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翼古札》 正文 引 子 红色,凝血的暗红色。 ——窒顶及盖,穹苍寰宇满目如怒!碳炼残焰般跃乱,沉乳浊油般胶着翻滚! 那种诡谲的红,早漫过了众生唯余的希翼,将心头残存的勇气吞噬了去! 放弃吧,放弃吧一一一一一 一幕幕离乱凄惶,昨世今生!这样那样的自己c抑或是这般那般的他,都是错的吧?都是泪都是血吧? 这般被责怨被诅咒的生生世世,终究要这样结束了去?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不能呼吸。 是血腥味。生冷腥膻,如熏炙腐骨,浸透浊血,那般呛人喉舌,吐纳相迫! 都结束了吧!你说的那些可笑的故事,一层层套着的都是阴谋!是谎言c是欺骗! ——可为什么心却这般痛,这般不甘? 耳际轰鸣不绝,直至听不清任何声响。紧窒在周围的庞大气旋,撕扯挤压。 撕裂,恨不得把一切撕裂! 她委坐在那儿,衣发浸透,零落地紧贴着一切可以紧贴的东西。瘦弱的指掌,颤抖着撑向地面。地面,是一片无望的湿冷和软腻,像是泥?又或者,根本就是腐败的尸肉! 没有力气站起,每一次用力,腹内便暴起一阵僵冷巨痛,抽干她所有的气力! 她抬起头,豪无生气的眼睛凝满和此时的天空一样的浓暗血色。她瞪着面前那个陌生的背影,想笑,想哭,却笑不出,也哭不出一一一一一 那是一个少年,十六七岁的身量,与她一般的狼狈。沾染浓浊血雾的黑发在气旋中狂乱飞洒,并不宽厚的育膀不住战抖。他的左臂无力地垂在一方巨石上,整只手掌血痕淋漓,赤目的红不住地自腕间流落向石下混沌的湖面。右掌却仍死死顶着前方! 右掌外寸余,暗红天幕在此际弧落,晃亮作一道如有实质的屏障! 无数扇动着巨大翅膀的人形异物在光屏外狂冲暴突。它们高高腾起,尖呖着俯冲直下,悍不惧死地撞击天屏,咣咣声响如疾雨敲窗! 离乱光影间,一锦袍长者,在光屏外兜转不止,不时运掌将一捧捧金红灵力拍向天屏,剧震不息却仍撼之无能。 “翼儿,到这时候你还护着她?!为了她,你受了这么多苦,值得吗?她根本就已经不要你了,根本就记不得你了!凤心血丢了没关系,这是天意。父王带你回锦翎宫,就算耗损万年修为,也定会治好你!你还有小婉,还有雅儿,只要你喜欢,仙禽界任何女子,都是你的!一一一一” 长者绝望的声音,从愤怒早已转作了哀切,倔强的少年,却不为所动。声音已是幽弱,却没有一丝退让。 “父王,一一一一一一一恕孩儿不孝,我不能让您伤害雪儿!”他浑身瑟战,却仍拼尽全力,护着这一方小小水潭,和潭边的女子。“一一一一一我早已利用玄天界天雩之气暗下禁制,就算雪儿反悔,孩儿便是倾尽一身精血,也足以护住玄天界千年一一一” “你以为这么做就能保住玄天界了吗?你若死了,我就让整个玄天界的生魂陪葬!”长者两臂乱舞激愤如狂。 “呵一一一一呵呵――”少年面对父亲的暴怒,忽而脱力般失笑,肩背颤抖,眼泪却在脸颊滴滴滚落:“一一一一一您忘了孩儿早已练成了悯天幻影诫?孩儿的血一旦与天雩之气相融,便能阻断果孽湖外一切法力的侵入!呵呵,您要想毁了玄天界,除非倾尽三界之力,将天雩之气抽净!一一一一一到那时,玄天界便已与人间无异,孩儿纵死,也无遗憾了一一一一一一一” “你,一一一你!”老人听得此言,怔怒半晌,突而跺足痛哭: “翼儿!我的翼儿!!一一一一你,你这是要逼死为父吗?” 少年俯首而默,手掌倏然失力,贴扶天幕缓缓委下身去。轻轻的挫泣声,风唳中隐约不灭:“父王,孩儿累了一一一一求您,放过雪儿!她没有错!当初是我不服天帝对仙禽界的管束,才故意到镜尘庄诱惑的她。这一世的南宫雪已经怀了我们的骨肉,求您一定护好她们母子,把孩子一一一一一带回百羽山。玄天界,玄天界有我们十二世的过往,孩儿舍不得,舍不得一一一一一一一 “杜樊欣,你休想!一一一一一 身后传来幽弱的切齿之声,少年浑身剧震,艰难地转过头,逆光一个瘦弱人形,摇摇而立,一柄森冷短剑执于其手,散发着侵骨的白色光焰。 “雪儿,对不起一一一一一” “不要叫我雪儿!我不是你的九妆雪!”喝断他,有什么在胸口炸裂,那般痛疼:“我不会让你如愿的,绝不会!”她张起浑身余力,短剑回转,赤目白光闪过,径往自己腹下划切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啊!”惊瑟中振起,女子下意识地将双手捂向自己腹部,手臂传来一阵酸麻刺痛,沿臂游窜。她皱眉长长忍过,不觉怔怔出了神:“怎么趴桌上睡着了?一一一一为何又做这个奇怪的梦?” 夕照自细镂的窗格透射进来,将桌上焦尾古琴的弦影长拉至屋角。 揉着酸麻的手臂,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片迷惘伤色一一一一一 “唉,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薄怒怜叹,女子慌忙抚了脸颊站起,敛衣笑道:“尊老,您回来了一一一您老人家这一去,可让我好等。”声音柔婉悦耳,清亮似水。 “咦一一一一一我才去了几个时辰,你就等不得了吗?”逆光一个斫长身形,飘然卓尔,自门外缓步而来:“你那害人的大师兄,你一等他就是十五六年,怎也不见你嫌久?” 一道者身袭褐青得罗,大袖飘摇,望了眼女子微现潮红的清丽脸庞,信步转往内室,口中低笑问道:“我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可又发生了什么吗?” 女子埋头跟进,涩声道:“大师兄一一一正到曳云山庄交涉。” “哼,想必任曳云要过河拆桥了吧。”道者冷哂振袖,已至内室中梁下一团桌前,桌上置了一面清水铜盆,隐嗡声传出,似是人语,交杂着器物碎落和打斗的嘈杂。 道者望向盆中,微微皱眉,脸庞轮廓棱然,眉斜入鬓,冷肃鹰目不怒自威。女子在其身后一步之遥蹙眉而立,抬头担惊的望了眼道者,欲言又止。 “砰”一声大响,铜盆剧震。 道者咦了一声,倏然抬手箕开右手五指,立时一道紫影自其掌心崩出,贴着盆中半盈的水面疾疾掠过。 盆中清水,如镜倒悬,映显出一幅清晰影像: 影中所在,乃一待客的茶厅。堂首一华服老者,削瘦腊黄的脸面,正气极败坏地朝长身立于厅心的蓝衣男子喝骂道:“你想出尔反尔,大不了一拍两散!” 他身侧的茶案上碎瓷狼籍,茶水泻了一地刚才那一声响,原是他一掌震碎了茶盏。 厅心的男子缓缓挺了挺胸,轻提唇角淡漠而笑,微眯的凤眼寒光乍现,自舌底悠悠迸出一句话来:“此一时彼一时,陆少秋是我的,我决不让人动他!”他语音不高,却字字锥人耳鼓。厅上环立的一众江湖客,闻言俱各惶惶。 “你!一一一一”任曳云僵直的嘴角不能自已地抽动起来,浑身战抖:“当初,人是你交出去的!你不义我便不仁,要人你自己去,休想借我山庄一兵一卒!” “既如此——多谢庄主成全了!”男子望着老者颓倒座上始现了古稀惨颜,蓦地释然一笑,背转身,孑然清冽的背影消失在满堂惊噪之中。 “唉——不要看了。”道者长叹一声,拂袖抹去盆中影像,负袖仰向天窗,许久方道:“坏小子疯得厉害,只怕要吃苦头了。” 他一语甫出,周身逼人气势倏然消散。女子紧绷的双肩舒缓开来,随即却双眼赤红,慌忙低头隐去眸中泪光。 厢房内静了一静。 道者摇头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天阳,迫不得已只能用分魄大法,将他的真元三魂带回镜尘山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我一一一一一我不想与他见面。”女子黯然咬唇,背转身去。道者无奈地摇头:“雪丫头,你还躲得下去吗?明知此去毓泊台大祭,他必死无疑,还是执意要救陆少秋,分明已绝了生意。你真忍心看得下去? 女子两肩颤动,低头不语。强忍得良久,方转身来咽噎泪落:“求尊老对他一一一一手下留情!” 道者见她这般梨花带雨的娇凄景象,心口大痛,记忆中一个倔强得令人心酸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师父,雪儿求您!别教我和翼哥哥分开!不论有多难多苦,我们都会撑下去!”一一一一一一 他慢慢仰起脸,隐去眼中哀痛,伸手拍着她肩膀喃喃道:“你放心吧。坏小子虽然不成器,但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玄天界可就要不妙喽一一一一” 女子闻言面色稍和。拾袖沾尽残泪:“尊老,我一直不明白,您和大师兄认得嘛?为什么您这般在意他的动静,让我留在镜尘庄监察人世,还带了秋儿他们到天阳。他们一一一是真的死了吗?” 道者微微偏头:“此事说来话长,待得时机成熟,自会让你们知晓。”他负了左手,右袖当胸,仰首叹道:“留你在镜尘庄不让你去转世,是想让你看看,杜圣心没有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女子眼中泛起一丝幽黯,低下头去。道者叹了口气,终又不忍地宽慰她道:“至于陆少秋他们四个,我只是将他们的三魂导入玄天界,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梦而已。等这个梦醒了,能不能记得玄天界发生的事,可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转身行至外室,捧起长案上一只镶蓝锦盒,小心打开,立时有虹影金茫流泻而出,满室异香。 道者伸手,细细抚摩盒中一卷古篆题名的蓝锦手札,眼现凄茫之色:“《锦翼古札》的第十三卷,终究还是要写下去的一一一一也不知,何时才能终了一一一一” 他收起眼中苦涩,长长叹了口气,复又小心盖上锦盒:“时辰差不多了,我必须即刻赶去。他来时必已万分凶险,你和姜童收拾一下北院,备下一应法阵准备着救他!果孽湖那边你也要小心看着,我迟则三个时辰,必定赶回。” 闻听道者就此欲去,女子急忙追将出来:“您等等,我我的百花苑怎么办啊?” “你想藏起的不止是百花苑吧!教了你那么久,若还做不到,就还让你那大师兄来替你当花匠吧。哈哈哈哈哈哈一一一一一” 大笑声中,袖影浮掠,身影已消失于轩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札 怨笛古道挽离愁 苦雨凄风祭寒秋(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白玉郎。这个故事,还得从人间界说起。因为那儿这天的天气,可没有玄天界这么好。好吧,我重新写: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六日,雷雨。 不要问我冬天为什么有雷雨,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到这个问题。 今天,是我爹和妹妹的头七,我只想带着他们,还有娘亲的骨灰,尽快躲回梦婵宫去。 是的,躲! 离开梦婵宫不到两个月,爹娘和妹妹,三个至亲之人离我而去,爹爹说得没错,果然,这个江湖,不适合一个来“混”的人。它让我害怕,让我疲惫一一一一一一 云凤陪着我启程,她说想送送我爹。尽管这话还有三分假,还是替爹爹感到欣慰。 我知道云凤很担心我,可她同时又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另一个人一一一一 陆少秋,他是我的朋友。但同时,我不想否认,我心里深深地怨他,妒忌他,又羡慕他。 因为有他的存在,我爹在失去了至爱后变成了一个人人畏惧又憎恨的坏人,但最后却也是因为他的存在,放弃了自己一生追逐的霸业。尽管很多事,都和他本人扯不上直接的关系,但为什么最幸运的人,永远是他? 我想,我看不透的不光是这个江湖,还有江湖儿女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塞外邪教“血月教”主相人魇约战中原群侠于离合谷。副教主杜圣心觊觎血月教势力,架空中枢,暗殖移嫁,妄图鸠占雀巢,使“阎罗谷”东山再起,被其师弟龙啸天识破。缠斗之际,龙啸天生受杜圣心垂死反击,同归于尽。相人魇亦死于陆少秋心剑之下,中原武林的一场浩劫得以化解。 然而陆少秋伤重,众人束手。幸得杜圣心临死将不世圣物血兰金丹让出,才救其脱险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苦雨凄风祭寒秋,离人心上,添愁—— 又当黄昏。 这场雨,慼慼然坠了数日。时已就冬,泣雨绵缠滴漏无尽,更添得几分寒意。 西出商丘三十余里,黄河连接离山的弯道缘沿,冲积起一片宽坦的河谷。名“离合”。 就在七日前,离合谷内积尸成丘,覆血漂杵。一夜之间,这段从无水祸的河谷潮奔浪涌,仿佛再见不得这不平人世欲将一切罪孽荡涤个干净!无数豪杰,埋骨在那黄河的滚滚流沙之中! 离合谷外有一小村,稀落三十余户人家,名唤“尖竹”。现如今,迫于水祸的当地村民转迁过半,这条泥泞的村边小道,便更显冷清了。 伴随错落的蹄声,山雨越见微薄。迤逦南来的两骑上,一男一女两个一身素孝的年轻人,眉凝疲色,纵缰缓行。 “吁——”一声轻唤,左骑上那名二十上下年纪,鬓梳细辫,五官装束微带异族高俊的男子倦怠地勒住了缰绳,将肩上雨蓑向后轻轻甩出,加盖在马臀左侧一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箱之上。握了掌心一支非银非玉的二尺长笛,翻身下了马。 女子微怔,随手勒停了坐骑。 湿凄的山风中,飘洒开悠漫的管笛之响,空廖寂清,低咽如诉。 女子望着他渐被细雨沾湿的素衣,双目微湿,缓缓转注到他坐骑后侧的那只行箱上。 行箱里,是两只骨灰瓷坛。是这场雨刚开始下起的那天装起的。 笛声嗄然而止,雨丝一刹间恍又稠密起来,山林笼罩在一片薄纱中越发得迷离。女子下了马,默然来到他身后。 男子缓缓仰首,涩叹道:“云凤,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一一一一一一也许像小婵和司马青云那样,该依照武林的规矩,‘死在哪儿,葬在哪儿’,不该带爹娘回梦婵宫去。”他语声中掩藏着无尽的倦意,仿佛恨不得做完了什么事就永远不再做了一般。 女子微惊,双眸漾动,半晌强起一丝笑意,轻笑道:“没有啊,带你爹娘回故里,没什么不对呀。”男子突然倦怠一笑,目光凝注脚下,长吁了一口气,提声道:“真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我爹生前一一一一那般对待大家一一一一想不到,你还愿意陪我送他这最后一程。”他漫不经心地笑,眼中有一分令女子感觉似曾相识的凄伤。 女子黯然淡笑,一字字道:“这是应该的啊。一一一说到底,令主毕竟是我的授业恩师,不论他以前怎样,对我,还是最好的。一一一一一送他回梦婵宫也是我分内的事。” 男子冷笑,眼中已有泪,辛涩至极:“是啊。----可笑这世人,又有几个会如你这般想!每个人都只会记着别人的坏,谁又会记着他的好?哈,哈哈哈哈一一一一” 他突然无力地笑起来,转身向着山路尽头一座残破的避雨廊亭,良久,方哑声道:“过了前面的亭子,你就转道回洛阳吧,不用跟我回梦婵宫了!” 女子急道:“不成,我一定要去梦婵宫的,白公子,我一一一一一我不放心你呀!” 男子摇头苦笑道:“云凤姑娘,你太善良了,可也太傻了不是吗?”他一双闪烁的眸子回望她,仿佛要从她的眼中看见她不为人知的无奈: “我知道你不会永远留在梦婵宫陪我,既是无缘相偕百年,你又何必让我放不下你呢,倒不如给一刀痛快的,别再让我牵牵绊绊一一一一一一”他将目光转向他处,语调变得生硬。上官云凤哽咽道:“我一一一一我一一一”她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这个男人会变得这般绝决,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白玉郎——九幽阎罗谷主杜圣心和梦婵宫宫主倪姬的儿子。那个意气风发,脸上无时不挂着潇洒和无畏笑意的少年,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沉重绝决的呢?上官云凤有些茫然,像,太像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这在上官云凤看来,却是件令她放心不下的事。 她怕杜圣心的死,会一直在他心里留下个阴影。倒不是因为他父亲的仇怨不能向谁人索报,而是因为他临死送给陆少秋的那粒血兰金丹。 每个人都已看见了陆少秋在杜圣心心目中的地位。然而每个人又都疑惑:那样的一个人,那样一种感情的羁绊,多少是因为陆少秋本人? 抑或还有更多,是缘于其它人? 而那些人中,恬恬的,没有他的亲生儿子白玉郎! “云凤,你还是回洛阳吧,”白玉郎感觉空气有些稀薄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服自己强装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道:“你若再不去追少秋,就不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吗?”他本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却无心惹得佳人轻锁双眉。 上官云凤转过头涩声道:“他心里,只怕从来都没有我,我也早已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一一一一一” “是吗?”白玉郎轻嗤一声:“若真如此,那天他听说你要随我回梦婵宫,何以那般失魂落魄?” 上官云凤霍然回转身来,却故作淡然:“有吗?什么时候的事? 白玉郎望着她眼底难掩的期盼,暗是皖尔,伸长脖子吸了口气道:“你不想知道陆少秋去了哪儿吗?” 他开始抹尽了刚才的伤愁,又回复到往日的豁达,将手中金钢笛轻漫地转了两个圈花,侧回头来炯然地望着云凤。 上官云凤迟疑得一瞬:“他不是和小君送昆仑派的几位前辈回去了吗?” 白玉郎漫笑着摇了摇头,自语般轻声道:“看来小君姑娘说得真对,你们两个若再这般拖沓下去,只怕真要一一一”他突然哑然失笑般止住了声。 山林的雨丝复又浓密起来,天色也渐渐暗了。 上官云凤不解地抹了一把被雨水沾湿的头发,惑然道:“怎么,难道他真的去了洛阳?” “是,确切的说是九幽阎罗谷。” “九幽阎罗谷?阎罗谷不是早就毁了吗?”云凤更是迷惑,凝思半晌后恍然道:“对了,谷底葬着岳雪梅的百花冰宫还在,他莫不是去了那儿?” 白玉郎点头道:“对,那天我收拾爹爹的遗物,在《混元密笈》里夹着他留给陆少秋的一封信。” “给陆少秋的信?”云凤错愕地睁大了眼。白玉郎酸涩地淡笑道:“是啊,是一份不归谷百花冰宫的机关破解诀图。他说若他有个不测,就让少秋带他母亲回镇江安葬。”他低下头自嘲道:“他无论何时都记挂着岳雪梅,连自己的生死都预测在内,却就个只言片语都不为我留下一一一一” 上官云凤无所适从地强笑了一下,柔声道:“你该不会生了他的气吧。” 白玉郎在渐渐稠密的雨帘中轻轻地笑,继而大笑。终于敞开了心怀摇头道:“看来,你对我爹爹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怪不得他那么疼你,我都快妒忌你了。” 他自嘲的笑脸在昏落的天光中开始变得模糊,云凤笑接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如果我是你爹也不会留信给你。” “哦?为什么?” “因为你心怀豁达,他不必为你担心的啊,”云凤微提了声量,恳切中故带着戏谑。白玉郎望着她昏暝中隐稀闪亮的双眸,知她有心宽慰,心中感激。长吸了口气喟然叹道:“是啊,也许爹爹一一一一一一开始就从来不‘担心’我。” “不担心你就怪了!”身后山道突传来一个朗亮俏皮的男音,二人闻声转头。自方才来时路上,急急弛来两骑人马,昏暗雨帘间,轮廓面貌渐渐明晰,上官云凤蓦得一喜。那前首垂发悬雨的年轻男子却不是陆少秋是谁 他背后包袱内不知装了何物,鼓鼓地突开一大块。层层包裹的油麻布角不时滴着水珠。他身后的青鬃马背上,被颠簸得面色腊黄的美貌女子却是陆少秋自小定亲的未婚妻义妹——连小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札 怨笛古道挽离愁 苦雨凄风祭寒秋(下) “少秋,你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白玉郎言出刹那,才觉自己的话语有些笨拙。陆少秋笑道: “不是我们来得快,是你们走得太慢了吧。”他控稳坐骑翻身下马,冷不防一旁的连小君持身不稳,从马背上载倒下来。上官云凤不及大惊,白玉郎已下意识一个健步抢上,连小君一头载进了他怀里。 白玉郎大是错愕,连小君更是羞窘难当,无奈周身虚浮无力,挣扎得几下,才在众人的搀助下立定了身子。她苍白的脸色仿同净瓷,呼吸幽浮,云凤连忙上前关切问道:“小君姐,你没事吧?” 连小君勉力扶额道“没什么,只是这几天里,老是觉得头晕。过一会儿就好了。”她声音微弱,脸色更见不佳。陆少秋锁眉道:“也是怪事,我们离开阎罗谷那天她就开始头晕,每天都要发作几次。” 云凤突有所感,急问道:“你们进谷时有没有吃谷口藤萝香草的茎瘤?”二人齐摇头否定。云凤道:“这便是了,阎罗谷里的金星丹灵草有毒,只有藤萝香草的茎瘤能解。好在小君姐中毒不深,这附近的山林也许能找到藤萝草。”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找。”陆少秒说话着便要迈步,已被连小君扯住了衣袖切切道:“小泥包,不要走开,我好怕一一一一”她战瑟着将整个身子偎向陆少秋怀抱,陆少秒只得抱住了她细声慰道:“不用怕小君,我们都在。” 上官云凤默默转过了头,退开两步。白玉郎目光随向她,正不知如何进退,远天外忽传来一声闷响,霆光耀目,细密雨丝刹时化倾盆之势而来,将正自茫然的四人淋个囫囵! 陆少秋低骂道:“这大冬天的怎会打雷,这天莫不是疯了?”他忙将小君推向云凤方向,指着不远处一座塌缺了一隅的廊亭道:“云凤,你快带小君进桥亭躲一阵,我和玉郎就来!” 上官云凤收拾起心绪,上前扶了小君,急急向廊亭避去。 此时雨势愈大,雷助风声,雨推电势,山林漆黑一片,远近景物在闪电的焰光中魅影鬼舞,煞是可怖。陆少秋顾不得身上湿寒欲战,哆嗦着去牵他和小君的马匹。白玉郎也忙不迭地拖拽他和云凤的坐骑,谁知他那雪青马受了雷电的惊吓,乱蹄杂踏,低声惊吠,硬是驻在原地不肯前进。 白玉郎心中焦急,挥手在它后臀拍了一掌,岂料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人立,将颈鬃上的雨水甩得飞散四溅。白玉郎素喜洁净,下意识闪身后避,回眼看时,适才覆于马后行箱上的雨蓑已溜落在地,雨水正向行箱深处不住地倒灌。 白玉郎眼见得此景,心中凄楚,竟呆立在原地眼望着那疯马儿耍泼。 陆少秋惊觉有异,急忙回头来喊道:“白玉郎,你没事嘛?”见他无甚回应,只好弃了缰绳回奔过来。到得近处,却见他一脸苦楚地望着行箱发怔,急忙上前帮着拉控缰绳,好奇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很重要吗?”白玉郎凄声道:“是我爹娘的骨坛。一一一一一一我真是错了吗,连老天爷都不应我带他们回去!一一一一”他声调颤哑,面有苦痛之色,似在哭泣,只是泪水被雨水所混,看不分明。 他自小娇生惯养,出了梦婵宫不足两月,三个至亲先后死去,妹妹迫于无奈留葬异乡,他顶住了江湖人众的蔑视不耻,好不容易带着爹娘回家,却不料险天恶雨阻路,就连十数两银子买来的一骑贱马也这般戏耍于他,不由得悲从中起。 他心底的倔烈发作上来,糊乱抹了一把脸,健步冲上自陆少秋手中夺过缰绳。陆少秋闻说行箱里装的竟是杜圣心和倪姬的骨灰,微微怔了怔,见那马儿仍在踢闹,白玉郎胡乱拉拽亦是徒劳,遂游步到它身后欲图卸夺行箱。冷不防那马儿飞起后蹄,逼得他闪躲不迭,险些仰后跌倒。 陆少秋记挂着自己背上物事,对着那马儿骂道:“畜生,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三两下自背上解下已是湿得滴水的包袱甩手放在行箱上,欲图挽起袖子再与那疯马较量。谁知那只包袱一上行箱,便如在上面贴了一道“镇妖符”,马儿悲声轻嘶,小踏得两步垂首立在原地,再也不动半步。 两人顿时又怔住。陆少秋轻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说着上前来拉起马缰,白玉郎自行箱上拿了包袱交还给陆少秋道:“谢谢你。” 陆少秋笑道:“这么客气可不像你白玉郎的作为。”他挽了包袱上肩,与玉郎分牵了两骑往廊亭走。 此时恶雨依旧,两人身上衣裳早已湿透,一番折腾下来,也懒得急避了,相互照应着控住了四马向廊桥走去。一路无话。 快近廊亭时,白玉郎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秋,你这包袱里带的是什么,叫你这般重视?” 陆少秋顿了顿,回头朝背上看了一眼,沉声道:“是我娘的骨坛。” 白玉郎闻言,下意识停了停脚步,低头继续前行,讷嗫着道:“对不起少秋,你娘一一一一” “嗯?你说什么?”雨声中听不分明,陆少秒疑惑地大了大声。 白玉郎掩去心底刹那的莫名歉疚,抬头来亦提高了声笑道:“我是说,既然是你娘的骨坛,你一定得好好护着!” 陆少秋甩了甩混湿的流海:“可不是?哈哈,我听说带了骨坛行路,游魂野鬼会来欺生,人就得凶一点。我看你的马倒真像是中了邪。”他谈笑不恭,倒也冲淡得几分郁闷。白玉郎淡然一笑道:“我想,敢来我们爹娘这儿欺生的游魂野鬼怕还没出生吧。”陆少秋哈哈大笑道:“嗯,这才像是白玉郎说的话!” 两人步近廊亭,才发觉廓围甚小,勉强容得下四人四马。 刚将马儿栓在破塌一隅的檐柱上,便听得亭内传来云凤的惊呼声:“小君姐,小君姐!你怎么样?” 白玉郎解下行箱,陆少秋已急急奔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札 青青丹灵欺弱女 苍苍乱草掩恶叟(上)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六日,雷雨。 我叫陆少秋,小时候最喜欢在河滩边玩泥团子,所以还有个小名儿叫”小泥包”。 大冬天的,在乡野里赶路遇着打雷下大雨已经是非常诡异糟糕的事,但更诡异糟糕的是,那么一个破败的桥廊里面,还躺着个爱摆谱爱挑剔,偏偏身怀奇高内力的古怪老头儿。 真是人不可貌相。好在他也不像个恶人,否则只怕又是一桩麻烦事儿。 这几天里我心情也很不好一一一一一一一说不上来,只是有些事儿一直想不通。比如,血兰金丹的事儿一一一一一一 唉,算了,不去多想最好! 小君居然是中了阎罗谷丹灵草的毒,该死的杜圣心,尽爱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幸好有云凤在,也幸好,背阴的山坳里,还真找到了解毒的藤罗香草。 我还顺手捉了一条又肥又长的蛇回来,晚饭有着落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且见连小君靠坐在西墙脚,环臂抱着自己身子不停打战,面白如纸,牙关咬得吱吱响。双目昏浊,眼珠狂乱地左右摇移,神志已见混沌。云凤将她搂在怀里推摇呼唤,竟也不见她有甚反应。 陆少秋奔过来无措地骚头道:“小君是不是着了凉,要不生个火烤一烤?”他忙不迭地将背上包袱置于墙跟,胡乱地往地上搜寻乡民留弃的柴草。无奈这廊桥南北两面俱通,东墙又损一隅,风骤雨疾,雨水早将地上仅存的几撮柴草浸湿,哪有干草引火? 白玉郎突借着闪电的余光,一眼望见西面墙跟堆叠着一垛半人高的绵花树梗。不由高声喜道:“这儿有几捆花梗,好像还是干的。”云凤为难道:“这是附近农家的吧,只怕不妥。”白玉郎甩头道:“管不了这许多了!” 他早已冻得浑身发抖,奔到西墙抄手便从梗垛上拎起一捆花梗,却不想脚底下黑暗中索索声起,一团事物蠕蠕而动,迷迷糊糊传出话声:“谁一一一谁家的娃娃,敢拿走我老人家的被子!” “什么人?”白玉郎惊声喝问一个跃步跳开,众人齐向那团蠕动的黒影审视。凭借时隐时现的闪电,只见那梗垛下竟懒懒躺着一个六七十岁,身着粗麻短衣,面如灶神,发乱如草的干瘦老汉。 众人相顾愕然。如此险天恶境,一个乡野村农竟能在这样一堆乱梗柴草下安然大睡! 老汉伸四肢扳着懒腰,颇为不悦地嘟哝:“哼,搅了我老人家的清梦,竟还问我是谁,你这娃娃有娘生没爹教的吗,这般无礼!” 白玉郎三岁时,其父杜圣心便弃了他与母亲妹妹离开了梦婵宫,未能得享膝下承欢的天伦之情,心中时常遗憾,闻得他这等恶语,先前的惊乱全化作了烦恶之气,不自禁地跨上一步怒瞪道:“你!——”他素养文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驳。 那老汉却蔑声回堵道:“怎么,我说错了吗?”白玉郎气极,刚欲发作,陆少秋急忙上前陪笑道:“老人家,对不住得很,我们不知您在此休息,打扰之处,请您多多包涵!我们一一一一”他正待多说些好话,冷不防老人朝地淬了口涶沫,皱眉厌嗤道:“酸死个人!仗着自己读过几句书就不说人话!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爹生没娘教!不知道我在睡觉就可以拿我的柴禾了吗?” 陆少秋八岁时,母亲岳雪梅弃了家小,赶往阎罗谷杀杜圣心,却不料一去不返。 老人这漫不经心两句抢白,正中二人身世痛点!陆少秋与白玉郎相觑大惊,盛怒之余,进而同感到一阵侵骨寒意。 老人见他二人吃瘪,斥笑一声,捞起身旁白玉郎丢下的那捆花梗盖回身上,复又懒然睡倒。 小君的呻吟声越见微弱,唯闻得桥廓外风疾雨骤。 上官云凤见他俩铩羽而归,心中不忍,趑趄得良久,小声凑近道:“老人家,真对不住,我们的朋友病了,我们能不能向您买些柴禾为她暖暖身子?” 她本已作好了被老人恶语拒绝的准备,不料老人哼哝了半晌,忽然道:“嗯,你这女娃娃老人家我喜欢!想要我的柴禾也行,不过用钱可买不动。” 上官云凤心惧他另有歹意,微微迟疑,但念及小君危难,只得依言道:“老人家,那一一一那便要怎样?” 老汉怡然自得地坦身仰卧,高高搁起一条腿,眯眼慢声道:“你这女娃娃生得好看,想来手法也自然是好的。不妨帮老人家我捏捏脚,捶捶腿,说不定我一高兴,不但这柴禾有了,你这位朋友的病也能顺道给她治了!” 陆少秋听得他自信满满大言不惭的样子,心中气到笑:“好你个刁恶的老头,倒比杜圣心狂了嘛。待我好好伺候伺候你!” 想到此际便挽起袖来嘻嘻陪笑道:“老爷子,我手劲儿大,让我来伺候您吧!”说着便装着毛手毛脚地上前去。 刚俯下身便听老人怪声惊呼:“唉——可使不得使不得!你手劲儿太大,别教捏碎了我老人家的骨头!”说着,一只枯枝般的手掌挥拨开来,陆少秋的手掌刚触及其掌缘,便觉有一股强劲力道沿掌指瞬间向臂上筋脉透到,他全无防备之下浑身战瑟,往后跌出重重坐在湿冷的地上。 却见老头尚在惶恐地摆手护卫自己双腿,口中尤自念叨:“年轻娃娃不懂事得很啊!说你两句就来欺负我老人家嘛!我可不依!去去去,”他向云凤怒了怒嘴:“让她来!还是这女娃娃最合我老人家心意!” 陆少秋那一跌一坐在旁人看来只道是他大意失衡,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这粗俗无比的乡野恶叟实则竟是身怀绝技,他虽话语尖刻,看似无理,却也是字字珠矶,句句机锋。陆少秋沉思之下,不由得也收起戏耍之念,起身来仔细打量老人。 老人适才那一掌,虽没用上十成的功力,但若是平常之人,孰般无备之下,恐怕也要被震得筋损脉断立时废了,而陆少秋却只作无觉般向后坐跌了一交,老人也是心生赞赏,微笑着望了他一眼。 白玉郎见陆少秋吃了暗亏而全无反抗,料知其中必有原因,虽心中躁恼也不能发作,只得忍了。云凤见他二人束手,皱眉道:“老人家,您要我帮您捶捶腿,晚辈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我这位朋友病得厉害,我若离开,谁来照顾她呀?” 老人朝玉郎和少秋瞟眼道:“叫他们照顾不行嘛!”随手朝白玉郎一指道:“你,你替女娃娃扶着她。”又朝陆少秋呼喝道:“你,拿柴禾去生个火吧! 白玉郎愕然,眼望陆少秋尴尬万分:“我来照顾小君姑娘?这,这可使不得一一一一”。 “不如我来照顾她吧。”陆少秋刚要站起,老人便摇头道:“不成不成,这火非你生不可,叫他照顾这女娃又如何,又不会把她吃了去!” 陆少秋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解释答辩,只觉在这老人的不屑淡然面前,他们纵然是满腹经纶思变灵捷,也无济于事。三人迷迷糊糊间,就为着一捆柴草,沦为了老人的奴仆。 无奈,玉郎勉为其难守护小君,云凤上前替老人捶腿。好在她小时候也曾如此伺候过父亲,手法未僵。但心中不免忐忑,胀红了脸不敢抬头望向老人。 老人伸腰展腿煞是受用,一双精亮的眸子不住地打量云凤,口中念道:“像,真是长得像极了。一一一”云凤不敢惴想他的话意,只是更加地小心翼翼。 最蹩脚的还是陆少秋。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气,从老人身后抱来了一捆柴梗,可看似干燥的梗草怎么也点不上火,眼见着手中火媒耗尽,那火仍病怏怏地无甚动静。他焦躁起来,不住地打量玉郎和连小君。 连小君此时已倚着白玉郎沉沉睡去,想是毒发过后疲累得紧了,玉郎浑身僵硬地扶持着她,一脸不安,见陆少秋连队连求救,忙道:“不如我来试试,少秋,你来扶她吧。”陆少秋亦是如蒙大赦,正待交接,那一边在云凤的揉捏下坦腹假寐的老人突然叫道:“笨娃娃,柴禾湿,就不会用内力催一催?能者多劳,这儿就你的武功最好,要不怎会便宜你生火?” 老人此言一出,玉郎和云凤都惊得目瞪口呆,陆少秋虽对老人早有怀疑,也自吓了一跳。三人一齐停了手中动作,望向老人。 老人哼得一声,也不再卖弄,漫声道:“还不生火!就算那女娃娃睡了过去,老人家我还想借着火打个盹呢。” 陆少秋知他并无恶意,心下倒是松了,应了一声,依他之言催动内力续热。不一会儿,那火果然熊熊燃起,阴冷的廊桥顿时暖亮了许多。 陆少秋收功既罢,回头来仔细打量周围。映入眼睑的尽是透着阴湿的乱草残石,连小君所坐的草堆也早已湿透,他急忙示意玉郎为她替换干草。连小君迷迷糊糊中倒在玉郎怀里喃咛道:“小泥包,我头好晕一一一一一好想吐一一一” 陆少秋闻得此言,知她草毒又再发作,急忙奔过去自玉郎手中揽过小君对云凤道:“云凤,怎么办?小君又毒发了。”上官云凤心中焦急,手下却不敢懈怠,看看老人双眼紧闭,微有酐声,似已睡着,才对他小声问道:“你们从阎罗谷出来有几天了?” “六天。” 云凤手儿突得一抖,森然道:“就一天了!我听杜圣心说过,丹灵草毒虽缓,发作起来却一日紧胜一日,到得第七天上,便毒发无救了。我们得赶紧找到藤罗香草,不能再耽搁了。” “我马上回阎罗谷去采!”陆少秋立起身来抬步便走,云凤忙道:“来不及!来回阎罗谷至少要三天,那藤罗草茎瘤必须在摘下半个时辰内服用才有效,我们不如到附近找找吧。” “这么大的雨,时间又这么紧,我们一一一一我们上哪儿找藤罗草去呀!”陆少秋闻听小君危在旦夕,不觉心乱如麻,顿足道,“不行,我一定要救小君!”他突然挫步一呆,恍然大呼,拍着自已后脑道:“我怎么这么笨!我服过雪龙火珠,我的血不就是百毒剋星吗,让她喝下一点我的血一定有用!” “这使得吗?”白玉郎将信将疑,陆少秋捋起袖子来道:“使得!我用这办法治过她一次的。玉郎,快,拿剑来,帮我扶好小君。”白玉郎见他果真要喂血到小君嘴里,也是呆了,不及细想,将陆少秋的心剑递了上去。 云凤闻听他要割血替小君疗毒,心中恻然,转头不忍再看,装作顾自替老人捏腿。 正此时梗垛上已是酣声雷动的老人蓦得冷笑出声:“娃儿,你若想她早些死,便用你的血喂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札 青青丹灵欺弱女 苍苍乱草掩恶叟(下) 此言一出,廊桥内顿时寂比凝冰。云凤僵住了手吃愕地望着老人,过得一刹,陆少秋与玉郎亦同时惊声问道:“为什么?” “呵,为什么?”老人淡笑一声挺身坐起,对云凤挥了挥手示意她退过一旁,此时众人才看清了老人的真正面目。只见他双眸冷峻,自松陷的眼窝中透出若有还无的一丝笑意,缓缓道:“你不但服过雪龙火丹,还在七日之前服下了百花之王淬炼的血兰金丹,是也不是?”他双目利光骤现,将陆少秋迫得嗫嚅咋舌道:“敢问您一一一您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 “先别问我是什么人,你且说予我听,是也不是?” “是。晚辈姓陆,名少秋。恳请老前辈赐教!”陆少秋被他摄人气势所服,恭敬抱了一礼。老人眯眼微笑道;“好,好!果然是你。”言罢怡然自得地闭上了双眼,侧头细忖着某事。 三人心急如焚,半晌却见他没了动静。陆少秋终于忍不住道:“老前辈,为什么不能用我的血救小君啊?” 老人点了点头,突然自梗垛上一立而起,长身大笑道:“好罢,老人家我就指点指点你吧!”他欠身望向箕坐柴垛上的云凤,一脸祥和地问道:“女娃娃,你可知那丹灵草与藤萝香的生性毒性?” “知道。丹灵草生于阳而毒性至阴,藤萝香生于阴而毒性至阳。两者相剋互生,达以毒破毒之功。” 老人点头道:“不错,这两种毒草仲伯不离,相辅共生。丹灵草至阴,而血兰更乃世间至阴至善的不世奇珍,四甲子一花,瓣四片。服一片即增一甲子功力,益寿廷年永葆青春。炼成血兰金丹服下,更增无上神效。然血兰金丹服食后七七四十九天内,体内骨血汰换之时,会催生至阴血寒,故而寻常之人须有至阳药引同服,否则便会伤及性命!”他颇有深意地回望陆少秋道:“你服过雪龙火丹,正好能克制住了雪兰金丹的寒毒!年轻人,血兰金丹那般至上圣品,被当作伤药来救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得的,予你金丹那人若不是知你有此奇遇,哪轮得到你占这便宜!” 他说到此,别有深意地冷冷一笑,挑眉续道:“你用你的血喂她,丹灵草的毒性虽能被雪龙火丹所解,但凭她这单薄的身子怎又经得起血兰金丹的至阴寒毒?加至风寒体湿,只怕她立时便要冻死。” 老人说得字字顿挫,在旁三人都不禁在心中暗道:“好险。如若他所言不虚,方才小君岂非险些殒命?”三人互望了一眼,云凤皱眉道:“老前辈,那您可知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小君姐吗?” 老人以掌轻抚颌下羊须,摇头笑道:“眼下只有倚仗藤萝香草了,只是此际很难找到罢了。”陆少秋跺脚道:“不行,我一定要救小君!”他焦燥地向老人作揖道:“老前辈,请您指点我该往何处寻找?” 老人闭上了眼,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陆少秋急道:“老前辈!”还待说些好话,老人竟向他摆了摆手,复又坐回到柴垛上,向云凤指了指自己的腿。陆少秋见他再无相助之意,心中气怨,转身向廊桥外茫茫夜幕冲出。白玉郎扶着连小君不能起身,急得大声呼喊他。 远天雷声轰响,风雨噪杂声中,陆少秋愤愤的背影早已不见。 云凤见他负气离去,心中郁郁,双目不觉红了。手上劲力消退,老人不快道:“傻丫头,他这么大个人了,淋场雨算什么?” 云凤心中酸楚,却不敢明言他疼惜少秋,黯然转过头去。茫然瞥见西墙脚置有杜圣心夫妇骨坛的行箱,心生哀苦,想道:“此时如果令主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藤萝香草救小君。”想到往日杜圣心于己的疼爱,如今却只见到陆少秋为着连小君而疲于奔命,再也无暇顾及得她,越想越感心伤,禁不住地滴下泪来。 白玉郎心思细敏,见她如此神情已知她心中所想,于陆少秋对她之为越见愤慲,不禁也想道:“依这老前辈所言,爹爹当日藏起了血兰金丹,竟似专为少秋备下的。为什么?他连小婵都没肯出手相救,却偏教要救少秋?难道就只为了让他与小君姑娘卿卿我我,这般冷落云凤吗?”转念又愤愤想道:“不会,他自是最疼爱云凤,如若见到云凤受此委屈,定然不会轻饶了陆少秋!” 他胸中怨愤难平,强迫自己错开眼去不望向云凤。许久,低头望见怀中昏睡的连小君,突而心中倦怠,想道:“看来江湖儿女的情仇恩怨,我是参解不了的了,倒不如带云凤回了梦婵宫去,给她安安泰泰的生活,再也不必为了那薄情的陆少秋而伤心伤神!” 念及此,回眸凝望在一边偷拭残泪的云凤道:“云凤,你可愿意与我回梦婵宫去?” 上官云凤正自胡思乱想,闻得他言,怔得一怔道:“白公子,我说过,我自是要送令尊令堂回去的。” “不,”白玉郎振声道:“是永远留在梦婵宫里!” “白公子,我一一一一一” “云凤,我是真心的,你答应我!” 云凤望向他一脸的企切,心知他决非儿戏,立时竟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停了。 “娃娃呀!”一边响起老人的谓叹:“你明知她心里想的只有那个笨小子,何苦逼她骗你哩?” 云凤被他一语言破,面色青红相替,不知该作何言对。谁知耳畔又传来白玉郎满不在乎的爽声长笑:“算了,云凤姑娘,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了。”他笑容窘涩,声带尴尬。云凤知他于己的情意却无言相慰,又当气苦,低下头使劲捶着老人的腿,泪珠噗索索滴落下去。 老人咶舌大笑道:“罢了罢了!我老人家这身老骨头,可经不得你这般捶捣哟!”云凤悻悻地收回手,扭身坐在梗垛边,望着柴火,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老人长叹一声道: “娃娃,这世间男女之间的缘分自是上天注定的,该来的总会来,你们也不必太心急了。”白玉郎与云凤沉首不语,各想着各的心事。 恍然间,桥廊外响起了疾步踏水之声,只见陆少秋浑身透湿地冲进来,未及站定,便兴奋地嚷道:“找到了,我找到藤萝香草了!”他滴水的左臂上拖挂着几根鲜绿的藤萝草蔓,右手掌间紧紧握着什么,环臂而上缠绕了大半胳膊,定眼一看,竟是一条碗口粗斑斓长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札 藤萝蔓娆伏长虫 骨坛清尽作汤釜(上)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六日,雷雨。 我叫连小君。是陆少秋的义妹,也是她从小定亲的未婚妻。 我不是有意提及我和他的关系,只是因为,如果不提,我怕终有一天他会忘了。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自卑,但我其实早就知道,我在他心目中,永远还只是小时候的那个义妹。他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云凤姑娘。 我和陆少秋一起长大,还模糊记得儿时义母带着我们玩耍的情景。只可惜,真的很模糊了。 行路的艰辛,毒发的痛苦,我都能承受。很庆幸,我们都活了下来。还能一起找到义母,可以带她回家。如果真能一切顺着这样的结局走下去,那该多好――――― 原本以为,随着九幽阎罗谷的消失,一切已是尘埃落定,谁又能猜到,这其实只是另一个开始! ========================== “少秋,你找到了?”白玉郎立时惊喜道。 “对,”陆少秋将左臂上草蔓向他递去:“快摘几个茎瘤果给她吃了就没事了。”白玉郎依言接过,为连小君选摘瘤果。 陆少秋忙不迭地将右臂上早已窒息而死的大蛇抛在地上,对老人和云凤匆匆一笑,便紧张地观望小君。云凤欠身欲起,却又颦眉坐回,自知实不宜在此时扰他分心。老人眯眼见得他二人举动,却只装无觉,顾自闭起眼淡淡地微笑。 连小君迷迷糊糊中吃下了几粒茎果,稍待片刻,脸色果然转红,呼吸渐稳,不一会儿缓缓睁眼喃喃道:“这是哪儿?”陆少秋大喜道:“小君,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 连小君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见陆少秋立在眼前,自己却躺在白玉郎臂挽里,不觉面红过耳,忙挣扎坐起,嘤咛道:“白公子,是你一一一一” “这下好了,小君姑娘终于没事了,那么我也好功成身退了。”白玉郎洒然一笑,眼望少秋意求交接,陆少秋刚欲迎上,又迟疑退却道:“不成,我全身都湿了,还是劳烦你再扶她一下。” 白玉郎愕然。小君亦觉不妥,只得勉力坐直了身子,对白玉郎怯声道:“白公子,我已经不碍事了,谢谢你。”她不敢抬头看他,羞窘得偏过脸去。 她这般炎阳倦荷的娇弱姿容,令白玉郎也不意地心中一荡,想立起身退避,又觉不妥,思忖之下,挽她向身后墙壁靠拢,让她倚墙而坐。 陆少秋见白玉郎果然将她料理细慎,心下感激,向着他点头一笑道:“有劳你了。”他立起身来提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这才转身向老人施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老人眯眼笑道:“你谢我作甚?”。陆少秋得意道:“老前辈说过藤萝香生性喜阴,我就专往山岭背阴的地方找,果然在前面坳口的西北坡上找着了一大片一一一” “呵,藤萝草喜阴可不是我说的,你该谢的是这女娃娃啊!”老人笑着抢白道。陆少秋满不在乎地转头向云凤笑道:“是啊,看我这记性。”他涩笑着拍了拍后脑勺,见云凤始终低头不语,惑然道:“云凤,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嘛?” 云凤强装起一丝笑容抬头:“没事。一一一”她自觉无言可续,回头间见到地上的大蛇便随意问道:“对了,这条蛇又是哪来的呀。” “这条蛇呀,说来也怪!这么冷的天它本该呆在洞里,却不知怎得竟爬在藤萝草藤上。我见了就顺手捉了来,正好整治个蛇羹暖暖肚子!” 白玉郎拍手笑道:“好主意!大家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为难道:“只是,这儿没有盛煮的器具啊。” “你那行箱里不是有些个瓶瓶罐罐吗?”角落里又传来老人的声音,白玉郎惊异道:“老前辈,你知道我行箱里装了些什么?”老人不屑地偏过眼道:“呵,两个雪青汝窑罐子有什么稀罕的?”众人闻言大惊,白玉郎更是急道:“那一一一那是先父先母的骨坛!” “我说的不是它们,你行箱底下不是还有个只装了一束头发的空坛子吗?”老人双眉两下里一坦,朝行箱努嘴。 行箱底下确有另一个骨坛,只装了白玉婵的一束头发。 当日杜圣心怒刺司马青云,误将拦护上来的女儿白玉婵亦穿刺于剑上。玉郎怜惜妹妹,将她与司马青云同葬在离合谷内,只带了她这束头发回去,聊作祭奠。 众人正自惊异老人何以明悉行箱内物事,老人已亳不客气地挽袖上前向行箱掏去。白玉郎亦无他法,只得耐着性子帮他。行箱上层层包裹的油麻盖褥解去,白玉郎起出了装着杜圣心夫妇骨坛的柳筐,小心放在陆少秋搁置包袱的墙跟边。又将隔层的盒盘取出,向行箱底下的杂什间摸索。 老人反背一手,悠闲地抚捋着颌须,绕墙跟弧行几步,望着地上一包一筐自语道:“嘿嘿,我就不信请不出你们来!可喜可贺呀,终于还有机会聚聚。”他神情渐渐流露出一种故友重逢般的兴奋,最后竟喜得大笑出声。 四人见了皆是愕然,白玉郎将玉婵坛内的发束小心放进怀襟暗袋,捧了那只空置的骨坛出来。老人拍手笑道:“妙极妙极,骨坛充汤釜,敬友烹蛇羹,当为天下一佳话!好娃娃!好娃娃!” 白玉郎凄意一笑,将坛子交给正在檐瀑水下洗剥大蛇的陆少秋。陆少秋见他神情晦淡,关切问道:“你没事吧?”玉郎神散地下,幽幽道:“没什么,今天正好是爹和妹妹他们的七交回魂夜,没想到非但没什么好好祭奠他们,竟还要惊扰他们的骨坛,我真是没用一一一一一” 陆少秋沉默不语,抬头来强打起一丝笑意,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将盛毕水的汤底递于他道:“我相信你爹娘和玉婵姑娘都不会怪你的。”白玉郎苦笑一声,将汤坛放到柴架上煲煮。 老人端坐在柴垛上,含笑望着汤坛,不住地点头。云凤见白玉郎和陆少秋哥俩主动担起了烹汤之责,老人也不再示意她伺候,便向一边的连小君坐近,小心观望照看,姐妹俩说些别来的话。 不一会儿,汤坛开始沽沽沸起,一缕淡腥肉香飘散开来。众人无话遣闲,桥廊内又只闻得风雨之声。 云凤一直呆望着火焰出神,白玉郎手执一柄匕首翻拨罢坛内的蛇块,抬头来问道:“云凤姑娘,你在想什么?” 云凤一振,回神来道:“我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有好多事一一一一很不对劲一一一”众人闻言,眼望向她。云凤微颦细眉道:“血月教炸离河水坝的阴谋已被司马青云破坏,可好好的大坝怎地突然说溃就溃,发了这么大的水,害得我们滞留到今天。” “也许是巧合吧。”小君沉吟道。云凤侧过头来忖思道:“还有,冬天怎会有这么可怕的雷雨?而又这么巧,把我们四个聚到这个桥廓里。好像整件事背后,都有上天冥冥中安排一样。”众人闻言细忖,亦隐隐有了蹊跷之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凤眨眼续道:“还有件更奇怪的事,我听杜圣心说过,阎罗谷里种丹灵草和藤萝香是为了驱避蛇虫的,蛇虫之类最怕沾得它们的气息,而这条蛇怎么偏偏会爬在藤萝香上呢?” 陆少秋微一沉吟道:“是啊,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在阎罗谷见到过一条虫子呢。”他蛮不在乎地转语笑道:“不过,世事无绝对,或许这山上的蛇是异种,不怕藤萝香。”他言及此,突得止住,神情沉吟,喃喃自语道:“但要说起真正的怪事,这次我和小君回阎罗谷倒还真遇到了一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札 藤萝蔓娆伏长虫 骨坛清尽作汤釜(下) “什么怪事?”白玉郎和云凤挠有兴致地同声问道。一旁微笑的老人听他们的话题开始聚拢,将他远远弃在角落,竟也不生气,索性又懒卧柴上闭目养神。 陆少秋的眼眉间渐渐凝起一丝惊惧,幽幽道:“阎罗谷里的百花苑和梅舍不见了。” “百花苑和梅舍不见了?这一一一这是什么意思?”云凤嚅声问道。白玉郎并不知百花苑与梅舍为何物,忍不住插话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云凤和陆少秋皆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互望着吱唔难言。 连小君望了望陆少秋,接话道:“白公子,百花苑和梅舍都是令尊为我义母修筑的,是阎罗谷里最美的景致。”她细心观察白玉郎的神色,见他并不为怪,心下一宽,续道: “那天我陪少秋到阎罗谷接义母,收拾完义母骨坛出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出谷的路,后来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谷口,百花苑和梅舍,几乎是整个阎罗谷,都消失不见了!” 廊桥内唯闻连小君悠弱的声音,夹杂着山野的风雨怪响,在这静夜时分,听来更增几分诡异。众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竟有这等事?” 连小君点头道:“对,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她仿佛记起些什么,突然冲口道:“对了,我们那天在百花坛边见到过一个白胡子白眉的老人家。” “你说的是那个在火盆边画画的怪老头?”陆少秋突问道。 “画画的老头?” “对,他正对着百花坛画画,画一张烧一张,看上去还很高兴的样子。”陆少秋蓦得忆起何事般皱了皱眉,回头瞄了一眼身后柴垛上的老人,才对一脸惊诧的云凤道:“而且他画的画,跟眼前见到的东西不一样,我明明见他对着一棵被砍断的树,却画着它枝繁叶茂的样子。” “他画的,也许是以前的百花坛一一一一一。”云凤的声音开始滑向远方,仿佛心神已回到当时繁花似锦的百花坛边。陆少秋轻轻叹了口气道: “也许吧只可惜当日破阎罗谷的时候,根本没料到江湖上的那些朋友,竟会哄抢阎罗谷的物产,就连一个花苑都不放过,糟蹋得厉害。如果那间梅舍的玉片窗格不是那么牢的话,只怕也被人抠了去。”他尤有遗憾低下声线:“想不到我们进到百花冰宫才一夜,就连阎罗谷的一点残迹都见不到了,也实在有些可惜。一一一一” “哼,儿子亲自带人来,毁了仇人为母亲建的花苑,就当是为她雪耻尽孝也不为过呀!既然人人叱之以鼻,毁都毁了,还有什么好可惜的!”白玉郎突然一声冷笑,漫声说了不寒不热的几句话。从地上抓起一把梗草,恨恨地丢进火里,“噼”的一声,柴梗炸了一响。 廊桥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谁也没再说一句话,只听得白玉郎背身向着篝火,轻轻地抽着气。 白玉郎虽生性豁达,但他和妹妹,自小便从母亲的叹息和哭泣声中,知道这世上有个叫岳雪梅的女人的存在。正是因为她,父亲才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舍弃了他们母子三人。虽然他和小婵在与杜圣心相认的时候,一点都未曾介意过父辈们的情恨纠葛,但此时闻得陆少秋这不温不火的叹息,心头蓦得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将这几句讥刺挖苦的话脱口说出。 云凤未曾亲睹过阎罗谷被毁的经过,听得别人说起时,也只觉有些惋惜失落。此时听得白玉郎为母不平的话外之音,再想到杜圣心对自己的种种“爱屋及乌”,心头像被压了千钧巨石,不由得埋头看着地上渗淌的雨水走了神。 白玉郎语出刹那已觉后悔,他本无意伤害陆少秋,可此时又不屑向他言歉,呆呆地望着骨坛里翻滚的汤水,心头一片酸楚。连小君几次想开解他们,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每每语塞半喉。 蛇汤的浓香渐渐溢满了整个桥廊,方才的一片融洽却僵凝得水火不侵。 蓦地,一旁冷观半晌的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娃娃们,好好地,怎么闹起别扭来了!蛇汤煮好了,先向先人们敬上一盏,哥俩重归于好,就这么办了!”他懒散的声音突然变得刚劲,不由得使人诚服。 连小君示意地向白玉郎和少秋瞟了几眼,云凤会意,拿来地上备以盛汤的两只竹筒,满满盛了一份送到陆少秋手里,向他朝玉郎使了个眼色。 陆少秋心中不快,自觉无甚过错,竟作不见般偏过头去。云凤大急,硬将竹筒塞进他手里。陆少秋接过竹筒,抬头望了望神情凄凉的白玉郎,不情不愿地将竹筒向他递去: “莫生气了,替我向你爹娘敬盏汤吧!今天是杜一一一一是你爹头七,我不方便拜祭他,请你代劳吧!”陆少秋虽神情依然不悦,说到杜圣心时,话语上却不自觉地温软了下来。 谁知白玉郎未等他说完,已自强笑着转过头来,敛起眼眶内的泪水哽声道:“对不起少秋!是我失言了。”他转身接过云凤递上的另一只竹筒,笑着向他道:“也请你替我向你娘请罪!” 陆少秋望着他红红的眼眶,不禁也是百味交陈,抬头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僵笑着与他交换了手中的竹筒。 哥俩相视一笑,芥蒂尽去。并肩走向放置骨坛的墙跟,恭敬跪下。 时隔多年,陆少秋记忆中的母亲,已只剩了模糊的片片末末。这次重入阎罗谷祭坛,他心中便坠挂着几许莫铭的悲凉,母亲遗体火化的那一刻,他和小君回忆着幼年时的情景失声痛哭,收拾完母亲的骨灰,他心里才轻松许多。寻找多年的母亲终于将回归故里,他坎坷艰险的江湖之行也可告一段落。 但那天他离开阎罗谷时,心里竟有种种若有所失的忐忑,他不知道丢失了什么东西,盲目地在阎罗谷残墟上搜索,直至和小君惊觉到阎罗谷不可思议的变化。 此时跪在母亲骨坛前,情不自禁嘟哝道:“娘,真是奇怪,百花苑和梅舍怎么会不见了呢?该不是你们带走了?一一一一一”他森然的语调令听得人悚毫而起。连小君忍不住嗔斥他道:“小泥包,你庄重点!” “噢一一一”陆少秋讪讪回过神来,心里暗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紧张地定了定神,偷眼望了望身边的白玉郎。 白玉郎这几日来心里想通了很多事,他不想责怪任何人,只是觉得心神俱疲。他想马上回梦婵宫去,过那平平淡淡,世外浮云般的生活。 “子欲养而亲不在。怎是一个悔字了得!”他幽幽长叹,心中只道:“如果爹爹从来不曾离开过梦婵宫,一家人过着开开心心的日子,这会儿应该是全家围坐着,吃着晚饭吧一一一” “唉——”俩人突然同时唉叹了一声,各自从纷乱思绪中醒来,庄重地将筒内汤水撒入骨坛前的地下,向先人磕了三个头。整个祭礼简单庄重,透着淡淡哀凉。 祭礼毕,骨坛内的蛇肉也已熟烂,浓浓的汤汁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老人突然窜起大嚷道:“喝汤喝汤!我老人家渴得紧了!” 众人忙着撤坛分汤,桥廊内又恢复得一片融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札 廊桥恶雨夜惊魂 我缘我孽入梦来(上)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六日,雷雨。 我叫上官云凤。小君姐提到了她和陆少秋的关系,我也很想把和他的关系捋一捋。 我爹曾收他为徒,教过他一些粗浅的把式,我勉强可以算是他的师姐吧。但同时,因为他的亲娘岳雪梅据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我后来的受业恩师杜圣心和岳雪梅又一一一一一 不想说下去了,总之,我和他,陷在一个奇怪的结里,结外挣扎的,还有白玉郎,还有小君一一一一 这几天里,我们谁也不会提起那个话题,可我知道,这个结,已经因为杜圣心的死,再也没了可以解开的一天。 白玉郎和小君姐,都是我不忍心伤害的人,面对他们,我只恨不得从来不曾认识过陆少秋,那样的话,我们也许都不会这么辛苦。杜圣心也许也不会一一一一 我不知道过了今晚,我该跟着白玉郎去梦婵宫,还是跟着陆少秋一一一呵,可笑,我跟着陆少秋又能做什么呢?一一一一 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个可怕的老头儿扬散了两只骨坛,我以为,一切都到了真正的结束,但事实上,老天从不会用死亡来了断你心中的烦恼。 那么好吧,我们且接受这个“游戏”吧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云凤接过玉郎递来的汤水,小心地照顾小君喝汤。 蛇汤的腥鲜刮擦着空空的肚腹,令人倍感满足。苦于无盐稍显腥淡,小君大病初愈,只勉强喝得几口,便觉胃里阵阵痉挛,只得摇头推却,让云凤先饮。 白玉郎并不喜好这些野味,奈何此时饥寒交迫,也顾不得蛇汤的腥味,一气儿猛灌了半筒。 陆少秋吃饱喝足后灵机一动,挑了坛底最浓厚的汤汁,蹲在柴垛前向老人谄笑道:“老前辈,您喝汤吧!” 老人见他神情“有诈”,也不说破,微笑着点头接过,递到唇边喝了一小口,啧啧赞美一番,悠然道:“你叫陆少秋是吧?” “叫我少秋好了,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 老人点头:“好,就叫你少秋。说吧,你来贿赂我老人家,想知道些什么事?”陆少秋见他并无异样,微一沉吟,壮了壮胆道: “老前辈,您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想必一定是世外高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是谁?这些日子以来,您在我们身边弄出那么多怪事,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两眼灵光闪动,紧紧盯着老人的脸,语辞蓦地变得犀利。 他正题直入,毫不假托别情,将连日来的诸多怪事归原于老人,还这般无礼措辞,在旁人众皆不明所以地抬首来望来。 陆少秋半撑着肘,似笑非笑地紧盯着老人,脸上多了一分不容抗拒的决绝。 老人微微一楞,突而眯起双眼打个哈哈道:“你道我老人家是什么人?神仙吗?有通天彻地,呼风唤雨之能?”他眼带戏谑地反盯向陆少秋,似是无意的眼波却有种刺探灵魂的深遂。陆少秋迷惘地眨了眨眼,也自觉所言频为荒诞,不自禁地挫下阵来,吱唔陪笑道:“是是,是晚辈失言了。不过,您总能告诉我们,您是谁吧?” 老人点头道:“要说我的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别人都叫我“果孽老子”。 “果孽老子?”陆少秋怔道:“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老人笑道:“这世上的奇怪事儿,你还见得少哩!”他笑着站起身,开始在空地上来回踱步,一手抚须,一手以拇指轻磕着其余四指。 远天外滚过一阵沉闷雷呜,桥廓下风雨更疾,南北两面不时有风卷着残枝沙石滚袭进来,众人不由得哆嗦一阵。 老人蓦得仰头轻笑道:“好,时辰差不多了!” 众人正不解他何以如此言说,老人猛地转过头将他们四人扫了一周道:“娃娃们,肚子也饱了,陪老人家我作个游戏如何?” 他锐利的目光在四人脸了游走,幽幽道:“也许做完了这个游戏,你们心中所有的烦恼c遗憾都会消除。只不过这个游戏实在凶险,不知你们敢不敢一试?” 老人的神情皆给了四人一种不好的预感。云凤眨眼道:“前辈,我们不明白,您到底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一一一”她环顾众人道:“我们不想做什么游戏。” 老人哈哈大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们!天上地下,就你们四个有幸做这个游戏,我老人家精心算计的一片苦心岂可白费? 他蓦得止住笑,一双眸子厉光大闪,指着地上近空的骨坛森然道:“你们喝下了‘九花黄地龙’煮的汤,很快就会不省人事,准备着跟人间暂别吧!” “什么?你!一一一”白玉郎闻言,从地上嗦地窜起,正此时,呆坐一旁早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君突然感到一阵头昏,吭也吭不得一声,便即瘫软在柴垛上。云凤突也感觉浑身酸软,胸口烦恶手脚麻痹,一颗头颅仿佛有千斤重,撑卧于柴垛之上不住作呕。 陆少秋在老人言尽刹那,自地上抄起心剑,横剑护住他们急道:“云凤,小君,你们没事吧!” 白玉郎抢步上来倚在少秋身边朝老人振笛一指:“你究竟是什么人?既来寻仇便报上名来,何必使这等卑鄙手段!”堪堪语罢,便觉心口被重锤锤击般一痛,往后踉跄了半步。 陆少秋心知老人所言不虚,玉郎他们皆是中了那蛇汤异毒,庆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此时眼见他三人毒发当即,唯剩己一人对敌,急难之下顿生勃勃豪气。问了声玉郎道:“玉郎,你挺得住吗?” “我没事一一一”白玉郎咬牙强笑:“少秋,趁我还挺得住,让我先会会他!”言罢手中金刚笛一招“飞花拂柳”,挟着笛孔破风之声向老人胸前点到,紧缩于笛头隔管内的半尺剑身倏地弹出,二尺钢笛陡然变作一柄长剑,直逼老人心脏。 “梦婵宫的‘敛花十二剑’你学得倒也不差!”老人言笑间,未见其有何动作,身子如有绳索拽动般平空滑退尺余。白玉郎这一剑落空,再也寻不得回旋之机,老人声音自他右肩须臾而过,一声:“去吧!” 右侧太阳穴处一麻,白玉郎如一根木棒般直直往地上倒去。 “睡吧,安心睡就是了。”老人语声未落,一片银亮剑光匹练般扫到,闪电刹那辉映下,竟无一丝间隙,凛厉之势匪然。 老人衣袖轻扬,一股若有若无的劲力迎上剑屏,将长剑斜刺里一荡,陆少秋惊喝声中,腕脉剧震,心剑险些脱手。慌忙变招向老人露空的右胸点刺,剑光化漫天花雨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札 廊桥恶雨夜惊魂 我缘我孽入梦来(下) 老人大声喝彩:“天下第一的星云彩虹剑法!哈哈哈,好一个三招二式招随心发!” 说话间故技重施,又将身子往后滑出半丈远远避开。陆少秋心中惊怒,足下轻点,长剑凌空,又是一个剑圈掷出。 老人眼望他矫捷身姿,又赞道:“轻功也不错!只可惜你武功底子浅得很哪,靠着那些灵丹妙药有何用?该当有人好好煅打煅打,你可瞧好了!” 一声喝罢,伸臂望上一抄。陆少秋只觉右臂一紧,老人枯瘦的五指掐住他手少阳肺肾经,将他百多斤的身子硬是自半空扯下,破布败革般“碰”得摔在地上,俯面着地,啃了个满脸是泥灶公也似。陆少秋脑中轰响,立时便晕了过去。 柴垛上浑身酸软的上官云凤目睹众人先后失手,心中惊惧莫名。想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渡得江湖高涛险浪,今日却要这般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她使尽全力爬起,想大声呼喊陆少秋,却听到自己嗓音嘶哑,竟发不出一个音来。气息刚泻,浑身虚脱,重又倒在柴垛边湿泥地上。 老人一招之间将陆少秋制服,却不回身进犯于她,只是朝她淡然一笑,转身走到西墙边,在三个骨坛前蓦地坐倒,挺身朝它们嘿嘿冷笑道:“好了,现下轮到你们了!” “你一一一一你想—做什么?一一一”云凤见他背朝自己坐下,焦愤尤盛,在嗓底艰难发出一句。 闪电与篝火的余光照向阴暗的墙角,将老人诡异的笑容映影上面。地下传来隐隐震动,远天外又是一个闷雷滚过。雨依旧地狂漫可怖,这无尽的夜仿佛已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恶梦! 上官云凤心中害怕已极,她宁可看着老人如何置她们于死地,也不敢想象他在那阴暗墙角作着何等不可思议的死亡“游戏”。她拼尽全力向左侧爬出半尺,顾不得心中害怕,伸颈探望,待得看清老人手上动作,更是惊得呆了。 只见老人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包着岳雪梅骨坛的油麻布,将骨坛置于地上,并将杜圣心夫妇的骨坛也自柳筐中取出,一字儿排开。在云凤的惊惑中,又麻利地打开了岳雪梅和杜圣心的骨坛,自言自语道: “生不同裘死同穴,也是好的。你们两个那么多年没得亲近亲近,今天我老人家来作个媒,帮你们说和说和。”他蓦得侧头对着杜圣心的骨坛道:“那,我老人家可有话在先,把她交给你可以,以后可不许再作伤天害理的事,伤她的心了!” 他煞有其事地贴耳听得一听,突地竖眉怒道:“什么?我老人家的话你也敢不听!好小子,看我今天不修理你!”说罢将杜圣心的骨坛倒举而起,立时间,灰灰白白的骨灰倾泻而下。 潇潇残壁,风雨劲透,带起干碎灰粒四散飞扬! 上官云凤眼望着那些腾起的灰烟,想到杜圣心于己的情意,白玉郎为尽孝道所受的种种苦辛,刹那心痛如绞,目呲欲裂!她挣扎着向前爬进,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摭挡破壁的风雨,大颗大颗泪珠自眼中滚落,嗓底却嘶唳着发不出一个音来。她心绪激荡之下头浑身摇颤,勉力爬得尺余,终而力竭,伏于地上失声痛哭。 老人也不回头看她,顾自对着岳雪梅的骨坛自语道:“怎样,我说的不错吧,这女娃娃可贴心的很啊,也真不枉了疼她一场。”他稍稍侧头来对云凤道:“娃娃,知道你心肠软,放心,我老人家可不会亏待了他的。”说罢哈哈一声大笑,竟将岳雪梅的骨灰也倾于地上,两下里一阵绞和,又问云凤道:“怎样,这样你满意了吧哈?一一一一” 上官云凤见他竟将岳雪梅和杜圣心的骨灰拌和在一起,顿时惊得忘记了哭泣,张着嘴,怔怔地不知所措。 蓦地里,又一道闪电划亮,身后一人影摇摇晃晃立起,赫然便是满脸泥水的陆少秋。只见他倒柱了心剑,一张脸涨得血红,好不容易立定了身子,倔硬地抹了把脸,烈烈道:“我一一一我不服!再来打过!”他双腿软得一软,向前跌出一步,使尽全力站定,喘着气道:“只教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算输!” 云凤见他这般虚弱,尤自不肯放弃,心中悲苦,噗噗滴下泪来。 老人叽得一声怪笑,不屑道:“好,只消你能向我再出一剑,我便认输!”陆少秋无心他想,暗暗运足余力,将心剑缓缓扬起,右腕内转,剑刃向下返挑蓄势,左足下蹉起跃,正是一招“剑出云满天”的起势。 云凤眉间凛然。只见心剑扬至峰顶,正当下刺,破损的东墙檐顶突然幽灵般冲下一枝电光,“哧”一声正中陆少秋高扬的剑尖! 上官云凤只觉浑身一麻,但听得陆少秋长声怪呼翻身倒地,衣发瞬间焦蜷,浑身冒出捧捧烟气,蠕蠕得几下,便即再不动弹! 云凤大惊之下呼吸都已停了。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扭转身来疯也似得向陆少秋爬去。 身后老人长叹一声:“唉——实心眼的孩子!不听我老人言,吃亏就在眼前喽——”云凤心力俱竭,终于将颤抖的手指触到他身体,嗓底焦切的“咔咔”着。 闪电毒蛇般的触枝疯狂撕扯着无际的黑暗,破败的廊桥,轰然雷声中瑟瑟惊颤。 绝望!——云凤真切地体会到了绝望!陆少秋等人已完全失了知觉,整个桥廊内陪伴着她绝望的,只有这恶魔般的老头!云凤知道她也难逃厄运,她现在只希望一切尽快结束! 老人却并不回头理她,曲指轻弹倪姬的骨坛,煞有介事地调笑道:“嗯——怎么,你也想跟他们一起?”他伸出食指扬了扬道:“哪一一一一别说我老人家不提醒你,想跟他俩好也不难,只要你不小心眼儿闹别扭,我便依你!”他捧起那骨坛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展眉大笑道:“这便好,这便好!”言罢,从容拧开了骨坛上的蜡封,将骨坛倾倒下去。 上官云凤眼睑再也无力抬起,脑中轰响,立时昏了过去一一一一一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远远闻得隐隐人声,似有妇人哭泣,又似犬吠鸡噪,此厢叫骂摔打,那厢嘤咛呢喃;不一会儿又闻水声虫吟,风啸雨急,但觉浑身飘浮如云,忽凉忽热,耳边万千怪响渐行渐近,又突转渐远。 云凤蓦得打一个激凛神志稍稍清醒了些,却仍四肢无力,昏昏欲睡。触手一片阴冷潮湿,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四周依然是令人悚然的熟悉景象。云凤彻底地绝望了!——她还没有死,依然在这个廊桥里。 所不同的是,陆少秋等人已被老人一字儿列在铺放平整的柴垛上,老人正在他们“尸体”脚下烧着大把大把的冥票。嘴里还念叨道: “连小君,这是你的!白玉郎,你的;还有你,陆少秋,记着了,省着点儿花!一一一一” 上官云凤从头到脚冰冷颤抖着。窒息的恐惧中,老人阴沉的眼睛缓缓向她转来。 又彻底失去了知觉。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些奇声怪响复又响起,更加清晰真切,身体飘飘浮浮如静卧云端,说不出的安祥快意。恍然中,那些怪响蓦得消失,有真切人声在耳边响起。 “嗳——这几个是谁呀?怎么一大早的躺在这儿?”这是一个粗糙的妇人声音。 “哟——这小姑娘还真漂亮着呢!”一个油腔滑调的汉子在搭腔。 “哼,你嘴里多积点儿冥德吧,好早日去投胎!”一个老汉声音愤愤地插进来。 “应该是刚来的吧,叫唤叫唤他们!”那妇人声音方歇,便有一只柔软有力的手来回推攘云凤。 云凤不敢睁眼,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她若还有知觉,就一定还将受更可怕的折磨。她索性使出全力气紧闭双眼,任凭身体怎般颠簸,只要她清楚得感觉到手还放触着潮湿冰冷的地,就不让自己睁开眼睛! 周围各种声音的呼喊推攘此起彼伏,蓦得,一个嘈乍的声音大声惊叫:“啊——这是在哪儿?” 上官云凤神情一振,这不是陆少秋的声音吗? 她鼓足勇气试探着睁开眼来。 光线从紧合的眼睑射入,双目酸痛。 未待看清,耳边又清晰闻得白玉郎稍显混厚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我们一一一我们怎么会在这儿!云凤姑娘!云凤,快醒醒!” 上官云凤蓦得抬头,眼前一切,比之廊桥内所见更令她惊异!只见她和陆少秋c白玉郎三人,烂菜腐瓜般躺在湿淋淋的石板路上,浑身沾满湿腐菜叶,衣发狼籍,污秽腥臭刺鼻。周围站着形形色色,神情讶异的老少男女,见他们醒来,无不拿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云凤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烫。 抬头间,天光朗润,一色儿的蔚蓝清亮,高缀着细丝般的缕缕白云,再也不是险天恶雨景象。她心中匪夷,竟不知身在何处。翻身坐起,且见他们各自的兵器完好在侧,四肢劲力回复如常,无有一丝病痛,不觉呆了。 白玉郎正慌乱地向人打听身在何处,为何自己会到了这里。围观的人众打量了他们几眼,挥袖扫兴纷散。 窃语议论声中,晨光无束地透射进来。 云凤尚自魂不附体,突闻陆少秋大声惊呼道:“呀,小君,小君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札 懵懂异世初登客 精雅小栈安来居(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全福,是天阳万盛街南市口安来居客栈的一名伙计。 咱这样的穷苦人,名字取得越好,命越贱。还活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十六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最后是硬累死在水岸码头。别以为到了玄天界就真能享福了,还不是一样任人糟贱的命! 前几天,店里来了个凶神恶煞一样的龙大爷,闹得大伙儿人心惶惶。一茬子还没完,今天一大早,又来三个年轻男女。看他们男的俊女的俏,说话也像是读过书的人,身上揣着大叠的银票,可偏偏邋遢得跟叫化子一样。 这还不算啥,一转头,全天阳最势利最烧钱的‘锦华阁’和‘沁玉池”居然派了十几号人上门伺候他们。掌柜的说,这样的客人得罪不得,那行!合该我们等着糟罪哦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少秋怆惶四顾,却怎见得连小君的身影白玉郎头脑兀自混沌着,提了执笛的手轻轻磕击脑壳自语道:“这是怎么了,我好像忘记了些什么东西。”一语甫毕,云凤与少秋亦同时道:“是啊,我们,我们是怎么来的这儿?” 三人相视无解,只觉不宜停留原地,茫茫然向前方窄小街口行进。 出得街道口,不觉又是大惊,展在眼前的赫然是个熙攘的市集。街道两侧密密排布着各式果蔬摊点,高低起伏的叫卖声,要价还价声,和着各腔噪杂,充人耳鼓。空气中混杂着各种禽鱼果蔬的气味。采买的民众衣着光鲜,肩挑担扛独轮小车各自的器具中菜式丰盛。想见得此地物博民富,颇为繁华。 白玉郎等三人乍然现于街市,俊男俏女却衣裳坑脏浑身腥臭,立时引来无数讶异的目光。三人窘羞难当,慌忙斜穿了北角小道,拐了两个弯,来到了道口大街上。 街道南北走向,宽逾三丈,叉弄拐道无数。两侧店铺连绵,招幡欢楼林立,酒楼饭馆c布庄当铺应有尽有,远远近近的标旗招牌眩人眼目;高低大小的街碑牌坊朱漆彩绘;往来行客神色悠闲,衣饰越见华丽。其中亦偶有成群,身配兵刃的江湖人士。整一隅街景看来,兴荣昌盛之象竟不亚于那千年帝都的洛阳城。 三人微一驻足,前方不远处一阙篆刻着“万盛街南市”字样的小小街碑映入眼目,方知此街名曰“万盛”。街碑后侧,一家门庭宽敞的“安来居”客栈在晨光中分外醒目。 客栈不大,装点还算精洁。两个打杂的小厮懒散地打扫着门廊。侍弄了一夜的生意,晨起时分实在是疲累得紧了,冬日稀薄的晨雾衬得二人的惺松睡眼更见朦胧。 蓦地,三个神情迷惘,衣裳坑脏的陌生客已到得店前。矮个小厮机敏地迎了上来,作揖陪笑道:“三位客官,你们是打尖儿还是住店?”陆少秋惦记着小君下落,拦上前道:“这位小哥,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紫色衣裳,比我矮一半头,脸儿长长瘦瘦的姑娘来过?” 那小厮冷不丁的撇嘴一哂道:“客官,小店只管客人吃住,不管打听人面儿,你们三位这是一一一一一一”他边说着边打量三人,一双高颧眼窝中黑亮的眸子轻漫地扫着三人。 上官云凤见他好不识礼,微微烦恶。白玉郎忙拦上前道:“我们要打尖!马上替我们腾出三间客房!”那小厮听他语气凛人神情萧肃,虽衣裳坑脏,但衣着气度不凡,料定不是寻常俗客。一双眸子立时热切起来,忙不迭将三人引进店堂。三人本无打尖的主意,势下情形,先洗换小歇一下倒也不坏。 进得店堂,却见得好一个古仆雅致的所在! 炫彩雕梁,琉璃嵌的青蓝珐琅藻井,似为前朝宋时的古迹。四根金漆九龙盘云椽柱足有两围粗,店堂内摆放了八套一色的棕红漆铁力木桌椅,雕纹竹筷筒。店堂门向正南,东西两面各倚壁树起一架高阔的花梨木蓄物格柜,几件瓷玩古董错落摆放在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花格中,更添得几分雅趣。 正北首高阔的柜台内,坐着一位四五十岁贾仕装扮的黑脸男人。那小厮上前在他耳边窃语得几句,掌柜双眉轻轩,偷偷望了三人几眼,向西侧的楼梯挥了挥手。那小厮会意,引着三人上了楼梯。 客楼布局呈四合面向,架梯东南两分。共有“天,地,人,和”四厢,每厢座房四间,中间各有敞厅供客用膳小坐。那小厮径直将三人引向南面地字厢,哈腰笑道: “你们三位运气真是好,原先住这厢的客人,昨晚刚走。除了左边一号房的,正好有三间空房,已经收拾干净了。”说着已来到了中间的敞厅,指着左边一号房小声道: “客倌,不是小的没知会您,那边一号房住的是个粗野人,成天铁着脸,你们三位可得慎着些,别招惹他,昨天就有五六个汉子被他撂倒在楼下大堂里,可吓人了!” 他一脸的战兢,边说着已推开了二号房的门:“小的可不敢问你们几位谁住这儿,姑娘可是万万不成的。” 白玉郎正漫不经心地从楼栏俯瞰整个店堂,闻听此言回头来微一冷笑道:“我今天就住这间了,少秋,你带云凤去右边吧。”陆少秋点头应承。 这时厢门已开,那小厮引三人进去道:“小店的客房布局都大不离,客倌有什么需要的就支应小人一声。” 三人举目细看,厢房不大,除却桌椅床几等必用家什西首还有一口红漆梨花木的架箱分外恕眼,想必专供客人安放行李用具。床被器具还算净洁,幔帐摆设简单素雅。 白玉郎点头道:“很好,你叫人马上送够开水来,我们先得冼个澡。呆会儿整治你们店里的上好酒菜摆一桌来。”边说着伸手到怀襟中掏摸道:“另外,去成衣铺买几身像样的衣裳来,越素净越好,银子一一一一一” 他说到此,突得脸色讶异,从怀襟中摸出一叠厚厚的对折票纸来,嘀咕道:“这一一一这是什么?”他边说着展开纸叠,出现在掌中的竟是一叠崭新百两数额的红印冥钱,可乍一看那票面画章却又稍有不同。白玉郎惊声道:“奇怪,我明明没放冥票在身上的,怎么会一一一” 陆少秋眨眼道:“你该不是揣了烧给你爹娘的纸钱来买衣裳吧?”他笑着掏向自己的口袋道:“还是先用我的吧,我身上还有几十两银一一一一”他说到此嘎然止住,满脸泛青地从自己怀襟里也掏出一大叠冥票来。 两人相望愕然,同声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凤初时并未留意,这时自陆少秋身后清清楚楚见得那冥票画样,蓦地一阵晕旋。脑中闪电般掠过几幅图景,仿佛记想起某事,偏又零碎不及拼凑。 正当三人怔愕间,那小厮已眉开眼笑地伸手来接道:“错不了,错不了!你们看看,上头清清楚楚是天阳恒通钱庄的画章,在天阳就认这号最是牢靠!” 他说着已从陆少秋手里“抢”过他昏噩中递来出的数张冥票,转手揣进怀里,陪笑道:“你们几位先歇着,你们的吩咐小的马上去办。”他边说边退,忙不迭地消失了。 白玉郎低头翻看手中冥票道:“奇怪了,这地方,真的就使这样的银票?” 陆少秋搔头道:“是啊,这票子怎么看怎么像冥钱,是谁放我们身子上的呢?”他乍一回头,见到脸色惨白,双目出神的云凤,关切问道:“云凤,你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过什么东西,可想下去就头痛,像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白玉郎也有同感,三人正自疑惑,楼梯口噪声大作,几个卒工抬了三个大木澡桶上楼梯来,竟还是新伐的冬青木,漆得油亮喷香。其后还跟着七八个手捧托盘锦盒的年轻姑娘,个个妆扮得娇俏可人。那托盘上俱是上等的绒绸锦缎裁制的衣裳,其中还有一袭雪白的貂绒披风。 最前面一个姑娘手上,端着一个精美的妆盒和大大小小几个瓶罐,想必是专为云凤备下的胭脂首饰。整一列队乍一眼看来,倒有如哪家送嫁的仪仗,引得进店早茶的食客瞩目不已。 白玉郎正诧异着,那矮个小厮全福上前来堆笑道:“几位客倌,你们要的衣裳都给送来了。”陆少秋惊问道:“怎么这么快?”全福忙窘笑道: “几位爷,可别拿小的开心了!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你们几位可真是贵客啊!这不,我刚一出门,这几位‘锦华阁’和‘沁玉池”的哥哥姐姐们就送来了这些东西,说是有人专叫送这儿来给你们三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札 懵懂异世初登客 精雅小栈安来居(下) 三人闻言怔住,白玉郎问一位刚放下澡桶的卒夫道: “敢问,叫送货的是什么人?”那卒夫回答道:“是一位有钱的老员外,他特地吩咐小的,说让你们三位放心收下,他只能为你们安排到这儿了,接下来的事,就全仗你们自己了。” “老员外?”三人更是一头雾水,说话间卒夫们已将澡桶送到各人房前,全福急忙指引他们安置妥当。锦华阁使来的侍女们将备予他们的衣物送进房去,开始在各房中熏洒香料,忙而不乱,显见得久事于此,娴熟无比。 不一会儿,厨房送的热水也源源而来,未等浴水放足,便满室的扑鼻异香。侍女们围将上来,簇着他们各入房内,俏音软语绕耳,将一众看客羡煞。 几个文静的女子将云凤引进备下了胭脂首饰的三号房,为其试罢水温洒上了玫瑰花瓣,留了梳洗的一干用具,便退身出来; 白玉郎刚进到二号房中,便闻到了独产于梦婵宫的九叶兰清香,他从小喜欢在浸有九叶兰的浴水中洗浴,这习惯除了梦婵宫的人,外人绝不知悉。他狐疑顿起,坦身坐在桌几边留心观察众女的举动,竟发现她们的一切礼数举止皆出自梦婵宫的调教,心中更感惊异。 正此时,一名领头模样的黄衣女子向他施了一礼道:“公子,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白玉郎试问道:“敢问几位姐姐,何以知道这些礼数?”黄衣女答道:“是昨天夜里来锦华阁的老员外特地交代的,他说若不照这些规矩办,公子您会怪罪的。”她双目清光漾动,倒不似言谎。白玉郎一笑道:“既如此,多谢几位了,你们请回吧。”黄衣女子点头答允,领着一众姐妹退出房去。 白玉郎心中满是惊惑,猜不透那老员外竟究何方神圣,是敌是友。 而将陆少秋送回厢房的四个侍女却顽皮得紧,仿佛有意要见他出丑般嘻笑着要为他宽衣侍浴。陆少秋系出镇江文武双修礼教世家,世称“东文”。与当世武林另三大武学大家“西丐南富北武”并称“无极四奇”。 东文陆氏礼教传家,于伦常儒修甚为严谨,陆少秋几时见识过这等风月景象? 侍女们个个艳媚娇丽,春姿盈溢,一个要扯他衣服;一个要为他解襟;一个说替他揉肩;一个说为他搓背,吓得他六神无主,忙不迭地避退躲闪,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不住地向她们拱手求告请她们莫要如此。 姑娘们不依不饶,追得他绕着桌子与她们捉起了迷藏。好不容易姑娘们倦累了,这才嘻笑半晌,相视点头,一溜烟地出了房去。 陆少秋惊魂甫定,大喘粗气,一颗心扑扑儿乱跳,暗暗想着一定要找出这幕后戏耍他的人。一边愤愤然除去身上衣衫入了浴,一边也不禁想着这一连串的怪事,可惜始终不记得自己何以到了此地?何以不见的连小君的踪影?想了一会儿思绪越见混乱,索性把头往水里一埋,什么都不去想了。 过得晌午时分,楼下店堂中陆续来了用膳的客人,南腔北调聒噪声动。 白玉郎整饰完毕拉开房来,立时便有侍立在门外的侍女卒夫将房内杂物清理下去。不一会儿,小厮全福上前来,看着他一身洁白的绒缎袍,犹豫了半晌,小心道:“客倌,你们三位还真是有心,很少有人敢这样为自己着孝的,这在天阳可忌讳着呢!” 白玉郎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楼堂下的人群,也未细听他的话,淡然点头道:“为人子女,为过世的父母亲人着孝是应该的。”那小厮惊异道:“这么说来,公子的亲人也有到了此地的吧?”白玉郎心思不属地点着头,转言问道:“我那两位朋友呢?”小厮笑道:“他们已经在厢厅等您呢,您这边请吧。” 白玉郎随他来到中厢堂厅,原先平平无奇的榉木方桌已铺上了素洁的细花桌布。东面坐的是一身淡灰间白混绒缎袄的陆少秋,其对面坐着一位青丝松挽,髻插一枝白玉兰簪花,肩披雪白貂裘的美貌女子,细看下正是上官云凤。 且见她初浴的脸额脖颈,白晰中隐隐透出胭脂般的粉晕,雪白的貂绒细丝在晨风中轻柔地拂抚着她披散肩头的几缕湿发,娴静中半含着淡薄的倦怠,直如一枝歇雨的茉莉。白玉郎从未见觉一身雪白的云凤竟有如此脱俗清丽,只怕广寒月殿的嫦娥仙子也不过如此,不禁看得呆了。 陆少秋见他到来,忙向他招手示意,白玉郎向云凤微笑问过好,这才坐下。陆少秋取笑他道: “你可真比大姑娘还磨蹭了,这会儿才来!”白玉郎窘笑道:“不怕你们笑话,在家里自来有人伺候,在外自己料理琐碎,还真有些不习惯的。”他自暴丑态一笑而罢,陆少秋也煞是欣赏,指着桌上色香各绝的菜肴道:“你看,这地方还真富有,川鲁苏粤各式菜系都有,也当你今天该罚,听说你酒量不错,先罚你三大杯!” 说着向桌角勾选酒水,只见桌上汾绍曲贡四方名酒,瓶器各异,品种齐全。白玉郎洗梳完毕,疲备已消,见得这满桌佳肴美酒,胸中更添欢畅,笑道:“杯子怎够尽兴?要喝就用大碗!” 陆少秋大声叫好。当下便叫全福换了盆碗上桌。白玉郎酒来碗干,一气儿喝下三碗五粮曲。陆少秋也不示弱,启开一坛女儿红便招呼白玉郎整治起来。二人喝得兴高,将桌上酒水轮个儿尝了个遍。 云凤知他二人酒量甚豪,只怕他们拼起酒来,喝得昏天黑地,殆误了正事,正忖想着该如何劝解。楼下忽闻得有人猛拍桌板,震得盘盏叮当直响,随即一个沉闷无调的男人声音生硬硬喝道:“小二,还不上酒菜来!?”一会儿便听见那高个小厮田六儿慌乱的应答声,跟着碗筷上桌声c碟盘碰撞声响成一片。 云凤听得那男人的嗓音甚是耳熟,不由呆得一呆,回神时,且身边侍立的全福神色慌张,不住地向楼下瞟视,便问道:“小二哥,那是什么人哪?” 全福皱了皱眉道:“就是住一号房的龙大爷。他已经赖在店里五六天了,每天只吃饭睡觉的时候回来,也不知是干什么的。白吃白住不说,还打了客人骂掌柜,凶悍得很!” 陆少秋酒过半酣,气血正旺,听其言不觉起了侠义之心,愤然道:“居然还有这等无赖!太也猖狂!”说罢一立而起,怒冲冲便欲离座。不想那小厮抢上来一把拉住,急道:“这位爷,您可千万别去,那龙大爷身上是带着银两的,可就是不肯给。掌柜的吩咐了,可不能吃罪这样的客人!他若生了气,掀店走人,小店可找谁去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札 壮士举刀行侠义 恍若隔世惊故人(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龙啸天,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冷面杀手夜无影! 除去十七岁前与诗文为伴的年月,我这大半辈子,面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杀戮,而我,就是一个操刀的人,或者说,我就是别人手中的一口刀! 我厌恶血腥味,厌恶杀戮。但从我出卖灵魂以换取孝道开始,这个叫龙啸天的躯壳,便已属于一个叫杜圣心的人。他让我去杀人,我不得不杀,不可不杀! 他是我的大师兄c恩人,同时也是我最憎恶的人!哈哈,多么矛盾可笑的人生! 死对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所以我并没有排斥玄天界,我本就是个习惯随波逐流的人,轻易去改变人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走到今时今日,我已彻底倦了。 =================== 这本是生意人的无奈,陆少秋听得急怒,那小二一脸惊惶不住地求告,就差没跪下来。白玉郎放下杯来劝解道:“少秋,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先看看再说,切莫好心帮倒忙,让这小二哥为难。”那小厮见陆少秋眉峰一坦似已气缓,立时趁热打铁,卖力地说着好话,将陆少秋连哄带拉劝回座上。 陆少秋一屁股坐下,气却难消,猛吞下一大杯酒,长叹道:“为什么这世上有这许多不平之事,却是人想管都管不得!”这几日里,他心头窝了股无名之火,一直郁郁不得纾解,此刻更有蠢蠢之势。 白玉郎惨笑道:“本就是不平之人世,又如何求得事事公平?” 两人慨叹得一会,酒意全消,酒兴不再。 陆少秋叫过那小厮道:“小二哥,能不能向你打听点事儿?”那小厮眼珠一转,摇头道:“大爷,您一定又问那紫衣姑娘的事,小的是真的不知啊。” 陆少秋颇感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玄天界,天阳啊。”小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白玉郎插问道:“天阳是属哪个州县治下,离洛阳城有多远?” “洛阳?”那小厮瞪大了眼茫然一呆,忽而双目现出一丝同病相怜之色,小声嘀咕道:“敢情你们同我一样,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死的?”云凤见他神色怪异,正色问道:“小二哥,你刚才在说什么?” “啊!一一一一一我,我是说一一一一”那小厮正不知当如何明说,楼下突传来“哐啷”一声大响,随即又是一连串盏碟落地之声和着哄乱的一片惊呼,人声轰噪,听响动似是有人掀翻了桌子。 白玉郎皱眉道:“看来今天真的有闲事要管了。”陆少秋吃地一声冷笑。这时只听一个男子长声嘶喊,一阵木器砸碰声后,传来呼呼的兵器挥舞声,不一会儿又闻方才那男子尖声呼喊,叫得惨怆无比,一个刻板无调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夹杂其中: “这么巧,又让我撞上你。这几天来,你又讹了人多少银子,说!”他的语音不高,却自有一股窒人的气势。 陆少秋等三人清清楚楚听在耳内,心下皆是大震。上官云凤忍不住道:“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像龙啸天!” 一语甫毕,三人一齐离座奔到楼栏边。这时,整座客栈都被惊动,楼栏边站满了伸颈探观的住客。 三人奔得近栏,一眼便见对栏东北方九龙立柱前侧的一张饭桌被人侧翻在地,碎瓷菜渣四散。堂中其余桌上用饭的客人早已避走。 近门口一张桌子被斜推出尺余,一个黑脸凹腮的小个汉子倒仰在桌上,惊恐地挥动着双臂,一张脸狰狞地扭曲着,他身前立了一个身穿玄红色斜襟短褂的中年汉子,高挺碑立的身板,左腰插着一把无鞘的短柄单刀,肌绽筋突的右臂上横着一杆柄长丈余,刃长二尺的厚背关刀,森寒的刀刃正抵着那小个男人的咽喉。此人背向楼栏看不清面貌,但看身材背影像足了龙啸天。 只听那黑脸小汉强装起一脸的委屈,涩声陪笑道:“大一一一大侠,这位好汉,小的又不认识您,无怨无仇的,您就放过了小的吧?” 执刀汉子冷笑:“你不认识我,为何一见到我就掀桌子想溜?要走,也得赔个万把两银子,给这店家买张新桌子吧!”他一语未毕,便听缩在柜台后脸色惨白的店掌柜连声道: “不一一一不不,使不得!不须赔,不须赔的一一一一”他伸出双手来忙不迭得乱摆。一旁的看客皆感诧异。 执刀汉不屑地朝掌柜瞟了一眼,回头来森然冷笑道:“恶人还怕恶人欺啊!像掌柜这么‘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居然也会对你发了慈悲,看来你们当真不简单哪!”他语带尖刺,掌柜的脸色铁青,悻悻然地往柜台下躲了。 执刀客冷笑着倾过脸来,盯着自己长刀刃口上小个汉子那上下滑动的喉结,突得手腕一振: “快说,这几天又作了多少恶事!敢说一句假话,我这口家伙不耐烦了,在你脖子上划拉几下可就对不住了!”他眼中忽然锐光大闪,却将目光缓缓移向左前方。 顺其目光,西北边看客人群中越众排出五个打扮怪异的江湖客。各人手中皆操着一柄二尺余长,厚背薄刃,背镶锯齿的怪刀。 众看客乍见得他们,纷纷向后避退。方才还一脸凄惶的黑脸小汉却面露喜色,朝领头一个吊额瘦汉大叫道:“大哥,快,快救救小的吧!” 执刀客目光敛回到地下,一字字冷笑道:“原来是有一伙儿的。” 那带头大哥模样的瘦汉斜着眼朝执刀客上下扫视,抱了个虚拳假笑道:“朋友,同在玄天界漂的,何苦逼人太甚!我们这位弟兄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兄弟我这厢替他谢过!” “哼,好说。”执刀客淡淡道:“老规矩,问一个话,三千两!” “三一一千两!”瘦汉眼眉抽蓄,干笑道:“这是什么规矩?你莫如去抢!” 执刀客眯起眼来轻笑,转动手中长刀,将刃口翻转着在小个汉颈上凉嗖嗖地刮擦,吓得他险些尿了裤头。 周围看客皆窃窃有声,耳语低笑,方才尤自愤愤的陆少秋等人也越看越觉蹊跷,惊叹执刀客与龙啸天的相肖,更感到此人身上有种凛然的正气,绝不似奸邪之辈。 “抢?太麻烦。”执刀客漠意地摇了摇头笑道:“抢莫如‘要’!你这位好兄弟,几天前就是这般‘要’走我三千两银子的,我只不过是现学现做!” 他丝毫没有宽让之意,淡漠地一字字吐道。那瘦脸汉子微微一呆,打了个哈哈,突地收紧了笑脸,眼中凶光大现,讪笑道:“想必这位朋友是初到玄天界,不知道天阳的规距。初到天阳,钱财受之亲朋,不施点善出,就不怕损了冥德嘛?” “话是不错,但若要教施布善,莫不如给了街边的乞丐,也好过便宜你们这些败类!”执刀客突而语转犀利,声调却更显冷漠。 那四名怪客个个面露凶相,振刀欲上,却被带头瘦汉阻住,那瘦汉强压怒火森然道:“朋友。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执刀客冷笑。 “谁人不知我们‘聚宝盆’的名号,在天阳还没一个敢对我们的‘讨赏’说个‘不’字的!”那瘦汉双目紧眯,扬了扬头,突得瞪大眼来,狠狠盯着执刀客的脸。 “那我就做这第一个!”执刀客眼中杀气顿现,语调更是森凛。 带头瘦汉面转青黯,握刀的手背筋络暴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第一人的能耐!”一语甫毕手腕翻转,刀刃疾卷而出,竟是一个反挑势,直逼执刀客下裆要害。执刀客右臂回转,长刀顺势朝外铲出,厚厚的刀面实实掴小个黑汉脸上,将他整个身子烂泥般抛甩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札 壮士举刀行侠义 恍若隔世惊故人(下) 众人眼前一花,便见小个黑汉惊声长叫,身子呼地飞过桌子“呯”一声摔在东墙角下,口中鲜血狂涌,吐落三个大牙。 看客们惊呼声中,执刀汉左腋的刀柄返转向前,恰恰撞中带头瘦汉狂突而至的右腕。强力震荡,瘦汉右手单刀脱飞,腕臂筋脉剧痛,瞬间麻木半身。他惊恐地往后跌出,一张脸半青半白,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生铁般冷硬的江湖客。 自他出道江湖,从未有一人能以一杆刀柄,如此轻描淡写地撞落他手中的兵刃震伤他筋脉,自知众兄弟今日在此绝讨不得好去。 他心中惊虑刚及,另四人已挥舞手中单刀,向执刀客团团围攻,皆被他或以刀柄点撞或以刀面拍扫一一撩倒。众看客尚未看清他的身法,那四人早已抱膝捧胸滚落一地,狼嚎鬼呼惨怆无比。 执刀客刀收身回,长立一旁。他出招简捷凛历,却力收七分,并无伤人之意。只一盅汤的工夫便将一干肖小扫荡完毕。众看客们微微一僵,良久方响起一片喝采声。 南栏上观得一切的陆少秋等人更是惊得呆了。那执刀客化于刀柄中的招势,俨然便是称雄江湖的“星云彩虹”剑法,而他偶现的面貌更与龙啸天无异,若不是他双臂俱全,浑然便是同一人。 “别再让我撞见你们,马上滚!”执刀客背转身去无调地说道。带头瘦汉抚着肿痛的右臂,恨得双目血红牙关紧咬,心下却是忌惮,待得众兄弟哼哼唧唧爬起,狼狈地向他靠聚,强抬痛手抱了一揖道: “承你不杀之情,可否留下个万儿来,也好叫咱‘聚宝盆’的弟兄识记识记!”他言辞堂皇,眼中怨毒犹烈。执刀客也不惧怕,淡淡道:“听清楚了,想‘识记’的,尽管来找我龙啸天!” “啊?‘长刀噬魂夜无影,冷面杀手龙啸天’!你一一一你就是九幽阎罗谷的龙啸天?”瘦汉耸然动容,眼中露出匪夷之色,退了一步道“好,今天载在你的手里,也不算冤,咱们后会有期!”他早已痛得脸色发青,抚着伤臂,夹在一众伤兵间悻悻地出了店堂。 众看客眼见着他们落慌而走,欢呼雷动。食客中有人趁乱夺路而去,亦有意犹未尽者胡乱起着哄,店堂上下乱成一团。方才骇得钻下柜台的掌柜探出头来,看着满目狼籍的店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不已。那高个小厮田六儿一边拦截着逃散的食客讨要饭钱,一面无措地呼喊着楼上的全福。 全福几时见过这等刀舞拳飞的场面,早吓得倚着楼栏坐倒在地板上。他战战兢兢立起身来,却见身边满目惊恐的白玉郎抬手掩嘴,干呕着跪倒地上;上官云凤手抓楼栏浑身颤抖;陆少秋更是怆惶地环视着周围,自言自语地苦笑:“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一一一他,他是龙啸天?他怎么会是龙啸天?龙啸天不是已经死了嘛?一一一一” 他一把揪住全福急切问道:“你说,你刚才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大白天的也能见鬼?一一一”他只觉着一阵地寒麻悚然,似有上百蠕虫正往他脸颊上爬,。 “客倌,您别慌,这儿是玄天界,来这儿的人都一一一都是一样的啊。”全福小惊未消,见得他三人这般模样,又吓得全身发麻,慌乱应付了一声,挣脱而去。 此时食客已逃去大半,楼下店堂清冷一片,龙啸天却仍不紧不慢地往柜台向掌柜索要着酒水。 “少秋,你不如叫叫他,也许他不是龙啸天”云凤双手似已无力放开护栏,双眼直直地盯着楼下。 就在方才那人自报名姓之时,云凤脑中忽有无数杂乱的画面闪现。想起自己醒来时脑中残存的片片段段,想起她们三人从街边醒后所遇的种种,突有种森寒的恐惧刺痛了全身。 龙啸天已经死了!这是他们亲眼所见的事实,而他此时竟分明地在他们眼前!这个通兑冥票的地方不属任何官政管辖!这儿的人不爱身着素装,只为“着孝”的忌诲!而这儿的“人”竟与他们“一样”!———— “我明白了。一一一一我们是到了幽冥界,我们一一一一我们都早已死了!一一一一”白玉郎突然森然地凄笑道。 “不可能,我不信!”陆少秋再也受不起这荒诞的惊吓,窜起身朝楼下大喊道:“龙啸天,你认不认识我?” 龙啸天正坐在田六儿重新收整的饭桌上独酌自饮,听得这声喊,眉角猛抽,执杯的手腕蓦得一振:“陆少秋?” 他向南楼抬起头来,见到他们三人,一立而起惊道:“少秋,云凤,玉郎?你们一一一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一一一一一 时已近午,日影斜照窗棂,吹进檐栏的风渐转和暖,天光一片靓朗。 楼下店堂内,忠厚的田六儿默默收拾着残乱的桌椅,碎损的碟盏碎瓷扫砌成堆,掌柜正津津有味地反复拨弄着楠珠算盘。方才白玉郎打赏了一百两银子,赔付完损坏的杂什,还余下一笔可观的“小钱”,这才止住了他的嚎啕。 店面收整完毕,陆续又有用膳的食客到来,一切似又回复正常。 “你们三个没事了吧。”龙啸天叹了口气,冲破厢厅内的沉寂。坐在他对面的白玉郎怔怔地发着呆,左首的云凤双眉微锁,瞄了一眼对座尚自一脸沮丧眼神呆滞的陆少秋,幽幽摇头道:“我们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也罢。生前事生前了。”龙啸天平静地为他们一一斟着酒。 白玉郎苦笑一声,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说得好!”他涩涩的嗓声终也掩不住一丝怨愤,长叹道:“只可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我不甘心!”他偏过头去,悲愤地握紧了手心的酒杯,“噼”地一声,瓷杯碎裂,他一扬手将碎瓷抛在楼板上,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龙啸天见他如此,顿首叹道:“若说世上有能同时杀你们三个的高手存在,我绝不信!” 云凤幽声道:“我只记得我和白公子护送他爹娘的骨灰回梦婵宫,半路上遇到了少秋和小君,其他的,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陆少秋涩笑道:“呵,睡了一觉醒来,就说我们已经死了,还记不得究竟是怎么死的,太荒谬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们也别太难过。眼下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龙啸天无调的声音又响起。 “龙大哥,这天阳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果说我们都已经死了,怎的没到幽冥地府?” 龙啸天脸上渐浮起一色惊惧,森然道:“这儿不是幽冥地府,却只怕比地府可怕百倍。”白玉郎心神稍定:“此话怎讲?我看这儿和人世也没什么分别啊。” 陆少秋望着龙啸天完好的右臂道:“是啊,而且你的手臂是怎么长回去的?”他语带惊羡,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龙啸天却沉下脸来,叹了口气道:“只因我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刻板的声音更显苍凉:“只是被赶入玄天界的生魂而已,断了右臂的龙啸天只是我的一具躯壳。”龙啸天长喘了一口气,眼中掠过一层迷茫愁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札 迎君送得真元还 黄泉昏落行路难(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龙啸天。我想这一札,该记在我们的“祭日”。 能和杜圣心同年同月同日死,实在也是件有趣的事。回想起来,我还很是惊诧,当时他是如何跌进我刀里的?他是星云彩虹剑法当世修为最高的人,又身俱修罗神君和心砚大师数百年的功力,刀枪难入。若不是相人魇在他背后暗算的那一掌,我也万难取得这么一个能与他同归于尽的机会! 杜圣心是个可怕的人,我一直那样想。但在看到他把唯一能救他性命的血兰金丹让给陆少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或许,他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坏。 又或者,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 “什么叫生魂?”白玉郎最先自惊乱中转回神,露出孩子般的探知欲。 龙啸天道:“我只是迷迷糊糊听地府的‘司路阴官’说过。一个生魂加之体壳,方称之为人。而每个生魂是由作为人‘记忆’c‘知觉’c和‘意念’的‘天c地c人,’三魂,及‘喜怒悲愁好恶欲’七魄组成。 七魄依附于天魂,天魂又支配着地人二魂。一般人死后,知觉意识俱失,只有天魂重入轮回。只不过,过奈河桥的时候,天魂中这一世的记忆便会被孟婆汤洗去,七魄也便随之消散。但有一部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死时生魂完整,就会被投入这玄天界” 陆少秋蓦地捉住他手颤道:“这玄天界一一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们,我们又会怎样?”他眼中对未来的无措和恐惧令人不忍,龙啸天叹了口气道: “整个玄天界是另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的阴阳界,分为天阳和天阴两界。在玄天界的生魂,分为三种:我们这样死后入玄天界的称为入世属。另外还有出生于天阳或天阴界的天阳属和天阴属,合称为‘原天生魂’。入世属的生魂,三魂七魄完整,意念和知觉俱在,故而就连生前的武功也没有失去。但有一样,你生前依附和加诸于肉身的一切便都会永远停滞在你死的那一刻。” “这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的武功修为也不会再有精进了?”白玉郎紧张地挪挪身。 龙啸天沉沉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或许可以学新的武功,但功力不会再有进步了。”他望向少秋道:“就比如少秋,你先前服用过雪龙火珠可以百毒不侵,现在依然有效。但血兰金丹,必须经七七四十九天汰换骨血,才能使你永驻青春增加四甲子功力,而今天才是你服用后的第八天,所以,它对你来说,可能就会失去效用了。” 陆少秋听得目瞪口呆,怔怔地停了呼吸。许久方悻悻道:“那四甲子功力本来也不是我的,我倒也不稀罕,只是功力不会再有进步了,这一点却叫人郁闷!” 龙啸天眨眼望向他,唇角似笑非笑地拉了拉,为自己倒了杯酒:“你和云凤已经参透了星云彩虹剑法三招二式的诀奥,当今世上已是难逢敌手。你们欠缺的只是临阵的经验和对武学的心得,假以时日,必定会大放异彩。” “你刚才说,还有出生在玄天界的原天生魂,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吗?” 龙啸天摇了摇头道:“不是,原天生魂在玄天界内,是会历经生老病死的。天阳属的生魂只要“死”后尸身完整,置于阴阳竹所制的灵筏上,顺循阴河而下至天阴界,便能在天阴界继续生存,只不过天阴是个苦寒之地,据说由天阴界主“幞幽王”掌管。而天阴界的原天生魂,死后则由传说中掌管玄天界的玄天圣尊排置轮回。” “什么叫死后尸体完整?难道我们现在还能算是活着的,还会死?” “可以这么说。”龙啸天叹了口气道:“只是,天阳的人似乎对死这个字非常的忌诲,我至今还不明白,入世属的生魂如果再死一次会怎么样。我想最坏的结果可能是灰飞烟灭,也有可能是重入轮回,再投生到玄天界。” “还投生回玄天界?为什么不去人间呢?” “因为凡是来到玄天界的生魂都是被摒弃在六道轮回之外的,我们虽然有眼前的这个肉身,会痛会流血,有喜怒哀乐,但相对于真正的人来说,都是假的。也就是说,我们不是人,也不是鬼。天上不管,地狱不要,不得投胎,回不得人世,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 这些只存于说部志异中的概念传入耳中,在旁三人无不惊得五识俱弊,动弹不得。若不是他们所了解的龙啸天绝非信口言诌之辈,必定只当是玩笑一场。 龙啸天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三人,叹了口气低低喃喃:“不明白老天爷是什么意思,竟让你们三个也搅和进来。”他默默闷吞下一杯酒:“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那这玄天界,是存在什么地方?我们究竟是在天上,还是地下?”云凤已从惊恸中缓过神来,半知半解地问道。龙啸天望着她渐转红润的脸,稍停了一息,道:“据说是在一个湖中。” “湖?”三人同时大呼:“什么湖?” “果孽湖啊。”白玉郎背后突传来全福的笑声,他将手上托盆中的酒菜添上桌面道:“你们几位聊得这么热闹,菜也不吃了吗?”他热切地朝白玉郎哈腰道:“多谢公子打赏了!这些酒菜是掌柜的吩咐给赠的。你们慢用!” 他怯怯地望了龙啸天一眼,讪讪着笑道:“真没想到,你们几位认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呵呵一一一!”全福嘴碎,龙啸天向来不喜这种人物,陆少秋却侥有兴趣地追问道:“小二哥,什么是果孽湖?” “嗨,玄天界的人都传说,在三界之内,有一个叫‘镜尘山庄’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位连玉皇老儿都卖脸的玄天圣尊,也叫做‘果孽老子’。他在后庭凿了个池子,叫做果孽湖,也叫凤凰池,就是这玄天界!而我们这些人,就是他湖里面的鱼。”他越说越觉荒诞,摇头笑道:“谁会信有这样的事,我到玄天界十二年了,也没听说真有人变成了鱼的。” “十二年,那你今年多大了呀?”云凤诧异地望着他尚显稚气的脸。 “我死的时候十六岁,算上来也有二十八了,怎也比您大呵呵。” 云凤愕然:“可你看上去,还才十六呀!” 全福搔头道:“是啊,别说过了十二年,只要玄天界不灭,就是再过一百二十年,我还是这模样。”他越说越高兴:“其实呀,到了这玄天界也没什么,刚来的时候心里难过,转个头想开了,这儿也不比人世差呀,什么都有!就当是别了亲人,重新过日子呗。好了,我也不多嘴了,你们慢用吧。” 他拿了空托盘转身欲走,陆少秋突然大叫道:“等一下,你刚才说,镜尘庄里,住着的是谁?”全福回头来满不在乎地道:“果孽老子啊!” “果孽老子?”上官云凤三人同时惊呼,龙啸天抬头见到他们脸上可怖的表情也感惊异,白玉郎喃咛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在廊亭避雨,遇到的那个老头,不就自称是果孽老子嘛。” “我们喝了他安排的毒蛇汤一一一一”云凤浑身发抖,眼中惊恐莫名:“少秋,少秋不怕毒,是,是被雷劈的!一一一”她越说越害怕,脸色惨白:“他一一一他还拌散了杜圣心c倪姬宫主还有岳雪梅的骨灰,烧,烧冥钱给我们一一一一”她双眸满布血丝,眼中泪珠滚动,展臂死死抓住了桌沿,目光摇移,神情开始变得激动: “我叫你们,我大声地叫你们!可你们都不回答我,我好害怕,我从来没那么害怕!”她终于转过一口气,放声哭了出来。 见到她如此无助,白玉郎早忘了害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痛惜地拍着她肩膀宽慰道:“别怕,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陆少秋见他二人如此,心中一阵虚惘酸楚,惨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小君。一一一却不知道小君会怎样一一一一如果她安然无恙,见到我们死去,一定也吓得坏了。” 云凤见他此时仍在挂念着小君,心中发凉,沉下头去默默地垂泪。龙啸天看着他三人,长长叹了口气。 少顷,白玉郎才觉察到手下云凤存在,尴尬地收回手去,转言道。“难道我们遇到的,真是果孽老子?一一一” “除了他,没人能同时杀死你们三个。”龙啸天沉思道:“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们。”他微微皱眉,神情凝重:“难道,也和杜圣心有关?” “杜圣心?”云凤残泪未尽的双眼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一一一他也来了玄天界?”她声音颤栗,不知是惊喜还是恐惧。 “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五天前才在这家客栈分散。”龙啸天点头道:“我一直在这儿等,我总有种感觉,冥冥中,自会有人来与我汇和,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札 迎君送得真元还 黄泉昏落行路难(下) “你们一一一一你们死后,也是一醒来就在这儿了吗?”陆少秋看了眼一脸恍惚的白玉郎问道。龙啸天摇了摇头,沉闷的声音渐渐飘向远方,脸上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痛苦表情,嗫嚅道: “我本不信神鬼之说,可那却是真的。人人听说过幽冥地府的传言,可亲身经历,感受却是不同的。”陆少秋等人相视哑然,怔怔地望着龙啸天。 龙啸天摸起一杯酒,强自镇定地喝了下去,长吁一声道:“我记得那天在离合谷,杜圣心被相人魇暗算,撞进了我的刀里,他一掌把我连人带刀打了出去。我自然不会放过他受伤的这个机会,拼着被他刺穿咽喉,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当时,我看到路水儿向我跑过来,我两眼一黑就没了知觉一一一一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许多謦铃般的声响,叮叮咚咚很是好听。我不通音律,只觉听了很是舒畅宁静,忘记了所有的怨恼。正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在我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我一个趔趄向前跌出,睁开眼来的时候,发现我断去的右臂竟好好地长在身上,周围还站着四五个身穿黑色宽袖短褂,头扎白色方巾的俊美少年,个个十三四岁年纪,眼神明澈,天真无邪。 我正觉奇怪,对面的一个少年笑着手指我身后,我转身看去,见到另一个自己驻着刀跪在地上,路水儿正跌坐在一边哭。我一下子吓得呆了,那少年上前来向我行了一礼道: ‘我们是幽冥界的领魂使者。恭喜你,凡尘旧事今朝弃,登得灵阶复往生。龙啸天,请了。’他的声音很轻柔,让人听了心中没一丝惊怕,我呆了好久方才问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少年笑着道:‘众生轮回,因果相循。生或是死,都只是一个开始,生源于死,死,始于生,不是吗?’他的眼神很和善,另外几个少年也冲我那样笑着,好像有什么喜事落在我身上,令人羡慕一样。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茫然向四周望去。见到大伙儿全被分散了,相人魇正在追杀少秋,少秋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我想上前去帮他,那个少年拦住我。对我摇头道:‘你不用急,陆少秋还不会死,自会有人救他的。’ 龙啸天言及此停声望了望陆少秋,淡然一笑,继而道:“他还说:‘幽冥界与人世是两个世界,人世间的一切,你看得到,但却是摸触不得的。我们在这儿说话,他们也是听不到的。依照规矩,我们该马上押你回地府,只是我们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来接你的。’ 他正说着,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了十多个身着黑衣,头扎黄色方巾的少年,分成两列,神情敬肃地奔向河滩,白巾少年们见了他们,个个垂首肃立,想来那些黄巾少年还是他们的上官。” 龙啸天蓦得停了停,旁听三人早已沉浸其中,浑然不觉。 龙啸天继续道:“这时候,我见到白骷髅为少秋送来了心剑,相人魇伏诛,白骷髅也死了。很快就有几个黑衣少年把他们两人的生魂启了出来。相人魇又叫又骂,凶捍得很,被黑衣少年们用锁魂链牵着走了。 白骷髅倒很是坦然,笑着拍我的肩膀,笑话我哭丧着脸。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突然和押送的白巾少年一起消失在河滩边。 我正在发怔,听到云凤大声叫着少秋的名字,大伙儿都围了上去,场面很乱。周围不断有黑衣少年出现,带走地上各大门派死去兄弟的生魂。眼前来来往往地都是人影。 我趁监视的黑衣少年不备,想挤到河滩边看看少秋,却见到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大家都束手无策。这时,杜圣心跌撞着靠了上去。我正奇怪他还想干什么,却不曾想,他把一直藏着的血兰金丹,送给了少秋。” 龙啸天言及此,平静地望向陆少秋,陆少秋低下头,抿着唇不安地眨眨眼。 龙啸天续道:“少秋接了血兰金丹,杜圣心也咽了气,大伙正在劝他服下金丹。这时却见到那几个黄巾少年站成两排,齐刷刷向你们的方向跪下,一个领头模样的少年,手上捧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盒子恭恭敬敬向杜圣心走去。” 众人听到此际,到望之下,皆感惊异莫名。 龙啸天又道:“那会儿少秋脱了险,他爬起来走向那个死去的我,我眼前一花,真就看到他穿透了那个黄巾少年的身体。 黄巾少年却是径直到了杜圣心面前,打开了那个红色盒子。当时我一门心思在看少秋,偶然回神的时候,看到有一个流动着彩色细丝的蓝色光球自盒中飞出,归入了杜圣心体内。我正觉惊愕,那黄巾少年跪在地上,轻轻拍了拍杜圣心的胸口。不一会儿,便见杜圣心的生魂好像受了什么惊吓般大叫一声弹坐了起来,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望着那群黄衣少年不住地喘气,很是虚弱的样子。后来在两个少年的搀扶下,才站了起来。 那个黄衣少年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杜圣心突然笑得很凄凉,怔怔地望着河滩。那个时候,大家都跟着少秋来看我,”他心怀感激地望了望对座的他们:“只有玉郎一个人,怔怔地站在杜圣心身边。” 他向白玉郎投去一个爱怜的目光。白玉郎听着这个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却无法为世人得见的故事,心中万分悲凉酸楚,眼中泛闪着凄冷的泪光,倔强地咧嘴轻笑。 龙啸天叹了口气,道:“你们父子俩可真像,那天,杜圣心也是这般笑着离开的。”他言至此,若有所失地出了会儿神,白玉郎平了平气,关切问道:“后来呢?你们到了哪儿?” “自然是幽冥地府,但那段路,我一直恍恍惚惚一一一一一记不太清楚了。”他神情困惑地眯眼思忖了一会儿: “那些少年簇着杜圣心向离河方向走去,我也被带着走了。正在想会不会到了水里,突然间脚下如踩浮云,耳边嗡嗡轰响,头痛欲裂,手脚都不自禁地颤抖。眼前的景物开始像被水冲般变得模糊。除了若有若无的几丝光亮,就只是一片漆黑。 我们在一条长长的小路上走,没有弯道,也不知尽头,只是往前走。看不清脚下是什么样的路,只觉得虚浮浮地像踩着棉花。周围安静极了,只听到两边有模糊的流水声。” “流水声?怎么会有流水声?”陆少秋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龙啸天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听到过山岭溪涧下的流水声?” 陆少秋不解得点了点头。龙啸天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小路两边,就是万丈深渊,无边无垠无底的深渊。那些流水声就是从渊底传上来的。” “啊?那到底渊下是多大的河啊?”陆少秋不禁乍舌道 “不知道。”龙啸天道:“但那水声听来,绝不像山涧的溪水那么可爱。” “那你们走在道上,岂不是很危险?”陆少秋惊道。 “我想,应该是有人掉下去的吧。”他后怕地停了停道:“那时候,我只觉得眼前一片迷朦,头痛欲裂。那些黑衣少年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了,他们都很严肃,一路上一句话也不再说。 我胸口越来越闷,感觉很累,真想就倒在地上再也不走了,可每当我慢下来,就有黑衣少年在身后轻轻地推我,每推一下我就飘飘乎乎往前走几步。渐渐地,我眼前越来越黑,幸亏那天杜圣心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我是跟着他模糊的背影才往前走的。”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杜圣心都没跟我说一句话,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刚才还那么虚弱的人,这会儿却精神抖擞,一点也不见疲累的样子。他走得不快,可我还是跟不上,有几次他只好停下来,骄傲地站在那里回头看我。我自是不服气,咬牙跟着走。” “其他人呢?相人魇白骷髅他们没跟你们一起吗?”陆少秋问道。龙啸天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他觉得口干,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才接着道: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畅亮了起来,似乎是个宽敞的所在。一会儿,那些黑衣少年引着我们走到了路口,远远地就听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声音很轻,隐约好像是哭声,又好像是呻吟哀嚎,时断时续。迎面吹来夹着浓重血腥味的冷风。我一生杀人无数,却也从没闻到过那么可怖的血腥味,只觉得胸口很闷很想吐,全身乏力,再也没力气走了。 后来,是两个黑衣少年搀着我走到路口。那路口连着一座巍伟的大殿,进殿之时,我昏昏噩噩仰起头,见那殿口门楣上,挂着一面雕着夜叉鬼纹的金匾,上面有血红的“阎罗殿”三个字。我就那么昏昏沉沉地,被架进了阎罗殿。 “阎罗殿一一一是一一一是一一一怎么样的?”云凤哆索了一下问道。龙啸天脸上显出一种可怖的表情,说道:“让我说也可以,只怕,会吓着了你。”云凤咽了口口水,当是准备妥当了。 龙啸天道:“那个石殿很大,昏暗中也不知尽头。整个石殿中飘荡着幽森的哭嚎声,那些声音并不响,却叫人听得愈发的清楚。我强了强精神,恍然间看到大殿的壁上凿着一个个蓄油洞,添上灯芯,就作壁灯了。那些灯芯都是用人的头发拧成的,那些灯油烧起来,发出碧惨惨的光,还有一股腐肉尸体的气味。” “腐肉尸体的气味!?” “不错,因为那些灯油,都是从尸体上熬出来的尸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札 不悔赤子意拳拳 别踏幽冥向玄天(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龙啸天。 我从不相信前世今生,如果有,那我和杜圣心前世是积下了多少恶缘才会换得今生这般浑沌悲绝的命运!呵,十八地狱,不正适合这我们样的人吗? 可奇怪的是,我们在阎罗殿里居然被尊若上宾。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具体的情形了,这一札实在该是由杜圣心来记才好,不,那时的他,或许,真的是他吗?―――― 我从未见过杜圣心的脸上有那样的表情,那是一种一一一一一甘心情愿为苍生天下而死的释然,他笑得很凄楚,可眼神中,却只有满足――――― ======================= “腐肉尸体的气味!?” “不错,因为那些灯油,都是从尸体上熬出来的尸油。” “咦——”陆少秋低呼一声,叮得丢下了筷子,把一节手指咬在齿间,惊恐烦恶地皱起了眉。 龙啸天续道:“大殿的地上,有一大片白乎乎的东西在不停地浮动,就像沸开的水面。我细细看去,才发现地上铺着的,是由一块块完整的人皮拼结而成的地毯。 那些人皮还在不停地挣扎扭动,嘶唳着着发出凄历嘶哑的呼号声,像是要从地上爬起来。隐晰还可见到人脸和四肢。”龙啸天说话本便森然无调,此时听他这番言辞,着实可怖。 “啊~~~”上官云凤忍不住惊叫出声,感觉有万千毛虫在肤皮下爬动,忍不住搓了搓肢上竖立的汗毛。白玉郎怔怔地咬着门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陆少秋也忘了呼吸。 龙啸天仿佛又见到了那满地人皮浮动的情景,脸上的表情异常寒悚痛苦。他放慢了语速道: “我那时再也没勇气往前走了,只想逃了出去,可我回头看时,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无边的漆黑中,就连那些水声也听不到了,只听到群鬼的哀嚎声。可怖至极。” “我爹呢?我爹怎样?”白玉郎终于焦虑地插进话来。龙啸天喘了口粗气道:“他很好,就像没事人儿一样。”陆少秋道:“这倒怪了,他也是个人,怎会不害怕呢?”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龙啸天沉沉地目光定向桌面:“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人,又或者,根本就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白玉郎皱着眉,极力吞咽口水,可还是目不转睛看着龙啸天。龙啸天沉声道:“当我走进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节奏很慢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心上,我头脑一片空白,可神志却突然清醒了,感觉心里的恐惧消失了。而那些鬼泣声也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大殿里,就只听到那脚步声。” “脚步声?是谁的脚步声?”云凤下意识地问。龙啸天镇了镇神,一字字吐道:“杜一圣一心! 云凤等人相视大惊,脸上俱是怀疑不信的表情。 龙啸天幽幽道:“而且,只要是他脚踩过的地方,那些人皮就变得非常安静服贴,好似没了痛苦一般。”龙啸天咽了口气:“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了大殿的前端。那会儿我的头脑又开始发昏,迷迷糊糊中见到两边都侍立着黑衣少年,殿堂上首高耸着一架骨雕宝座,满布嶙峋晶石,铺着斑阑兽皮。宝座左右各分列着两把交椅,上面坐着分别穿黄,白,红,蓝四色衣裳,头戴高冠面相狰狞的老者,想来便是传言中的阴司鬼判。 见到我们,四人全都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揣着手,不安地交头接耳,躲躲藏藏。 杜圣心朝上走了一段路就停步立在了那儿,叹了口气背起双手,朝殿上涩涩地问道:“怎么,这已经是第五次了,阎君还是不肯见我?” 他说话的语气很傲慢,但又和平常不一样。我正觉得奇怪,就见殿上那四个阴官面有难色地窃窃私语,那个黄衣阴官诚惶诚惶地跑下殿来,还叫杜圣心什么‘七公子’,点头哈腰地说了很多让人听不懂的话。那会儿我的头脑又开始浑沌起来,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黄衣鬼司很是焦急的劝着杜圣心什么‘退亲不退亲的’的话,杜圣心却只是扭头不理。”龙啸天停了停道:“你们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三人不知所措地相视点头,又摇摇头。龙啸天叹气道:“你们听不懂,就当我在说梦话。”他慢慢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后来,那座位上的另三个阴官也跑了下来,对杜圣心百般恳求。看神情,焦急得像怕天会塌下来一般,可杜圣心的心志很决绝,硬是咬着颌关不动一动。 一会儿,杜圣心向他们讨要什么‘往生册’,便见到站在两边的黑衣少年进进出出地找着什么东西,过了一阵子,有个少年捧来一本黑皮封面的薄册,那黄衣阴官信手翻开,奉送到杜圣心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念着上面的字,我隐约听来,都是杜圣心生前的一些所作所为。可奇怪的是,他念的话很多,但却从没见他翻过页。杜圣心微微侧头闭眼听着,当念到十六年前在十里坡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道:‘怎么又不一样了?往生册还有人敢改?’ 他话一出口,四个阴官一齐汗流满面,双手发抖,似是惊恐到了极点,那个白衣的阴官抽搐着倒在了地上,被几个黑衣少年扶着走了。杜圣心皱眉背起手,像是要发怒,却终是叹了口气,突然嗤笑出声,仰天道:‘第五次了―――每次都这样,越帮越乱!难怪阎君老儿也不敢来见我――――’ 黄衣阴官抹着冷汗,战战兢兢陪笑道:‘大伙儿也是好心办坏事啊。七公子落难,大家都想帮一下的,这些事还望您千万莫让尊老知道。’ 杜圣心苦笑道:‘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天意安排,眼下,我连见一面师父他老人家都难,又怎么去告状?放心吧。” 黄衣阴官这才松了口气,犹豫了很久又道:“公子,这一世最是麻烦了,您还是放弃了吧,如若您还是执意去玄天界,只怕也于事无补,何必枉费苦心呢?’杜圣心沉默着垂下头,突然直起了身子,抬头来咧开唇笑,说:‘我意已绝,绝不会放弃的。’我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那样的笑容。那是一种―――甘心情愿背负着什么的味道,他笑得很凄凉,可眼神里,全是满足――――’ 龙啸天突然回神盯着陆少秋道:“你应该见过他那种表情!” 陆少秋手不觉得一抖,低下头嗫嚅道:“是,他给我血兰金丹的时候――――” 厢堂内气息顿时凝滞。 龙啸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后来,他向阴官挥了挥手,就什么也没再说了。黄衣阴官无奈地摇着头,让黑衣少年捧来了那个红色的锦盒。 杜圣心仰长脖子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嘴角含着丝笑,神情却十分萧瑟。 阴官一脸凄苦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就见那团流转着彩丝的蓝光又飞回到盒子里。黑衣少年随即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盒盖。 就在那时候,我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清楚楚见到殿上的一切。可杜圣心却晕了过去,被两个黑衣少年扶住。好一会儿,才听他闷声狂喝着醒来,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一切道:‘这是在哪儿,我怎地在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札 不悔赤子意拳拳 别踏幽冥向玄天(下) 那几个黑衣少年上前去说了很多宽慰的好话,才教他慢慢平静下来,神情茫然地站在那儿。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来,眯着眼扫了扫四周,冷冷笑道:‘既已到了这儿,也不必问审了,我杜圣心自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该当下到十八层地狱受刑,我随你们去便是!’他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话虽说得低贱,可神情全然还是他令主的模样。” 上官云凤嗤得一声轻笑,眼中现出欣喜之色,没了刚才的惊怕。陆少秋冷笑道:“他若会服软,也就不是杜圣心了。”龙啸天点头道:“嗯,这一点上,倒真是令人佩服的。” “后来又怎样?” “那个黄衣阴官下意识地哆嗦了下,好久才抖了抖衣裳上前来陪笑道:‘不敢不敢,阎君吩咐过的,不可对您造次,你们二位怎可去那种地方!不过,二位若有兴致,让下官为你们引领,察观一番世人口中的十八层地狱倒也可作消遣。’ 白玉郎皱眉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少秋冷笑道:“当然是杀鸡警猴,虽不放你们入十八地狱,让你们看看地狱之魂的惨状,也好叫你们有个忌惮!”龙啸天点头认同。 “正是如此!那黄衣阴官引着我们来到石殿后边十八个并排一起的透光小孔前,叫我们凑望进去。” “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你们有听说过十八地狱的情形吗?”三人点头。龙啸天道:“那十八个光孔后面,就是世人传言中的十八层地狱,每个小孔后都是一间庞大的石室,四壁也点着尸油灯,石室一端嵌着一个黝黑的大铁笼,里面挤满了满身血污,惨怆哀号的待刑恶魂。 石室里摆放着各式各样诡异可怖的刑具,一群执刑的鬼刹,不断地从笼中扯小鸡般揪出恶魂来,施以各种惨烈的酷刑。上刀山c下油锅c火烙c水溺c盐浸c土埋样样俱有;拔舌c穿喉c刺耳c挖眼,开膛c剐心五花八门,车轧c磨碾c生烤c断肢c破阴c宫割,乃至剥皮c抽筋c剔骨c腰斩c解尸c剁肉无所不用其极。每一室的铁笼都是相通的,那些恶魂每受完一种酷刑便被丢入下一个铁笼,直至生受十八种狱刑,飞灰烟灭,永不得超生!” 三人听至此,皆讷讷不语。 龙啸天道:“似我这等杀孽深重的人,本当入了十八地狱受刑,可阴官却说要将我另送它处,我当时已被吓得失了神,也只好听由裁决无力回拒。杜圣心的胆气本不弱,看完那些刑罚,也吓得脸色惨白。” 陆少秋叹了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难为了他了。”陆少秋对杜圣心虽情有不善,但此时也不自禁地为他悲怜感慨。云凤眼望着他脸有欣色。白玉郎则淡淡冷笑了一声。 龙啸天道:“看完十八地狱,黄衣阴官便领着我们走向殿后,见到四扇隐在光晕中的铁门,门上分别写着‘天,地,人,玄’四字。阴官道:‘这儿便是通往天c地c人三界六道的轮回之所。’他指着玄字门道:‘依阎君吩咐,你们二位就从这边请吧。下官就不能奉送了。只是你们要记住,进了这玄天道就只能不停地往前走,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只要过了这一道,前面便是玄天圣境,之后你们便会知晓一切。但若回头,便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他说罢恭敬地向我们一揖,那玄字门便嘎地打开了。一道强光从门道自射出,幽幽的深不见头。杜圣心犹豫了一下,便一脚迈了进去,我也只好埋头跟进。我两脚刚踏上门道,便听得身后咣的一声,那门夹着一股强风猛地关上了。我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寒意,想起阴官的话不敢迟疑,快步向前走去。 那条门道很窄,高宽不到七尺,伸开双手便似能触到两壁,头顶的壁蓬是拱圆的,就像一个幽深的墓道。整个廊道闷郁潮湿,顶头还渗着水珠,光亮从前端照来,看不清四壁的景象,只隐约可见地上铺着长满苔藓的青石地砖,虽有些滑腻,落脚倒也平整。” “这玄天道里发生了什么事?也和刚才的小路一般险恶吗?”云凤关切地问道。龙啸天摇头道:“不,惊险更甚!”三人相视愕然。这一天里他们受了太多的惊吓,这一刻也久炼成钢了。 龙啸天叹口气道:“初起时也无甚异样,我跟着杜圣心一口气行出半里,突得看到前方两边的石壁上,舞动着无数条细长的东西,密密地布满了整个走道,只剩中间极小的空隙。我们放慢脚步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段‘石壁’,居然是用千千万万个白肉人身所砌。 那些零乱残破的体壳被挤叠粘砌在一起无法动弹,头颅和身体的部位隐晰可辩。而那些挥舞长伸的细条,却原来是万千条苍白的枯指手臂,它们每一条都向空中无望地捞抓着,只怕任何物事被其抓到,都会牢牢不放。”龙啸天说得极为平静,可在旁三人听来又不自禁地战瑟起来。 “那中间空出的缝隙,堪堪不足一肩宽的距离。杜圣心只在肉墙外站了一会,便微一声冷笑,若无其实地微侧过身走了进去,我自然不落其他。可当我刚走进几步,墙上那些肉块中的头颅便纷纷睁眼转向我们,歪斜地大张着嘴,嘶哭嚎叫,那些肉块也试图挣脱般奋力扭曲蠕动,而那些枯指手臂,更是在空中狂抓不止,它们什么也不到,便更为疯狂地挥舞,相互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那情形当真是可怖致极! 我越走越是心惊胆战,那些手指偶尔碰确到我的身体,抚过我的鼻尖,我能清楚感受到那种冰凉的感觉,只恨不得两眼一闭立时昏了过去。 所幸这肉壁只丈长,等我们安然闯出,我已经虚恍恍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踩在什么地方,只觉出右手指节有些麻木。 “嗯?”陆少秋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手?你手怎么了?” 龙啸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杜圣心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在我前面冷悠悠地说:“已经出来了,你可以放开我胳膊了吗?” 白玉郎咯咯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抓着他胳膊的?” 龙啸天淡淡地道:“忘了。” 席间爆出三种忍俊不禁地笑声,冲散了方才的惊怕。 “后来呢?后来又怎样?”白玉郎问道。 “我们刚在庆幸,前方不远处隐约行来一个黑影,它来得好快,还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风,冻得人牙关直颤。未等我们转回神来,它顷刻间便到了我们眼前,却原来是一个瘦骨如柴,浑身褴缕的乞丐。他背光而行,看不明容貌,隐约中,只看见他两手不停地从自己身上扯出几根长长的物事,看似很沉,扁扁地也不像是衣带。” “那究竟是什么呀?” 龙啸天停了停。 “是他的肠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札 浮世幻象纷沓阻 魄凛魂断险过关(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龙啸天。 我不知道玄天界究竟怎么来的。它不属于三界六道,可通向玄天界的玄字门却设在地府。它里面的生魂,原本都该是罪孽深重不得超生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它成了另一个枉死城一样的存在,很多人死后,会被莫明奇妙送进去。 也许,却也不是没有原由的“莫明其妙”! 玄天道其实就是一个筛子,那些通不过玄天道的生魂,也就没有了在玄天界生存的资格和意义,直接灰飞烟灭或许还来得干净! 我不知道我和杜圣心在玄天道遇到的事都代表了什么,也许是对人性的考验,也许,只是个随机的筛洞而已――――――――― 我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杜圣心说那个女人不是岳雪梅,她就一定不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他的肠子?”云凤失声惊叫。 “对,血淋淋地,还有很多蛆在上面蠕动。”龙啸天平平地道,陆少秋脸色泛青,不自禁地把身子挪了挪。 龙啸天续道;“我看到他的肚子上烂了一个大洞,那些蛆虫不断地从洞里爬出来,噼哩啪啦地往地上掉。他浑身上下几乎就只剩了一副骨架,两只眼珠死灰色,深深地嵌在眼窝里,脸上的皮肉几乎已烂尽,露出灰白色带着黑绿血污的骷髅。 他来到杜圣心面前,将手上一截干瘪的肠子展给他看,嘶哑的声音像呻吟喘息一般,他开始跟着杜圣心倒退着走,不停地哭着说他很冷,没衣裳穿;他很饿,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乞求给他一些食物。” “咦~~,那多恶心恐怖。”白玉郎倒抽着气皱眉。 龙啸天看了他一眼,道:“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停下来,可杜圣心没有退却,那乞丐也只是缠着他,我便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杜圣心顾自往前走着,睬也不去睬他,过了好一会儿,仍不见那乞丐有离开的意思。我正担心着,突然就听到杜圣心嗓音发颤,气极败坏地朝他吼道:‘你饿了,可以咬自己的肠子来吃!冷了,可以缠身上当衣裳,少烦我!!’” 云凤突然皱眉道:“我以为他不害怕呢,看来也是吓得不轻。” “何以见得?”白玉郎问道。陆少秋摇头笑道:“杜圣心高傲自负得很,谁骂他都爱理不理,还自当那是气度涵养。他若不是心虚害怕,绝不会对人这么吼叫的。”龙啸天点头道:“不错,他那时想必也是害怕得紧,烦恶得紧了。 可说来也奇怪,那乞丐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居然就真的开始把肠子往自己身上缠,还忙不迭地抓过一截来塞进嘴里,那情形当真是匪夷所思!好在他停了下来不再纠缠我们,我便也加快脚步过去了。 好不容易甩掉那个乞丐,我全身虚脱,开始感觉有些难耐的饥渴。行了几丈,竟真地闻到一股饭菜的热香,我眼前一花,廊道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拐弯,一面彩边酒旗赫然出现在拐角处。 我们进前几步,就看到一家酒楼漂亮的门廊斜斜地横在那儿,门口赫然是条宽畅的街道。灯火微弱,看天色刚入暮,门前往来的客人甚多,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你们终于到了玄天界吗?”云凤迫不急待地叫道。龙啸天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也全是假的,倘若我们真的踏进了那家酒店,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他顿了顿道: “当时我也以为已经到了所谓的玄天圣境,就放慢了脚步,几乎就想踏了进去,突然听到杜圣心在前面冷冷地道‘龙啸天,你若饿了,也咬自己的肠子来吃!还不快走?看你脚下是什么!?’我朝地下一看,发现脚下的青石地砖与方才廊道内的一模一样,我打了个激凛,加快几步向前奔出,刚才几步,街道便消失净去,四周景物又恢复了廊道原貌。” “当真是好险!”白玉郎松了口气,转头斜觑龙啸天道:“龙啸天,看来我爹爹还是蛮照顾你的呢。”龙啸天也不回避,淡淡点头道:“想必他那时也是饿了,也看到了那家酒楼,只不过头脑依旧比我清醒。” 他顿了顿,望了望陆少秋,微微垂眼笑道: “只可惜,他头脑再清醒,只要遇到跟岳雪梅有关的事就会变成个白痴。”他虽话嘲杜圣心,陆少秋听来却还是心有不愿,冷哂了良久,方才问道:“我娘?你们莫不是遇到她了?” 龙啸天也不接话,点了点头道:“想必这玄天幻道,便是为磨炼人意志中的种种脆弱本能而设,每个人遇到的情况都不一样。我们侥幸过得几关,差点就在最后关头遭了栽。” “你们又遇到了什么呢?”云凤急道。 “是情关!”龙啸天叹息道:“我们刚又行了半里,扑面飘来一阵胭脂的香味,隐约还听到许多悦耳的嘤咛笑语。不一会儿,迎面走来十多个装扮艳丽的妙龄少女,他们个个容颜佼好,穿着薄透的轻纱衣裳,隐晰可见玉琢般的体肤。见到我们,便迎上来与我们搭话,厮磨纠缠,恳求我们停下来陪她们一会儿。她们虽身仪轻薄,却也端庄有度,不似风尘烟色。” “风尘烟色是何模样,难道你见过?”陆少秋突然打趣他道:“龙啸天,说老实话,你那时就不想停下来陪她们聊几句?”他乌溜溜地眼珠盯着龙啸天,有心想看看他的笑话。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如果我说一点儿也不想,那一定是会被雷劈!怎么说,我龙啸天也是个男人!” 白玉郎拍手叫道:“好个龙啸天,当浮一大白!”说罢端起酒来向他敬了敬,龙啸天举杯轻笑。 两人对饮既罢,又续道:“想要摆脱她们,既不能恶语斥骂,也不能用武动粗,着实不易。杜圣心定力极好,竟对她们无视无闻,依旧疾行如初,我也只得默颂心法,强持着跟上,尽量不让自己会心于她们。她们就这般亦步亦趋地随了我们行出数丈,方才脚力不胜,落在后头,开始冷言讥讽我们不解风情无能人事,一改方才端庄之仪,言辞刻薄,骂得极是难听。 堂堂七尺男儿,生受女子如此讥笑辱骂,当真是奇耻无伦。若是在平常之时,只怕任谁都要忍不住回身去与她们论理,那便中了她们的圈套了。 她们骂了一阵,声音渐渐杳去,我正自庆幸,前方突传来几声女子无力的挫泣,时断时续。我正觉诧异,就见杜圣心放慢脚步细听了一会儿,忽然发疯般向前奔去,大声叫着‘雪梅’。” “雪梅?是我娘?”陆少秋惊道。 “嗯,我也听了出来,那的确像是你娘的声音。”龙啸天点头道。云凤突有种忐忑的好奇,探问道:“都说我长得像少秋的娘,声音也像吗?” 龙啸天似是费力思考了一会,方才道:“云凤姑娘莫怪,论长相,你们二人确实相似。可若论声音,岳雪梅远比你细柔得多,而且她精通音律,琴艺非凡,唱的歌儿,更是好听。”众人闻言皆感讶异。陆少秋眼有伤色,低声道:“我已经记不得娘亲的声音了,也从来没听过她弹琴唱歌。” 龙啸天沉默,轻轻叹了口气。 陆少秋郁闷得半晌,方才问道:“你们遇到的真是我娘吗?那她现在在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札 浮世幻象纷沓阻 魄凛魂断险过关(下) 龙啸天叹息道:“如若那真是你娘,就算让杜圣心灰飞烟灭,量他也是甘心情愿。只不过你们这会儿,也就见不到我了。” 陆少秋与白玉郎两人各有心结,无意地抬头对望了一眼,沉下首去不语。 龙啸天道:“我紧跟杜圣心向前奔了几丈,见到前面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女子,倚坐在壁脚下埋头哭泣。 她听到喊声,摇摇晃晃站起来,立时便听得铁器叮当,却见她四肢和腰间都束了粗链,被牢牢锁在石壁上。她梳着松松的压鬓长髻,看身形体态,像极了小师妹小时候的模样。”旁听三人无不动容。 “杜圣心奔上去,那女子抬起头来嘤嘤地哭,红红的眼睛娇娇切切地望过来,只这一眼,杜圣心便发了疯般冲上去撕扯那壁上锁链,岂料那链子牢如生根,竟是一动不动。我到得近前,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女子的确便是岳雪梅,隐隐还能闻到她身上梅花的熏香味。” 陆少秋道:“不错,我记得那味道,每年梅花开的时候,娘都会让城里最好的胭脂店为她留制一些香油香水。” “就在那时,身后的长廊里传来土石崩落的嗦嗦声。初起时并不在意,以为是铁链松动的声响,谁知那声响越来越大,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震荡。杜圣心神情激动,可任凭他再怎般用力,铁链还是纹丝不动。 我极是奇怪,凭他的武功,金钢之柱经他这般拉扯也当断了,心中焦急,便上前助他。岂知一运内力,丹田虚无,竟似功力尽失。只这一怔的工夫,廊道便整个摇晃起来,好似就要塌崩一般。 那个岳雪梅见我们二人扯不下锁链,更是焦急得放声悲啼,杜圣心喘着气,强笑着宽慰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我们三个随着廊道一起颠簸,天旋地转。我本能地拉起杜圣心道:‘我们快走!你忘了那阴官怎么说了,玄天道里不能停下!只要我们往前走了,廊道塌崩就会停,回头再想办法救她!”龙啸天说到此,席间三人俱各惊怔地欲言又止。 龙啸天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自私?” 三人互相望着,不知所措地眨眼。 龙啸天低头转动着十指尖环抱的酒杯,沉沉道:“不错,我承认。其实那时,我也只是急于逃生,并未想到如何救她。” 三人闻言沉默。龙啸天叹了口气道:“少秋,有很多事情,尽管你不能接受,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对于你娘,我想,是再也找不见第二个像杜圣心那般在意她的人了。” 陆少秋咬着唇,心有不愿地哼了一声。 龙啸天叹气续道:“那时际,生死去留只一念之间。杜圣心已完全失了理智般紧紧抓着壁上的锁头,对我狂吼道:‘要走你自己走!我要救雪梅,就算灰飞烟灭,我也绝不让她再离开我!’说着用力甩开我的手,我一个趔趄滑倒在地,这时候,那方才还十分虚弱的岳雪梅突然扭身紧紧抱住杜圣心臂挽哭喊道:‘杜圣心,你不能走!你不可以丢下我!’ 杜圣心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向她,突然一脸痛苦地摇头道:‘你不是雪梅,不是一一一一’他声音中满是绝望失落,手却仍抓着锁头不放,失魂落魄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一一一你为什么不是一一一一’我从地上站起来扯住他道:‘不是就快走!’我用力拖他,他却对我吃吃地笑起来,惨然道:‘龙啸天,你走吧!我不想去了,我会在这里陪着雪梅一一一一一” 我突然感到无比厌烦,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杜圣心你清醒点!你都说了她不是我们小师妹!” “打得好!”白玉郎突然握拳捶了记桌子,扬头收起眸中泪光。 “那个姑娘,―――真不是岳雪梅吗?杜圣心是怎么知道的?”上官云凤拖长了声调,小心翼翼道。陆少秋也是一脸疑惑地望过来。龙啸天沉默得半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若杜圣心说不是,就肯定不是。” 三人一齐呆住。 “后来呢?你们俩是怎么出的玄天道?” “那时整个廊道完全崩塌,杜圣心那头目力能及的地方已被一片黑沉的虚无吞噬,大块土石落雨般砸下。而我身后却暴起一道强光,晃亮了一片。杜圣心突然眯了眯眼,随即兴奋地站起,一把甩开那女子的手,向我这头猛冲过来,还把我撞了个趔趄。我也没空恼他,慌忙跟上。身后灰石弥漫,头顶黑压压地掉下大块大块的岩石,我们俩使尽全力向前狂奔,身后传来无尽空旷的落石声,还有那女子渐渐微弱的哀叫。听那动静,她和整个廊道竟似塌入了无底的深渊。 “哼,到底还是怕得很,跑得倒比你快!”陆少秋不以为然地举起酒杯放在唇过小嘬。 “他终究还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上官云凤幽幽叹道。 “不对,”龙啸天突然皱起了眉,脸上显出一种困惑的思索表情:“现在想起来,他那时像是在追着某一样东西。” “追东西?追什么东西?”白玉郎问。 龙啸天沉思了一阵,摇头道:“不知道,我看不见。一一一一从那时起,整个廓道的崩塌就没再停,我们俩不顾一切地往光亮处狂奔,那塌口始终紧追着我们,容不得我们喘息。我们不知道跑了不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圈,耀眼无比,也分不清其内之所在。那当口也容不得我们细想,只能两眼一闭,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后来怎样?”陆少秋惊声道。 “那个光圈,原来便是玄天境的入口,我们俩脚下踩空重重摔在一块潮湿的石板上。我头脑昏痛了一阵,睁开眼看到一片玫丽天光,彩霞满布,看时即正当初暮。我心中惊惧,不知身在何处,忍着四肢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身在一个农家小院,旁边有一口水井,井台很湿,想是刚打过水。 我以为自己尚在幻境之中,慌乱寻找出口,蓦得见到一个黑沉沉的木梁廊道,便想也不想一头冲了进去,左侧突传来一声小女孩的惊叫,我侧头去看,一间小小的斗室,放着澡桶衣裳等物,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惊呼着站在澡桶里,手指着我大叫道:‘娘!快来啊娘!有两个人从天上掉下来,掉在我们家院子里呀!’ 我正在发愣,一个肥脸恶妇举着一杆半秃的扫把,从后屋劈头盖脑追打出来,还骂我是偷看她女儿洗澡的杀头胚。我慌忙逃出他家篱院,杜圣心早已远远地站在村道口,对着我兴灾乐祸地笑。” 云凤忍俊不禁,陆少秋想笑又不敢笑,蹩足了气脸胀得通红;白玉郎却摇头笑道:“想不到你龙啸天一世英名,到死了,却还落个偷看人家小女孩洗澡的恶名!真是冤哉啊!” 他本因父亲的死对龙啸天心有芥蒂,此番听他言说一路艰险,心怨早去,感念他这一路来对杜圣心的照顾,语气间凭添了几多感激亲近。 龙啸天哈哈笑道:“你可真是像足了你爹爹,他那天也是这般笑话我的。” 见他不以为愠,众人相顾欣然。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札 同行无意偏同行 赠银有求笑赠银(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龙啸天。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是阎罗谷杜圣心手底下的第一号杀手。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为他卖命。 那是一笔交易。 我与他本是同门师兄弟,当年我全家惨遭厄劫,是杜圣心救了我,替我查明了事情真相,还传授了师父从来不肯教我的“星云彩虹剑法”助我报仇。我承诺给他的回报,是效命终生! 那本是我主动请愿的,无论他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没有权力反抗。 但也正因为这个誓约,我煎熬了半生!我像一个被扯着丝线欢快舞蹈的木偶,内心却在滴着血泪。 今天,杜圣心说他可以替我剪断那些丝线,还我自由。那一刻,我竟犹豫了。 我居然开始害怕,没了那些丝线的牵引,我还能否站起来?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时已过午,楼下堂店的嘈杂,随着餐后客人的离去逐渐消散,南厢厅内的故事仍在继续。众人沉浸其中,早已将凉透的酒菜忘却———— 天际最后一余紫霞,终被黑暗嗜尽。夜归的村人催亮了星零的灯火,远近此起彼伏的闭户声,和在鸡犬的咶噪中一潮潮响起。 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夜,空气中浮悬着将雪的寒郁。小村外的乱石小道暮色中分外幽静。 龙啸天抬头望向面前这个熟悉得令他心生烦恶的白衣背影,突然沮丧地叹了口气。昏暗中又响起杜圣心悠悠然的轻慢笑声: “龙啸天——你若不情愿跟着我,为何不先走啊?” “杜圣心,首先我要让你明白,我并不是想跟着你,而是不想让你从我眼前走掉!”龙啸天冷冷的声音依旧空乏刻板。杜圣心笑,脚下仍不止步:“哦?想必你是不放心我?怕一不留神,我又溜去为非作歹?” 龙啸天听着他危险而高傲的笑声,蓦得心中一凛,幽冥界的情景清清楚楚闪现在脑中。回神之际,发现自己脚下的步伐竟与杜圣心配合得密丝合缝。当杜圣心出左脚时,他也正迈左脚。无论他怎般调整步速,始终为他牵制,深知自己心魔难去,索性长叹一声停了下来。正声道:“先前在阎罗殿,你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杜圣心缓了口气,淡然道:“想必是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他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难堪的话题,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么在进殿之前呢,你还记得自己进殿之前的事吗?”龙啸天一双怀疑的眸子紧追不放。许久不闻回音,只传来杜圣心无奈的一声短叹。龙啸天心中的疑惧正在被一种所谓“同情”的情愫盖过,他轻轻叹了口气,跟上一步道:“杜圣心,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哼,你是在可怜我?”杜圣心突然冷笑道:“我听人说,一个人生前作恶太多,就会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死的,见了阎王不好交代,只好等着被下到地狱受刑。我虽不记得一些事了,可还没下地狱,也没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双眸寒星般闪烁,声音突转高亢,将龙啸天的气势稳稳压住。 龙啸天太了解这个人,也只有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弱势时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二十几年的相处,他早已习惯了如何去应对。但此时,他突然觉得像往常那样继续给杜圣心难堪,惹得他暴跳如雷,实在有些无趣。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昂首道:“你是想找我报仇吗?” 杜圣心似是怔了怔,忽然大笑道:“龙啸天,我突然发觉,你实在是一个可爱的人!——老实说,我先前也想着怎么整治你,可我现在又不想那么做了。生前恩仇生前了,你我之间的杀身之仇,纯粹是正邪之争,我也不屑与你计较。但我要你生前死后都记着:你龙啸天,始终是欠我的!” 龙啸天本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丝畏惧和痛苦。 杜圣心说得没错,他龙啸天生前死后,始终是欠着他的! 当年杜圣心为他报雪了龙家的冤仇,他曾誓言为他效命终生。然而他却在重阳节阎罗谷大祭那天,在杜圣心和整个阎罗谷危难之际不告而去,之后更倒戈相向披袈为佛,打着卫道之名处处与杜圣心为敌。无论他之后做了多少为人称颂的“侠义之举”,而杜圣心之所为怎般为世人不耻,他龙啸天,终究是一个背叛者!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是非善恶的绝对壁磊! “你想怎么样?”龙啸天长叹着,声音绝望。杜圣心却不睬他,顾自向前走着。龙啸天游魂般相随,步调比之刚才更显浮乱,他在等待裁决。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怎么样?——若论武功,现下的你,完全不必忌惮我,那么你忌惮的,究竟是什么呢?”杜圣心悠然的声音带了一点笑,回首瞟了他一眼,甩开双臂,加大了脚子。 龙啸天怔住! 打从他进阎罗谷开始,对杜圣心的感恩与屈从便成为了他的负担。渐渐的,他变成了一具没有自我的木偶。既便是之后“逃”出了控制,对阎罗谷的愤恨和畏惧还是魔魇般日夜紧逼。人言“久负大恩反为仇”,多么残酷可笑的验证。 当一个人害怕一样东西的时候,或者屈从,或者拼尽全力去毁灭——就像大多数人都会设法打死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蛇。龙啸天不想再继续木偶般的生活,于是杜圣心就成了他眼中的“蛇”!也许,这才是他“除魔卫道”的真正根由! “我究竟在忌惮什么?”龙啸天心中一片冰凉。却原来自己在杜圣心眼中,还是如此地卑微可怜!他心底所有的秘密都不值他一笑。他渴望自由,却也发现,只有当哪天他真正不再畏惧这条“蛇”时,他才能找回自己! 现如今,杜圣心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能不能超脱,完全得靠他自己。 时间在嘲笑他的怯懦中一丝丝溜走。 杜圣心回头瞟了他一眼,蔑笑着摇了摇头。 龙啸天蓦得一咬牙:“好,我决定了,还是跟着你!但我不会再听从你的命令。这么多年,我从阎罗谷也学到不少东西,不想再做个没脑袋的木偶。”他的声音坚定。杜圣心的脚下似乎慢了慢,随即那种迫人气势无知无觉中消淡了许多。 “你决定跟着我,却也是为了监视我吧?”杜圣心反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点头道:“也好,黄泉路上,你虽不是个好旅伴,但有个熟人一起,总也好过独自上路。” 龙啸天冷笑道:“这样的话出自你口,着实怪异,我可以表示怀疑吗?”他无调的声音开始变得狡黠。杜圣心戚地一笑道:“你奈我何?” 龙啸天突然泻了气般长叹了一声。也许在杜圣心身边的人,他是最幸运,也是最无助的一个。 黑夜中远方的灯火,永远是行路人的向往。此时,向往联成了一片。炫烂中渐渐清晰了人声。 背后的小道隐没在夜色中,脚下踏着通向那片灯火的通途。抬首两边,赫然是高插云天的城墙。昏暗中龙行的城垛巍伟壮观,不时有一两个近郊夜行的农夫,惊动得官道两侧松林中栖息的禽兽索索响动。 两个并肩行来的陌生客拦住了一名挑担的樵夫,白衣高者背手止步,另一人上前探问,樵夫指了指高高的墙楼下早已紧闭的城门,摇手离去。 “看来今晚进不了城了。”龙啸天目送樵夫远去,叹息道。 杜圣心斜眼望向淡晦月光下山一样的城垛,凝步半晌,忽而转回身,循着城墙向东行进道:“前面或许还有城门未闭” 龙啸天默立半晌,竟是本能地转过脚跟了上去。两人不紧不慢沿墙根进出里许,果真在东墙脚下见到了一洞未闭的侧门。 门洞不高,粗木框梁,油漆已剥蚀大半。门槛没在枯草之中,满布斑驳锈痕的门环套拉着,整个门户,显见得已废弃多时。 杜圣心缓步至这门前停下,情不自禁伸指轻抚门上锈环。抿唇微挑唇角,眯眼仰望月色下苍冷阴森的门楣,面上竟显出一种久违的喟然。 龙啸天煞是惊奇地打量他道:“这里还真有一个门,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圣心眼中蓦然闪过一丝自己都无法捉摸的疑惑,终是凝笑摇了摇头。刚抬手,便听龙啸天森森然道:“就凭你杜圣心的脚,这条门槛承受得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札 同行无意偏同行 赠银有求笑赠银(下) “只要我高兴,有什么不可以?”杜圣心侧头笑了笑,怡然地挺了挺胸,漫声道:“不出一年,我会在这儿开出一扇几十丈高阔的门洞,让所有玄天界的人,都想从这儿进去,你信是不信?”他眼中满布睥睨得色,笑得云淡风轻。 龙啸天眉心渐渐拧成一结。一种不安和恐惧侵骨而出! 这样的话,若出自他人之口还不值他一笑,然而这人偏偏是杜圣心!龙啸天笑不出,因为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怀疑。 杜圣心身周的空气,正在被一种迅速臌胀的压迫感填挤,瞬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经受了这十多年,依然令龙啸天悚然!杜圣心言出必践,凭他的才智谋略,足以操控一方风云。他生前称雄武林的霸业,虽废于一粒小小金丹,但他不会以此为终。只要有他存在,这个尚不明境况不知生存规则的异世,随时会成为他表演野心的舞台! 龙啸天已经开始害怕。他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不可以让杜圣心再从他的眼前溜掉。只要杜圣心一有异动,他便会是第一个狙杀者!——尽管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还能“看护”他多久! 门枢沉闷的摩擦声剖入黑夜,杜圣心推门跨进了那道朽烂的门槛。 龙啸天不安地紧了紧拳,跟了进去。 拐出几条阴僻的耳弄,眼前豁然一畅,南北向的青石驰马道廷伸向灯火漫洒的屋宇,远处人声依稀。沿道又行一程,道路拉直,一条通向城腹的街道赫然现显。两侧民房连绵,院落篱舍前后掩映。此时正值晚餐时分,家家屋内透亮着灯火,寒冷的空气中微浮阵阵饭香,令行路之人更感饥困。 龙啸天越走越是惊诧,自语道:“我真不敢相信。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鬼域?” “呵,何谓人间?何谓鬼域?为何你不能认为,我们先前生存的才是鬼域,而这儿才是人间呢?” 龙啸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天前我也许不信,但这会儿我倒宁愿你没说错。”他极目远望街头,不紧不慢地道:“但若此为人间,总该能有人给问个路吧。” 杜圣心斜了他一眼,朝前方一扬首:“你想找的人,还真来了一个。” 龙啸天回神间,迎面行来一个身着松襟坦褂,头发篷乱的矮个瘦汉。且见那人步态虚浮仿若醉舞,手中旋甩着一个钱袋,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浑身上下的邋遢流气。 “是个痞子。”龙啸天皱眉。 杜圣心笑:“痞子也会说话啊。” “这位小哥,请问这儿可已是玄天界境内?”那痞子乍见一个半截铁塔样的汉子拦住了去路,偏又作了彬彬书生相,惊异地怔了一怔: “哟!两只‘新头’!”他语音轻飘,细短的眼缝中突得放出光来,朝二人上上下下打量,贪婪的眸子扫过龙啸天,死死盯住了杜圣心一身雪绒缎的褂子。 杜圣心烦恶地微微向后仰了仰脸。龙啸天连忙拦上前作揖道:“小哥,我们二人赶了一天的路,前方可有歇脚的地方?” “呵一一一好说,你们身上有没有银子?”痞子收回目光来,淡声漫笑。此人出口便是钱财,龙啸天心下不快,为难道:“钱财身外之物,生死不同携,实在是一一一一一” “慢着慢着一一一”痞子截断了他,一双小眼不住眨动道:“我来问你,你死的时候,可有人为你哭?”龙啸天满脸窘迫地嗫嚅:“这一一一想必,自是有的。” “有就好,你摸摸身上,可有一叠叠的冥票,在玄天界就是银票了!”龙啸天微微一愣,将信将疑地伸手入怀,果从襟层暗袋中摸出一叠崭新的冥票。俱是百两的面额,粗加估算,足有几千两之数。杜圣心语带羡意地漫声道:“你龙啸天的朋友,还真不少啊。” 那痞子见到冥币,一双细眼陡然睁开老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吞口涶水,情不自禁伸手作了个接讨的动作。无意扫见杜圣心鄙夷的目光,忙又缩了回去,将渗汗的手掌在胯侧使劲搓擦。 杜圣心背起双手侧转身,眯起细长的凤眼望向别处。那痞子定了定神,大咧咧展开三个手指道:“这就是了。依照玄天界的规矩,问个路三千两!” “三千两?”龙啸天乍然一愣,那痞子望了望他身后一动未动的杜圣心,眨眼转目道:“怎么?嫌贵?”他虽对着龙啸天回话,一对眼珠子却心虚地提防着他身后始终不发一言的杜圣心。见杜圣心不望回来,心下略宽,挺了胸膛道: “人死之后,钱财受之亲朋,就理当赏施布善,为自己积些冥德。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迟早会知道一一一一这玄天界的人,好面子,”他语出一半又望了望杜圣心,见他只微微侧过来一眼漫不经心地听着,心气更粗,叉开双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道:“这三千两冥币兑到人间,也就不过三两左右。听着是大数目,只为个体面而已。” 他刚就语毕,杜圣心嗤得一声怪笑。痞子一颗心立时像被拎到了半空,却还故作无事道:“你们一一一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龙啸天忙摆手道:“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他无奈地返瞟了杜圣心一眼,只盼能早点稳住了他的心虚问上个正话,莫叫他再东拉西扯,随手分出大半叠冥票递去道:“这儿想必是只多不少了。” “呵一一一好说,好说!”痞子一场虚惊下来,竟真从这精悍模样的汉子手中诓得一笔巨资,先是一愣,随即眼舒眉展一把接过,数也不数,尽数揣进怀里,朝他二人点头道: “二位这般爽快,兄弟我也不含糊,有什么要问的兄弟我全告诉你们!你们要问歇息的地方,从这街一直上去,莫说是客栈,人世间有的,这儿都有!还有的东西,只怕为人的,生前都没见过哩。” 龙啸天见他银子到手,竟真开始话如倒匣,不禁心头好笑,问道:“这玄天界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为何没有地府那样的司职管事来引领?所有新来的人,都是这样随意进城的吗? 那痞子不屑地扬了扬头道:“嗨——这玄天界呀,也就是人们说的枉死城,分天阳天阴两界。也不知道是在三界六道哪个地方!咱这些生魂,天上地下,没人敢管也不没人愿意管,所以呀,根本就没什么司职神官管事儿的,也没官政衙门!就这么说吧,这玄天界啊,就是一只大蛊盅,不管你是蝎子蛤蟆还是蜈蚣蜘蛛蛇,你有本事咬死了谁,你就当老大!” “那此地,是天阳界内还是天阴?” “你现在还在喘着气儿,当然是天阳啦,死了才去天阴呢!”那痞子笑话他明显是会错了意,揶揄地斜了他一眼,果然看到了龙啸天脸上错愕惊怔的神情。 “现在天阳最强最大和最弱最小的门户势力,各是什么?”杜圣心声音散漫,突然插进话来。龙啸天闻声,不由自主让开了一步,那痞子对上杜圣心望过来的清冷一眼,不知怎地浑身血液冲上了头顶,四肢冰凉,用力咽了口唾沫,下意识般答道:“天阳最大最强的就是最南面的万壑谷‘昊狮天应堡’。堡主“怒天心君”雄剡从几十年前就霸统天阳了。我看二位绝非常人,何不就到天应堡拜个礼,只要入了天应堡门下,在天阳就没人敢来欺负了!”他说到此,又咽了口口水,一拍胸脯道: “不瞒你们说,兄弟我就是天应堡旗下‘聚宝盆’的。以后有个什么,尽管来找聚宝盆的弟兄帮忙!” 杜圣心眼望虚空之处,微微点点了头不置可否 那痞子察观他并无异相,定了定气,皱眉细声续道: “其次就是任家湾曳云山庄,在最东面的无涯海边。不死不活地撑了三十几年,庄主有六十多岁了,很是爱才,却老是得不到能人相助。听说一年前来了个文武双全的能人帮他,和怒天心君雄剡顶得很凶。” 杜圣心目光移注地下,夜色中幽深一片,微微咧了咧嘴角。 痞子搔了搔头向北一指道:“那最受气的,就是北边的“善和门”了,门主倒是个大好人,可惜好人是不该来天阳的,就活该他受罪了。总之,玄天界的人恶多善少,你若不想让人欺侮,就得仔细了做人。” 杜圣心背起手,拧眉冥思着什么。龙啸天心中感慨,暗道:“没想到,到哪儿都是江湖啊。” 那痞子见二人发了怔,松了一大口气,忙扭身挤了出去道:“兄弟我还有些急事儿,你们二位就自便吧。”他脚下开溜,缩头缩脑喜得张牙舞爪:“发财了,发财了,这下我发了一一一一一” 龙啸天回神间,那人早去得远了。他望着慢慢回复幽静地街头,沉沉叹了口气。 杜圣心瞟了一眼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淡笑道:“龙啸天,想不到你武功是长进了,人却是越来越笨了。” “也许他说得有理,破财填业而已,只是三千两买他几句话,确是贵了点。” “不,一点儿也不贵!我几时把钱放在眼里?”杜圣心淡笑道。 “那你说我笨是什么意思?” “你笨在不该就这么轻易放他走,此人既然是天应堡的人,一定知道很多玄天界人不知道的事,最起码,能省下我们大半月探路的时间。”他侧转头来朝他点头轻笑,眼中满是成竹之色。 “师兄说得是,我是变笨了。”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札 可笑垢盆称聚宝 落日名剑字断肠(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程和彰,天阳昊狮天应堡聚宝盆分舵“火银盆”的二当家。因为打小就没长几两肉,可每条筋骨都比别人多三络心思,所以人送外号“瘦骨狸”! 在聚宝盆里混的,野狗嘴里能抢食,乳娃手里敢夺糖,日撵鸡鸭窝,夜趴寡妇墙,缺德事儿可没少干。但说穿了天,咱不过是一群靠人施舍的乞丐,没几个学过两招正儿八经的功夫。要不是背后有天应堡给撑腰,谁也直不了两嗓子。 这几天大当家不在,难得我能在弟兄前露一回脸,偏巧手头吃了紧正愁没法往总舵交足份子钱,晚时刚下了个酒局,迎头碰上两“新头”,那还不狠狠敲上一杠子? 嗨,可别说!兄弟我坑闷拐骗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那样的人。他就站那儿不动都把人憋压得浑身不自在,一个眼搂子扫过来,就感觉有几十把刀架着你脖子!回完个话,我差点没尿了裤子! ——真是晦气! 好在,有了那几千银票,够我在兄弟们面前吹嘘一阵的了!说不定老大回来,还能得些大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万盛街心——毓泊台。 玄天界中,但凡会走路的人,都知道万盛街四向街心交汇口的这座毓泊台。那是百亩琉璃石砖广场正中的一方小小祭坛,四周树了石象石兽,修罗鬼煞是人们每逢佳期节庆,行司祭天祈福;大摆水陆道场,挤庙会,哄大戏的热闹之所。 毓泊台南——五福阁酒楼。 同样,玄天界中,但凡会吃饭的人,便都知道毓泊台南面这一座古老的酒楼。 正交初更,幽暗空旷的毓泊广场丝毫不减白昼的热闹。五福阁的灯火不熄,夜不央! 酒楼并不大,三层五面塔形的楼体。左右不邻不倚,背倾于清水河畔的危桥残柳,独现着一派不群的孤傲。 门面不大,前廊的灯饰已脏旧不堪,蒙胧的灯光掩着世人的慵倦,里外的装潢,品调布局亦不见豪阔。粗漆随凿的粱栋画楣,干裂朽烂的檐柱,连对楼一家普通的客栈都难以辟及。但就是这么一座粗陋的酒楼门口,居然横了一条被踩踏得凹进三寸还余的门槛。 “达贵穷丐皆比肩,酒肉笙歌不夜天。”五福阁酒楼生意好,这两句闲嘴诗就是明证。 五福阁自何时始建已无人知悉,掌柜店伙换了百千人,不论何代何时都尊奉着“贫富不怠,童叟无欺”的经营之道。但凡来酒楼的食客,不论何等的身份,皆是一样的价钱一样的照应。(自然,那些自恃身份的达官显贵想必是不屑来这儿真与穷丐比肩的。因此,坐在这酒楼里的,大多是寻常百姓和江湖人) 此种市井之所,最是龙蛇混杂。来客到此不需拘于礼节,豪饮大嚼,行令猜拳,叫赏弹唱,吆五喝六,终日酒肉淋漓,人声鼎沸。 楼板踩得咣咣响,猛一记盏器碰撞。 “你小子!怎么走路的!” “对不住,对不住!——大爷,对不住您一一一一一一” “去去去,下去,顾自己的去!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不与你计较!”来者甩袖抹了抹端汤小厮洒在自己臂膀上的汤渣,朝身后溜下楼去的小店伙得意地瞟了眼。 “嗯!一—嗯!”故作着清了清嗓,直起腰板,甩开袖子,大摇大摆走向三楼南堂正中那张早已围坐了三个蓝衣汉子的饭桌。 “啊,程二哥,你可来了,这边坐这边坐,我替你倒酒!”立时便有左首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汉子起身来招呼。其它两人亦忙不迭地向他大献殷勤。 来者正是方才从龙啸天手中诓得三千冥银的聚宝盆“火银盆”二当家,人称“瘦骨狸”的程和彰。当先在座的三人,皆是火银盆的小头目。众人约定初更时在五福阁三楼会合,分派这一夜的任务。 火银盆的大当家纪连抱病在家,程和彰俨然便是眼下火银盆之首,受下属尊捧的得意,自不亚于得银三千。他大咧咧在首席坐下,拍桌跺板吆喝小二上酒上菜。身边众娄罗也附和着起哄,吓得侍酒的小厮直打哆嗦。 不一会儿,上好的酒菜摆了满桌,四人当即大喝大嚼,湖侃海诌起来。程和彰受不住下属的追捧讨问,添油加醋的大吹自己方才如何地与杜圣心周璇,如何地从龙啸天手中智取千金,又如何地全身而退。说得情境险象环生,自己当得是智勇无比。 在旁的“一脸麻”听得兴高,不住吹捧他道:“程二哥,你可真是神了!要叫我遇到这样的刺头儿,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兄弟们实在是佩服!” “对对对,程二哥好气魄,好胆略!” “就是,要没咱程二哥这样的手腕儿,这么历害的角色,怎么可能拿得下来?” “嗨——什么厉害角色,分明是蠢人两个,没心眼儿的样————”一众喽罗起哄,程二彰更是得意忘形。 “哼,吞了人家的饵却不自知,也不知是谁蠢,没心眼儿的样!”正当众人吹呼得起劲,西墙根突地插进来一个轻蔑的笑声。程和彰一张瘦脸倒翻,拍案而起,转头向西墙大骂道:“是哪条疯狗!” 众人返身望去,见那角落最是幽暗的座位上,正身端坐了一个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面容清朗的方脸男子。宽肩厚膀,体态俊美,着了一袭藏青色紧腰短褂,足踏轻绒薄底革制快靴,说不尽的姿仪风(河蟹)流! 他面前摆了一碟豆干,一碟涮羊肉,一壶白酒,极见清朴。然则左手方静卧于桌沿的一柄青鞘宝剑,却分外的耀目。 此人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小口酒,皱眉道:“疯狗——骂谁呀?” “疯狗骂的就是你!”程和彰气急败坏地吼道。 “对,疯狗骂的就是你!”三个罗喽纷纷起哄。 方脸俊汉煞是惊叹地轩了轩眉,鼓掌大笑道:“好狗,好狗!好一群会骂人的疯狗!”他一语甫毕,楼堂上另余的客人忍俊不禁,嗤笑成片。 三个罗喽头脑转还不灵,尚在懵懂中,程和彰早已品出了话中刺头,一张脸气作了紫黑,呼地从座上跃起来卷了手边一壶酒,向方脸汉子迎面砸出,壶当脱手,双拳叠加着飞身攻扑,竟也是凛历的身手,口中怒吼道:“我打你个疯狗!” “这么好的酒浪费了可惜!”方脸汉子轻叹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左手五指向上一引,稳稳握住飞旋的壶柄往下一沉,看似轻描淡写,却暗含着雷霆之力。程和彰暴伸的右拳猛地一重,仿觉有千斤之物压来,右侧身子顿时失衡,朝桌面扑跌下去。一个狗趴,重重倒在桌角,正好将那柄青鞘剑的鞘尾扳起。 方脸汉子稳坐不动,右手疾回。“叮”地一声,拔剑出鞘,一道刺眼冷光自程和彰眉际闪起,嘎然静止在他面上,吓得他双眼一闭惨呼连连。 好一会儿定睛看来,见自己的右拳被那酒壶死死地钉在桌角,半支出鞘的剑身横在自己脖子下,剑气森寒,摧得人皮毛直悸。 “别乱动喔,不小心摔坏了我的剑,你可赔不起!”耳边传来方脸汉子的笑骂声。这一下变起突然,楼堂上别座的食客蜂涌着逃下楼去,碗翻凳倒,瞬间清场。 火银盆三个小头目,见程和彰一招之间便作了待宰鱼肉,又惊又急,立起身来不住地叫骂,却无一人敢上前解救。 方脸汉子凝视着自己的剑,啧啧摇头叹道:“好剑啊好剑!你要是早一点儿看见我这把剑,也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程和彰恍恍地抬眼,顺着剑身向上看去,兄见靠近剑柄的地方,雕绘了一幅落日归雁图,心中不自禁地一阵哆嗦:“断一一断一一断肠夕阳雁未回,你——一你,你是‘怜剑狐狸’上官夕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札 可笑垢盆称聚宝 落日名剑字断肠(下) “不错,正是小狐狸我。死在我断肠剑下的生魂不计其数——这可是把绝世的好剑啊,割上喉咙,保证不会疼!你要不要也试试?”上官夕阳低下头来,一双清俊的眸子戏谑地逼近他,声音煞是俏皮轻柔,仿同情人耳语。 “欧阳惜花,上官怜剑。”说得正是当今善和门最为神密的两大高手——欧阳莲卿和上官夕阳。他二人以狐狸自名,是何来历有何过往,无人知悉。神出鬼没却伯仲不离,武功造诣早至化境。自辅佐善和门上代门主至今,对本门忠心不二,任由其他门派怎般威逼利诱,讨好拉拢,始终对那气息奄奄的善和门不离不弃,实为天阳的风云人物。 上官夕阳性情孤傲,却有一腔侠气,嫉恶如仇。近几年来,他与欧阳二人一直在探察“聚宝盆”的动向。 这“聚宝盆”实则是一邦流氓贼丐以乞讨为名,偷抢讹诈无所不用其极。却偏尽是些武功平平,痞子无赖的肖小之流,比之那些绿林强人更令人着恼。自现世以来,聚宝盆作下了无数不耻之事,却因其幕后靠山便是那独霸天阳的昊狮天应堡,故无人敢正缨其锋——除了这两只狐狸! 近年来,聚宝盆着了他们无数的道,每每与他二人遭遇,皆讨不得好去,对他二人恨入骨,却偏又奈何不得。 程和彰心知落在断肠剑下绝难脱身,亏得他脸皮厚心眼多,强壮着僵涩的笑脸谄笑道: “上官大侠,夕阳大侠!小的是贱命一条,生前烂,死后臭的,没得玷污了您的宝剑,您若要小的死,小的自当自抹了脖子,只就可怜了我这邦弟兄,求大侠高抬贵首,放过了他们吧!”他先前言语,自是油舌,可那最后两句却是一脸诚挚,神情坦荡。 上官夕阳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出一丝光来。桌前三丐闻得此言,不住地叫喝咒骂,上官夕阳却只当不闻,盯着程和彰的双眼,森森然道;“放了他们,好叫人来替你报仇嘛?” 程和彰一愣,随即双目圆瞪,一张紫脸转作青色,壮起丹田之气骂道:“呸!你个妖狐狸精!我程和彰吭蒙捌骗自不是个好人,却也容不得你辱赖我对兄弟们的义气!你要杀便杀,就算我当下灰飞烟灭,也不屈你!!” “程二哥,兄弟们拼得一死,也不会放过他!” “对!上官夕阳,有种你就放开程二哥,先来与我一决生死!”众丐群起激愤,喝骂着奔突上来。一个手执长短月铲的大汉,跃跃欲上,直逼到了桌前一步处。 上官夕阳剑眉轻舒,清朗的眸子漾出一丝欣赏之意,抛起左手酒壶,断肠剑归入鞘内,将程和彰早已麻痹的身子从桌上掀了起来,淡笑道:“念你还是条重义气的汉子,今日就放过了你,快快滚吧!” 程和彰一时意气,竟从断肠剑下逃生,怔怔地立在原地当是呆了。众丐也皆是愕然,对望着僵住了手脚,手中兵刃或抬或举,模样甚是滑稽。 上官夕阳依旧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程和彰半天才回过神来,朝他恭敬地一揖到底道:“久闻善和门大通令上官大侠之名,今日一会,果是名传不虚,小人程和彰——服了!”上官夕阳淡然一笑,程和彰肃然道:“上官大侠不杀之恩,日后如有机会,小人定当报还,有这众位兄弟作证!”群丐皆收起了兵刃朝他抱拳一礼。 上官夕阳苦笑道:“若真着了你报还我的时机,那我倒不如自己死了有趣!废话少说,若不想走,就留下来乖乖回答我的问话,话儿长的不妨坐下来,别又惹我不高兴!”他瞧也不瞧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喝酒。群丐们心中叫苦,知道此时却是想走却也走不得了,只好应承着坐回方才自己的位上,竖起耳朵来听他问话。 上官夕阳沉吟半晌,抬起头道:“聚宝盆下共有‘金木水火土’五大银盆,你是火银盆二当家,大当家叫纪连,你们每人手下还有几十个弟兄,是嘛?” “是,是,是。”群丐一头。 “嗯,好!”上官夕阳颇为满意得点了点头,喝下了一杯酒,沉默良久,突而严声道:“那么聚宝盆的盆主是何人?与怒天心君有什么关系?”他单刀直入,声色俱严,众人皆是一怔,相顾着面有惘乱之相。 程和彰定了定色,一咬牙凑近去小声道:“上官大侠,不瞒你说,天阳人人皆知聚宝盆的职责是为应天堡收罗消息,治理些钱财。但实则从我们过手上贡的银钱是少之又少啊,这您和欧阳姑娘最是清楚了。若说天应堡真就靠咱们弟兄这点儿家当,早便揭了底儿了,我们门中也从无一人见得门主之面,实不知与雄堡主有什么关系啊。” “哦,有这等怪事?”上官夕阳颇为惊异,僵住了手中的杯。 众丐无不自疑地面面相觑,半晌才纷纷点头。 “正是,正是。每次都有不同的人来总坛传令,接令的香主轮换不定,就连五大盆主也不知道,究竟谁是真正的门主。” 上官夕阳蓦得沉眉,默默拧转指间的杯,心中疑道:“难道,聚宝盆也只是一只饵!却不知那背后放线的,又会是何人?” 群丐见他忽而怔了神,皆不知所措地对望收声。 半晌,上官夕阳颇为失望地长出了一口气,眉间微有一丝倦意,懒然道:“好了!都给我滚下楼去吧。今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们的龌龊事!” “是,是!”众人如获大赦,竟相起身向楼梯奔去。正在这时,楼下突响起一片侵骨的金铁擦击声,随即又是骇人的静寂。上官夕阳低声喝道:“慢着!” 四人一齐定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楼下噪杂人声刹时消匿尽了,整座五福阁仿若只剩了他们五人。 上官夕阳皱眉道:“来不及了,看来还真是厉害角色!” “什么一一厉害角色?一一一”四人小声嘀咕,相觑骇然。上官夕阳皱眉道:“程和彰,你去楼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程和彰早已心痒难搔,也乐得跑这腿,应承着轻手轻脚下楼梯去。刚一会儿工夫,却见他一张黑脸半边惨白哆哆嗦嗦寒猫般窜了上来,双腿兀自筛糠般战抖。好不容易扶住了楼栏,喘了口大气道:“二二----二楼那,那两个人一一一不得了,不得了!一一一” 群丐听得一头雾水,上官夕阳静静道:“就是给你三千两银子的两个人?”程和彰点头,脸色越发难看。 “呵,早说了你咬了他们的铒,他们两个必定是跟着你来的,你也不必吓成这样吧。”上官夕阳皱眉笑斥道。程和彰用力咽下了一口口水,定定道:“不,不是这样,楼下围了好几百人,天应堡c曳云山庄c善和门,什—什么样的人都有!都,都是来寻他们的晦气的!怪事,当真是怪事!” 群丐闻言俱各悚然。上官夕阳也不禁动容,倒了一半的酒壶滞在半空,一双惊疑的眸子向楼梯放出光来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札 天道有公果孽清 竹筷无眼恩怨明(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陈剑澜,入世属生魂。到天阳第17个年头。 在23岁前,我都是河北陈家庄一带方圆三十里首曲一指的男儿。家中坐拥良田千顷c祖传庄园百十余亩c城中商铺无数。我是族中嫡长,父母叔伯自小与我珍宠,更许我来年迎娶自幼相亲的外戚表妹。可谁知表妹家叔父偶尔得来的一株七彩孔雀草,却给整个陈家庄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十七年来,我几乎夜夜都会梦见陈家庄被屠庄当夜的情景。就因了我那叔父不肯屈价割爱孔雀草的一时意气,九幽阎罗谷,一个叫杜圣心的魔头,一夜之间,陈氏祖传百年庄园,远近村落两百余户,夷为平地!! 江湖中人盛传,阎罗谷主惜花爱花。搜花令出,只为搜罗奇花异卉,坐地议价无妨,买卖,无不成。 哈哈,可谁又敢传,若不成——则死! ——我们明白的太晚了,太晚了! 这十七年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把杜圣心这个名字刻在心头最冷最暗最疼的地方,尽管,我们大多数人并未见过杜圣心的庐山真面。 今夜,五福阁,我们碰到一个人,据金巴葛虎指认说,他,就是杜圣心---------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杜圣心朝对面挺身而坐的龙啸天淡淡一暼,将右手中的一双筷子轻轻放下。——筷尾在桌沿露出寸许。他微微含笑,吐了口气:“有这么多人看着,我是喝不下酒了。” 他懒然地委下胸腹,全身每一寸肌骨都松驰到极至。 龙啸天喝下了手中的半杯酒,身板依旧挺得笔直,沉声道:“他乡遇故知,本当是好酒兴,师兄为何要大煞风景?”他终于抬头,望向杜圣心身后。 那身后——一片耀眼的寒光! 无数柄刀剑齐闪着森冷的光将这方近墙的阴暗角落映照得惨亮。 长衫c短褂c斜襟,高领,肥瘦高矮各式装扮的江湖客为他二人充当着“侍座”。只不过,有这些手执利刃,眼带凶光的侍座在身后侍候着,想必再怎么好的酒兴也是不妙的。 杜圣心只觉有趣,只一眨眼间,整条街的人仿佛都围在了这座小酒楼里,想必楼下楼外的人自也不少。这些脸孔他大都不认得。 也许,对座的龙啸天应该熟识得多些。 所以龙啸天看来已有些“兴奋”了。 杜圣心对龙啸天身后那些脸孔并不感兴趣,只抬起头来,远远朝中堂楼梯上方淡淡一笑,回神来依旧闲散地坐着,眼望着身前的酒杯。他突然索然地叹了口气,慢慢把面前这杯酒喝了下去。 龙啸天望着杯中的酒,突然言不及题:“师兄,我记得你以前教过我,在喝酒的时候,要是自己的杯子里照见了别人的影子,就该准备着杀人了。可我这会儿,杯子里至少有五个人,你说,先杀那一个比较好?”他的语调里难得地有了些常人的烟火气,仿佛正在和儿时的同门师兄讨论着今天的天气。 杜圣心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着酒咧嘴笑道:“你的杯子,实在是太小了。” 龙啸天居然很是诚挚地点了点头:“足够了,我只要用一个数,就能解决。” “一口喝掉你的酒?”杜圣心提高了声线,眨眼作“纯真”状。 “不,是一刀足够砍五个!” “那还是不够啊!”杜圣心很是沮丧地放下了手中的壶,不满地侧过头:“这里——可不止你一杯酒的影儿哪!” “师兄忘了我有两把刀,两只手!”龙啸天身子依然坐得笔直,声音却在变得越来越冷硬。 “哼——杜圣心,龙啸天,今天就算你们长了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二人身后一个二十余岁络绦锦靴,相貌堂堂的年轻剑客冷笑而出,眸中怨毒之火灼然:“杜圣心,天道好轮回,17年前你为了一株七彩孔雀草,杀我河北陈家庄三百三十余口,这笔血债你认倒是不认?” 此人正是17年前,因搜花令枉死的河北陈家庄一脉嫡长陈剑澜。 搜花令,是九幽阎罗谷为世人所不齿,也是杜圣心被喻为邪道首恶的根由!杜圣心少年时承诺为小师妹岳雪梅修筑百花苑搜罗世间一百种奇花异卉作为定情信物。惜花苑未成,小师妹已被迫另嫁东文陆家。历劫归来的杜圣心伤心之下性情大变,网罗千余黑道创立九幽阎罗谷,广发搜花令疯狂搜罗花草,无数因花事不愿屈从者惨遭屠戮。 当年陈家一案江湖中人尽皆知,陈剑澜的未婚岳丈偶得一株七彩孔雀草,杜圣心高价求购不果,怒而下令屠庄,一夕之间,覆地百余亩的祖传庄园被夷为平地,五百余族人及周遭村民横死。 自堕身玄天异世,陈剑澜投于天阳第一邪强昊狮天应堡旗下苦练武功,更纠集了百余故旧好友,呼啸来去,党同伐异。一路坐上了天应堡二十八分堂之一朱雀井堂的副堂主之位。他虽从未见过杜圣心,却日日盼着为陈家庄雪恨之机。 这一天入夜时分,他与本家兄弟陈康,及几位生前好友,聚在五福阁参加天应堡秘密堂会,却不想中途有曳云山庄和善和门的门人到来。各门派间嫌隙本长,相互视之不愉,各自邀了左近的本门兄弟,准备在五福阁二楼天台好好“理论”一场。 岂知杜圣心与龙啸天不声不响地上了来,被几名曾是阎罗谷旧部的善和门小卒认出。恰巧的是,此间人众,竟有八成与阎罗谷有怨,于是转瞬间,便出现了这等骇人情景。 杜圣心从不亲自参与当年搜花令屠戮之事,闻言只作淡淡一哂道:“七彩孔雀草我记得,那么此事,想必自是有的,我并不否认!”他言罢,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杯里的酒。 陈剑澜少年意气,料得他江湖邪道之首九幽阎罗令主,言语相激下必定迂罪抵诲,心下早已盘算了无数恶毒谩骂,羞辱杜圣心壮己声威。谁料杜圣心不闪不避,只一阵淡烟轻雨款款领用。陈剑澜气急之下,举剑在杜圣心身后连换了五个剑招,剑尖始终对着他背心要穴,握剑的手却在不自禁地颤抖。 “杜圣心,想不到你也终于来了这儿,我们在玄天界已经等了你多年,山不转水转,今天就是你灰飞烟灭的大日子,你就闭目待死吧。”陈剑澜身旁的本家兄弟陈康见其犹豫不绝,心下焦急,挺上一步来大声喝道。 杜圣心右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那只空酒杯,望着杯底陈康那扭曲的脸,嘴角微斜,闭上眼轻笑。 龙啸天阴沉着脸冷冷道:“孔雀草的龌鹾事,你心里最是清楚!就不怕再死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札 天道有公果孽清 竹筷无眼恩怨明(下) “哈一一一一”陈康突得仰天大笑,一抖手中长剑嘎然止笑道:“你们刚来玄天界,也许还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告诉你们,入世属的生魂,因果债孽不同,但都一样的投不了胎,回不得人世!除非积够了冥德,将一切债孽偿清!欠债的要还,放债的要讨,天公地道。我们生前皆因你杜圣心而死,杀了你,或许就能回世投胎,不必在这儿人不人,鬼不鬼了!” “哦,那如此说来,我却是不能杀你们了?”杜圣心的语气居然很是中肯诚挚。仿佛书塾中听解三字经的垂髫小儿。 陈康又跨上一小步,盯着杜圣心的左手道:“男左女右,你们不妨曲起中指看看手腕上有几个黑点几个红点。这些血点叫做‘七星果孽痣’,从人间界来的生魂每人都有!‘死痣两个早注定,红痔五个随偿赎。’黑色的死痣,共有两个,代表你是怎么死的,横死者一,自杀者二!剩下的五个红色,是你这一世的罪孽。债孽多一分,红痣长一个,债孽还一分,红痣就消一个。如若果孽痣长到七个,汇成了天罡北斗之象,便是你灰飞烟灭,永不超生之时!今时你若再杀我们,只会多增债孽让自己早一日万劫不复,你还敢吗?” 龙啸天闻言不禁动容,忍不住便要往自己的左腕察看。 杜圣心端坐未动,脸上表情不怒不愠。龙啸天却陡然感到一阵僵冷之气自对座袭来,惊得他硬生生散了自察的念头猛地抬头望向杜圣心。 许久,杜圣心嘴角缓缓扯起一抹惨笑:“不敢。这七星果孽痣的规矩,倒也公平。” 陈家兄弟微微一怔,浑没防得他居然会有如此反应,当下里不敢小覷,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陈剑澜眼中的怨愤先是缓了,心中对杜圣心生出一丝敬佩之意。举剑上来点头道: “你觉得公平就好,那就闭目待死吧!”他眼中杀气陡现,正当一剑削落,人群后急急传来一声沉涩呼喝:“小心他的筷子!” 话出已晚,只见杜圣心端坐的上身纹丝不动,只攸然抬起右手,在身前一支露出桌沿的筷子尾部轻轻一按,一支竹筷竟似长了眼般夹着凌风之势向身后斜飞而出。 众人眼前一花,闻得陈剑澜惊呼怪叫,手中长剑叮得跌在地上,回神看间,那支竹筷洞穿了他右腕横亘过半,鲜血长流! 群豪俱各惊战,低呼着退出数步。 陈剑澜左手抚着滴血的右腕,额头冷汗直冒,跺脚大呼道:“大哥!我的手废了!为我报仇啊——一” 陈康见杜圣心竟以一支普通竹筷重创陈剑澜,心下大骇,瑟缩着不敢上向。龙啸天突然拍案而起:“不知好歹的家伙!他若想杀你早便杀了,在你腕脉间穿支筷子已是对你客气了,还不快滚!” 陈剑澜额头汗珠滚集,忍痛怒瞪杜圣心道:“姓杜的,我不会承你的情!今天这笔帐一起记下,我陈家庄三百多条性命这笔血债,我迟早会要你还回来!” 陈康战战兢兢上前来小心察看兄弟伤势,果见竹筷穿在其腕脉间隙,料来并无大碍,忙来搀他道:“剑澜我们走!” “慢着。”杜圣心突然挺了挺身,漫声道:“你还记得潘怡姑娘吧。” 本已气冲冲往外走的陈剑澜突而止步,惊愕地回头望向杜圣心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表妹的名字?” 杜圣心垂眉冷笑:“你去把武功练好,随时可以来找我给你表妹和陈家人报仇” “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表妹的名字?一一一一一我表妹是怎么死的?杜圣心,杜圣心你给我说清楚!” “剑澜,我们走,我们快走!你的伤要紧剑澜!”陈剑澜激怒如狂,几步冲回来,被陈康死死抱住,硬往外拖。 “不!大哥,我要问清楚,他怎么可能知道表妹的名字!难道,难道江湖上的传言是真的?孔雀草是我表妹送给他的?我不信,我不信!大哥我要问清楚!!” “你们还杵着做什么,快扶副堂主回去!”陈康惊恐地望了望杜圣心,急急呼来十余红衣天应堡朱雀井堂卒丁,将不住挣扎痛哭的陈剑澜拖下楼去。 “不公平!”众人惊疑窃语中,方才向陈剑澜出言示警的沉涩声音又再响走。只见一个红衣天应门众装扮的黑脸瘦汉上前来指着杜圣心喝骂道: “同样是要杀你,为什么你用筷子刺我心窝,却只刺了他的手!” 杜圣心拧眉忖得半晌,抬起头淡淡地望向那人道:“我记得你了,你就是那个‘想成为唯一一个杀我的’人。” 此人正是他三个月前,在洛阳城外野店,以一支竹筷刺杀的“快剑手”黄腾。 “不错。”黄腾眉峰森冷,冲着他挺了挺胸。杜圣心不屑地笑了一笑,垂下眼去不理。黄腾大怒,挥舞手中兵刃追逼到他面前:“你说啊,为什么?” 杜圣心目视前方桌面,一字字道:“你杀我,是听说我武功尽失,想借此扬名立万。还怕被人分去了功名,砍了与你一道的手足兄弟。而他杀我,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你该死,他,不该死!”他一语甫毕,眉目神情已如覆冰霜。 在旁人众闻得此言,皆向黄腾卑夷而视。黄腾羞愤致极,举剑来叫道:“那我今天也要杀你报仇,你待怎样?” 杜圣心点头笑道:“很好!我这儿,还有一支筷子,我会让你觉得公平的。”他语音未毕,黄腾脸色发青,一个屁也不敢放,扭头便跑。身后啸声破空,又一支竹筷箭般飞至,不偏不倚刺在他右腕之上。疼得他尖声惨叫,脚下却不敢逗留仓惶介逃了。 群豪回过头来,却见杜圣心坐得纹丝不动,桌上那支筷子也还好好地摆在那儿。 众人乍起大惊:“方才刺伤黄腾的那支竹筷,是从哪儿来的?” 想到此间竟另有高手襄助杜圣心,立时间人人自危,对身侧别派人众诫惧陡生,背聚成团刀剑向外,提妨别派人众偷袭。一眼望去,白衣的曳云庄,蓝衣的善和门,红衣的天应堡泾渭分明。 方才的同仇敌忾,分崩离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札 无力旧属鸟兽散 似识故友翩跹来(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金巴,江湖人也叫我“金疤”。都说我左脸上耳根到嘴角的这条伤疤值黄金万两。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意外替我们阎罗谷令主杜圣心挡下的一锥。说起来,是十六年前的事儿。 那年据说是令主的师父带人来围剿阎罗谷,像我这样的小卒子,还没听清前头都说了些什么,就被杀进刀剑阵里。那时可真是吓得坏了,为了保命,闭着眼往前突围砍杀,险险被一柄挫骨锥刮去了小命,是咱们令主救了我。 可大家都说,是我救下了他!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一个刚进谷的小卒子,直接成了令主的近侍。之后的几个月里,令主心情好的时候就教我们一些武功,都是伴着些拗口的大道理。 可惜不到半年,突然来了一个女人,死在了百花苑里,令主把自己关起来两年多,性情大变,再也没有亲自教过我们武功,阎罗谷出外杀人的弟兄也派出了一拨又一拨。 半年前,令主被造反的司马青云关了起来,阎罗谷也在几天后一个夜里被攻破,令主不在,兄弟们死也是死得稀里糊涂。 来玄天界后,虽然投入了善和门打算弃恶从善,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在阎罗谷的那些日子,想起我们令主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龙啸天心中亦是惊惑,看此人的武功料不在杜圣心之下,暗中窥覷在侧,敌友不明,也非一件好事。 杜圣心却只当没事发生,伸手从筷筒中又抽了一支竹筷,朝对面楼栏上淡淡一瞟。慢悠悠地为自己倒着酒。 善和门人群中稍稍起了一阵骚乱,几个小卒私语交齿不时地向杜圣心呶嘴弄眉。龙啸天瞟了他们几眼,几人立时埋下头去,不住后退。龙啸天叹子口气道:“是金巴,葛虎,唐天,唐标吗?” “是!一一一”那四人被施了法咒般齐声应答,一语既口,又脸露痛苦懊悔之色,互相对望着失了主张。一个左脸耳根到嘴角挂着一条扭曲伤疤的小个汉子大胆向前跨出了几步,似要向着杜圣心去,刚举步,又生硬硬止住,支唔得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四人是阎罗谷的旧部,跟随杜圣心多年,皆在半年前陆少秋攻破阎罗谷时殉难。 十多年前,他们都还只是群半大孩子,家乡饥荒,逃难途中撑胆儿劫了一车官粮被满城通辑,无奈随着一伙强人拜入阎罗谷求得庇护。 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当年才十四,机缘巧合下,替杜圣心挡了一锥。杜圣心救下他后,十分喜爱他的天真聪慧,曾把他留在身边亲自传授他武艺剑法。虽则他资质有限,岳雪梅死后杜圣心又性情大变失了道心常态,那些孩子们无人苛责,多数沦入邪道,武艺难有精进,但十数年来自保有余,也多为阎罗谷立下了汗马功劳。 龙啸天深能体会他们对杜圣心既敬又怕,又恨又怒的心情,叹了口气道:“你们四个怎么也掺合在这里,有何见教吗?” 方才就是他们无意中认出了杜圣心,才引发这场祸事,现在杜龙二人终于指向他们,心中皆是惊怕欲死。唐标最是胆小,五官扭曲,浑身瑟抖,几乎要窒息昏去;金巴当年最得器重,此时也没了底气。 杜圣心面无表情的喝下了一杯酒,将空瓷杯重重地放在身前,眼睑都不抬一抬:“各自去吧,我不为难你们。” 四人怕听错了般怔了怔。良久才一连声地谢着恩,挤出人群去了。 龙啸天望着杜圣心,眼露惊疑,仿佛从未见过这人般。杜圣心缓缓合了合眼,突然冷冷道:“该走的都走了,想杀我的,各凭本事上吧!” 群豪微微一怔,立时便有几个胆大的亡命之徒举刀向杜圣心砍杀下来,眼看着刃当着肌,半空中突得劲风奇疾,立时闻得酒香弥漫朦潆成雾,无数挟了破空之力而来的酒滴激射众人眼窝。众人双目灼痛难忍,纷纷丢了手中兵器捂脸惊吼:“谁?一一一是谁!?一一一” 不及出手的群豪低喝一声,齐步向后疾退。龙啸天抬头间,一个斫长潇洒的青色身影伴着朗声长笑,自头顶楼栏斜掠而出,轻燕般落于杜圣心身后。 此人左手提剑,右手挽了一酒壶,执柄指逢中夹着一支筷子。脚刚落地哈哈一笑,小指伸松,轻轻抛了那支筷子在地上大步向杜圣心走来。 对面几个善和门卒丁,齐声惊呼道:“大通令?!” 来者正是上官夕阳,他听得程和璋之言,也当好奇,顾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酒壶,到楼栏边看个究竟。在见到杜圣心的一刹那,一阵莫名的悸动震荡了全身。 这人的神情,气度,一言一行都是他熟悉的!熟悉得好似漫过了沧海桑田,无处拾遗。无由得他一阵恍惚。 静观得众人的对话,对他更是大感钦慕,决心要交他这个朋友。于是出手替他惩治了黄腾。此时见他遭众人围攻,其中也有善和门的诸多兄弟,唯恐是多有误会,两下有损,便再也忍不住现身来调解。 上官夕阳朝那几个善和门卒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大通令,他——” 上官夕阳皱了皱眉:“你们有谁,自信是他的对手?” 众人相觑哑然。 上官夕阳怡然一笑:“那还不走?别碍着我的事。” 善和门众人心愤难平,却又怯于上官夕阳的威严,只得向他抱拳一礼,悻悻而去。 上官夕阳笑逐颜开,绕到桌边对杜圣心抱拳道:“搅扰了。在下善和门上官夕阳,不知能否有幸,与尊驾同桌?”他声音朗亮,双目清明,神情诚挚。龙啸天细观他眸正神清,一身正气,心中不禁喝了声彩,立时便生了几分好感。 岂料杜圣心顾自倒了杯酒,眉也不抬,冷冷道:“不能。——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同桌。” 上官夕阳双脚已进了凳前,却遇到这等尴尬,不禁也是一愣。退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讷讷问道:“这一一一却是为何?”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杜圣心微微抬头,一双轻眯的凤眼缓缓睁开,隐隐闪出清洌的光采,在他脸上扫了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札 无力旧属鸟兽散 似识故友翩跹来(下)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上官夕阳只能顺水行舟,强自镇定,惨笑道。 “假话就是,能坐在我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眼下的你——还不配。”杜圣心冷回脸,全身几乎未动一动。 上官夕阳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面前此人,目不视人,笑不及唇,说话语速极是缓慢,容貌称不上惊世风华,却自有一派令人仰视的气韵。直如一座山,它就立在那,巍然无害,却教人问顶难攀! 上官夕阳微怔了怔,努力使自己的笑意不显得僵冷:“那么真话呢?” 杜圣心唇角凝着一抹笑意,静等他话毕,方又抬眸望向他,微一侧头:“真话就是:我不想费心思去亲近一个陌生人,你若想亲近我,就得先让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他神情恬淡,平静严正。 龙啸天微微一呆。 座下静了一静,突听得上官夕阳长声大笑:“不然!——你这真话倒比假话更假!”他眼中漾出一丝得色,先前的尴尬尽数消解,摇头大笑。 “哦?为什么?”杜圣心眼角现出一丝欣赏之意,斜眼笑问道。 上官夕阳将左手酒壶轻轻放在桌上,思忖了一下道:“你不想亲近陌生人,并不是因为你懒,也不是因为你狂傲,却只是因为——你胆小,自卑!” 龙啸天眉峰一抖,诧异地望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杜圣心眼睑微微合起,唇边的笑意依旧,轻轻点了点头。 上官夕阳见他不愠,更添自信,挺身缓道:“你怕朋友不了解你,不喜欢你。又怕交友不慎,害人害己。————你想交朋友,却怕被朋友负累,又怕伤害你中意的朋友,所以索性将人拒之千里,落个两下里清净,是也不是?” 杜圣心笑。隐隐露出两粒宽宽的门齿。眉眼间的笑意更浓。 龙啸天的拳已然握紧,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透彻地看透杜圣心的自卑,这种“相见恨晚”足以至命! 上官夕阳却更为坦然地笑道:“实则,只要你待朋友好,扪心无愧,又何必害怕这些呢?”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杜圣心,神情极是愉快。 龙啸天恨不能即刻跳起来将他推了出去,他实在不愿见到这个可爱的年轻人惨遭不幸。 谁料杜圣心突然闭上了眼,哈哈长笑道:“能对我杜某人说出这样的话,敢说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是个普通人————坐!”他很是欢喜地扬臂轻作了个请的手势。 上官夕阳大舒口气,受宠苦惊地抱拳道了声谢,坦然坐下。 龙啸天望着他二人,惊异之余,心下倒也宽得一宽。随即却想道:为何这个轻狂的年轻人,竟能搏得了杜圣心的喜爱?难道只因他二人相仿的心性?又或者,已成为杜圣心重起东山,兴复霸业而物色的羽翼? 诚然,这后者的可能尤甚! 龙啸天也不得不诚认,上官夕阳绝非一般人物。他不禁轻轻一声叹息,期望上官夕阳不要因为他自己此时的话而后悔。 ——扑进杜圣心这口火盆的飞蛾,何其不幸! 上官夕阳从桌心的竹筐内为自己取了一只瓷杯,慢慢地倒着酒: “其实很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样,甚至更糟。”他望了望二人饮空的酒杯,为他们斟了酒道:“我从来没有一个朋友,连和陌生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他神情渐渐凝沉,不经意地望望杜圣心低垂的双睑,轻叹一声,接着道: “刚才那些话,是我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说的。这样的朋友,只要能交到一个,便是为他死,都不枉了!”他窘然淡笑道:“实不相瞒,你与我那位朋友十分相像,而且,也是姓杜。” 他眼中露出怀念凄惘的神色,喃喃道:“算起来,他离开我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一一一” 杜圣心始终垂眸听着,此际忽而冷冷一笑:“如果你是因为这样才与我亲近——那么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我没有兴趣当你朋友的影子!”他蓦地板起脸,斜睨了一下身后虎视眈眈的群豪,语气极是冷硬。 上官夕阳面色大变,自与杜圣心说话起便紧缠在身周的无形压力再一次裹袭而来。他不由慌乱地细索方才自己的言行,竟不知是在哪一点上“触犯”到了他。 方才见得善和门众离去,曳云庄和天应堡的人更是肆无忌惮地逼近,却不曾想,上官夕阳居然与杜圣心旁若无人的谈起了交情。这会儿,见他二人似乎是话不相投翻脸在即,两邦人众识以为机,几个心细胆大之人蠢蠢而动,意欲突袭。 上官夕阳侧眼扫了扫左右,笑道:“无妨,你们尽管喝酒吃菜,这些朋友,我来招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札 懒作理零乱杀场 怎堪情缘业渺茫(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龙啸天。 “死痣两个早注定,红痔五个随偿赎。” 入世属的生魂,但凡江湖中人,只怕每一个都背负着累累债孽。却不知那偿赎,须到得何时何日,才能有回人世轮回的一天。 杜圣心不敢看他的手,但我不用看也能猜到他手上有几个。, “横死者一,自杀则二。”那时他想到的一定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常常睡熟在他背上,在那条回家的山路上一天天长大的小师妹岳雪梅。 也许小师妹,没有来到这儿。 又或者,已经不在--- ================== “上官夕阳!这是咱们和杜圣心之间的事。平常咱们敬你是条汉子,不想与你为难,你最好让开些,莫要趟这浑水!刀剑无眼,伤着了你可就对不住了!” 言者姓裘名松鹤,身居天应堡三统令要职,入世属。本出身昆仑,当年曾参与陆家山庄围剿阎罗谷谊盟,失败后大闹陆家山庄。在岳雪梅死后,遭阎罗谷报复丧生。 上官夕阳哈哈一笑,悠哉游哉为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酒:“想伤我,只怕不容易!不妨坐下来陪我大醉一场,交个朋友如何?” “呸!臭狐狸!你既不怕死,便成全你!”裘松鹤一语甫毕当先发难,右腕一甩,手中长剑化作一尾吐信毒蟒,直奔上官夕阳咽喉。招未使老,左手五指疾曲,竟转往杜圣心肩头抓落。 裘松鹤身势方动,其后侍机而趋的点苍派褚新候c蒋成中宫直进,双剑趋着裘松鹤剑势空门双双夺向上官夕阳上盘。同时即嵩山派丁进c丁益两兄弟双刀左右裹向杜圣心。 这四人竟是心意想通,刀剑齐迸如肩使臂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石激千浪,早已不耐的群豪潮水般涌上! 裘松鹤钢爪眼看即落杜圣心肩头,猎猎掌风催掀得杜圣心耳后鬓发乱舞,杜圣心沉睫低眉只作不觉,裘松鹤目现凶戾杀气更盛,冷不妨迎面扑来一阵侵骨寒风,胸肺一窒之下,酒气扑鼻,天旋地转间两腿一软仰天便倒。右手长剑堪堪擦着上官夕阳左肩“当”地落于地上! 其后扑上的四人如闻敕令,竟依葫芦画瓢般争先恐后往地下躺去。 龙啸天看得真切,那击倒裘松鹤的竟是上官夕阳杯中泼出的酒水。——不,是一团酒雾! 上官夕阳神情自若,方才只是将左手向后轻轻一抬,然而在其身后的蒋成眼中那实是一个诡异的动作。那杯中冲喷出一股巨大的酒雾,他还来不及张嘴惊呼,也被这股香甜的冷雾扑倒,立时失了知觉。 群豪眼见得桌前异样,却哪顾得细索就中蹊跷,手中兵刃胸中仇怒烈如万兽奔袭势不可挡。 陡然只闻得一声清啸,上官夕阳左手空杯迅速换作了一满壶的水曲烧。腕际一抬,壶盖飞起,壶中酒水鲸喷般窜起一支丈高酒柱! 啸声未绝,壶落,断肠剑起。 青铜鞘体回旋而上,上官夕阳右手一扫,长剑“噌”地出鞘,一股寒气直漾开来,刺得人眉发倒竖。 龙啸天心下喝一声彩!为着这潇洒的俊杰绝世的宝剑。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惊得呆了! 只见断肠剑嗡然龙吟,被上官夕阳平抛而起,剑身透隐隐一色冰蓝光焰,明如皓月。上官夕阳沉眉屏气,双手于长剑之下翻飞穿插,打出一串繁复手印,蓦地合成一个剑诀,自眉心冲举而上,口中喝道:“罩!” 那断肠宝剑似陷于洪涛巨涡中飞转如怒,骤然迸起一道赤目白光。众人胸中暴起一阵莫名惶惧,呼吸窒闭,目不能视喉不能语,恍惚中眼看着一股龙旋自桌心拔起直冲三楼顶宇澡井,数丈水柱瞬间化作漫天酒雨四下抛洒,劲疾刺空啸如箭矢,中者无不惨呼惊恸,溃如泥崩。 而杜龙及上官三人桌顶数尺间,却似有一无形笼罩,将三人护于其中,酒雾甫一触及便既消散四落,分豪无进! 只一股浓烈酒香弥漫了整个楼堂! “这是什么武功!”龙啸天心中惊异,口中却出不得声。他见闻不薄,识得江湖中有蜀山一脉的奇门玄术,擅以本心意念及高深内力驭使兵刃,伤敌于数丈之外。 凭他或杜圣心如今的内力造诣,指叶为刃折枝成剑一点也不难,自不必惊谩那些低劣的驭剑小技。而上官夕阳方才所施的,却绝非那种凌空使物的粗浅法门。而且最最令其动容,是周遭人众此刻的表象! 只见空中酒雨散落近尽,上官夕阳面露得色,右手望空里一引,口中一个“收”字诵出,那柄通体晶寒的宝剑立时光华尽敛,落回其掌中又回复得古朴青铜本相。 而四下已哗声大起,方才还煞气狂躁的群雄,此时着了魔厣般浑身颤抖,有的捧头,有的抚脸,刀剑枪钺叮呤呛啷掷了一地。 须臾间又闻得喃咛声起,噪喝渐止,那些汉子一个个脸色潮红双目呆滞,哼哼唧唧滚倒了一片,嗝声连连眼神涣散,脸露快慰满足之相,口中呻吟:“好酒一一一好,一一酒!一一一一” 龙啸天着实看得呆了,这满楼群豪竟是被一壶淡水白烧尽数醉倒了! 上官夕阳哈哈长笑,收剑回鞘,对两人抱拳道:“雕虫小技,让二位见笑了!” 杜圣心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喝下了最后一口酒。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龙啸天迟疑不得,叹了口气,提步跟上。上官夕阳大急,跨出长凳追向二人道:“快屏气!” 一语方出,龙啸天便闻到一股强劲的酒气直冲头颅,幸而他酒量甚好,猛提内息,堪堪挺过晕旋之感。回神间杜圣心早已背着手,若无其事下楼梯去了。 上官夕阳望着杜圣心的背影衣袂凌风步态娴雅,心下喝彩道:“好个杜圣心!胆大心高,武功好,酒量爽,真是像足了他!”正自出神,楼上早已没了二人身影,这才慌忙追了下去。 一楼大店堂内居然也是“高朋满座”! 掌柜店伙俱各缩在柜台下筛糠般战抖,二十四张粗木板桌坐满了衣着迥异的各路豪客,人人目光如炬,怒瞪着楼梯,手中兵刃寒光闪闪,堂厅上下杀气爆胀,却无一人发得一声响。 龙啸天一眼望及堂下景象,心中大叹:“冤怨相报何时了啊?” 身前的杜圣心却只轻哼一声,悠闲地背起手,步入了满堂伏击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札 懒作理零乱杀场 怎堪情缘业渺茫(下) 一尺。 三尺。 群雄眼中杀气更盛,怨气更烈,手中兵刃握得更紧,却仍不见有人发动。 他们似在等待,等待兔子蹦进陷阱中。 杜圣心不是兔子!他脚步依旧缓慢平实,眼中无有一丝情愫。 龙啸天明白,杜圣心跟本没有出手的意念。他看似对陈康方才的“七星痣”之言全然无觉,实则心里已然忌惮。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做,他不能冒险,否则刚才陈康早便着了黄腾生前的下场。他在残忍地给龙啸天“下命令”,打着他冷面杀手的主意。 龙啸天不再听命于他,但他不能不听命于自己!他全身每一寸肌骨都紧紧崩起,脑中迅速盘计了下应敌之策。 然而刚步下楼梯,龙啸天便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息。那是一股离乱的狂煞,初始极为幽弱,却在不停漫涨暴突须臾盖过了满堂杀气,惊得龙啸天转注而望。 那种气息来自于杜圣心! 龙啸天微一怔慑,杜圣心已步下加速径直出了五福阁,而身后群雄仍泥塑本雕般坐着,只将双眼的怒火炽烤着他们。龙啸天心中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惧,疾疾追着杜圣心去了。 五福阁的灯火渐渐远去,杜圣心向着南街深处愈行愈疾,步速已近凌乱。龙啸天跟上前森森道:“那些人全被点了穴?” 杜圣心双眉凝霜,面上全无一丝表情。 龙啸天打了个激凌,此时方感知到杜圣心的反常,胸中蓦得升起一丝悲怜,又迅即被一层怨恼盖过。他疾步抢上,伸手拦住了杜圣心的去路:“师兄!把你的手给我!” 杜圣心目视前方,未瞟他一眼,足下猛挫,竟生硬硬绕开他身子,向前疾行如初。 “杜圣心!”身后传来龙啸天从未有过的高亢喝声,杜圣心眉眼微瑟,咬牙不理,足下步速却无由缓落下来,龙啸天三步赶上死死扣住了他肩膀。 “----放开!”窒息许久后,灯莹寥落的街角,暴起了杜圣心涩郁变调的一声闷喝。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难道就不想看一下你腕上的七星痣?” “我杜圣心从来不受任何威协!”杜圣心的语调依旧淡漠,眼中冰寒的光焰却在飘摇,仿若微弱的阳光于万年冰川下撕扯挣扎,却使终被桎梏,不得而出。 龙啸天望着杜圣心虚伪的愤怒,忽然惨笑:“你心虚?你是在逃避!在没有找到小师妹之前你根本不敢看!”他眼中凝起一丝沉重,缓缓朝杜圣心举起了左手,中指紧曲的左腕清清楚楚现有两黑三红五粒血点,呈五瓣梅花之形。 “如果我猜得不错,师兄的七星痣自不会比我少——你输不起!只要一有差错,你就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上官夕阳都能看穿你,何况是我?一一一一一来五福阁之前,你心里想的是整个玄天界,而现在,你心里挂记的却只有岳雪梅!”他第一次如此镇定,如此强硬地指摘杜圣心。 杜圣心紧抿着唇,面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突而嗤笑出声:“龙啸天,你确实了解我,但你还是错了。如果雪梅来了玄天界,也许我还会有所顾忌。但如果一一一”他眼中弥散开深不见底的幽暗,那抹冰原下的冷焰骤然熄灭,一字字道:“如果我再也见不到她,你认为,我还会罢手吗?” 无论输赢,他都会接着赌,生前如此,死后依旧如此!——龙啸天望着他空洞幽暗的眼睛,胃部一阵痉挛! 他完全可以相信,眼下除了岳雪梅,没有人能阻止杜圣心的野心,七星痣也不能! 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没有岳雪梅,杜圣心的存在就完全是个多余的笑话。如果老天真要安排这个笑话存在于玄天界,就该承受一切后果! 杜圣心是个恶魔,而且是个疯子!一个甘愿为了早已失去了十六年的爱而不复超生的疯子! ———龙啸天叹了口气。他想自己迟早也会被逼疯。他也无奈,天知道他们的将来还有多长,这个看似新生的玄天界也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旅程。终点,是灵魂的无间地狱! 龙啸天突然觉得或许他也该学杜圣心的样子,索性就变成个疯子。既然终点是注定的,不妨率性而为之,痛痛快快结束这段无趣的旅程。 街外的灯影人声,丝毫浸不进街角的这一方桎梏。龙啸天感觉周围有一种挥不开的悲憾,他挽救不了。 屏息良久,他涩声道:“师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陆少秋----所作的一切,可曾有过后悔?” 杜圣心唇角似乎挑了挑,笑意却未能浸入眼中,只增了一抹无谓的沧凉,一字字嗤笑道:“这个问题,我临死时就回答过你,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龙啸天皱眉望着他,突觉心尖一痛!——他早就能了解那种感情的。 “好,我决定了!”他突然直起身:“以后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杜圣心有些迟钝地收回眼,望了望他。举步向前走出:“随你高兴吧。” 他的嗓音有点儿哑,也许行了一天的路,真的很“累”了一一一一一 龙啸天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速行几步跟上,随口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理上官夕阳,他的武功不错,在善和门的地位好像也不低,应该可以利用。” 杜圣心叹了口气,坦然道:“他是个好人。我在他眼里,是朋友。而我偏偏不爱结交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他眼中隐隐显出龙啸天久违多年的一丝温暖,淡淡微笑。 “说的倒也是,一个好人是不应该跟着我们的。”龙啸天眼中露出自嘲的韵味。 杜圣心信步行出一程道:“而且,他刚才使的不像是武功。” “难不成他还会奇门幻术?” 杜圣心无解地摇了摇头。两人行出数丈,杜圣心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对面一座高约三丈,刻有“妩烟楼”三字的精雕彩绘碑梁。叹笑道:“看来,我们走不了啦。” “呵哈哈哈哈——,说得没错,走不了啦!” 杜圣心语音刚落,幽暗的天幕中突而洒落无数形色妍丽的花瓣,一个清灵悦耳的少女娇笑声自天际飘来。龙啸天抬头间,一个大彩蝶般的人影翩然舞落,卷带得满天花雨淋漓缤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札 乱花渐欲迷人眼 添香彩袖夺魂练(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欧阳莲卿。雌的,哦不,是女的!记住了哦,是女的! ——嗯——其实我们六尾仙狐,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性别的。 没错,我不是人,夕阳哥哥也不是。 我们来自灵亳仙境望月潭,我还懵懂不记事的时候,夕阳哥哥就经常抱着我。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只长着两条尾巴的小月狐。 灵兽界的人都不认为我能修成人形,他们不容许有那么弱小的异类在仙境生存,所以那时的记忆中,我们总在为躲避欺凌而东躲西藏。 直到一千多年前,有一双温柔的手,从夕阳哥哥怀里接过了我。 那个人,这次已经离开了我们四十多年,我和夕阳哥哥一直守着善和门,守着于飞楼。我们相信,他会回来! 这几年穷极无聊时,我们就耍着“聚宝盆”的一群乞丐们玩玩,夕阳哥哥说,这“聚宝盆”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大秘密。 管它呢,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夕阳哥哥帮顶着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香风漫卷,来人攸然落坐于青石地上,铺展开丈把方圆的裙摆挡住了二人去路。 借着昏瞑灯影,且见来人身披一袭五彩百花大氅,脸戴红纱,宽大的袖子上绣着十几朵斗大的牡丹。百摺大裙摆飞展开来,亦俱是颜色艳丽的花朵图案。头顶凤仪大髻,跨着一个托盘大的鲜花冠。黑暗中看不清来人颜面,但见其身形劲健,宽肩长臂,又不肖是婀娜女子。 碑坊斜对的灯火萦缠着若有若无的娇笑声,在耳际挥散不去。眼前之景,说不出的妖冶诡异。 龙啸天有一刹那间的恍惚,定睛凝目堪堪强起精神。方才那百灵般悦耳的声音又当响起:“怎么样,我美吗?” 杜圣心侧迈一步,笑道:“花很美。” “呸~~谁问你花来着——。”那声音娇媚蚀骨,千揉百转,直钻入闻者心魂深处:“我是问——我美不美?” 她微微拧转身,大袖轻展,一阵阵令人晕眩的异香自衣袖间散出。 杜圣心闻觉花香有异,微闭气息,将眼眯成一缝。大彩蝶挺了挺胸,声息更是轻柔飘渺,如游丝蔓卷:“怎么样?说嘛———” 龙啸天闻着花香渐觉头脑昏沉,手足经脉内似有活物游曳般挣突搐动,气海翻腾,忍不住便要作呕,强提起精神上前道:“姑娘,请你让一让路吧。” 大彩蝶娇嗔一声,斜了他一眼轻啐道:“谁问你呀,粗野人!”旋即又转向杜圣心咯咯娇笑:“我要你说!” 杜圣心慢慢抬起头,侧眼笑道:“要听真话?” “我爱听真话。”大彩蝶笑音更媚。 龙啸天忽觉耳鼓内嗡地一声,渐起一阵吱吱怪鸣,气海翻复不已,下意识皱了下眉。 “可惜,这世上的,真话,往往不会像,花儿一样美好!”杜圣心的话速忽而加快,在“真”字和“花”字转音处嗓音陡然拔高。 大彩蝶眉锋微振,目光几不可察地一拧一虚,努力调转声调,不自觉跟上了杜圣心的话音节律:“你若说的,是真话,我一定,摘我养的最美的花儿,送一一给你!” 杜圣心摇头,语音忽而低回:“你最好不要那么做。” “——为什么?”大彩蝶似有惊异,声线不意间哽得一哽! 双耳内怪鸣之声不绝,直激得头痛欲裂,龙啸天脚下禁不住打了个趔趄。他不通音律,但也能感受到,随着他二人的话语的高低音律,身周竟有数道无形罡气来回冲杀,直迫得他畅息不得。 杜圣心目露信色:“因为真正爱花的人,是不该把花儿摘下来的。更何况,我的真话--”他一双厉目深探,忽然放开嗓音,大声喝道:“也一定不会让你高兴!” 灯影下,对面之人晃了一晃,气息竟似一哽,好半晌才在龙啸天的惊异中哈哈笑道:“你说吧,我一定,不会不高兴的!” 那娇柔之声已经不再,声音中隐隐透出戾气。戾气甫现,杜圣心已先发制人,双眼圆睁一字字道:“俗不可耐!” 随着最后一字喝出,龙啸天终于痛苦地低吼一声,死死捂住自己耳朵,面色赤红地望前冲跌出一步。一提气,惊觉身周狂乱的声息荡然无存,匆忙长喘数息回过气来。 “该死——哈哈哈——你真该死!——”大彩蝶突而放声大笑,满身花枝乱颤。笑声中,幽暗面纱后两点寒星闪起,数十黑点挟着破空之声向杜圣心身周几大要穴袭到。灯光中看得真切,那些暗器,居然是几十个小小花蕾! 花蕾飞起,彩蝶扑至,一股强大劲力排山倒海而来。大袖内一只鹰爪铁手倏然探出,直取杜圣心面门! 杜圣心眉色一凛,也不避让,观飞蕾劲力未老,双袖挥出!一股似绵还刚的真力立时推得那些花蕾返向回射,去势更疾,猎猎作响。大彩蝶“咦”地一声,却也不闪不避,长啸一声斜刺里冲向街边侧立的龙啸天,变爪为掌,朝他当胸拍出。 这一捷变实属匪夷,既着了杜圣心飞花的空档,又将无甚防备的龙啸天控于掌下。龙啸天危急之下避无可避,暴喝一声,硬生生运起内力反向拍出。 四掌相击,两股内力震荡交错,力时将二人推震开来。龙啸天并不长于内力修为,虽机缘之下才身受无相大师与越老子两位前辈传输三百年功力,但生平从未与人如此硬拼内力。这一下仓促应接未出全力,好在来人也是有心试探,两厢功力相抵消去几分,龙啸天向后退跌三步,方才立住,心下又惊又怒。 大彩蝶却是大出意料地倒掠两丈,望了眼杜圣心,对龙啸天嗄声惊喝道:“好深厚的功力!我的媚心天音居然也迷惑不住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龙啸天心中着恼,冷冷道:“不是人!” 大彩蝶“噢”地应了声,咯咯娇笑,笑声中戾气再现,红纱下两点寒星光焰灼目,尖声道:“好!那便试试我的“花开并蒂”看看你们是何方妖孽!” 娇喝甫毕,大袖上卷,见风胀作米斗般粗,从中灵蛇般窜出两条彩色缎带,嗤嚓帛响,两点星光闪现,半尺长精钢短剑破风而来! 一剑左刺龙啸天,另一剑径往杜圣心当面飞到,剑尾所系正是那条细细的缎带! 短剑似生灵活物,狂蜂乱蝶般穿插飞旋,后系的彩绸呼呼作啸竟拟作鞭法,挟着恐怖的破空之响,搅得人头昏脑胀。 龙啸天惯以使刀,武功向来以刚猛见长,对这柔蔓飞舞的怪异物事,一时竟无从应对。心中明知此物不堪一击,只须断其剑尾系带,飞剑必克。奈何那绸上劲力非同小可,而剑招之上十之八(河蟹)九俱是虚招,见时分明左刺,不等劲力贯直,突又奇异扭转。如此突左突右环旋不停,绸作鞭挞,剑如暗器,两相劲击,直急得他虚提了双掌,左格右挡,空有一身武功却无力施展。眼前星光乱舞,那剑后彩绸却是抓不着折不得。 反观杜圣心,且见他以指代剑,双目微眯,从容地在飞绸挽环间闪展腾挪。他的动作迟滞,神情越见轻闲散慢,数度对迫近眉际的寒刃视而不见。怪的是,他面前的飞剑来势也在缓落,自狂蜂化作了闲蝶。 大彩蝶大袖高扬,袖内双手驭使如此诡异的武功却全身不动,暗夜观来,直如一个搅海的长臂夜叉。此时细观他二人掌法剑诀,竟隐约同显一路意念,功力亦是相当,心下不禁大奇。眉头渐皱,慢慢将注意移转到杜圣心身上。 龙啸天偶然回瞥,却见杜圣心面前的飞绸虚招尽去,剑剑直击要害。却原来方才闲慢之间,杜圣心正是以静制动将飞剑虚招一一剥离,一步步迫着彩绸回缩。彩绸回缩已毕,虚招尽去,绸上鞭法更难暇顾。这道理一点就通,龙啸天灵光闪现,呼啸一声,不顾鞭绸伤体,着了飞剑一个空档向前扑冲数尺,飞绸回救不及,鞭法虚势立时解了。 大彩蝶此时的心思,全在应对杜圣心,哪料得龙啸天有此一扑,怆惶向后倒退了数步,眼中神色已现惊乱。 杜圣心突然笑道:“我虽然不爱摘花,但摘剑却要试试了。” 一言甫毕,右手中食二指冲前一送,已将短剑剑尾稳稳夹住,内力透入长绸应声即断。那边龙啸天听得他言,突然眼前一亮,竟见得一朵银花瞬息绽放,那花瓣舒展的影象清晰可辨,花蕊正中正是那星剑光!刻不容缓手掌攸然探出,也将短剑操手夺下。 那飞剑上的招数乃是化自花朵的绽放,杜圣心于武学参悟本高,更悉识花朵开放时花瓣舒展的规律,一旦识破天机,解招便是瞬息之事了。 大彩蝶见他二人居然破了她的“花开并蒂”,弃了双绸叽叽笑道:“好厉害的眼睛!那便再试试本姑娘的飞花大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札 乱花渐欲迷人眼 添香彩袖夺魂练(下) 娇喝刚罢,嗄地怪啸一声,大袖上卷,头上花冠c身上花氅瞬间飞散作万千碎片在空中飞旋而起,越旋越快,闪瞬结成一只丈来粗的大茧将自己包裹其中! 刹那间,巨形气旋八方齐聚,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轰轰剧响震耳发聩,强大的气压窒人气息,天地间躁动着一股狂暴的催毁欲,任何物事随时可能成为牺牲! 龙啸天与杜圣心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可怖的武功,惊骇之余也不敢轻谩,俱各作了应战之备。 暗夜中响起一声尖厉呼啸,花茧应声袭来。龙啸天与杜圣心顿感身周有万千巨力四下里拉扭,百骸诸脉内息爆涌,隐隐作痛,身子却不能挪移半步。本能地御气控压气息,惊觉丹田剧痛,真气全然不聚,越是运气,剧痛越炽。这才自心底生起一股惧念。 眼看那团花茧袭至眼前,强风裹面,肌体毛孔瑟瑟冷战,他二人仍不能移动半分!急难之即,杜圣心一声暴喝,内息强绕开心脉丹田,独走右手少阳肺阴心经全力挥出一掌! 震天轰响中,花茧颤危危向左偏转,龙啸天陡感压力轻减,纵身往街边跃出,那花茧来势不息,堪堪擦着二人冲向街磊,眼见着前方一家店铺难逃厄运。 蓦地,半空中一个黑影抄风赶至,来速之疾形同鬼魅,闪瞬落于花茧之前,返身来一掌! “嘣”地一声巨响,花茧顷刻爆散,滚滚气浪推震得沿街屋宇微微摇颤,飞檐外的瓦当挂砖纷纷坠下,乒乒乓乓碎得好不热闹。 杜龙二人惊魂甫定,回头间却见立在街心相救的,正是上官夕阳。 那大彩蝶卸去了百花大氅和头上花冠,露出一个身着粉白锦绒短袖夹袄,垂发如瀑的人形。借着临街微弱灯光,但见此人厚膀粗腰,四肢壮实,卵圆的脸庞长着一副浓密的连心粗眉,鼻子奇大,两个鼻孔外敞,着实一粗莽男子。可细看之下,浓眉与大鼻之间偏生长了一对如画杏眼,流转着皓月静湖般的妩媚明丽;一粒诱人樱唇盈润娇柔,更有那通体羊脂般白晰洁剔的诱人肌肤,散发着柔腻甜美的媚惑气息。再看她年纪,顶多十七八岁。 杜圣心微微皱起了眉,龙啸天也忍不住惊异地望着她(他)。 怪人一见到上官夕阳,娇声呼道:“夕阳哥哥!我可找着你了!”说话间整个人扑向他怀抱。 上官夕阳犹有后怕地长吁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推开她,指着她鼻子小声道: “你呀,看看你又变成个什么样?叫你别轻易使‘天罡玄诫’,又不听话!你真想杀了他们啊?你老这么莽撞,险些又闯祸!”他声音极小,任凭杜龙二人耳力再好,也听不分明。 怪人吐了吐舌头,呶嘴不悦道:“人家一路帮护着你,你还怪人家!” “这么说来,底楼那些人全是你点的喽?” “是啊,我见你玩得挺开心,就不上去了。”他二人一答一问,一副郎情妾意旁若无人。 龙啸天惊怔地望着她。怪人转身望望他们对上官道:“这两个倒底是什么神怪?你们结了梁子吗?为什么你要追他们?”上官夕阳在她耳边正色道:“你别乱说,小心把人吓着,他们不是什么神怪,只是两只普通的生魂而已。” 怪人脸露惊异之色,咋舌叫道:“只是普通生魂?这怎么可能!他们一一一他们破了我的‘花开并蒂’!连媚心天音大法都不怕!~恁地了得啊!”她拧紧小唇,不时地斜眼瞟视杜圣心,恨恨道:“就为这样,险些又毁我几个月的修练,变成这模样——气死我了!”她几乎要跳出来找他二人拼命,被上官夕阳一把拉住。 上官夕阳观杜圣心神情,见他似已起了疑诫,急忙安抚住怪人,将她拉到他二人面前。灯光炽然,怪人娇嗔一声,从衣袖内扯出一条腥红纱帕遮住脸,不悦地扭了下身子转过背去。 上官夕阳向杜龙二人抱拳笑道:“都是一场误会,我来为你们介绍,这是我义妹欧阳莲卿。”他拉扯欧阳衣袖,竭力为她撑场:“这两个是我新交的朋友,杜圣心,这位是龙啸天。” 欧阳不住地扭动身子,依然懒得转身,上官夕阳窘颜惨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她贪玩不懂事,可心地却是好的。你们可以叫她小莲,或者叫小媚惑狐狸。” “呸!小媚惑狐狸也是他们叫的吗?他一一一一”欧阳莲卿假啐了口促然转过身来恨恨瞪着杜圣心,猛得与他犀冷的眼神相触,接下来要说的话却突得忘了。她怔怔地张开小嘴望着杜圣心,半晌才喃咛惊呼:“咦一一一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杜圣心最不喜生人(尤其是个陌生女子)这般紧盯着自己,细敛了目光,将头向后微仰,悠悠道: “哦?可我——却从来没见过你呀!敢问该称呼这位‘兄弟’呢,还是‘姑娘’?”他使足了奚落人的损劲儿。 欧阳莲卿最受不得别人取笑她的样貌,更何况是性别,立时气得蚱蜢般蹦起吼道:“没长耳朵听吗?叫我欧阳姑娘!我是雌的一一一啊不,是女的!”她手帕乱挥,未及跳起又自觉失言,立时消了气势。上官夕阳在一边忍不住噗噗发笑。 杜圣心倒没了逗她‘玩’的兴致,高高抬起眉正色道:“如果是姑娘,便请你自重!一个年轻姑娘家,冲冲撞撞可不好。”他居然摆出教训女儿白玉婵时才有的姿态。上官夕阳听来心头一热,双目竟是润了。 “你!”欧阳莲卿却怒气更盛,圆瞪了眼指着杜圣心的鼻子双脚乱跳,上官夕阳急忙拉住她,使出浑身力气拖回身后极力安抚。 龙啸天看着这对有趣的年轻人,心下不无感慨。 杜圣心背着双手,静观他二人歇止了打闹,倦然地深叹了口气,朝上官夕阳缓声道:“别再跟着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这样的朋友,我也交不起。后会有期了。”他转过身子,缓缓地去了。 上官夕阳回味着他的话,愣愣地站着,身边还伴着欧阳莲卿联珠炮介喳喳的唠骚:“夕阳哥哥,你看看他那副嘴脸!你为什么不让我好好教训他,就算变成个丑八怪,我也要狠狠教训他!天上地下,除了我们少主和你,还没人敢这么对我的!---你怎么也不帮我呀?气死了,气死我了!”她撕扯着手上丝帕,愤愤地跺着脚。 上官夕阳眼望着他二人背影,突然长叹道:“小媚惑,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像我们少主吗?” “他?才怪!我们少主是何等的少年了得,英明神武!哪像他?又老又丑又无礼,斜着眼瞧人皮笑肉不笑的!还说什么后会有期,下次让我见着,我非揍他不可!” “你忘了少主临走前怎般为你良苦用心了?你若冒冒失失再杀人打人,就不怕再打回原形吗?”上官夕阳半怒半怜地望着她。欧阳莲卿突得鼻子一酸,低头道: “你别说了,你明知道我天天在想少主,一一一还老拿他来教训人家一一一一”她小嘴瘪瘪忍不住要哭了起来。上官夕阳怅然长叹: “我何尝不跟你一样?少主离开我们快五十年了,眼看着玄天百年之劫又将来临,还是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他眼望沧茫夜幕,愁得发了呆。 欧阳莲卿默然半晌突然正起身道:“你刚才不说我还真不觉得,现在想想,刚才那人除了样貌年纪有些偏差,他那说话时的口气和神情倒真是很像我们少主!不如,我们再去探探他?”上官夕阳见她终于服软,故意闭眼转过头去:“我不去,我才不碰这硬钉子了!” “去嘛!顶多我全听你的,一定不冲撞他,客客气气的还不行吗?”欧阳莲卿娇喃着摇晃他的手臂。上官夕阳笑了,道:“你有把握找到他们?” “这太简单了,我刚才听他们说,他们正在急着找一个叫岳雪梅的女人。” “岳雪梅?天阳有这个人吗?”上官夕阳使劲想着,欧阳莲卿用力往前拖拽他道:“岳雪梅是没有,不过前面的妩烟楼新来了个琵琶娘子,叫叶雪梅,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定会去那儿的!” “妩烟楼?那是妓院!”上官夕阳惊道。 “妓院怎么了,妓院就去不得吗?快走啦!” “唉等等,你现在这样子能见人吗?我用‘天通玄影诫’帮你运功,先变成个男孩子怎么样?” “啊!我不要变男的,变男的就不能给你生小狐狸了!---唉啊,疼!----该死的,你能随时动用法力,我却不能,不公平~!一一一一哎呀哎呀一一一轻点,我的脸一一一疼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札 声名异琵琶雅筑 抖丑闻手足相污(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翠可儿,天阳属原天生魂。据说,我是被丢在妩烟楼惜雨轩门口的一个弃婴。 把一个刚生下来的女婴丢在妓院门口,哈,果然不愧是玄天界的生魂,满身的罪恶!——所以我从来不肖想我有一对什么样的父母。我想他们唯一对我好的地方,就是我是天阳属的生魂,手上没有果孽痣。 从懂事开始,我就被不停地在妩烟楼各个妓馆转卖。两个月前,我和十几个小姐妹,并着阮妈妈一起被带进了春暖阁,那天,春暖阁正在换一块新的招牌,叫“琵琶雅筑”。 琵琶雅筑的叶姑娘,和妩烟楼任何一位姑娘都不同。她从来不接客,她看不起任何一个男人! 她带着一位穿红衣,被笠纱裹满全身的姑娘,据说是教她弹琵琶的琴师。可惜每次叶姑娘学琵琶的时候都会把我赶走。 今晚,是叶姑娘的开妆盛会,她说,过了今晚,只要她找到了如意郎君,就烧掉我们的卖(河蟹)身契,还我们自由----- =================== 楼栏下酒色熏香的景象,早叫翠可儿烦恶。 姑娘们繁花似锦的衣赏;凝脂堆彩的妆容;豪无情意的媚笑令她难堪,最是不能忍受的还有那一双双饥谗淫色的眼睛,一张张嬉笑无耻的嘴脸。 好在,她只是个最为低等的侍妆丫头,尽管要学着在势大姑娘,老鸨龟奴的夹缝中求生,但却不必顾虑有哪一个酒倌嫖客会将毛茸茸的手伸进自己的怀襟。 翠可儿叹了口气,暗暗咒骂这座给自己生机却让自己羞耻的地方——妩烟楼。 作为全天阳最大最豪华的青楼,妩烟楼的招牌从南街第五家一直延挂到第三十二家,绵延十里,被称为“十里温柔乡。” 八座楼栏上挂表着各式各样的金漆花牌:“啼春居”c“暖香阁”c“眠温楼”一一一一个个令人心摇神醉的花牌名,无不撩引着一夜掷千金的过往嫖客,却也无一不镌刻着风尘小婉们的点滴血泪。 妩烟楼的招牌,可不是随便哪家chang寮都能挂靠的。十几年来,新替旧更,先后换下八十余号楼牌名。招牌换得越快,花楼就建得越高,装点就越奢华,老鸨龟奴就越凶悍。姑娘们争得风越高,笑得越妩媚,嫖客也就越多,南街的夜就越热闹。 妩烟楼最高c最豪华的第三座花阁两月前突然易主了。来人以足够买下整座妩烟楼的天价踢走了原先最风光的“春暖阁——并挂上了一块与十里温柔乡格格不入的花牌:“琵琶雅筑”。 于是,全天阳的人都开始守望着新花魁的出现。令人不解的是,琵琶雅筑却大门紧闭,将销金客们拒之门外。而从邻近的花楼上,日日见得雅筑内工匠忙碌,深夜还可闻得时续时断的笙竹弹唱声。偶尔还见得有几名面容姣好的垂髫少女进进出出。很快,有关于琵琶雅筑的种种猜测和传说立时间满盈了风尘。 今天是十一月初八,不算个特别的日子,可琵琶雅筑却选在这一天的夜里开张迎宾。琵琶雅筑的花魁楼主“琵琶娘子”叶雪梅今夜就将现出其庐山真面。 太阳还未下山,琵琶雅筑的四扇大门开启之时,守候在门前的酒倌嫖客便潮水般涌入了比皇宫还华丽的花阁。 最华美精致的装潢布局;最年轻貌美的侍女;最醇香甘洌的美酒;最谗人口舌的佳肴,将每一个宾客都惊得呆了。人们疯狂地哄抢座位,挥金如土。 今夜是琵琶娘子叶雪梅“开妆选婿”的大喜日子。依风尘贯例,“初水”的姑娘都会举行一个选婿仪式,按婚嫁之礼“开妆”。嫖客为争得姑娘的初夜之欢,往往一掷千金,互相攀搏,以价高者得。因此,既便是姿色平庸的姑娘都能标得成堆的金银,更何况今夜开妆的“花魁新娘”是天阳最为神密的“琵琶娘子”? 十四岁的翠可儿还算庆幸,在琵琶雅筑谋生,远比她想象中轻松。自她被从隔壁眠温楼买来开始,她的职责,便是照应叶姑娘的洗盥起居。 叶姑娘的厢房门永远都是虚掩着的,但除了翠可儿,谁也不敢轻易地敲响它。——也只有听得应门声后,她才敢轻轻推门进去。 叶姑娘房里的花毯纬帐,绣床锦被是每一个女孩心中的梦想。不过,翠可儿最羡慕的还是叶姑娘永远也看不腻看不透的一架九曲绣屏。 玉桥c小溪c遍植着形形色色奇花异卉的竹篱花坛c如幻似真的亭榭小阁一一一一薄如蝉翼般的丝屏上绣绘着一个仙境般的地方。翠可儿每次看到它都忍不住地想:“住在这儿的想必就是神仙了,难怪连叶姑娘都这般向往。” 叶雪梅微眯着眼,纤指半支香腮,斜卧在绣屏围聚的雪貂软榻上出神地望着那道花篱。她秀雅的脸庞上挂着种慵懒,但那双迷离的杏眼,又会在任何一刻锐利地逼视过来。 翠可儿一直觉得,她不像是个“姑娘”,哪有姑娘像她这般冷漠,又这般高傲? “小翠,你说,芯姐姐说的人,今天真会来吗?”小室里响起了叶雪梅悠长淡漠的声音,翠可儿转了转眼珠,巧笑道:“姑娘和芯师傅都有是神仙一般的人儿啊,她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吧。一一一一” 叶雪梅轻蔑地抿嘴,眼神中泛起一抹浓浓得色。 翠可儿眼望着绣屏出了会儿神,乍然振起道:“哎呀叶姑娘,快过二更了,楼下的客人早已挤满了,阮妈妈让我来侍候你梳妆了。” 叶雪梅不屑地闭了闭眼,嗤笑道:“我这么漂亮,还用得着打扮?——哼,真是笑话!”她朝里扭过纤细的腰枝,抚弄垂在胸口的一缕发丝,撅嘴道:“我是不会妆扮的,那些臭男人爱看不看!”她将长长的轻纱裙摆甩出雪貂毯沿,翻了个白眼儿自言自语:“本姑娘都快五百年没见生人了,这次要不是为了那没良心的老七,我才不会来这儿做这么无聊的事一一一一” “啊?姑娘---你,在说什么?一一一”翠可儿惊异地张大嘴。 叶雪梅自觉失言,下意识地撇了瞥嘴角转开话题:“没什么!哦,对了,芯姑娘呢,她人在哪儿?” “哦,在后楼,她说今晚她不去前面了,就在后楼守着。” “哼,”叶雪梅不自觉地一声冷笑,柔柔起身来,冷瞟着远处妆台上铜镜里自己的身影,依旧似自言自语:“怕是心里头焦急得很了,还偏偏装得漠不关心。呵,要是他今夜不来,看你转个头儿哭死过去!哈哈哈---” 翠可儿觉得今晚的叶姑娘格外的冰冷吓人,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把身子往角落里使劲挪了挪。 叶雪梅扯了榻背上一副披帛慢悠悠地挽上,依旧在冷笑:“哼,叶雪梅,这名字,亏她想得出来!”她往前走了几步,锦衣重垂,轻纱抚地,轻飘飘高贵如仙。满意地转动身子,朝铜镜中的自己扬了扬头: “去,告诉阮妈妈,就说,我马上就下来,你先带着春蚕夏蝗她们去楼廊候着吧,一切按我说的去做。” “-----哦,是,是!”翠可儿听到春蚕夏蝗的名字,惊怔了一下,面色微变,急急应了声,转出房去。 刚拐出鱼尾巷,便觉整座阁院的气氛有些异样。方才还笙歌喧嚣的大厅恁得寂静,华灯依旧,却听不见喜乐之声,也不闻楼上姑娘们的笑语。翠可儿怔了怔,小心翼翼望向楼下大厅。 却见整座大厅,放眼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连丫字架梯的台阶上都站满了人,几个精壮的护院拦在架梯中央的搁台上,阻拦强涌上楼的客人。这般人潮涌动的场面,翠可儿也是头一朝见。 奇的是,大厅正中空出一个圈来,人潮正在不住往圈外退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札 声名异琵琶雅筑 抖丑闻手足相污(下) 圆圈中央一方小圆桌边,歪身靠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顶束紫金环扣,披散着四周头发的紫衣男子。其右手掌指不停捻转着三枚鹅卵大的精钢珠子。左手执着两方乌黑油亮,镇纸样方正长条的物事,噼啪嗑击,发出非金非木的异响,不知是何材质所铸。此物名曰“天罡砚”,却是专攻短打点穴的奇门兵器。 其人身后,左右各侍立着两名身材奇高的劲衣汉子,叉抱了浑圆漆黑的臂膀,碧眼金发,体肌硕壮,观形貌赫然竟是胡奴!四名胡奴夹缝里还站着一个矮个随人,乱眉鼠须,摇着一柄泥金纸扇。 那桌前战战棘棘立着几个侍客的龟奴,不知何因早吓得浑身冷汗。一会儿,人群中颤颤危危挤上来满脸堆笑的阮妈妈,向那人万福施礼: “二少堡主金安!是一一一一一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她眯着肿胀的水泡眼,笑得满脸脂粉扑嗦嗦往下掉,习惯式地抖甩着熏得喷香的手帕往男子身前凑去。 冷不妨左首一名胡奴怒吼一声:“大胆!”上前来扬起蒲扇大掌一掌将她扫倒在地,吓得老妈妈倦缩在地哀号不止。 那胡奴瞪了她一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们二少堡主面前卖弄?” “是一一一一是!”阮妈妈强忍着泪捂着红肿的脸忙不迭的应承。左首另一个胡奴上前来冷冷道:“叫你们的,花魁新娘子来一一一一侍候一一一二少堡主!”这人显然尚未精熟汉语,话儿说得咯里咯哒,却也一样的趾高气扬。 “叶—叶姑娘?”阮妈妈哆嗦一下,嗫嚅道:“她,她是不接客的呀一一一” “不接客?一一一你唬谁!”这时那谋士模样的随人梁林上前来:“这儿有谁不知道今夜是她的开妆‘点蜡烛’的日子。明摆着是要出来卖的,还装什么大家闺秀?”他谄笑着向座上那人抱了抱拳道“我们二少堡主肯来捧她的场,那是她的造化!今夜除了我们二少堡主谁也没戏!我告诉你她一一一一” 他骂声未落,左前方向“呼”地飞来一枚瓷“搁筷”,重重打在他左脸上。且听得他哇声惨叫,满嘴里鲜血狂飙,六枚大牙两枚门牙,葡萄籽般地吐了一地。他惊急起怒,大骂道:“耻锤(是谁)?锤看塔呵(谁敢打我)?”他左侧牙齿脱落近尽,六个字尽数走音,听来当真是滑稽。 “没了牙的狗,还敢乱吠!”众人惊乱间,西北角的人群中缓缓飘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梁林乍闻那声,一张脸陡得瘪了,捂住脸憋屈地朝紫衣男子咧了咧嘴,脚下已自往后缩退。 西北边人群立时分列开来,人们循声而望,不远外的小圆桌边坐了一个满脸阴郁酱色,衣着打扮极是讲究的男子。三十出头年纪,天庭削突,两腮微陷,微微下垂的嘴角跨了一抹干净齐整的一字胡,眉梢眼角带着七分萧杀,三分病容。 只见他挺起胸来,将手中酒杯稳稳放回桌上。 方才那紫衣人并非什么世家绾绔,正是昊狮天应堡主雄剡的次子雄天纵。 雄天纵此时再也坐不安实了,皱了皱双眉,右手转珠陡止,极不耐烦地合拢左手二砚,撇头道:“大哥一一一你干嘛又来为难我的人?” 来人正是其兄长雄天恨,也正是整个妩烟楼真正的东主。 雄天恨冷笑道:“在我的场子上,几时轮到你——二少堡主,先出头啊?” 他将“二少堡主”四字咬得极重,雄天纵闻言,双腮鼓起嗫嚅半天,从座上窜起来道耍赖道:“我就先出头了又怎样!堡主少储的位子是你的,这妩烟楼也是你的,样样都你占了先还不知足呀?我只不过来你楼院看看你的姑娘,又没短你什么,犯得着这么小气?”他站起身来,叉着腰向身边众人道:“你们说说,唉你们说说,是不是?是不是!”他撞天叫屈为自己强撑门面,一口气说完,一张白脸胀得通红。引得堂下众人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出声来。知他雄天纵心性的人倒也不奇怪,此人虽终日无所事事,但心智谋算却是不能小觑。这番先声夺人,以退为进,好似连番掌掴直摔在了雄天恨脸上。 雄天恨目光阴沉,强压着怒气扫视了一圈富丽堂皇的厅堂道:“妩烟楼是我的不假,但现下这琵琶雅筑却还不是!” 众人闻言俱是惊诧,顾盼交耳窃声四起。雄天纵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瞟了瞟左右胡奴。 雄天恨抬头来,逼视着楼栏两边精琢玉宇的厢房,森森笑道:“妩烟楼前后八十四座花楼,还从来没一个敢表挂私牌的,我今天来,就是要会一会这琵琶娘子,你————来掺合什么?” “呵,得了吧大哥!”雄天纵眼珠一转,谩笑道:“谁不知道你不声不响来,也是想见见这传言中貌若天仙,色艺双绝的琵琶娘子叶雪梅。找她算账是假,想一亲芳泽才是真!”他懒懒地抬头看了看他道:“这说出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又何必藏着掩着。——不过倒也是,”他一改口吻,更是轻狂道:“你妩烟楼八十四花楼,大大小小一百二十多个花魁美人的初头蜡烛都叫你偷偷点了去,就她这叶雪梅,见都不屑见你,还请你喝了一顿洗脚汤,你自然是要恼了!哈哈哈哈一一一一一一”雄天纵手舞足蹈越说越高声,最后索性笑得瘫软椅上不成人形。 他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心智武功相当,无奈雄天纵轻浮懒散,成日以捕虫斗兽为戏,失了父亲荣宠,倒叫阴沉险诈的雄天恨得了父亲喜欢,将未来统主之位相授。雄天纵自是不服,事事处处与兄长较劲。 日前,听闻琵琶雅筑暗中买断了春暖阁三个月的包场,春暖阁的鸨母见叶雪梅出的价钱丰厚,早已暗中卷款奔逃。故而至使雄天恨误以为琵琶雅筑表挂私牌。 雄天恨曾几次派手下到琵琶雅筑“兴师问罪”皆碰壁而回,遂亲自前往,却也吃了个闭门羹。恼怒之下,潜上隔壁紧挨的眠温楼窥视,见得两个绝色女子正在窗前授受琵琶技艺。 那传艺的红衣女子半老姿容却长得勾魂摄魄,背对着窗的年轻女子身形婀娜,不见容貌也已逾天姿,惹得雄天恨心痒难搔,绕过数个窗台正待看清她面貌,不料被侍女发觉,二美人疾疾关了窗户逃走。 雄天恨与手下人循廊追出两房,好不容易又着一洞开的窗口,以为机不可失。谁知美人不见,倒着了一盆丫环的洗脚水,弄得油头腻脑。此事知者甚少,却不知怎的被雄天纵探得,借此拿来笑话兄长。 “二少堡主,请你对我们少堡主客气些!”四下的窍语声中,突传来一个阴沉凛洌的声音,雄天恨身后不远处昂首步出一个寒眸立眉,身形瘦长的白脸汉子,左手提了一柄翔龙钢鞭,一脸的汹汹煞气。 雄天恨故作吃惊地尖声叫道:“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卖力不讨好的左蒙凝左统令一一一一一一”他嗔笑着甩甩头,突地两眼圆瞪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兄弟拉家常,有你插嘴的份?!”他总算逮着个以牙还牙的良机,一嘴飞沫喷将过去尽数喷在左蒙凝脸上,一双得意的眼睛却狠狠瞪向雄天恨。 左蒙凝双拳紧握,立时便欲上前,被雄天恨低声喝止。左蒙凝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咬牙忍过,退回雄天恨身后。 雄天恨眼望弟弟冷笑道:“你说的都没错,可那又怎样?只要我动动手腕,妩烟楼哪个女人能逃过我的掌心?我只是一一一一” “对对对——这叶雪梅迟早也是你的,这会儿只不过逗她玩玩,这么有情趣的女人,怎能用粗鲁手腕呢是不是?一一一一一啊,哈哈哈哈哈一一一一”雄天纵变本加利,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兄长的尊严,雄天恨终于忍无可忍地切齿道:“你闹够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札 兴师愤愤擒恶贼 小子谦谦须有礼(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任镜亭,出生在天阳曳云山庄。曳云山庄的庄主任曳云是我祖父。 打从我懂事起,就知道我的出身被整个任家寄予着一种别样的“厚望”。 我生母是爹爹的妾室,祖父与父亲并不亲厚她,我想,若不是大娘生下姐姐后不能再生养,而姐姐自小不会说话,不能自理起居,就根本不会有我的降生。 小时候,父亲只忙着外头的大事,母亲只会低声下气在父亲和大娘的夹逢中求生。陪伴我身边的,常常只有那个像活死人一样的姐姐,尽管她不会说话,但她有喜怒哀乐,只有我才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一一一一一 所以,当我一天天长大,我就发誓,一定要守护住她,不能让她受一点点欺负! ==================== “哈——生气了!”雄天纵窜回座上,装着一脸害怕的样子向身后众胡奴扮鬼脸:“哎呀一一一一少堡主生气了一一一一可怎生了得!一一一一一后果不堪设想啊!一一一”他扭曲做作的面容引得众胡奴齐声大笑。 “可恶!”猛听得一声喝骂,一条青影自雄天恨座后跃出,罡风呼啸,一道四棱金虹照着雄天纵头顶击落。 “大胆!”众人耳膜轰响,雄天纵身后一名七八尺高的彪形胡奴暴喝一声,举起一双肉掌迎着钢鞭顶去。左蒙凝即起变招,朝胡奴左腰掠扫,胡奴应变笨拙,只得强起一身横练硬功生生抵受了一鞭,挥拳撩拨钢鞭。他二人功夫皆以刚为强,一巧一拙,打着铿镪着力。 雄天恨潜心观察那胡奴身法,见他拙攻朴守,身势稳健,武功与左蒙凝肖在伯仲,三时两刻难分轩轵。渐不耐他二人陡劳纠斗,恨声道:“左蒙凝,还不住手!”左蒙凝闻得令下,不敢恋战,一鞭撩开对手,闪身后退。 众胡奴见他退避,振臂高呼为同伴壮声。那高个胡奴洋洋自得地朝左蒙凝倒杵了下拇指,大步退回阵中。 呼声渐止,雄天恨皮笑肉不笑地裂裂嘴:“老二,看不出来,你这邦番蛮子几日不见,功夫精进了得啊!”这必定,是你教导有方了!” “呵一一一一一”雄天纵仰天打了个哈哈,假笑道:“怎样,不如你我兄弟二人也松松筋骨?”他是有备而来,再三挑衅。雄天恨呵呵奸笑道:“你我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几十年来难分胜负,在这大庭广众拳来脚往,只怕不好看吧。” “哼,不敢就说不敢,少打哈哈!你若是怕了,就叫爹爹把少堡主的继位让给我!” “你!”雄天恨自来最是护惜父亲荣宠,闻得此言,再顾不得什么脸面修养,自座上一立而起怒瞪弟弟道:“平日里我再三容让你,你莫要太过分了!” “哼,怕你便不来了!”雄天纵见兄长动怒,兴奋地纵身起来,右手前扬,一粒钢珠电光火石般射出,口中补言道:“小心了!” 他这分明与偷袭无异,周遭人众惊呼声中,那粒钢珠已距雄天恨咽喉不足两尺。一珠甫发,第二粒又追风而至,直击他膻中要穴。二珠刚出,第三粒旋即也向着雄天恨头顶高处飞到。 雄天恨潜神静气,竟一动不动,眼见得钢珠飞到,突然抄手自腰间一抚,众人眼前一阵晃亮,却见他左手中已然多了一柄三寸宽四尺余长的软剑。 雄天恨惯使左手,独门“抚柳剑”便缠藏于他腰封之中,遇敌之时出剑迅捷势如闪电。剑光闪过,哗哗声起,竟将咽喉那粒钢珠卷了起来。不及众人惊呼,“嗡”地一声,软剑陡然舒展,剑上钢珠直向雄天纵回击过来。 抚柳剑堕势微沉,又将第二粒钢珠击回,然身后啸声霍霍,那第三粒钢珠竟在他脑后打了个回旋,直向他背心死穴击到。 雄天恨避无可避,只得向前贴地俯出,左手挽剑驻地,剑身柔韧着地弯折几近剑柄。“呼”地一声那第三粒钢珠贴着他颈背倒飞向雄天纵。 雄天纵眼见着偷袭不成,三粒钢珠尽数飞回,来势凶险自也不敢怠慢。啸喝一声,右手迎空抓出,稳稳接住第一粒,左掌舒引,掌心两方天罡砚现出,“乒乒”两声,随后照面扑到的两粒钢珠竟着了魔般飞向他手中双砚,牢牢贴将上去。 却原来那两方怪砚竟是吸钢的异性磁石。 雄天纵呵呵笑道:“不错啊老大,你我兄弟真该好好切磋一下。” 雄天恨冷笑:“你若皮痒,就让我替你好好挠挠!”他双目寒光锐发,暗暗蓄力。兄弟二人眼看即当手足相搏,门廊外突传来一阵骚乱,一个混身血污衣裳狼籍的汉子丧家犬般冲撞进来:“少堡主!少堡主救我一一一一” “站住!你是什么人”几个守门小厮追赶进来,却见那人慌慌张张钻进人群,一头扑到雄天恨腿下:“少堡主,是我!我是尹华生啊一一一快救救小的!” 雄天恨乍然一惊,却见那人果是手下信使尹华生,却不知怎得眼斜口歪,鼻青脸肿。正惊怔间,门外又是一阵呼喝叫骂声传至。 雄天恨抬头,厅门外闯进十数个护院装扮的壮汉,个个怒面绽目,二话不说向尹华生扑来。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左蒙凝越上一步,朝着领先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喝道。 那少年眉目俊朗,双唇紧抿,一张白脸胀得通红,听得此言,如炬双目紧紧盯着尹华生的咽喉,凶光灼灼,抖擞着右手一柄两尺余长,晶莹透明光作幽蓝的三棱怪剑。 雄天恨不认得此人,却是认得那剑——正是独传任氏,全天阳独此一柄的“冰宇光魄”。 雄天恨唇须微耸,斜眉哂笑:“我道是哪位少年英雄,原来是曳云山庄孙少爷。” 来者正是曳云山庄任曳云的长孙任镜亭。 任镜亭凝目打量他良久,强压怒意,抱拳道:“这位莫不是雄少堡主雄世伯。小侄冒昧了,常听祖父和爹爹提起您。” 众人见他彬彬有礼,仪表堂堂,以叔侄辈份自谦,俱各心生赞赏。 “不敢当——你我份属同辈,年岁又相去无几,兄弟相称即可。”雄天恨冷眼瞧着这个年轻小子,打个哈哈算作还礼。 任镜亭剑眉长舒,两颊缓过一丝朗润一揖到底道:“世侄不敢。”雄天恨高高扬起眉道:“好说。孙少爷今天可也是来捧叶姑娘的场?来了就好嘛,何必带了弟兄家伙,这般客气。” “世伯盛情,小侄改日来拜!”任镜亭空抱一拳,忍过了他的虚言挑衅,寒眸逼视尹华生道:“小侄今日前来,乃是奉了家父之命,前来追拿欺辱我姐姐的无耻恶贼!”他一语甫毕,身后壮汉立时拳脚蠢动,怒目圆瞪,吓得尹华生颤凛凛挪藏到雄天恨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札 兴师愤愤擒恶贼 小子谦谦须有礼(下) 厅上众人窃声噪起,俱多猜到了事由始末。 却原来雄天恨别无恶习,独噬猎色,自创的独门内功“玄冰九煞”,修练时更需采取处子阴元为介,故而手下有众多尹华生之类访美信使专为其搜罗美色,多年来残害了少女无数。任镜亭为侧室庶出,其父任朋年的正室张氏只育有一女,名唤“薇晗”,乃天阳有名的“木头美人”。人传她美艳绝伦,天姿国色,怎奈一生下来便三魂不齐七魄不全,长到二十二岁上,仍不会叫爹爹妈妈。其父任朋年引以为耻,将她长年禁养在家中,极少与外界接触。 今日清晨,庄院后花院耳门漏闭,在花院嬉玩的任薇晗不慎走失。恰巧被宿赌败回的尹华生撞见,将她诱至阴僻角落施了迷(河蟹)药,准备带回天应堡献给雄天恨,所幸守护的庄卒察觉,任镜亭亲自率了众人解救。尹华生寡不敌众,弃了任家姑娘负伤逃遁了一天,才到得妩烟楼寻求主人庇护。 雄天纵眼珠一转,附掌大笑道;“大哥,你可真是好艳福啊,连任家的‘宝贝’也差点落入你手,只可惜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呀!” 雄天恨狠瞪了眼笑得前鞠后仰的胞弟,一张脸青紫不定。 任镜亭留心观望雄天恨表情,见他满目羞愤却仍装着若无其事般将尹华生掩在身后,心知强取不得,只得装起一脸恭敬,一揖在地:“小侄常听爹爹称道雄少堡主乃玄天界少有的英杰,赏惩无私,治下有方,对后辈小生更是仁爱。小侄今日有幸得遇,想恳请世伯相助,擒住了恶贼,也好让小侄回家向父母复命。改日山庄定当携礼拜谢世伯大恩!” 雄天恨眉心微凛,煞是意外地扬了扬眉。 任镜亭觑路设堵先给他戴了这顶大大的高帽,这一番诚心求告谦恭表相在旁人眼中看来实是有礼有矩,滴水不漏,自己一时大意,竟是小瞧了他。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心中虽是恼怒,却也不敢当众露乖。含糊着笑了笑道:“令尊谬赞了。如那恶贼确实来了此处,只教你孙少爷开口,必将他擒住交由孙少爷带回去处置便是。”这当口他骑虎难下,只好真装作一副大义凛然。 任镜亭心下窃喜,狐已入囚,当即收网关笼。正起腰杆将纤长手指朝尹华生一指大声道:“是他!那便是欺辱我姐姐的无耻恶贼!烦请世伯为小侄作主了。” 此言一出,厅上人群微微骚动。 雄天纵皱起眉来扬手啦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惨笑道:“嗨!——嘴上无毛的小子,办事就是不牢靠啊。” 任镜亭见众人神色,正自懵懂,却听雄天哈哈长笑道:“孙少爷,你想必是弄错了吧!这位兄弟是我座下的信使叫尹华生,并非是什么恶贼。”他转头喝斥身后道:“华生,还不快来见过孙少爷!” 尹华生惊魂未定地瞄着场上气势,心知主人有意庇护,立时胆壮,上前来向任镜亭虚情假意陪笑道:“任少爷,适才是多有误会,小人这厢给您陪礼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呃,就当小的是个屁,放了就放了吧哈。” 任镜亭眉头狠纠成一团,咬得玉齿欲崩!此时方知自己年少识浅,一时莽撞错失了入主先机!雄天恨摆明了仗势欺小,庇护恶仆,他一个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急怒之下,任镜亭一张白脸涨作紫黑窜上前来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雄少堡主!果然是名不虚传!欺男霸女,纵容恶仆,当真是英明贤德得很呐!一一一一一一一” 雄天恨目闪寒星,呵呵恶笑:“好个放肆的黄口小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吗?噫测之词无凭无据,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你让你,你却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那便怎样!”任镜亭气急而喝高声驳斥:“我们这些兄弟都是人证,捆我姐姐手足的绳索便为物证!今日我定当擒了这恶贼去,谁拦也不成!”他怒目圆瞪,蓝光烁动,冰宇剑一翻一挺假意夺攻雄天恨,右臂暴长径向其身侧尹华生抓去。 雄天恨呵呵阴笑,蓦得伸手望上一引,三指成勾稳稳钳住三面剑身。任镜亭扬臂回夺,岂知那剑仿若嵌入石壁之中,哪里夺拔得动!任镜亭心下惊惧,一张脸刹时青白。 雄天恨斜睨他眉目,强抑心头怒火唧笑道:“唉——孙少爷莫要生这么大的气嘛!这当中想必真有些误会,大家仔细商计,切莫动肝火嘛!”他暗渡内力疾施骤收,手上却作漫不经心地一撒,任镜亭收力不及,仰天跌出数步,险些露丑人前,定神来稳住身法,直引得身旁蔑笑之颜无数。他自小千人捧奉,哪曾尝过这般难堪,羞愤之下浑身战抖,直气得喘不过气来。 却见雄天恨若无其事地一抖衣袖,迅即换了一张谦和笑脸,地上前来软语道:“好在,孙小姐也无甚大碍,只怪我驭下无方,冒犯了贵庄,我这里便向孙少爷赔礼了。”说着当真恭恭敬敬向任镜亭一揖。在旁人众见他方才还怒不可遏转瞬便换了这副模样,俱各惊疑,窃窃之语成涛。暗赞雄天恨友恭气度者有之,笑看他戏耍后生者亦有之。 任镜亭又拳紧握怒不可遏,正当发作,雄天恨已厉声喝斥尹华生道:“混帐东西!还不将‘宁沁丸’交出来送予孙少爷,好让他带回去救治孙小姐!” 尹华生惶恐应承,自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双手呈上。 “‘宁沁丸’乃是宁神安气的良药,亦有——通心透窍之神效,或许对孙小姐的痴傻之症也多有助益。呵呵,还请孙少爷笑纳吧!” 雄天恨皮笑肉不笑地将药瓶掂在指上递呈过来,这一下更引得众看客钦赞之声大起,只有雄天纵不屑地冷笑一声,低低道:“收买人心——老伎俩了!” 任镜亭自小护惜姐姐怜楚,最容不得人言道姐姐的痴傻,听闻此话五内俱焚羞恼齐迸,朝雄天恨恨恨地干唾了一口道: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当我是三岁小孩好唬弄嘛!今日我既已到了这里,便无半途退缩之想!这恶贼我是一定要拿的!待得查出是谁人指使,再算他的账!”他言指无他,双目死死盯着雄天恨。 听着此言,厅上人众尽数骇然。看来这小子是不想就坡下驴,硬要在太岁头上动动土了。 雄天恨心下也觉有趣,嘎声道:“贤侄,人道是‘关公庙前好烧香,怨家宜解不宜结’这道理你爹爹妈妈总该也教过你吧,我好心好意赠药赔礼,你可千万别好戏唱过了头,逼得我以大欺小可就不妙了!”他嘴上漫不经心地笑着,眼角已然凶光毕露,抽动不止。 雄天恨杀机已萌,看客们也知其中的厉害,悄悄向四周退避,空圈开始寸寸扩张。很快,大厅正中四张桌几边只剩下雄氏兄弟和任镜亭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札 陷空阱狡狐设局 非仗义推案扬名(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雄天恨,万壑谷昊狮天应堡少堡主。原天生魂。 自我二十三岁被父亲传以继任之责,便随父亲学习诸多权衡治理之术。玄天界善和天应曳云鼎立之势由来已久,早年父亲事必亲躬,一再告诫我不可轻动此局。然而这几年里,他突而醉心于闭关练功,门中事务,多由我经手。 山曳云庄并不可怕,一个刚愎自用不肯服老的任曳云和一群草莽肖小;善和门更是只能自恃着千百年传承的那点微末基业卖弄人前的跳梁小丑。 天应堡雄倨玄天界四十多年,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天纵顽劣,但叫有父亲在,他又岂敢越雷池一步?今夜来妩烟楼砸我场子,且当他是小孩儿耍泼罢了。任镜亭来闹事,也只是自取其辱,不足一哂。 却是他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人,散发着无尽的狂气,令人生惧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空气在不断增压,随时都有爆裂之虞。雄天纵依旧按兵不动,乐得坐山观虎。任镜亭一双清俊的眸子紧紧盯着雄天恨中庭以下部位,暗暗摩挲着掌心的细汗。 雄天恨笑着,比任何时候都笑得轻漫。要置这小子于死地不难于拧烂一只蚁子。但他必须找一个最光彩的方法来拧,得罪曳云山庄并不可怕,只是他从不落一话柄于世人! 雄天恨阴沉的脸色乍然朗了,慢慢立起身来长叹道:“很好!后辈小子之中,你这样的血性男儿,也是难得。你来我妩烟楼踩了我的场,撕了我的面子,还想带走我的信使,我雄天恨若这般依了你未免也太‘软弱可欺’!我若当众与你动了手脚,又难免辱没了贵庄一一一嗯?是不是?” 他淡然地轻笑了一声,沉吟道:“不如这样吧,事情既由我的信使引起,自当属我理亏。我先让你打我三拳,我再还你一拳。俱各不能还手!”他特意地伸指向任镜亭示警,继而道:“那,你若能三拳打倒了我,便是我输;若打不倒我还能挺过我一拳,便也算我输!我便将尹华生交由你处置,你看怎样?”他双目异光炯现,笑得烂漫无比。 众人闻得此言,无不沸然。谁不想看看这般稀罕的两个人打这般稀罕的架? 任镜亭斜睨着雄天恨不无诡诈的笑颜,心里也不由得打鼓。他虽生于武林世家,自幼勤操武学,但却没有对敌的实战经验,谁想这头一遭便是如此强硬的对手,要想退缩却已是万万不能,况且对方开出了如此诱人的“彩头”。 他沉下眉来飞快测算了一番,突然挺起胸道:“好!我们便一言为定,若小侄侥幸胜了,还请世伯践约便是!” 雄天恨嘿嘿笑道:“一切依你。你——这便出招吧!”他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身上衣袍,长身背手而立。 厅上人声立时消匿,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二人。任镜亭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轻抱一拳道:“如此,小侄便得罪了!”语音甫落,压掌的左拳内勾,右脚下挫蓄力,一招“霸王敬酒”飞身纵上,右拳径往雄天恨膻中气海擂出。其势之凛锐不可挡!最简单的招式往往最有效! 厅上人众惊呼声中,闷然一声吭空之响,任镜亭兴奋的眸子立时转作了死灰色。 再看那雄天恨,双眼微眯,神情怡然,竟笑得如沐春风般惬意。场上人众立时懵了。 雄天恨咯咯笑道:“贤侄你太客气了,我胸口不痒。你尽管使足了力气打,机会只有三次,浪费了岂不可惜?”他笑言似针,扎得任镜亭双目血赤。 方才他一拳攻出,虽不过分的力气,但此如快捷的攻势,常人想及时避退亦是不易。然而那雄天恨的膻中丹田仿若一个塞满了绵花的空穴,这一拳攻出力道竟消解得无影无踪。 任镜亭始知他其中有诈,此时却已是船到江心返还无望,只得暗中防范,将他的冷言嘲讽和血吞下。咬了咬牙道:“世伯厚爱,小侄敢不从命?”他右拳指节咯咯微响,全身劲力贯将上来,猛得暴喝一声,右拳再一次流星般递出。 雄天恨眯眼覷准了他落击的部位,正待重施故计,移力卸力。却不想来拳虽势象凶猛,力到中途却陡然消缓。雄天恨正感困惑,任镜亭右拳五指微坦露出整面手掌,双目杀气立现掌心外翻“波”地一声,实实击在雄天恨心口。 雄天恨虽已防护,却错将真力移卸他处,正让他着了个空档。此掌虽中途蓄力,但劲力自内而外缓泻初起时无甚感兆,趁人之不防,随即将强大内力暴泻而攻,着实奸险。这一掌正是曳云山庄代代嫡传的“摧心掌”。任镜亭年纪虽小,在这路掌法中的造诣却已不凡。 雄天恨一时轻敌,居然阴沟里船翻,恨得牙根直痒。仗着自己内功深厚堪堪挺过这掌,仍觉心脉诸处乍热乍寒手足发麻,当下闷声咳嗽,抚住心口退出一步。 他身后随侍的左蒙凝跨步上来怒指任镜亭骂道:“小子,你敢使诈!”立时便要白刃相见,被雄天恨操手拦住。雄天恨调匀气息点头道:“儒子可教,后生可畏呀!好,拳也罢,掌也罢,还有一次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喔!”他面上微笑,唇齿间却已然露了难掩的恨意。 任镜亭一招突击得手,胆气又壮几分,抱拳笑道:“小侄承让了,这便来敬。” 他话虽已毕,却长长收紧一口气息凝立不动,双目炯炯望着雄天恨。雄天恨苍白的脸色更显阴沉,二人就这般对峙着四目俱凛,短短五步之距,杀气满盈。身周观战的看客屏气以待,只听得索索向后不断退步的声音。 左蒙凝双目不住地扫视着任镜亭身后的曳云山庄众人,他已暗中让附近的门下卒人赶来将曳云山庄众人紧紧包围。此时却见其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两张陌生脸孔,俱各是壮盛之年,满脸的森冷之气。一个衣着精劲,双目无情;一个白衣锦袍,剑眉沉霜。左蒙凝不由向他二人多看了几眼,暂无暇顾,稍即又转头盯紧了雄任二人。 任镜亭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雄天恨漆黑的瞳仁,他在等待一个最有利的机时机。 暮地,雄天恨两道眼脸终于合了合,刹那间,任镜亭飞纵而起右掌雷霆般拍向雄天恨左胸——正是“摧心掌”中最为阴狠的一招“万劫不复”。这一掌蓄力充沛凌厉异常,眼看着雄天恨又当受创,雄天纵也不自禁从座上立了起来。 然而,随着又一声空泛异响,雄天恨面含阴笑,前胸挺进。任镜亭面部肌肉抽搐,风卷残叶般摔跌而出“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一张梨花木桌上。 他昏昏噩噩间,只觉后腰传来一股既似绵柔又似刚劲的强大劲力,将他失控的身子稳稳定住,紧接着“咔啦啦”几声脆响,桌脚下四块水磨石大方砖应声碎裂! 他定了定神,两眼金星乱闪咔出一小口血来,胸口气血翻腾,所幸神志渐清,自知乃是死里重生了一回。原来雄天恨在他落掌之时,暗中将强霸的内力推顶上来,任镜亭天真的听信了他“俱不能还手”的约定,只攻不防,却不想被自己的掌力反震,这一掌无异是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不等任镜亭脚下踩稳,雄天恨已然目光闪烁朗声大笑道:“贤侄你得打累了,世伯这便不客气了!”他一语未毕,纵身苍鹰搏兔,大掌凌空劈下。 雄天恨这一日来的羞恼怨毒尽数泻在这一掌上,誓必将这无礼小子立毙当场,这一掌之威无可匹敌,直吓得四下看客两眼齐凸,张嘴难呼。任镜亭避无可避,心中万念俱灰闭目待死。 雄天恨只道任镜亭重伤之下触手即倒,谁知他拳当着身,便觉有一股粘着之力如扣簧般将那力道数拉紧,不等他心意愕转,那根无形簧索猛地反弹而出。雄天恨暗叫不好却收力已晚,瞬间自己身子也如流石飞弹般摔跌出去。 身后的左蒙凝惊喝一声抢上托扶,岂料来力甚猛,连同他二人一起向后跌坐出去。雄天恨只觉全身如堕冰窟,肌僵血冻入骨入髓。牙齿牙龈麻痹一片,胸中气血乱涌,使力压控徒劳,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才缓得一缓,立时又觉全身刺痛,苦不堪言,哆哆嗦嗦伸手入怀道:“快一一一九阳丹!尹华生早吓得六神无主,听言慌忙爬跌上来,探手到他怀襟中伺候取药。 左蒙凝咬牙忍过肌骨着地的钝痛,挣托着爬起,指着瘫软在桌沿脸色惨白的任镜亭道:“你一一一一一你怎么会使我们少堡主的‘玄冰九煞’?快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札 陷空阱狡狐设局 非仗义推案扬名(下) 任镜亭浑身虚脱喘息不止,眼前金星乱闪双耳轰鸣,根本不知雄天恨何以受了其独门绝学“玄冰九煞”的反噬。方才雄天恨一拳击来的刹那,身后突顶来一股强悍力道,两力交夹,他只觉气脉俱滞,自己全身肌骨似被掏空。昏昏沌沌中,两力又瞬间互抵消逝,折磨得他精疲力竭,四肢无力,此时闻听左蒙凝的喝斥也无力反应,双手扶着桌沿软软地滑坐下去。 于此同时,雄天恨气息恍定,颤抖的手直指任镜亭身后。 众人齐将目光转向任镜亭委顿下去的方向,且见那方梨花桌后已劲松般挺立了一人! 三十余岁样貌,一袭俊挺的白色镶蓝梅花暗绣缎袍,眼梢唇角半含着幽冷慵散的笑,一只长袖中微露削长手指的右臂轻巧地搭在桌沿。 “你是什么人?”左蒙凝惊恐的声音不意地一抖。 “孙少爷,孙少爷!一一一一一一”人群中抢上来几个曳云山庄卒卫,慌忙将任镜亭搀起。白衣人冷冷看着他们退后,这才淡笑着收回了他长伸的手臂。 攸然间,“啪啦啦”一阵响,那张花梨桌台瞬间呈纵向散碎成一堆薄木条,木屑纷飞,白花花泻了一地。 惊呼声群起,堂皇的花阁转瞬又寂若死地! 左蒙凝嘴角不住地抽动,在他眼中,面前这个儒雅淡漠的白衣人形已然是个从地狱钻出的鬼魅!他震惊,诧异,继而惊惧愤怒!他挺上一步逼视着白衣人道:“你是曳云山庄的人?”白衣人轻轻呷开双颌,唇边挂起一丝不屑的漫笑,冷冷地移开目光,不理。 任镜亭在众庄丁的揉抚推拿下还过气来,怔怔地望着白衣人。见他眉宇轻颦,多有阴郁,虽出手相助但敌我不明,又见他对左蒙凝的问话不置理睬,料想也非山庄祖父座下的某位“食客”,心下微疑,试探着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敢问大侠一一一一一一” 白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冷冷截断道:“我当不起这样的称呼!” 任镜亭立时语塞,怔愕地看着那张似笑非笑似愠非愠的脸。却见白衣人眯起双眼,淡淡扫了扫他,正色道:“年轻人,我十分欣赏你的胆气!只不过,也得称称自己斤两啊!”言下之意,当是奚落任镜亭有勇无谋不自量力。语气间,分明有长者训诫之意。 任镜亭自出娘胎,何曾受过外人如此训说,立时便挂不住脸来,若不是刚从他腋下重出生天此刻又浑身无力,只怕已窜起驳斥。再望一眼那人严正之色,心中无端地怯了,只得咽下一口闷气悻悻不语。 “人外有人,当真是见教了!”这时,对桌调息已毕的雄天恨哼笑一声,甩开扶持的手正步上来,仔细打量了白衣人斜眼笑道:“敢问这位朋友名号?我雄天恨,已是许久未曾碰到你这般对手了。”他目光渐转森历,毫不掩饰杀意。 白衣人眼露篾光,邪笑道:“既为对手,又何当‘朋友’二字?” 雄天恨两颧肌肉不自禁地冷颤,强忍戾气昂首道:“好!——那么,你就请报上名来!”也许最直接的办法反倒最有效。 话虽口出,雄天恨却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在被自己一层层剥下,掼在地上! 一边的雄天纵双眼一眨不眨地瞧着白衣人,仿佛正在瞻慕着一座神祗。他心中有个大大的疑惑: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地如此厉害?就凭他方才隔桌那一攘,量功力绝不在他兄弟二人之下,怪不得早已气得疯魔也似的兄长也不敢轻举妄动。 厅上人众俱各侧目,无数不安惊异的目光汇在他脸上。 白衣人笑了,悠然地背起手,将身板挺地笔直。那眉目眼神,甚至是两粒微露的门齿都在炫显着他的得意与不屑。须臾,那一切地光华急敛骤收若夕照入地,只自其紧契的齿间迸出三字:“杜圣心。”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一刀刀刻进了人们的脑子里,顷刻间堂厅上俱是交头接耳的嗡嗡人语。 杜圣心身边一直铁着脸的龙啸天此刻也是满心不解。方才他与杜圣心好不容易从五福阁脱身,却因两个过路嫖客的谈论稀里糊涂地进了妩烟楼。杜圣心向来修性自律从不纵欲淫乱,江湖中人尽皆知,如今却只是听说有一个叫雪梅的妓女便混进了烟花之地,传言出去,只怕便会是江湖一大奇闻。 龙啸天相信杜圣心这么做一定有原因,所有认识岳雪梅的人都知她绝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便何况是他?虽然想不透,但既然来了,就只好先看着。 可现下的一切已经开始变得荒诞,从来都只问“于我何利”的杜圣心竟充当起了“侠客”。难道救一个曳云山庄的人,再骂他一顿,从而得罪一下天应堡会对他有大大的好处? 一切已超出了龙啸天所能思索的范围,于是他干脆习惯性地不去想。杜圣心做事,向来不会对人解释为什么。 但有一点,,今夜的江湖中人仿佛被人事先分成了二拨,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赶去了五福阁,而这儿的人显然并不认得他二人。龙啸天很想笑,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想通了杜圣心为什么要让雄天恨难堪了。 堂厅上的局势十分微妙,杜圣心是猎物,却又是最终极的猎手,看似被动,却稳稳掌控着一切。 雄天纵见兄长按兵不动,也想着出来露个脸。哈哈干笑得两声,噼啪转着手心钢珠,侧睨杜圣心道:“你——不是曳云山庄的人,那却为什么要救他?一一一一一难道你是善和门的人,故意来找找碴,显摆显摆?”他虽言辞轻狂,故作疑惧之色,却叫杜圣心原本淡薄的冷漠陡然犀利起来。 杜圣心缓缓朝他侧过眼来,突然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却猛地转头朝身后的曳云山庄众丁道:“带你们孙少爷走!”他声调淡然,却天生是一种命令的口吻。曳云山庄众丁懵懂地环顾一下周围的气氛,立马搀起任镜亭退向厅门。 雄天恨笑得很平静,平静地像在面上雕着一张笑脸。左蒙凝已暗暗布署了千余门卒将琵琶雅筑团团围住。然而没有得到雄天恨的指令,摄于杜圣心的气势,往日里最是急功近利的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曳云山庄众人在杜圣心的掩护下,一步步退出堂厅。 任镜亭神志微清,转身向杜圣心道:“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杜圣心没有置理他的好意,蔑笑的眼神中隐隐浮出一分得意之色,顾自与雄天恨漫不经心地对峙着。 曳云山庄众人终于退出了妩烟楼。 左蒙凝一声令下,天应堡卒卫潮涌而上将杜圣心与龙啸天团团围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札 壶下真章锋芒现 酒浸狂心问谁敌(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雄天纵,昊狮天应堡主雄剡次子。 我和雄天恨是一母同胞,从小较着劲儿长,论武功心智我都不输于他,小时候,爹娘都比较宠爱我,就连堡中四大长老,都认为父亲会让我接任堡主之位。但我十八那年,一切局面都开始变化。 四大长老,半年之内三人暴毙,我哥居所晚间不时传出女孩子的哭声,偶尔还见有女尸被抬出。我院中随侍小厮丫环多人失踪,我也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我不再添用侍从,转而牵来了十几条狼狗,豢养了十余胡奴。终日斗嬉虫鸟为乐,不问门中大事。 终于,在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将少堡主的继位传给了大哥,对我的态度也从向来的纵容,变得厌烦。 我知道,暂时我是安全的,但那些年发生的事我不会忘记。 可以当我雄天纵是玩世不恭的败家子,但别当我是傻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当下里众人只顾着厅中事况,浑不妨门廊外飞步混进数人。青剑烁光的俊面郎君正是上官夕阳,他身边粉衣锦袖的美貌少年却是改换了男面的欧阳莲卿。 他二人被堵在门口许久,目睹了任镜亭问罪遇险,被杜圣心所救的全过程。趁此时天应堡增兵围攻,旁杂人众避机之机向杜圣心靠近,冷不妨左边一只大手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见是善和门四通令谭厅桐。谭厅桐向厅心呶了呶嘴道:“别动,看着!”言罢,一双漆黑滚圆的大眼看着杜圣心一眨不眨。 上官夕阳欲笑不能,老四虽位居四大通令之末,但却是四人中心思最为缜密之人,他既阻拦,一定另有缘由。况且与他终日伯仲不离的三通令洪天洋也必在附近,那做事向来转过八条弯的洪天洋也一定不会让他这么莽莽撞撞上去的,无奈之下,只得与身边的欧阳莲卿互望了一眼,暂时充当普通看客。 杜圣心已成瓮中之鳖,却神情自若满目轻狂。 雄天恨到得此时方调稳气息,起身来挥开众人守护,故作愠怒的喝骂下属道:“全部散了!这是待客之道嘛?” 厅边众卒不各他意欲何为,只得懵懂互望着地退了开去。 雄天恨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圣心,嘴角突显出无限的嘉喜神情,转而大声命令从下在杜圣心近前的桌上摆好一席好酒好菜。 杜圣心冷眼观得宴成,微微提了提唇角,也不客气,竟真在桌边坐了下来。雄天恨在其对席坐下,大笑道:“不打不相识。佳客远来,在下自当一尽地主之谊。阁下赏光,与我喝上一杯,交个朋友,如何?”他装得若无其事般向杜圣心举起一满杯酒。 杜圣心轻咧唇角邪笑道:“堂堂昊狮天应堡的少堡主,会交个令他难堪的人做朋友?”他丝毫不予颜色,瞧也不瞧那桌上的酒菜。 雄天恨脸上微微一僵,屏压怒气呵呵笑道:“也罢!你既不肯做朋友,就做敌人吧!来,我敬你这敌人一杯!”他双目豪气渐生,稳稳向他端起了身前的酒杯。 看客们见他二人方才还是剑拔弩张,一转瞬同桌把盏,一杯酒居然敬向敌人,当真是万分匪夷。焉知,此时的雄天恨,那杯中之酒,眼中之情,确是却无一丝虚假。 这世间敌人与朋友,却当同一类! 一个有资格成为你敌人的人,也必定可胜任朋友。 “非友即敌”正是杜圣心和雄天恨这一类人的生平信仰,芸芸众生,险诈江湖之间如若觅不得一任知已,能有个势可相当的劲敌也当是人生一悦! 杜圣心轻挑唇角,眼中轻狂之色不减,垂目瞥了眼身前的酒杯,缓缓伸手举了起来。 杯倾,酒尽。杀气现! 两虎相峙,厅心空气瞬间紧缩。 杜圣心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掌心的酒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雄天恨全神注视着面前这张冷峻漠然,骄傲中不失尊范的脸,那是个危险的黑洞,无时不令他好奇,又无时不令他心生惊惧。 ———从没有一个陌生人,能给他如此可怕的感觉! 雄天恨终于开口:“你既非曳云山庄的幕客,为何要出手救任镜亭?既已出手,怎又说不是为了救他?” 杜圣心谩笑着侧视厅中看客,悠悠道:“敢问这妩烟楼,是什么地方?” “烟花之地。”雄天恨答道。杜圣心笑:“既是烟花之地,不赶走那些惹事生非的人,搅扰了花魁盛会的良辰美景,岂非无趣?”他一改方才的冷肃,眼中闪烁着狡黠轻浮的笑意。雄天恨意外地怔愣住了。 “哈哈哈!一一一一一一说得好,赶得妙!”乍然寂落的堂厅蓦地响起雄天纵肆意张狂的笑声,且见他歪斜着身子向酒桌绕来,竟装得熟脸熟皮,伸手朝杜圣心肩头拍落:“却原来,你也是为了花魁而来!早说嘛,何必弄得一场误会!” 刹时间,一袭刚劲的掌风罩盖而下!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搭,其掌下却暗蓄着虎狼之力。在旁人众看得真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雄天纵神色镇定,双目历光烁烁,掌下之力非同小可。 杜圣心淡淡一笑,茫若不察般欠身探出右臂抓向桌上酒壶,右肩前带,间不容发间轻描淡写避开了那致命一拍。 雄天纵脸上微微一涩,只得迅速转换手势佯装提袖。对座的雄天恨目睹一切,双目一凛,呵呵笑道:“来——来来!我来替你斟酒。” 说话间,右掌疾出,搭上杜圣心右腕,拇指紧紧锁住了他手少阴肾胰筋,内息暗吐,将他牢牢制住。 杜圣心面不改色回以一笑:“不敢有劳!”语方出口,右手拇指疾向腕部挑出。那条被扣的筋络向上侧转,一丝酸痛过后竟奇迹般滑出控制! 这闪瞬间的微小动作,暗藏着莫大的急智和胆略,更有赖极高的武学造诣和深厚内力修为,若不然,既便能冒险脱出,也势必筋脉受损。雄天恨惊怔之下,对他心生赞赏,却不由更加地惊惧于他。如此强悍的对手,只怕留作大患,想到此,脸色俱是变了。 他正欲收控五指再施下手,杜圣心握壶的右掌自他腕下空档急速回挽,微挑拇指,自其腕部诸脉抚琴般疾划而过,内力进透,雄天恨右臂酸痛难当,不得不松了开去。 正此时,身后的雄天纵大笑道:“嗳~~别客气!”语尽手到,大掌掩来,死死顶住了杜圣心回缩的肘弯。 “言之有理!还是我来。”雄天恨说话间,弃开了脱力的右臂,左掌倏然抓出,复施故计,虎口朝上,四指掐紧了杜圣心腕底诸脉,拇指紧扣腕骨,慎防他再度脱出。 他兄弟二人嫌隙本多,此时却同仇敌忾一起将杜圣心制住。旁边众嫖客乍一看来,他三人脸色淡定,笑颜甚欢,只道他们真在推让酒壶。只有桌前左蒙凝等人早骇得屏紧了气息,静观三人拼斗。 天阳两大高手合力挤兑一个初来的过客,而那人却仍能含笑端坐泰然不惊,实在大出左蒙凝意料。左蒙凝双手掌心c额头俱渗出汗珠。 杜圣心若有若无的笑容映进雄天恨双瞳,正在慢慢变得尖刻。雄天纵看不见杜圣心的脸,却渐渐感觉自己的视野一阵清一阵糊,右臂颤抖不止。 高手之间比拼内力,变招之迅捷精准,关乎成败。而功力内息的高下之分,更是托不得半分侥幸。雄天纵继力已衰,神情痛苦渐感不支,猛然发觉杜圣心臂上传来的内劲除了他本人刚柔并济的真力,隐隐还夹杂着兄长的“玄冰九煞”。他自不会误以为杜圣心偷学了他兄长的武功,心下惊愕,凝望兄长神情,恰见他亦是双眉紧锁,不时地回望自己,心中突然想道: “坏了!原来这杜圣心是在让我们自相残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札 壶下真章锋芒现 酒浸狂心问谁敌(下) 他自不会误以为杜圣心偷学了他兄长的武功,心下惊愕,凝望兄长神情,恰见他亦是双眉紧锁,不时地回望自己,心中突然想道:“坏了!原来这杜圣心是在让我们自相残杀!”想到此际,心中突生邪念,大声笑道:“好好好!那就有劳大哥了!”说着话,竟猛地撤回了右掌。 雄天恨也正在为杜圣心腕上何以传来弟弟的内力而疑虑,却不料弟弟突而退功,立时一股绵中夹带着刚劲后力的奇异内劲骤然涌进。他刚悟悉杜圣心乃是在借力渡力,暗中引导他兄弟二人互拼内力。弟弟这一去,无异是将他推到了杜圣心这刀口上! 而杜圣心体内居然有一柔一刚,一正一邪,一阴一阳两种完全相悖的内力相融共辅,功力之强更是远在他思量之上! 杜圣心亦正全心持衡两人攻来之内力,突觉后肘一轻,对面的雄天恨面露惊色,他心念急转猛地握紧右手五指奋力一振,将余力稳稳归回掌心,震得掌心那酒壶壶盖突地跃起。几与同时,雄天恨自觉左掌微麻,侵髓的内息陡然消止,知是杜圣心撤力休战,急忙顺阶下台,缩回了麻痹的左掌。 他跳起来愤愤瞪视雄天纵,雄天纵却装得一脸无辜模样嘻嘻笑将起来。雄天恨双拳紧握,脸色阴郁已极,却碍于强敌近前,不好与他反目,只得强忍着咽了一口气。 杜圣心轻抬左掌控住跃起的壶盖,不屑地冷笑,悠然地为自己倒了杯酒,再不急不慢地喝了下去。 厅上众看客大多不明就里,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只有龙啸天望着木然地左蒙凝,冷笑一声。 突然“噼“地一声轻响,杜圣心将手中酒重重顿在了桌上,长身立起正声道:“岳雪梅是我的,今夜无论是敌是友,我杜某人也绝不相让!酒已经喝了,话也问完了,两位一一一一一请吧!” “好,爽快!既敌非友,雄某便也不客气了!”雄天恨面色微敛,眼中凶光毕现,狞笑着吐出一句。 杜圣心斜睨雄天恨,眼中满是鄙薄之色。左蒙凝心领神会,举掌示令,立时便见四周天应堡的门卒暴喝着抡枪向杜龙二人围拢。 “住手!”头顶突闻一声娇喝,大厅内紧郁的气氛突得一滞,众人纷纷停了动作抬头观望。 只见楼栏边不知何时已立了四名分着红c绿c黄c白四色绢裙面戴纱巾的年轻侍女。她四人的衣饰奇特,云袖垂地衣带甚长,莲步轻移间顿生飘飘浮仙之感。 四女中央缓步上来一名圆脸淡眉,目有蔑色的黄衣少女,正是侍候岳雪梅的翠可儿。翠可儿探身扫视堂下道:“今晚是叶姑娘的开妆盛典,谁也不许造次!” “嗨一一一你这小丫头你谁呀?”不知是谁顶了一句嘴,翠可儿拧眉低呼道:“春蚕!” 呼声甫落,一团红影自众人眼前飞闪而出,随即厅西角有人惊声呼喝。未及众人循声观望,那团红影已扑回楼栏,正是那着红衣的侍女。翠可儿漫声问道:“怎样了?” “冰蚕丝十根,缝上了。”红衣女子语音冷硬,面无表情万分诡异。众人方听她言罢,便闻一阵呜咽怪声带得一连沓惊呼自厅西角响起。 众人回头间,方才出言顶撞的天应堡玄字营千总沈金池神情惊惧已极,双手在自己颌部狂抓狂摸,自嗓底发出尖历的嘶吼声,其身边众兵卒,人人面如土色慌不择路地四下避走。 少顷,且见沈金池嘴唇和掌缝间不住地渗出血丝,众人这才发现他双唇已被几根透明丝线般不知质地的物事缝了起来,就连他本人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所为,难怪得如此惊骇。 翠可儿笑道:“不用慌,冰蚕丝遇热血即化,一会儿便没事了。” “妖女!使的什么妖法!”暮地沈金池身边响起一声怒喝,几名玄字营的卒士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齐齐拔了刀剑挥舞作势。翠可儿也不作恼,转头又向身后呼喊道:“夏蝗c秋蛛。看你们的了。” 呼声刚落,又有黄绿两团身影飞扑而至,随即那边厢上又是一片混响。桌翻凳倒之后,两团身影飞回,众人定睛回望,西厅地上三名玄字营门卒绻缩在一起蠕蠕而动,面泛青绿口吐黄沫,手足四肢不住地抽搐言语神志已失。另有两名卒卫,嘴上身上俱被缠上了黄白色如同蛛丝般粘稠的物事动弹不得。 众人见得此景,这才无由地低声惊呼,纷纷失了颜色。 转瞬,厅堂上静寂若死。 微顷,且听翠可儿道:“姑娘吩咐了,不伤他们性命。夏蝗毒秋蛛丝只是让他们住嘴而已。谁若还敢放肆,冬蝇毒可就要厉害得多了。”她脸有信色地斜睨身后的那名白衣女子 群豪方才识见了三位侍女鬼魅般可怖的手段,俱各如堕魔魇,此刻是谁也不敢以身验试那“更为厉害”的冬蝇毒的。 翠可儿心中窍喜,想不到这般轻易就吓住了这群狂乱的氓徒。她凝神扫视堂下群客,目光在厅中央杜圣心等人脸上悠游了一番,朗声道: “诸位,方才多有得罪了!今夜是叶姑娘的开妆盛会,非同寻常,只为大家尽兴,开场小嬉,还望诸位笑纳了!”她细观众人闻言后的惊怒不愤,面上煞是得意,冷眼扫视群豪,众人却又无不敢目与之接,割禾倒穗般低下了头去。 翠可儿得意地点了点头,引领四名木偶般面无表情的少女下到架梯口,又朝厅下众人道:“叶姑娘吩咐了,琵琶雅筑备宴已久,却只为今宵一会。今夜有谁能胜出了比试,搏得姑娘的芳心,叶姑娘便以身相许!” 此语一出,远处微闻得有人嘟哝了句:“都说叶姑娘貌胜天姝,可究竟长什么样子,总得让我们见见吧!” 众人面上惊颤,四下搜寻音来之处,只怕下一刹就将领略所谓更为厉害的冬蝇之毒,岂料翠可儿只是淡淡一哂。 “对一一一对。佳人不可唐突,若非佳人,岂不枉费了大伙儿的心意一一一一” “是啊,先请姑娘出来让大家见见。” 见她并不遏阻,堂下人众胆气渐壮,细碎起哄之声愈来愈响。更有甚者轻佻起哄,吹着口哨敲打桌椅。 翠可儿细观众人神情,双眸凝动,唇角泛起一丝诡笑,举臂止住众人喧哗道:“诸位,此番雅筑点夺花魁不比钱银,不较武功。只要能猜中叶姑娘的一个谜题,无论他是何等身份,何种样貌,叶姑娘都应诺相许。”她微微顿歇,拧眉笑道:“至于姑娘的容貌一一一一一一自不会让大家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札 纵是婀婀羞花颜 若非卿卿不得语(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采歌雅,仙禽界仅次于凤族的鸾族三公主,这一代鸾族十三个姊妹中唯一的一只鸾。 你要是问我,十三个鸾族姊妹中只我一只鸾是什么意思?数万年前,上古神鸟朱雀与青乌参与上元神魔之战,立功至伟,受封百羽仙境凤凰二神。后却不知为何被诸神所忌,凤虽被尊为仙禽皇族,但被迫与仙禽各望族通婚,产下子嗣多为异类,法力修为难有所成,夭折者居多。而凰更被贬为仙禽界至末,几近灭族。 至此,仙禽界各族再不复当初上古之神通,只能居于百羽仙境自行修练,不再插手三界诸事。 仙禽界当代王后翊光纯是我父亲异母所出的妹妹,本也是姓采歌,后过继叔父孔雀族,改姓翊光。 自我懂事起,就常听父王们开玩笑说,将来我是要嫁给纯姑姑的儿子,凤族的七公子慕吐锦翼的。他可是凤族这一万年来,唯一的一只纯凤。---- =============== 众人听得她这等不无扑朔的话,俱各怔惑,交耳之势更甚。 翠可儿却不理会,微笑着举掌轻击了三下,立时,便闻得有悠悠丝弦之声,溪水般悄悄流入耳际。十数个身着黄衣的美貌少女,伴着舞步抬来长短不一的木条木板,在花厅上首搭起了一架九曲屏风座架。楼下侧堂也有乐曲突转了两个亮音,渐渐轻快起来,跳跃的音节如浪逐波,又有十数个身着绿纱裙衫的少女,抬着一幅三丈多长的彩绣织锦,踏着冉婉的音律步下楼梯来。 黄绿两色少女翩舞跹跹,衣袂缠绵,软腰袖影中巨幅绣屏已定固于底座之上,全场唏叹声起,一架精美的画屏展现在华灯之下。 炫目光焰相映,蝉翼般薄透的屏纱尽数隐去,一座由彩锦丝线和灯光的迷幻共同勾勒的林苑美仑美涣。———玉桥如虹,溪岩精琢,水草悠若,纤陌盘。远处亭阁桎比,账幔低挽;近处百花齐放,竹篱莹润。那画中之景,屏上之色,视之宛如实物,凝视愈久,仿若耳能闻得虫鸟吟呤,鼻能嗅得花草馨香。流水游鱼c花影蝶姿,蠢蠢而动生灵活物也似,直叫人惊惘若梦中,悠陶陶神情迷醉,恍若置身于世外仙境。 许久,管弦之声淙淙低落隐去,空余满室寂静,人们这才恍然神回,赞嘘哗然。 龙啸天双眉微皱,转头看向杜圣心,满脸的怔愕不信之色。 百花苑!——屏上所绘的,正是杜圣心依据岳雪梅幼年时的梦境,一石一草亲手设计建造的百花苑!是所有见过的人,都会终生不忘的百花苑! “这是什么意思呀?”厅上人声又起,翠可儿微笑道:“这便是叶姑娘的谜题。很简单,谁能说出这屏中所绘是什么地方,这些廊亭屋舍或花草篱院各叫什么名字,便能胜出了。” 翠可儿俏声刚落便闻得厅上嗡声云起,人们面有难色地紧锁眉结伸长了脖子向着画屏挤近,纷纷乱乱地议论着答案。雄氏兄弟二人也浑没料到岳雪梅居然会有此一招,当下里互视愕然,猜不透她这袖里乾坤。 龙啸天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地望着身边不动一动的杜圣心。杜圣心眼中聚起浓浓的凄凉之色,双唇轻颤,落漠地向着厅门转过身,眼中蓦地满溢了悽惘和愤懑。 “慢着——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一个莺咛般柔婉悦耳的声音自花楼的雕厢后袅袅传出,众人诧然间,又一阵幽谷流泉般嫚妙的琵琶美乐在耳边响起 那乐声时而缠绵低回如泣如诉,时而轻韵爽亮上下急转,听得人柔肠百慨,魂销魄动,蓦地又铮铮按了两个韵底,骤然拔升,凤歌燕鸣直插入云,于登峰问脊间嘎然急止! 弦音回震,吟吟在耳,绕梁不去。 四座惊叹声中,雕楼正中那两扇紧闭的画厢款款而开,两个红衣女童蔟着一个雪塑般晶莹的女子出现在众人视野。 十六七岁年纪,云髻松挽鸦鬓墨沉,几缕离落青丝抚摩着玉琢般稚气初脱的脸庞。眉睫如画,一双娟秀杏眼流转着高傲清贵漫散向满堂宾客,在每一个惊艳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掠荡。 ——她像个矜贵的女王,而不是待人竟价的妓(河蟹)女! 那身羊脂美玉般莹剔的肌肤,令肩上的雪狐风衣暗失其色,更有那纤长柔滑的臂膀豪无掩戴地展现在灯萤下,以最勾魂的姿势抱着一枚玉骨琵琶,跨出门槛来。 男人们的眼睛一齐放出兴奋的光! 恰原来,那袭雪白的宽袖风衣内只有一件薄透如纸的紫色缕花亵衣裹着美人纤柔的腰身。 丰挺盈润的酥(河蟹)胸c神密深遂的乳(河蟹)沟;玲珑娇羞的肚(河蟹)脐c以至是纤修紧(河蟹)并的双腿一一一一一所有能勾起男(河蟹)性(河蟹)欲(河蟹)望的私隐部位皆在那抹紫影下若隐若现。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几乎就是具天工巧琢的胴(河蟹)体!白一分则衰,红一分则赤。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世上无有另一具能与之相媲! 雄天纵的嘴角已被唾液浸湿;雄天恨双眼也布满了血丝。他们想的都一样,此时此即,若让他们用手足兄弟的性命去交换这个女人,他们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是的,这个女人,她是来自天外的女神,却又是能置世间男子于欲(河蟹)海孽劫的魔物! 然则此时,却有一个男子例外,他正转回身,欲往外走。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于是这个高傲的女神径直向那人飞去!是真正的飞。如飞天漫舞飘展香袂自众人上空掠过,悄无声息落在杜圣心面前。 世上轻功,有疾如箭矢c轻如燕掠c灵如狐猿者,但却无真如九天翔羽般轻稳缓柔至此! 四下人众噪然惊叹声中,杜圣心蓦然止步,眼中的失落刹时转化为卑夷,瞳孔收缩近闭! “既已来了我的开妆盛会,为什么不见一面就急着走呢”女子背对着他,声如映月秋水,缓缓流淌。 杜圣心幽幽地叹了气道:“我本不该来的----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他无论对多么讨厌的女子都保留几分的涵养。 “哦,是吗”女子款款而笑,慢慢转回身来,两道迷离目光缓缓地扫向他的淡漠。 “啊一一一一一是叶姑娘!” “琵琶娘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听着厅上渐起的惊叹声,叶雪梅的目光却陡然变得凛冽,方才的不屑与高贵刹那间一齐被某种莫铭的恨意吞噬。 ——是你!一一一一一一果然是你?一一一一一一真的是你! 她揽着琵琶的左臂微微颤抖,两眼一眨不眨盯着杜圣心的脸。 “啊~~~叶姑娘!我们少堡主等候你多时啦!” “对一一对!还有我们二少堡主!”几与同时,雄氏兄弟身边的癞皮狗尹华生和梁林同时挤上来争相替主人来献媚。叶雪梅烦恶地向雄氏兄弟瞟了一眼,犀冷的目光自杜圣心身上移开,立时便换作了一派顾盼流彩风情万种,她扭着腰枝,以最妖娆的姿势向二人深深福了一福,娇声道:“雪梅向二位少堡主见礼了。让你们二位久等,雪梅我一一一真是罪该万死!”她口中说话,不住地向二人眉眼示好,极尽诱引媚惑之能事。 “不怪不怪!”雄天纵忙不迭地伸手去扶,却不想被兄长抢先一步,借托扶之势一把将叶雪梅柔若无骨的娇躯揽进怀襟。 “嗳哟——雄少堡主,你轻点儿,雪梅的腰都要被你掐断了去喔——” 他兄弟二人丑态毕露。叶雪梅更是欲拒还迎,妖艳之色拌着媚笑,嘀哝软语瞬息满盈花阁。 杜圣心再也不能忍受这轻薄的女子口口声声以“雪梅”之名自倨,恼然转身,大步向门口迈出。 “慢着!”身后又传来叶雪梅一声娇喝,杜圣心估不理会,岂料门廊外闪出几个龟奴,一声不吭齐齐关闭了阁门,将一干嫖(河蟹)客禁在了花楼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札 纵是婀婀羞花颜 若非卿卿不得语(下) 众客惑然,相顾无措。却见叶雪梅倚着雄天恨的臂膀又攘又摇,嗲声道:“少堡主,这人当真是无礼,来到我的开妆盛会,还没点夺比试就想走了,分明是不给我面子啊一一一”她娇嗔得十二分的委屈,撅着小嘴,不住地扭动身子,一双似怒还喜的眸子却在不时地察观杜圣心的反映。 “对嘛一一一杜圣心,你刚才为了点夺花魁,得罪天应堡c曳云山庄都在所不惜,这会儿却怎地要临阵退缩呀啊?”雄天纵斜睨杜叶二人,别有用心地吱吱怪笑道:“就算你不知道这画屏上的是什么地方,也不该就这么走吧。” “就是因为知道,才非走不可!”一个锯木般刻板的声音重重地叹息着插了进来。众人抬头间,杜圣心身边站了一个表情冷硬的汉子。 “你是什么人?”雄天纵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这才想起一直想问的这个问题。 “我叫龙啸天。江湖上的人叫我‘冷面杀手夜无影’”龙啸天抬高头,挺了挺胸,仿佛是正在体会着被人认识的快感,故意地补充着自己的别号。杜圣心微微转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他,又毫无反应地转了回去。 “你是个杀手?”雄天纵玩味地笑笑,双眼微转手指杜圣心道:“那么,他是你的东主咯?”龙啸天侧视杜圣心,坦然地挺了挺胸道:“可以这么说。” 雄天纵细观二人,凑近龙啸天道:“那么,你必定也知道这地方的名字,不如——你告诉了我,我承你的情!”龙啸天看了看在旁皱眉不语的雄天恨,漠然道:“你不配知道!” “呵,”雄天纵碰壁而回,提眉嗔笑道:“那好啊,不如你说了出来,那花魁不就是你的啦!” 龙啸天重重地叹了口气,郁郁道:“可惜,我不配说,也不敢说。” 此刻,满堂上下唯有他能捕捉到杜圣心的眼神,他知道这些回答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 雄氏兄弟也很“满意!” 雄天纵目测龙啸天的表情,心知再也套问不出任何线索,啧了一声,悻悻而回。 雄天恨转瞟了画屏一眼,俯首朝怀里娇嗔状的叶雪梅嘻笑道:“如此看来,这画屏的答案是无从得知了,美人儿何不换一个有趣点儿的试题,不要拂了大伙儿的兴致嘛!啊?”他说着话,抬头暗暗瞥了杜圣心一眼,手上却也不含糊,本能地将一只粗糙大手向叶雪梅的胸脯滑去。 叶雪梅眉心闪过一丝烦恶,随即又换作了薄怒假笑,嘤咛一声推开他的手扭身站起向前走出,避过了他这一探。 “少堡主你真坏一一一一”她不拈痛痒地回眸笑骂,眼如春丝莲步浮云,漫不经心整理着滑落胸坎的衣襟,柔媪身姿令群客不禁颠倒。她却径直来到了杜圣心的身侧,淡淡道: “也罢。你想走;他们想要我的人,我都可以答应。”她拦在杜圣心面前,漫不经心地掠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目光妩媚又森寒。 群客哗然。 “不过——”叶雪梅突而转回身,绕着杜圣心回向厅上众客,侧目浅笑道:“琴棋书画c喝酒赌钱,女工绣功,烹煮酿酒,或者,四书五经六艺,七韵八卦九宫术算医卜星相,可以任选一样,谁能胜过了我,就算他胜出!”她妙语如珠断线,美目顾盼流彩,厅上群客的哗声蓦得寂止! 人人面有怔忡之色,不知该怀疑这绝色女子的不世才学,还是该惊叹她的“信口雌黄”?———显然这两样都不是很美妙。 “怎么样?你先选。”叶雪梅款款步向杜圣心,刻意地转到他正面,朝他挺起了薄雾下一双高傲的“蓓蕾”,一双美目咄咄相逼。 杜圣心双目晦淡,全身上下竟无一丝动弹,仿佛是座无有灵魂的雕像。群客见他二人神情,皆感奇跷,渐渐起了一阵窃语。 “怎么?想认输?”叶雪梅眸光不离杜圣心脸,绕着他款款绕行,紧追着不放:“这可不像是我们的七公子吧——”她渐渐敛起本就显得苍白的媚色,语气也开始变得异样的生冷:“这些不都是你最最擅长的嘛?想当年,你自诩着三界第一的才绝,学什么精什么,多么地不可一世!有多少仙姝美眷,情愿在大风雪天,跪在你‘锦翎宫’外,苦苦地哀求你!只希望你能看她们一眼!———” 她的声音轻微地颤抖,嗓底夹带着一种无声的艰涩,脸上愈来愈浓地聚起一种追忆的沧凉,眉宇间的淡淡寒意,向外倾泻着她心底无能言表的痛苦。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想象她说的那些绝色美眷跪在风雪的殿门外翘首凝盼,脸上挂着早已麻木的绝望的画面。 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那其中的一个,正是眼前的这位花魁娘子! 花堂不知何时已寂静若死! “我说的不对吗一一一一一一一不对你骂呀!你尽管嘲笑,尽管羞辱啊!忘了当年是怎般地羞辱我了吗?!”她更进一步地逼近杜圣心,死死地盯着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唇!仿若一个狂躁的巫女正在试图唤醒他沉睡的灵魂,向他索讨着宿世的孽债! 杜圣心脸上开始显现出一丝难以抑止的烦恶,双颌抿动,却终是生生地扭转头去,闭目不理。 叶雪梅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那般凄凉又快意,仿佛正看着一个令人厌恶的东西正在被慢慢毁灭。她长伸着纤纤玉指,指着杜圣心:“报应!报应!哈哈哈哈!想不到,你终究也会变成个只懂得杀人结怨,寻花问柳的凡夫俗子!”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几近嘶哑,神情颠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札 螳螂捕蝉雀在后 雀后猎手又是谁(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上官夕阳。 真没想到,今夜的妩烟楼有这么热闹,仙禽界紫鸾公主采歌雅居然就是琵琶雅筑的花魁娘子! 很显然,她是冲着杜圣心来的,可奇怪的是,她说了这么多有关我们少主锦翼蓝凤的事,杜圣心一点反应也没有。以前只要少主一入玄天界,就会记起所有的事,可这次? 难道我们猜错了,杜圣心不是我们少主锦翼蓝凤? 又或者,四十多年前血玲珑丢失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杜圣心恨不得马上离去,在他看来,被一个疯子骂,糟过任何事! 厅上众客也渐渐显出了惊疑之色,他们开始在怀疑眼前站着个失忆的狂徒?亦或是,还有个发了疯的美人? 显然,这两种情况都很不美妙! 龙啸天终于叹了口气,上前道:“姑娘,你想必是认错人了。” “我认错?一一一我会认错?”叶雪梅双睫,跃动呼吸促乱,声音颤抖着惨笑道:“是啊,我是认错了!你不是他一一一一你已不是他了一一一一”她声音突转凄凉,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喃喃道:“上天真是不公平!小灰鹭只在你檐栏下养了十七天的伤,就能在你身边陪伴你十七年,而我一一一一从小和你一块儿长大,到头来,你却不记得我一一一一一不记得我!” 她怆然地侧睨一脸怔愣的杜圣心,冰冷的泪珠在划落的刹那已然凝结。 “如今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不管你怎么待过我,我都不计较了!一一一我只要你跟我回去,不要让我天天夜夜恨你想你,却见不到你!”她几乎绝望般冲着杜圣心撕心裂肺地呼唤。可看见映在他漠然而烦恶的双瞳中自己狼狈的脸庞,她终于又笑了。 现在,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疯子。是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了!他是如此潇洒地抛弃了他们之间的过去,还有那一段,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追忆的情份一一一一一一一 她恨恨地一甩大袖,叽叽怪笑道:“也罢!你对我薄情负义在先,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她突地指着杜圣心朝身后群客狂叫道:“你们——一姑娘我改变主意了!今天,谁能替我杀了他,我就陪他睡觉!做他的女人!” 这位高贵的女王完会失去了理智,所有尊范,所有矜持,完全被仇恨吞没! 杜圣心眉心急皱,只觉满心不堪的荒唐。龙啸天也不禁动容。 回首四顾,厅上众客也个个诧异惊怔,茫然无措。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谁也不敢确信,她说的是不是疯话。 雄氏兄弟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杜龙二人,觉得此事甚是有趣。他们相信,叶雪梅绝不是疯子,她说了一个凄惨至极的故事,这故事中应该有杜圣心的存在,却不知为何已被他忘记。 然而,还不等他二人理出点头绪,堂厅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杀了他!”立时间,自迷惘中醒觉来的人众,齐声呐喊潮水般奔涌上来。 左蒙凝早不及久耐,身势拔起,一个剪云步赶超上来,右手三指成勾直抓杜圣心肩颊。 杜圣心也不回头,右肩望后回沉“喀”地一声响右蒙凝顿觉右手拇指根部剧痛暴起,劲力稍轻,杜圣心已游鱼般脱了开去。那一边,焦躁的雄天纵见群客已动,左蒙凝又“占了先机”,大喝一声扑击上来,方纵到半空,即被龙啸天一掌截下,连番攻势,逼得他迭退三营。他叫骂着回首来看,却见兄长居然稳坐不动,双眼兀自紧盯着满目萧杀的叶雪梅,心中不由暗叫失策,忙收敛心神,随兄长守柱待兔。 左蒙凝右手拇指脱臼,正当着恼,杜圣心却再无回顾,挥起右臂望厅门就是一掌! 轰然剧震过后,身侧桌椅c四扇厅门受其掌风所摧轰然崩碎,木片断屑镖箭般乱飞,冲到近前的几名江湖客惨叫连声,掀翻在地。脸上身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的尖木! 门户已开,左蒙凝抖了个激凛,唯恐杜圣心逃脱顾不得右手掌缘剧痛,又是一掌向杜圣心后背大椎要穴补出,斜刺里切来一只粗厚大掌,生生将他右臂振回,一个声音漠然道:“手指已经断了,手臂也不想要了?”却正是龙啸天到来“解救”。 左蒙凝却不“承”他的“情”,转而将满腹怨毒泻愤到他身上。臂肘反挺,左手龙影鞭横扫他胸口,龙啸天撤掌迂回,倏然闪展避开却是不屑与他纠缠。 几与同时,厅门外涌来如潮人声,一大群打扮怪异的江湖客横冲直撞扑杀进来,声声喊着:“杜圣心,龙啸天!快快出来受死!” 厅内众嫖客方避过杜圣心的碎木大阵,见得来人也似寻杜龙二人的晦气,误以为是赶来与他们争抢花魁的;而那邦江湖客乍见到杜龙二人混迹于这花花红粉的鼎沸人潮,意恐他二人寻得了帮手助阵。两邦人马竟二话不说,稀里糊涂冲杀起来。 宫殿般宽敞的堂厅被转瞬挤满,场面极度混乱! 刀枪拳脚中,一条白影清啸一声腾身而起,点踏着众人肩角刃尖,疾冲向门外漆漆长空。 雄天恨追望那白影远去,双瞳紧缩暗暗骂道:“好个刁滑的杜圣心!” “慕吐锦翼!你给我回来!———”雄天恨分心之际,冷不防身边又一道白光冲起,身旁的叶雪梅转瞬没了踪影,心中一凛口中喝道:“快追!——一” “是杜圣心!” “快追!”门内外群豪这才恍然回悟,齐声大叫蜂涌着追赶,奈何妩烟楼这门廊太过“精致”,数百条大汉挤作一团,群客狂挣怒拥抽身不得,门框岌岌可危! 蓦地,又一条黑影腾身而起,丈外电光火石间扯住了叶雪梅风衣一角急力下堕,硬生生将她拽下地来。 叶雪梅惊怒并发,反转手中琵琶照那人罩门拍击而下大喝道:“大胆!”一语甫毕,琵琶顶柄紫光乍现,一柄紫青长剑崩碎了玉骨琵琶,破空裂风斩劈而下。 “好剑!”叶雪梅双足尚未首地,便听得一声惊羡嘘叹,叮地一声一个青衣男子横着一柄青铜宝剑,似笑非笑地架格住她这雷霆一击。 两剑相交,竟隐隐互相吸引,嗡嗡龙吟,生灵活物般轻颤不止,似要挣脱掌握,相亲一番。叶雪梅不由自主踏上一步,一眼之下失声低喝道:“断肠夕阳?一一一一怎会在你手上?” 未及上官回答,又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年轻公子追奔上来,呼呼娇喘道:“夕阳哥哥,快截住了她!”叶雪梅咦了一声,挺剑错劈而去,立目瞪视他二人傲声喝道:“两个小小妖胚,是什么东西?还不快给我让开!” “嗨!彼此彼此,你既能一眼认出我们是小小妖胚,想必也是同类,你倒先来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欧阳莲卿学效她的骄横模样,挑眉逗戏她道。 叶雪梅见早没了杜圣心踪影,身后群豪又追击愈近,心中焦躁,向上官夕阳道:“断肠夕阳既能事你为主,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不管你们是什么,快快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已一剑向他眉心削来,剑气凛辣,激得四下土石猎猎作舞,上官夕阳微微扬眉,断肠剑轻轻一拨将她来剑荡开,剑尖疾抖,反逼向她如花面庞,吓得叶雪梅方寸大乱一连番地手忙脚乱。 上官夕阳收招后跃,啧啧笑着摇头道:“武功不怎样啊,不如不用!”叶雪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大袖飘展,消失在长空夜幕中。 欧阳莲卿见她离去,心中不解,对上官夕阳跺足道:“为什么放她走,你没听见刚才她叫那人什么来着?” “慕吐锦翼,我们少主的本名。”上官夕阳信然道:“她手上拿的是紫鸾剑,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就是百羽仙境洛霞庄的紫鸾公主采歌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札 螳螂捕蝉雀在后 雀后猎手又是谁(下) “猜到了还放她走!”欧阳瞪道。 “放心吧,她不敢在玄天界待太久的。就算那杜圣心真是我们少主托世,她也不会将他怎样。” “还不怎样?你忘了当年在羽华殿的事啦?我们少主当众给紫鸾公主难堪,她为此闭关五百多年修练天罡玄诫,这次一定想报仇来了!” “唉一一一一那又如何?”上官夕阳望着夜空怅然道:“锦翼已去,一去已千年。就算有再大的恨,也早叫思念冲淡了,你没听见她刚才是叫他‘回来’吗?这就表示,她其实已经不恨少主了。” “说得倒也是。”欧阳莲卿若有所思地点头:“紫鸾公主对咱少主,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痴情呢!” “上官夕阳,欧阳莲卿,又是你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上官夕阳哂笑着仰了仰头,懒得回头也听出是雄天恨等到人到了。欧阳莲卿不屑地甩了来人一眼,故意挽住了上官臂膀大声问道: “啊———夕阳哥哥,你说,有一个家伙呢,别人在紧要关头撤回内力保住了他全身功力,可他却要将那人赶尽杀绝,这样的家伙,是不是叫‘恩将仇报c厚颜无耻’啊?一一一一一”她故意将恩将仇报,厚颜无耻八字重重润色,扭头朝着雄天恨扬眉。 “啊?有这样的人啊?嗯——那还真是厚颜无耻得很啊!”上官夕阳拧眉点头,故作老学究模样。 雄天恨追丢了美人,跟丢了劲敌,正想拿他二人出气,想不到被他们抢先揪住了小辫道破了方才与杜圣心的比试。上官欧阳两人向来是他死敌,每回交手也少有胜算,当下也不敢妄动,脸色青紫不定,愠抑不言。 雄天纵倒并不在意欧阳莲卿的冷言挖苦,还侥有兴趣地上前来打量欧阳莲卿的衣着,嘻嘻笑道:“哟,两位通令好兴致呀,星夜还在这儿卿卿我我?今儿个欧阳姑娘又是唱得哪一出儿呀?” 欧阳莲卿每回见他对着自己眼长倒勾的嬉笑模样就浑身冒火:“嗳!我和夕阳哥哥好,全天阳人人知道,稀罕哪!”她索性与他厚皮厚脸,纵步上来叉腰吐舌扮鬼脸,恨不得蹦到他脸上去狠狠踩几脚。 上官夕阳斜瞄着被她这娇横模样扰得六神无主的雄天纵,忍俊不禁地咬唇暗笑。 雄天恨也是再一次看着步步退怔的弟弟恼恨不已。他兄弟二人向来不和,但对善和门这两枚眼中钉倒还算是同仇敌忾,唯恼的是,雄天纵每回对上撒娇打横的欧阳莲卿就束手无策,而这两只狐狸又狡诈异常,数度交锋都讨不得好,偏父亲又不知何故总告诫他不可轻易与他二人冲突。他心中自也承认,这二人确是玄天界少有的奇贤,却不知终究有何诀奥教一向跋扈的雄剡也忌他们三分。 这实在是个恼人的谜。 雄天恨咬牙瞪了二人半晌,面色微沉,不冷不热笑道:“别太得意,今天的账一并记着,来日再与你们清算!” “咦~我好怕你杀人灭口啊!”欧阳莲卿不屑地冲雄氏兄弟悻悻而去的背影吐舌,半晌方才转向上官道:“唉,怎么不见龙啸天?” “那人的武功也不错,想必也趁乱走了。”上官夕阳长叹一声,幽幽道:“他二人才一到玄天界,就有那么多人寻仇,果孽报得急,想必他们在人世时,一定结了不少孽缘。” 欧阳莲卿抿了抿唇:“夕阳哥哥,你觉得,他真会是我们少主吗?以前少主一回到玄天界,就能记起一切,甚至有好几次用蓝翎剑主动召唤我们,可今天,紫鸾公主说了那么多话,他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少主下界开始,蓝翎剑便分化为断肠夕阳和问心彩虹,也许这一世,问心剑不在他手上。” “问心剑不在他手上?这怎么可能呢?”欧阳惊道:“难道,是四十多年前那事儿---”她森然止了下语,猛然抬头望向上官。不出意料地,上官夕阳一脸凝重,郁郁点了点头:“没错,南宫雪就是用那把剑----”他说到此难过得哽住了声,偏开头,许久才道:“雪姑娘虽然那么做了,但那件事上,她说她恨极了少主了,问心剑这一世,是被少主怒掷下界的,所以有可能,他会有意避开它!” 欧阳莲卿眼眶发红,忽而焦躁地扯衣跺足:“血玲珑丢了,这次重凝还得再等两百多年,可再过两年就又到百年劫期了,少主一世比一世过得凄惨,也不知他这次还能不能回来一一一一我真不忍心看他和雪姑娘继续受折磨,可又不忍心看着玄天界那么多生魂-----啊啊啊,我真的受不了啦,再找不到少主,我都要疯了!” 上官无奈地摇头,强压下心内不安:“别说丧气话小莲,这么多年少主都熬下来了,我们应该对他有信心。最近几天断肠剑经常夜半悲鸣,我能感觉得到,少主已经入了玄天界!只是现在,首先得确定杜圣心是不是我们少主。”他回望欧阳润湿的眼,抬头替她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打起精神来小莲,要是少主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要说你不乖了。” 欧阳莲卿撅了撅嘴,悻悻地绞着手指。 “对了,五福阁的人不都叫你点了吗?怎的又杀到了妩烟楼里?”上官夕阳故意不满她道。 “哼,你的酒也不怎么样,还说人家!”欧阳莲卿自是不服,毫不留情地回敬了他,随即破涕轻笑,上官夕阳怜爱地望着她,涩涩地咧了咧唇。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一个凝重的声音拉来一条细长人影。一个满脸肃慎,眉正眼阔的的中年汉子出现在二人面前。———洪天洋,善和门三通令。他职位虽在上官欧阳二人之下,论年纪尊望却是四人之长,他四人结义多年,一直以兄妹相称,大哥是洪天洋,老二是上官,其下才是谭厅桐和欧阳。 洪天洋背起手来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道:“你们两个,一出去就是十几天,让我们找得好苦!明天就是门主大婚的日子了,还不与我回去!” 上官夕阳皱眉道:“那位新夫人,答应与门主成亲了?” 洪天洋脸色凝重地道:“不清楚,只听说她和门主有个约定,若吉时前,她先前的夫君不出现,她就与门主完成婚礼!” “这算什么?她若一心要等她的夫君,就不该答应门主的婚事呀!”欧阳惊乍道。 “这件事,的确让人费心思。今天傍晚,突然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自称是新夫人的女儿,不知何故与夫人起了小小的争执,好像并不赞成她与夫君和好。” “嚯,这么奇怪的一家子!”欧阳莲卿不知该作何评价,讷讷地张大了嘴。突见洪天洋身后的谭厅桐一脸凝重丝声不发,上前去逗弄他道:“三哥,在想什么呢?我听说那位新夫人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在想该怎么谢她?” 谭厅桐摇头道:“不是,我是在为门主担心。门主人好,新夫人也很好,要是她的夫君真的来了,那门主岂不是要很委屈?” 上官与欧阳互望了一眼,深和门主对这位新夫人的用情至深,心下也俱各不是个滋味。洪天洋叹息道:“好了,先回去吧!”他转身望了望尚自朝着夜空蹉跎的上官夕阳道:“还在想着那个人?” “大哥,你看那杜圣心一一一” 洪天洋双目幽光隐若:“二弟,不是大哥扫你的兴,像杜圣心这样满身邪气,心机深沉的人绝不会是你我的同路人。如果是我,我情愿做他的敌人,也决不做他的朋友。你我身为善和门通令,肩负着守护整个善和门乃至玄天界的重任,决不能心染邪思杂念,为兄是怕你们迷迷糊糊被人给利用了呀!” “可是,可他或许是咱们的一一一”欧阳急不可耐,几乎要说出实情,上官急忙拉住了她抢言道:“是!大哥教训得极是,我们记住了。” 洪天洋望了望欲言又止一脸惶急的欧阳莲卿,又是无奈地闷叹了一声,皱眉道:“好了,不说他了!明晚的大婚,‘到贺’的‘客人’只怕不少,我们万不能掉以轻心啊。”洪天洋眉头深锁,上官与欧阳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莫铭的忧虑。 残秋廖索,眉月悬钩,星稀。 如钩冷月之下,秋风猎猎,两个白色魅影踏月驰电,追逐纵跃于屋宇碑梁间向西疾行。 繁华人声渐去,灯萤淹灭,冷雾凝落,朦胧中前路渺隐满目尽现嶙峋怪石。耳畔涛声惊空,风旋声急,竟是到了海崖之巅———天阳天断崖西,无涯海! 长空一声啸喝,电光火石间,倨前那抹白影急落下堕嗄然定住身法,凛巍立于崖沿,挺若劲松。 回眸间山风倾倒,撩起衣袂丈高! “姑娘,你追了我一夜,差不多———也该累了!”杜圣心森森而笑,月光下两粒门齿微白,闪动着得意的狡黠。 采歌雅惊乱中踉跄下堕,趋着他森寒笑意嘘嘘娇喘,心底发凉,嘴上仍掘强道:“还差一点!” “已经齐全了!”身后传来一声无调的慨叹,龙啸天鬼魅般出现。 采歌雅乍惊之下气息又乱,回身来望见龙啸天木然的脸上裱贴的一股幽深杀气,下意识侧退一步暗呼失策。却原来龙啸天足下步法已与杜圣心兜围成笼,将她去路封绝。 采歌雅抬头望向杜圣心漠然的脸,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郁,仿佛有人紧紧扼住了她喉头,喘息不得。她恍然惊斥道: “你一一一你们,原来你们是故意使诈!”她开始冷静下来,喘气假笑道:“好个杜圣心,我居然低估了你!”她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惊诧羞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札 故人故事仍依稀 乾坤对错却颠倒(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楚环秀。这一世,直至我死前,还有一个闻名江湖令无数人闻之胆丧的名号——九幽阎罗谷“千面魔女毒琵琶”。 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杜圣心时的情景。那年我15岁时,刚出师,自苗疆来中原采集奇毒蛇虫花草,在松燕峡谷底,误闯进一座新建的花苑。我被那里各种奇异的花草惊呆了,忘乎所以地在花田蹦跳嬉戏,许久才发觉,远处的细足雨花灯鼎边,站着的那个一脸落寞的男人。 他雪白的袍衫映在脚下晶石铺就的卵石道上,漾成了柔柔的一片,可他的眼底,却冰封着化不开的忧伤和疲惫。我第一次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那样痴痴地笑,可他却对我说,这个地方,不是外人能进来的。 我突然非怕害怕,害怕他赶我走。于是,我向他砸出了身上所有的毒针----- 如果时光能倒回到那一刻,我依旧会那样做。 我从来也不曾后悔,遇到了他一一一一一一一 ================== 杜圣心裂嘴邪笑道:“看来,你还不算笨。”采歌雅朝他不屑地瞪了一眼,气乎乎地别转头去。杜圣心得意地冷笑了声,背起双手绕步而上,趋着她两尺之距悠悠然踱了起来:“你这会儿,最好是该后悔——而不是生气!这世上的游戏规则本就如此,不管你和慕吐锦翼有什么过结,都不该纠缠到我的头上。你既是愿者上钩,就最好乖乖做条鱼。”他目色转厉,森然道:“告诉我,究竟是谁教的你那些法子来引诱我?” 采歌雅望了眼他青郁的脸,突而大大松了口气。杜圣心既有求于她,她自是有恃无恐。 她懒洋洋地扯整着滑落到胸襟的风衣,眼望地下切齿自语道:“小贱卑,却原来也利用我。”她偷瞟了眼面色阴沉的杜圣心,心中却是暗暗一喜:“果然是你,还是这么地坏!我先带小贱卑回去,再找机会和你算账!”想到此,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坏笑。 “快说!”杜圣心突一声喝,骇得采歌雅打了个激凛。抬头望见他愠怒的脸,一种不能抗拒的怯意攀上心头。慌忙避开他眼睛,艰难地挺了挺胸,匀息犟嘴道:“我一一一我若是不说呢?” 杜圣心双眼深锁一线,微微侧上一步,嘴角斜斜勾起:“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说。”他的声音极低沉平稳,采歌雅却如被万千针芒灼身般退跌出去。暮地扫见龙啸天已远居袭圈之外,心一狠后发致人勃然怒道:“那便试试!” 话音未落,身已冲天而起,右手长剑径往龙啸天所趋方位破来。龙啸天身势早动挥掌拦截,谁知就在这眨眼工夫,一道紫色剑光自其剑尖铺展,当胸而来暗夜中耀眼无比。龙啸天心下骇然,身子已本能地越空而上。 紫芒裂空,“哧啦”一声大响将他衣袍下角齐齐削去。 “这是什么?”龙啸天不及惊诧,又一道紫光向他眉心削到。此际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得凝气下堕,那光束又闪瞬削去他寸许发尾,当得是险绝无伦! 四下里天罡之气狂冲乱突,碎石残草激飞如箭。不待他身形落定,一道道紫光漫天交错,无形风刃铺天盖地压下。 龙啸天生平临敌无数,从未遇着今夜这等怪事。先前是欧阳莲卿,现下是这个“叶雪梅”,这两人的功诀身法绝不似平常武功。如此狂劲的天罡之气凭得她两个弱质女流,断无驭驾之力!他一时间破敌计短,只得仗着傲人身法纵跌腾挪,尽见得窘迫。 采歌雅得意大笑道:“看清楚了吗?有本事,破我的紫鸾剑光!”语带挑衅,分明是讲给杜圣心听的。 她一语甫毕,手忙脚乱的龙啸天已被光网逼到了崖岸尽头。 凌绝万仞深海,涛声砰作。 采歌雅却再不趋进,疾转身势望长空欲去。脚刚离地,半空中掌风奇疾,冽历杀气窒覆排云。采歌雅怆惶挥剑朝天一阵乱砍,密沓紫光漫天交错,方寸之地,空气俱被撕裂得空空异响。风网之隙,一条白影凿突而入,杜圣心鬼魅般出现在身边,紧接着肩井诸穴一阵酸麻,高擎的右手顿失知觉,紫鸾剑也被人抽夺了去。 杜圣心缓缓绕到她身前,中指二指一松一转,夹在指隙的紫鸾剑已翻徊到他掌握。 “你一一一一一你想干什么?”采歌雅又气又急,无奈浑身动弹不得。 “你说呢?”杜圣心笑,漫不经心地折转剑锋返指向她。 “你----你以为杀了我,她就会出现?”采歌雅眉心聚起一丝寒意,声音终于颤抖了下,她似乎开始明白:杜圣心终究不是慕吐锦翼! 杜圣心笑而不答,目光微敛,突而暴喝一声剑尖直向她咽喉刺出! “叮——”当风一声清脆铃响,一环银光破空袭来荡开了紫鸾剑。 整个世界空静! “毒琵琶一一一一”龙啸天的声音响起,诡异地沉涩。 杜圣心身前背立了一人。 一个娉婷女子。 红衫胜火,环髻盖云,一阵清幽的野姜花香扑鼻飘散。 杜圣心幽声叹道:“果然是你一一一” “笨蛋!他哪真会杀我,引你上钩而已!”采歌雅一败涂地,将满腹怨气尽数泻在来人身上。来人涩涩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一一一一一可我冒不起这个险,你把他逼得太急了,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你——采歌雅似有不服,一想方才杜圣心那凶煞般的表情又低低嗔道:“哼,算你还有些良心!” 杜圣心一扬手,将紫鸾剑丢还给采歌雅。径向前方迈出,沉声轻叹道: “毒琵琶,别来还好吗?”他声音犹带眷怜。 红衣女子裙衫微瑟,喃喃得半晌,方才提声:“不,我不是毒琵琶一一一一一”她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艰难地抬起头。 杜圣心狭长的凤眼慢慢地撑圆,满脸皆是惧疑不信之色。 毒琵琶,的确是她!却已不再是那个风姿绰约妩媚慵容的半老徐娘——站在杜圣心面前的,俨然是个稚气初脱的垂髫少女——顶多十四五岁,一个十四五岁时的毒琵琶! “楚环秀”——杜圣心猛得记起一个名字,记起了那个,在百花苑沾满露珠和金色籽粉的丹灵草莆欢笑纵跃,清脆烂漫的笑声几乎要震裂了天去;一见到他,便惊恐地将一大把闪着冰蓝寒光的血行针砸向他;缠着他非要留在阎罗谷甘愿为奴为卑的小女孩楚环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札 故人故事仍依稀 乾坤对错却颠倒(下) 那年,楚环秀十五岁,她跪在令主面前请求为她赐名。杜圣心欣赏她绝妙的易容之术和运毒行针之法,更难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技艺,于是,“千面魔女毒琵琶”便那样诞生了。 凉秋萧索,涯底涛声依稀,山风侵血凛洌—— 杜圣心怔怔立着,仿佛已被眼前之景震慑。离开人世方才一日便遇到了无数不可思议之事,此刻,眼前所有,似真尚幻,直如梦间。惊异和恐惧的神经早已变得麻木。 采歌雅斜睨着他,不屑地冷笑。她本想转过了身去,却又心中不甘,转而气乎乎地瞪着早已将头垂到胸下的毒琵琶,眼神中满是酸涩妒意。 “你一一一一”杜圣心用力眨眼,将眼前空朦洗去。向前跨出一步,茫然间想说些什么。 “您别过来!”毒琵琶惊恐地喝阻他,向后退开了两步:“您不能靠近我一一一一我一一一一我不配。” 她强笑着扭了扭头,眉心苦痛地抽动,却仍尽力抬起头让自己笑得如往日般娇柔。 杜圣心从不曾见她有如此表情,立时僵住,脸上惊惑更浓。——这个用爱默默守护了他十七年,熟悉得让他忽视着她的存在的女子,此刻竟感觉如此地陌生。 杜圣心企图捕捉她惘乱的目光,促声道:“毒琵琶,你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一一一”毒琵琶惊恐闪躲,仿佛正在忍受着千百人鄙视的目光,笑容已变得扭曲。 “哼,她是没脸见你!”这时,在一旁饱受妒火煎熬的采歌雅冷笑着走上前来,蔑视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子,朝杜圣心挺起了她修长粉嫩的脖子: “杜圣心,你别可怜她!一一一你若是知道她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就不会顾念着她对你的那些微末恩情!” 毒琵琶惊怆中抬头,双瞳充血,绝望地企求着面前这位高傲的“公主”。 杜圣心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采歌雅望着他眼中越来越浓的惊疑困惑,心头窃喜,斜转身冷冷瞟了毒琵琶一眼,又将目光自一边木然的龙啸天身光扫过,悠悠然问道:“杜圣心,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了你最心爱的小师妹岳雪梅啊?” 杜圣心面上表情未改,眉角却微一抽震。 这个话题,是钉在他心头永远的痛,每每被触及,便是锥心挫骨!他一动不动地坚忍着,许久,才缓缓转头望向采歌雅恶魔似的笑容————世上最绝美的,恶魔似的笑容! 采歌雅的目光慢慢汇聚到毒琵琶身上,充满着兴灾乐祸的敌意。毒琵琶惊惧地摇头,一步步向后退:“不是!不可以一一一一一一你不可以说!” 她转身几乎要逃了开去,被采歌雅一个健步追上,捉住了手腕强拖回来,小鸡雏般丢在杜圣心面前:“你逃?逃就可以了吗?别以为你服侍了他十七年就足够赎罪!说给他听听,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他们又白白地废了一世,说呀!”采歌雅“兴奋”地咆哮着。此时的毒琵琶,已变成了一只犯错的小猫,任由主人打骂训教。她将脸藏在宽宽的红袖下,瘫坐在地上哑哑地挫泣。 采歌雅望着杜圣心,得意地谩声道:“杜圣心,你听好了!真正害死你小师妹岳雪梅的,不是你,也不是陆文轩,而应该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妖孽!”她冰冷的纤指狠劲地戳着毒琵琶,恨不得一用力,就将她像一颗蚂蚁般摁进泥里。 “不是的!往生册上原本不是这样写的!”毒琵琶终于奋起争辩,大声哭喊道。 “往生册?”采歌雅阴冷的目光逼视着她,仿佛听到了最令人发悚而荒诞的笑话:“你还敢提往生册?你难道不知道,往生册只要改一个字,他一生的命运就有可能被完全改变吗?” “我不是故意的一一一一一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想能留在他身边服侍他,没想过要害死岳雪梅!没想过要害他们,你胡说!你胡说!!”毒琵琶嘶声哭喊起来,神情极是激动。 杜圣心惊惑的目光猛地一阵呆滞。他的思维开始混乱,他听不懂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只隐约意识到,这两个女子的争吵中,必定掩藏着他和雪梅一生宿命的苦痛根源!——就算听不懂,他也只有使尽全力去记住她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 “我胡说?你去阎罗谷之前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不清楚?‘令主’这个名号是谁怂恿他给安上去的?若不是你的妖言蛊惑,他会不惜与天下人为敌,会在十里坡信口胡说玷污岳雪梅的名节,害得她进退两难,羞愤自尽?” 采歌雅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想必是她心底积郁已久的怨愤,双目血红,嗓音也开始变得嘶哑:“你知不知道,血玲珑丢失后,三界有多少人兴灾乐祸,眼看着他们元神重创天魂不聚!玄天圣尊为了替他们安排下这一世,冒了多大过犯,就连十殿阎罗都牵连在内!他这一世,本不在天界监察之中,原本可以瞒天过海和雪凰女完成婚礼修复受损的元神,现如今,就是因为你买通往生阴司,偷偷转世到他身边,让大家的心血又全部白废!一一一一一一” “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毒琵琶终于崩溃般紧紧捂住双耳,疯狂地甩头。 山林的野风更趋劲烈。 卷起方才被剑光削落的草屑,滴溜溜旋得漫天飞舞。 杜圣心的思绪已完全被一种无助的惶惑涨满。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闷痛,从未有过的疲惫烦恶夹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上来,视野一阵阵迷离。胸口郁郁难舒,他撰紧了右拳指甲直嵌进掌心,僵直了喉结上下疾滑,终于用力咳出了声来。 嘴里有一丝微腥的甜。一呼一吸之间,却只尝出了心头满满的苦涩。 终于回过气的时候,风已吹干了溢出眼角的泪沫。 毒琵琶的哭声渐渐低徊。采歌雅脸上的萧凉和苦涩却愈发地深浓。积郁在心头的怨愤难道只是为了伤害这个和自己一样痴情的小女孩吗?又或者,只不过是因为嫉妒,嫉妒她有那样的勇气,有那样的幸运,能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采歌雅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很可笑!她原以为击垮了毒琵琶,自己心中就会轻松快意,可此时的她依旧是个失败者,一个被自己心爱的人完完全全遗忘的可怜虫。 比起恸哭的毒琵琶,她又能骄傲多少? 她仰天喟叹着,眼眶中渐渐盈满了酸楚的泪水。她也很希望自己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札 意惶惶引颈就戮 情切切影呈前缘(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水昀芯,是栖息在仙禽界百羽仙境“静瑶水”湖岛上的一只小小灰鹭。 就像紫鸾公主说的一样,哪怕我再重新投胎十次也是没有资格和仙禽皇族的储君七公子产生交集的。 然而,偏偏就有那样的幸运,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千五百多年!我一直记得锦翎宫前那棵冰桐树淡淡冷冷的香味,记得那块为我裹伤的绒绢上的每一格花纹。 如果失去自由,就是为着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那么我欢喜,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我只向公主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让我能再见他一面,跟他说一声,哪怕永不“再见”---- ============== 静谥的崖顶,只剩下了毒琵琶幽弱的挫泣声。龙啸天远远的站着,依旧充当着一个无奈的旁观者。然而,此时的他,心绪比与杜圣心一般迷乱。 往生册?命运?转世或者轮回?这些他从来不曾相信的事真的存在吗?在某处冥冥中的背后居然真会有操纵它们的一只手? “这个叶雪梅是什么人?杜圣心是什么人?我又会是什么人?”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杜圣心的问题永远那么直接,永远不容毒琵琶回避。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不属于这儿,也很快就要离开。”采歌雅长长缓喘着答道。 “我没有问你!”杜圣心毫不客气地回绝了她,森冷的目光一寸寸投向毒琵琶。 毒琵琶蜷在地上,不敢抬头。杜圣心眼中的幽怨更加地深浓——他愿意等! 采歌雅望着僵持的两人,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水昀芯,反正要走,该说的该做的就一次了断干净!别想逃避,大王还等着我带你回去复命,你一一一一一” “我在跟她说话,你少插嘴!”杜圣心突然怒吼,吓得采歌雅立时忘了下言。 杀杀秋寒中,清晰地传来杜圣心紧握双拳的指节咯咯声。毒琵琶怆惶抬头,泪光闪烁的双眸惊怔地望着杜圣心的脸,充满着敬畏和感恩的复杂情愫。 采歌雅愤愤地瞪着这个“恶意的失忆者”,酥胸起伏更剧。她忍,一忍再忍,忍不过也得忍!回想着他前世今生带给自己的种种痴狂倾慕和难堪的羞辱,寒泪终也溢出了眼眶。 她恨恨地咬紧下唇,转过身去。 又一阵风起,浓云移遮,残残云丝眷勾着眉月,终无可依附地飘过。 明透光华泻在毒琵琶脸上。 杜圣心跨上了两步,稳稳地站在她面前,以他令主的尊范审视着这个惊恐的少女。毒琵琶长吸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她在等待令主的裁决,无论多么严酷的刑罚她都甘之如怡。 忽地,她全身不自禁地轻颤,感觉到两枚粗糙有力的手指抵着自己下颌,将她的脸用力地抬高,抬高。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杜圣心从不曾正视她的双眼。——从那颗,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心中透射出的,是深遂到淡漠的恨意!正在将她的灵魂一丝丝的剥离c镂空一一一一一一一 恐惧!却无疑是世间最幸福的恐惧!毒琵琶相信,此时此刻,既便令主那能置人于死地的双指径直插进自己咽喉——她也将无比幸福地“死”去!————比当时,倒在他的怀里幸福百倍,千倍! 蓦得,心尖一阵抽痛! 她看到,杜圣心眼中的恨意正在被一丝无奈的伤痛迅速吞噬!那种凄楚和无助,世间无人可堪救赎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杜圣心紧闭双眼挥袖转过身去:“你起来吧!” “令主!一一一一一”毒琵琶伏倒在地上,不能自抑地放声痛哭起来,她哭————几乎是生平第一次真正的哭!令主没有怪她,令主原谅了她,却无异是在她悔疚已极的心头狠狠地割了一刀。她不住地哽咽:“为什么?一一一一您一一一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杜圣心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叹道:“我相信,雪梅的死,与你无关。” “如果,一一一一如果是真的呢?真的有关呢?”毒琵琶必须大声地哭喊出来,她知道自己就快承受不住了。 采歌雅静静地听着,看着。眼中突闪出一种冷漠的鄙夷。 杜圣心沉默,紧皱双眉不动一动。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许久,他终是伸手搀住毒琵琶道:“你——愿意告诉我?” 毒琵琶不可置信地抬头,怔怔望了下杜圣心,双目大亮,胡乱抹了把泪水试图从地上站起来。采歌雅逼上一步喝道:“水昀芯!泻露天机,罪加一等,你可想清楚了!” 刹时,“千面魔女”独有的骄傲美艳回归,毒琵琶高高扬了扬下巴,收尽残泪,幽幽笑道:“我自有分寸。” 她不再理会采歌雅,深吸一口气转向杜圣心,诚挚地凝注向他的眼:“我不能说,但我可以试试让您看。您闭上眼,摒弃一切杂念,把手伸给我!” 杜圣心已有几十年未曾听到如此命令的口吻了,这也是毒琵琶唯一一次对她的令主如此地说话。但杜圣心丝毫未觉反感,望着她一脸的恳切,稍适迟疑,便将右掌平缓地伸将出去。 这只手掌,每粒指茧,每条掌纹,都牵系着毒琵琶这十七年来多少的日夜眷惦! 人望高处尊严威,谁来寒热相问? 她那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令主,让多少人不愿c不敢c不能c不可恤惜的令主,身边,又何曾有过几个知心啊? 也只有她,不知多少次地,从这只手掌中,接过他拂晓练功房的剑;夺过他寒夜百花苑的酒;扶持过它的振奋,抚慰过它的疲惫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此刻,她心中明白,这也许将是她最后一次摸触到它。是感伤,是欢喜,抑或是祝愿?————她的手终于轻轻地搭抚上去,颤抖着,情不自禁。 杜圣心长长缓了口气,依言闭上了眼脸。也许,也只有在这个女人的手掌中,他还能如此轻易地摒弃一切杂念,让自己紧绷的心愫无牵无挂地舒展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走哇!一一一一一一别再来烦我!一一一一走哇一一一一一一”一个异样熟悉的男童声音在烦躁地重复着。 不远处,一叉通体晶莹的梧桐枝上,哆嗦着一只红嘴高足的小灰鹭,稚羽丛杂的左翼上系着一条蓝色镶金琉边的丝绒锦帕。 男童的叫喊声愈来愈急,小灰鹭开始焦躁地用长嘴撕扯翼上的丝帕,黯然的眼中不时滴下泪来。紧扣腋下的绳结边缘,渗出殷红,将丝帕一角染成墨绿。 菲淡的云烟,沁着隐有隐无的香霭,满盈着这片世外仙壤。 天穹饰布着七彩霞影,吟吟梵乐飘缈天籁。 “静瑶水”一如往昔般宁澈,碧蓝的湖面倒映着天幕幻丽的虹霓,远处礁岛散落,点点黛色。水间悠游的锦鲤,穿行在琼波玉影,鳞光漾动云丝一缕缕沉淀在湖底。 天光c湖色,交相晕染,朗风不惊涟漪,映得华光,脉脉连碧。 偶有几只美丽的禽鸟,吟着低低歌鸣,悄悄掠过光影深处,向着南首一座华丽地宫厥飞行。宫厥画梁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金色楣匾,古篆着“锦翎宫”三个大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札 意惶惶引颈就戮 情切切影呈前缘(下) 此时,静瑶水边的栖羽榭台显得有些吵闹。庭院里的响动,很快便传到了百丈之外的锦翎宫。一个眉眼如画的美貌少妇摇了摇了头,绿云霓裳轻拂过云魄石砌成的走廊,香霭漫卷,带着六个衣着五彩虹衫,手持羽扇彩绦的宫娥慢慢向着这边行来。 男童似已急怒,向着碎晶沙铺就的庭院地上寻拾来一粒粒粗大的云母石,奋力掷打冰桐枝上的小灰鹭。小鹭委曲地哀鸣着跳跃闪避,却始终不愿离去。 “翼儿,你又在淘气了?”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怜嗔,男孩回过头来,绿衣少妇已来到他面前。 那男童十二三岁年纪,着一身雾蓝色镶点金绣的云袭,眉心上方,一枚橄榄形流转着彩色烟波的画钿样蓝色冠痕焕发着柔和的光芒,分外地耀目。可面容却总也晦暗不清。 “哼,它算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养着它,伤好了还赖着不走,烦人得很!”男童愤愤地嘟哝着,又一石打在小鹭身上,小鹭避让不及,终于从冰桐枝上坠下,艰难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复又跃起到桐枝上,冲着男孩不住地哀鸣。 “离开那儿!那是我的梧桐枝,就凭你这贱羽也配?还不快滚!等着被剥光那身烂毛吗?”男童粗鲁地叫骂着,少妇看着她平素温文而雅的爱子,眉梢浮起一色无奈。 她轻挥云袖,一漪星波向着小灰鹭掠过,柔声道:“好了,你说给我听,出了什么事?” 小灰鹭奋力地挥动翅膀,啾啁一阵,男童不屑地连连笑叱。灰鹭鸣啡更疾,声音时亢时低,如泣如诉。少妇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叫小芯是吗,既然你知道,何不乖乖地听话呢,伤好得差不多了就离去吧。” 小鹭焦急地长声嘶鸣了阵,少妇看看男童不屑的模样,微笑道:“翼儿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是走吧,锦翎宫不缺人侍候一一一一一” 小鹭仍想伸颈申辩些什么,男童突然冲它冷笑道:“你想的话,等能穿了衣服走路时再说!” 小鹭呆怔了一息,终于哀啁着振翅飞起,在栖羽榭台上空恋恋地盘旋,良久,才向着茫茫云海越飞越远。 男童向着小鹭飞去方向呆呆望着,脸上显出一种不舍的凄迷。少妇叹息道:“不舍得吗?那为什么要急着赶它走?” “谁说我不舍得!我一一一一一”男童正欲强辩,长廊尽头飘跃来一团紫色云霓,一个十来岁的圆脸女孩,风一般驰来,见到少妇,彬彬作礼道:“小雅见过纯姑姑皇后!” 她声音甜美,巧笑媚然,大眼骨碌碌乱转,一派天真模样。 少妇微笑迎纳。紫衣女孩起身来扫视周遭,向着男童道:“翼哥哥,那灰毛的小贱羽呢?昨天竟敢啄我,我今天非要拔光它的烂毛!”少妇闻得此言,不悦地皱了皱眉。只听男童不屑地甩手道:“我早赶它走了,你问这做什么?” 小女孩颇是失望地搠嘴道:“哼,便宜了它!”转瞬即又回过笑脸来,扯住男童衣袖道:“翼哥哥,陪我去玩儿吧。” “我没空!父皇还等我回去练功呢!”男童高高仰头,甩开女孩的手,转身消失在云烟间。小女孩呆怔良久,突地哇声大哭。 少妇无奈,只得上前去好言哄劝。柔声细语淡淡,淡淡一一一一渐渐隐去一一一一一一一 右手中指根突地一阵刺痛,毒琵琶的手倏然撤去,杜圣心恍自梦中惊醒,睁开眼来痴愕地望着她道:“这是什么意思?” 毒琵琶眼中聚起浓浓眷恋,疼惜地望着他紧锁的眉结,艰涩地笑道:“那个小男孩多像您,总是那么高傲,那么任性。每次就算做好事,也总用别人看不透的法子,苦了自已也伤害别人一一一一一” 她伸长脖子叹了口气道:“在玄天界,有很多很古老的故事,这只不过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个。那只小灰鹭在小男孩的檐栏下养了十七天的伤,就发誓一定要报答他。” “当那只小灰鹭终于修成人形,能穿衣走路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却因为触犯了仙禽界的禁忌,被贬到人间。小灰鹭不死心,居然偷偷买通了往生阴司,篡改了他的往生册,托生到他身边,希望能服侍他十七年,以报还他的十七日活命之恩。可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本该留在他身边,陪伴他一生的人,却被他的一辞戏言,生生地逼死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够了!”杜圣心忽然疲惫地截断她,惨笑道:“你该不是想告诉我,你就是那只小灰鹭?”他的脸因愤怒而开始变得狰狞: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将我当个傻子?啊!?一一一一一一”他眼中显现出的失望和恐惧,令他的声音异样地高亢。 毒琵琶没有害怕,也不怨愤,只是锥心地酸楚。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听到这样可笑的解释时都会这么愤怒的,更何况是她那从不甘受世人愚弄的令主? 她凄迷的泪眼无力地望着他,哽咽道: “是!一一一一可这的确是真的!我的本名叫水昀芯,不叫楚环秀,也不是毒琵琶。”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采歌雅:“她是我们仙禽界的紫鸾公主采歌雅,她答应帮我找到你,今后,我必须奉她为主人。”她坚定地直起脖子,一脸决绝的表神。 “呵,仙禽界?有人不做,非要说是天上飞的禽兽!那么说来,我又是什么?!”杜圣心仿佛在听着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情不自禁地缩紧了瞳孔。 “姓杜的,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别不识好歹!”采歌雅闻听他诋谤仙禽界上元神誉,恨不能狠狠骂他个痛快,终是碍于天机不可泻,只得愤愤道:“我们这次来只是想来告诉你,你的时日不多,顶多两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只希望到那时候,你还能这么地不可一世!” “我杜圣心不可一世也不只一年两年了!”杜圣心两眼寒光晰晰,残忍地咧开唇角,盯着采歌雅一字一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札 缘尽物非难留人 长空踝铃作别声(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水昀芯,也叫楚环秀。 能做为一个人身份,去人世间走一遭,是我这一千多年漫长生命中最值得骄傲和回味的经历。都说仙人的生命漫长,谁能看透,漫长本身,也是一种折磨。 一样有喜怒哀乐,人只有短短的几十年,所以他们会把这短暂的生命写满珍惜两个字。我想回到百羽仙境后,我会告诉每一个问询我的仙人: 人间界的雨雾风月,比仙境更美,人间界的喜乐悲愁,比仙境更真! 人间界,还有许许多多,仙人也无法堪破无法释怀无法超脱的感情,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作:爱!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离开。但我知道,这离别的痛苦,其本身,也包含在这千千万万种“爱”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采歌雅气乎乎地跺足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她猛地一甩大袖,赶上前抓起水昀芯的手:“走!跟我回百羽山!” “慢着!”杜圣心厉声大喝:“她是我手底下的人,哪儿也不去!”身影掠动,已拦了她去路。 今夜的杜圣心有些失控。他和采歌雅天生就似镜影中的两面,却又是水火不融的对头。几次面对这骄横任性的女子,平素里再好的“涵养”都让他难以包容。几十年来惯就的淡漠自持毁誉不惊,在今晚统统作了虚里风烟去! 采歌雅侧身蔑笑:“杜圣心,丑话我可跟你说在前头,任凭你有再高的武功,也绝不是我的对手,你最好现在就让开,免得自取其辱!” “能有这样的体验,我倒真想试试!”杜圣心微挑唇角,目光平静得骇人,森冷的笑意漾得月色也作惨然。 采歌雅竟不自觉被这笑容忡怔了去,乍一神懈,眼前人影晃动,杜圣心右手中食二指直夺眉心而来! “你——”采歌雅急怒,拧腰扣仰,疾提左掌拦切,右手兀自拽着水昀芯不放。杜圣心指法刁绝,招招挤迸她右腋。采歌雅终于烦怒,撒手甩却水昀芯,右手临空一招,大袖虚扬,手心凭空多出一柄尺许长短紫色蛾眉刺般的奇异兵刃,使一路轻凛的剑法,寒冽大起,反取杜圣心胸膛。 杜圣心指有所短,不再攻夺,变指为掌,身形步法大开大阂,将采歌雅的剑势封在掌肘之界,如何也开化不得。 采歌雅双目厉光突闪,娇喝一声,手中刺刃陡然发出骇人紫光,崖顶草木碎石旋翻疾剧。杜圣心正自惊诧,突觉双目剧胀,两耳轰响,四肢百骸全身筋络震冲剧烈,腹韵内息狂窜不能自制。 恍恍然又应过几招,自觉再难收制周身气血,狂乱中神志离乱,怆然暴起长啸一掌直进,竟不避险锋全力拍向采歌雅心脏。 采歌雅于武道修为有限,无力冲破他掌法封锁,急怒间方才使出了天元修真诸法中主攻之无上心法“玄天罡诫”,谁知杜圣心这一掌拍来,看似蛮力施为,其掌风之中竟夹杂着一股强悍无比的胚元真力,采歌雅惊觉之时,气劲诸脉已如窄小河道遭潮汐倒灌般暴涨突冲,震得她真气乱走险险走火,慌乱中撒开右掌蛾眉刺,运动玄阴真力全力拍向来掌。 “呯”地一声闷响,二人皆感对方来力之凶险,一股真力夺脉而入,双双向后跌出。采歌雅足下猛跺,无奈来力酋急,一退再退,连跌数个起落一掌拍向身旁石架将所受掌力尽数转泻,石架轰然崩碎! 杜圣心向后滑出三步,右足下挫,急欲化去掌力,谁知那道真力竟汇入他任脉之中消融得无影无踪。他自觉蹊跷,疾运真气察探内视,全身却无有一丝不适,内息较之先前更畅顺许多,心下惊惑脸上微微一呆。 采歌雅见他神色,亦是惊怔,随即面上恍然,侧身来怒瞪向他撅了樱唇气鼓鼓嗔道:“我忘了你练过悯天幻影诫,便宜你了!你功力已这般高了,还吸我的玄阴真力干什么?也不怕阴阳之气不协,冻死你!哼!” 言下之意,方才她掌下的真力竟已被杜圣心尽数吸纳,这可当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杜圣心曾被开派祖师越老子所擒,销去全部功力罚坐日月台思过。无巧不巧之下,被修罗神君和心砚大师双双所制,借其驱体以毕身功力作阴阳正邪之搏。谁知杜圣心以虚空之境,竟将二人的近三百年功力尽数吸纳。一阴一阳一正一邪一柔一刚两种功力在杜圣心体内奇异地交揉持衡,竟让他在险死之境脱出生天,功法大成。 杜圣心虽有此奇遇,却也遭受了本性离乱c日正夜邪恶的入魔之苦,能回复本性已属侥幸,自不信自己真有海纳百川之能。采歌雅的奇怪言语只作冷冷一哂,采歌雅已示战歇,朝水昀芯缓缓挺起了胸膛,一字一句道:“毒琵琶,你听着,无论你我前世今生有着什么渊源,只要我杜圣心还在这一天,就永远是你的令主!没有我的准许,哪儿也不许去。听明白了没有!” 水昀芯幽暗的双眸中亮起一色狂喜,鼻中酸楚难当,抬脸来侧转嫣腮强装着一副娇柔的笑意,凝视他双眼道:“您一一一一一您是要我留下吗?” 杜圣心点头。 “是命令,还是请求?一一一一一一一”水昀芯笑得更苦涩,眼中媚光流转,唇角挑着少女特有的娇怯。声音业已哽咽。 杜圣心低低叹了口气,柔声道:“随你喜欢。” “那就当是请求,一一一一一是令主第一次请求我啊!”她像一个抢到糖果的孩子,兴奋地喊叫着,声音更趋激动,眼中泪珠断线般滑落,一粒粒划向唇角。那唇角还挂着笑,明似清秋胶月,灿如五月榴花! 她哭得那般伤心,却又笑得那般满足。 若说这世上,哭和笑能有最完美的融合,此刻尽在这张脸上。 杜圣心心中一叹,萧索之意攀上眉间,眼前这个女子——的确已不是他阎罗谷的毒琵琶了。 痴愕间,水昀芯慢慢抬起手,细细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她开始试着轻松地笑,一步步走上前,起头不再躲避杜圣心的双眼,甜甜笑道: “谢谢您,令主!-----我会生生世世记着您的好!能听到您让我留下来,我真的好高兴。我也多么希望能继续服侍在你您身边,可我真的要走了,我不能太贪心。缘起缘灭,实非你我之力所能左右!水昀芯与您的缘份,千百年前早就尽了,毒琵琶与您的缘份,今日,也当作个了断!” 她说得那般斩钉截铁,杜圣心默默地听着,不言不动,却突然望后跌退了半步。 毒琵琶柳眉微颤,又两粒珠泪划下眼角,被她拾腕柔柔敛去,朦朦眼中渐盈起无尽骄傲的神采,侧过头来,凝视着杜圣心俊挺的鼻梁: “可是令主,我曾说过,您是我心目中的神,是真真正正的神啊!我相信,一定没有什么能难到您!时间真的不多,两年,最多只有两年了。论遇到什么困难,您都不可以放弃!”她眼中有越来越多的不安和不舍,言中有指,却始终云摭雾揽半含半吐。她已经尽力了,也许真有不可泻露的天机在阻拦着她。 “往后,能真正帮到您的人,不是我,她一直在善和门‘低艳香榭’等着您,您必须在明晚子时前赶去接她,一切自然就明白了。”她郑重的表情令杜圣心心神陡然惘乱。 ——“能帮上我的人,会是谁?难道是雪梅一一一”可此时,他的心却再不能往下沉,毒琵琶要走了,如此不舍却又如此坚决地要离他而去。他亏欠的人已经太多,怎样才能继续掩蔽自己的愧疚? 他转过头去,尽力维持他的高傲。 幽暗的崖头突响起一阵轻柔铃声,杜圣心转回头来,水昀芯自脚下拾起了一环银色的脚铃,正小心翼翼擦拭着上面的尘土,幽幽道:“令主,您还记得这串脚铃吗?我十六岁生辰那天,你亲手给我戴上的。我就要走了,临行前,您还能不能再为我戴一次?”她抬起头来,企意地望着他,缓缓提起了红色的裙纱,露出纤秀的脚踝,小心翼翼向他伸出了右腿。 杜圣心垂目望着这幕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木然地立着。 他双拳紧握,呼吸业已停滞,突地扬起头来:“你都要走了,还戴这串脚铃作什么!” 他的声音微颤,有藏不住的幽怨和愤忿,音调也不自觉地高亢起来:“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给你戴这串脚铃!” “知道。”水昀芯很是自豪地笑:“不就是为了防我去百花苑糟贱你的花嘛。只要听到铃响,您就知道是我又来偷摘您的花儿了。” 她爱抚着它轴环上七个小小的五彩铃铛,划落的泪珠漫过笑涡:“可是,您种的那些花儿,实在是太美了!就算您给我浑身挂满镣铐,我还是管不住自己呀!——那个时候,我常常想,您的那些花儿就是专门为我种的一一一一一一一”她凄迷地停了停: “直到那一天,岳雪梅来到阎罗谷,我才知道,那些花儿不是我的-----您,也不是我的!所以我收起了这串铃铛,一直好好藏着。这是你唯一送给我的东西,真真正正属于我的!”她说得那般凄伤动情,采歌雅也情不自禁地为她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札 缘尽物非难留人 长空踝铃作别声(下) 海潮伴风,隐隐送来一阵强抑的抽气声。杜圣心垂落袖中的左拳不意地攥紧,胸膛微微抽震。 “就这一一一一一最后一一一一个要求,您一一一一都不能答应吗?”毒琵琶企望着他,将脚铃向前递出。 杜圣心长长喘了口气,使尽平生之力点了点头:“好,再给你戴上。”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从她手中接过那串被岁月的遗憾剥蚀得印痕斑斑的脚铃。在她如火的裙衫下蹲下了他高傲的身架。 十七年的寒热相询,十七年的恩痛怨愁,都将在铃环再次扣下的刹那消匿净尽! 杜圣心心底的欠疚也在那一刹坦露无掩,他双手紧紧握着铃环久久不敢松开,他知道,只要他一松手,毒琵琶就会和这串脚铃一起消失。 虽只是一刹那间的犹豫不舍,对于水昀芯来说,已是莫大的欢喜。她咬牙收回了右腿,疾转身而去。 杜圣心辖然起身:“你一定要走?” “是!----但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我会在百羽山等您回来。”水昀芯不敢回头,伸长脖子强控住泪意,疾步回到采歌雅身边:“公主,我们走吧。” 采歌雅望着她红涨的眼,叹口气道:“还真是个痴情的傻丫头啊!”她拉起水昀芯,转身向着无涯海走去。 杜圣心立在原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错身之际,采歌雅突然冲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你逃不了,总有一天,你会把他还给我的!”她转回身去,望着长空狂笑数声,突又对远在丈外的龙啸天道:“我差点忘了,也有你的一份,好自为之吧!” 龙啸天皱眉不解,正欲拦上前去,眼前夜色中忽漾起一阵无形涟漪,他神情微凛,便见一紫一灰两团光影烁起,刹那工夫,将二女紧紧裹起。 杜圣心睁开眼,向着苍茫四合的崖顶忡怔环顾,哪里还有二女的踪影。 渺然中,长空传来一阵轻悠铃响,杜圣心奔前几步,向着崖头极目望去,一只翼展丈余的紫色大鸟自远处翩然掠过,青冠朱喙,尺余长耀目的紫色尾翎,扑扇着青绿色的翼。其后,低低随着一只朱颈长腿的灰色鹭雁,右腿上系着一环银色小铃,流连在他二人头顶徘徊盘旋。 须臾,前方响起一声悠长清啸,婉音妙韵响彻云霄,声带责怨催促之感。小灰鹭不敢逗留,朝着二人叽叽哀啾数声,上下几个扑落,追着那紫色大鸟,向着月影婆娑的云海深处渐行渐远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寒意袭衣,涛声依稀,海天那头渐露了一抹晨白,玫丽的朝晖那处,依旧环徊着悠悠的铃响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真想不到,原来毒琵琶,竟对杜圣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陆少秋轻叹一声,望着白玉郎想说点轻松的话,却终觉无言可续。云凤深有感触地道:“那样分别,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其实毒琵琶也是个很好的人,在阎罗谷的那些日子,我总觉得她面对令主也过得很是辛苦。很多话,近在咫尺也说不出口,现如今,能这般对心爱的人敞开了心怀,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 她本是为毒琵琶讨情,无意中又想到自己与少秋之间的种种艰涩,幽幽地望了他一眼,沉下头去。 陆少秋听出了她言外之音,却佯装不察,见她依旧“令主令主”地老惦着杜圣心,心头无端地一阵烦闷。左右无所适从,冲白玉郎道:“对了玉郎,我听云凤说,毒琵琶是为了救你爹,被你们梦婵宫的问天娇用毒针刺死的。真有这样的事?” 龙啸天眉头急皱,心中大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少秋见白玉朗面有晦涩,也觉自己失言,忙拍了拍自己后脑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一一一一我一一一我不知是怎么地一一一一一” “没什么。”白玉郎淡淡一笑,喝了一小口酒,抬首望龙啸天道:“后来呢?你们去善和门了? 龙啸天摇头道:“离开无涯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等我们回到妩烟楼,发现琵琶雅筑已经人去楼空,正有新来的chang寮在接换招牌,里外侍候的丫环龟奴也都是生面孔,昨夜之事仿佛只不过黄梁一梦。 我们打听到善和门的所在,想先找家客栈小憩一下,来的正是这安来居。谁知还没过晌午,就有一邦旧朋友找上门来寻仇,我和他们干了一仗,等回过神来,已不见了杜圣心的踪影。” “他会去了哪儿?”白玉郎忍不住为父亲担心,冲口道:“善和门吗?” “应该是吧,毒琵琶说有人在那儿等他,他一定会去的。” “那你怎么不一起去?”陆少秋不解地问道。 龙啸天笑笑:“那些是他的私事,我没兴趣管。他若有个什么动静,很快就会遍知江湖,我在这儿给自己寻些事做,坐等消息就好。只是我没想到,杜圣心好像已经忘了我,等来的倒是你们三个。”他颇是沮丧地为自己倒着酒。陆少秋眨眼道:“怎么,你好像不高兴见到我们?” “在玄天界,没什么事是值得高兴的。” “我不觉得呀,”陆少秋不以为然:“这儿和人世也没什么两样嘛一一一一一” 龙啸天凝眉,突然沉声道:“少秋,你该庆幸,江湖上真正的险恶,你都还没见识过!” “哦?一一一一一”陆少秋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和杜圣心纠斗所遇的种种艰险,蛮不以为然地摇头笑笑,故意扯开话题:“对了,你刚才说,在这儿给自己寻些事做,做些什么?” 龙啸天突然鄙夷地瞟了眼楼栏下的柜台,淡淡道:“你们不觉得这家客栈有些蹊跷?” 三人微愕,陆少秋皱眉道:“你的意思一一一一一这是家黑店?” 龙啸天轻哼鼻息:“这家的掌柜姓金,不是个老实的生意人,那小二全福和四六儿,是他强买来抵债的伙计,常被掌柜唆使欺弄过往的住客。那天全福来取洗换衣裳,想抠杜圣心腰封上的一块冰泠玉魄,正好被我撞见,教训了他们主仆。这几天里我天天盯着他们,倒也安份了不少。” “冰泠玉魄是什么?”陆少秋问道。 云凤侧头笑道:“冰泠玉魄是梦婵宫独产的一种矿玉,是定神辟邪的吉祥物,佩在身上,能驱体秽,活气血,碾碎了和酒服用,还能辅愈内伤。说是矿石,却是活物,每天都会慢慢长大,只是百年难养得几两,是梦婵宫的镇宫四宝之一哦。” 她在梦婵宫小住数日,经玉郎介绍,熟识得宫中一切,对镇宫四宝也如数家珍。白玉郎听得她言,脸露欢欣之色,陆少秋见了,郁郁地嘟哝道:“想不到,梦婵宫还有这样的稀罕物。”他回转来朝龙啸天道:“怪不得那小二哥说你打了客人还打掌柜,凶悍得很。” 龙啸天细察他三人的别扭情致,叹息道:“这样的毛头小贼,小惩一下也便够了,我只是借这个由头蹬守在这儿闲磨日子,得空出去打听一下外面的事情。” “有没有我爹的消息?”白玉郎忍不住问道。 “我听人说,有个新来的狂徒,搅了善和门门主霍佳嵛的婚礼,还杀了右护法傅青城,掳了新娘不知去向。不知道和杜圣心有没有关系。” “掳走新娘?一一一一一这可不像是杜圣心会干的吧!”陆少秋抿紧下巴,皱眉笑道。 龙啸天垂眼桌上,想起了什么般冷笑喃喃:“谁说不一定?” “嗳一一一一你们几位,你们这这一一一一一这这是干什么呀?”三人听得他言正感惊疑,楼堂外突响起田六儿木讷讷的喊叫声,紧接着门廊外一窝蜂地涌进十数个头扎白头巾,身着白色短套的汉子。 一个凸额凹颧,乱须满腮,猿猴面象的黑脸壮汉瞪着牛铃大眼横步跨进门来。抖开狗皮袍衫襟子,露出乌黑一胸体毛,阴狠狠扫视堂厅,突地大声吼道: “磨蹭什么,还不给我搜!” 他鹫噪般的粗哑嗓音未落,七八个当先的白衣丁卒挥舞手中刀剑胡乱驱赶堂中食客,另有十数人径直向楼梯冲上,立时间鸡飞狗走,食客惊起四散。 缩在柜台下的金掌柜急忙抓了一把散碎银两,拦上前塞向大胡子怀里,不迭地求告道:“费大爷,费大爷!您高抬贵首,切莫惊扰了小店的生意!” 安来居所在的万盛南街,及对面北街皆为善和门辖区,然而西南却临任家湾,为曳云山庄之所在。 这大胡汉正是任家湾曳云山庄的护院统领费炳,仗着山庄的势力,平日里常带一邦痞子丁卒,在西南两大街道店铺寻衅扰事,诈索钱银酒饭。 金掌柜满以为破财免灾,依常打发他们些“心疼钱”便罢。谁知费炳狠瞪了他一眼,抬手攘开他道:“滚开!惹急了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札 得重逢喜极而泣 复往生苦尽甘来(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田六儿,天阳属原天生魂。 十五岁的时候,被我那爱赌钱的爹抵给金掌柜,当了安来居客栈的伙计。 这是我在玄天界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天,然不知道我们天阳出生的生魂,能不能叫做“一辈子”,但好歹,我这二十七年,也算是活了一回吧。 我生得不聪明,没识得几个字,都说玄天界的生魂恶多善少,可我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也总会对你好。 今天,当所有人都喊着让我赶紧许愿的时候,我真觉得,我是这玄天界最最有福气的人! 凶巴巴的龙大爷c能为我大哭的金掌柜和小福子c漂亮的小姐小哥儿们;来来往往的行脚客人,吵吵嚷嚷的街店口;偶尔来打打架砸烂桌椅家什的大侠大爷们;还有厨房里的隔夜饭菜,后院刚孵下来的小鸡仔儿——六儿会想你们的! --------------- 金掌柜在天阳南街营生多年,心知这恶霸言出必践,哪还敢再有非议,只吓得两膝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说话间,十余丁卒已奔上了楼梯中段的叉台,田六儿鲁钝憨直,急急从楼上跑下,大张双臂摆开粗大身架将领头数人堵住:“楼一一一楼上客房已经满了,你—你们不能惊扰了客人!” 那队丁卒领班之人姓江名钟,见迎头上来一个圆头小眼的二愣小子,心中暗是好笑,挥刀吓唬他道: “让开!挡大爷的道!” “我一一一一我说过了,一一一一你一一一一你们不能上去,你没听见哪!”田六儿瞧着他手上的刀,心下有点儿怯了,但仍执犟地挺起胸,红着脸嚷嚷。 楼下费炳焦燥难忍,朝楼梯泼口大骂:“江钟你个龟孙,他罗嗦什么!给我把这傻子往死里打!”他吼声未落,梯上众丁一涌而上,三个汉子将田六儿按倒在地,狂拳乱脚一顿好打。其余众人冲上楼来,立时间四厢群客呼天抢地乱作一团。 几名丁卒奔进南厢来喝道:“看你们几个面生,哪儿来的?”陆少秋正愁没着落教训这邦恶贼,立时便要窜起,听时对栏天字厢人声噪动,一人大嚷道:“费统领,在这儿呢!” “是吗?”楼下费炳接话,三两步跨上楼来。他练得一身刚硬外功,身架硕重,踏得楼板咣咣打颤。刚踏上叉台,浑身血污的四六儿试图爬起,昏噩中伸来血淋淋一只手掌,想攀住他脚踝借力,费炳勃然大怒:“死开些!”飞起一脚,将他破絮败什般踹出楼栏,实实摔落在青石地上。 陆少秋与白玉郎同时震怒,急要离座,龙啸天朝他二人连使眼色,让他们暂缓行事。 “放开我,我自己走!”一个倔强的女子声音自天字二号房中响起。众人循声望间,一个十八(河蟹)九岁样貌,怒目薄唇,髻环零乱的美貌女子被其后两名丁卒推搡着冲跌出门槛。门外两名丁卒左右抢上紧紧箍住其臂膀。另一人掐住她苍白的下颌将她的脸抬到费炳面前。 “呵呵,龙香洗,我们又见面了一一一一一”费炳冷笑。 冷不妨女子双唇抿动,一口涶沫猛地喷到费炳脸上:“费炳,我咒你,我咒你永不超生!” 费炳皱起眉鼻,五管缩成一堆。良久睁开眼来叽地怪笑,用力抹了把脸面,突地扬起大掌,狠狠掴在女子脸上:“叫你嘴硬!” 他扑上前双手紧拽她襟边,两下里一扯,刺耳帛裂声中,女子单薄的松绒花袄襟开领断露出里内腥红的绣花裹胸。女子尖声惊叫,奋力挣起双手掩盖,无奈双臂被制,动弹不得。费炳狞笑着凑近她凄惶的脸: “告诉你,进了玉女阁,再是三贞九烈也没用!你既然不愿从我,让你去服侍杜先生,那是你的造化,你也敢跑?——我叫你跑!叫你跑!跑!我叫你跑!”他正反开弓,巴掌声接连响起,将女子打得惨叫不绝。 陆少秋再也看不下去,愤愤然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欺侮一个弱质女子!” “她是曳云山庄玉女阁的逃姬。”龙啸天叹息道:“听说任曳云养了很多能歌善舞的处子作禁脔,专供门下的幕客淫乐,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玉女阁的人。” “逃姬也得帮!”白玉郎再也按捺不住,抬身间,伴着凄历哭号那名唤香洗的女子已被一邦白衣人拖架着下了楼梯。推攘喝骂,疾向门外。金掌柜一路讨饶求告地跟了出去。 陆少秋与白玉郎正待追去,突听那女子大声喊道:“白姑娘!白姑娘救我,快救救我!” “嗯?什么人!一一一一一” “呛——叮叮叮----” 紧接着,一阵混乱的呼喝叫骂c兵刃拳脚之声乒乓响起。西斜的日光映了几团混杂的人影在门廊外蠕蠕而动,那邦白衣人竟不知是被谁人截了在门外。 蓦得,方才夹在人群中出了门去的金掌柜长声惨叫,被人直掼进店来。全福等几个伙工,急忙上前扶他。却见他跌得鼻青脸肿,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没法做了,这生意没法做了!我生前是造了什么孽呀~~~” 边门山震般轰轰直响,又有几名兵卒惨呼着被摔在门上,撞得酥烂的门架卟卟打晃,上头的陈年土垢蒙头盖脸下起了“灰雪”。 乍望门外,不时见得幢幢人影在窄窄的的门框间左右飞渡,惨呼声不绝。百余斤的汉子,竟被人麻包般四下抛飞。 “打得好,打得好!哈哈哈司马大哥,打得他们满地爬!”猛然间,一个少女银铃般兴奋的欢呼自门外传来,白玉郎浑身震动:“小婵,是小婵?” “是啊,好像是玉婵的声音!”云凤吱喃声中,白玉郎已冲向了楼梯,三人紧随其后。 “你一一一你们等着,等着!”每次铩羽而逃的丧家犬仿佛都会说这样的话。 “快滚吧,多叫些人来,本姑娘在这儿等你们呀!”随着少女骄傲的欢呼,那伙丁卒骂骂咧咧奔向街道,转瞬没了踪影。 “小姐姐,你没事吧?” “小婵,妹妹!”白玉郎冲下楼梯,迎面撞见一男一女两个江湖客挽着哀泣的女子走进店堂来。 那三十余数,依旧不改一身清洌英骨的小胡子男人,正是“江南公子一剑翻天地”司马青云。他身后面若桃瓣,凤眼俊鼻,容貌酷似杜圣心的垂髫少女,却不是白玉婵还会是谁? 这一重面,匆匆才数日,却已是隔世。兄妹二人乍一相见,俱各惊得呆了。白玉婵又惊又喜,眼中泪光闪动,扑上前扯住兄长哭喊道:“哥哥,是你?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她哭着大笑,边笑边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双臂颤抖,情绪极是激动。 司马青云望着玉郎身后随来的众人,更是张嘴难呼,呆怔住了。陆少秋打诨他道:“喂,怎么了司马青云?才几天不见,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少秋,云凤姑娘?你们,你们怎么也一一一一一一” 陆少秋耸了耸肩颇不以为然地摇头叹道:“你是今天第二个说这话的人。” “小婵,别哭了,总算大家都会到了一起,你怎么哭呢?”云凤上前细声安慰玉婵。 白玉婵自兄长怀中挺起身来,哀怨地望向她道:“见到亲人固然是好,可谁愿意在这鬼地方见到亲人哪?可是小婵的亲人和朋友都在这儿了,凤姐,小婵心里好难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札 得重逢喜极而泣 复往生苦尽甘来(下) 白玉婵自兄长怀中挺起身来,哀怨地望向她道:“见到亲人固然是好,可谁愿意在这鬼地方见到亲人哪?可是小婵的亲人和朋友都在这儿了,凤姐,小婵心里好难过啊!” 她转扑进云凤怀里大哭。陆少秋与白玉婵并不熟络,见她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心里只觉诧异。云凤听得她言,轻拍她肩膀柔声问道:“如此说来,你还见着你爹娘了?” 白玉婵抽噎着点了点头。司马青云道:“玉婵为了我,和杜圣心大吵了一架,负气跑了出来,正满心委屈呢。” 陆少秋并不知悉杜圣心父女间的纠葛,不禁惑然道:“这几天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说来话长。”司马青云一脸的忧郁,转向堂中道:“这位店小二伤得不轻,先过去看看他吧。” 众人来到楼梯边,已见几个满身油污的厨夫围簇着全福怀里奄奄一息的田六儿,不止地哀哭。金掌柜挣扎着爬上来抓着田六儿的手怨声道: “傻六儿,你怎么就傻不出头呢,那帮强盗胎子你也敢惹?你真是白死了也活该啊!” 田六儿痴笑道:“六儿是掌柜您一一一一一带大的,只要店一一一没事,掌柜的一一一没事,就好。六儿没死过,一一一一一一死一回也值!一一一”他浑身抽搐,口中不住地涌出血来,众人无助地哀嚎。掌柜悲愤地捶胸顿足道:“你去死,死了就不用服我的管,死了就没人再骂你傻!——你是傻,可你若死了,谁还来挨我骂呀!”他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全福也垂泪悲声道:“六儿,你放心,你不会死的,你的命比我硬,一定不会有事的。” “呵一一一一一一是吗?你老说我是天阳生的末世生魂一一一一一一命贱,一一一一一一怎会比你好了?”田六儿依然与他执着这些意气之争。 全福心中难过过已极,斥笑他道:“你还真傻呀,我在人间才活到十六岁,你生在天阳都长了二十七了,我打马都追不上你才骗的你。” “真的?”田六儿欢喜而笑,脸上表情却越见痛苦。他战抖着一把捉住全福的手,转头望了望龙啸天等人,声音渐渐微弱道: “小一一一一小福子,龙大侠他们一一一一一都是好人,玄天界的好人,还是很多的,你要劝劝掌柜的,别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好好营生一一一一一一”他眼中的神采渐渐微弱,忽然间,众人眼前一晕,一粒粒晶雪般莹亮的光珠,直如一串蟹虫吐浮的水泡,自田六儿渐渐脱力的手足四肢上袅袅升起,立时便见他四肢渐渐淡成透明状。 全福怔愕半晌,突而兴奋地破涕为笑,紧紧搂了田六儿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六儿!六儿快许愿,你可以投胎到人间去了,快许愿,快许愿!” 那些水泡,不断升融着田六儿的身体,也不断升融着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希望。金掌柜满目惊羡地望着那些水泡,渐渐张大了嘴。 “龙大哥,那是什么?”云凤怔愕问道。 “这个小二是为了保护店客而死,积下了冥德,可以去人间投胎了。在化为这些水泡前许个愿,还可以实现他为人一世的愿望。”司马青云这几天来悉知了不少玄天界的诀奥,也不禁为田六儿高兴道。 “不是说,玄天界的生魂不得投胎的吗?” “还清了欠债,积够了冥德就可以了。听他们说,他是天阳生的原天生魂,债孽本就轻。” “喂!再坚持一会儿,等许完了愿再死啊。”白玉婵高声笑喊道。 “对,快许愿!”众店伙一起呼喊。田六儿的下半身子已褪淡似水,只隐隐可见一个轮廓,听得众人的呼喊,忡怔半晌,眼中现出振奋的神采来,一字字喊道:“我一一一一我想做个聪明人!” 他许愿终歇,面容身形也消淡净尽,众店伙止住了悲伤,目送他最后一抹水样的身影散进空气中去,许久地不敢移动,生怕田六儿在某个虚无的空间受到惊扰。 “玄天界的生魂,真是在一个水的世界中吗?”云凤追寻着空气中渐渐消失的水泡,自言自语道。 过得许久,众人渐渐散去,全福搀起了恍惚的金掌柜。云凤听那女子一直在玉婵身后嘤嘤地哭泣,问玉婵道:“玉婵,这位姑娘是谁呀?” “她一一一一一”小婵侧头来思忆良久,苦笑道:“在曳云山庄见过,我也记不清了。”她转向女子问道:“小姐姐莫哭,那些恶人,怎地要捉你呀?” 女子皱眉数度,嚅嗫道:“我叫龙香洗,是那天被费炳绑来,送给杜先生的呀。” “啊——我记起来了,怪不得这么面熟!”白玉婵跺足呼道。香洗凄声道:“奴家命苦,生前被继父卖到青楼,只因不愿接客,被鸨母毒打至死。谁知刚到了玄天界,便落入费炳手中。他将我骗进了玉女阁,逼我就范于他,幸好被杜先生撞见,他想讨好杜先生,就将我送给了他。可杜夫人生得温柔美貌,杜先生不屑奴家,暗地里给了我一些银两放我出来,谁想费炳那畜牲紧追着不放。白姑娘,我好害怕,哪儿也不敢去了,你带上我吧,我当牛作马伺候你!” 她说着又要向玉婵下跪,急得玉婵不知所措。 龙啸天一直分外留意地观望着香洗,此时清楚地见得她的容貌,竟不知何故呆呆出了神。陆少秋见得异样,不怀好意地攘了他一把,龙啸天猛地回过神来朝玉婵问道:“她说的,是杜圣心?” 白玉婵晦涩地点了点头。龙啸天眨眼道:“杜圣心不是去了善和门吗?怎的又做了曳云山庄的幕客?” “说来话长。眼下只怕不宜在此久留。”司马青云警慎地望了望门外:“费炳最是卑鄙,只怕他真会反扑回来。” “哈,司马青云何时变得这么胆小?”陆少秋笑斥他。 “怕倒不是,只不过,安来居这几天里太惹眼了。”龙啸天与司马青云向来有一种莫铬的默契,眼望着香洗叹口气道。陆少秋眼珠骨碌碌转动,望着龙啸天和香洗二人,暗暗笑得暧昧。 小婵握着香洗的手道:“不用怕,小姐姐,既是这样,你与我们一起走吧。” 龙啸天自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偿付几日来的欠账,掌柜的推托不过,也只好收了。一行人再不留停,出了安来居,循街北行,不觉已出南街口。 云凤握着白玉婵的手道:“小婵,这几天里,你们还好吧” “还好,”白玉婵望了望司马青云:“这几天里,多亏有司马大哥在。” “你们是怎的到了玄天界的也是从玄天道进来的吗”云凤问道 白玉婵茫然摇头道:“记不太清楚了,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玄天界了。” 司马青云道:“小婵离魂时看到自己的尸身受了点惊吓,一直混混沌沌地。我们被往生阴司领进了玄天道就一直往前走,只遇到一个老婆婆硬要我们去她家坐坐,我没理睬,她居然就放了一条狗来咬。我拉着小婵一口气冲出玄天道,发现身在善和门崇礼门外的大街上。” “嗯,”白玉婵点头道:“那儿有一个花市,有好多卖花草的摊子。司马大哥替我去讨水喝,让我在路边等。一会儿过来一个老人家,拿了束奇怪的蓝色花儿问我要不要,我一闻到那花的香味就连打喷嚏。” “你也对花香过敏吗”龙啸天突然问道。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白玉婵侥有兴趣地追问。 “杜圣心有这个病,每年三月,花儿开得最盛的时候,他老是会不舒服。” “那他还种那么多花真是奇怪!”陆少秋嘟哝了一句。白玉婵接着道:“那种花儿叫‘处子蓝’,少男少女闻到它的香味都会打喷嚏的。”云凤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那个老伯就一直对着我怪怪地笑,我又闻到一种很浓的花香味,突然就两眼一昏失去知觉了。”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闻到了一种花香味一一一一一一”陆少秋半开玩笑地插话道,正说着,龙啸天倏地打了个趔趄,软膝跪倒在地。众人一怔神间,齐齐感到头脑虚浮,神志渐渐迷离。 “怎么可能?我好像一一一一一中了毒”陆少秋跌退到巷道边,靠着墙不信地瞪大了眼。 “不好,是‘生魂笑’!大家捏住鼻子,不要闻呀!”龙香洗惊恐声中,众人已纷纷失了自持,歪歪倒倒坐了一地。 “已经太迟了!一一一一”嘎笑声起,前方小巷道内冲出十几个执刀的白衣丁卒迅即将众人围住。龙啸天急运内力控制住心神,岂料血气倒冲头颅,立时昏死过去。 “呵呵,越是运功就昏得越快,真是有趣呀!”一张得意的猿猴脸蛋赫然出现。龙香洗怒冲冲喝道:“费炳,果然是你!” “咦,你怎么还不倒莫非你不是入世属的生魂——哦,我忘了,你不会武功!”费炳眯眼大笑,肆无忌惮地逼近。龙香洗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众人,颤声道:“你一一一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杜先生的亲人朋友,你敢!” 费炳猛听到杜先生三字,脸色蓦得阴沉下来,双眼闪出异样的寒光:“你看我敢不敢!” “哦,是吗”身后,突接来一个轻轻的笑声。费炳的笑脸立时僵住!白衣丁卒个个瞪向费炳身后,神情怆惶至极。 “令主?”云凤握着白玉婵臂膀的手不自禁地一阵震颤,激动的惊呼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然矗立在西街拐角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札 梦难醒颠狂今生 情难舍两望迷离(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是上官云凤。 今天是我们来到玄天界的第一天。见到了很多生前的朋友,也听到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悲伤。 司马青云后来说:玄天界人的心态,和在人世时有很大的差别。也许我们刚来,还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但是,今天每一个见到我们的人各自不同的神情,都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龙啸天的惊诧突愕c玉婵的既喜既悲,最激动的是杜圣心,他那种恐惧c愤怒c又伤心的表情,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不曾见到过。短短一刹间,他整个人都好似发了疯。 我很想知道,这几天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杜圣心会变成这样?而一直被伤他伤害着的司马青云,却会甘愿回到他身边,做一条“最最忠心的狗”? 玉郎决定和陆少秋一起离开,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是回到杜圣心身边,继续做岳雪梅的影子?还是该勇敢地和陆少秋去寻找“没有明天的明天”? 我相信这一切只是个恶梦,可这恶梦何时才会醒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杜一一一一一一杜圣心?”费炳脊背麻木冰凉,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慢慢逼近,早已骇得移不动半步。 四下丁卒惊颤不已,不住地后退。 “杜先生?一一一一一一一啊,杜先生!”龙香洗惊恻半晌,声作哑颤冲奔上前扑跪于地,方才面对穷凶极恶的费炳毫不怯退的姑娘,顷刻哭作泪人模样。 来人锦袍雪立,长袖掩及指尖缓背于身后,自成一派清贵威严。狭长凤眼冷漠间隐了淡淡怒意,正是杜圣心。 “你做得很好!一一一一一一既是这样,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哪儿也不用去了。”杜圣心低眸看了眼伏地痛哭的龙香洗,轻轻点了点头。 “是!多谢杜先生!多谢杜先生!”龙香洗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道谢磕头。杜圣心漠然越过了她,一步步向前逼近。 费炳冷汗早已湿了一背,惊恐地望望身后已退出数步的兵卒,怎奈自己已是隼翼之荫兔,猫扑之疲鼠!自知避无可避,横竖不过一死,忽而双目一凛,大吼着挥爪向杜圣心左肩抓出。 眼前白影闪掠,掌下歪滑,一股无形大力推撞着他整个身子向后跌退出去,左肩一酸,已被一只大掌稳稳拿住,立时麻痹了半身动弹不得。 “解药交出来!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杜圣心淡漠地望向左前虚空,一字字吐道。费炳紧咬颌关,怨毒地横瞪着他。方这一滞,杜圣心唇角微扬,一丝内力催进,费炳肩井及至气海诸脉酸痛难当额头汗珠越滚越粗,终是惨呼出声:“我给!一一一我给解药!” 杜圣心松手,将他往后搡了出去。 费炳狼狈而瑟,终是不敢妄动,勉力自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瓷瓶。不情不愿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杜圣心,方才拔去瓶口蜡塞,迎风扬了数扬。 一团菲黄烟雾飘散开来,众人旋即神识转明,精气心力慢慢回复过来。 “你可以走了。”杜圣心话音刚落,稍远那邦庄丁如闻敕令,怆惶往后巷逃散,乱曳的兵器磕撞得叮当大响。 费炳退了两步,愤愤耸了耸肩理整衣袍,怨毒地轩了轩唇角,转身大步而去。 街后人声传来,巷道这头,蓦然寂落。 “小婵,跟爹回一一一一一一一”杜圣心侧转过身,声带疲色,缓缓搜视纷乱的人群,目光猛地凝滞在一处。 “云凤?”他声音惊颤,双眼悲恸地扫滑过众人:“陆少秋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玉郎?!一一一一” 众人方自缓转神来,听得他惊哑悲绝的声音俱各怔了,下意识互望了几眼。却见杜圣心全身僵直着突突战颤,眉梁唇角不住地抽动,双拳咯咯紧缩,望后连挫数步,嘶声低呼:“怎么会这样?你们,一一一一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眼中填塞着绝望的恐惧,眼眶血红,双睑却僵住般怎也不能眨合,任凭泪水刺激着眼腺辣辣地漫出。 众人皆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了! 杜圣心在哭? 没血没泪的杜圣心脸上大颗大颗地滚着泪珠? “为什么这样!”未及众人起身,陡听得杜圣心一声暴喝,一团白影直扑众人头顶。 “不要啊爹!”白玉郎窜起拦截,却已是迟了一步,杜圣心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扼住了陆少秋咽喉。陆少秋脑中一空,双脚已离地而起,被拎破布偶般拖起来狠狠推撞在壁上。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为什么!我费了多少心血?什么都可以放弃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不争气,为什么还会来这里!”杜圣心脸庞极度痛苦地扭作一团,嘶哑高亢的嗓音浑沌难辩,神志已近癫狂。 陆少秋被扼得舌喉相粘两眼直翻,双脚脚尖努力下掂却始终够不着地面,心中惊惧已极,眼前光影白幻离乱,耳闻目视渐不支心力,只余两手糊乱撕拨着杜圣心肩膀。 “爹,您放下少秋!”白玉郎扑身上来扯住父亲衣袂,跪在地上哀求。 “你让开!”杜圣心嘶吼着飞起一脚将白玉郎踹开,白玉郎下意识地反弹上去,紧紧抱住他双腿:“爹,您怎么了,您不要这样!” 白玉婵突而哇声大哭,实实跪在地上:“爹!小婵知道错了!我听您的话跟您回去以后再也不顶撞您了,您不要这样!----求您,您不能激动,您控制住自己!不要这样,不要吓我啊爹——”她说到后面,竟如方才香洗一般匍匐于地,不住地磕头,越磕越快,惊恐得仿佛一停下来所有人的性命都会悬于危发。 上官云凤胸口剧痛如锤击,呆呆地望着面前疯狂地人们,蜷倒在地上无助地发抖。 “杜圣心,快住手!”闪瞬,众人身边又多出一人,挥掌向杜圣心后颈扫到。掌风刚历势威力猛,杜圣心辩得分明下意识返手来一掌,两下里双掌相接,“砰”地一声,杜圣心终于撒手丢开了陆少秋,愤愤地瞪着挺身而进的龙啸天。 众人不知龙啸天是何时醒转过来,见他陡然出现解围,俱是心头一喜。 “师兄,你冷静点!”龙啸天闪步斜切上来挡去了陆少秋和众人视线,伸掌紧握住杜圣心肩膀,皱眉低低叹道:“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事已至此,气急无用。一一一从长计议吧一一一”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说着旁人听不分明的话,一脸的郑重表情。 杜圣心气息已乱,勉力抬头瞄了龙啸天一眼,脱力般向后重重靠在壁上。面容惨败已极,惘惑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生硬硬紧紧合上了眼睑。 陆少秋跌坐地上大口吸气,怨愤地瞪视着杜圣心不住地哽咽咳嗽。众人亦是诧异,浑不知方才何以会出现如此突兀的一幕,面前这人,浑不似他们熟识的那个杜圣心。 在他们映像中,杜圣心只会淡淡冷冷地笑着,挥挥衣袖般轻巧地作出令众人疲于奔命的决断,掀起武林的腥风血雨! 上官云凤半晌才控制住自己麻木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她面前有两个需要她抚慰的男人,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看过来,看她会走向哪一个。 可云凤退缩着,怎也迈不开步去。她很想去看看陆少秋,眼睛却无力从杜圣心身上移开。她无法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更加无法理解杜圣心说的话。 方才刚见到杜圣心的一刹,她是打心底里地欣喜。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许许多多的枝末细节,陆少秋想不明白,可她想过! 她记得杜圣心千方百计阻止陆少秋学武,却亲自教她武功;记得他扣留连小君与陆少秋交换血兰,却把血兰交托给自己保管;记得他口中劝自己放弃下到荒谷搜救落崖的陆少秋,却因为担心自己和小君,亲下谷底;她还曾亲许婚约以死相胁,逼迫杜圣心把心剑归还给少秋,更在陆少秋心灰意懒一心求死的时候跪求他的相助;她更记得,杜圣心三掌重伤白玉郎,却最终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节而放自己自由;还有七日前离合谷最后一战那天,杜圣心临死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一一一一 所有有关她和陆少秋的一切,杜圣心都那般不情不愿参与了,却始终不离不弃的守护着。直到自己彷徨难安,直到少秋怨愤难平,直到她笑,直到他死!一一一一一 满以为,经过了一番生死取舍的洗礼,杜圣心早已放下。他本就是个智者,善恶一念,情义两肩。别后的重逢,该多的是相互的祝福和理解,可谁知眼前的他,似乎比从前更疯狂!更可怕! 她不知道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仿佛她所知的一切,从中间断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将她陷在无边的不安和恐惧中。所有曾想象的重逢时的情景,刹那间完全崩散! 崩散成空白一片! 她痴愣地望着杜圣心,已忘记了呼吸!——或许,是被一种压抑的感觉逼迫得无法呼吸! “云凤,别来一一一一一一一还好吗?”无措中,杜圣心已抢先开了口,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仿佛同时从一个梦魇中醒来。 杜圣心的眼神已回复到往日的淡然中,只时那种淡漠,充满了灰暗的疲惫。 “我一一一一一”上官云凤颤栗着,艰难地缓过呼吸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心里突涌上一阵失控的酸楚,摇头道:“我一一一一我不知道。” 杜圣心叹了口气,惨然笑道:“你每次见到我,都这么不高兴吗?”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烈,一步步向她靠近忽视着身边所有的人。 “杜圣心,你疯够了没有?”陆少秋突然愤愤地从地了“弹”了起来挡在他面前,瞪着他一幅怨恼难耐的问罪表情。杜圣心双唇紧抿,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扫他一眼,脚下斜挫,径直绕开了他。 “云凤,跟我回去吧!”上官云凤尚在昏沌中,一只温柔的大手已轻轻握了上来,杜圣心凝视着她,一脸的怜惜慽切。上官云凤望进他那双深幽欲灼的凤眼,蓦得呆怔住了,双瞳慢慢放大,毫无抗拒地跟着他迈出步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札 梦难醒颠狂今生 情难舍两望迷离(下) “慢着!杜圣心,你这是什么意思?原以为你已经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了,这又是出什么戏!”陆少秋张开双手,护雏鸡母般跳了过来,再一次拦在他面前。 “陆少秋,你最好,即刻在我眼前消失!别再叫我见到你!”杜圣心依然眼望他处,语气中带着从不曾刻意地威吓。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陆少秋两颊撑得通红,伸长了脖子,整张脸贴了上去,一幅不死不休的模样。他的个子早比杜圣心高了,这一慕情景看来当真是怪异又滑稽。 “滚开!”杜圣心不耐烦地照着他左胸攘出一掌,实实将他推了个趔趄。 “少秋一一一”上官云凤下意识地伸去扶他,冷不妨手腕一痛,被杜圣心使劲拖了回来。 “令主,您一一一别生气。您一一一您捏疼我了!”上官云凤望着杜圣心失控的神情,心下惶惧,有心转移他的注意,故事轻轻挣动数下,柔声求切道。 “我不放啊!” 杜圣心突然转过头来,双眼血红凄惶地望着她颤声道: “我错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开始就错了!我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人!我不会再放你走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竟带着无法理解的哭腔。 上官云凤痴愕地望着他,眼中细细滚起了泪花——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手疼? 陆少秋捂着胸口,怨愤地瞪着他二人,突然大喝一声拔剑向杜圣心刺来。一招“云中现光芒”剑气直穿他腋下空档。 “少秋不要!一一一一一” “你让开!”杜圣心怒极,将上官云凤推过一边,腋下空门顿时大开,心剑来势劲烈早已避无可避,“嗤”一声剑锋堪堪擦过右肋,一袭崭新的雪绒锦立时划开了一道口子。 “爹!”白玉郎不由自主惊呼,却是不敢上前。杜圣心眼绽凶色旋回身来返手一捞。陆少秋神情恍得一恍,握剑的手腕已被杜圣心稳稳捏住,内力透进一振,心剑“咣”地掉在地上,不及他反应,胸口又重重挨了一掌,云迷雾幻直掼出丈远,噗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下突发至疾,众人来不及反应,俱各惊得呆了。 “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见云凤!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好好珍惜就怨不得别人!我再不欠你什么,以后相见,你好自为之!”杜圣心朝陆少秋大声说完,愤愤然回过头,却见上官云凤已朝地上的陆少秋扑去,心头一痛,惊喝道:“云凤!” “令主,您原谅他吧一一一一一”上官云凤搀着陆少秋,回身来哀求道。 杜圣心眉心微缩,一口怒气被生生滞在怀里 “你走开!”岂料陆少秋突然扬臂甩开了上官云凤,糊乱抹了把唇角的血挣扎着爬起:“你想跟他走,就别来对我假惺惺!”他像个被激怒的孩子般蹦起来大喊大叫: “这几日来,你心心念念想的不都是他嘛!当我不知道?---令主,令主,你就想着他!对,我武功没他好,也没他对你好!你想跟了他去,就去嘛,用不着这么为难!” “你!一一一一你说什么?一一一一一一一”上官云凤痴怔不信地望着满脸通红的陆少秋,浑身颤抖。又无意识地望了眼杜圣心,一股难抑的委屈涨满了心田,嘤噎一声,泪水终是糊了视野。 陆少秋不敢望向她身后诸多愕异的脸孔,蓦地大吼一声,跌足向北街掩面奔去。 上官云凤望着他消逝的背影,蹲倒地上交臂抱住自己,把脸埋进臂挽里努力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却是怎也控制不住。 杜圣心呆呆地立在那儿,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白玉郎望着他可怖的神情,突然上来跪下道:“爹爹,恕孩儿不孝,我一一一一一我不放心少秋一一一” “你去吧一一一一一”杜圣心强压住心头的怨愤,疲惫地挥挥手,转过头去。白玉郎蹉跎半晌,朝他恭敬地磕了个头,站起来追陆少秋而去。 杜圣心默默地转身,朝巷尾走了几步,颓然的背影,恍似苍老了许多。 白玉婵悄悄上前去扶起云凤:“凤姐,别哭了一一一”上官云凤咬唇点了点头,拭尽了脸上的泪水。 “小婵一一一一你也跟爹回去吧。”远远传来杜圣心郁郁的声音。玉婵蓦得打了个冷战:“司马大哥!”她弃了云凤奔回到司马青云身边:“不要啊爹,您不要逼我!” “你刚才自己说的话,也想反悔?”杜圣心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头来,幽幽道:“连你也想离开爹吗一一一一一一一”白玉婵惊惧地睁大眼睛连连倒退,司马青云紧紧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司马青云!放开我女儿——玉婵的手!”杜圣心怒吼。 司马青云窘措地犹豫着,终于怯怯地退了开去。杜圣心冷笑,目光卑夷! “不可以!司马大哥一一一”白玉婵反手来拖住他嘤嘤哭道:“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丢下我不理的!你又说话不算话!”她凄迷的泪眼绝望地哀求着他。 “对不起,玉婵一一一一一”司马青云躲避着她的目光,痛苦地皱紧眉,使劲把手抽离她的掌:“你为我已经付出太多了。我一一一一我对不起你!”他无地自容般挣脱出去。 身后突传来剑出鞘的声响。 白玉婵神情凄绝地举着剑,惨笑道:“好,连你也不要小婵了,小婵就把命还给爹爹吧!”说着斜剑向自己脖颈割下。 “玉婵!”司马青云扑上回夺,却已是迟了。白玉婵颈上赫然划了一道四五寸长的血口,鲜血涌泉般沽沽直冒。 上官云凤惊得欲喝不能。 “玉婵,你怎么这般傻?”司马青云怆呼着抢上,连点她几处大穴意图为她止血,谁知竟是全无效应。白玉婵当即昏软抽搐,失了知觉。 众人大惊失色,杜圣心长立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失措的司马青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给她吃了‘长天一色红’,没有解药,血是止不住的。”杜圣心眯着眼,平静地缓声道:“小婵愿与我击掌为誓,如果你丢下她不理,她就流尽血而死。”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死神之笑。 “杜圣心,玉婵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龙啸天终于忍无可忍。 “龙啸天,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管!”杜圣心侧转头,扳起脸孔。 “令主,您不能这样,您一一一一”上官云凤惊魂不定的脸上,充满了疑惧不信的神色。 “小婵是我的女儿,我尊重她自己的决定!”杜圣心扬起头,悠然截断了云凤。 上官云凤望着他眼中魔焰般燃烧的绝决,禁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她讷讷地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开始感到一种侵髓的寒冷恐惧。她不知道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令得他变得如此的陌生,如此地残忍癫狂? 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一场恶梦,却越来越感到,这是一场永不能醒来的恶梦!从人世开始,就一直纠缠不去的恶梦! “杜圣心,”司马青云紧紧抱着白玉婵,双膝郑重地跪在地上:“我知道你恨我,但玉婵是无辜的,他是你的亲生女儿,求你放过她!” 杜圣心雕塑般的神情毫无动容。 司马青云咬牙道:“只要你救小婵,你要我怎样,我都应承!” 杜圣心得意地冷笑:“好!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做我一条‘最最忠心的狗’!永远不再纠缠小婵,我就给她解药!” 司马青云默默地撰紧双拳痛苦地振了振麻木的双臂,长长吐出了胸口的怨愤,小心翼翼将白玉婵放在地上:“好,杜圣心,你要说话算话。” 冷不妨半空里掌风激扬,杜圣心凌空一掌重重掴在他脸上:“你叫我什么?” 龙啸天望着斜瘫在地,那往日里多么潇洒高傲的司马青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奈地酸楚,不自觉地皱紧了眉。 司马青云紧紧握了握双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曲膝跪好:“是!令主!”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幽郁的小巷深处,杜圣心疯狂的笑声,向着人声鼎沸地街道渺渺传远。 玄天界晴朗的初冬,人们依旧麻木而快乐地忙碌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札 焚香锦乍惊乍惧,问情由聪慧在心(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倪姬,是至今唯一一个留在白天鹏身边的女人。 我不喜欢叫他“圣心”,因为,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杜圣心”的男人。 有人说,倪姬是个没头脑的傻女人。一个在听到你死讯时说“死了就死了”的没良心的坏男人,何苦对他死心塌地?但我谁说都不信,我只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觉。 今天晚时,天鹏带了云凤回来。我心里很难过,但我没有抗拒。当小婵告诉我云凤和岳雪梅长得一模一样时,我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小婵受了很重的伤,司马青云抱她回来,狗一样灰溜溜地。天鹏的情绪很激动,刚买的一身雪绒锦也被划破了,他对着香洗吼叫,让她把衣裳拿出去烧掉。然后,就一头扎进了卧房,再也没有出来。 这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天鹏的心情很不好,我不敢去问他发生了什么,我怕一推开门,就看到他瘫坐在床架的榻板上咬着自己的手指哭。很好笑,很不可信吗?可能毒琵琶和岳雪梅都很了解这个男人,但我想,最能了解他的那个,一定是我。 尽管不愿意,但我还是去问了云凤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天渐渐地黑了,云凤在这间小小的花厅已呆坐了半天。门外不时有排演完歌舞的侍女,三两成群地走过,阵阵肆无忌惮的嘻笑声缠绕着整座庭院。 这里是曳云山庄的梦婵别苑。玉女阁中年轻貌美的侍女,大多聚集在这里,接受最严格的训练。庄主相信,那传说中百乐不息歌舞连宿仙境般的梦婵宫,不久之后,将会在这里重现。 云凤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龙啸天走后,她迷迷糊糊地跟着杜圣心往西南进了苗龙集任家湾,拐了五六条村道,走了十数里的山路后,一座巍伟的庄院就赫然出现在了眼前,而后又是走不完的廊廊院院。 最后,在九叶兰的香味中,她来到了似曾相识的梦婵别苑。这里的房舍布局都跟梦婵宫十分相似,侍女们也穿着同样宽大飘逸的衣裳,也能听到时隐时现的百乐声。 然而,云凤一直处在徨彷不安中。杜圣心丢下她,转眼就没了踪影。陪侍她的两个小丫环,一直在她身后暧昧地窃语偷笑。云凤感到浑身的不自在,终于立起身向外冲了出去。 她循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一口气跑进了北面一座大敞院,迎头和徘徊在台阶前的龙香洗撞了个满怀。 “哎呀对不起!云凤姑娘,是我不小心。”香洗手里挽着一件雪白的衣袍,忙不迭地向她道歉。 “没什么一一一一一一”上官云凤见到是她,心里才稍稍平定了些,看到她手中的衣袍,问道:“唉,这不是令主今天穿的那身雪绒锦吗?”香洗不安地吱唔道:“是啊,刚才一一一一令主叫我拿去烧掉它一一一一一一” “他向来喜爱整洁,这件衣裳破了,他是不要了的。”上官云凤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香洗颦眉:“我以为他只是发脾气,雪绒锦嘛,我也会织,就想着帮他去补。正愣着,他夺过衣裳就丢进了烤九叶兰的香鼎里。我很害怕,吓得跪在地上哭,他气冲冲地进了卧房,这件衣裳很快就烧了起来,想捞都来不及一一一一一一“ “啊?一一一一一那一一一一”上官云凤惊愕地指了指她臂上的衣裳道:“那它怎么还在这儿?” “我一一一一我也正为这事害怕呀,”香洗咽了口涶沫接着道:“过了一会儿,我想去把衣灰倒掉,站起来一看,香鼎里的火早熄了,却没有一丁点的衣灰。这件衣裳居然就好好地在那儿,我拿起衣裳来,香鼎底下还有一大束新鲜的九叶兰花!”她越说越觉匪夷,脸上满是可怖的惘惑表情,急急将那件衣裳展开来道:“你看,就连划破的地方都找不到了,整件衣裳就像是新的一样!” “怎么会这样?”上官云凤讷讷地眨眼:“玄天界的衣裳不用洗不用补,就用来烧的吗?”香洗痴怔地摇摇:“从没听说过!所以一一一一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也不敢去告诉令主和夫人一一一一一一” “什么事呀?”这时,廊头突传来一个女子朗润威严的声音,上官云凤抬头望去,一个着了淡紫色琉金丝宽袖锦罗的妇人缓缓行来。高髻端秀,杏眼明柔,眉稍眼底蕴着天成的高贵。看她衣绣缁配,已非初嫁新妇,但观其面容却只有二十开外模样,竟让人猜不出年纪。 上官云凤每次见到她,心底都会不由生出一种敬意,可每与之目光对接,又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倪姬——杜圣心的结发妻子,人世最为神密强大的梦婵宫宫主。 “宫主。”云凤迎上去见了一礼,倪姬秀眉微促,竟似第一次见到她般上下打量她眉眼,许久方低低叹了口气,温婉的眼波中带着几许难掩的郁涩:“你来了?我正想着去找你,陪我一起吃晚饭吧。”她强撑起笑容,上前小心翼翼握住云凤的手。 云凤望着她越结越紧的眉,怔了。 香洗和几个侍女收拾完碗筷,送来了新鲜的果品糕点,侍茶的丫环在壁炉前沏起了香茗。屋里的气息恬静温馨,却始终交杂着一分疏离尴尬。 上官云凤局促地坐在团桌边,低低埋着脸。倪姬轻推了一盘凤梨糕到她面前,柔声道:“你只吃了这么一点饭,晚上会饿的。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云凤抬头来小心望向她,晗首笑道:“多谢宫主关心,我吃得很好。”她窘怯地笑着,自觉无言可续,笑容渐渐褪淡。倪姬收回目光,幽幽叹道: “宫主,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以后就不要这么叫了,叫我姐姐吧!” “姐一一一一一姐姐?一一一一”上官云凤蓦得抬起头,惊异地望着她的脸。倪姬靠近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 “你不必害怕。天鹏说要与你成亲一一一一一一一我一一一我是一定不会反对的。一一一以后,我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吗?”她的笑容越来越晦涩生硬,满目尽现无奈和失落。 “成亲?”上官云凤惊道:“令主说要和我成亲?!” “怎么,他没跟你这么说吗?”倪姬望着她慌乱的表情心底微疑,口中试探道:“你和他有婚约,这次他带你回来,不就是为了和你成亲吗?”上官云凤摇头道:“没有,他什么也没和我说过。” 倪姬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口中仍问道:“那你和他的婚约?一一一一” 云凤不假思索道:“那只是我们用来气陆少秋的,作不得算的吧。” “哦,是这样一一一一”倪姬下意识地松开了云凤的手,心中想道:“既然天鹏什么都没说,我就且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她站起身来绕开去,面上已灿然笑道:“对不起,是我太多心了。” 上官云凤看着她似一只彩蝶般翩然离开,心中无由地一空,点头浅笑,表示理解。 毕竟,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会真心愿意让别人分享她心爱的男人的。 “对了,玉婵她没事了吧?”云凤转过思绪问道。倪姬望向她一脸的恳切,知她真心关怀玉婵,心中欢喜,宽慰道:“放心吧,梦婵宫的医术独步天下,小婵的伤并无大碍,只要调理得当,连伤口都不会留痕的。” 云凤支唔了一下道:“这么说来,令主已经给了她解药吗?” “解药?什么解药?” “令主说,他给小婵吃了一种叫‘长天一色红’的药。如果没有解药就会血流不止。” “‘长天一色红’一一一梦婵宫没有这样的药呀。”倪姬不解地皱眉沉吟:“不过,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有关这‘长天一色红’的记载。但它并不是一种药,而是一种花。” “花?”上官云凤大感意外。 “对,传说此花,在一千两百多年前与玄天界同生。无根无叶无茎无果,每隔120天开一次,瓣为双数萼为单数。花色红艳似血,花瓣上的纹理还会与人脉息一样地振动,极为珍罕。 此花食之无毒,但一有伤口便会血流不止,且疼痛难忍无药可医,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故而得名‘长天一色红’。只是传说,此花只在玄天界开了一次,就突然绝迹,再无出现。” 上官云凤呆怔了许久,面现不安失望之色,自语道:“这么说来,令主是利用小婵,给司马青云下了一个圈套。” “圈套?”倪姬拧腰坐回桌边,饶有兴致地举头问道。 “司马青云答应跟着令主,为他效命,令主才拿解药给小婵止血。” “怪不得”倪姬不知何故,竟轻笑出声:“司马青云会那么服贴!” “不知令主会怎般对付司马青云一一一一一”云凤没有发现倪姬的窃笑,煞是忧虑地叹息道。倪姬舒了舒袖绉,淡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天鹏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他不愿解释的话,你问他,他也会骗你。不过,我相信他对司马青云没有恶意,你放心吧。” 上官云凤忧心忡忡地摇头:“不,他和司马青云之间的仇恨很深,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司马青云的。” 倪姬眼中闪动着骄傲的神彩,点头道:“是为了司马青云杀我的事?小婵已经解释了,司马青云杀我,实则是为了保全我的名节,天鹏不会因此而恨他的呀。” 数月前杜圣心因意外吸取了心砚大师和修罗神君的功力,以致走火入魔日正夜邪。白日时心境清正如圣,入夜却狂暴如邪神。有一日连小君前来试探,杜圣心得知自己前日晚间将开派祖师越老子打伤,兵行险着愿自缚双手负荆请罪,恐妻儿担惊阻拦,将倪姬母子三人点穴制住。 岂料无极门傀儡门主——“南富”邱满升,久已觊觎倪姬容貌及梦婵宫势力,以为杜圣心此去必死,意图奸污倪姬以要挟控制梦婵宫。 那时节,司马青云与白玉婵已结情愫,唯恐倪姬醒后杀邱满升灭口,更怕因此丑事伤害白玉婵,情急之下,将昏睡床上的倪姬一剑刺死,制成了一樁江湖奇案。 上官云凤望着倪姬沾沾自喜的天真模样,突然想起入夜为魔时的杜圣心在听闻倪姬的死讯时说“死了就死了”的冷漠神情,心底无由地为她叹了口气。继而道: “不光是因为这样,在这之前,令主就已经对司马青云动了杀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札 焚香锦乍惊乍惧,问情由聪慧在心(下) “哦?”倪姬侧头企望。 上官云凤站起身,思忆道:“这话,要从十六年前说起。那时司马青云才刚出道,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闯下了‘江南公子,一剑翻天地’的名号。他约战无数剑法高手场场得胜,心气也便狂漫起来。他听说‘塞北一点红’岳雪梅前往阎罗谷寻仇,就半路拦截想一试她天下第一的‘星云彩虹剑法’,结果一一一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岳雪梅?一一一一一一岳雪梅前往九幽阎罗谷寻仇?找谁寻仇?”倪姬忽拧眉戳断了她的话。 上官云凤心头突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疏漏了在倪姬面前提及岳雪梅的错误,心下一时百味杂陈,嗫嚅半晌几番启唇却又说不出话来。 倪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色即白又红,强笑着无意识地扯着自己袖口:“瞧我,还是放不下一一一一一天鹏他毕竟一一一一他和岳雪梅的事,我本就一一一” “宫主,”上官云凤望着她想问又不敢问的凌乱忧虑,心中微苦,轻轻道:“岳雪梅已经死了一一一” “你说什么?”全不料倪姬居然惊窜而起:“岳雪梅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是怎么死的?” “这一一一一我也不是很清楚”云凤看不透倪姬的惶乱中透露着什么情愫,只得小心翼翼道:“我只是听陆少秋说,龙啸天告诉他,十五年前,令主在江湖上散播谣言污辱岳雪梅的名节,岳雪梅赶到阎罗谷找令主理论,后来就死在了百花苑,可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龙啸天也不肯说一一一一” “你是说,十五年前,天鹏害死了岳雪梅?”倪姬不可置信地纠起了眉。云凤低下头去涩然叹道:“所以,陆少秋才弃文习武,一心要报杀母之仇一一一一一”她声音越来越低,许久方才抬头。却见倪姬不知何时已离去数步,远远站在窗前怔楞出神。 上官云凤不会了解,倪姬恐怕是除了岳雪梅外最最了解杜圣心的人,因为她知道许多本不该让她知道的事。自打闻得岳雪梅死讯,倪姬心绪已然乱作一团,以至随后上官云凤所说的话,许多她都没听进去。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天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杀了岳雪梅?而且还是在他离开梦婵宫之后?难道是岳雪梅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可岳雪梅又怎么舍得伤害他呢?一一这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一一一一” 倪姬意识到,云凤当真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内情,她不能急,必须要沉住气! “啊,我们不说别的,还是接着说司马青云吧。”倪姬转身,示意云凤回到桌边坐下。 上官云凤点了点头,道:“那次他约战岳雪梅,却被她刺伤心脉性命垂危,是无极门主邱满升救了他,还全力栽培,让他进驻阎罗谷作内线。他表面上是令主手底下的人,实则却是个毒瘤! 今年重阳节,令主告知了整个武林,拿百花之王‘血兰’祭拜岳雪梅。那天来了很多人抢血兰,令主被无极门主邱满升打伤,白骷髅和他的师兄世外僵尸就趁机造了反。” 倪姬侧头听着,忽而摇头携疑:“不对呀,邱满升的武功外强中干,决计不是天鹏的对手,天鹏怎么会被他打伤?” 上官云凤抿了抿唇,轻声道:“令主说,重阳节岳雪梅祭日那天,他是宁死也不动干戈的。” 倪姬惊道:“天鹏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知血兰是众矢之的却还告知整个武林?难道他是想死在重阳节这天!” 上官云凤从没想到过这一层,听得这话面色竟也变了:“怪不得一一一一一一一那次他出发前,说他有可能会回不来一一一一一一一原来,竟是有寻短赴死之意。” “后来呢?你说白骷髅和世外僵尸造反,白骷髅那般阴狠歹毒,他们对天鹏做了什么?”倪姬想起白曾挟持白玉郎逼迫杜圣心便心有余悸,急急追问道。 “没有,”云凤摇头:“令主虽然受了很重的内伤,可白骷髅也不敢公然冒犯。他是用摄魂大法,控制了我和毒琵琶。” “原来你坠入水芙山下梦婵宫时,身上的摄魂大法是来自白骷髅。” “嗯。那时令主杀了世外僵尸,脱险在外,可为了救我潜回阎罗谷,被司马青云偷袭捉住,用独门点穴法封阻了七经八脉,关在地牢里。” “好一个渔人得利,这倒像是司马青云的手段。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也是听陆少秋说的。陆少秋制住了无极门主,扮作他的样子想救小君。得到司马青云的线报,也才知道他是无极门派去阎罗谷的奸细。司马青云献了个计策,让少秋与他里应外合对阎罗谷发动拂晓攻击。令主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阎罗谷就是这样被毁的。令主最痛恨背叛他的人,所以才一再想要杀他。” 倪姬点头道:“是了,我听玉婵说,她遇见司马青云的时候,他的气管喉管都被震开了口子内伤极重,外皮却一点没破,是天鹏的剑指给捅的吧!” 上官云凤很是吃惊,倪姬居然连这都猜得到。不由得抬头深深望向她。倪姬却并没看她,顾自叹道:“司马青云此人,头脑灵活心思缜密,也极重恩义,只可惜被邱满升这无耻之徒给毁了!” 云凤点头道:“嗯,实则令主先前也是很喜欢他,很信任他的,所以到后来,才那般恨他了。离合谷大战之前,他发了疯般定要置司马青云于死地,结果不小心,连小婵一一一一也一并儿杀了。” 倪姬想到小婵的死,和这几日来,他们父女二人无休止的怨怼争吵,心里苦闷,沉沉叹了口气。 云凤急忙道:“宫主,您不要生令主的气,那天他虽然冷冷地说是玉婵自已要护着司马青云撞到他剑上来,就叫她烂在司马青云坟里好了,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可我看到他转身走的时候,踩着了自己的脚,差点摔下河堤,我从来没见他那般失态过,玉婵的死,他也一定很难过的一一一一一一一” 倪姬沉默着听他转述杜圣心的话,半晌,意不知为何欣然而笑。她轻轻拉起云凤手来:“云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真是个好姑娘。天鹏做错了那么多事,你依然愿意向着他,替他说话,难怪他对你那么好一一一一一一一” “不,我不要他对我好!”上官云凤突然皱了眉,郁郁地躲开去,摇头道:“他越是对我好一一一一一我心里就越难过一一一一一我不想欠了他的情,一一一一一一可又还不起!” 倪姬错愕地望着她焦躁不安的表情,不由得将她从上至下重新审视了一番,心中想到: “看她表情,好像对天鹏有情,却又这般支唔晦涩,哪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想到这故作嗫嚅道:“你一一一一和他之间一一一一一一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云凤蓦得僵立不动,讷讷道:“我一一一一一我不知道一一一一一一” 倪姬见她懵懂,轻轻舒了口气,含笑侧头探问道:“又或者,你心里更喜欢陆少秋?”她很聪慧,一眼便望穿了云凤的心事,怜她为情所苦,居然忘了自己正在用心试探她对杜圣心的情意,转而为她做起了解语花。 上官云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迅即又摇头,疾转过身来,焦虑地道: “我一一一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好乱,堵得慌!”她猛地抬起头来,触到倪姬困惑的目光,突然觉得,她就是一位值得儿女托负心事的长辈,不知怎的,满腹的困顿毫无掩留地向她和盘托出: “一年之前,我一直是和爹爹行走江湖卖艺为生,陆少秋说他的娘亲被人杀了,要拜我爹为师替他娘报仇。我爹说他心性单纯,实在不适合打打杀杀,就只教他一些粗浅的江湖把式消磨他的戾气,可他对我们父女是真心地好,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后来,令主不知道什么缘故,命龙啸天杀了我爹,又把我们俩骗进了阎罗谷。他一边瞒骗我,一边却全心全意教我剑法,以至后来我知道真相,也不忍找他报仇。每次少秋出事,我去求令主帮忙,他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可最终总会出手。陆少秋恨他入骨,他也很不喜欢少秋,他们俩每次见面都要生死相搏。我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只能轮番跟在他们身边劝解。少秋每次都在令主手底下险死还生,可那是杀母之仇,他总也不能放手的。到后来,阎罗谷被毁,令主想利用毗罗教重新统治武林,不惜与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为敌。陆少秋练成了星云彩虹剑法三招二式,又破解了心剑的秘密,被很多武林前辈们关怀喜爱,被推举为正道之首,杀母之仇又加上了正邪之争!-----七天前离合谷大战,令主和少秋都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可在最后关头,令主却放弃了自己,把唯一能救他性命的血兰金丹,让给了少秋!” “有这样的事”倪姬不信地望着云凤。 “我们虽然都想不明白,他明明那么讨厌少秋,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救他,可我们心里都对他充满了感激,以为再见到他的时候,大家可以放下一切恩怨好好做朋友。可他今天一见到我们,就很生气,很伤心地样子。说了一大堆我们听不懂的话,骂我们不争气枉费了他的心思。他执意要带我回来,还打伤了少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真的好害怕。”她尚在惊颤中,情不自禁握住了倪姬的手一脸的惶乱 “傻孩子,他想让陆少秋活下来,当然是因为你一一一一一一”倪姬随心说到一半,忽然顿道:“不对,如果光是这样,天鹏不会说一一一一一一”她忽然回想起什么般急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杀母之仇,陆少秋是谁的孩子?” 云凤颇是为难地咬唇道:“是一一一一是岳雪梅和陆文轩儿子!” “岳雪梅的儿子!”倪姬不由得惊呼出声:“你说陆少秋,是岳雪梅的儿子” 上官云凤怯怯地应了一声。 倪姬呆呆站了起来,眉头紧皱缓缓转过身去,心中想道:“岳雪梅的孩子,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怪不得我问天鹏的时候,他那般忌讳;为了他和云凤,甚至连自己一生的心血都可以全部舍弃。却原来,他是岳雪梅的儿子! 天鹏啊天鹏,你真是傻!你这般疼惜他们,连玉郎和小婵都比不得,为他们负出了那么多,硬是逼得自己走到这般地步,可他们还是不懂你的心,值得吗” 她缓缓回过身来,见到云凤半惊半怯的懵懂模样,心头油然而起一丝怨愤,冲口而出道:“其实天鹏他是一一一”刚要出口,疾又悔念想到: “不行!看得出来,云凤心里不是对天鹏无情,否则就不会为了他而苦恼。我不能把天鹏的用心说出来,如果她明白了天鹏的心意,一定会更加感激他,更加喜欢他的,我不能做那样的傻事,不能让她成为第二个岳雪梅! 不能!天鹏为了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折磨,我们好不容易又团聚在一起,我不能让他再离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札 焚香锦乍惊乍惧,问情由聪慧在心(下) “哦?”倪姬侧头企望。 上官云凤站起身,思忆道:“这话,要从十六年前说起。那时司马青云才刚出道,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闯下了‘江南公子,一剑翻天地’的名号。他约战无数剑法高手场场得胜,心气也便狂漫起来。他听说‘塞北一点红’岳雪梅前往阎罗谷寻仇,就半路拦截想一试她天下第一的‘星云彩虹剑法’,结果一一一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岳雪梅?一一一一一一岳雪梅前往九幽阎罗谷寻仇?找谁寻仇?”倪姬忽拧眉戳断了她的话。 上官云凤心头突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疏漏了在倪姬面前提及岳雪梅的错误,心下一时百味杂陈,嗫嚅半晌几番启唇却又说不出话来。 倪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色即白又红,强笑着无意识地扯着自己袖口:“瞧我,还是放不下一一一一一天鹏他毕竟一一一一他和岳雪梅的事,我本就一一一” “宫主,”上官云凤望着她想问又不敢问的凌乱忧虑,心中微苦,轻轻道:“岳雪梅已经死了一一一” “你说什么?”全不料倪姬居然惊窜而起:“岳雪梅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是怎么死的?” “这一一一一我也不是很清楚”云凤看不透倪姬的惶乱中透露着什么情愫,只得小心翼翼道:“我只是听陆少秋说,龙啸天告诉他,十五年前,令主在江湖上散播谣言污辱岳雪梅的名节,岳雪梅赶到阎罗谷找令主理论,后来就死在了百花苑,可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龙啸天也不肯说一一一一” “你是说,十五年前,天鹏害死了岳雪梅?”倪姬不可置信地纠起了眉。云凤低下头去涩然叹道:“所以,陆少秋才弃文习武,一心要报杀母之仇一一一一一”她声音越来越低,许久方才抬头。却见倪姬不知何时已离去数步,远远站在窗前怔楞出神。 上官云凤不会了解,倪姬恐怕是除了岳雪梅外最最了解杜圣心的人,因为她知道许多本不该让她知道的事。自打闻得岳雪梅死讯,倪姬心绪已然乱作一团,以至随后上官云凤所说的话,许多她都没听进去。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天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杀了岳雪梅?而且还是在他离开梦婵宫之后?难道是岳雪梅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可岳雪梅又怎么舍得伤害他呢?一一这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一一一一” 倪姬意识到,云凤当真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内情,她不能急,必须要沉住气! “啊,我们不说别的,还是接着说司马青云吧。”倪姬转身,示意云凤回到桌边坐下。 上官云凤点了点头,道:“那次他约战岳雪梅,却被她刺伤心脉性命垂危,是无极门主邱满升救了他,还全力栽培,让他进驻阎罗谷作内线。他表面上是令主手底下的人,实则却是个毒瘤! 今年重阳节,令主告知了整个武林,拿百花之王‘血兰’祭拜岳雪梅。那天来了很多人抢血兰,令主被无极门主邱满升打伤,白骷髅和他的师兄世外僵尸就趁机造了反。” 倪姬侧头听着,忽而摇头携疑:“不对呀,邱满升的武功外强中干,决计不是天鹏的对手,天鹏怎么会被他打伤?” 上官云凤抿了抿唇,轻声道:“令主说,重阳节岳雪梅祭日那天,他是宁死也不动干戈的。” 倪姬惊道:“天鹏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知血兰是众矢之的却还告知整个武林?难道他是想死在重阳节这天!” 上官云凤从没想到过这一层,听得这话面色竟也变了:“怪不得一一一一一一一那次他出发前,说他有可能会回不来一一一一一一一原来,竟是有寻短赴死之意。” “后来呢?你说白骷髅和世外僵尸造反,白骷髅那般阴狠歹毒,他们对天鹏做了什么?”倪姬想起白曾挟持白玉郎逼迫杜圣心便心有余悸,急急追问道。 “没有,”云凤摇头:“令主虽然受了很重的内伤,可白骷髅也不敢公然冒犯。他是用摄魂大法,控制了我和毒琵琶。” “原来你坠入水芙山下梦婵宫时,身上的摄魂大法是来自白骷髅。” “嗯。那时令主杀了世外僵尸,脱险在外,可为了救我潜回阎罗谷,被司马青云偷袭捉住,用独门点穴法封阻了七经八脉,关在地牢里。” “好一个渔人得利,这倒像是司马青云的手段。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也是听陆少秋说的。陆少秋制住了无极门主,扮作他的样子想救小君。得到司马青云的线报,也才知道他是无极门派去阎罗谷的奸细。司马青云献了个计策,让少秋与他里应外合对阎罗谷发动拂晓攻击。令主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阎罗谷就是这样被毁的。令主最痛恨背叛他的人,所以才一再想要杀他。” 倪姬点头道:“是了,我听玉婵说,她遇见司马青云的时候,他的气管喉管都被震开了口子内伤极重,外皮却一点没破,是天鹏的剑指给捅的吧!” 上官云凤很是吃惊,倪姬居然连这都猜得到。不由得抬头深深望向她。倪姬却并没看她,顾自叹道:“司马青云此人,头脑灵活心思缜密,也极重恩义,只可惜被邱满升这无耻之徒给毁了!” 云凤点头道:“嗯,实则令主先前也是很喜欢他,很信任他的,所以到后来,才那般恨他了。离合谷大战之前,他发了疯般定要置司马青云于死地,结果不小心,连小婵一一一一也一并儿杀了。” 倪姬想到小婵的死,和这几日来,他们父女二人无休止的怨怼争吵,心里苦闷,沉沉叹了口气。 云凤急忙道:“宫主,您不要生令主的气,那天他虽然冷冷地说是玉婵自已要护着司马青云撞到他剑上来,就叫她烂在司马青云坟里好了,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可我看到他转身走的时候,踩着了自己的脚,差点摔下河堤,我从来没见他那般失态过,玉婵的死,他也一定很难过的一一一一一一一” 倪姬沉默着听他转述杜圣心的话,半晌,意不知为何欣然而笑。她轻轻拉起云凤手来:“云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真是个好姑娘。天鹏做错了那么多事,你依然愿意向着他,替他说话,难怪他对你那么好一一一一一一一” “不,我不要他对我好!”上官云凤突然皱了眉,郁郁地躲开去,摇头道:“他越是对我好一一一一一我心里就越难过一一一一一我不想欠了他的情,一一一一一一可又还不起!” 倪姬错愕地望着她焦躁不安的表情,不由得将她从上至下重新审视了一番,心中想到: “看她表情,好像对天鹏有情,却又这般支唔晦涩,哪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想到这故作嗫嚅道:“你一一一一和他之间一一一一一一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云凤蓦得僵立不动,讷讷道:“我一一一一一我不知道一一一一一一” 倪姬见她懵懂,轻轻舒了口气,含笑侧头探问道:“又或者,你心里更喜欢陆少秋?”她很聪慧,一眼便望穿了云凤的心事,怜她为情所苦,居然忘了自己正在用心试探她对杜圣心的情意,转而为她做起了解语花。 上官云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迅即又摇头,疾转过身来,焦虑地道: “我一一一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好乱,堵得慌!”她猛地抬起头来,触到倪姬困惑的目光,突然觉得,她就是一位值得儿女托负心事的长辈,不知怎的,满腹的困顿毫无掩留地向她和盘托出: “一年之前,我一直是和爹爹行走江湖卖艺为生,陆少秋说他的娘亲被人杀了,要拜我爹为师替他娘报仇。我爹说他心性单纯,实在不适合打打杀杀,就只教他一些粗浅的江湖把式消磨他的戾气,可他对我们父女是真心地好,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后来,令主不知道什么缘故,命龙啸天杀了我爹,又把我们俩骗进了阎罗谷。他一边瞒骗我,一边却全心全意教我剑法,以至后来我知道真相,也不忍找他报仇。每次少秋出事,我去求令主帮忙,他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可最终总会出手。陆少秋恨他入骨,他也很不喜欢少秋,他们俩每次见面都要生死相搏。我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只能轮番跟在他们身边劝解。少秋每次都在令主手底下险死还生,可那是杀母之仇,他总也不能放手的。到后来,阎罗谷被毁,令主想利用毗罗教重新统治武林,不惜与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为敌。陆少秋练成了星云彩虹剑法三招二式,又破解了心剑的秘密,被很多武林前辈们关怀喜爱,被推举为正道之首,杀母之仇又加上了正邪之争!-----七天前离合谷大战,令主和少秋都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可在最后关头,令主却放弃了自己,把唯一能救他性命的血兰金丹,让给了少秋!” “有这样的事”倪姬不信地望着云凤。 “我们虽然都想不明白,他明明那么讨厌少秋,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救他,可我们心里都对他充满了感激,以为再见到他的时候,大家可以放下一切恩怨好好做朋友。可他今天一见到我们,就很生气,很伤心地样子。说了一大堆我们听不懂的话,骂我们不争气枉费了他的心思。他执意要带我回来,还打伤了少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真的好害怕。”她尚在惊颤中,情不自禁握住了倪姬的手一脸的惶乱 “傻孩子,他想让陆少秋活下来,当然是因为你一一一一一一”倪姬随心说到一半,忽然顿道:“不对,如果光是这样,天鹏不会说一一一一一一”她忽然回想起什么般急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杀母之仇,陆少秋是谁的孩子?” 云凤颇是为难地咬唇道:“是一一一一是岳雪梅和陆文轩儿子!” “岳雪梅的儿子!”倪姬不由得惊呼出声:“你说陆少秋,是岳雪梅的儿子” 上官云凤怯怯地应了一声。 倪姬呆呆站了起来,眉头紧皱缓缓转过身去,心中想道:“岳雪梅的孩子,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怪不得我问天鹏的时候,他那般忌讳;为了他和云凤,甚至连自己一生的心血都可以全部舍弃。却原来,他是岳雪梅的儿子! 天鹏啊天鹏,你真是傻!你这般疼惜他们,连玉郎和小婵都比不得,为他们负出了那么多,硬是逼得自己走到这般地步,可他们还是不懂你的心,值得吗” 她缓缓回过身来,见到云凤半惊半怯的懵懂模样,心头油然而起一丝怨愤,冲口而出道:“其实天鹏他是一一一”刚要出口,疾又悔念想到: “不行!看得出来,云凤心里不是对天鹏无情,否则就不会为了他而苦恼。我不能把天鹏的用心说出来,如果她明白了天鹏的心意,一定会更加感激他,更加喜欢他的,我不能做那样的傻事,不能让她成为第二个岳雪梅! 不能!天鹏为了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折磨,我们好不容易又团聚在一起,我不能让他再离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札 难慰藉夜雨凝愁 应有缘拈花一笑(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夜有微雨 我是倪姬。 我讨厌夜半在窗外浠浠哭泣的雨,可偏偏,每一个听着雨声的不眠之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安慰别人总是容易的,可安慰自己呢?而我,还没安慰完自己,就要去安慰天鹏。 已经是夜半了,他的房里还亮着灯,什么声响都没有。我好担心。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他,是陪他一起哭?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我可以想象,今天天鹏见到那三个孩子时的情景,他心里一定很着急,很难过,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可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几天里,他从来不留我在他房里睡,也不让我靠近他。我明白,他是在掩藏身上的一样东西,一样连我都不能看到的东西! 天鹏心里最爱的女人可能不是我,可这样熬得再也熬不下去的夜晚,他很需要我留在她身边。 只是,分别了十八年,我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还愿意让我靠在他怀里,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到天明一一一一一 我借口去为他送凉水,敲开了他的门,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临行时,他拉住了我的手。 叫香洗撤走了房里所有的灯一一一一一一 窗外,又在下雨,跟那天一样,跟那天的那天,也一样。 很庆幸的是,天鹏终于睡着了。 这是分别十八年后,他第一次留我在他房里。 可我没想到的是,也差点就成为,最后一次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倪姬咬了咬牙,转回身来含笑宽慰她道: “你别害怕,这几天里天鹏心情不太好,可能是见到你和陆少秋在一起,心里不愉快了。你别多心,他很快就会没事的”她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将她引到桌边坐下,小心关怀道:“可能有些冒昧,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们两个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云凤恍然记起了玉郎,不安地迟疑道:“不一一一不光是我们,还有一一一白公子——” “玉儿?!”倪姬猝不及防,冲上一把拽住了云凤的臂膀,眼中泪光闪动,颤声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都好好的吗,怎得还会来这里!”她浑身微微地颤瑟,极是悲恸。上官云凤见隐瞒不得,只好将昨日避雨廊桥之事详详尽尽说与她听。 倪姬凄然颓坐椅上,喃喃道:“玄天圣尊?这怎么可能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宫主,您不要难过,白公子没事,他和龙啸天追陆少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上官云凤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慌忙宽慰了她一句。 倪姬木然地坐着,眼泪却在无知无识地滑落,她退颓然地摇着头,口中喃喃:“天鹏,天鹏该怎么办一一一一一” 云凤听不清她在喃喃什么,不忍见她因着的玉郎的死如此伤怀,不知所措地陪她枯坐着。 许久,倪姬木然站起,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疲色。 “天鹏一一一一天鹏还没一一一一吃晚饭,我想去看一一一一看他一一一一一”她像具木偶般慢慢向门口转去。云凤本想向她探问这几天里杜圣心的情况,见她如此伤心失态,也只得作罢,急忙唤了香洗,送她出门。 山庄的冬夜,寒气侵骨。长廊吞噬着昏绰的灯影,愈发地幽深。 香洗端着茶盘,侍立在杜圣心卧房前。倪姬决定不再犹豫,终于缓缓举起了手。 静夜里的敲门声,空乏得泛不起一丝的悸动。 已经是夜半了,房里还亮着灯,什么声响也没有。 “天鹏,你还没睡吗?”其实那门,一直是虚掩着,一用力就能推开。倪姬笑得那般甜美,细碎的步子踩着杏黄色缀花地毯,径直来到了中梁下一座半人高的高脚敞口香鼎边,丢了几束助眠安神的素馨花,让杏木炭火慢慢地烤着。(这种白色的晶岩鼎盆,历来为梦婵宫人取暖c熏香之用) 她接过香洗茶盘里的水壶,轻轻绕过梅花绣屏,放在内室的小团桌上,朝西北角的床架道:“开水已经凉好了,我特意为你送来。” 这间卧房很大,被东梁下一座软绡梅花绣屏隔成内外两室。 稍小的外室,作了书房。用雾蓝色账幔架了一个小小的书台,东墙凿嵌着一具齐椽高丈许阔的红木书架,陈放着无数的书典古籍。 内室十分宽敞,陈设却愈发简单。除了西墙的妆镜台和当中小小的团桌木椅,整座卧室最醒目的,便是西北边一座巨大的扇形床组。 整座床组用棕红色檀木拼砌,正中嵌了一张八尺见方的楠木大床。淡蓝色圆顶吊幔薄雾掩花般贴着西c北两面精雕细镂的屏案一直垂到铺着皂蓝长绒垫毯的榻板上,将软卧眠床掩护得极为安稳美观。 床内侧正西北面床沿,树了一架搭衣掩光屏。屏面上,用象牙片雕画着一幅男女缠绵于秋千架的春宫图。画意半藏,诱惑淡然,人物形象极为生动。而通常这掩光屏后另有暗门,藏着夜厕的小室。 床前侧,七寸高弧形踏台舒展绵沿,左右床案板两端空出的小小三角,则各嵌了一方及腰的雕花床柜。 整座床组结构精细,温馨舒适,极现主人的品味。 然而,往日里齐整的床面上,一片触目的狼籍。 褥子垫毯零乱地扭在一起,半幅蓝丝绒锦被,无力地套拉在床沿,面上满布揉拧过的抓痕。榻台和床前地毯上,到处是枕头c靠垫c褥巾c铺掸拍c帐缀包等床笫用品。 屋子里非常安静,却一眼不见杜圣心的踪影。 倪姬心头不由地一紧,急步向床台走去,冷不防脚下踢到一样事物,垂目望间,是孤零零一只靴子。绕过团桌,地上陆续迎来两只袜子只靴。 倪姬目光缓缓上移,在看见那团白色身影的刹那,纠紧的心绪微微放松,随即却更为猛烈的抽痛起来。 杜圣心找到了。 她准备了,进门前已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此刻仍禁不住地满心悲恸: 杜圣心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内衫,赤着双脚,十个脚趾紧紧地勾并一起,抱膝缩坐在西端的床柜角落。左手深深地窝在怀里,低低埋着头,紧握左臂的右手食指根部,清晰地印着两行齿痕。零乱的发际下,左额还红红地肿了一大块。 倪姬惨然而笑,视野已不觉被泪水模糊。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笑,是欢喜,还是心疼? 她的丈夫没有变,他也是个人! 无论在外面多么地张扬跋扈,狂漫桀骜,焦躁怨愤的时候,还是喜欢折腾床上的褥具;伤心难过的时候,也还是会咬着自己的手指哭,甚至把头往床沿上撞! 但她也从未见到丈夫如此孤独害怕过!他像个在风雪夜街角,无人抚慰的乞儿般缩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床案板的镂花缝中去,任谁人也看不到他的脆弱! 香洗睁大了双眼整个身子僵在那儿,无由地战瑟。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迅速蔓延全身。她是不该看到这一幕的,对于她们这样的下人来说,看到令主的这一幕,就意味着死一一一一一 倪姬屏息许久,微笑着走了上去:“后半夜,好像一一一一又要下雨了,我忘了一一一一替你晒被子,再添一床褥巾一一一一比较好,免得你一一一一着了凉一一一一”她若无其事般收拾起地上的鞋袜,声音却还是哽咽颤抖了。 杜圣心没有一丝回应,双肩微颤,几缕长发滑落下来。 倪姬踏上榻台,远远避开他,俯身拉开了南端床柜的门,颤颤瑟瑟拖出一床锦绒褥巾,抱到床上,开始铺被。 床上的褥品太多太乱,她魂不守舍地忙碌了许久,却还是将被子铺在了褥单下。回神来发觉时,禁不住自怨地抽泣起来。 屋里飘散着素馨花淡淡的甜香,耳边只听到倪姬强抑的挫泣声,褥被相合,发出细细的噗噗风响。 不知过了多久,倪姬长喘了口气,笑道:“好了,你一一一早点睡吧,地上凉一一一一”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借口能留下来,可双腿却怎也跨不下床榻。 她幽幽地望着角落里的丈夫,许久,上前去慢慢蹲下身,伸手抚着他额际的乱发,轻声叮咛: “半夜里起来喝水,别忘了一一一一要披件衣裳一一一一一一” 杜圣心还是没动一动。 倪姬终于失望了,丈夫还是不愿挽留她。 分别十八年来,他每次都用‘习惯独睡’或‘心情不好’等等琐碎可笑的借口赶她出卧房,这几天里,甚至都不让她靠近。 可倪姬从来不怪他,她知道丈夫是在掩藏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一样玄天界人,都为之颠狂而不能自拔的东西,一样连她都不能看到的东西!——是他左手腕上的果孽痣! 她永远忘不了,丈夫捧着自己的左腕,嘶心裂肺的狂吼声。 “男左女右。屈起你的中指来,看看有几个血点!”这是个烙在每个生魂心中的诅咒!是最最歹毒的枷锁! 她终于说服自己再原谅他一次,可心却越来越不能原谅自己。——她是个不称职的妻子! 丈夫心里最爱的女人不是她,可这般熬得再也熬不下去的夜晚,他很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可她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他这般决绝地折磨自己! 倪姬恨自己!恨! “对不起一一一一一”她长长地泣喘着:“都是我一一一一一一拖累了你,如果你心里难过一一一一一一就大声地哭!一一一一一不要一一一一撞自己的头一一一一一一”倪哽咽着站起身,冲下了床榻。 促不防腕际一紧,——杜圣心冰凉的右手,准确地拽住了她! 倪姬浑身剧烈地颤瑟,“噫——”地哭出了声,两行清泪贴着脸颊,狂泻一一一一一一一 香洗退出卧房的时候,带走了房里最后一丝光亮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窗外,又在下着雨。 倪姬讨厌夜半敲打着窗纸的雨声,可偏偏,每一个听着雨声的不眠之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杜圣心促乱的呼吸渐渐匀稳下来,紧握着她手掌的手,也开始松开。倪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很庆幸,梦婵宫密传予他的“九九素女经”总能让他如此安稳满足地睡去,暂时忘记所有的痛苦。 可自己呢?替孩子般熟睡得一动不动的丈夫和自己整理完贴身的小衣,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靠在他臂挽里,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毒琵琶,你骗了我!你说我可以帮天鹏,可我却拖累了他啊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啊————又抽不中,气死了一一一一一”一个妖媚的女子声音,拖长了声调在一阵莺燕的怨艾声中渐渐湮灭。 [百羽仙境。锦翎宫前静瑶水榭] 天光依然是那般朗亮。 北庭雪白的露台上,摆着一方香案。案台上,一只晶莹的筷筒里放着百来支玉筷。案前和露台下,成群地站着几十名衣着华丽,容颜如画的仙禽美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札 难慰藉夜雨凝愁 应有缘拈花一笑(下) 方才抽了一支墨头筷,气得掩面跺足的黄衣女子,已是今天第29个抽筷人——云鹤族第五十九代公主中排行第八的天舞昭欢。(仙禽界十大望族之末,云鹤族,姓“天舞”)。 只见她甩头叫道:“怎么办啊,我们两个姐妹都不中,难道要便宜那鹭族啊。” “哼,我们鹭又怎么了?难道就不配?”几个鹭族姐妹娇嗔着围了上来。 “让开让开,就一个名额了!要是我抽不中,不如就便宜了那些凡间女子!”一个鹭族少女满脸燥红地挼起袖子挤了上来。 “慢着!谁说我们云鹤族抽完了,我们早小的嫣入妹妹还没抽呢!”云鹤族长公主天舞岚张开双手,挡住了冲上露台的众女。 “去!谁不知道那小丫头才十四岁,都还没显冠痕,也不知道入了世,能不能生养哈哈哈一一一一一一” “哈哈哈哈就是!仙禽无冠痕,灵兽无丹印,到了人间,就跟普通妖精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啊,一投胎,就现了原型,总不能让七公子,抱着一只鹤成亲吧!” “哈哈哈哈一一一一一一一” 鹭族众女一片哗然。 今天是四月初三,是仙禽皇储锦翼的生辰。刚好几天前幽冥界传来消息,锦翼和雪儿又被遣去转世。 仙禽各族中的待嫁处子,争相来到静瑶水榭,参与凤明神七王子慕吐锦翼的玉筷点妃大典。为得只是抽中一支被锦翼种下灵性的红头“欢喜筷”。转世到他身边,做他一世妻子,伺候他的衣食。 仙禽皇族历代传下规则,正室王后由王子亲点,而侍嫔妃娥则由欢喜筷指定。 锦翼十三岁起,点妃大典便成为仙禽界众女日夜企慕的盛会。自从锦翼入世,准王妃们的使命,便是跟随他去面对无涯的人生。 这一次会前,纯王后突然颁下懿旨:只限仙禽十大望族每门各出年龄最小的三名女子参与点妃,若这30名额中无一人点中,则任由凡间女子自替,不再遣准妃娥入世。至于其中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方才鸾c鹏c孔雀等族人纷纷落第,鹭族中人想趁机争夺余下的唯一名额,云鹤族气愤不过,只得将最小的九公主天舞嫣入推了出来。 纷乱中,一个身着月白云袭的垂髫少女,羞羞答答被众姐妹推到了台前。众女嫉妒而鄙薄的目光中,她梨花初瓣般白晰的脸庞,顿时泛起了怜人的红晕,一双灵秀的杏眼左右摇移,抑不住满心的骄怯兴奋。 “小嫣,别怕,你抽吧!”大姐鼓励她道。 “是啊是啊,抽吧!”众女酸涩地起哄。 天舞嫣入轻轻咬住下唇,屏紧气息,将春葱般的五指伸向筷筒。众人的目光一齐凝盼着她的手。终于,一阵微微的颤抚后,她果决地拔出了一支筷子。 刹那间,一抹春晕漾满香腮,她桃花盛绽般地嫣然一笑。 纤手上,一支玉筷根部,一圈如血的殷红! “太好了,小嫣!是我们的小嫣!”长公主兴奋地高呼。众女一片失望地聒噪,悻悻然散开。天舞岚欢呼着冲上露台,突然间眼前一炫,只见一粒杏黄色,碗豆般大小的晶亮,蓦得闪出嫣入的眉心。天舞岚大是惊喜,情不自禁上前去搂住了她道: “是冠痕!我们的小嫣喜事到了,春心动了,人也长大了!”她像护着最娇贵的花朵般,将她扶下露台,指着不远处的锦翎宫道: “快,快去锦翎宫拜见纯王后!你就是下一位准太子妃了!”她使劲将她往前推去。 看着天真的嫣入喜滋滋地走向锦翎宫,天舞岚的眼中,突闪出恶毒的光! “大姐,一一一一一你一一一一你还看什么,我们一一一一我们回去吧一一一一”方才落第的七公主天舞萱,还在不住地抽噎。 “哭什么,不许哭!这太子妃不当也罢!有什么稀罕的?天知道嫣丫头会落个什么下场!”天舞岚恨恨地回瞪嫣入远去的方向,历声喝止天舞萱道。 天舞萱怔愕不信地望着她,傻了。 天舞岚冷笑道:“七公子心里只有那个九妆雪,先前抽中欢喜筷的几个妃子,有哪一个得过他的好?不是守活寡,就是被活欺负。有的一辈子都没得过他宠幸,还有的,在新婚夜就被休了,气得划花自己的脸,最后因爱生恨,情愿与他同归于尽! 就上一回那个翊光小婉,还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嫡亲表妹呢,算是得了他的宠了,可结果呢?为了他殉情两次,上琼碧落下黄泉地追着他,却连真元都丢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流落在玄天界的哪个地方呢!纯王后若不是因为她的事心疼了,又怎么会改这次的规矩呢?” “嗨呀——”八公主天舞昭欢怪叫着挤上来:“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呢,姐姐年纪太大了,今年不能参加点选,都还这么开心!”她不无克意地斜瞟天舞岚,尖声涩气。 “八妹,你!”天舞岚恨恨地咬牙回瞪。天舞昭欢拧转头,鼻中轻哼,装作没看见。 “可是,可是,一一一一一一嫣入还那么小一一一一一一却也太幸运了呀,要是她能得了七公子的欢喜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后回到仙禽界,就是王妃了,我们见了她都要跪拜!”天舞萱还在不死心般哭个不休。 “哼,谁说她还小?六年前锦翎宫第一次点妃会的时候,她还只有九岁,就会拿一枝素馨花遮着脸,躲在角落里,冲着七公子不知道笑得多恶心!”天舞昭欢眉眼扭曲,酸酸地自艾道: “气人的是,七公子就不理我们,偏偏冲着她笑,还过去和她搭话了。”她脸上分明地写着“嫉妒”二字。丑态可怖。 “哦——怪不得你们连自家姐妹都这般说,原来是妒忌人家!”这时,身后冷不丁地上来一个黑衣吊眉身形高挑的女子。正是方才落第的鹫族十三妹莫涯黛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札 奈何桥驱忘前尘 彩翎阁梦回今生(上) 玄天第13纪(樊欣纪),第51年,四月初三,晴。 我叫天舞嫣入,是这次抽中欢喜筷的人。 其实我并不知道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仙禽界的姐姐们,明知他可能对我们不好,还是争着去抽欢喜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迷迷糊糊也加入了,而且迷迷糊糊地,就成了准太子妃。 不过,我记得九岁那年在锦翎宫,我见过七公子。虽然记不得他跟我说了些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说吧一一一一一但是他笑的样子,我一直记着。所以,我并不后悔去了点妃大典。 幽冥界的孟婆婆,说了很多七公子和雪姑娘的事给我听,问我想不想反悔,我拒绝了。我还小,也不懂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只是,在听到凤凰泣血的故事时,我的心很难过,只觉得,无论会受多少苦,我都要去好好的照顾七公子。 因为欢喜筷选中了我,我和他一定是有缘分的。 也许水昀芯也是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只可惜,她不是仙禽界十大皇族的公主。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哟,十三妹,你该不是又从幽冥界,拿了谁的往生册来吧。”天舞岚冷笑。 “不错,我叔父从秦广阎罗那儿,偷拓了下一位太子妃的往生册。你们想不想看看,天舞嫣入会投胎去做什么人?” “少罗嗦,快拿来!” “我先看!我先看!”天舞昭欢大叫: “噫~~~‘倪姬’,好俗气的名字!生了两个孩子,还要守十八年的活寡。一一一一嗨呀!——还死得不明不白!——幸亏我没抽到!”一一一一一一一 众女哄乱声中,一名红衣的鹭族少女,忧心忡忡地默默离开,心中不住地念道: “不行,嫣入公主这般善良柔弱,如果七公子辜负了她,岂不是太可怜了?不!我一定得设法混进幽冥界,让她带上我一起去!” [幽冥界,奈何桥醧忘台] “来来来,喝了我的孟婆茶,前世今生的事,就全忘了它!”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姬,慈爱地向经过她茶台的鬼魂劝着茶。 一个满脸无奈地男子仰天长叹,泪如雨下,一口喝下了手中的茶汤,被往生阴卒引着下了桥,消失在昏沌的忘川河畔;另有一篷头老者,箕坐在一块三尺见方的石头前抹泪悲啼,被阴卒拎起来,硬拖到孟婆茶台前。 “让开,让开!仙禽界天舞公主的辇车到了!” 突从桥那头,呼喝着冲上来四个手执断肠锏的红发鬼卒。引领着一名皂脸雷公嘴的阴司官,向着忘川河上游急急奔去。经过孟婆茶台时,且见那孟婆奶奶眼中,露出了一色企意的兴奋,微微点头道: “好极,好极!我干儿干媳的苦难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众鬼魂惊诧中,昏郁无光的黄泉路东端,微微亮起了一抹银白。一辆由四只庞大青鸟牵引的月白色云辇蓦然出现,驰风而至奈何桥下,缓缓降下。那雷公嘴阴司急忙上前去俯首道: “小神恭迎上元仙子,天舞公主玉驾!” 那云辇珠帘掀启,天舞嫣入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不必多礼!”她甜美的笑脸印入阴官眼中,不由得他一阵魂摇地怯颤,低头诚惶诚恐地伸出手臂。嫣入伸出手来,攀着他下了车,好奇地观望周围道: “阴官伯伯,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老奶奶是什么人?那些人为什么都看着一块石头哭呀?”阴官迟疑良久,俯首答道: “上元仙子,这里就是通向人世轮回的黄泉路。那条河叫忘川,河上这座就是奈何桥。桥上的老奶奶,是掌管醧忘台的孟婆,那块石头叫三生石。”他边说着,边引领嫣入向桥上走去: “凡间的人,因果相循,世世轮回往生。到死的时候,总有些前尘俗愿未了,带到下一世轮回,就会泻露天机,搅乱因果,也使得心疴沉重,不能超脱。 这孟婆奶奶,东汉时,就修成了冥界正神,有极高的修为。能测三界前后三百年之事,且看淡轮回,心如止水。 她怜悯凡人往生之苦,故而恳求阎君,在此设桥建醧忘台。让黄泉路上行路的鬼魂,得以休息片刻,在那方三生石上察看自己的前世今生,明白因果缘孽。再喝一碗用这忘川河水煮的孟婆汤,忘记自己的前世今生,无牵无挂地去投胎。 只可惜人们往往被未了的心事纠绊,而上了桥就再无返还的希望,回望今生,只得发出无奈的长叹,故而这桥就叫奈何桥了。” 天舞嫣入颦眉瞑想良久,叹息道:“可究竟忘记了前世今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阴官微笑道:“仙子真是慈悲,只可惜,天意妄测,谁又能说清是好是坏呢。” “我不喝!孟婆,求求您,我不想忘记我夫君,来世还要找到他的呀!求求您,我不想喝行不行?” 突听得一个女子幽弱的哀求声自桥上响起,孟婆端着一碗茶汤,慈爱地劝慰台前那女子道: “小娘子莫哭,有缘的话,你与夫君,来世定当会再见的。放心,放心!因因果果,不会错过。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难过,不会哭了,啊!” 她咒语般慈爱的叨叨声中,那女子颤手接过汤碗来,淋泪如雨,哽哽咽咽着喝下了汤水去,转瞬间神情茫然,虚恍恍被鬼卒带着走了。 天舞嫣入看着那鬼魂远去的背影,无由地鼻中酸楚,眼眶竟自湿了。 且听那孟婆轻叹道:“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难过了一一一一” “孟婆奶奶,您老的凡心,可越来越重了呀!”阴官引着嫣入到了台前,笑道向孟婆招呼。孟婆回过神来,揉了揉昏浊的眼睛,回斥他道: “你还说我,每次我的翼儿雪儿来,到底是谁哭得云愁雾惨?” “倒是,倒是!小神的修为始终不及您老人家呀!”阴官忙笑着点头应和。孟婆奶奶快意地笑着,侧头看了看嫣入道: “这位,想必就是仙禽界新的太子妃?”她眯起双眼,仔仔细细端详,面上满是欢喜之色:“敢问仙子,来自哪方仙家?” “您老好,我叫天舞嫣入,是百羽山云鹤族的。”嫣入公主见她慈祥,含笑见礼。孟婆闻言欢喜非常,急忙绕出茶台来将她扶起,喜滋滋看着不住赞道:“好,好!好福相的!” “老奶奶,您见过七公子和雪儿姑娘吗?”嫣入轻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札 奈何桥醧忘前尘 彩翎阁梦回今生(下) 孟婆连连点头:“见过,见过,他们从我这儿,过去了三十二回了,还认我作了他们干娘呢!”她一面递汤给别的鬼魂,一面叹息道: “只是呀,他们两个每回经过这儿,也不爱花耗时间陪我多聊会儿话。只顾着说不完的叮叮咛咛,一说就说上好半天。你要是催他们哪,唉哟,那可就坏了,两厢里外事不管,就剩着抱头痛哭! ‘凤凰泣血’,你知道是什么样子?那流的眼泪,都是血一样红色的,就连这桥下的忘川水都得红三天!那声音,比‘唱歌儿还好听’!一亢一低,一应一和。听得整个幽冥界的魂灵,就连那十殿阎罗,都心里发酸,哭得是云愁雾惨啊!”她说及此,忽而顿住,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有那上一回---唉!”她欲言又止,摇头甩去满腹愁情,叹息道: “你们是上元古神界的仙属,要过这阴世奈何桥,小神们哪担当得起哟,真是作孽呀!”她拍了拍嫣入的手背,喃喃得半晌,转身到了桌台后摸出一本黑皮册子,递给她道: “翼儿是个好孩子,可惜性子倔,心眼儿实。天生是皇族人家,哪能像凡人小女子般‘从一而终’的?可他愣就认准了雪儿不放了,无论转他多少世都不开窍,就委曲了那些太子妃了!” 她侧过身挡住旁众视线,将册子塞入嫣入手中,压低声音道:“好孩子,这是你的往生册,你先看一下,如果不想去了,反悔还来得及,这是纯王后交代下来的。” 天舞嫣入呆呆地出着神,尚沉愐在她方才的话中。良久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毅然地推开本子道: “不,我不看,我也绝不会后悔!” 孟婆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狂喜,不住地点头。又从桌台下取出一只红绸小盒道:“我会把你的真元精魄存留在这儿,等你回来时再还给你,你答应的话,就喝碗茶汤上路吧!” “等一等!嫣入公主,您等一等!” “什么人?不入世轮回的,不能上桥!”促然间,桥下守卒与一名红衣女子纠缠起来。 嫣入转过身,望着那女子惑然道:“你是谁?为何阻我?” “不,公主。”那女子见嫣入回身,更为急切地向桥上挣扎道:“奴卑名叫水昀芯,是水鹭族的卑贱女子,曾蒙七公子救命之恩,望能报答。求您带上我一起去吧,奴卑当牛作马伺候您们!” 天舞嫣入颦眉回望阴官,阴官摇头道: “不可,没有仙禽界凤明神或纯王后的准许,我们不能私放仙禽界的上元仙人入世。”他转而对嫣入道:“公主,时候差不多了,您上路吧。” “求您了阴官伯伯!公主!一一一”红衣女子苦苦哀求着。天舞嫣入回望水昀芯,喃喃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一一一一” “公主,您要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您和七公子的!一定会的!”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圣心纪,98年。天阳善和门,彩翎阁绮雯轩] “嫣入公主,嫣入公主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你一一一你是一一一一一” “您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一一一毒琵琶,不对,毒琵琶没你这么年轻啊一一一一一” “那您呢,您是谁?” “我是倪姬啊,啊不,我一一一一一我好像不叫倪姬,我是谁呢?一一一一” “您是云鹤九公主,天舞嫣入呀。不记得你抽中了欢喜筷,去照顾七公子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不记得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白天鹏很快又要回玄天界,你还愿不愿意去帮他?” “天鹏?我,我真的还能见到他?” “能,而且,也只有您能帮他!您要记住,下个月的初十,我会让他去接你,在这之前,你得赶到善和门低艳香榭去等他,千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等他来!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呀,姑娘,姑娘醒了!门主,姑娘醒了!”一个清亮甜润的女子声音隐约中愈来愈近。一张陌生的国字脸占据了视野。 “门主?是你!”倪姬心中怨愤,神志一凛,未及睁眼左掌已闪势攻出,猛击来人胸口。 那人惊呼着后掠,左胸却已然被掌风带到,微微一阵窒息。未等他稳住身形,一注狭长凛历的劲风直逼脖颈,仓促间足下连挫,砰一声踢在身后枰桌上,厚愈半尺的红木枰桌纹丝不动,自己身子却不由自主仰跌下去,足踝间剧痛方至,喉下已一凉一痛,一样冰冷尖锐的物事已抵在了咽喉! “姑一一一姑娘一一一一”一个四十来岁,肤白发浓眉目俊朗,面部棱角刚正的男人,瞪大了一双惊诧的眼睛,双手外翻。头颈后昂。四仰八叉地躺在三尺高的枰桌上。 其喉下抵着的青铜尖角如意铺掸拍。拍柄就握在倪姬手中! “你,你是什么人?”倪姬情志陡清,不觉地懵了。 身旁“噗”地传来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倪姬移目微扫,见两个用手帕掩着嘴的红衣小丫环正乐得花枝乱颤。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邱满升那贼呢,叫他出来!”倪姬怒不可遏地瞪着三人。 “邱满升?一一一一一一一谁呀?一一一一嘻一一一一一这姑娘,还在做梦呢一一一一一一”高个的红衣丫头嘀咕着偷笑。 “姑娘,你先听一一一一”那男人渐渐冷静了下来,微笑着宽慰她。 “别动!”倪姬手中运劲,掸拍的尖角,立时刺入他咽窝中。 “不要啊,姑娘,千万不能伤了我们门主!”另一个丫环惊呼着上前来,双手不住地乱摆。 “小甜,退下!”男人朝她侧了侧眼色,那唤作小甜的丫环只得战战兢兢地退了回去。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不是无极门的人?”倪姬满脸狐疑地掠视四周。只见身处一间格局极为陌生的厢房:四面俱是整壁而琢的高大浮雕沉暗阙屏,头顶方正椽梁端华雄壮,精美澡井彩饰承尘镶嵌其中;绢帛纬帐高悬古梁之隙重垂至地,六角四层青铜灯奴;全红木枰桌盘踞,精绣蒲团围卧;茶坛c倚榻,一应器俱比平常家具低矮,却入目无尽奢华。 倪姬虽对中原建筑风貌无多涉猎,却也隐约识得这屋宇器具一应式样,绝非时下人间之风尚,倒更有数百近千年前秦汉之风。 然而细观近处,软绡幔账围掩着几架细足红木桌几格柜,陈设着几样精巧古玩;青铜圆腹小鼎,熏燃着上等养神香料,返目回顾,身后更有一张铺着貂绒锦褥,象牙镶沿的楠木软卧,床柜格局与饰案画纹,又似前朝宋式所承。 她来不及细想这间古朴屋舍究竟横跨了多少年岁,只一眼惊见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上等丝绒裁制的裹腰裙袄,哪里还见她梦婵宫的云袖宫纱! 这一眼惊来非同小可,倪姬禁不住地浑身颤抖,眼中充满了悲愤羞耻之色,怒吼男人道: “快说!邱满升在哪里!我要杀了他!”她玉竹般的小臂倏然抓出,左掌死死掐住男人咽喉,真力透入,未等那人自然运劲护气,已将他全身劲道卸挡在外。 “你这该死的疯女人!我们门主救了你,你还敢这样,快把门主放了!”高个丫环惊怒,叉腰上前来骂道。 倪姬斜倪她,冷笑:“天鹏说的不错,这样的下人,不得不管教!”说话间,掸拍外挥,尖角正中那丫环肩膀,痛得她“嗷”地一声倒在地上,眼泪直流,再也使不上力爬起。 倪姬手上用力,将那男人拖向外室,凄惶地环望四围,高声喝骂道: “邱满升!给我出来!天鹏敬你是长辈,枉我也那般仰赖你,你既做了不耻之事,休想躲得去!我要杀了你!快给我滚出来!”她神情激动已极,眼中不由地滚起了泪花。 “姑娘,求你了姑娘!快放了我们门主!”小甜见她几近疯狂,而她手中的男人,脸色渐渐青紫,张口抵舌,显见得极是痛苦。慌忙跪倒地上,不住地磕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札 苦辣酸甜知我心 顺利吉祥如我意(上)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月初一日晴 我叫小甜,16岁。是天阳善和门主的贴身丫坏——“苦辣酸甜”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 门主身边的侍从,除了我们,还有“顺利吉祥”兄弟四个。我们都不会武功,或者武功平平。 觉得奇怪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我们门主,是玄天界人人称道的“大好人”,德才兼备,宅心仁厚。一一一一一总之样样都好,唯独就是武功很一般。 不过,一门之主要那么高的武功有什么用呢,门中有四大通令c统令,左右护法一一一一一一数不清的人保护他。所以,他连贴身侍从会不会武功,都不是很在意了。 你们说,他是不是个很仁厚的主上呢? 今天是初一,是善和门尊堂集议的日子。晌午时,图吉大哥跑来跟我说,今天碰到了一件怪事,门主从尊堂出来,他的马车里居然昏坐着一个美貌的姑娘。门主让他们将那姑娘带进了彩翎阁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姑娘不但人长得花儿一样,连武功都好得可怕!太可怕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倪姬恨恨地回头来。纤指疾戳,点住了男人穴道,将他扔在一张贵妃榻上,喝道: “你一一一一一你快说,邱满升对我做过些什么?一一一一为什么我一一一我身上的衣裳一一一一一一一”她眼中惶乱之色更甚,声音开始颤抖。 “姑娘,我们一一一一一真的不知道谁一一一是邱满升一一一一”小甜吓得哽咽道:“你快放了门主,你的衣裳一一一一一一一是我帮你换的,原先那件粉红色大袖子纱裙一一一一一一一脏了,我一一一我刚洗了还一一一一一一一还在晒。” 倪姬回想自己被邱满升点昏时,确实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宫纱,心中微微一怔,思绪却更添繁乱,厉声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那男人凝望着倪姬半怒半惊的侧脸,眼神中不禁透出一种欢喜之色。 倪姬虽已年愈不惑,却因梦婵宫碧玉琼浆之神效,身形容貌,乃至肌体性能,精气神韵都永远停留在她刚生下小婵时的23岁。 “玫瑰五瓣,温玉初藏”,正当一个女人最是旖旎的年华。成熟丰盈而不失窈窕,比之青涩少处,更有几分撩人的妩媚。加至她天生华贵的端庄气质,一笑一怒,皆有不可忽视的风采。 那男人似已忘了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呆呆看得痴了。 倪姬侧视小甜道:“你说!要是敢说一句谎,我即刻杀了他!” 小甜吓得哆哆嗦嗦哽咽哭道:“这一一一一一这里是善和门彩翎阁。是一一一一是门主的起居院。他就是一一一一一就是我们的门主。我叫小甜,那个是小辣,我们是门主的侍身丫环。”她指着地上被点住了穴道,半醒半昏的侍女道。 小甜小辣,真是名如其人,一个温顺甜美,一个烈辣直率。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我怎么会在这儿,这儿是不是商丘城内?“ “商一一一一商丘?不一一一不知道。”可怜小甜是天阳属的原天生魂,怎知花花人间有个河南商丘府?她摇头道:“早—早上门主从尊堂集议回来,姑娘就昏倒在门主的马车里,门主只一一一一一一只好将姑娘,带一一一一带了回来。” “马车?什么马车!”倪姬越听越感匪夷:“我怎么会到了他的马车里?”她神情惶乱,进一步逼视小甜,吓得她捧住了脸,嘤嘤抽泣不止。 面对着三个失去抵抗能力的陌生人,和全无一丝端倪的混乱记忆,一种无助地焦虑快要撕裂了倪姬的心!她惘乱地喃咛着,抽紧双眉,眼神无力地四处掠荡:“这到底是怎么了?谁能告诉我?一一一 “姑娘,”这时,那男人温和的声音,如同夜幕中的星火般悄悄亮起:“你莫慌,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一一一一一一”他小心翼翼举双掌作安抚的手势,眼中满满皆是坚定而和善的讯息,竟令倪姬的焦虑无助缓下许多。 倪姬渐渐静下心来,挥指解开男人的穴道。那男人也不愠怪她方才的失礼之举,竟还起身来郑重地拍了拍身上的衣衫,抱拳笑道:“多谢姑娘!” “我叫倪姬,请门主自重,莫唤我姑娘!”倪姬冷冷侧转脸,打断他道。 男人微微一怔,晗首道:“是。在下复姓‘霍佳’单名‘嵛’字。恬任善和门门主。有幸认识倪一一一一倪姑娘。” 他拐了个长长的弯,仍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在姑娘前又加了个倪字。倪姬恼他酸腐婆妈,不悦地道:“你快说,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俏脸薄怒,语气却比方才舒缓了许多。霍佳嵛心中暗喜,一揖到地道:“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昏迷之时,是否正被歹人所制?”倪姬语塞,咬唇不语。霍佳嵛眼中突闪出一丝怜惜的伤怀之色,支唔道: “倪姑娘一一一一一一一恕我直言,想必你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你已然故世了。” “故世?”倪姬头脑嗡地一声,一双杏眼立时充血,胀作凄艳的血红:“你一一一一一一一你胡说些什么!” 霍佳嵛叹息道:“实不相瞒,这儿是玄天果孽界,也便是世人所谓的枉死鬼域。自人世来的生灵,都已然作古。” 他声音渐渐压低,尽量减缓刺激,却仍令倪姬惊恸不已。她全身筋骨僵直,嗦嗦发抖道:“你,你是说,我有可能一一一一一在昏迷的时候,就一一一就已然死了?一一一一一不可能一一一一一不可以!我不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声音悲恻,眼神中却迸发出异样的刚毅决绝。双拳咯咯握紧,奋力咬牙坚持,两粒泪珠却仍夺眶涌出。 霍佳嵛无奈地叹了口长气,上前去替小辣揉捏推拿许久,方才解开了她的穴道。回身来对倪姬小声道:“倪姑娘想必很累了,这座‘绮雯轩’我已命人收整停当,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你且安心住下。稍后我再来看你。” 他示意小甜小辣与他同行,三人悄悄退出了厢房。 身后,掩紧的厢门内,突传出一阵怨愤无助的悲啼。 霍佳嵛紧拧双眉,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两人,朝西面“庄宜庭”走去。 小甜不解地皱眉道:“真是不明白,入世属的生魂来了天阳,就不会再变老,生活得也很开心,为什么刚听说自己死了的时候,个个都会这样哭呢?” 霍佳嵛叹息道:“你不懂。入世属的生魂,死时总有无数的心愿未了,刹那间来到这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且要面对累世积下的缘孽果报,比我们天阳天阴属的生魂,凄惨辛苦地多了。”小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小辣突而翻眸涩笑道: “看那姑娘方才见到自己衣衫的样子,必定是临死之时,迷迷糊糊地受了歹人的欺辱,才会那般羞愤欲死一一一一一一”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冷不妨霍佳嵛猛地止步,冷冷板起了脸来正声喝道: “小辣!你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札 苦辣酸甜知我心 顺利吉祥如我意(下) 小辣不明所以地怔愕了良久,方知主上动怒,面色也是变了,慌忙跪下来低低垂头。霍佳嵛望着她惶惑无措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字字道: “以后,不许你口无摭拦胡言乱语!不然我绝不饶你,听明白了?” 小辣眼中泪珠直滚,想门主自小疼爱她们四姐妹,连重话都不说得一句,如今却为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这般训斥自己,心中当是怨骂了倪姬千百遍,眼前却只得服软,小心磕头求告,霍佳嵛这才让她起身。 霍佳嵛望着她不悦的表情,心中暗是叹息,突而灵机一动,对小甜道:“小甜,你回去叫来小酸和小苦,今后你们四姐妹,就暂时留在‘绮雯轩’伺候好倪姑娘,不得有误。听清楚了吗?” 小辣闻言一阵心苦,小甜也不由地皱眉道:“那一一一一一那姑娘好凶,门主为何对她一一一一一一一”霍佳嵛仿佛被问着了心事,尴尬地笑道: “入世属的生魂,一出了玄天道口,冥冥中就开始了各自的缘孽果报,所以出现在哪里,都并非事出无由。她既然出现在我的轿子里,或许便是与我有缘之人啊。” 小辣闻言,不悦地撅起双唇。 三人前后迈进了霍佳嵛的卧居庄宜庭。 彩翎阁覆原十余亩,古时有夯石围埠,数百年风蚀下,只余数处残作遗景,‘绮雯轩’等几个散碎小阁,呈逆八卦形绕主院庄宜庭而建。霍佳嵛喜好宋时的精巧园林,故而此处除了万难移改的庞大木石主建,小院内倒也遍布雅趣小景,湖石修篁。 刚绕过照壁,便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老人喝骂道:“一一一一一一看看你们!一个个昏天黑地!再这般下去,怎是了得!一一一一一一一真是扶不起,教不善,门主白疼你们了!一一一一一一白疼!一一一一一” “全叔,您老人家又为啥生气了?”霍佳嵛惨笑着上前;“孩子们都还小,慢慢教嘛!” 一个褐衣白发的老家人两腮晕红地小跑上来,指着一溜顺跪在紫竹园前碎石小径上,双手揪耳,满面泪痕的四个及冠少年道: “门主,您来了正好,这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了,昨晚居然去了妩烟楼喝花酒!”他指着一个稀眉吊额,双眼红肿,目光昏迟的玄衣少年道: “他!小利子,到现在还没醒呢;还有,小吉子,叫了水烟居的姑娘!这么小的年纪就沾女色,怎么得了哦!还有他,小祥子,又去赌,又去赌了!一夜输了几百两,真是作孽!作孽!”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指戳地上的图利c图吉和图祥三人。 三个少年早吓得浑身哆嗦,呜呜咽咽哭成一团。老家人越骂越起劲,脸颊又渐渐涨红起来,气急败坏,老猴儿打圈般乱转。霍佳嵛听了不怒反乐,哈哈大笑道: “好了!全叔,昨日新发了月钱,门里哪一个不想跑出去松快松快?都还是些小孩子嘛,您老就别生这么大的气了,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眯眼微笑着上前去拍了拍老人肩膀。老人又急又气,跺足大叹。霍佳嵛又笑指左端一个低垂着头的少年道:“那图顺呢,您老又为什么让他跪这儿了?” 只见那名唤图顺的少年明显比其余三个瘦小,枯黄的流海篷篷地遮着半幅眉眼,双肩套牢。闻听得言语,才稍稍抬头,一张削瘦清俊的面庞异样的白,病态的苍白。 图顺幼时能言会唱,玲珑聪慧,却在十二岁时生了场大命,以至嗓音尽失,成了一个能闻不能言的哑巴郎。他是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平常做事也极是尽力,颇得霍佳嵛喜爱。 老家人全叔皱眉道:“小图子头脑活络,专给出坏主意的!我早说过,他四个一人出差池,就四人并罚!我就不信去妩烟楼没他的份儿!” 图顺听了这话,颇是委屈地抽泣起来。霍佳嵛心疼道:“好了,你们四个都起来吧,我不怪你们,下回莫再犯了便是。都快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天天跪石籽路,羞不羞人啊。”他嗓音温软,语重心长,四个少年听了,哽咽着磕了几个头,这才慢慢起了身。老家人看着这主仆五人,无奈地长吁短叹。 这时,一个蓝衣守卫小跑上来,作揖禀道:“启禀门主,三通令洪天洋求见!” 霍佳嵛神情立时凝重起来,点头道:“好,让他到书房来见我。” “它最近——怎么样了?”幽静的书房掩在五棵高入云端的古松之下。高墙壁磊,幽静庭园,愈发显得隐密冷峻。 “请门主放心,前次血祭时的躁乱已经安抚下了,一切顺利,等这个月月圆之时,汲够了纯阴之气,想来必可羽化。一一一一一一只是它突而胃口增大,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属下只怕一一一一一一”洪天洋为难道。 “一一一一一一可去多采些食来,只是下手不要太重,万不可伤人性命,引他人注意。” “是,属下知会得!” 霍佳嵛不安地紧了紧拳,良久方缓缓转过身来,朝一脸郑重的洪天洋道:“曳云山庄那边怎么样了?” “任曳云已经派陆俊元出发了。” “陆俊元的头脑,倒还真算灵活。”霍佳嵛淡然笑道:“只可惜,他怕是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门主,玄天百年之说,真有其事?”洪天洋小心翼翼探问道,一脸的忧虑。 “我们有小鱼儿在,又何足惧?”树影婆娑中,霍佳嵛目光如炬。洪天洋沉默少许,道:“门主,您费尽心血养了它那么多年,舍得吗?” 霍佳嵛仰首叹息道:“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有那样一天,不舍得,也得舍得!”一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