬着一顶轿子上来,步履极其沉重,个个都气喘吁吁地。武士们费力将轿子放下,这才有两个武士上来将轿子四壁的板子拆下来,便露出那闻名于世的九耳周王鼎了。 六娘虽然是做主将这件东西奉给圣上的,其实她还真没亲眼看过。周王鼎高四尺宽二尺,三足九耳象征天子威仪,自然气度不凡。只是这鼎毕竟是年代久远的古物,四周已经绣了不少,看着满目沧桑。和敬瞧着就忍不住拍手,六娘亦赞叹道:“上古宝物,气势非凡啊。” 太子道:“西周时期,冶炼铜器的技术还不是很精妙,这座鼎外表呈绿色而不是如今的藏青色,也更容易生锈。当初我在西北征战,达尔罕人破国的时候献上了它,刚得到的时候,这东西满身都是锈迹斑斑,观赏尚可,做礼器煮食物就不太可能。我将它运回京城,找了能工巧匠用绿水浸泡保存着,才恢复了原貌。”又指着铜鼎上三足道:“只可惜还是太晚了。此物流传千年,并不是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懂得养护,好好的一座九耳鼎,下头一个足实在是锈得不成了,比另外两个足短了半寸。我还不知该如何修补。” 六娘与和敬都看着太子指的那个足,果然短半寸,下头是用楠木垫着的。六娘惋惜道:“铜鼎合该拿热铜修补,不过既然是上古礼器,再用了咱们的铜混进去,到底是不敬。想着用赤金修补才更合宜些。” 太子道:“倒是用金子修补过,只是这边找的那些工匠都没有一个能修补地完美无缺的。索性就让它短着吧。” 修补铜鼎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只要用熔炼的金银包于短脚的鼎足上,放于模具中一同炼化,就能使得金子与原先的鼎足融为一体。然而这事情难就难在周王鼎并非寻常铜鼎,那是上古的宝物,就算用金子来修补,若是用熔炼的办法,让后来的金子渗入铜鼎中去就是毁坏了周王鼎原本的物质组成,是对战国先祖的大不敬。 太子一直设法用金镶玉的技巧,将赤金包裹在鼎足之外使两者不相熔,但想要在连个孔都没有的鼎足上包块金子就很难了。 六娘心里清楚这些,便静默下去,似乎也想不出主意了。沉吟片刻,才又笑了,道:“听说从前太子府里有一位姓吕的侍卫擅长铁匠活。” “哦?”太子挑一挑眉。 就是这一声疑问,六娘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太子对吕齐云并没有深刻印象。她能够笃定了,太子在文侧妃事件中扮演的完全是一个旁观者角色,他甚至没有关注此事最关键的人物c那个名叫吕齐云的侍卫。 只要太子不想插手,那么这件事情就好办地多了。六娘压抑心内躁动,连忙进言道:“臣妾虽不懂得,只是多一个人尝试下也好。能用金子补好了,总比到时候垫块木头呈给圣上看着要好看些。” 太子倒是浑不在意,立即应允道:“圣寿大典都是太子妃帮衬着母后操办的。这些就由你做主吧,也不必来问我。到时候能补好了是最好,不成也就罢了。” 六娘笑着应了,吩咐小厨房为太子和公主呈上膳食,道:“臣妾立即着手去准备,再进宫去和母后商议交泰殿各类摆设的事宜,不坐陪了。” 太子自然不喜欢六娘缠着和敬,看她主动请辞,面上也满意,点头道:“劳烦你辛苦了。” 六娘起身告退,命人备轿子往凤坤宫中去。 她明面上自然还是来和皇后一同为圣寿节操劳的,这也是她分内职责。至于修补铜鼎的事情,此前太子为了此鼎费了不少心血,做过好几个木质的模型做修补之用。六娘状似随意地使人去拿了两个模具,吩咐了两位平日和她并不亲厚的姑姑道:“太子殿下为了修补铜鼎,遍寻能工巧匠不成,只是听说凤坤宫里有个侍卫是擅长此道的,想着让他来试一试。你们领十位粗使宦官,将这些模具带过去交给他,传我的令,要他在十日之内想出用赤金修补鼎足的办法。” 一壁让云竹从里屋拿出一百两银子,道:“这些是赏他的。若做不出来也就罢了,我不会罚。但若是做出来了,本宫与太子殿下都大大有赏。” 状似只是寻常的吩咐,两个姑姑不疑有他,立即领命退下了。其后六娘倒是浅浅地笑了。 外头轿辇抬过来了,六娘便上辇往凤坤宫中去。 侍卫吕齐云不似宫中其余有资格进入御林军c甚至侍奉在帝后等贵人身边的武士。他并非出身世家贵族,他是吕侧妃娘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中以打铁为生。 攀附荣华是人的本能,在吕齐云年幼时,当他的父亲得知宗族中嫡枝的大小姐进宫做了太子侧妃c族长的儿子也因此加封了承恩伯之后,便和宗族里其余的亲戚一同去投奔嫡枝,想要捞一些好处。都是同族同宗,自然互相照应,嫡枝老爷也是个好说话的人,很快借着宫中的势力给亲戚们谋了不少好处,比如让几位远房得到了给皇家供货做生意的机会c让几位适龄的女孩子进宫做了有脸面的宫女等等,其中一位容貌非常出众的女孩还有幸被太子看中成了东宫妾室。 承恩伯也想着送几个男孩子去宫里做御林军,但这宫中侍卫和宫女不一样,一进去就是从七品,名声又威武,备受世人尊敬,向来是京城贵家子弟的美差,承恩伯没有这个能力。吕齐云本也进不了宫,只是他自幼聪颖,小小年纪懂得考虑自己的前途,想了想便提出希望以铁匠的身份去东宫做仆从。 吕齐云那时候才十岁,他父母一万个不同意。士农工商,百工是贱籍,咱们家里是因为太穷了才不得不去打铁,能攀附上承恩伯这个好亲戚就是为了摆脱铁匠的身份,你怎么还能去打铁呢?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但在吕齐云的坚持下,承恩伯也希望宫中吕侧妃娘娘能多一个帮手,也就答应了。于是吕齐云当初进东宫就是以铁匠学徒的身份,为皇室打铁的。 吕齐云胸怀大志,当然不会以做个优秀的铁匠为目标。他进宫后,在每日辛苦学艺之余对吕侧妃百般奉承,并偷学武艺。吕侧妃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将他当做了一个低阶的棋子,时常吩咐他为自己办事。那个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吕齐云纯粹就是吕侧妃培养的势力,吕齐云自身也就是个机灵聪颖c懂得攀附c有上进心的少年。 老天不负有心人。五年之后,在素日的努力和上天的垂青中,吕齐云等到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在一次出宫狩猎之时,太子殿下无故惊马,险些摔伤。一干随从中,吕齐云不顾性命驯服烈马c救下太子,自己左腿都被那匹力大无穷的汗血马踢成骨折。自此以后,吕齐云自然被太子赏识,做了太子身边从七品御林护卫。 那个时候的吕齐云还是一个奋发向上c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只是他还不明白,真正改变自己命运的不是那一次舍身救主的大功,而是因为另一位贵人。 时常跟随在太子身边的吕侍卫,和太子妃冯媛难免有了交集。冯媛清楚他是吕侧妃娘家亲戚,自然对他十分提防。吕侧妃仍然暗中指使吕齐云,一日宫中夜宴,吕侧妃竟然命令他配合另一名心腹宫女,将冯媛素日佩戴的一件五凤珠钗换成七凤玉钗,想要以僭越之罪废黜冯媛太子妃的名分。 吕齐云本也照做了,但是事情并不顺利。在那位宫女悄声进入清凉殿偷换佩饰时,站在门外望风的吕齐云被人发现了。 冯媛一个人站在距离他五十步的杏花树下头,装束随意,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绣着水仙花的襦裙上没有任何显眼的佩饰,只有发髻上挽着的唯一一支东珠步摇无声地宣示她的身份。吕齐云在认出她的瞬间,就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他跪下等待死亡。 冯媛淡淡地看着他,她脸孔上满是惆怅,对面前的敌人道:“为什么你们都想要拿走我的性命我真的累了,我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时隔三年,吕齐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日的所有细节。他记得冯媛清淡的苦笑,记得她失去活力的声音,也记得她无比美丽却昏暗地如黑雾一般的眼睛。他不敢直视太子妃殿下,只能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冯媛蜀锦绣鞋缎面上的一颗硕大的粉色珍珠——那颗珍珠散发着温和柔软的光芒,一如面目姣好却神色无比清冷c毫无生机的冯媛。 吕齐云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子。 而后鬼使神差地,他将吕侧妃的计划全盘托出,并提醒冯媛小心一切应该小心的事情。 冯媛诧异地看着他,问他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只是为了活命吗?但是你们这些侧妃们培植出来的棋子,难道不是一家老小都在她手里握着么,你就不怕” 吕齐云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有后悔,磕头道:“小人想要活下去,小人的前途比小人的爹娘更重要。” 此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冯媛严刑处死了和吕齐云一同做事的宫女,并抓住证据,险些连吕侧妃一并处死;吕齐云背叛吕侧妃,父母兄弟很快被承恩伯暗中处死,孑然一身的吕齐云被冯媛收拢,从吕家的棋子变成了冯家的棋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 :揭真凶 吕齐云觉得自己的人生恍若梦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算实现了当初的梦想吧,做人上人,出人头地年纪轻轻做了凤坤宫的六品副校尉,在那些出身名门的子弟看来也是无比风光的啊。 想起这些,他面露苦笑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周王鼎模具,麻木地拿起曾经稔熟c如今却早已生疏的铁锤。 或许这样活着也好虽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有了官职和前途又能怎样呢,他从前无比追捧这些东西,可现在却将其弃若敝履。真正想要拥有的c想要倾尽一生保护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啊。 然而当他用金刀剖开那短了半寸的木质鼎足之时,他却惊愕而清晰地看到,那被木屑填满的鼎足之内,很突兀地塞着一尾用天山火焰石所产的绯红玛瑙雕刻成的云锦镜面鲤鱼。 云锦镜面的c鲤鱼形状的玛瑙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京城夏日的夜晚还算凉爽。六娘与和敬一同坐在清凉殿小院里的蒲团上,从盛满莲花花瓣的簸箕里头挑选可以用来制香的原料。 和敬心情不错,她很认真地挑选那些沾满了清净露水c花型完整的花瓣,不约片刻就在身旁的黄玉花樽里积了半瓶有余。只是她旁边同坐的太子妃殿下就不那么利索了,她面目有些茫然,随意捡几片花瓣往瓶里塞,塞了几回又觉不好,将瓶儿翻过来把里头东西全倒了,又开始重新捡。 六娘此时是真没心思玩制香这样闺房中最受欢迎的娱乐。 面前花团锦簇的各色芙蓉花瓣,此时似乎也成了脑中乱麻一般的繁杂她送出去的那样东西究竟会不会起作用?若是失败了,又会不会打草惊蛇,导致她再也不能找出任何线索 她抓一抓头发,夏夜虽有微风拂过,然而心中的躁动难以平静,她总觉得周身炎热地很。正忍不住想要传人再端一碗酸梅汁上来,倒有一个宫人垂首上来了,低声道:“穿花堂前院东门有客来访。” 六娘手指一缩,很急促地站起来。和敬不解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这个时候约莫要从宫中回来了。”六娘面上的焦虑与惶急一闪而过,面露微笑地看着和敬:“我要去前头看看,公主一个人在这儿行不行?我让云竹过来陪着你。” 和敬心里了然,想道:六娘虽然是自家哥哥的正室,东宫里嫔妃争宠她又不是不懂得,且自家哥哥对六娘还不是十分喜欢不由心有戚戚,忙点头应了,送六娘至清凉殿殿门。 出了清凉殿根本不觉得凉爽,反而因为没有了冰缸,连风都成了热气。六娘出来一股子热气扑面,不由皱了皱眉头,旋即加快步子匆匆往前去。四周跟着的四个女官都低眉敛目地跟着,一路无言。 其实本不必去看,宫人禀报那话的意思就是人已经抓着了六娘按下心绪,到底还是想亲眼看看,将周家和文家一派势力陷害至此的人能是个什么人物,真的会是那位年轻白净的侍卫么。 近了前院,才渐渐有低吟的嘈杂传来。似乎只在一瞬间,六娘面前的宫灯悉数点亮,庭院里明如白昼。前头急匆匆跑来一位姑姑,跪地道:“禀娘娘,事已成了。”后头便是另两个姑姑领着四个宦官,众人合力扭着一蒙着脸的人上来。 甫一近六娘身前,那人膝盖上就被踹了一脚,扑通磕在地上。一女官摘了他头上罩子,六娘一见,便叹道:“终究是你啊。” 吕齐云急促地喘息着。他跪在地上仰望着六娘:“太子妃殿下” 吕齐云看着六娘发髻上的金凤。那一次在凤坤宫里,他第一次见到六娘,对方也佩戴着这一支金凤这是身为太子妃尊贵身份的象征,是成婚的时候就会连同聘礼一同送过来的首饰。 这位年轻的太子妃殿下恐怕不知道吧这一支五爪凤钗并非单独为她打造,而是整个东宫仅此一支。太子妃的位置会有不同的人来坐,但她们所有人都只能佩戴这一支凤钗 从前的冯媛自然是戴了它十四年的。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潜入昭台殿,是要谋财还是害命?还不如实招来?”一旁桂姑姑满面狠戾地盯着他,顺手又在他颈部劈了一掌。吕齐云吃痛闷哼了一声,咬了咬嘴唇,才道:“小人深夜值守而已” “值守?你现在又不是东宫侍卫,乃是凤坤宫从六品副校尉大人。”桂姑姑冷眼瞧他:“深夜擅闯昭台殿,即刻就能处死!”也不必吩咐,四周早有宦官拿着绳子来将吕齐云结结实实地捆了,一人踩着他的头贴在青石板地砖上。 另有两宫女搬了一把鸡翅木雕海棠的太师椅子,服侍六娘坐了,又上了茶盏。 吕齐云面上倒是没有恐惧之色。他挣扎着从地上抬起眼睛,看着六娘,艰难道:“小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六娘端正坐下,盯着吕齐云的眼睛,摇头道:“为了自己的野心连家人都不顾,胆大猖狂胆敢谋害两位侧妃娘娘。你这等无耻无义之人” 原本还有怀疑,认为一个像吕齐云这样年轻的人就算有野心c有胆量,也不应该有能力将这样一桩大案做得天衣无缝。然而如今却容不得人去否认 吕齐云抿着嘴一言不发,六娘心内冷笑,暗自佩服他的镇定。 真是连死都不怕么!当年这个人也是这般,为了荣耀,为了富贵,出卖了吕侧妃导致自己的爹娘和两个姐姐被毒死,听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这样心狠的人。 然而却不得不说,宫中只有这种人才能活得更好呢孤注一掷c自私地令人发指c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心甘情愿啊。 枉费他长了那么一张干净白皙的面孔。 “本宫知道,你不愿意说。”六娘漠然地看着他:“本宫也不会将你丢进水牢中严刑拷打本宫只想提醒你,早已有人去你的住处和宫外宅院内搜查了,早晚能查出——冯家给你的好处。” “冯家?”吕齐云原本平缓的面孔猛然一惊,死死盯着六娘道:“什么冯家!” 六娘对他带着深深恐惧的震惊很满意。她好整以暇地欣赏对方的狼狈,半晌才道:“那镜面鲤鱼旁人怕是不知,本宫却清楚那东西该是前头太子妃娘娘从祖辈那里传承下来的信物吧。一百二十年前,世宗削藩,将所有世家家徽统统废黜,也再没有世家胆敢再启用家徽。然而冯家到底势盛,倒是将自家的徽记以信物的方式传下来了。镜面鲤鱼两面成镜,上下翻转,本宫绝不会记错。而你,也正是看到了这样的东西,才甘愿冒险,半夜三更至昭台殿前院槐树下本宫若是没有猜错,从前的太子妃娘娘一贯都是以锦鲤玉佩当做信物吩咐你做事的吧” 直到这个时候,吕齐云的脸孔才真正变得惨白起来。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没有我”他嘴唇哆嗦着,想要分辨。六娘一声嗤笑,道:“世事难料啊,你竟然是冯家的人。我此前也是万万不曾猜到的,毕竟先太子妃殿下早已故去了” 那个害死吕侧妃腹中子c害得文惠失去名分地位的人,只是一个数月之前就死去的故人。 冯媛。 天知道她濒死之时是何等不甘,费尽心机设下连环套想要拖走两位侧妃为她陪葬。可怜又可怕的女人啊 六娘也是在最后束手无策之时,才猜到了冯媛身上。 她此前一直忽略了这一点。毕竟冯媛已经死了。 但只是一次轻巧的尝试,一切竟然真的应验了。吕齐云上钩了,事实无可辩驳。 “先太子妃在病重之时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在文侧妃侍寝当晚,以碎骨子萃取的浓液灌入文侧妃的陶埙中”六娘轻缓地摇头:“其实我也一直非常钦佩先太子妃,那般雍容端方c高不可攀的人只是她太过骄傲,若是她将聪明才智都用在如何服侍太子殿下上,而不是用在如何谋害其余妾室身上,她的人生怕是会好过很多” 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能够坐稳太子妃的位置十四年c支撑冯氏家族十四年,不论东宫之内太子如何嫌恶她,出了东宫,天下臣民都要在她面前俯首,也都交口称赞她贤德大度的美名。这样的女人会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装饰吗? 只是正如六娘所说,她没有将手段用对地方,而已。 吕齐云低头不语。而在短短一刻钟之后,被六娘派遣出去搜查吕齐云宫外宅院的两位女官也回来了。为首的梅姑姑上来将搜查到的几件物什跪呈给六娘。 六娘浅浅扫了一眼,看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上头都沾着泥土,心里便明白一二,笑道:“倒是比本宫想象地容易些。本宫还以为你足够聪明,在告发文侧妃之后就应该将先太子妃所赏给你的金银玉器都销毁,以毁灭罪证。没有想到你终究是个逃脱不开富贵的人只是本宫一心要查你,你挖地三尺地藏匿起来又有何用呢。本宫想要告诉你,舍不得富贵的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你就算今日不败,也早有败的时候呢。” 一位女官面露鄙夷地将那几样华贵的赏赐丢到吕齐云面前。吕齐云的脸孔已经停止了抽搐,他从地上抬起头,将脸颊贴在了其中一件火焰石玛瑙的串珠上头,面如死灰。 或许这样也好吕齐云心内反而渐渐沉静。 他的眼前出现了三年前见到冯媛时候的样子。冯媛最喜欢火焰石玛瑙,为此她不允许其余的妾室佩戴这种玉石所制的首饰 吕齐云闭上了眼睛。不会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坚持,冯媛不知道,如今的太子妃娘娘也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说出c不会让别人发现这个秘密,那会毁了她洁净的名声和她身后的家族。 从开始到现在,在冯媛的眼睛里他不过是个好用的棋子罢了,冯媛其实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只是三年前杏花树下头的那个模糊的残影,却是他今生所拥有的一切了。 六娘浅浅一挥手道:“带下去,明日传令备辇去凤坤宫。让昭台殿的十位七品护卫看管此人,绝不准他自尽!” 第二日天亮得很早。 凤坤宫和东宫里的灯却亮得更早。早起的皇后面上尚且带着疲惫,然而她那一双眼睛里却尽是锐利的锋芒,手指紧紧扣在象牙藤椅上头。 她盯着身前跪着的六娘。半晌道:“你方才所言,可是实话?” 六娘心内浅笑,暗道:倒是个擅长且喜欢玩弄权术的皇后娘娘。为了冯家和周家两家的制衡,放任死了的冯媛阴魂不散和自己这个继室斗得死去活来。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压得抬不起头 只是,皇后如今所知的也只是冯媛派人陷害了文惠而已。若她知道,她的这种放纵,还间接害死了吕侧妃的腹中子c太子的子嗣,就不知她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 :恩怨缠 “儿媳不敢欺瞒。”六娘面目恭敬:“自儿媳进宫后,一心侍奉太子c和睦后宫姊妹,文侧妃若真是有罪,儿媳怎敢包庇。然而若是有人存心陷害,儿媳是绝容不得这样祸乱宫闱之人的,遂严查此事。只是想不到,那胆敢陷害文侧妃的吕侍卫竟是竟是” “竟是受先太子妃冯氏指使呢。”皇后面目冷淡,言语却平缓如常。她挑一挑眉,一双凤目从面前呈上的诸多物证上一眼扫过,道:“冯家这些年是有些张狂了。” 六娘垂首不语。她并不奢望这件事情会有个什么明朗的结果——能够保住文惠就已经是万幸了。皇后会真的去追究已故太子妃的罪过? 莫说这样罪名一出,丢脸的只会是太子党;且说那声名显赫的冯家和手握重权的冯媛之父又岂是好相与的? 皇后放任先太子妃冯媛和继妃周妙莲生死争斗的态度,难道不是冯家盛势相逼下,不得不如此的无奈? 事态至此,六娘也全然明白了这中间的内情。当年先太子妃故去,若非冯家实在人丁不旺c拿不出一个出身尚可的女孩子,他们怎能将太子继妃这样炙手可热的位置拱手让人?太子最终选择了门第权势仅次于冯家的周家,选择了周家身份最高的嫡长女,虽然冯家因为客观原因说不出什么,内里却未必服气。 原本是太子妃的母家c未来国丈,却因为长女去世失去了这样的荣耀,谁能甘心?冯家不能再出一个太子妃,却未必不能继续在东宫中培植势力。冯家的想法很简单,冯媛两位堂叔的女儿都是庶出,身份够不上太子正室,做个侧妃倒是尚可。 为了继续在东宫中争出一片天地,冯家对身为继妃的六娘自然竭力打压。若是六娘在东宫一帆风顺c以正室身份掌控内宅甚至生下皇子c得到太子的宠爱,那东宫甚至将来的整个皇宫不就成了宁国府的天下?冯家又能分到多少好处?能不能将第四位侧妃送进东宫还两说,六娘却是必须被打压下去的。 冯家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送一个冯氏女子进东宫做侧妃,逐步夺得夫君的宠爱与后宫权柄,六娘最好碌碌无为c无子无宠c任人摆布。甚至最后用自己家里的庶女取代了六娘的地位,那才是 其实这场阴谋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文惠。 一开始被作为猎物的只有六娘。文惠是对手在她身上寻找到的一个切入点,或者说是一个开始。 这根本就是权势的博弈。 太子迎娶文惠是为了利用文惠的才名,掩饰自己追逐权势的野心c削弱圣上对自己的忌惮。这便是文惠能够给东宫c给太子党带来的唯一利益。文惠看似是一个称手的棋子,但当更大的利益与她相冲突时 当太子不愿意失去冯家的权势和兵马时,他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放弃文惠,并答应冯家的要求迎娶第四位侧妃。 六娘清明而冷静的眼睛里涌出了一丝难以遮掩的凄凉。 冯凌张牙舞爪的面孔在她脑子里一晃而过,就像是一个遥远而飘渺的影子,在下一个瞬间便烟消云散。 她想起了这个少年,那是她两辈子唯一吻过的人。她也想起了那位身材微胖c面貌和蔼的南安郡王妃娘娘。 她不能否认在进东宫之前,冯家对待她这个准儿媳的礼遇是没得挑的 只是阴差阳错间,她取代冯媛成为新的太子妃,冯家和周家的和睦骤然破裂。曾经的良缘,如今竟要挥刀相向,这还真是讽刺啊。 六娘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儿媳心知此时乃是东宫家丑,不得外扬的。”六娘抬头轻声道:“只是文侧妃其出身氏族,身份高贵,又是太子喜爱的人,实在不能承受这等污名。” 皇后面上倒也平和。六娘其实真不曾看到自己这位婆婆面露怒色或惊愕慌张的时候,似乎她是一个既不会笑c也不会生出其余神色的女人。六娘看着婆婆的这张面孔心里又开始打鼓。 真是早知道会遇上这样一个婆婆,倒还不如找个殷实人家,就算立规矩也比受到这样的威压强原本对内宅生活非常自信的六娘,自进宫后实在是举步维艰。 “若不是你明察秋毫,本宫还真被蒙在鼓里了。”皇后浅浅叹息一声:“前头冯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说着竟面露悲悯叹息起来。 六娘的目光忍不住闪了闪——就知道她会虚情假意地悲春伤秋!这会子知道可怜冯氏了,当初冯氏病重,却没有见你掉过眼泪的。 果然宫中贵妇没有一个是不带着假面过日子的。 “母后与儿媳所想一般无二。”没有放任皇后继续慈悲下去,六娘顺口接过了皇后的话头:“儿媳身为太子妃,也恳请母后饶恕先太子妃的罪过。先太子妃一心一意侍奉太子,从未有差池,文侧妃承宠那日又是她病重之时,难免心生怨怼,也是先太子妃太过看重太子的缘故啊” 皇后听着,脸上的慈悲倒渐渐褪下去了。心内则冷笑:冯氏什么时候看重过太子了! 冯氏看重的只是她太子妃的宝座和东宫的权势而已!她和太子本就是一对怨偶,太子性格冷漠严厉c不解风情c不会体贴女人,而冯氏非但没有半点温柔小意,还是个刁蛮高傲的。两人撞上,每每都是互不相让c刀戈相见。 太子妃早就对太子失去了希望。她一心想着弄个孩子,不论是谁的只要算在她名下结果死到临头还不安生,还想要陷害文惠 六娘冷眼觑着皇后面孔,心里也有了一丝快意。果然听皇后道:“冯氏善妒成性,若不是因着死者为大,我必也是不容她的!”又叹一声:“好在你是个大度贤德的,有你在太子身边,本宫也能放心了。” 六娘心内浅笑,面上则露出惶恐之色,连忙磕头道:“儿媳愧不敢当。” 皇后缓缓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吧,本宫也累了。” 便将六娘遣了出去。 东宫很快接到上头的旨意。 皇后并不会将冯媛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她只是以近日侍奉太子有功的名头赏赐文惠一匣子珠玉,与此同时凤坤宫六品副校尉吕齐云也消失了。 “吕齐云是被母后亲自下令鸩杀的,你也可以为你死去的孩子感到安心了。”六娘握着吕侧妃的手腕,轻声道:“只是你曾小产这件事情你该是早就有了决断吧?只等着那位冯家的庶女进宫了” 真是清醒的女人,残害她的冯媛早已不在人世,她则打定主意将罪孽加在第二个进宫的冯家女人身上。 吕盈袖面上露出卑微的恭敬,低低道:“嫔妾不敢有什么决断。嫔妾一切都依仗着太子妃殿下。” 吕盈袖虽然言语十分谦卑,然而恰在这时候,她身边的嬷嬷端了一碗药上来,要服侍她喝药,还道:“娘娘那一次伤了身子,千万仔细着不要说太多话,莫劳累了。” 六娘挑了挑眉,心道:明着就敢赶我走,也是胆大。 也不气恼,顺手赐了吕氏一些寻常的补药,便告辞了。出来时云竹小心问道:“冯家不会因为陷害文侧妃败露而退缩,必会送庶女进宫。您看吕侧妃娘娘那个没了的孩子” 云竹想说,其实用吕氏小产一事来对付冯家的庶女也是不错的。且还不用她们动手了。 六娘唇角扯出冷笑,道:“她自个儿不也说了,一介侧妃哪里有什么决断的资格。” 云竹听着忙低了头,知道六娘这是不想让吕侧妃如愿的了。 只是很快地,第二个冯家女进东宫之事真的摆上了台面。 六娘早料到冯家不会善罢甘休。而皇后和太子实则也不想与冯家失去姻亲关系——这样的联姻甚至在六娘进宫之前c先太子妃故去之后就已经决定了,这个决定和六娘是否入东宫为正妃c文惠是否遭遇陷害都没有关系。 太子同六娘商议此事的时候是在七月初九,圣上六十五岁的寿辰之时。彼时六娘和皇后忙碌地精疲力尽,群臣入朝叩见时,六娘跟在太子身侧坐,一张小脸都累得发白。太子端着酒杯去碰她的酒杯,温和问道:“九月初一日的选秀你预备地如何了?” 太子妃和皇后这样的角色,一年几乎有大半时间都忙于应对各类典礼c邦交和筵席等等。六娘第一次协助皇后操办圣上的万寿,虽然忙碌而劳累,但她并不会感到厌烦——因为她明白,在后宫女子寂寥的人生中,她很快就会迷恋这样劳碌却能给她带来荣耀和风光的日子,并会渴望有点事情做的机会能够多一点。 和大清相似,这个王朝的选秀也是在官籍女儿中选拔入宫服侍帝王c宗亲们的好女。不同的是,大清国的礼法教条更加严苛,定下了三年一选c只求贤德不求美貌的规矩。大越国却是完全以帝王的命令为准,圣上高兴了,年年选秀都是有的。 如今的圣上因为年迈,诸位皇子们也大多长大成人c拥有妻妾无数了,遂距离他上一次命令选秀已经过去了五年。 如今要选秀还是在翰林和六部官员们的建议下推行的。 六娘温婉地笑,低眉道:“臣妾听凭母后的吩咐罢了。”心里想着:选秀选秀,选好女入宫侍奉皇室的。您可不是在这里等着我了?想不到殿下您这样快就要纳一位冯侧妃了,也不顾及我这个正妃才嫁进来不足百日,更不顾及您的先太子妃十日之后就要移棺了。 太子微微点头,赞许道:“这一回父皇的寿辰太子妃就出力良多,九月选秀,想必自然能够操办得当。到时京城中那些大家子里出身的贵女,就劳烦太子妃好生相看了。” 六娘忙笑道:“臣妾分内之事,不敢不尽心。”太子并没有刻意提及冯家,只是那句京城大家贵女,倒让六娘听得明明白白了。六娘也不点破,只恭敬领命,一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太子瞧她喝得急了,吩咐宫人为她上一碗暖胃的红枣粥。六娘忙又谢过,两人面露恬淡笑意相谈甚欢,看在旁人眼里也是一对分外和睦的夫妻。六娘这边打起精神来与太子应酬着c做出一副贤德模样,却不知后头几位皇子正瞧着她。 那封了恭王的四皇子悄声和身旁兄弟推了胳膊,笑道:“如今这位太子妃娘娘虽年幼,却美貌动人,果然比前头那位更得二哥的心,二哥有福气了。” 秦王面上静静,并不作声;倒是那没封王的十二皇子面露讥笑,道:“人不可貌相,看着是个贤德的好女,谁知道心里装着什么弯弯绕——你们可知,那个周王鼎就是太子妃想出来的主意,啧啧,小小年纪”他指着架在最上头为帝王烤鹿肉的铜鼎,那鼎想不引人注目都难,高四尺宽二尺的大家伙,周身还泛着年代久远的沧桑痕迹,而圣上显然也因此圣心愉悦,面露祥和之色,一个宫人正从鹿腿上割肉奉给他享用。 十二皇子嬉笑两句,秦王一双凤目跟着就闪了一下子,也去看向摆在圣上席前的鼎炉。 秦王的唇角无声地漫出丝丝缕缕的冷意。的确,在九牢周王鼎的恢弘气度面前,他的父皇为坐拥九州天地而感到兴奋,早已忘记了太子为何有能耐得到此物。太子妃周氏这个女人,第一回操办典礼,竟胆敢揣度起圣上的心思了。 至少这个马屁没有拍在马蹄子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 :再选秀 宫内一直喧闹到二更天才散了席。 太子携六娘同百官一并叩拜皇帝c祭祀列祖c召见使者,随后还出席了乾清宫中皇室宗亲们举办的晚宴。圣上看起来精神很好,面上因为饮酒泛着红光,太子和众位皇子们都献上了合宜的寿礼,倒是其乐融融。 漆黑的子夜里六娘在太子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一日天上没有云彩,月光很漂亮,太子提议了这样走回去,不要坐步辇。虽然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几十名打灯笼c捧礼物c提刀护卫的随从们。 “本宫给你的《翠屏山秋色》临摹地怎么样了?”太子没有去拉着六娘的手,他一如既往地背着手走在前头。许是觉得无聊了,他冷不丁问了六娘一句。 六娘笑道:“殿下自幼工于文墨,翠屏山上的鸟雀都栩栩如生,我特意练了那些鸟儿,总是失了一份传神。”想一想又觉得这样的话恭维的意味太明显了,添了一句道:“丘陵倒是不难学,我最后画成了一副,觉着能拿上台面了。我喜欢画山。” 前头那个高大的人影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因为身材高大,六娘觉得头顶的月亮都快被这人遮住了。走了两步,太子才道:“山比水更难画。不过我也喜欢画山。” 六娘轻轻笑着接口道:“是因为殿下您曾经征战匈奴的缘故么?那个地方都是山,而且是和咱们这儿不一样的山。” 太子微微愣了一瞬,忍不住扭过头来瞧六娘。他顺手就拉过了六娘的手,笑道:“北边不似南边鱼米之乡,除了山又能有什么呢。的确不一样,他们山上都蒙着厚厚的一层冰雪。” “啊,那一定很冷了!”六娘好奇地望着他:“要在那么冷的天气里打仗?你们能吃上热饭吗?晚上睡觉又该怎么办?” 太子其实不耐烦和女人说之外的话,尤其不耐烦问题多的女人——他宠幸几位侧妃的时候都是盯着她们的腰和胸,用暧昧甚至有些粗俗的言语来,然后很快步入正题所以一直以来面貌最美丽c身体最窈窕的赵侧妃才最得他的宠爱。这没什么不对,本来女人就是生儿育女和提供的工具。 只是当太子看着六娘眼睛里闪着比天上月亮还皎洁的光芒的时候,看那瞳孔里还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的面孔时,他心里原有的不耐和敷衍都不自觉地压下去了。他轻轻吸一口气,点头道:“在那个地方打仗很不容易。我们都是中原人,没有匈奴人那么擅长抵御严寒。我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跟随李将军去那边,我也很害怕,很不适应。不但干粮比石头还冷c还硬,睡觉冻死人也是常有的我在宫里长大,娇气惯了,吃不下那些冷硬的玉米饼子。为此我曾被手底下的部将嘲弄,大家都看不起我这样的” 六娘睁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问道:“您说的是真的?我可是很久以前就听闻您的威名了,永康二十一年的时候您不是在黑水河边上活捉了匈奴左贤王么,那一年您回来,京城里百姓万人空巷地去看您您在京城百姓眼里都是和李将军一样的英雄,您一开始还怕冷?” 太子就笑了,道:“你也把我想地太能耐了。我那时候养尊处优,第一回去就病了两三天,外头将士吃的饼子我都吃不下,只吃米饭。还是后来守城,匈奴围了三个月,最后别说玉米饼子,草根都没得吃了。那之后我就不挑吃的了,觉得玉米饼子比宫里的山珍海味都可口地多。我一开始也不敢杀人,我在宫里的时候身边死过不少奴才,但到了战场上,血喷得你头上脸上都是,恶心地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那时候老将军不敢让我冲在前头,还是后来我执意要到前头去。匈奴人手里拿的戟有一丈多长,他们力气又大我没办法,往前冲,我趴在马上用刀子去捅他们的马。先把马捅死了,人摔下来,我就跳下去一顿乱戳。血都糊在脸上,很快就冻成冰最冷的那一次我一刀下去,把人拦腰砍成两截,那个人的血流出来就冻住了” 兴致勃勃地说了半晌,太子猛然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跟年幼的新婚妻子谈论战争的残酷——可别把他的太子妃吓坏了。连忙去看六娘的脸色。 六娘其实也害怕。她倒不是被那些血流成河又冻成冰的场面吓着了,她是感同身受。当初远嫁准噶尔的时候两军还交战呢,她还记得自己的轿子停在大军前头,看着那些男人们拿着她做筹码,要求对方先放下武器的那整个山都是红的,她顶着压力从轿子里出来,地上长着老高的草,一踩一脚血洼 她每每想起来,既悲伤又自豪。她也是玩弄权术的位高者手里的牺牲品,但作为一个能摆平两国大军的女人,她觉得自己不愧是个忠君爱国的有出息的贵族子孙。 只是她还是很羡慕太子的。她羡慕能提刀杀敌c发号施令的将军,就像太子这样的。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有资格握住权力而不是让权力摆布。 太子就看见六娘脸上带着纠结的神色,依旧那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忍不住挑眉道:“你不害怕?” 是不害怕还是故意讨好他? “哪能不害怕。”六娘笑着摇摇头:“不过听您说的,我心里更钦佩边关的将士了。咱们大越国的疆土这样辽阔c京城这样富庶,都是您这样的人拿性命换来的。年关时候皇后娘娘再让咱们捐银子c缝棉被,我一定多捐一些,匈奴打仗多冷啊,多不容易啊” 太子的嘴角就抽动了一下子,半晌才笑了:“本宫的太子妃生个女儿身真可惜了。”一壁将六娘的小手拉得更紧了一些。 圣寿节过后没多久,选秀这个浩大的工程就缓慢铺展开了。 七月十二日的时候圣上派遣采风使至九州,协同当地官员采选秀女。八月初十,驿官快马加鞭将全国各地搜罗上来的选女名册和画像送达京城,共计六百名出身世家c或父兄为官的官籍贵族少女进入初选。这些资料送进宫中尚宫局之后,宫中专门为选秀预备的储秀宫便布置开了,选女们也开始动身前往京城。进宫初选的日子此前就已经定下,乃是九月初十日。 而在选女们进宫之前,皇室中四处的势力便早已开始了博弈。无论是圣上的嫔妃们,还是皇室宗亲c郡王王妃们,都暗中打探起进入初选的六百多位选女,从中挖掘自己的利益。有的是要给小辈成婚的,定是要提前相看,看上了那心仪人选,就四处托关系在皇帝c皇后跟前说和将人定下,以免被别人抢了先。有的是要提防新一批的年轻女孩进宫来与自己争抢丈夫,也要及早使力气,用各种手段将看不顺眼的人踢出去。总之,凡是那出众的c会给人带来利益或者威胁的女子,早在她们进宫前命运就被决定了。 和大家一样,身为太子妃的六娘也是带着任务来参与这一年的选秀的。太子很明确地要将冯家女儿塞进东宫里,她如今还不敢像她的那群妯娌们,暗地里想办法让丈夫的算盘落空。所以当尚宫局的尚宫大人亲自过来向她禀报初选的名单时,她命令对方将冯家三个庶女的名字都圈起来。 尚宫大人乔氏跪着将圈好的册子递给她,尚宫身后的两个姑姑则很迅速地出去捧了三幅卷起来的画像呈给六娘。六娘展开了看,只见是三个容貌很寻常的女孩子,宽大的额头都与冯凌有些相似。 乔尚宫笑道:“您左手边这位小姐是南安郡王殿下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女,家中务农为生。您中间的小姐是南安郡王殿下兄弟之女,其父身无官职。您最右边的小姐是南安郡王殿下表妹的外甥,姓温。” 这三个里头也就第二个的身份尚可。六娘知道冯家内定的就是她了,其余两个该是陪着应景儿的,想着入宫一回试试能不能被贵人选中的。遂点点头道:“中间的这个本宫曾听说过的,性子贞静。”还穿过人家的衣裳呢,冯凌从前说的庶出的堂妹就是她,今年算算只有十一岁,闺名唤做冯琴。 若冯琴是南安郡王的嫡亲侄女,她的身份就很高了,怕如今坐在太子妃位子上的不是自己而是人家了。然而冯琴不光自个儿是庶出的,她爹也是庶出的,庶出这个东西一下子就把人打到了尘埃里。 就算这样,以冯琴的身份能进东宫当个侧妃都是荣幸的。 “冯家这位小姐生于高门大户,自然好性儿,看着容貌也十分端庄呢。”乔尚宫心里是知道东宫这些弯弯绕的,看着太子妃亲自传了她过来要看冯家的小姐,就明白想要冯家女进门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否则太子妃娘娘好端端地难道拉着别家的女儿进来和自己争宠么?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那这个冯家女孩儿进宫几乎是必然的了,遂也连忙在嘴上说些客套话。六娘将冯琴的画像好生细看了,又看了她家中族谱,吩咐了尚宫道:“劳烦姑姑好生帮我看顾这家的小姐。”一边女官捧了银子上来给尚宫。 尚宫身边宫女接过来收了,尚宫笑道:“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冯家女儿的事情也没什么难办,无非是给下头人打招呼,让人一路放行到最后殿选。而这位太子妃殿下真正想要做的怕是要等人进来之后的拉拢或者别的手段吧。 尚宫低下头去,眼睛中精光微微一轮,才又抬头道:“还有几件事情要回禀娘娘。八日之后众秀女进宫,各处回话时候,倒有一些个出挑女子让贵人看中的。”说着又逞了几本册子给六娘:“兹事体大奴婢不敢擅专,请太子妃娘娘示下。” 六娘看着尚宫眼底恭敬小心的神色,心里就忍不住暗笑了。 太子妃这个位置虽然坐得辛苦,但伴随压力而来的就是权势啊。采选是皇后分内之事,也就是她的分内之事了,虽然她没有帝后一样的决定权,但很多身份不那么敏感贵重的人却是她能够决定的 也因此,求到她头上的人会多不胜数。 不说她,就论跪在眼底下的这位五品尚宫,都不知收了人家多少好处了 尚宫亲手将册子呈给六娘。六娘接过来一扫眼,只见几乎各宫各处都有要求的人。 首先是后宫里头几位嫔主求她将娘家的亲戚侄女选进来,不求伺候圣上,去伺候几位年长的皇子也是好的。只是这后宫的嫔妃们都是六娘长辈,她们的事儿六娘还没权力拍板,只是一扫而过,心里有数。 再是几个年老的亲王来求,指了名姓要求哪家好女。京城里有那家世显赫c自身又贤名远播的好女,一个女孩儿甚至被好几个藩王同时提及了。六娘细细看着,心里都一一记下,却也有些犹豫——大家都想好事儿,也不想想那几个出身高贵的女孩子怕是在圣上的名单里头呢。 还有一些世家求娶新妇的,好几个京城的世家在本地找不到合适的人,看了几百位京外的女孩子,便有了人选。这些人六娘倒是能卖个人情,尤其那些出身平平c才貌也平平的,到了殿试肯定是刷下去的份。 另外还有各种名目的索求,有些甚至显得很可笑。有那两家早有联姻准备的,因为某些不凑巧的原因,女儿被拉进了选秀名单里,想着求六娘和皇后重新指婚给对方的;有那女儿本身不够格铁定要被刷下,却要硬往宫里塞的;有那选女太出众惹了人不顺眼,旁人为了剔除这个威胁竟给姑娘预备好了亲事硬要凑对的。那乔尚宫在宫中为官几十年,做事妥帖,这样厚的一本册子c这么多人里头,不少下头还详细标注了价码——明码标价,帮他们家的女儿塞进宫中,便奉给太子妃殿下银钱多少多少。六娘看了这些,真是大开眼界。 也明白了自己太子妃这个头衔到底值多少钱。不说那些难办的,许下金山银山她也办不成,就说那些举手之劳,给两家门当户对的贵族指婚的,都要孝敬六娘上千的金子。的确,这世上很多东西根本不是钱能买来的,京城某些大户又真的不缺钱 不过有些钱能挣,有些钱给也不能要的。就说那些私底下订婚的女孩却上了选秀名单的——这大越朝和大清朝可不一样,这地方选秀不强制。明明不愿意进宫的还拉进来选,这能是出了什么事?家族不合有小人作祟了?被京城里那一股子势力插手了?反正不是好事,六娘最好别惹这种麻烦。 那要下绊子让选女不能入选的,更麻烦。要是一个操作不当被上头知道了,那可是有罪了。再则六娘这样做也把选女家族和其余选女这边的势力给得罪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 :冯家女 六娘托腮寻思了一会儿,才命道:“这些人的册子和画像留在这儿吧。旁的也没有什么事了。这几日秀女将进来,你着意留心储秀宫的布置,不要堕了天家规矩。” 尚宫跪着道:“再有什么事凭殿下吩咐就是。”一边说了储秀宫里大概的安排,一应都十分妥当,六娘挑不出漏洞。絮絮地说了一会子,便都告退了。梅姑姑领人将六娘看过的册子画像都搬下去,妥善存放。 六娘看着尚宫一行走了,闭目在炕上小憩一会儿。却在这时候,外头又有人喊道太子殿下过来了,六娘忙穿上鞋子,急急出去迎。太子在外头将外衫脱了,受了六娘一众的礼,才携六娘一同进殿道:“这几日选秀忙坏了你罢?” 六娘笑道:“日日在府中也是无事,有这些事情操劳着反倒日子过得快。” 太子便坐下来喝茶,与她道:“可见你天生是个做正事的人,不似那些懒惰的女子,成日顾着在闺房里耍乐的。”这话六娘听明白了,在闺房里能耍乐什么?无非是床笫之欢了。太子这是推崇礼数厌恶歪缠人的狐狸精。 只是倒也好笑,东宫里最得宠的不还是那美貌的赵侧妃,不是娴静的吕侧妃呢。 “不过,父皇寿辰后,各家亲眷的回礼都是你上心,选秀这边又是大事,你两头忙乱着,可千万小心身子。”太子继续用十分温和的口气和她说话:“这几日身上可还好?若没有累着,我今晚想在这儿歇息。” 六娘一听脸上腾地红了,心道:男人再端正也有这样一面呢,刚还说不喜耍乐,转脸又来和自己磋磨了。只是这样想,自个儿也没有高洁到哪里去,心中泛着太子的宠爱便是荣耀和底气的欣喜,忙低头道:“旁的事情哪里有您要紧,我这两日虽忙,倒也没累得爬不起来。” 她清楚地数着日子,自三个月前入东宫以来,太子留宿在她这里的次数总共只有十一天——还包括没有行房的五天。六娘也不能埋怨什么,自己的年龄就摆在这儿,十三岁的女孩子,才来初潮两年,到底比不上年过二十c成熟妩媚c更具风韵的几位侧妃。 六娘知道在宫里不比别处。寻常大户里若是和妻子交好的日子短c和妾室交好的日子久,很快就会被安上宠妾灭妻的名声。可是在宫里,那小妾都是有品秩的嫔妃,出身都是官家好女,江山继承讲究立贤高于立嫡,妃子爬到皇后头上的都有,正室不如小妾得宠是太常见了。 再则太子也是个克制的人,他平日忙于政务,时常几天几夜不回东宫。这三个月赵侧妃也就宿了十五六日,吕侧妃更少,文侧妃后来爬上去了,这一月倒是能和赵侧妃分庭抗礼了。六娘如今都能够确定,太子子嗣稀少和他自身私事的安排是有一定关系的。 太子看她温顺神情,面上笑意更添了些,道:“我让人预备些你爱吃的晚膳。这会儿天色早,我先让下臣将些折子拿过来看。”便招了两个随身宦官并小厨房上的管事上前听吩咐。此时还是晌午,倒真是时辰早。六娘看着他心里就微微惊了——自己今儿真是好大面子,太子还顾忌她爱吃什么? 从前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看着那小厨房管事端纸笔来记录,太子便道:“添六样太子妃素日爱吃的素菜就可,不要太油腻了。”六娘一颗心在空里翻滚一遍又落下,不免自嘲——还真当他知道自己爱吃啥,果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吩咐下头人看着添罢了。 不过就算如此,能说出一句给她添几样爱吃的菜,就已经了不得了。 六娘不由地愉悦起来,面上更显出神采。她两世为人,两次出嫁,都没品尝过海誓山盟的爱情,只是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她后半辈子吃饭的依仗啊。 这个男人的宠爱能给她带来的,是一辈子的安稳和荣耀。她不论会不会真的爱上对方,都必须竭尽所能地——争宠。 安排了晚膳,太子盘腿坐在炕上和六娘靠着闲谈。倒也没有旁的话,照例说些宫里圣上的事情和近来的琐事。 六娘面上恬静娴雅,心里自是不敢放松。每一次和他接近,这个自己的枕边人不啻于掌控自己命运的神灵,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才说出去的。 被他抓着的手早僵硬了,都不敢动一下子。 她不觉得累。她知道其余侧妃和良娣们其实也是这样的她婆婆在圣上面前估计也是这样的。 对方先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然后才是她们的丈夫。 好在很快这样的压力结束了。两个宦官搬来一张用紫檀木打造的很轻的文案,又有两个宦官各抱着一小摞折子和书籍前来,一一摆放好。六娘看着那些东西,不敢大意,从炕上披衣下来站在书案左侧。 这案子上的东西可是关乎这个国家命脉的,有臣子的奏折和远方的急报等等。皇室的规矩六娘再清楚不过,后妃不得干政。 大清朝的女人,除了前头几位科尔沁的福晋,自康熙圣上之后就再没有能和男人站在一块儿的女人了。 六娘恭敬而快速地亲手给太子端茶摆笔墨。太子起身也披了一件衣裳,坐下来试了试朱砂和毛笔,道:“这墨也还将就,近来岩山的青墨断货了。”说着朝六娘笑了一下子,信手翻开最上头的一本奏报。 六娘和所有宦官女官一同站着。这还是她第一次伺候太子笔墨,太子的书房那儿等闲不让人进去,只有赵侧妃曾进去伺候过几次。六娘想起来赵侧妃每每谈论起在书房服侍的事情时满面的骄横模样,心里无语凝噎——就这活儿还算美差?太子一用功两三个时辰都是有的,你就得在一边站着添茶倒水磨墨铺纸,回去腿肯定要肿,给她俩钱她都不乐意干呢。 六娘低眉敛目,心思神游天外。她知道若太子真的要添水添墨了,边上那么一大群宦官肯定会提醒她,倒也不担心。只是正迷糊间,太子才看了几页纸,突地抬头问她道:“今年选秀有多少宗亲到你这儿来求亲事?” 六娘心里一突,连忙寻思着道:“大约有有三十几个秀女是让人挑中了,求到我这儿来的。我估摸着,今年想要娶亲的皇家宗亲不少,皇后娘娘那儿怕是更多了。” 太子点头道:“果然不少,京城里这些宗室”说着眼睛微微眯起来:“都想着拉拢京外的人家。”选秀是一个大杂烩,九州各地的官家女儿都来应选,所以这将是一次大面积的远距离联姻。六娘明白这里头的利害,不知有多少人想借着这个机会充盈自己党羽的势力呢。 “山东陈家c兰陵赵家c南疆吴家可都在里头?”太子又问。六娘亲自过去屏风后小茶桌上将方才尚宫大人拿来的册子捧过来了,与太子禀报道:“殿下料事如神,您说的这三家早被河间王府c辅国公府和威北侯府定下了。”将那册子递给太子,一一指着给他看。 太子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六娘倒是从他眼里读出了危机的感觉。太子接过册子的同时,顺手将刚看过的那本折子往前推了半尺,六娘便看见了折子上头三个大字“齐成碧”,下头另有一行竖着的“兰陵节度使赵筠前日进京拜见秦王”几个言简意赅的小字。六娘余光看了一眼连忙低头不语。 果然选秀是朝中要事,虽然是选女,却不知牵扯了多少利害关系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借此时机兴风作浪。 “尚宫大人拿着这些东西呈给臣妾,臣妾不敢擅自做主,正好想着求教太子殿下看要怎样给这几户人家定亲。”六娘慢慢地回禀正事,一壁又在心里把太子提到的这三户人家琢磨了一遍。 其中两家是秦王党羽,山东陈家是太子党。河间王府同为太子党,求的也是陈家,然而另外两个府却是纯臣,求秦王党的贵女?这不能不让人担忧。 秦王果然是耐不住了啊,他现在走的正是太子十年前的老路,急切地拉拢所有能拉拢的势力。这样做法早已被太子摒弃,因为危险很大。 但秦王和太子又不一样,秦王不如太子势盛,所以就算激进地扩张党羽,在短时间内不会引起圣上的不容。秦王从前做这些事情做得比太子小心谨慎地多c当然这导致太子迅速积蓄力量而秦王不敌。如今秦王也急了,这是不是说明—— 圣上那边也快了。 六娘知道太子现在一定很烦躁。 不过他能在看到名册之前就向自己提出那三家联姻的名单,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在自己这边确认一下罢了。 或许也同时有了应对的策略六娘胡乱寻思着,她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她觑着太子面色,试探着道:“冯家的三位小姐我是最上心的。南安郡王的侄女c闺名冯琴的,看着也是个周正端庄的人物。”说着稔熟地“哔哔哔”翻了几页册子,迅速翻到了冯家小姐那一页,指给太子看:“您看如何呢?” 太子就顺着六娘的手指看过来,草草看了冯家三女,笑道:“太子妃做事本宫最放心,这件事情交给了你,本宫也不会再担忧。”说着很自然地将六娘指在册子上的手指圈住了,用自己那长了茧子的指肚摩挲,一壁道:“只是这冯家拿不出合适的女孩子,最合适的冯琴今年也才十一岁,若不是冯家爵位崇高,不到十三岁都是不能来参与选秀的” 六娘面露浅笑,道:“不过是给个名分罢了,十一岁该是没有来初潮的罢?选进来先供着几年,日后再说不迟。殿下您放心,臣妾会好生照顾冯家妹妹的” “是啊,选进来供着。”太子的眼睛里却很突兀地闪过一丝阴霾。 六娘没有放过这个令人心悸却又细小无比的神色。是啊,太子本是不愿意迎娶冯家的女子的,她和文惠好歹有贤德美名在外,除了政治上的联姻作用还有着身为女人的天然魅力冯家则完全是硬塞进来一个女孩子。为了给冯琴铺路,冯家又做出了一系列令太子和皇后感到烦躁的事情,陷害文侧妃c连消带打压迫新封的太子妃这样的动作已经算得上是威胁,若不是冯家家业显赫手握重权,太子才不愿意这门亲事呢! 她小心地吸了一口气,才道:“臣妾身为正室只恨自己不能替殿下分忧的。只是如今还有一事要和殿下商议,文侧妃也知道了冯家小姐要进来选秀的,这几日都吃不下饭您也知道文妹妹那个人,骨气高傲些,受过那样子的污蔑后难免心中屈辱难以释怀。皇后娘娘顾全大局,不过赏了她几箱子绸缎以示安抚,便没有别的了。臣妾觉着,她怕是对即将进宫的冯家妹妹心怀怨恨这事情还是早日解决地好,若是到时候真起了龃龉,委屈了冯家妹妹可怎么办?唉,也是臣妾管教不力,臣妾的这个表妹从小在家没受过丁点委屈的,如今养成她一副不饶人的性子” 六娘一番话令太子的眉头都明显地皱起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 :恩宠荣 对,事实就是如此。对于受到了最恶毒污蔑的文侧妃,太子和皇后都没有任何有力的举动,大家都想要息事宁人。而为什么要这样?还不是因为冯家得罪不起!文家和冯家怎能相提并论?文惠也只能忍气吞声。 文惠倒也罢了。只是文惠好歹是太子的女人,是伺候过太子c而且还伺候得不错的女人,受了冯家的残害却还要隐忍至此这难道不是冯家给太子的没脸么! “那件事情本宫没有追究已是念在往日情分上,惠儿心有冤屈也是难免!”太子的手指突然敲在了册子上头。他冷哼一声,道:“先迎进来。若她识大体,就该去和惠儿赔罪。本宫瞧着冯家这些年也有些不识大体了!” 太子看向册子上冯琴的名字已经透露出厌恶。 六娘觉得自己的脸上肯定浮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好在她很快就平复下去,笑道:“还是殿下所言在理,是臣妾狭隘了。本就是冯家的不是,如今文侧妃已经退了一步,可不就该着冯家再退一步么?等冯侧妃进来,臣妾会好生教诲她。” 六娘明白,冯琴怕是这场博弈中最无辜的一个人。 一个十一岁的庶女她能懂什么呢?不单不懂得复杂而残忍的政治斗争,也不懂得怎样做一个擅长讨丈夫欢心的妾室,年幼的她怕是应对东宫的繁文缛节就会筋疲力竭了。但那有什么办法?几大家族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她身上。 六娘都恨不得她死去,她只是自己的敌人而已。 “文妃那里太子殿下还是多照顾着些吧。”再次侧目看向太子,六娘面上温婉如初:“文妹妹可怜,您就当体恤她,多往她的揽月楼去。而且”六娘说着声色凝滞,越发小心翼翼道:“文妃是因才情出众才得到您的赏识的,如今秦王既这般行事,殿下不如加恩于文妃,让上头圣上看在眼里再比着秦王的动作,圣上心里会怎么想呢?到时候让圣上对秦王生厌也是有的” 太子听着面上就顿住了。 他有些微愣。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刻意抬高文妃,让圣上认为我看重儿女私情,再反观秦王急于结党营私” 他因为一个妾室的才情而恩宠与她,这样沉溺在爱情里的行为,和秦王忙着结党的举动,会在圣上心里立即形成对比! 秦王原本不是那么突出的动作,也会变得非常惹人注目 太子陈清不由挑了挑眉。 看向自己这个年幼的小妻子,微笑着摇头:周妙莲生个女儿身实在可惜了啊! 只是也好,若是男儿,又哪儿有被他娶回家来私自占有的份儿呢? 六娘笑得清浅,很快又柔顺地低下头去,细密的刘海儿将眼睛中的光芒遮掩地严严实实。陈清看她温婉模样,面上笑意又添了几分,喝一口茶再拿了第二本折子。 两人此后倒是没有多话了。陈清安静而细致地一本一本地翻折子,六娘肃穆站着,伶俐周到地服侍茶水笔墨。 日落下西,夙夜交替。 这一夜太子依言宿在昭台殿,不过六娘没有承宠。 她前头月事刚过,连接操办圣上万寿和选女两大工程,不免心力交瘁,刚伺候着太子把衣裳解了爬到床上,就困得抓着被子睡过去了。陈清看着她小小一个人,满脸疲倦,两手用一种自卫一般的姿态抓着被子,心里不由怜惜,想道:她也就比自己的亲妹妹大两岁罢了。 又要承受圣上和秦王党羽们的压迫,又要在根基不稳的东宫中和妾室们打机锋,又要伺候自己和母后,还要担负整个周家的荣辱兴衰太子忍不住用手去捏六娘的肩膀,真嫩。 “睡吧,小懒猫一样。”陈清刮一刮她额前的碎发。自己抱了另一床被子盖着躺下,又吩咐守夜的女官道:“明儿我起来的时候别叫醒太子妃。” 结果第二日六娘起来时,太阳就透过窗棱晒到了她的床板上。 她抱着被子跳起来:“这是什么时辰了!”旁边桂姑姑才将昨日太子的吩咐说了,笑道:“您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吧!今日皇后娘娘也没有说要去请安的!” 六娘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立即把被子掀了——太子说今日不用她伺候,也不会管她睡到啥时候;皇后今日不需要去请安。就算头顶上这俩人都能宽容她,但是懒床对女人的名声是很不利的懒惰对于男人女人来说都是个比较大的毛病!而女人懒惰必然造成不勤快c不整洁c不勤于拾掇家务拾掇自个儿,最终造成家中不整洁自己也不规整的后果,这又是个大毛病了! 当然不敢再懒了,六娘连忙爬下来找衣裳,旁边桂姑姑领一众宫女端盥洗的金盆和毛巾进来。六娘用热水泡了三遍手,宫人拿热巾子为她洗脸。六娘将热巾子按在眼睛上,一边问道:“几位侧妃和侍妾们都在外头么?” 桂姑姑躬身答道:“吕侧妃和文侧妃娘娘携后宅妾室辰时就在外等着了。奴婢说了您身上不爽利,娘娘们便一直恭候着” 自然只能说身上不爽利了!来个月事痛得在床上躺半日没什么问题!六娘把毛巾拿下来看着桂姑姑道:“侧妃赵氏呢?” 桂姑姑忙道:“赵侧妃娘娘今日也身子不爽利,告了假的。” 六娘不由撇嘴。 起来速速地拾掇了,让梳头的两个女官给自己绾了个移云髻,随手抓一梨花凤尾簪子插在脑后,也懒得贴花钿了。那边云竹捧了衣裳过来,六娘挑了个茶白的褶裙,配上一蟹壳青小衫,站起来觉着不冷不热就好,倒也没有细看。桂姑姑又问早膳要传白玉包子还是荷叶粥,六娘摆手:“都快晌午了还吃什么早饭。” 便由女官们服侍着至清凉殿受嫔妃们拜见。大家等得实在久了,早捧着瓜子核桃凑在一处耍玩,等后头出来一宫女禀道“太子妃娘娘到”,众人忙各自坐好。六娘出来在主位坐,吕侧妃和文侧妃起来领着下头人跪。六娘自己起来晚了,不大好意思,笑道:“姐妹们都坐吧,不必多礼。” 大家忙谢恩,端正坐了,打量六娘一身装束,不由都露出惊讶神色——原来六娘今日草草梳妆,衣饰简单不出挑,不料那蟹壳青的小衫倒衬得她肌肤白皙嫩滑如珍珠,脸颊光洁红润如神女。虽然年纪太小不如几位侧妃风韵十足,却在这一身清爽的衣裙下显出豆蔻少女独有的晶莹美貌,为旁人所不及。 宁国府不单女儿多,且个个貌美,这是京城里大家都知道的。只是除了宁国府五娘惊为天人外,其余六娘九娘等放在宫廷三千佳丽里头也不过中上姿色。尤其东宫中赵侧妃生得倾国倾城,旁人都不如她,六娘初嫁进来也无人觉得其容貌是个威胁。不过今日再看 是啊,她们都忽略了六娘今年只有十三岁的事实。她们的太子妃殿下正在渐渐长大,渐渐变得成熟。谁知道三年之后又是个什么光景呢 从前冯媛就是个容貌平平的,性子又厉害,不讨太子殿下喜欢。如今的太子妃可不是从前的太子妃。 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还是吕侧妃面色如常,看着六娘关切道:“娘娘身上可还好?” 六娘微笑道:“劳烦你费心了,本宫没什么要紧。”不料吕侧妃跟着就道:“娘娘该多歇息一会儿,昨夜还服侍殿下呢。” 这话一出,原本就神色不善的十来个嫔妃脸上更加异样了。 是啊,说身上不爽利,可是昨夜里太子殿下不是留宿昭台殿么!怕不是来了月事,是昨夜里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两人房事无度太子妃第二天才起不来床! 六娘看着众人面色各异,也不点破。端茶笑道:“侍奉殿下是本宫分内之事。吕侧妃瞧着气色倒是好,听说殿下将凝脂粉赏赐了你,那东西用着脸上就浮了一层月光一般。本宫看着你今日是用了凝脂粉的吧?” 吕侧妃的那张泛着红润气色的脸陡然就沉下去了。 后头两个妾室眼角都有些抽,随即有人捂着帕子轻轻笑了一声,吕侧妃听见了,面上不由涨得通红。 “哎哟,吕侧妃娘娘到底是殿下心里独一份的人。”那笑出声的妾室半点不惧,扬声朝吕侧妃道:“凝脂粉可是要用浦台珍珠磨粉制成的,那样贵重,也就吕侧妃娘娘能享用了。我等如今倒是用不着的” 凝脂粉也算是宫廷秘制,外头没有卖的。这东西是混着面膏一同擦的,主要功效就是延缓衰老除皱纹。 二十岁以下的少女们真没有用这个的,吕侧妃却已经二十九岁了。 兼之她生了宝庆郡主,在宝庆之前流产过两次,几月前又小产一次,脸上身上比寻常二十多的贵妇都不如了。若是细看,她眼角那儿都不平整,鬓边也长着细纹。 二十五岁在皇室里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年纪,三十岁就是一个分水岭一般的存在,三十岁之后的妃子,皮肉松弛c颜色真正开始衰败,几乎都不会被宠幸 六娘看着吕侧妃满面通红愤懑,冷笑之余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谁说将她自己不会是这样的? 若是在红颜流逝之前没能留下个男嗣那这辈子就堪忧了。 六娘轻轻啜着茶水。只是底下那和吕侧妃杠上了的妾室还不依不饶。狠狠刺了她几句,又抓了自己身后两个女子窃笑不已。六娘透过茶碗,挑眉看她。 乃是一位姓姚的良娣。对这些妾室六娘都查过底细,只是最值得她注目的人还是三位侧妃,底下良娣充衣们寻常翻不起浪花。 六娘记得这姚良娣出身也不过尔尔,乃是幽州府丞姚国正的女儿,五年前那次选秀挂在最末的册子上进来的。这样出身伺候圣上也是不成,便随意让几个皇子们去挑,姚氏虽是小户之女胜在容貌美丽,太子当时看着顺眼,便指进东宫里了。 六娘看着姚氏一身浮光锦绣鸳鸯的茜色衣裙,发髻上插着的东珠步摇,暗道:倒是个有本事的,从前忽视了她去。刚进来的时候不过册了个最末的奉仪,短短几年爬成个良娣了。东宫里这些妾室里头,侧妃就三个,良娣也才两个 这两位良娣都出身不佳,但姚良娣的风光和脸面比另一位苏良娣要高得多。姚良娣性子活络c直爽,得太子的喜欢。苏良娣十多年前就嫁进来了,年纪大,容貌平庸,性格木讷,还因为曾经小产伤了身子,时常卧病不能出来。 苏良娣是因为被从前的太子妃冯媛罚跪才不慎小产的。原本按着她的出身,太子就算安抚,也不过册个良人的位子。只是偏偏太子要跟冯媛置气,要故意给冯媛难堪,竟破例提了苏氏做四品的良娣了。这苏良娣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因此,身份比其余女人高些c又能跟着三位侧妃在六娘跟前晃的,也就这个姚良娣了。 六娘抿着嘴不说话了。 姚良娣笑了半晌,好歹知道见好就收。吕侧妃恨得咬牙,对六娘是不敢耍脾气的,只是甩了姚良娣一个冰冷的眼刀子。还是文惠笑着圆场,挑开了话题道:“吕姐姐今日没有把宝庆郡主带过来呢,回头我还想去看看郡主。” 吕侧妃面上这才好些,道:“她今日刚学了箜篌,请的是教授和敬公主殿下的师傅,不敢怠慢的” 众人和和乐乐地说了一会子话,六娘也觉着累了,便命都退下。众人笑盈盈告退,吕侧妃却留在了最后一个。六娘看着文侧妃领着人都走了个干净,有些诧异地看着吕侧妃:“吕姐姐可还有事?” 吕侧妃低眉敛目,突地跪下了,道:“嫔妾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向殿下禀报。” 六娘面上缓缓地漫出一丝嘲讽。吕盈袖啊,你还当我是原先的太子妃娘娘了? 觉着在我这儿可以随意耍心思,当着旁人都是傻子 女史王兰芝还在我手上抓着,你方才都敢冒犯我呢。可见是心里不安分。如今又想着做什么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 :五娘至 “吕姐姐是本宫的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六娘笑看着她:“都是一家人呢。” 吕侧妃攥在袖子里的手就紧了紧。 什么一家人?您自称本宫的,我这个小小妾室还敢和您称姐妹? 此前倒是小看了您的,觉着您年幼不懂事,起了轻纵之心否则那王兰芝的事情能被您抓住了把柄?! 吕侧妃对六娘是又恨又怕。她恨六娘不似前头冯媛那么直来直去地好对付,然而王兰芝这个把柄的确在人家手里抓着,她不得不怕。 咬了咬牙,吕盈袖吸一口气道:“说来,怕不是什么要紧事。选秀的日子就定在九月初了,嫔妾听说,原先的太子妃殿下家中有三位姐妹都要入宫应选” 说着她抬头去觑六娘的脸色,却见六娘面上波澜无声地,连忙又吓得低了头。 六娘不说话,她只好继续道:“冯家是京城望族,皇室都要给三分颜面的,家里的女孩子虽然是旁支,想必也是十分尊贵c不是我们这样人能比的。不过嫔妾近日听说,南安郡王府那位才十一岁的二小姐颇具贤名,几年前由先太子妃领着在宫中住过的,很得皇后娘娘疼爱。”说着顿一顿才道:“太子妃殿下不知道这些?和敬公主年幼时候的第一个伴读就是冯家的二小姐呢二小姐与和敬公主年龄相仿,虽然身份不高又是庶出,但那时候先太子妃娘娘还在世,先太子妃娘娘家中太过显赫了,常领着她进宫来的,旁的几个身份高的做伴读的郡主都不敢说什么。一来二去也就博得了皇后娘娘与和敬公主的喜欢。” 吕侧妃瞥着六娘脸色,又轻笑两声,道:“这位冯家二小姐自己是庶出c父亲也是庶出,原本进东宫算是勉强的。只是其年幼时就在皇后娘娘与和敬公主心里挂了名儿的,嫔妾想着,日后她若真的进了东宫,怕是和寻常侧妃不一样的” 六娘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血渐渐开始往上涌。 吕侧妃说的这些,她从来不知道。为了冯家的这个女儿,六娘如临大敌,自然做足了功课命令底下人去彻查她的底细。然而并没有人告诉她这些 冯琴从小就是皇后与和敬跟前的红人?! 因着先太子妃冯媛的照应,她小小年纪就进宫做伴读 可是六娘并没有打听出这些事情,倒是吕侧妃一介妾室,知道地这样详细! 六娘看着底下吕侧妃面上的温婉神色,不由有些恼了。 这个吕氏 “本宫知道了。”六娘强压下愤懑,对着吕侧妃点点头:“多谢你留神这些事情,还特意来说与本宫。来人,看赏。” 一旁云竹便和桂姑姑一道端上来一个盛放翡翠的匣子,打开了里头装着一对翠玉镯子和一对翠玉耳坠子。 吕侧妃也懒得看这些珠玉的成色,让身后宫女收好了,谢恩道:“太子妃殿下太客气了。嫔妾是太子妃驭下的妾室,服侍您不是合该的本分么,哪里需要赏赐了。” 六娘笑着请她起来坐。 两人又闲话几句,说了其余几位今年选秀的女孩子。一会儿吕侧妃便急着走,道:“宝庆郡主这个时候该是上完了课,嫔妾回去瞧一瞧。” 六娘让人送她出去。 回了寝殿六娘将发髻上的梨花簪子猛地扯下来,伸手甩在了铜镜上头,将那簪子的凤尾都砸歪了。旁边宫人慌忙吓得跪下,桂姑姑道:“娘娘仔细手” “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回话?!”六娘侧目甩了她一个锐利的目光,怒道:“本宫吩咐你去彻查冯琴的底细,这就是你查出来的结果?!” 六娘还是第一次在昭台殿发火,桂姑姑登时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忙趋前磕头:“奴婢不敢怠慢,太子妃殿下交代的事情奴婢都是一万个尽心的,奴婢当初是托了三波不一样的人去打听冯家小姐,得到的消息里也实在没有冯二小姐曾进宫做伴读这件事”慌乱辩解着,突又一想:如今自己是给太子妃办砸了事情的,再解释也无用,太子妃怕还会认为自己仗着是太子安排过来的人,故意拿乔不把太子妃的吩咐放在眼里呢。桂姑姑心里发抖,脑子飞快地转着,旋即真想到一事,又叩头道: “奴婢窃以为,有可能是冯家刻意隐瞒了这些事情。先前冯家陷害文侧妃那件事情就是殿下您查出来的,冯家怕是忌惮您” “忌惮我会针对冯琴,便对我十分防范呢。”六娘冷笑一声,面上怒意倒是平复。看桂姑姑还跪在地下瑟瑟发抖,抬手道:“姑姑起来吧。” 桂姑姑如蒙大赦,爬起来往墙根底下站着。六娘端茶饮了几口,淡淡吩咐道:“再去查查吕侧妃所言是否属实。” 桂姑姑忙道:“奴婢一定将功补过。” 六娘端着茶不说话了,她静静思索着——吕盈袖胆敢在她面前说出这些,多半不是胡言。她只需要再去查是否还有更多隐藏的事实。 吕盈袖的目的很明确,冯媛害死了她的孩子,她一定要阻止冯琴进宫。六娘自然不愿让她得逞,六娘希望利用她那小产的孩子达成更加有价值的目的,而入宫后的冯琴就交给吕盈袖去收拾好了,六娘只需要作壁上观即可。 十一岁的冯琴不可能是育有一女c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吕盈袖的对手,这其中的代价也由吕盈袖来付出,六娘不需要插手。 但如今吕盈袖所给出的消息让六娘感觉到了危机。 她此前把冯琴想象地太简单了。 她并没有想过,如果吕盈袖根本无力对付冯琴会怎样。 冯琴的进宫很可能将事态演变得一发不可收,变成六娘最不希望看到的模样。自幼进宫伴读的冯琴在皇后与和敬公主心里都留有情分,六娘同为和敬公主的伴读,但她在得到了和敬的赏识后触犯了皇后和太子的底线,招致皇后厌恶。六娘不敢想象如果冯琴利用皇后与和敬的宠信,爬到自己头上 宫里的一棵草都成了精,谁说自己不会折在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手里。 这些事情皇后和太子都没有对六娘提起。这不是因为他们遗忘了曾进宫住了很长时间的冯琴,而是因为他们在保护她,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情,只有自己不知道,是自己的婆婆和丈夫怕自己针对他们所喜欢的妾室。 这背后的一切都令人窒息。六娘很快做出了和吕盈袖一样的决定—— 冯琴不可以进宫。 六娘很沮丧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成为了吕盈袖手中的木偶。 她自以为抓住了吕盈袖的把柄,就能够控制这个女人,却想不到最后被控制的还是自己。 但她没有办法。桂姑姑很快向她禀报,非但吕盈袖所说的是实话,冯家更是为了冯琴的前途,将她记在正室名下,由庶出变成了一个寄养的嫡出。虽然不是真正的嫡出,好歹也抬了些身份。 由于事关重大,六娘另遣了旁人去查,和桂姑姑得到的事实一般无二。 她恼怒而悲哀地坐在进宫教授经文的江姨娘面前。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她问。 江姨娘低眉道:“我所能为殿下查到的只有这些,冯家二小姐进宫的事情是三年前了,因为当初和敬公主也没有大肆宣扬,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普济寺的主持大人当初是亲眼见过的,主持大人那时候每隔七日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讲经。” 六娘抿着嘴。半晌道:“那么依你所见,我就只好顺从吕盈袖,与她合作——是不是?” 这回是江姨娘沉默起来。不过她很快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娘娘不必太悲观了。吕侧妃有她自己的坚持,事实也的确逼人,您就由着她吧。” 六娘看着江姨娘道:“庶伯娘念佛多年不单心性豁达了,还习得了智慧的本领。我都羡慕您能在佛祖面前得到世俗的解脱啊。” 江姨娘连忙道:“您是真正的贵人,贫尼有今日都是您的恩赐。” 六娘点头静默。她想起来那个在成国府里被甄夫人指使人虐待地不成人形的江姨娘 她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六娘当年救她的时候也是充分考虑到了来日的用处。普济寺虽不是国寺,却因年代久远深受皇室宗亲看重,遂普济寺的姑子们进宫讲经十分寻常。正是因为这一点,六娘希望江姨娘能成为她在宫外宫内的眼线 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人。若没有江姨娘,六娘也无法搭上和敬公主这条线。 “不过还有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应该向娘娘禀报。”江姨娘很突然地打断了六娘的思绪。她从袖子中抽出一封薄薄的朱红色折子交给六娘道:“选秀之事已经在宫内宫外平地起波澜,宁国府同样深陷旋涡请娘娘过目。” “宁国府?”六娘突然有一种预感。她缓慢地打开折子,果然,那是一封向礼部呈报的官籍贵女应选的奏报。工部尚书之女,宁国府庶出,年十五岁,堪堪及笄,性情温婉和睦,容貌端庄艳丽是五娘! “要把五姐姐送进宫里来?”六娘的眼角都开始抽了。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九娘隐忍而怨毒的脸。 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啊,九妹妹。 “这是世子夫人的主意吧。”六娘清浅地笑了,许氏和九娘这一对母女虽然失势了,却并非完全没有底牌啊。 江姨娘笑道:“是世子夫人先提出来的,后来国公夫人也觉着不错。”又轻轻摇头:“只可惜了五小姐,水仙花儿一般的人,却要给圣上做嫔妃若圣上年轻气盛,选秀进宫也算好事了,然而如今圣上已经六十五岁了。不说服侍年迈的圣上多么辛苦,就算得了宠,日后也不可能有子嗣,圣上百年之后,可就” 六娘心里冷笑:若是皇帝年轻气盛,这样的好事情就不会轮到五娘了! 将五娘送给圣上做嫔妃,既断送了五娘,又能将五娘和自己这两个死对头搅和到一块儿去两姐妹都在宫中,虽然一个是皇帝的妾一个是太子的妻,但五娘那性子,能让六娘好过了? 难怪九娘那日入宫觐见时,脸上是那样渴望着报仇雪恨的恶毒模样。 都已经嫁做商人妇,不再是宁国府里金贵的嫡女了,竟还不懂得收拾自己残破不堪的人生,而是死死揪着自己和五娘这两个宿敌不放。眦牙必报并非不对,但九娘想要针对的两个人,其实都不是以她现在薄弱的力量所能挑战的,她这样做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六娘觉得自己这九妹妹总是想得太美好。 赵夫人也是打得好算盘,竟还应允了许氏。五娘貌美位卑,送去给哪个皇子亲王做正室是绝不够身份的,若做侧室,倒不如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做妾。虽然圣上日薄西山,但这最后的几年光景也能为宁国府争取最大的利益。 只是性情温婉和睦? 六娘暗笑,五娘何时有这般好性儿了。再说,这件事情不过是赵夫人和许氏两个定下的。那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的五娘能轻易让她们得逞? 到时候怕是还有一出好戏要看呢。 六娘和江姨娘两人讲经至黄昏,江姨娘才告辞而去。 六娘揉着脑仁,她对梵文一点兴趣都没有。请江姨娘过来讲经虽然是做幌子,但她还是咬牙学进去了,因为她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婆婆对佛学痴迷万分。 因着这一点,吕侧妃和赵侧妃两个都没少钻研佛道。 她叹一口气,半晌传了女官进来,吩咐道:“去请吕侧妃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5章 :秀女争 在冯家选女入宫这件事上,六娘终究不得不向吕盈袖低头。 她允许吕盈袖将小产之事捅出来,给已故太子妃冯媛扣上一个更大的帽子。这样一来,太子至少不会以侧妃的位子迎冯琴进宫,而吕盈袖只要再加一把火,冯琴就进不了东宫了。 六娘闭上眼睛,脑中总是浮现出吕盈袖一张温婉娴静的面孔。 难怪冯媛会一次次在她手里吃亏六娘都有一种自内而外筋疲力竭的感觉。 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呢。 九月初十秀女进宫的日子也很快到了。彼时六娘早早起床至凤坤宫,服侍皇后一道招来尚宫大人并尚食c尚功c尚服c尚仪等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听候吩咐。尚宫大人趋前禀报道:“回皇后娘娘,诸位秀女已经在辰时一刻进宣武门,辰时三刻进承德门,诸位初选女官都已恭候” 皇后颔首,道:“历年都是如此,尔等辛苦了。” 尚宫忙称不敢,片刻之后退下至各自负责的值守上,又进来四位女官至凤坤宫,负责及时回禀一应选秀事宜。过了巳时,外头秀女就一一从储秀宫穿花堂过,受女官初选。这第一天初选能刷下去一半的人,容貌体态言行声色稍有不妥,都会被遣返回家。 这样一天下来,尊贵如皇后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的,这主持初选的任务实际是落在六娘的头上。六娘陪坐凤坤宫听女官回禀,选秀兹事体大,关系国本。然而每年选秀都会有很多突发状况。六百多个秀女,人太多了,就算没那么多阴谋诡计也会很自然地发生意外。 几乎每隔两刻钟就有女官奔进来急急向六娘回话。第一个来回的是储秀宫负责看管秀女饮食的嬷嬷,为了方便管理,哪个岗位上出了事情不是直接回的,都是先请示了专门等在凤坤宫外间的女官,再由女官往上头传话。那给六娘传话的女官进来脸色就有些焦灼,道:“储秀宫听月阁西侧殿内三位秀女水土不服,腹泻严重,已经请了御医了。” 六娘道:“赶紧医治了遣返回去吧。”这中祸事实在很无奈,能报到她跟前说明那三个秀女都有了性命之忧了,不知道是有心人使的手段还是三人体质太差?前者后者都是有的。 后来又进来几个女官,禀报了有秀女身上起疹子c秀女失足摔伤c秀女之间争执口出恶言之类。六娘一一按宫规处置,这些看着都是小事,然而能报到六娘面前说明是触及了底线,应该遣返回家甚至治罪的。秀女都是入了册子的,底下人不敢擅自做主。 而到了晌午时,一个女官进来回禀的事儿就令六娘大吃一惊了。那女官也是吓得满脸发白,瑟瑟道:“有有一淮南平陆县张姓秀女,并非处子之身” 六娘闻言动怒,拍掌道:“真是胆大至极!宫门是随意进的么,怎么由得这样的人来藐视皇家威仪!张氏自不必说,入暴室白绫处死。那采选张氏进宫的淮南官员和采风使何在?” 女官忙道:“都按着规矩遣人追查下去了。娘娘您看” 六娘冷哼一声:“便都削职流放吧,本宫饶他们性命。”处置了一连串的人,六娘还是十分烦躁,忍不住站起来走动了两步。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朝那告退出去的女官道:“等等!” “娘娘还有何吩咐?” 六娘道:“把张姓秀女的画像拿上来。” 很快有两个宦官在堆积如山的画卷之中翻捡出一幅,两人在六娘面前展开。六娘扫了一眼,便心中了然——张氏美貌惊为天人。 虽说本朝选秀严苛,宫里的姑姑女官们在初选时都是一人随侍秀女c两人查验,共计三人一同监管;而且对于收受贿赂在初选上做手脚的惩罚乃是诛三族,故而不可能出现宫中女官在检验时暗中用银针捅破秀女下身的做法。只是就算监管严厉,在处子之身上头也不是没出过冤情。 “张氏应选前曾有过什么异样?”六娘散漫地询问起来。她也知道,秀女在官府中应选时,对身体的检验是相当严苛的,地方官为了自己的乌纱,不可能将不洁的秀女送进宫里。 秀女们之间的龃龉年年层出不穷,六娘本也懒得操心。只是她还是很想知道是谁在张氏身上动手——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若是进了宫,她必须要留心。 那女官想了一想才道:“张氏此前不大安分,听说圣驾将从储秀宫东侧梅园经过,便和其余几位有心的秀女一道至储秀宫东侧墙内”这些心思见怪不怪了,此前还有秀女不顾宫规直接从储秀宫溜出去的。 “那几位秀女虽然没有出储秀宫的门,让管事嬷嬷知道了,到底狠狠斥责了一番。”女官继续道:“后来听说她们没能窥探圣颜,那张氏还颇为倒霉,当时为了往外瞧攀上一棵杏树,下来的时候不慎摔伤。” 六娘挑眉:“她摔伤过?” 旋即无声地笑了。原来问题出在这上头。 不懂医道的张氏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死的吧。这也怪不得别人,是她自个儿心存妄想在先,为了窥探圣颜竟然去爬树。下来的时候很不巧把那地方伤着了,怕是有人在后头推了她的。 能把那地方都伤了可见她摔得不轻,怕是人家动手的时候还不是要破她的身子,而是想要她的命。 “跟着一块儿去的都是那几家秀女?”六娘坐了下来,吩咐那女官道:“劳烦你去跑一趟,将那几人的家世查清楚了,报了名册给我。” 那女官便退下了。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两个宦官来回话,呈上了六娘要看的东西。六娘扫眼一瞧,才又抽了一口气——那三个秀女中的一个,不是她家五姐姐是谁? 五娘为了争宠害死了同样期盼得到皇帝青眼的秀女张氏? 六娘一时头晕。五娘真想进宫伺候皇帝?打死她都不信! 半晌才回过神,抬手道:“张氏先处置了吧。传秀女周氏,本宫要见她。” 再次看到五娘的时候,五娘比自己在闺中时候又长高了两分,那张巴掌小脸的下巴上也多了些肉。六娘眯着眼睛看她——十五岁的五娘堪堪长大成人,当真是倾国倾城c艳丽无双了。 五娘步履平缓,没有任何慌张,似乎已经料到六娘会传她。她进殿叩拜,六娘待她行了大礼才道:“五姐姐请坐吧,我们姐妹也有些时候未见面了。” 此前赵夫人进宫是没有带她的。 五娘谢恩坐下,妙目在六娘面上一扫而过,面露惆怅道:“想不到我和六妹妹今日要用这样的身份见面。” 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应选秀女。赵夫人还定了要将五娘送到圣上身边的 若真成了,五娘岂不是太子和六娘的庶母? 六娘一想起来就无语凝噎。 “我要事先恭喜五姐姐平步青云了。”六娘笑看着她:“当年金陵陶家求娶姐姐,姐姐看不上,原来姐姐的志向是要在宫中谋一片天地啊。说得也是,这天底下有比服侍圣上更好的去处么?” 这样明晃晃的讥讽并没有让五娘觉得难堪。她同样轻声笑了,微微低头,眉眼垂敛,倒是和册子上所说的性情温婉和睦差不离了。她温声道:“多谢太子妃殿下吉言。只是臣女怕是没有那个福气,殿上落选也未可知。” 六娘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看着五娘脸上的从容无波,六娘心中的烦躁更甚了。 五娘想干什么! 赵夫人和许氏只是将她当做牺牲品,五娘不可能如她们的愿。明知前头是火坑,却还是进宫选秀——非但进来了,还把另一位张氏秀女视作大敌,冒险动手。 捉摸不透的五娘让六娘不得不提防。 “臣女和殿下多月不见,心中思念难安,尤其这几日进宫来,总是想起当年闺房时臣女同殿下一处嬉闹的情景”五娘声色和顺:“今日就算殿下不传召,臣女也是要来求见殿下的,臣女从府中带来了时令的果脯,特意为殿下献上。” 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巴掌大小方形小匣,跪呈给六娘。六娘一时奇了,道:“五姐姐特意献此物给我?” 五娘便笑道:“臣女心知殿下在东宫享尽荣华富贵,山珍海味并非府中可比,只是家里姐妹们自个儿腌制果脯的味道,宫中再大怕也是难寻的。” 六娘听着心里也惆怅起来,不得不承认,宁国府中的日子再辛苦不如意,总比东宫这鬼地方好过地多。她止住了呈礼的女官,起身亲手从五娘手中接过那匣子道:“五姐姐有心了。” 复命女官端了些寻常的珠玉赏赐给五娘。 两姐妹不过说了一会儿话,桂姑姑就开始朝六娘使眼色了。六娘心知多留五娘不合规矩,不约片刻只好端茶送客。 待五娘恭敬退下,云竹才急急上前,神色焦灼道:“殿下莫不是被五小姐花言巧语迷惑了去?怎地只顾着叙旧思乡,倒忘了要问问五小姐与秀女张氏的事情您如今是太子妃殿下了,五小姐一介臣女,您一个不悦,将她处置了都是可以的,还怕她胆敢隐瞒?” 六娘轻轻笑了,半晌道:“威逼姐妹这样事情,传出去惹人笑话,也罢了。”说着目光却落到了放于小几上的那只红匣之上,淡淡道:“打开它。” 她知道五娘不敢隐瞒。 云竹没有说错,五娘是待选秀女,她是负责选秀的宗妇,她对五娘有着命运的决定权。所以五娘不可以忤逆她。 云竹看着那红色小匣,也怔了。很快有两位女官上前拿银簪子挑开了匣口。打开一瞧,上头一层的确铺着六枚蜜桃果脯。将果脯倒出来剩一个空盒子,一女官轻叩匣底,点点头,再用银簪在匣内划了两道,果然匣底一块隔板也掉了出来,露出其中乾坤。 六娘便笑:“五姐姐要说的话都在这里头了。”伸手取过女官从匣底找出的信笺,其上书:六妹亲启 六娘细细看了,看到最后,面上沉了下来。云竹等人觑着她面色,都心中打鼓。 “都下去吧,本宫想歇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 桂姑姑和云竹等面上惶恐,忙领着众人退下了,只留了两个女官值守。六娘叹一口气,将五娘的信纸在熏香下的炭火中缓缓点燃。 “冯琴你真是个麻烦的人啊。”六娘看着笼中跃动的火光,喃喃念道。 第一日的初选很快落下帷幕。 六百多位选女,最后能进入复选入主储秀宫的不过二百余。这二百余位女子都会在储秀宫各殿阁庙宇中住下,不论出身地位,住的地方c服侍的宫人都是一视同仁。她们会在储秀宫住上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期间由宫廷女官教授礼仪,并观察她们的言行举止。通常来说,能够在储秀宫住下的秀女就算最后落选,身份上也不同寻常了。说亲的时候婆家一打听这女孩是在宫中研习过礼仪的,立刻高看一眼。 而最后大约会有半数的人能留在宫里——伺候圣上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指给宗亲皇族了,还有不少册为七品宫中女官的。 这些流程和大清国的选秀倒是大同小异,六娘很快熟练掌握,对太子妃的日常工作算得上游刃有余了。她在黄昏时分向皇后禀报今日选秀之事,将一些意外情况和处置方式都一一细说了。皇后对她所做的决定都没有异议,还赞了她处事周全c赏罚得当。六娘笑道:“臣妾第一次主持选秀,全赖着母后调教,明日臣妾再来拜见母后。” 皇后点头道:“快些回去歇着吧!往后还有好些天呢。”六娘告退不提。 她回东宫的时候很巧,恰赶上晚膳。数十位女官迎了她进去,一边道:“太子殿下今日回来地早,在昭台殿穿花厅中摆了饭。” 六娘挑一挑眉:特意去昭台殿摆饭,倒是给了她极大的脸面。忙吩咐轿夫快些赶去穿花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6章 :争抱病 昭台殿里头早已聚齐了十几位妾室,太子端坐上首,菜品流水一般往席上摆放,只是还没有人动筷子。六娘进来和太子见礼,笑着道:“还好我来的及时,若是凤坤宫的差事再耽搁一些,就吃不上饭了。” 六娘本是客套,那赵侧妃却是轻轻一笑,朝众人道:“殿下辛苦操劳一整日,您不回来,太子都净等着您呢,怕是多晚都要与您一同进膳的。”一边抬眼看着六娘。 六娘知道她矫情爱闹,本不愿理她,然而侧目去看她时面上却惊了——原来那赵侧妃竟是坐在太子左侧的上席位置,那是六娘该坐的。不知她坐了多久,此时六娘进来,她好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坐错了地方,竟没有起来的意思。 六娘的脸色一瞬间垮了下去。 大部分时候六娘不愿意和妾室生气,因为身为正室需要有正室的气度,应该用正室的天然优势去弹压妾室,而不是将自己的身份拉低到妾室一样的高度和妾室争风吃醋。赵侧妃张狂无度,然而真正令六娘生气的却不是赵侧妃,而是放纵赵侧妃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陈清如果足够尊重自己,就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正是因为自己在陈清心里的位置不过尔尔,他才宠妾灭妻,被赵侧妃哄一哄便任由她爬到自己头上来。 赵岚服侍太子这些年,冯媛无宠c吕氏姿色不足,赵侧妃遂宠冠东宫。太子是个念旧情的人,和赵侧妃之间的恩爱自不是六娘能比的 六娘知道自己捏在袖子里的手一定握得很紧。她如平常一般缓步上前,赵侧妃岿然不动,还是旁边文惠看不下去了,起身面露愤然地看着她。 “文侧妃怎么了?”赵岚笑看着她。 文惠面上恼怒,半晌笑了:“倒没有要紧事,我袖子里的帕子不见了,想着方才好似是落在姐姐位子上,不知是不是让姐姐坐了去。” 赵岚笑道:“我坐下去的时候没见妹妹的帕子的,妹妹去别处找吧。” 文惠指着她座位底下道:“这儿看见了一个角呢。”赵侧妃一听本能惊起来,那边文惠伸手将自己袖子里的帕子扔在了她椅子上,指着笑道:“可不是正在这儿!”赵岚又不是傻子,方才眼睁睁瞧见她扔帕子的,此时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她。 偏文惠不肯把帕子再捡起来,只朝赵岚道:“烦赵姐姐让个地儿。”才又至六娘面前道:“赵姐姐一时糊涂坐错了位子,现姐姐知道了,还请殿下宽恕了她。”亲手扶着六娘请她至赵岚方才坐的位子上坐。 六娘道:“赵侧妃糊涂的时候多,本宫知道她,自不会计较的。”想一想却还是不愿坐赵岚坐过的椅子,抬手吩咐边上人道:“这椅子上我瞧着有灰,再搬一把过来吧。” 文惠笑道:“想是粗使的宫人们没有打扫干净。”瞧着两个宦官将椅子换了新的,自己的帕子被女官拾起来捧着奉上,文惠挥手道:“方才那椅子上不干净,我这帕子能干净了?快拿出去扔了吧。” 女官便收了帕子,文惠亲自扶着六娘坐下。那边赵侧妃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羞辱自己,早气得满脸涨红。 她站着不坐,六娘看她置气,笑着朝太子道:“方才不是我夸大。赵侧妃妹妹这些日子觐见我,犯糊涂是常有的,多得是时候不知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 赵岚气得眼睛都白了。 此前作壁上观不欲插手的太子这会儿倒被六娘和文惠这一出逗乐了。再看赵岚一张脸涨得发紫,更觉得可笑,摇头道:“罢了罢了,都坐吧,一大家子人吃饭不要再闹这些。” 赵岚这才看清楚了太子根本不打算为她出头的,眼圈一红,想着昔日那些恩爱厮磨的情景,再看他今日不肯偏着自己,心里恼怒全化作了委屈。她咬着唇忍着眼泪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坐了,拿筷子的手还抖个不停。 六娘看着她这模样就暗暗摇头。 东宫时什么地方?竟还动了真感情的。日后何时丢了命都不自知吧! 多妻的家族中,每个女人都相信夫君最爱的是自己,而其他人只是不得已才接纳的对象。对于赵岚而言,太子给予她超出旁人的荣宠更使得她坚信这一点,她的骄傲和张狂都来源于此。然而事实总有一天会教会她,怀抱不切实际幻想的人会是最先出局的,就算美貌而隆宠,她实则远远不如姿色平庸却认知清醒的吕侧妃 太子看着这出妻妾相争的笑话,到底忍不住,端了酒和六娘悄声道:“想不到本宫的太子妃还懂得和侧妃吃醋呢,原以为太子妃只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 六娘平静地微笑,同样端起金樽与他相碰:“臣妾当然懂得吃醋,您是臣妾的夫君啊,看到夫君和别的女人坐得太近,臣妾终究是有些不悦的。臣妾不求您身边唯有自己一人,只是身为正室,总想着成为距离您最近的那个人” 陈清看着她轻笑,不置可否。 六娘仰头一口饮下杯中酒,辛辣的灼热直达心底。殿下,我自然是爱慕着您的,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啊。 这一夜太子招文惠侍寝。 前日c昨日侍寝的都是文惠,起初大家还觉着是太子心知文惠受了委屈,有意体恤,然而连着三日下来便有人觉出不对劲了。赵岚盛宠多年,看着文惠这架势就心里发毛。尤其用过晚膳后她眼睁睁看太子拉着文惠一起坐上辇车,一双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想道:自己才是太子最心爱的人儿,莫不是太子近日移情别恋,看上了文惠这狐狸精? 想起文惠先前入府,太子对外宣称是迷恋她的才情,私底下经不住自己苦苦哀求软磨硬泡,便暗中将实话说给了自己道他对文惠那样的才女不感兴趣,只是做给圣上看罢了。自己那时候便放了心,知道太子对文惠是没有情分只有利用关系的。然而如今怎么又宠上了? 一连三日招幸,这在东宫时从来没有过的。太子克制c不耽于女色,就算再宠爱自己也不会连着三天承宠的。赵岚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若不是真的喜欢,太子就算做样子,也不可能宠爱文惠超过了自己。 赵岚脸上渐渐地没了血色,待吕侧妃等一众妾室都早已告退离去,她还婷婷站着望向太子车辇离开的方向,那独立遥望的模样瞧着就十分可怜。六娘觉得好笑,遣了一宫女上来与她关切道:“日渐入秋,夜里凉寒。赵侧妃娘娘可要多添一件衣裳再回宫?” 赵岚哪里肯在六娘面前跌面,忙朝六娘施礼掩饰道:“嫔妾无碍的。”匆匆领着贴身的两个女官告辞了。六娘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抬手吩咐道:“来人,去吕侧妃那里传我的话。” 很突兀地,她决定了。秀女冯琴入宫之事不必等到殿选时再处置,今夜就早早了断吧。 这一夜自不会平静。 赵岚回宫后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之间干脆披衣坐起,心中暗暗咒骂文惠和太子妃二人狼狈为奸。待夜色完全笼罩,她难忍胸中怨气,竟然招了贴身心腹吩咐道:“快去禀报太子,就说我突发重病,眼看要救不活了!” 那心腹吓得满脸惨白,想到要在太子跟前欺瞒就浑身发抖,然而再看赵岚狰狞的面色,即便前头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去了。到了太子就寝的德阳殿,里头隐隐看见烛火还亮着,想是文侧妃和太子殿下正缠绵间。她硬着头皮上去通传,传了三遍,太子才不耐地朝外喊道:“是什么病?不能请了医女来?本宫又不会治病!” 心腹听着这绝情的话,心里一凉到底,暗道:我的侧妃主子啊,您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真以为太子心里只装着您一个?这大实话不敢和赵侧妃说,今儿她的任务是把太子从文惠身边拉到赵岚身边的,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着哀嚎道:“求殿下您前往探望吧,赵侧妃娘娘已经病入膏肓了啊” 太子陈清对女人们争宠的招数见怪不怪了。 从前赵侧妃不是没有装过病。对于胸怀大志心盯着皇位宝座的陈清来说,女人这东西就是个消遣。在东宫所有的女人里头,他最喜欢的就是年轻貌美c风情万种的赵岚,而后才是姿色平平c育有宝庆郡主的吕盈袖。 后来文惠进宫,说实话陈清对风花雪月c泼墨作诗这一套不感兴趣,文惠的才气在他这儿算是埋没了。好在文惠虽姿色不出众,却因着常年读书,性子跳出了一般女人的小肚鸡肠,倒有些男儿的洒脱和智慧。陈清对她还算将就。 最后进来的六娘年岁尚小,和文惠一样魅力不足。比着下来,如今最受陈清宠爱的还是赵岚。 然而再宠爱,那也就是宠着罢了,宠而不爱。陈清自成婚以来十多年,就没真正爱上哪个女人。他爹他娘都教过他,你生为王子c将为天子,万不可被儿女私情绊住。再说,等你坐拥了江山,还怕得不到天下最好的女子么?九天的仙女儿那也是你盘子里的菜。 陈清说到底没把赵岚当个人物,充其量把她当玩意儿。 当然六娘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高不到哪里去。 从前赵岚撒娇撒痴他都觉得是情趣,不过有了此前六娘的话,他就觉得赵岚不那么可爱了。是啊,如今胡闹的赵岚,和识大体顾大局的六娘的对比可太强烈了。六娘爱慕他,是会帮着他c体谅他的,赵岚就只会给他找麻烦。 再想起来今日晚膳赵岚在六娘跟前闹得那一出 陈清的眉头皱起来了。 他意识到自己把赵岚宠坏了。至少今日晚膳,他不应该放纵赵岚坐在自己左侧。 “来人,去请宫内院判大人进东宫给赵侧妃瞧病!”他冷冷下令,转身拉了文惠:“不必理她,太子妃说得不错,赵氏不知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总是个糊涂的人。” 文惠笑着拉他上榻,那边赵岚的心腹惨败归来,果然惹得赵岚大动肝火。 她此前玩过数次类似的手段,次次都能骗来太子,唯独今日第一回失效,心里当然受不住。她是既愤懑又恐慌——难道太子真的对文惠上心了? 文惠如今才十三岁,自己已经十九岁了。若真是这样,长此以往自己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 赵岚坐不住了。她咬唇道:“既然太子殿下命传御医,就去传吧。” 旁边宫人不解,传御医来瞧不出毛病,岂不尴尬。 赵岚却是坚持,自个儿爬起来脱了外头的长衫,只穿一件棉质里衣将殿门大开,赤足站在门槛上。那边宫女们都拦着,道:“秋日夜里凉,娘娘您冻了可怎么好!” 那赵岚非但不听,竟又顺手把门槛边上的钟漏端起来了,将里头冰冷的水顺着自己头顶浇下。旁边人都吓傻了,半晌还是那心腹先反应过来,道:“娘娘,您您真的要病一回啊?” 赵岚真的病了。 二更时分,正当文惠与太子岁月静好恩恩爱爱之时,第二波人闯进德阳殿搅和了太子的好事。然而这一回进来的不是赵侧妃身边女官,而是内医院院判王大人手底下的两个药僮。两人跪地清楚禀报了赵侧妃的病情,太子听着就坐起来了。 “你们说什么?赵侧妃起了寒症?”太子拧眉问道。 药僮道:“侧妃娘娘此前就有体寒的毛病,今夜不慎着凉,病情来势汹汹,如今已经晕厥不醒”他俩并不是赵岚能收买的,也没必要为了赵岚欺瞒太子,事实就是赵岚的确重病了。 赵岚进东宫五年,隆宠之下未能有孕,和她不宜受孕的体质是分不开的。她自幼患有寒症,冬日里手脚冰凉十分难捱,宫里御医调理了多年都没有起色。 只是她仗着年轻,倒也不急。而且这寒症给她带来不少好处,此前多次装病都是寒症复发。 今日是真的复发了。 陈清心里不免担忧起来。招了两药僮近前细问,越问越不祥。陈清心里一急,起身命道:“备辇。” 文惠登时惊了,挽着他手臂道:“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陈清甩开了手。文惠知道他的脾气,忙不敢再劝,强压了心中愤懑,换了一副贤德面孔道:“赵姐姐病得这样严重,嫔妾也放心不下,不如一同去瞧瞧吧。” 陈清也不在意多个人跟着,点头允了,文惠便跟在陈清后头急急地换了衣裳,一同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7章 :徒伤逝 那边赵岚躺在飞香苑,迷迷糊糊中高烧的热浪一层高过一层。 她不是不害怕——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打垮对手的决绝,然而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她认为,如今太子只是刚被文惠收了心,若在一开始就及时掐断苗头的话,或许还能挽回太子的心。 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清进来后看见寝殿里头半死不活的赵岚,终于相信了她先前并非欺瞒。陈清对赵岚也是怜悯,忙问跪着的王院判道:“赵侧妃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王院判先是禀报了赵岚病情,和先前两个小童所言一致。随后才道:“侧妃娘娘这病是旧疾了,今日怕是夜里寒凉,不甚伤风,又引起来了。”顿了片刻继续道:“这病胜在调理,只是侧妃娘娘体质偏瘦弱,容易病得急。方才微臣开了些药,侧妃娘娘刚用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能退烧苏醒,倒是无碍。只是有一句话嘱咐殿下,侧妃娘娘这病日后不能再犯了,下一回若再来得急,要了命也是有的。” 太子听了脸上沉沉,对赵岚更加怜悯了。吩咐了御医用心诊治,自己也不舍得离去,搬了个椅子守在赵岚床前。那赵岚虽然高烧昏迷,朦胧中却也能感觉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坐到了自己床前,心里头顿时欢呼雀跃,若不是病着大概能从床上跳起来了。 太子一往情深,赵岚柔柔弱弱,两人姿态被跟着来的文惠看在眼中,心里简直要滴血。 不禁暗地里诅咒赵岚病死算了。 赵岚美梦之中却是没有想到,今夜输赢还未定呢。 太子方在赵岚身旁坐了片刻,前头又进来一宦官。 太子道:“有什么事明日再回吧,本宫今日要守着岚儿。”说是守着,太子三更时肯定会回宫,他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耽搁自己睡觉。 然而那宦官却不肯退下,脸上焦灼急躁,神色竟和方才去德阳殿求见的赵侧妃的宫女差不离了。他擦一擦头上冷汗,颤颤道:“殿下,奴才斗胆殿下,您去瞧瞧吕侧妃娘娘吧!吕侧妃娘娘病危” “病危?”太子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赵岚,忍不住气笑了,一脚上去先将那宦官踹了个四仰八叉,道:“今日一个个都谋划好了,都病危了。吕侧妃又是怎地了?” 宦官捂着心口爬起来,冒死又跪下,道:“奴才死罪!只是就算一死,奴才也斗胆求殿下移驾吕侧妃娘娘下腹下红不止,瞧着像是像是小产一般” 半夜从德阳殿奔至飞香苑的太子,很快又移驾吕侧妃的袭芳舍。 吕侧妃的状况可比赵侧妃可怕多了。陈清一进去就扑面而来一股子血腥,再往里走,恰撞见一个粗使宫女端着一盆血水从殿内疾步退出来,心里便是陡然一惊。急急地撩开帘子进去一瞧,竟见吕盈袖满脸雪白地躺在一床血污上,旁边吕盈袖两个姑姑慌忙拦着道:“殿下怎地亲自来了?血房不干净,您不能进啊!”一边将太子架着往外推。 陈清是重礼法之人,是从未坏规矩进血房的,这会儿看了一眼连忙出来,脑子里却对方才吕盈袖的惨状挥之不去。这也是吕盈袖事先有了吩咐,让那两个姑姑先前不要拦着太子,等太子看过了之后再劝出去。 “真是小产?”陈清冷脸问两个姑姑。 “回殿下,奴婢们瞧着八成就是了。”两个女官抹泪道:“娘娘那处流血不止,血水里还混着些粘稠模糊的东西,细细瞧着像胎衣一类” 陈清抿着嘴坐了下来,神色冷凝。 他既不希望宝庆郡主的生母就这样病死,也为此时吕盈袖那掉了的孩子伤怀。他阅历丰富,刚才一看那么多血,就知道吕盈袖的孩子保不住了。他静静坐着,面上沉闷地让人害怕。 跟着一同过来的王院判忙领药僮进去了。今日赵岚闹了一出倒是正好,不必再耽搁时候请御医。王院判来的时候准备地也足,除了俩药僮还有四个医女跟随。四医女进去给吕盈袖看了下身,又系了一根线给王院判悬丝诊脉。诊了半晌,王院判出来了,面色不祥。他跪着和太子道: “吕侧妃娘娘是因先前小产的胎衣c胎盘滞留体内,又没有用药调理,今日一时排出来了,遂再度下红。此前侧妃娘娘是数月之前小产过的。” 陈清惊愕:“数月前小产?怎地没有人来报给本宫?” 王院判道:“吕侧妃小产时候有孕不足一月,怕是根本无所察觉。月份小,流了之后下红不多,当成月事来了也是有的。然而小产毕竟伤身,吕侧妃娘娘不知自己曾有孕小产,任凭死胎留在体内,饮食上也不上心,今日吃了些凉寒之物,便又下红不止了说到底是小产时候没有料理好” 王院判一席话对于膝下无子的陈清的冲击力是很大的。 陈清知道东宫不太平,此前不管是太子妃冯媛还是不入等的妾室们,小产过的人不少。他忙于朝堂政事,一时也无心管束后宅,耽搁到了三十岁竟发现自己没孩子。所以当他再次听说吕侧妃小产后,他心头的火苗就烧起来了。 五年前陈清对女人小产的事儿还不大上心,他年轻,女人又不缺,孩子总会有的。但现在他要承认,子嗣这东西还真不容易。 陈清倏地起身,朝着吕盈袖驭下宫人怒道:“娘娘小产你们也没个知机的,可见是服侍娘娘不上心!”为首的姑姑看太子动怒,忙跪着爬上来求道:“殿下息怒,请饶了老奴等性命,让我们伺候好了娘娘再处置不迟吧!且娘娘小产一事并非寻常,老奴还有话禀报太子殿下” 陈清冷笑道:“你不这样说,本宫也要将你们都打入死牢彻查这件事的。”挥手朝着跟随来的一个年迈宦官道:“刘扬,去通禀太子妃,再去传水牢里的人。” 宫中有专司刑狱的地方,是尚宫局下辖慎刑司。不过东宫里也有暴室水牢。 陈清是动了真怒,才让人将吕盈袖身边这群人扔到水牢审问。六娘跟着水牢中的两个嬷嬷一同被传唤来,鬓发都不甚整齐,面上困倦地对太子施礼,问道:“殿下漏夜传召,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六娘这一夜并没有真正睡着,吕盈袖将小产的事儿推到台面上,也是得了她的允许的。她本不想这么快处置这件事,只是今晚看着那赵岚满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她便料到赵岚怕是要同文惠争一争。择日不如撞日,便决定让吕盈袖今夜发作,也算顺带着给了赵岚一个巴掌了。 六娘对事实心知肚明,自然还要做出一副懵懂样子,用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瞧着太子。陈清朝六娘扫了一眼,脸色十分沉闷,全不似往日的温和儒雅。他冷冷道:“吕氏几月前便小产,你也毫无察觉么?本想着你贤良淑德c早有美名,该比先前冯氏更贤能些,只是不想迎了你进门不久就又有嫔妃小产之事发生!” 六娘一惊,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道:“臣妾惶恐!吕侧妃先前小产,臣妾真的不知啊” “身为东宫妃却使得妾室小产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确是无能。”太子清冷散漫抛出一句话,撩袍坐下。六娘吓得浑身颤颤,忙磕头请罪:“殿下教诲的是,都是臣妾无能所致” 身为正室,主持中馈c管束后宅是六娘的职责本分。 因此,后宅里任何女人犯错,理论上来说都有六娘掌管不力的罪过。而有嫔妃小产,对太子妃来说更是失职的体现。 太子正在气头上,连吕盈袖身边贴身的人都扔进了水牢里,六娘自然不敢辩驳。她瑟瑟跪着,身后文惠和一众宫人自然跟着一起跪。太子兀自动怒,恰在这时候,里头一女官急匆匆出来道:“侧妃娘娘有话禀于殿下。” 太子道:“娘娘醒了么?” 女官道:“方才刚醒过来,下红也已经止住,不过娘娘骤然听闻自己此前小产,心绪大伤c掩面痛哭,奴婢等都劝不住。” 太子听了叹气。 一会儿吕盈袖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嚎啕了。太子摇摇头道:“罢了,如今这个样子,本宫也不好去瞧她。”是因着他是王子之尊,下恶露的女人很是晦气,便不能进去探望的。 六娘适时叩头道:“深更半夜,求殿下先回德阳殿就寝吧,臣妾此前照看吕侧妃不力,今日当将功补过,就由臣妾留在这里照料吕氏吧。”太子寻思着也好,便点头应允了。 太子很快起驾回德阳殿,而吕侧妃小产一事的审问才刚刚开始。 六娘受了太子训斥,先认下了照看子嗣不力的罪过,很快便一并将审问吕侧妃身旁宫人的任务给接了下来。 吕盈袖小产是最要紧的事儿,六娘忙碌之余还要操心居住在储秀宫中的二百位秀女,自然对那同样病重的赵侧妃疏忽了。赵岚孤独一人缠绵病榻,别说太子,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她听说了昨夜太子分明已经来了她宫里,却又被吕侧妃半路请走的事情,只当是吕盈袖也和她一样装病,且技高一筹,心里便呕了大气,一时病情也加重了。 六娘只是给她个教训,这会儿是无心和她认真计较的。六娘很快传召东宫门客和水牢刑官,在一日一夜的审讯之后,她再次以太子妃的身份下旨捉拿了东宫中多为宦官宫女。牵扯之人多达上百。 又过两日,六娘才梳理案卷,携门客和刑官们一同至太子面前禀报。文惠所吹奏的埙被六娘亲手托着,捧到了太子面前。六娘面上惨白,眼中盈盈有泪光道:“臣妾见不得这样残忍的事情吕姐姐太可怜了,先太子妃为何要这样做呢” 太子信手将六娘呈上的折子翻了两页,脸上神色很快从惊疑变为震怒。 “就是先太子妃故去的那天晚上?是文侧妃被冤的那天晚上?”太子的手指越捏越紧:“真是冯媛所为?” 他低头从六娘手里拿过那只埙。 “殿下,事实确凿啊。”六娘叹息道:“吕侧妃本是因为嫉妒文侧妃得太子疼宠,才想要故意毁坏文侧妃的埙。然而却想不到,这埙里头早已被动了手脚,不仅害得文侧妃腹痛误了时辰,更害得吕侧妃小产!” 看了半晌,陈清面上露出苦笑。他摇头道:“冯媛真是我命中的劫数啊。那时候冯媛病重时候,我想尽办法不能挽留,无奈求一老道进宫。老道看后,大胆与我道:太子妃肩负冤魂,遂命中早逝,凡人不能救。我那时候还不信” 提及先太子妃冯媛,殿内众人一时沉默。太子兀自坐下了,将手中折子随手扔在了地上,道:“罢了。好在我与冯氏缘分已尽,再追究下去于事无补。”一瞧回话的六娘还在跟前跪着,忙亲手拉起来了,道:“那日夜里都是我的不好,随意斥责了你,原不是你的错处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8章 :考秀女 六娘啜泣道:“臣妾心中愧疚难安,想着是否自己也是无福之人,还未进门,东宫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说着眼泪簌簌地流:“臣妾年纪小,在府里时候也不知世事的,那日夜里看着吕姐姐流了那么多血,臣妾心里怕极了臣妾想不通,吕姐姐的孩子也是殿下的孩子啊,先太子妃她怎么能怎么能” “她怎能如此狠毒呢!”太子冷冷吐出一句话,一手将六娘拉起来坐了,道:“妙莲,你莫要哭了。上天自有报应,看来冯媛早逝也是命中注定,如今你才是本宫的正室。”他看着六娘,面上露出希冀:“妙莲,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对么?” 六娘强忍住了眼泪。 她觉得自己那只被太子握在手中的手腕变得滚烫。“是臣妾会竭尽全力”她慌忙答道,方想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太子已经放开了她,盯着她道:“本宫相信你会的。” 会做一个贤良大度的正室? 别傻了,六娘在心中无声地告诉自己——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女人是靠着贤淑的品德坐稳皇后或太子妃的凤位。宫里的日子容不得她掉以轻心。当年冯媛所做的一切,或许不久之后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逃不掉的 这个瞬间六娘不敢看陈清的眼睛。但是她却同时发现了一个秘密——陈清这个男人,似乎对女人非常不了解。 他虽然聪颖能干c励精图治,然而他在以往的人生中都刻意地忽视c贬低女人的存在感。所以他才会天真地拉着自己的手,说出希望自己做一个贤良的正室这类的话,将后宅子嗣和嫔妃们的平安寄托在自己这个最不稳妥的人身上。这将导致他在今后很长一段岁月里都会容易被女人蒙蔽。 六娘不禁暗笑。真是个可怜的男人。 “冯家二小姐进宫的事情,也就罢了吧。你草拟一道折子上奏母后,让母后找个由头撂了她的牌子。”陈清在伤怀和恼怒之下,宣布了这个令六娘和吕盈袖两人都大松一口气的决定。的确,冯媛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太子的容忍底线,他也更加无法容忍第二个冯家女进宫成为他的妾室。 六娘恭声应下了,道:“臣妾会去安排的。” 旋即出了德阳殿,六娘脸上却并不好看。 她知道,冯琴并不会因为太子的这个决定就再也无法进宫的事情远比她想象地更难办。 步辇行得缓慢而沉稳。即将绕过官道前往昭台殿时,六娘抬手止住了道:“倒回去,本宫要往储秀宫那儿去。” 桂姑姑道:“殿下今日晌午才去垂询了秀女起居事宜的,怎地又要去?” 六娘道:“我想着再去看看储秀宫里的境况。如今秀女们都在储秀宫修习礼仪,虽有嬷嬷们掌管,我总是放心不下。不如再去一趟。” 桂姑姑无奈,只好吩咐轿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一壁劝六娘道:“殿下实在太尽忠职守了。只是您不要太操劳,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且娘娘身份高贵,想见秀女在东宫传召即可,何必亲临储秀宫”絮絮地说了一通,六娘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梅姑姑天生不会说话,桂姑姑好像就要将梅姑姑的那份一并说了才甘心!六娘心里无奈,桂姑姑这样的人也是尽职尽责,然而她自恃是太子派遣过来的,时不时对自己这个太子妃指手画脚此前宝庆郡主生辰的事情她敲打了桂姑姑一番,如今虽然有所收敛不敢再逾矩办事,却还是偶尔喜欢逞口舌之快 好在很快到了储秀宫。 轿子落地,六娘被桂姑姑扶着下来。如今乃是黄昏时分,天空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日光也渐渐晦暗了。 太子妃的突然驾到使得储秀宫上下都惊了。六娘身边宫人高喊三声之后,便从储秀宫正堂角门处急急奔来十多个上了年纪的女官,为首一人便是尚宫局五品尚宫乔氏了。她们慌忙跪地施礼道:“奴婢等拜见太子妃殿下” 储秀宫毕竟是没有名分的秀女的住所,在最后的殿选之前,太子妃娘娘和后宫嫔妃们都很少涉足。六娘第一次操办选秀事宜,虽然勤勉能干,大家倒没想到她真的要事事躬亲。六娘瞧着跪了一圈的女官们,微笑道:“都起来吧。本宫日夜牵挂选秀大事,想着到底要亲自来一趟储秀宫的。” 众女官忙笑着恭维几句,赞扬六娘掌宫勤勉。乔尚宫迎六娘至储秀宫正殿鸿宁殿,便领众人跪下听六娘吩咐。六娘客套几句,随口问道:“众秀女进宫数日,可还有无水土不服者?有无行差踏错者?有无性情不贤者?”诸如此类问题,如常问了几句,乔尚宫和众位女官都端正答了。 听众人道众位秀女一切安好,那几个稍不从规矩的人也早就请示六娘或皇后遣返回家了,六娘面上便露出笑意,点头吩咐身后宫人赏银给几位女官。大家谢了恩,乔尚宫趋前道:“此时众秀女们刚用过晚膳,正在研习琴艺。娘娘是否要传召?” 乔尚宫很清楚,太子妃屈尊降贵亲临储秀宫,可不是为了考问她们这些人的日常工作的。 有若隐若现的琴声从储秀宫内闱传来。六娘侧耳听去,不由笑了:“秀女们今日在学习琵琶?” 乔尚宫笑道:“正是。今年秀女中佼佼者众多,琴棋书画精通者也不乏,奴婢等都开了眼界了。” 六娘点头笑了:“今年采风使也是兢兢业业,选的女孩儿都是出众人物,想必殿选时圣上见了,定会圣心愉悦。”说着目色微动,抬手道:“既然今日学琴,本宫听众人琴声,也觉神往。不如请秀女们至本宫面前习琴一曲,也叫本宫看看她们的本事吧。” 乔尚宫所言不错,今年的秀女的确比往年都要出众。 大概是五年没有选秀了,有攀龙附凤之心的人家都等着今年这一刻呢,也是利用了这几年的时间将家中女儿好生调教了,等着进献给皇室。只可惜啊,秀女们再出众,圣上却已老态龙钟 六娘暗自摇头——若真选在君王侧,不知是不是暴殄天物呢。 乔尚宫得令忙下去了。很快,上百位秀女由女官引着从角门鱼贯而入。这是初选过后的第三天了,这三天里每天都有储秀宫里的秀女被遣返回家,如今剩下的并不足二百人——在储秀宫教习礼仪的这三十天,本身就是一种淘汰。用餐的声音太大要淘汰c平日不守规矩和人争执要淘汰c走路行礼学了很久都学不好的愚笨之人要淘汰诸如此类。 剩下的这些人多是出身高门贵胄c见过些世面的贵女,此时觐见太子妃倒不是十分紧张。只是却有不少秀女对荣华富贵太过奢求c对选秀之事太过看重,面对足以决定她们命运的太子妃就十分惶恐,跪下去时身上也抖得厉害。 六娘一眼扫过,虽然是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倒不妨碍她察言观色。其实不必她刻意打量,那跪在第一排c能够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的秀女自然是出身高贵c母家有些势力的。六娘目光便清浅地从前头几位身上扫过,便瞧见了河间王郡主c淮南王郡主c安国公嫡女等先前在闺中时就认识的。五娘虽是庶出,宁国府如今的名望亦显赫非常,便也在第一列,是跪在了安国公嫡女边上的。 能让六娘费心留神的,其实还是她那些京城的老相识。若是小户的女儿,和她不在一个圈子的,就算选进宫也不会翻了天去。六娘把第一列的人看了个遍,又在第二列里头将冯琴认出来了,心里有了底。 她从前是见过冯琴的。那时候和南安郡王府定亲,郡王妃喜欢她,逢年过节都要请她和宁国府众女眷去府中做客,除了冯凌会处心积虑地跳出来吓唬她,她和郡王府的小姐太太们也都见过六娘想起这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初谁都没有料到,南安郡王府会成为她现在最大的敌人。 冯琴比她还小两岁,只是当个幼女,并未留心。六娘是嫡长女,京城里嫡庶是分两个圈子的,所以她从来不会和冯琴亲近。那时候冯琴也不得宠,庶出的庶出,她父亲和她那个哥哥都没有半点出息c跟在嫡枝后头打理些庶务。冯琴这个庶女在六娘眼前简直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然而六娘那时候忘了。南安郡王府不是宁国府,他们家孩子金贵。府中只有冯媛和冯琴两个女孩子,冯媛已故,郡王府怎可能不重用唯一的女儿冯琴呢。 再看冯琴,也还是那个瘦弱娇小的样子罢了,个子蹿高了一点儿,估计和太子站一块儿只能到太子手臂。 “都请起吧。”六娘温和浅笑:“诸位贵女进来专心研习,也是辛苦了。云竹,看赏。” 云竹领十六位身着湘妃色宫装的宫女上来,每人手上都端一银盘。赏赐分下去,只见大半的人都得了一柄绣着梅c兰c竹c菊的凉州蚕丝檀香扇,却有那十来个秀女的赏赐和旁人不同。前头一列,几个郡主和国公c侯爷家的女孩儿都得了碧玉c白玉c红玛瑙c金丝黄玉的簪子,其中左丞相刘子安嫡女又得了一匹蜀锦衣料c南安郡王府县主冯琴得了一对莲花金镶玉镯子。这赏赐不同,众秀女看在眼里,脸上神色也微微变了。 后头一众拿着扇子的秀女自然对前头拿着簪子的人艳羡非常,目色中还流露出压抑的嫉恨。只是太子妃难得来一次,还有赏赐,大家都感激着谢恩。等起来的时候,六娘就预料之中地看到前头跪在一处的秀女们看着刘氏贵女和冯琴两人的目色中都十分不善。 宫廷的残酷斗争,早在这些花朵一般的女孩们跨进顺贞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共同居住在储秀宫的这段日子,也将成为她们毕生难忘的时光和地狱一般的稍微有心思的人都不难察觉,这几日因为各种各样的小毛病被遣返的秀女里,不知有多少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的呢。 五娘手里拿着的是玛瑙簪子。她喜欢热烈的红色,今日身上衣裙也是接近茜素红c颜色却更深一筹的绾色。那一盘簪子分到她眼前时,按着顺序应该给她碧玉的,她却灿然一笑,自个儿伸手从盘子里拿取了仅剩的一只玛瑙簪子。这个举动成功得到了身边河间王郡主的一个眼刀子。 河间王此次送进宫选秀的是嫡次女,长宁郡主。相比起河间王府里男嗣的衰败,他们家中的女孩儿倒是数量既多c才貌又出众。河间王的嫡长女从前是升平公主的伴读,早在一年前嫁给了一品封疆大吏c南疆节度使的嫡长子为妻。为着这次选秀,河间王又给剩的那个嫡女请封了郡主。 比起河间王嫡长女的温婉性子,这位嫡出幼女倒是娇宠地有些过了,进宫之后并不安分。 好在旁人都顾着去盯那得了独一无二赏赐的刘氏和冯琴两个,倒没有更多人往五娘这边看。乔尚宫扫一眼众人,扬声道:“太子妃殿下要考校秀女琴艺。请诸位秀女端琴上来。” 又有数百位宫女,每人抱着一只琵琶上来了,她们都是侍奉众位秀女的宫人。秀女们跪坐在地,接过琵琶,六娘只笑而不语,最前头那位河间王郡主便忍耐不住了,不等乔尚宫发话竟率先站起来,笑道:“臣女等近来研习的曲目中,《谈天音》还算熟练,臣女等便为太子妃殿下献上这首曲子吧。” 六娘看着她便笑了。这几日秀女傍晚练习琵琶,技艺最优秀的乃是一位来自江南水乡的五品巡抚之女,出身不高。只是得到乔尚宫等人赏识c被挑选作为乐曲头牌的,还是丞相千金刘氏并几位郡主。 而那河间王的长宁郡主 方才看着刘氏等人得到的赏赐,她那眼睛可是最红的。 出身高贵c容貌尚可,的确有出风头的本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9章 :紫玉萧 河间王郡主想要在自己面前博得赏识。然而出这种风头是需要代价的,就像几日前丢掉性命还连累了很多人的张氏一样。 “长宁郡主请吧。”六娘朝她点头应允。长宁郡主嫣然一笑,捧起琵琶拨弄了两根弦来听音色是否精准。后头众秀女恨她先出风头,挑的曲子是她自个儿擅长的不是别人擅长的,却也无奈,都跟着一块儿捧琵琶调弦。很快,长宁郡主素手一扬,一个尾音上去就起了个头。后头众女随即齐声弹奏,院内顿时响起清脆而整齐的和音。 六娘端坐听着,面上始终微笑得体,也看不出她对秀女们的琴艺是否满意。 秀女们都是大家贵女,都有些底子,但弹得精妙绝伦的就少见了。六娘面前是将近二百人一块儿弹,更难听出好坏。不过大家这几日练习,节奏和整齐度还是不错的,一首《谈天音》,余音绕梁不至于,声势浩大倒是有的。等一曲弹完,秀女们将琴放下来了,六娘笑道:“诸位秀女蕙质兰心,才德兼备。” 众人忙伏地称不敢。六娘扫视众人,目光浅淡地在前列长宁郡主几人身上一扫而过,却又启唇道:“方才我听着你们之中,当属长宁郡主弹奏地最为精妙了。来人,将本宫那只紫玉萧赏赐给长宁郡主,嘉奖其精通音律。” 长宁郡主一愣,想不到竟还有赏赐,那边云竹已经亲手捧着一只红木匣子上前,打开了给长宁郡主。长宁便瞧见那匣子里头躺着一只通体玫瑰色的玉萧,试探着伸手拿起,玉萧果然比平常竹萧沉得多,触手生凉。 不等长宁惊叹,旁边另一位平王府的县主就惊呼起来了,道:“这可不是前朝梁崇景在长白山中凿开玉石得到一整块紫玉,雕琢而成的宝物么!太子妃殿下竟将此物赏赐与她”一壁说着,眼睛里尽是嫉恨。 旁人起先不知道这紫玉萧还有典故,只是觉得那么大一块玉雕成了萧,怕是十分贵重了。如今再听那县主所说,众人面都面上大惊,压抑不住妒忌神色。六娘今日也是下了本儿的,这紫玉萧是前朝昏君梁崇景的爱物,梁崇景奢侈无度,在宫中设了酒肉池林,在音律上头也自有追求。后来灭国,梁国诸多宝物大半被本朝占据,也有相当一部分流落民间。这紫玉萧就是失传玉器之一。 后来还是本朝负责乐府的官员四处寻找,以高价在西南某小国手中得到它。老丞相周景茂过七十大寿的时候,圣上赏赐他金山银山,其中就有这一样宝物。 所以这其实是六娘的陪嫁。 长宁郡主捧着玉萧,脸上都因为激动兴奋渐渐变得潮红,旁侧众人则妒恨难耐,尤其几个出身高贵恰又擅长琵琶的贵女,更是气得脸都白了。那刘丞相的嫡女刘氏,其父既是国公,又是手里掌权的丞相,实则比长宁郡主的父亲河间王这样空有爵位没有权柄的亲王强势地多,刘氏就比长宁郡主更尊贵。偏不巧,这刘氏自幼攻音律,一手琵琶不说叫善才服,贵女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这回太子妃殿下竟赞赏长宁郡主的琴声最为精妙出色? 刘氏几乎气了个倒仰,论身份论本事长宁都远不如她,可这太子妃 不单当众赞扬,还赏赐了珍稀宝物。 从前没听说太子妃殿下和河间王家里有裙带关系啊! 刘氏和其余贵女的神色,六娘自然尽收眼底——她还怕这些女孩儿们不闹起来呢! “臣女承蒙太子妃殿下赏识,不胜欣喜!”长宁郡主双手捧着萧,双目含波,激动万分地对六娘谢恩。她抑制不住喜色,起身又道:“臣女原本才德浅薄,今后必将勤勉刻苦,在音律上多下心思,不辜负这宝物。” 六娘点头笑道:“寻常人家妻妾只需要擅长女红就够了,咱们皇家却不比别的地方,想要在诸位亲王皇族身边服侍,音律还是顶要紧的。”六娘说这话就是面上好听,实则是因为这群贵女如果嫁给寻常人家肯定是做正室,嫁入皇家多半是做皇妃或侧妃的。说到底是个妾,其首要职责不是振兴家业掌管中馈,而是讨男人欢心,当然要在风花雪月上头下功夫了。 六娘能以国公嫡女的身份嫁给太子做正室那是赶巧了,也是太子挑中了她。如今不说圣上后宫佳丽三千,太子和几个皇子年纪都不小了,后宅早已妻妾成群。适龄没娶妻的宗亲如今并不多,其中身份最高贵的十二皇子还是个纨绔。 再说长宁郡主和刘氏这样的,怕是不能甘心嫁给一个闲散宗室家里的小郡王为妻。做正室又如何?夫家无权无势,不如给太子或者秦王几个有出息的皇子做侧妃。 乔尚宫和众位秀女都伏地道:“谢太子妃教诲。”六娘微笑叫起,抬手令乔尚宫上前,道:“本宫今日既来了,也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你们。” 乔尚宫垂头请六娘示下。六娘道:“本宫看了你呈上来的每日秀女学习的课程,大面上安排地周全,只是还需稍作改动。乔尚宫,自此以后,将秀女们研习熏香的课程全部改为音律,研习女红的课程全部改为进退礼仪的训练。” 这可不是稍作改动了好吧,这是改了快一半了啊!乔尚宫自然不敢有异议,忙领众女官躬身领命。下头秀女一同领命,只是不少人还觉得奇怪。 她们并不明白六娘为何这样做。 六娘再没有旁的话要交代。她和秀女们随意问了几句,不过一刻钟之后命令起驾回东宫。她这一走,四周秀女都纷纷上来将长宁郡主围了个结实,你一言我一语道:“郡主,把紫玉萧给妹妹看看吧!”“我也要看,听说触手生凉?我能摸一摸吗?”“郡主,我就说您音律出众,果然太子妃殿下都这样厚待您呢,您日后有了前途可不要忘了妹妹们” 长宁郡主在家就是娇养的性子,这会儿被大家捧得舒服,大方地允许几个秀女来摸她的萧。因一会儿还要练琴,大家饱了眼福也就散了。倒是几个平日和长宁走得近的秀女和她一同往居室去,其中一人面上神秘,拉了长宁的衣袖道: “郡主,太子妃殿下将咱们练习熏香的课程全部换成了音律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长宁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 只见这位秀女扫视了一眼四周,道:“你们有没有听说,皇上打算册封玉昭仪娘娘为玉妃的” “玉妃?”长宁郡主有些惊奇:“有这等消息?玉昭仪虽然貌美得宠,然而她是梨园歌姬出身,做到嫔位已经是顶了天。怎能怎能册封为正二品的妃位呢?” 这个话头一挑起来,旁边另外两个秀女神色也有些怪异了。她们忙凑近了长宁,神色奇异道:“郡主,出身卑微又怎样,您是不知如今后宫里头为了这事情都快翻了天我也听说了些消息的,圣上最近听玉昭仪献曲儿后,突觉神清气爽c旧疾有所痊愈。从前玉昭仪给圣上弹唱了多少年的曲儿了,从没有这样的功效,圣上问她为何,您猜她怎么说?她竟称自己能够通晓天音,得了上天仙乐,能够治愈龙体旧疾。圣上大喜,对她越发珍爱,遂想要将她封为妃位!” 那先前挑头的秀女也跟着道:“郡主怕是不知,现在内宫里的这件事情都传遍了!”一壁说着面上露出不屑:“如今后宫嫔妃们争宠的手段实在是越发耸人听闻。连‘通晓天音’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到底是贱籍的艺女,上不得台面。” 另外两个秀女听着面上倒笑了,一个道:“上不得台面又如何?咱们现在住在储秀宫里待价而沽,人家却一步登天了。刘妃本是皇后驭下的嫔妃之首,如今玉妃一上位,后宫里可是要变天了。您别忘了,这玉昭仪可是育有一位皇子的,怕是连日后大统”说着声色一滞,忙抬头来环顾四周,看无人才又十分小心地低下声儿去: “咱们都知道圣上年纪大了,疾病缠身圣上如今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长生不老!如今圣上听玉昭仪的乐音就觉得身体安康了,所以如今后宫的嫔妃们,都绞尽了脑汁要为圣上献曲儿呢!后宫音律之风从来没有这般盛行过,也正因此,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为了挑选出更加适合服侍圣上的秀女,才会让我们在音律上拼命地下功夫呢!” 此话一出,长宁郡主和周遭围着的几个秀女都惊了。 长宁脸色变幻莫测,半晌抓了那秀女的手道:“可是真的?圣上为求长生不老在音律上动了心思难怪,难怪!” 长宁郡主自幼生于天潢贵胄,她通读史书,对历史上那些求长生的昏君们都十分熟悉,所以她并不相信天底下有长生不老的办法。年迈的皇帝们为了求长生不知用了多少办法,炼丹c东临北海祈福c与上千处女交欢等等,如今圣上“通天音”的法子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尝试 所以长宁郡主很轻易地就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什么通晓天音的半仙,有的只是蒙骗圣上的伎俩。然而,真能得到圣上赏识,对于自个儿来说那真是一条登天路了。 难怪那玉昭仪数月以来几近独宠,连刘妃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原来她是花了巧心思的 真聪明啊。 长宁郡主握着手里的紫玉萧,轻轻笑了。 关于圣上“通天音”以求长生的事实真相和几位秀女的议论相差无几。 玉昭仪的骤然得宠早已令后宫涌起无限的猜想。而她的确有几分本事,每每她侍奉皇帝左右时,不论吹什么乐器c什么曲子,甚至只是唱一曲民谣,都能让皇帝身体的病痛稍微减轻。日子多了,皇帝越发对她深信不疑。 而很快地,要册封玉昭仪为妃位的旨意在两日之后宣下。皇帝亲自择了半月之后的十月初一日为册封大典,并加封玉昭仪的母族,将其父的爵位从荣安伯封做了荣安侯。 加封圣旨宣下的当晚,玉妃与皇帝同游太液池,湖面灯火恢弘c热闹至极。年迈的老皇帝醉卧美人膝,听玉妃用十音埙吹一首靡乱的《南朝春色》,好不惬意。 彼时六娘正在太子身侧侍奉笔墨。耳中笼罩着从太液池上隐隐飘扬而来的靡靡之音,不禁有些出神,手中拈着的墨石划得三心二意。正怔忡间,手上猛地一凉,太子一双大手已然覆上了她的手背。 “又在想什么?”陈清微笑着,仰头看着她的鼻尖。六娘手上一颤,旋即迎上了他一双星目,浅笑道:“外头好热闹,太子殿下倒是没有一点儿分心的。” 陈清眉头一挑,看了看手上关于淮南水患之后灾民发生疫病的奏报,摇头笑道:“这个国家总要有做事情的人。妙莲,你在担心十二皇弟,对不对?” 六娘被他问地愣住了。低头寻思了半晌,也不避讳,轻声道:“臣妾与您同枝连理,不能不上心。” 有了此前关于利用文侧妃与秦王打擂台的进谏,六娘就知道了陈清是允许自己在政事上插嘴的——只是有进谏的资格而已。 这是因为她和陈清二人的外患远远大于内忧。在夺嫡这种残酷的处境中,只有夫妻齐心,才能多一分胜算。而六娘每每所言也不是女子无知妄言,陈清这才不会反感。 “玉妃娘娘得势也就罢了,偏偏其是十二皇子的生母。”六娘垂头站着,声色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小心惶恐。 十二皇子从前之所以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一是因着年纪太小,二就是因其母出身卑贱,他身上流着的那一半卑贱的血液不被臣民认可。但是如今皇帝也糊涂了,将一个歌姬捧做掌中宝。如果皇帝一意孤行,玉妃在侧煽风点火,谁都不能保证皇帝会不会将龙椅拱手送到十二皇子手上。 太子和秦王之间的拉锯战持续了十年。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玉妃母子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鸣惊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0章 :赔性命 “臣妾先前只是听闻玉妃隆宠日重,也传出要加封妃位的消息,倒是想不到父皇真的这样做了。”六娘说着摇头:“玉妃赢就赢在,她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了父皇最需要的东西。父皇如今什么都不要,只奢求能够活下去” 圣上真的老了。 他在多年前就开始求长生之术了。这些年来,为他贡献丹药的道士c贡献佛经的僧人c贡献仙药的御医数不胜数,但皇帝试过之后都没有太大起色。尤其后来皇帝患上了白斑疱疹,这病根本没法治,身体只会一日比一日衰弱。 皇帝为此还杀了几个进献丹药无用的道士。后来大家献药的时候也小心了,别没够到荣华富贵反赔了命。 “我并不担心,毕竟十二皇弟一时之间还成不了气候。”陈清说着,不知怎地,仿佛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六娘小巧的右手,并且开始顺着六娘的手腕一点点往上摩挲着。他的动作成功引起了六娘浑身的战栗。 太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纠缠一般地抚摸过她 甚至在侍寝的时候都没有过的。 六娘忍不住闭上眼睛去感受他手指的痴缠。 然而下一瞬,陈清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右手手掌和五指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六娘的小臂,那是如搓揉把玩玉器一般一点点蹭上去的。似乎是醒悟一般,陈清随后倏地松开了手。 六娘轻呼一口气。 她没去追问陈清为何会有这样的动作,又为何骤然停止。 “殿下的茶又凉了,臣妾给您换一盏过来。”六娘恭敬捧起那压着两本折子的茶杯,转身亲自去了侧间换茶。 书房里很快恢复了寂寂无声的沉默。 在这个歌舞升平的夜晚,储秀宫中也同时掀起了一场风波。 “你看那边有没有人?巡视的侍卫都走了吧?快,咱们快过去!”两个身着黛青色宫女装束的女子互相拉着手,身影慌张而急促地从储秀宫西侧角门一闪而过。 黯淡月光之下,两个女孩子都梳着细密的刘海儿,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她们的身份。原来这两个正是今年在储秀宫入住的秀女,还都是身份极为高贵的臣女,一人乃是河间王嫡女长宁郡主,另一人就是宁国府庶出五女周梦莲。 长宁郡主跑得小脸儿通红,她养尊处优多年,的确没跑过这么急的路。她从角门钻出来,跑到储秀宫最外头那一层宫墙内,果然看见边上老槐树上垂下来两条绳子。 这都是事先预备好的,为了能溜出储秀宫,长宁郡主动用了河间王在宫里收买的好些人脉,给她一路行方便。不单支开了储秀宫后院里巡查的守卫,还在外墙这边放了绳子。 两人这样处心积虑c不惜违反宫规逃出去,是为了什么呢?原来长宁郡主自从知道圣上如今痴迷音律,就有了心思。太子妃赏赐给她的萧不是凡物,乃是整块紫玉雕刻成的,紫玉相传有安神养脑的功效,在内宫中常用来安枕。而若是这样大一块玉做成了乐器,吹奏出来的曲调也是不一样的。 长宁心里想着:紫玉萧天下无双,紫玉既然有安神功效,怕是对圣上的疾病也有裨益。她此前自己也在储秀宫中试了几次,这萧吹出来的乐音就是空灵地很,仿若从天上来,其醇厚韵味不是寻常竹萧能比的。 若她能够在圣上面前展露,兼之太子妃也夸赞她精通音律,若真能舒缓圣上的病情,她岂不是和那玉妃娘娘一般,能够一步登天了?就算不能,紫玉萧的乐音那样美妙,圣上听了只有欢喜没有厌恶的,圣心一悦随意给她个小小才人的封位也是好的。 长宁郡主的父亲河间王虽然顶着“河间”的封号,实则河间那块封地根本不属于他。中宗削藩的时候所有的皇族亲王都被撤了封地了,不过世袭的封号是保留的。河间王家里如今也有没落之象,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好在两个嫡女生得如花似玉,可以拿出来搏一搏。河间王是奔着家业昌盛将女儿送进储秀宫的,不愿意让女儿嫁给个寻常亲王做侧妃,就想给圣上做小赌一把。 长宁郡主作为家族的牺牲品,原来也不愿意去伺候老皇帝。只是后来她看见玉昭仪成了玉妃,一下子开窍了,明白了她能从快入土的老皇帝身上捞到什么样的泼天富贵。 恰好今夜圣上游湖,这真是个好机会。 长宁和五娘两人互相扶着,抓着绳子踩着老槐树的枝节往上爬。长宁郡主为了溜出储秀宫,原先也想找个伴一同扶持着开溜的。只是到了临头,同屋的两个秀女都害怕了,倒是隔壁房里的周梦莲胆大,愿意陪着她去。长宁心道:周氏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也想着攀龙附凤的。只是她手里可没有紫玉萧,到时候圣上赏识的肯定是自己,她就当个陪衬,最后再给自己当个替死鬼承受储秀宫的宫规处罚吧。 待爬到了一丈高的墙上,朝下一瞧,两人又吓得倒抽一口气。长宁郡主腿发软,颤颤道:“这真的不会摔死吗?要不你先下去?” 五娘道:“不是有绳子么!郡主,还是您先下去,四周侍卫很快就回来了,若是耽搁地久了,人站在墙上老远就能被发现了!” 长宁一寻思:有道理啊,还是她先下去,人站在墙头可不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那么显眼么!她深吸一口气,不去看底下墙根,死死抓着绳子开始往下溜。 五娘坐在上头紧张地环顾四周,为她把风。 只是,当长宁完全下到墙头上的时候,上头五娘突地回过头,一双妙目盈盈盯住了她,微笑道:“郡主,您要当心啊。” 下头死死抓着绳子的长宁看着五娘的眼睛,皱了皱眉头不解其意。然而下一瞬,绳子上传来咯吱咯吱磨东西的声音。 长宁猛地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五娘手里锋利的竹片一下一下切割着宿命一般的绳子。随即,手上的绳子骤然一松,伴随着惨烈的尖叫,她重重摔倒在青石子的官路上。 坐在墙头上的五娘看着她脑后缓缓溢出的鲜血,轻巧笑了。她抓着另一根绳子从墙头两三步跳下来,拾起了长宁郡主身前用青布包裹的紫玉萧。 “这就是冯小姐想要献给皇后娘娘的宝物?”午夜时分,昭台殿内,六娘端坐上首,冷冷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娘。 五娘虽然跪着,面上倒也平和。她将手上端着的玛瑙玉匣子放下了,轻缓地笑:“我费尽心血从冯小姐的屋子里偷来这天山虫草,妹妹信与不信,就不是我这做姐姐的该管的了。不过我还是提醒妹妹一句,不论这所谓的神药有没有治疗和敬公主哑病的功效,皇后娘娘抱着尝试的心态,一个心急,怕是就点头应允了冯小姐嫁入东宫做侧妃了。” 六娘看着五娘面上毫不掩饰的冷嘲,心里火气又上来了。她冷笑一声,道:“五姐姐,您当我不知道您的为人么?四年前五姐姐推我入水塘,两年前五姐姐又害我险些犯了宫中忌讳。我倒是想相信五姐姐都不能了啊。” 比起心胸狭隘c恶毒失德的许氏和刁蛮任性c欺软怕硬的九娘,倒是这个五娘对自己性命的威胁更大一些。 而且五娘本就是个让人害怕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入宫十日间就亲手结果了两个秀女了 “不论怎样,我还是要多谢姐姐。”六娘轻轻一叹,站起来俯身亲手端起了五娘边上的匣子。她小心地掀开匣子盖看了一眼,道:“的确是天山虫草,且是天上南麓的金斑虫草,价值连城的东西” 只是天山虫草是否能治疗哑病,这不过是古老医书上的一个传说罢了。 但正如五娘所说的,冯小姐拿着此药献给皇后,皇后一急,怕是就能立刻下旨将她抬进东宫做侧妃的。天山虫草是贵重的药材,本就有些传神,皇后爱女心切,对这玩意是否能治疗和敬的病症,那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再说了,就算不能治哑病,虫草补气养血的功效也是皇后所需的。 到底是冯家家大业大,连这样的东西都拿得出来。 六娘小心地收好了这一盒虫草,吩咐宫人重赏五娘。 五娘看着云竹亲手端上来的一盘子珠翠宝石,伸手推开了,淡淡笑道:“这倒用不着。我这不是已经拿了六妹妹的紫玉萧么,事先我们姐妹就是这样商议好了的,我懒得再跟妹妹要东西。” 那紫玉萧仍然用青布包着,用一根素锦丝绦挂在她胸前。六娘看着那青布上隐约沾着的暗红色血污,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头。 的确是先前就商议好了的只是想不到五娘会动了杀心。 五娘上一回觐见,告诉了她冯琴要下血本,想要拿一匣子虫草换来皇后的赏识。五娘同时提出了一个方法:由她去窃取虫草献与六娘,作为交换,六娘必须帮助她逃出储秀宫得到面圣的机会。 六娘权衡之下,选择了长宁郡主这个踏脚石。长宁郡主同五娘的心思一样,又是众多秀女中难得家世显赫c在宫里有些势力的人,也只有她能够安排得当,帮助五娘溜出储秀宫。 历年选秀,储秀宫里数百位秀女中能得了嫔妃封号的不过寥寥数位。为了荣华富贵,不知有多少秀女冒险出储秀宫,用各种手段接近皇帝。这其中有赢了的也有输了的,赢的人不但最先获得封位站稳脚跟,因着是暗中得到圣上青眼,封位通常会超出她们原本的出身。输的人更多,按照储秀宫严苛的宫规,无封位者私自跨出储秀宫一步的,杖毙论处。 五娘能够借助长宁的势力平平安安地走出来,是很不容易的。 “不过五姐姐,你不应该杀长宁。”六娘伸出手指敲着身侧小几:“你为了夺她的萧就杀了她,你就不怕河间王寻仇么?河间王好歹是圣上的表兄c怀恪大长公主的后人,在宫外没有兵马傍身,在宫内倒是有些眼线棋子的。你日后做了圣上嫔妃,初入宫的日子怕是并不容易,你难道不怕河间王动用宫中势力与你为难?” 五娘看着青布上的血迹,摇头笑了:“多谢六妹妹挂念我。您放心吧,我自有我的路子要走。” 六娘不置可否。 五娘俯身磕了头,道:“六妹妹保重,我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先告辞了。” 她很快退下,身影埋没在了沉沉夜色中。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很快在第二天引起了储秀宫中的轩然大波。 六娘早已知道出了什么事,当尚宫大人连滚带爬地扑进东宫昭台殿的时候,她的面色是十分从容的。 只是当她乘着步辇抵达储秀宫,听了储秀宫中女官禀报之后,脸上从容平静的面具就破碎了。 她惊愕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五个教引嬷嬷,道:“昨日夜里只有长宁郡主违制出了储秀宫?” 而不是长宁郡主和宁国府五小姐一块儿出去? “是啊,长宁郡主想要去太液池那边见皇上,越制逃出储秀宫,却在爬墙的时候不慎掉下来,摔死了。”嬷嬷浑身颤抖,她明白,储秀宫出了坏规矩的事情她们这些教引嬷嬷是难辞其咎的。 六娘面上有些急切。她脱口便问道:“本宫的姐姐呢?宁国府五小姐,她在哪里?”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五娘怎么样了。这种急切中夹着五分警惕四分不安,只有一分是属于亲姐妹的关心。六娘对五娘永远充满恐惧,她不知道那个性格诡异的姐姐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当事情的结果超出计划时,六娘就更恐惧了。 “您的姐姐?”几个嬷嬷倒被她问得愣住了,因为她们一大早就被长宁郡主的死讯冲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大家睁着眼睛思考了半晌,才有一个人跪着膝行两步上前道:“回禀太子妃殿下,昨夜您的姐姐,宁国府五小姐一直在寝室中,不曾外出过。奴婢今日一大早进去查寝室的时候还亲眼看到五小姐起来喝了水。” 回话的人说完,又道:“太子妃殿下请放心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1章 :皇后忧 她们倒是没有觉得太子妃问这句话有什么奇怪之处。宁国府的五小姐是太子妃的亲姐姐,昨日储秀宫可是发生了可怕的血案,太子妃关心自己姐姐的安危,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但是,六娘并没有因为这样看起来会令她安心的回答,而真正地安心下去。 相反,她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五娘昨天晚上没有去圣上跟前么? 她费尽心机逃出储秀宫,难道就什么都没做?不可能吧 可是如果她真的得到了圣上赏识,那这个时候储秀宫接到的就是册封的圣旨,这几个嬷嬷也不可能来回禀说五娘昨夜一直在寝室里。 五娘明明跟着长宁郡主逃出了储秀宫,半路上杀人越货夺了长宁的萧,还去了一趟东宫将天山虫草献给自己。难道 做完这些之后,五娘原路返回了储秀宫? 哦,对了。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五娘面圣没有成功,但她也没有赔上性命。老皇帝对她不感兴趣,她没捞到封位,却也平安地回到了储秀宫,并且没有被人发现。 六娘想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是啊,只能是这样了。 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心。是要庆幸五娘没有进宫成为第二个玉妃,手中掌握了权势后对自己有所威胁?还是要担心五娘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而正在这时候,五娘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凑在这太子妃殿下!”五娘睡眼惺忪地揉着脸颊,发髻也没有梳好,被两个女官引着过来。她走到了近前才发现六娘竟过来了,连忙跪下行礼。 六娘很想翻一个白眼。她抬手示意五娘起来,微微咬了咬牙,才做出了一副关切的模样,道:“昨夜储秀宫里有一个秀女出事了。姐姐,你不要紧吧?你睡得好吗?” 五娘听了这话,从地上爬起来就笑了:“原来太子妃殿下清早过来,是担心臣女的安危啊。臣女真是感激不尽。殿下放心,昨夜臣女一夜好梦,也没有被什么可怕的事情惊扰了。”说着环顾左右,问身边仍然跪着的秀女和嬷嬷们:“你们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大家脸上神色都十分惊恐。还是六娘回答她道:“姐姐,这时辰还早,你再回去睡一会儿吧。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不守规矩的秀女,深更半夜在储秀宫迷了路,结果不小心摔死了。” 这话一出,四周秀女和女官们才真正吃了一惊。 “迷了路然后摔死了?”尚宫大人震惊地问道:“可是长宁郡主分明是” “长宁郡主就是迷了路,不慎摔死的。难道还能是别的原因?”六娘倏地转过头来看着乔尚宫,她的脸上有着罕见的严厉与冷峻:“难道乔尚宫希望储秀宫所有女官都因为长宁郡主不守规矩,而被降罪?还是希望死去的长宁郡主顶着一个违反宫禁的罪名,河间王再顶着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 乔尚宫吓得脸色刷地就白了。 是啊,太子妃殿下说得对,这件事情不能把实情报上去 如果长宁郡主成功勾引到了皇帝,那还好,皇帝给了她封位,储秀宫没有过错反倒有功了。然而长宁郡主失败了啊还摔死了,历来有秀女逃出去被抓住了,后宫里的皇后娘娘和昭德妃娘娘都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储秀宫看管不善的女官们。 她这个尚宫连带着所有的教引嬷嬷都没有好下场!上一任尚宫不就是在五年前的选秀中,因为秀女出逃受了牵连,才被削职的吗! 再说了,长宁郡主又不是一般的秀女!她出身高贵,她的父亲河间王是圣上的表兄c怀恪大长公主和驸马都尉李家的后人,是皇亲贵胄。她惨死宫中已经是很不幸的事情,如果再因为她违制出储秀宫而被降罪c河间王府得一个不善的名声,河间王能咽得下这口气? 虽然这件事情的过错在长宁郡主,但是真正闹起来,皇家脸上也不好看。最好的办法就是替长宁郡主遮掩过去,保住河间王府的名声。河间王欠了储秀宫这么一个人情,也就不好意思追究女儿的惨死了。 乔尚宫在很短的一瞬间想明白了六娘的意思,不禁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太子妃殿下肯出头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她们这群臣子们能够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了。 “太子妃殿下明察秋毫!”乔尚宫伏在地上对六娘叩拜。 她身后的女官们都跟着跪拜。大家都不是傻子,也都明白六娘的意思了。 六娘满意地看着她们。 “来人,端五百两银子上来,请宫中内务府帮忙用红木打一副棺材。”六娘吩咐道:“将长宁郡主的尸首好生地安顿了,送回家中。” 乔尚宫连忙道:“奴婢遵命。”又补充道:“太子妃殿下真是宅心仁厚。” 太子妃殿下亲自出钱给长宁郡主打棺材,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毕竟宫里还有半夜不得出门的规矩,深更半夜离开寝室不小心摔死了,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乔尚宫很快领着两个女官下去办差了,六娘在储秀宫里略站了一会子,叹了一口气。 她倒不至于为了长宁郡主的性命悲春伤秋——就算没有她和五娘,长宁郡主受不了后宫荣华的诱惑,早晚会想办法同圣上私会的。就算没有五娘来害她,等她真到了圣上跟前,就会有后宫里所有的嫔妃们来将她当做敌人,到时候怕就不是摔死这么简单了。 不安分的秀女们被绞杀c被杖毙c被毒死c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暗害,那些死法都是非常可怕的。 六娘是觉得烦躁。因为五娘再次逃脱了她的预料而烦躁,因为得罪了河间王而烦躁。 河间王又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一定能够查出来杀害长宁郡主的人就是五娘,这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她这个做妹妹的也会被五娘牵连。 周梦莲真是她命中的克星,她这样想。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五娘这个时候同样在心里想着:周妙莲真是她命中的妨碍呢。 “为了选秀之事你几乎日日来凤坤宫操劳,真是辛苦你了。”皇后慈祥地微笑着,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六娘。 六娘从储秀宫出来之后并没有回东宫,而是直接去了凤坤宫。 自选秀以来,尤其是自秀女们进宫以来,她就三天两头地往凤坤宫里跑。 “儿媳年轻,遇上选秀这样的大事自然尽心尽力,唯恐哪里出了差错。”六娘面目恭敬地看着皇后,又笑道:“皇后娘娘更辛苦呢,儿媳不过是操劳些蝇头小事,皇后娘娘操劳的事情是儿媳做不来的。” 摆平各大氏族c各位宗亲和后宫里嫔妃们的势力,让选秀依照皇帝的心意进行下去而不是被他们所左右,这可不容易。 皇后倒是不在意,点头道:“每年都是这么过的。” 她面上露出怅然之色。 是啊,每次选秀后宫里都会进入更多的妾室。身为皇后非但不能有丝毫的埋怨,反而还要帮助皇帝在众多秀女中挑选佼佼者充盈后宫。 六娘面上也露出惆怅来,因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皇后娘娘现在所过的日子就是她将来的人生。如果不顺利,她还过不上皇后娘娘如今的日子呢 “殿选也将近了,你将储秀宫的册子拿上来。”皇后朝着六娘吩咐道。 六娘忙应了,从身后侍女手中选了一本朱红色封皮的册子。这个册子和从前初选的册子可不一样了,这里面记载的是如今仍然居住在储秀宫里的秀女们的一切底细。 包括家世背景c脾性德行c规矩举止c才能技艺等等,很多东西是秀女们在储秀宫居住期间,由教引嬷嬷们考察之后报上来的。 半月过去,储秀宫里每天都在遣送秀女出宫。秀女的数量从第一天的二百一十三人锐减为一百五十五人。 “儿媳按照母后的吩咐,挑选了其中出众者供母后参详。”六娘垂着头道,一边躬身将册子奉给皇后。 皇后伸手接过来。刚翻开,她脸上一双细眉微微蹙起,道:“妙莲,你大概还不熟悉选秀的规制,我让你挑选出众的秀女,是让你选择那些出众到足以服侍圣上的。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伺候圣上,你不需要挑出来这么多。” 六娘挑的人太多了,她在第一页名字的附录里,用朱砂小篆密密麻麻地圈出来二十多个人。 皇后认为一定是六娘年纪小从没经历过选秀,而且自己交代地也不够清楚,导致这孩子将稍微有些本事的秀女都挑出来了。 她要的只是最后能进入后宫,威胁道她的凤位乃至东宫地位的秀女。 六娘垂头听训,半晌,犹豫着道:“母后,儿臣瞧着今年秀女佼佼者众多圈出来的这些人也都是” 皇后一愣,更加细致地朝那些名字看去。 这一看,皇后的脸色由红转白。 她拿着册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是的,六娘没有办错事情。这二十多位秀女都是出身高贵c容貌美艳c早有贤名且知书达理的出色之辈,其中大多数人皇后都有所耳闻——毕竟京城和各州郡数一数二的名门贵族就那么些人。 她们都有可能,甚至全部都会被圣上选中塞入后宫! 皇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汹涌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翻看这些秀女们的家世底细。家世大概不必细看了,一大片的郡主县主,家里定都是世袭的贵族。皇后翻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又命令六娘拿画像过来看。 皇后一张一张地翻画像的时候,脸上都开始由白变青了。 终于看完了,她恼恨地一手将册子拍在茶几子上。 六娘面露惶恐地站着。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皇后对她道:“本宫不是生你的气。” 六娘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后叹了一口气:“是我大意了,往年都是等到殿选前半月才开始看这些倒是忘了今年和往年不大一样。” 当今圣上后宫内宠颇多,从前几乎是连年选秀的。这一回却是隔了五年,才 各大世族有五年没有送女孩子进宫了,自然着急。 而且皇帝的年纪这么大了 这些人就是在赌!这是一场豪赌,他们赌自家的女儿能不能像玉妃那样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或许不是这一点,而是各大氏族想要将女孩子们当做护身符。 皇位更迭,皇子们血腥争储,这是最危险的时期。家里送一个女孩子去伺候年迈的圣上,这份功劳,就算真站错了队伍或者出了什么事 不管是在生命最后因为不甘心而性情疯狂c大开杀戒的圣上,还是皇位不稳c政权动荡的年轻的新皇帝,都会对这样的家族网开一面。 皇后此时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名册,才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事情。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之前一直觉得,世家贵族们不会愿意把家里如花似玉的女儿送给年迈的圣上,显然她想得太简单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