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自序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我喜欢过一个人,那时候我只是个初一的新生,她站在太阳底下,穿着白色的背带连衣裙,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也看着我,我就飞快地扭过头去,装作刚才没盯着她看的样子,心却快要跳到了嗓子眼里,手紧紧地捏成了一个小棒槌。后来她和我同班,我老是偷偷地看她,其实她不是那种漂亮傲气的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傻傻的,可是我却不敢跟她说话,只是她每次经过我座位时,即使我埋着头,也能知道是她走了过来,我没有认错过一次,很奇妙。”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谈及初恋时的话语,他用了“很奇妙”三个字。 那时我想起了我的青春故事,那里有第一次奇妙的心动之旅。只是我能记得的细节已很少,能想起的仿佛都是他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骑着自行车潇洒的背影。 青春里,我拥有很多梦想,他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梦想,我甚至为了多看他一眼,做了很多傻事。 如今,我已经走过青春,想到那些过往不禁会心一笑,当时自己真的傻得可爱。也许一辈子,只有在那些青涩的日子,可以纯粹地为一个人做那么多傻事。那是难以重复的幸运。 我把这样的经历,一直看成是幸运。即使,没有结果。 于是有了纪念自己第一次心动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构思于2008年,落笔竟然已是在3年后。这3年的时间,为了打磨一个好的故事框架,我推倒重写了很多次,没有灵感的半年时间,我毫不犹豫地回了自己的家乡,身边有人问我值不值得,套用小说里主人公的话,这世界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愿不愿意。 我想把这本小说,当成一件最温暖的事情做,虽然过程艰难。人生只有这一次回味那个年纪的文字,如此珍贵,我舍不得有半点浪费。或者,从动笔的那刻起,我就把它当成了一个时光镜,借着笔下的文字重返少年时代,遇到年少时的自己,那个情窦初开的傻姑娘。 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告白,还是隐藏心意,写完后,才发现一切都没必要去计较了。青春走过去了,便是走过了。 这就是岁月,无声无息地偷走了选择的机会,却偏偏留下了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它是残酷的,更多的,是仁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引子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此时,我正坐在飞往拉萨的客机上。 过道里,空姐推着餐车微笑着派送茶水饮料,我要了杯热咖啡,身边的男生帮我递了过来,我笑着说谢谢。男生露齿一笑,青涩的脸庞有着青春特有的灿烂,“不用谢,不过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哦,因为我怕坐飞机。” 手中握着的咖啡杯微微发颤,唇齿间有些微寒,我喝了口热咖啡,试图驱散心中的紧张,哪里是因为怕坐飞机的缘故? “我也很紧张。”男生冲我摊了摊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生在西藏,却在这里待的时间很短,登机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些近乡情怯了。” “近乡情怯,我……刚刚离开自己的家乡,不过很奇怪,我们的感觉,差不多。” 看着窗外灰突突的机翼,像极了鸟儿的展翅,我不禁想起早上的情景,我坐在车上,掰着手指,1,2,3,4,5……数到10,舌头向上微微卷起,像是努力踮起的脚尖,数完后,舌头却久久舍不得放平,仿佛放平了,脚后跟便猛地一下重重落地,车子经过隧道,城铁列车的声音从桥上一晃而过,像是大海里穿梭的巨鲨,十多年了,时光走得如此匆忙。 我回过神来,嘴巴里一阵咖啡的苦味,看着自己此刻摊平的手指,一个个按顺序弯曲下去,嘴巴里轻声念着,“1,2,3……” 身边的男生好奇地问道:“你真这么紧张,都开始数数了。” 我摇了摇头。 这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虽然与我只是萍水相逢,却很是活跃,主动问起我:“你来西藏旅游的吗?” 我笑了笑,“我来西藏找一扇大门。连接过去,同时也通往未来。” “说得很玄乎。” “哦,开玩笑的,我只是遗落了最重要的,在这里。现在,我来寻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一瞬的青春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一章 一瞬的青春 那是个深秋的晌午,天气微凉,下了出租车,我披着一条暗红色的披肩,走在满是落叶的路上,迎面一对情侣骑着白色的自行车嬉笑着从我身边而过,我看着他们脸上张扬而甜蜜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阳光在路侧的树林中穿梭,淡淡地洒在胳膊上、脸颊上,脚下传来叶子咔嚓咔嚓清脆的声音,那一瞬间,我仿佛走在了秋日的油画里。 而米粒就站在画的尽头。 米粒走到我面前,浅笑着打量我,“小唯,你变化真大,现在这么瘦了。” 我依然记得初中时米粒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捏着我的脸颊,像是搓面团,满脸都是逗弄玩具的表情,“二师兄,我最喜欢你肥而不腻的小脸儿了,来,让大师哥我摸一把。” 我顺口回道:“必须瘦啊,要不然再遇见像你一样心狠手辣的,我这脸估计真要被人揉成个猪头。” 米粒捂嘴呵呵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未见,米粒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米粒了,就连她最具代表性的笑容,也变了样。 我依然记得旧时光里那个米粒笑起来咧大着嘴巴,脖子习惯性后仰的模样,那种活跃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能量,在如今的米粒身上,已被岁月冲洗得淡得感觉不到。 米粒亲昵地拉着我的手,进了咖啡屋,从推门起,那首《致年少的人》便缓缓流淌在耳边。 “梧桐树下的雨街,枯叶纷乱地落向水面,蓝色裙角浅浅绽放的水晕,一把红色的雨伞,撑起了我年少的回忆,不知道,何时开始这样缤纷不安的青春,也不知道,何时又走到了漫步而下的台阶……” 唱片里男中音低低地吟唱着,我看着安静的米粒,眼前仿佛浮现出她穿着初中校服的样子,那是个夏日的傍晚,她和我一同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天空落下大大的雨点,又急又快,我拉着她的手想避雨,她却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红色的折叠雨伞,冲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而那些画面,那两张稚嫩的少女笑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种感觉,有点发涩,有点好笑,心里又有种莫名的伤感。 米粒打断了我有些悠远的思绪,托着腮一脸好奇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 米粒笑了笑,感叹道:“小唯,这些年我们的变化都很大呢,如果在路上碰到,说实话,估计都跟见到陌生人一样。”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米粒跟着叹道:“是啊,我们都不再是当年那两个傻孩子了。” 很多年前,我们都还是背着书包相约一起去上学的少女,米粒问过我:“小唯,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跟熟的人在一起,就很疯,呃……跟不熟的人,就没什么话好说。” 少女米粒歪着头抓脸笑道:“怎么跟我一样?” 我永远记得她那时的神情,没有人比她更灿烂可爱了。 那时我们都留着一成不变的短发,穿着一样的校服,身材也差不多,从后面看,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是对双胞胎。 正是因为米粒的那句“怎么跟我一样”,年少的我,便死心塌地地,倾尽所有地,对她好。 那种好,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不计回报,也想不了太远,只是天真地觉得,我们以后要永远在一起,我要一辈子对米粒好。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一辈子,永远……可能只有在那么小的时候,才会觉得,这些词可以说得理所当然,毫不心虚吧! 整个下午,我们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还是孩子时,那些心中系下的结,也被岁月慢慢地解开了,松弛了。 一说到过去,一说到曾经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米粒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红晕,兴奋而热烈,像是沉浸在了那些早已过去的年少岁月里。 直到我们聊起了各自的情感问题。 “我们这一代人结婚都比较晚,条件和感情要两手抓,既摆脱不了世俗的那些条条框框,又幻想着不切实际的浪漫,可是现实容不得我们这样挑挑拣拣,最后,只好剩下了。” 米粒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自己挑不到条件好的又对眼的就把自己剩下了?” “这是我们公司一个情感专家奉劝我的话,她老人家哪里知道,我的现实是没得挑,一个人心甘情愿剩下的。” “你啊,还跟以前一样说话无厘头。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对了,你相亲过没?” “相亲?有过一次,不过是电话相亲,我还莫名其妙呢,人家高学历知识分子一上来就问我有没有考研的打算,我当时被问得一头雾水,就直说考研还不如把我丢到幼儿园去,读了十几年的书才发现还是幼儿园好混。结果那男的就以我没文化没志向为理由把我电话给撂了。挺有个性的博士,说翻脸就翻脸。搞得我最后把我同学臭骂了一顿,乱点鸳鸯谱。” 米粒继续捂嘴笑,“你真是越来越逗了。真不考虑?我这里有条件不错的人。” “算了算了,我一个人这样挺好,自由自在,一个人睡大床,吃饭也没人跟我抢,赚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还没人跟我抢遥控器,也不要跟婆婆公公做思想汇报,这种日子我过着舒坦。” “看来,过段日子我就要不舒坦了。” 我的话兴奋地脱口而出:“你跟骆然要结婚了!” 阳光照在她亚麻色长发上,一瞬间那微晕的光也随着她的眼眸黯淡下去。 我这才意识到我在对的时候说错了话。 仿佛过了很久,“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这八个字像是那束在发梢晃动着的已见稀薄的阳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跳跃到了我的耳朵里、脑海里,直到我想起那个叫骆然的男医生,那个被米粒称呼为大哥哥的人,戴着斯文的眼镜,笑起来一脸温暖可亲的模样。 米粒的嘴角始终是向上扬着的。 虽然我知道,那样扬起的弧度,其实远比直线更惨淡。 她仍是在乎他的,即使如她所说,已是过去的人,过去的故事了。 “我现在的……未婚夫,他叫陈锦,在南京那边做生意。他来北京谈合同,我是跟他来的,待会儿他谈完事情来接我,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唯,你也抓紧点,要不然真成老姑娘了。” “什么叫真成啊,我现在活脱脱就已经是了,而且很彻底。” 说笑着,我脑海里却总是浮现骆然的模样,像是不可控制。 还记得6年前,我和米粒躺在她妈妈的床上,米粒的头发黄黄的,穿着蓝色的牛仔衣,黑色的长裙,一副街头叛逆女孩的打扮,却柔下脸来把我拉到床头,眼睛里闪烁着甜蜜的神采递给我一张照片,电视里的古装电视剧刀剑碰撞得铿锵作响,我看到米粒的嘴巴一张一合,光线在她脸上忽暗忽明,嘴角扬起的弧线无比流畅,“这是我男朋友,骆然,学医的。” 那天短暂的相聚,话题全是关于米粒的新男友骆然,我躺在她身边,听她手舞足蹈地讲着和骆然的爱情故事,关于这个话题,她做了很郑重的收尾,“小唯,我觉得骆然才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我以后一定要和他结婚,生一个漂亮的宝贝。” 学医的? 我的思维一直游移在照片上那有些相似的眉眼处。 那天,我心中的话终究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我宁愿,只是一个巧合。我宁愿自己,想得太多。 毕竟她并未主动提起过那个人。 像是从生命中删除得无影无踪。 我回过神来,米粒兀自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她低着头,一缕长发垂到胸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移动,只听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唯,你说青春是什么呢?真是奇怪啊。最近我总是想到我们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多好啊,风华正茂,嬉笑打闹,没心没肺得像两个傻瓜。” 她没有看向我,像是自言自语。 我看向落地窗外的大树,风轻轻吹动着树上的枯叶,几片叶子缓缓地飘零着,离开了熟悉的枝丫,就那么淡淡地不经意地落入陌生的泥土。 我的眼眶莫名地热了起来,心里骂自己矫情,仅仅是为了米粒那句话中的“风华正茂”这四个字,像是细沙入了眼,沉了心。 米粒的嘴角掠过笑意,眼睛里却有了水色,“青春……就是有太多遗憾的事情,而那些遗憾的事,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小唯,对不起……” “好好地说什么对不起,我的青春没了又不是你的错。” 我碰触到她冰凉的手背。 她安静柔和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从她泛着泪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我们年少时的影子,和那段消逝了永不再来的青春,还有,埋藏在我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青春是什么呢?也许,只有走过青春,且走得越远,才越能看清它的全貌,身在其中的人,是觉得它没有止境的,像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路。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青春,人生,不过都只是转身一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被遗忘的薇薇安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二章 被遗忘的薇薇安 (1) 寒冬腊月,天空阴沉,空气冰冷、干燥,衣衫单薄的沈薇刚下了出租车便打了个寒战,风刮在脸上像是细细的针在扎,刺刺地疼,抓着黑色旅行包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人嘀咕着:“真冷啊,这天怕是要下雪了吧。” 另外一个微弱的声音应和着:“可不是吗?” 声音越来越远,已听不真切,沈薇吸了吸鼻子,口中呼出的气立马变成了白雾在眼前缭绕,她心里自嘲,很久没回来了,说不定可以看看家乡的雪景呢。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快了,医院门前人极少,大厅的收费处却排着长队,排队的人们大多衣着灰暗,神情木然。身着亮橙色风衣的沈薇一进来便显得十分扎眼,用这座城市夸人的话来说,便是很洋派了。 沈薇有些诧异自己竟然就这样没有丝毫迟疑地走进来,在飞机上她甚至想过,要是到时候走到了医院门口她又反悔了怎么办,落跑的事情她沈薇又一贯做不来的,可见这次回来,她内心经过多少次挣扎。 可她还是没有做一丝停留直直地走到了住院部三楼,那个长长的过道,来往的护士走得匆忙,却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这一刻她的心竟陡然揪了起来,那个人就近在咫尺了,肯定是苍白憔悴,看见她的到来,眼睛里盛满了惊讶、羞愧、悲伤,还是……沈薇的手心慢慢潮湿起来,嘴角却突兀地向上弯去,心中叹息道:“沈薇啊沈薇,你真是个大傻瓜,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 沈薇下意识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迈向病房的脚轻飘飘得好似剥离了身体,眼前仿佛已是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苍白脸孔,只是当她走到病房门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张向北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正和同屋的病友兴致颇高地聊着天,病友直对着她,收住了要开口说的话,张向北这才扭过头来,那双长长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那些她想从这双眼睛中探到的情绪,竟连最基本的一丝惊讶也没有,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他扭过头去,用一种再轻松正常不过的口气对着他的室友说:“找你的?” 那三个字像是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那颗原本已负伤的心尚未痊愈,如今一下便被砸得血肉模糊。 她就这样拎着行李包狼狈而去。 “张向北同志,为了我成功打入老外内部,师夷长技以制夷,您老人家就发挥一下您那大脑壳儿,给我整个英文名怎么样?” “薇薇安。” “薇薇安……你平时就叫我薇薇,结果让你给我取个老外名,你就给我直接加个安字,你也太会省事了吧,小眼珠子一翻就想打发我了。” “不好听吗?我觉得很好听啊,听着特别淑女。” “瞧你那土鳖样儿,跟没见过淑女似的。” 那个盛夏的下午,她咯咯的笑声仿佛都没停下来过,肆意地徜徉在热气腾腾的碧绿草丛里,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瞅两眼,张向北脸色微窘,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冲着没心没肺的她轻声说了句:“注意形象,别人都在看呢。” 他那时候的样子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像极了一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儿。她一直都是极好满足的人,不要求自己的另一半多么优秀出色,只要能容忍她的疯就行。 曾经的青春那样美好,那对青涩的恋人仿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如今的她依然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那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而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薇觉得有股热气在眼眶里浮动,喉咙里却不经意间发出了哼的一声,这世界果真是不公平的。 沈薇在这一天,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她成为了被遗忘的薇薇安。 “脑下垂体腺肿瘤,部分患者会有记忆片段短暂丢失的现象,目前肿瘤已扩大至下视丘,再扩散下去会影响视力,所以手术切除肿瘤是必要手段。术前注意饮食清淡,忌辛辣生冷食物,忌烟酒。还请家属注意。” 这些话,都是一个副手医生向她交代的,主刀的江医生只是简单地察看和问询,声音清淡,话极少。 这便是沈薇第一次见到江子墨的情景,身材修长,面容白净,黑发利落整齐,衣着考究,白大褂下面是件深蓝色的羊绒开衫,白色的衬衣,黑白相间的领带,黑色西裤。身后4个人仿佛是簇拥着他走进来,沈薇脑海里当时就莫名地想起了“风采卓然”这四个字。 也是,一个本就清朗俊逸的男子,再穿上风度翩翩的白大褂,任谁都会条件反射地想到这样的词汇吧。 唯一她觉得怀疑的,是他的年龄与资质。 还有,初听到这个名字时,脑海里乍现的弱小火花,那窜起的火苗刺啦一声腾了起来,又迅速湮灭在一团糟糕的记忆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雪地里的脚印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三章 雪地里的脚印 (1) 北京是座金字塔一样的城市。 苏晓鸥曾经拿起一支铅笔在白纸上大喇喇地画了个金字塔,上面写了北京两个字,我不明白,他便在塔身画了两条直线,将塔分割成了三块儿,我当时特兴奋,以为他在研究什么新型蛋糕,结果被啐之,只见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气横秋地拿笔在三块分布不均等的面积上点了点,讲解道:“北京就像埃及的金字塔,我告诉你啊,这塔分三层,第一层那都是权贵,面积最小,这些人最少,什么北京砸一块牌匾下来,十个人八个就是当官儿的,那纯属扯淡,这些人不轻易在大马路上出现,要砸也是砸死路边的花花草草,和像姜唯你这样浪费口粮的吃货。 第二层是号称精英的中产,有些是曾经发梦到北京,梦想一夜暴富的主儿,如今苦尽甘来,拔起小旗就扎起根来,有车有房有贷,不愁吃喝。有些呢,是纯靠拆迁一下膀大腰圆的。不过这些人,也就算个三四成。你要说这些人有什么特点,那就是为城市的尾气排放充分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第三层哪,就是广大的底层啦,包括你我在内的底层人士,怀揣着一张火车票,挤得一身臭汗,眼冒金星地就来发梦的,或者是扛着老棉花,直接来工地打工的,无房无车,随时等待滚蛋,却死死赖着不想走的,完了想抱别人大腿还找不到一只人腿可抱的,就算到超市抱只金华火腿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这种人最多,你看看咱们这楼上楼下房子被隔得像是古代的茅房你就明白了。蹲里面一天被憋死的小强已经在这个城市不计其数了,造孽啊!小强尚且如此红颜薄命,我辈焉能苟存?” 当时我被苏晓鸥的口若悬河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人若不是舍身投入我国的漫画业,这口才这思想不去做社会调研,做个相声演员也是主流人士。 “去日本吧,让哆啦A梦把你变到金字塔的顶端。” 苏晓鸥皱着鼻子看着我,“我这样的才华,还要投入谁的怀抱吗?我相信,到哪里,我都是一根永远矗立不倒的擎天柱!” “马桶里的吗?” 苏晓鸥立马崩溃。 我和苏晓鸥相识已经整整7年了,彼此开玩笑早已肆无忌惮,用苏晓鸥的话说,我一到了别人面前,就是假淑女装文静,一到了他面前,活脱脱就一个粗俗又毒舌的男人。 我喜欢他叫我男人。 起码,可以证明,在这金字塔的最底端,我们的友谊已经超越了所谓的性别。 曾经我在米粒面前也这样肆无忌惮过。 如今,好像再也捡拾不到那样畅快淋漓的感觉。 这么多年,也许是感情未变,人却变了。友谊可天长地久,只是,不复原来的模样。 苏晓鸥那天见我回来,披着披肩,拎着小包,长卷发半束起来的样子,边吃着泡面边揉着惺忪的睡眼,毫不留情地抨击起来,“哟呵,又披上这块红桌布了啊,随便见个女的,都能整得这么荡漾摇摆,你这不是摆明了要灼伤我视网膜嘛!” 我那天一反常态没有回击他。 只坐下来,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说,人是不是真的会变?” 苏晓鸥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大笑话,方便面都快喷了出来,“姜唯啊,姜唯,你问的问题真是跟我吃的方便面一样没营养,怎么了?你朋友变了?我告诉你啊,人不可能一成不变的,人一辈子最起码也得跟猪八戒一样来个三十六变,相信一成不变的人,不是天真,就是那些蹩脚的编剧。还有你问问自己,你变了吗?” “我变了吗?呃,好像变得是挺多的。”我指着自己自言自语,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我跟你讲啊,不是我苏哥要搞特立独行啊,我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画漫画,坚持一颗闪闪的童心,坚持只爱男人,就这样,我也变化多端,比如,我啊从原来的胖子变成了现在这么一个苗条的瘦子,从原来的爱瘦男人,变成了爱肌肉发达的男人,从原来的爱吃康师傅方便面变成了现在的五谷道场,我苏哥也是个讲究养生的人……” “得,得,苏哥,您打住,我错了,我不该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您还是赶紧吃完泡面,回房间去看您的肌肉男比赛录像吧,我洗洗睡了。” 我觉得跟苏晓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只站起来一个人往房间走,苏晓鸥哪是这样肯善罢甘休的人,跟在我后面一阵煽阴风点鬼火地碎碎念着,“是不是你朋友变大美女了,还嫁了个有钱男人,全身都是闪瞎人眼的名牌,还开着玛莎拉蒂!” 门扑通一声响。 苏晓鸥还想说什么,已经被谢绝在门外了。 “姜唯,你心要放宽点,说不定人家跟的是个老男人,浑身皱巴巴的像个沙皮狗,最关键的是这老头儿还是个变态,你别看这女的现在表面光鲜,回去指不定被吊起来用鞭子抽呢,还蘸着辣椒水。” 苏晓鸥的大嗓门继续在外面喋喋不休,我对天翻了个白眼,肠子差点悔青。我干嘛没事招惹他。 我懒得跟他贫嘴,直接打开电脑里的音乐,不一会儿,门外便消停了下来,多年经验总结,无视是对付苏晓鸥的最大利器。 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趴看着对面街道的车水马龙,北京的秋夜,已觉深凉,我的脖子上被风吹得有些起鸡皮疙瘩,我不禁想起了米粒穿的那样单薄的裙装,出咖啡厅时我把我的浅绿色外套给了她,她开始是拒绝的,可是手却一片冰凉,最后还是耐不住我,穿到身上。 我们漫步走在来时的大道上,月亮被剪了一刀,朝我们咧嘴笑着,脚底的落叶被踩得咯吱作响,时不时有汽车从身边缓缓而过,米粒拉着我的手,渐渐温暖起来,我的手有些贪恋那样柔软的温暖,还像从前一样。只是这样的暖意,并没有让我拥有太久。 我见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米粒的未婚夫,陈锦。 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笔挺的西装显得人很精神,只是眉宇间有些沧桑,和我握手的时候,力气很大,我的手背不禁蜷缩起来,但还是有些疼,我看着他咧起的热情笑容,嘴角也傻不愣登地跟着咧了起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叫陈锦,米粒应该跟你说过吧,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米粒有你不少照片呢,真人比照片里好看多了,女大十八变啊,真没说错。” “你别说这些套话了,小唯又不是你的客户。” “只要夸我好看,都不算客套话。” 我跟着他们后面打哈哈,上车后,陈锦的话不少,大体上围绕着他的出生地家庭工作在打转,直来直去很是豪爽,车内笑声不断。 这是个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不管是外表还是个性。 我到了公寓门口下车,陈锦和米粒还有一个宴会要参加,就在此简单道别,米粒抓着我的手微微揉动着,我说我们抱一下吧,米粒点头,我的下巴埋在她幽香的发间,她拍了拍我的背,我说下次再见。 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温暖的气息在我耳廓缭绕,“有喜欢的人就去见,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要错失。” 不要错失…… 不要错失…… 关上窗户,也关住了阵阵凉意,我看着床边的画架,画纸上被我昨晚涂画得乱七八糟,就如我此刻的内心。 这么久了。 久得好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可是,闭上眼,又好像发生在昨天。 我有喜欢的人,一直都有。只是这种喜欢,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一种习惯,久得又像是被时光掩埋,察觉不到,可又能随时随地想起。 此时的我坐在写字台前,打开抽屉,拿起那本很久没有翻动的画本。 我每打开一次,几乎都需要勇气,因为,回味也耗人心血,因为从未得到,因为遥不可及,也因为,可以轻易回忆到那段年少岁月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仿佛全能在眼前上演。 岁月流逝,我坐在异乡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写字台前暖黄的灯光照在我不再稚嫩的脸上,我低着头,垂下眼帘,手轻轻抚摸着眼前这张遥远的画作。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17岁的我坐在家里那张白色的写字台前,下午柔软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在我稚嫩青涩的脸上,棕色的瞳仁里闪动着温暖绚烂的光,我的手中握着铅笔,专注地,深情地,一笔一画随着内心深处的记忆与细腻的感触,在白色的画纸上游走。 我好似一转头,便能看见他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他总是喜欢左手撑着头,利落的黑发散落在光滑的额头上,眼睛半垂成一道弯弯的弧度,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微风吹来,白色的校服衬衫微微浮动,像极了一块飘拂的云朵。 教室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时间静止,只有他坐在那里,朦胧的侧脸,那样美好,那样专注,风轻轻地吹来,吹进了时光隧道里。 我触摸着画纸上那张久远的侧脸,已然清风拂面。 记得大一,隔壁宿舍有个说话容易脸红的女生这样问过我:“小唯,你说,初恋真的是粉红色的吗?”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已洋溢起粉色的光晕。 我的眼底却兀自黯淡下去,初恋……在心底苦涩地喃喃道:“我的初恋,是灰色的。” 如果现今再有人问我,我会说,是暖黄色的,而这种颜色,正是,漫长时光洒下的光晕。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他。 醒来,已经忘记了梦里是怎样的一个故事,零零碎碎无法拼补。只记得,他的轮廓,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 只记得,他说话的表情,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 仅此而已。 可是心口却无法抑制地涌出回味悠久的清甜。 很幸福。 就算只能偶尔在梦境中看到他的模样,也是莫大的幸福。 起床,刷牙,洗脸,匆匆热杯牛奶,咽下干涩的面包,穿上外套,出门。 每个上班的清晨,都是一样的。 只是今天,我的脸上,仿佛有了微醺的感觉。 “哟,小唯,你这脸蛋儿粉扑扑的,简直就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嘛,说,最近是不是搞地下活动了?” 在北京我最好的朋友、公司的人精、自封情感专家的辛潮在卫生间就把我戏谑上了,流水声在耳边哗啦啦,早晨的洗手台边人不少,听了辛潮这么一说,也跟着起哄,“对啊,小唯今天气色看起来真的很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哪有什么喜事,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呢,远华的策划那么难做,你们就少幸灾乐祸,我啊,这不是精神爽,都快熬出精神病了!” “死不认账,我发现啊,咱们公司就数小唯嘴巴最严实,跟谍战剧里的特务有得一拼,指不定哪一天结婚了我们都不知道!” “你们倒是想得美,结婚少得了你们嘛,份子钱全给我双倍还回来,你,还有你。” 那几个本笑得极不安分的已婚人士,不屑地冲我切了一声,“钱少不了你的,但是人你得带来给我们瞧瞧啊!” 开玩笑的人渐渐散去,辛潮挽着我的胳膊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要是真让这群已婚妇女掏双倍份子钱,她们还不得把你场子砸了。” “她们应该祈祷我不结婚,这样省钱我也省得老被叨叨,我妈打个电话就跟我唠这个,耳朵都快起趼子了。” 辛潮突然兴奋地扯起我的衣袖,眼睛发亮道:“唉,小唯,你说咱们俩去参加相亲节目成不成,你看啊,一来可以有大把的男的供你选,二来上电视能成名人啊。” “你真不愧叫辛潮,净往这些新潮的事儿上赶,都说是节目了,娱乐大众的,你还真当回事儿了。” 辛潮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上了电视,他就能看到了吧?” “你前男友?” 辛潮摇了摇头,“我的前前前男友,也是我的初恋。” “他看到了,会和你联系吗?” “不知道。世上的事本来就很难说,更何况是人心,也许他的心已经变了,也许……他还是老样子,唉,谁让我当年不懂得珍惜呢?” 辛潮的口吻有些淡淡的落寞,我在这份落寞里,读懂了她懊悔又有所期待的心思。 “你做决定了?” 辛潮挠挠头,嘴角咧出笑容,“我想让他看到现在的我,我变了,变得也许就是他期待的那个样子了。” “你现在讲事实摆道理在我们公司是一绝,我看你现在不止是成熟,简直是熟透了,你啊,自己做好决定,到时候我给你做后援团。” “一言为定!” 辛潮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我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梦境里,遇见了他,我也是这样笑的。 今天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依然有加班,耗费不完的脑细胞,还有办公室没有一丝温度的白炽灯。 时间明明过得很缓慢,可是一转眼,我又是一个人站在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喝着廉价提神的速溶咖啡,我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杯,只知道在这一杯杯的速溶咖啡里,岁月消耗如此之快,我喝着它,放空一样地看着这个城市熟悉的夜景。 可笑的是,眼睛虽看着夜景,即使看再多次,自己,也融不进。 心不在这景致里,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这座城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孤单地站在高楼大厦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灯火闪烁,听着汽车的喇叭声、人流声,身体是疲惫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这样的空落,充满了迷茫和厌倦,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渴望的又是怎样一种生活。我们只是如木偶一般穿梭在这座庞大的城市,拥挤着,工作着,过活着。 这样多孤独的夜晚,我们又会在哪个偶尔的间隙,想起谁? (2) 秋去冬来。 连续数日的阴冷天气,城市一下变得灰蒙蒙的。 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艰难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到冬天,我恨不得蜷缩成冬眠的动物,在被窝里一直待到春暖花开。 屋内的暖气虽不是很足,但是一出门就被凛冽的冷风包围,头发被吹得七零八乱,就连鼻头也冻得发酸,真是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 我看着身边走过的男人,拿围巾把脑袋裹得只剩两只眼睛,最关键的是那围巾还是惨白惨白的,活像诈尸的木乃伊。再看看前边的人大都低着头,缩着肩,我心中不禁哀叹了一句,这哪里是上班族,分明就是一群难民嘛。 好不容易挤上地铁,我被挤在了一群男人中间,没有一丝空隙,个子不高的我只能被重重包围,拿人肉当靠垫了,抬头发呆消耗时间,却看到了正面的男人一脸正气地高昂着头,像是要去就义,而我不幸地看到了他粗犷的鼻毛根根分明地向外怒放着,无奈的我只能低头消遣,可是侧了个头,便看到了左手边男人未拉上拉链门的牛仔裤,艳红色的秋裤若隐若现,我心里骂道一大早就见识这么风骚的内衣表演真是提神。我尴尬地艰难地扭过身去,只是在转身间,车晃了一下,右边的男人踩了一下我的脚,我疼得龇牙咧嘴,想瞪那个男人一眼,却发现他镜片后的一双犀利小眼正在瞪着我,我心中不得不为今天这样一个不幸的早晨哀悼。 到站了,我好不容易从地铁里挤出来,已经累得像是被扒了一层皮,刚到公司,李总看见我一脸狼狈相,却是视而不见,直接下达任务,“那个……小唯啊,待会儿和辛潮去机场接一下国信的安总,订束花带过去。”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李总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头发跟鸡窝似的,上班要注意形象。” “风吹得,地铁挤得,还没来得及弄,您老人家就跟门口把我堵着了。” 这句话我也只能吞到肚子里,脸上无奈地扯出一抹笑。 坐到座位上,给花店打电话提前准备花束,挂完电话跟辛潮借了下镜子和梳子,辛潮整理着文件夹,嘴巴里也不闲着,“甭提你狼狈了,我今儿也差点被这破风吹成梅超风,出地铁的时候,要不是遇到小孙,我今儿都出不来,小孙跟拔萝卜似地把我从人堆里刨出来,就差几秒,我这脑袋就要被门夹了。我是明白了,在北京坐地铁,挤不上去是一种痛苦,挤上去了是另一种痛苦,挤不下去更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因为错过站,迟到要罚钱的!这种痛,简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我被辛潮的话逗乐了,“你要去天桥边演相声,我砸锅卖铁也去捧场。” 辛潮总能发挥自己苦中作乐的本事,“废话,我这是菩萨心肠,不跟郭德纲抢饭碗,要不然我这人才一进场子,他的场子算是砸了。” 李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你们俩别在这儿傻乐了,赶紧出发。”说着指了指我,“哦,你的头这回不像鸡窝了,很好。” 李总消失后,辛潮憋坏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学起李总的语气,“很好!最绝的是李总刚才和你说话的表情,真安详!” 我正喝水,结果硬生生地被“真安详”这三个字给呛着了,一时面红耳赤。 笑闹着下了楼,我们俩走到门口等车,一阵冷风吹来,辛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这妖风刮得,天还这么阴,十有八九要下雪了。” “我看也像,每年下雪前两天冷得人都受不了。” 辛潮顶了顶我的胳膊,吸着鼻头,嘴巴里呵着白雾,“安总跟你是老乡吧,他上次来李总也点名你去接机的。” “是啊,我看到他还蛮有亲切感的。老乡嘛。” “据探子回报,这个安总是单身哦。要不要把亲切感升华成亲密感?” 我冲一脸坏笑的辛潮翻了个白眼,“刘秘是你老乡,而且也单着,你也说一看见她就有亲切感,那么你可以考虑一下和她升华成拉拉,我举双脚赞成。” “你的舌头……果然……好毒。”辛潮掐着自己脖子故意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我看着车开来的方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演了,车来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今天路况不错,刘师傅的心情大好,跟着汽车广播哼着歌,尤其上了机场高速,畅通无阻的时候,刘师傅更是哼得起劲,完全压住了我和辛潮的嬉笑声,辛潮撇了撇嘴巴,“今天刘师傅癫儿了,歌喉不错啊,年会的时候上去吼一嗓子,曲目我都给您安排妥了,就唱欢哥的那首《好汉歌》,让大伙儿也开开眼。” “你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怎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赶紧的啊!” 辛潮瞪着眼睛,没想到刘师傅直戳她软肋,“嘿,刘师傅,你管得够宽的啊,要不然你给我介绍个。” 刘师傅哼着歌不答理她,我低着头看腕表上的时间,突然听辛潮兴奋地喊了一句:“哇,下雪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刘师傅笑了笑,“刚就下了,只不过是小雪,现在下大点了,看看车玻璃,你们啊,只顾着闹。” 雪花飘落到车窗上,仿佛是瞬间的工夫,就融成了水珠,我对着外面洒落的雪花发呆,不一会儿,辛潮的声音便在耳边嚷了起来,“到了唉,来,小唯,花儿你拿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和辛潮下了车,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辛潮和刘师傅说了两句话,就拉上我直奔接机口,只是我们刚到,就被乌泱泱的一帮举着牌子的人给怔住了。 身边接人的一个大妈鄙视的声音响起,“搞什么搞啊,现在这些孩子不好好上学,接什么明星,自己老爸老妈都懒得接,这些个明星倒是当块宝。切!真是花了钱还要倒贴!” 辛潮扫了一眼大妈猩红的嘴唇,把我往远处拉,凑我耳根一阵紧张兮兮地叨咕:“这大妈到了更年期,看什么都不顺眼,咱们还是离远点,要是跟那些粉丝吵起来,我们这两条池鱼就要遭殃了!” “嗯,危机意识很强,回去给你戴朵小红花。” 我刚表扬完辛潮,周围就开始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喊着:“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群少女的尖叫声,“啊!” 我们往出口望去,一个高高的戴着墨镜的年轻男生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唇红齿白,笑得一脸妖娆,耳垂上的钻石耳坠闪闪发亮。 辛潮在我耳边低声叨咕着:“现在就流行这一款,女爷们儿男娘们儿,女的越帅越招待见,男的越娘人气越高,世界真疯狂。” 我感同身受,“这个地球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地球了,估计哪天我们想移民外星球外星人都会嫌我们畸形的。” 尖叫声震耳欲聋,我和辛潮被疯狂的粉丝推挤到角落处,那些粉丝众星捧月地围着偶像转,表情激动得像是觅到食物的小鸟,更有甚者抱成团哭得稀里哗啦。 “这帮小孩儿。”辛潮摇了摇脑袋,故作惋惜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证明他们还年轻着呢,我们啊是老了,自己的日子还过不来呢,哪有闲工夫追星。” 浩浩荡荡的人流随着明星的离开总算缓缓散去,我抱着花在人群中搜寻安总的身影,辛潮捅了一下我,指向我正前方,“小唯,你什么眼神儿啊,安总跟你挥手呢,你到底接人来的还是看热闹来的。” 一身黑色大衣的安总走过来,我把花送给他,“欢迎你来北京,安总。” 安总接过花,嘴唇的弧度飞扬起来,“谢谢你的花,这次又麻烦你来接我。” 辛潮走过去跟安总套近乎,“安总精气神儿真好,我啊,就是坐一个多小时的飞机,脸色都发灰。” 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辛潮提起刚才明星的事,安总想起什么,笑得很开心,“我刚才老远就听到闹哄哄一片,我前面的一个人胆小,还以为有恐怖袭击,掉头就往我后面躲,眉毛吓得都成倒八了。” 辛潮笑得乐不可支,“这人可真逗。” 对面一个中年男子也许是来接人,走得太急,辛潮也正在打哈哈,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辛潮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那男人匆忙捡了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辛潮也懒得去计较,安总关心地问:“手机没事吧?” 辛潮调皮地笑了笑,“我这手机就是一个摔不死的小强,谁用谁放心。” 我回头看男人消失的方向,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唉,你还想用眼神杀死人家的背影啊,没事了,走吧。” 我笑着哦了一声,眼睛却在收回来时定住了,交错移动的人流,嘈杂的声音,仿佛是一个熟悉的影像,而我的眼睛却在某一个点,瞬间产生了错觉。 是错觉吗? 我恍惚地走向大门外,还是不禁侧身往不远处的右后方看,那个我所探寻的,就像静止的一个发光点,在我眼球里绚烂开来。 是他。 就算只是穿梭在人群中,迈过了这样长的时光河流,仅仅是一个侧影,我也能确定,是他。 就如同,若干年前,我初遇他时的惊鸿一瞥。 “干吗呢?” “没……” 脚步在移动,心却是静止在那一刻。 汽车过来了,雪花飘在我的嘴唇上,湿润冰凉,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不是梦。 我坐在前座,身体略微僵硬,安总和辛潮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可是却那样不真实,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却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穿着灰色大衣,黑色的围巾在风中微微飘动,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发上、肩上。他侧着脸和身边的两个人说着话,我转过脸去,透着玻璃看着他,他的脸正对着我,神情清淡,却不可能知道,呵着雾气的车窗后,有这样一个因为见到他而失去方寸的我。 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没有去跟他打个招呼,哪怕他已记不得我……  我不知道。 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是在大雾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走到哪里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声……直到安总的话把我紊乱的灵魂拉了回来,“小唯,今天话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 辛潮开起玩笑来,“好像摔手机的是她,把魂儿都摔没了。” 是啊,我又不争气地丢了魂。 而且懦弱不堪。 一天的工作,我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机场见到他时的场景,灰色的大衣,洒落着淡淡雪花的黑发,还有他和旁人交谈时的神情……他不是在德国吗?他来北京做什么?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绿色羊绒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还是女友? “唉,姜唯,你就给我买这么小个碗啊,这么小的碗能吃泡面吗?”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这可直接关系到我的生活质量!” 我这才惊觉已经回到家了,而且还好心地给苏晓鸥这个大懒虫买了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连我都不禁要问自己,我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瞧你现在这傻样,怎么啦,天上掉馅饼给你啃了,还是中彩票啦,连我的碗都不给好好买!” 我把碗丢给一脸抗议的苏晓鸥,“你又没说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觉得太小,直接端着锅子吃,反正你已经是野人了,用什么东西吃饭都回不了文明社会!” 苏晓鸥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姜唯,买碗就要买大碗,饿的时候可以拿来泡面,下雨的时候可以拿来顶脑袋。我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你是不是还想说,走累了还可以拿来泡脚啊?” 苏晓鸥干瞪着眼看着我,嘴巴一张一翕,“你……怎么知道?” 我直接忽略他没营养的话和做作的表情,径直去冰箱里拿果汁,苏晓鸥见我不答理他,便自动结束碗的话题,凑到我身边,一脸谄媚地问:“有我的份儿吗?” 我看着他一脸饥渴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么时候小气得连果汁都不给你喝?” 苏晓鸥眼睛一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还果汁呢,你画的那个画稿我给金田看了,他说不错,让你好好画,故事要明快点!” “我有时间就会画的,最近太忙了。” “名字取好了吗?” “没决定好。” 苏晓鸥的小眼睛对着我精光一闪,笑容灿烂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为朋友我这时候就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恋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好听吧?” 我的果汁差点没喷出来,“拜托,你能不起那么恶俗的名字吗,你以为每个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辙啊!” “你画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恋吗,你当我白痴啊,取这个名字是让大家产生共鸣,言简意赅,主题明确,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取名字的商业价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苏晓鸥很较真,不像是平时说说玩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那你说真心话,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节,有没有想到你的初恋,有没有共鸣?” 苏晓鸥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当然有共鸣啦,看你的稿子时,我就在想我小学暗恋的那个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会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开心,比拿了压岁钱还高兴。可是,她这个服装大师也有偶尔失策的时候,有几次穿得很难看就来学校了,那几次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浑身难受,心里很烦,都不想跟她说话。” 我对着苏晓鸥投入回忆中的专注表情无语凝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就连暗恋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势利眼,“你啊,不是暗恋她,你是暗恋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过你小学的时候喜欢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为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苏晓鸥抓了抓脸,一脸崩溃,“你意外个屁,我倒是意外你这个男人婆,明明是个男人,你画风那么细腻你是忽悠谁啊,你年轻时候还那么腻歪地暗恋一个人,我可告诉你,暗恋就是闷骚的极致表现,你……” 我打断他的话,“我今天……见到他了。” 苏晓鸥一脸惊吓状地指着我,“那个冤大头终于出现啦,被你在心里问候了那么多次他还活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没看见我。” 苏晓鸥的嘴巴一下夸张地歪了下去,“那你?” “我没去跟他打招呼,机场人这么多。” 我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我没想到,苏晓鸥竟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一阵吼,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态度,“要是没缘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以为老天爷会给你几次机会?平时一副爷们儿样在我面前特横,关键时候你就是一包!” 我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这个夜晚,我注定是一夜难眠了,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选择拿起画笔,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苏晓鸥的话,他说得很对,在这份暗无天日的情感里,我一直就是包。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却是无声无息。 我看着画架上那幅没来得及撤下的画仿佛是悠长的时光胶卷,我眼睛有些模糊,画中修长的身影在我眼前缓缓动了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围巾在寒风中飘摇,他却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漫步,那样轻松自在。 记忆里那是高一冬天的一个清晨,因为罕见的大雪,离学校近的同学几乎都是走着来上学,也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那条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年少的我身着红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线帽子因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狈地喘着气,仿佛这漫天的雪地怎么也走不完,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停下来戴好帽子,低下头,眼睛缓缓垂了下来,看着雪地里往前绵长悠远的脚印。 我不知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空气里满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雾气,缥缈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明知道远远在前的他不可能听到。 我就这样看着雪地里的一步一个脚印,那样深,且定型,我顺着那个只属于他的脚印踩下去,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窸窣声,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永远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他走下去,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虽然我的傻笑还有那些涌动的情怀,他并不知晓。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紧紧的画笔,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努力地想让情绪平复,水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流在瘦弱的锁骨上,冰冷无比,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雪地里的脚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这世上仍旧活着,都逃不过这座叫做记忆的城池?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里,有我第一次的悸动,有第一次爱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谓思念,尽管,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个人可能永远都无从得知。 就像那雪地里的脚印,永远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却不可能知道这般细微的故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 我曾经试想过,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场景,我应该会装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心里隐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兴奋和激动。可是,当真正遇到他时,我才明白,原来念想着能见一面的人,站在不远处,自己却僵硬得难以向他挪出一步。 这么多年,我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倒退了很多。以前的我,起码能与他自如地说话聊天,现在呢,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就连面对面的勇气也没了。 时间,抹平了年少时心中的伤痛,却也更残酷地拉远了我们的距离,远得无边无际了。我只能站得这样远,远远地看着他。 我关掉水龙头,残留的水哗啦啦流入下水道,那样匆匆。正如我这些年的感情,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对他的感受,有增无减,却那样义无反顾地流入了下水道,他从未得见。原来,越是深爱,越是怯懦。 我真是一个可笑的傻子。 洗手间的玻璃门被苏晓鸥敲得咚咚响,“你要是睡不着,我跟你一起出去堆雪人。” 我头发还湿润地贴着额头,就跟着苏晓鸥下了楼,大地银装素裹,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飘落得像白羽般轻盈。 “你今晚不用赶稿子吗?” 苏晓鸥把我往前推,“堆雪人比赶稿子有意思多了,你别扫兴,玩的时候就尽兴!” “以前你可从来没说过堆雪人好玩啊,你是为了陪我吧?” 苏晓鸥瞥了我一眼,“你一肉麻,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雪天的,你还嫌我不够冷啊?”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鞋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不一会儿,苏晓鸥黑色的棉外套上已发白,头发上满是雪花,风迎面吹来,雪花飘到了我的眼里,苏晓鸥在前面叹了一句:“今天这雪下得够大的呀,真跟鹅毛似的。”说着还用手接住放在鼻子上装模作样地嗅了嗅。 我懒得管他的矫揉造作,只对着他的侧影问:“喂,你别装忧郁了,我们这要走到哪里去啊?” “中心花园啊,你就知道打岔。”苏晓鸥不满地回头看我,怪我坏了他的戏份,只一脸不耐烦地催促我道:“你别磨叽,像个企鹅,走快点儿。” 我“哦”了一声,风声从身边穿过,雪花凌乱地飞舞着,我吸了吸鼻子,卖力地跟着苏晓鸥来到了中心花园,苏晓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苏晓鸥抹了把脸,白色的雪地照得他脸煞白,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堆什么雪人,抢老子的先。” “人家说不定还骂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搅和人家的二人世界。” “啥也别说了,我自认倒霉,我还想堆个雪人呢,好让明天一大早起床的人,好好欣赏我的杰作。” 我看着苏晓鸥一脸丧气的样子,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吹牛皮吧,少说话多做事,我倒要看看你这双手能堆出什么样的雪人。” “那肯定是相当霸气。” 苏晓鸥的这句话落下一个小时后,我看着他的作品,抑制住想狂笑的冲动,“真是……霸气外露啊。” “你这是表扬还是嘲讽?” “当然是表扬啊,哈哈!”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雪人嘛,明明就是个葫芦。” “葫芦又怎么样,起码它有线条。” 我笑得抹眼泪,苏晓鸥估计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谁能想到,漫画画得那样出色的人,堆雪人会这么笨拙。 “有本事你堆啊,只知道笑我,自己一个人在那刨雪玩儿,你学土狗刨坑呢!” “我有自知之明。我高一的时候堆过一次雪人,结果被同学们笑死了。” 恍惚中,记忆里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堆的那个是雪人吗?” 我的笑意顿住,看向眼前苏晓鸥堆的这个搞笑的雪人,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个雪天,我在教学楼后面堆的雪人。 孤零零的,没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丑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雪人。 我回到教室,衣袖上全是水渍,雪地靴上面还残留着雪花,手掌心被雪冻得通红,鼻子酸得在座位上打了个喷嚏,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堆的那个是雪人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脸色有些微窘,“是啊。” “真看不出来。” 他淡淡的声音落下,不再看我。 是看不出来我堆的是雪人,还是看不出来我堆的雪人这么难看……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苏晓鸥一个大喷嚏打了过来,皱着鼻子问我:“又想什么呢,还笑?” “我有笑吗?” 我装作没这回事地侧过身,只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晓鸥扭过头来,玩味地看着我,“唉,姜唯,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初恋情人了?” “我只是想到了上学那会儿的一些小事。” 苏晓鸥见我神色不动,叹了口气,“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反正管不了你的这些儿女情长,我只送你八个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卖关子了。” 苏晓鸥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我脚步一下像是挪不开来,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苏晓鸥把手插在兜里,走得很快,见我不动,也不意外,只是远远对我喊话:“喂,我先回去煮面条吃,你快点儿上楼啊!” 不知过了多久,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鼻子上、嘴唇上,冷得像是要凝结,我的心也随着冷了下去。 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这八个字是再现实不过的光景,我是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可是,却从未真正想过,宁可把一切装在梦里面。 就如同当初我强迫自己放弃和忘记,可心还是伫立原地不得动弹。 这个世界永远是,想得明白,做起来,就糊涂了。 我蹲下身去,看着光洁平整的雪地,伸出手指,一笔一画地在雪地里写出他的名字,眼里有着暖意,却触指冰凉。 我知道,这三个字,会伴着风雪,了无痕迹,它只书写在我的心头。 即使,即使一切都不可能,我把他藏在心里,一直藏着,只有自己知道,难道也不可以吗? 我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地,伴着风声,一切都苍白在了心里,只对着天空长长地呵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盘旋在天空的雪花前仆后继地落在我的脸颊上,脖子里。 雪静悄悄的,静谧无声。 心中却突然传来一阵遥远的声音,在这雪景里听起来极为空旷,又像是这雪花的生命般,稍纵即逝。 江子墨…… 你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贪恋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四章 贪恋 (1) “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脾气不太好,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乱发脾气,还爱抱怨,现在想想,他跟我在一起那两年挺可怜的,有时还被我大半夜地赶出门去,就为了一些现在都想不起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挺后悔的,真的,这些年,我肠子都悔青了。我觉得我妈有句话说得在理,小事磨感情,大事见真情。如果换做是现在的我,我和他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 辛潮穿着运动衣,倚靠在换衣间的墙上,说话的表情投入得让人动容。 一份消逝的爱情里,是是非非已不重要,悔的只是,分开得那样草率。 “我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辛潮冲我笑了笑,“小唯,你也是吧。” 我把毛巾丢给她,“你比我幸运,起码你曾经拥有过。” “正因为拥有过,见识过他的好,我才会在失去后这样懊悔。说实话,我宁可没有见识他的那些好,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念念不忘,就像有句歌词唱的,我曾经拥有你,想到就心酸。” 每个人都有一套理论,站在自己的位置,总会觉得自己过得最不容易。 这种感觉,我也曾有过。 我曾经也想过,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我不会有这么多挂怀,也许,我还能做回从前那个不知爱为何物的懵懂女孩。 只是想想,如果真是这样,我倒不愿。 “我以前还夸口说要去找他,可是现实却很讽刺,我连站在他面前的勇气,好像都没了。” 辛潮撇了撇嘴,看着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选择,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又顺其自然地走进它的规则里去,你和我都是最大的傻瓜,活在过去,这是笨蛋才会做的事,聪明人哪个不是活在当下?” “你不是说要上电视台吗?” 却见她的头向一边侧了过去,“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注册了个博客,没有照片,也没有文字,就是为了堂而皇之地看他的博客,反正他也只会以为我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过客。没有什么征兆,圣诞节那天,就看到他写了四个字带一个标点:我结婚了。我当时盯着那个句号看了一下午。这句号真的是……画在了我的心坎里。” 我无言以对,说不上一句安慰的话,就像辛潮说的那个句号一样,来得太过突然,又仿佛是必然。 辛潮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谈这个了,越说心越乱,就当有缘无分吧,都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我就算意淫也不该拿他当对象。” 一会儿工夫,她便拉着我的手,脚步走得飞快,嘴角上扬着,“走,上课去。” 她的情绪向来漂浮不定,但始终快乐是大多数的,就如她总念叨的那句:“遇上再难的事,不过只是疼一时罢了。” 但愿她能真正做到如此。 我们走到三楼,余教练站在楼梯堵住辛潮,“你迟到了啊,我都等你半天了。” 辛潮歪着头笑了笑,“我带我朋友过来试上一次私教课,小余,你给安排一个教练呗。” 我走上去打招呼,余教练问我:“姜姐,要女教练还是男教练?” “有女教练当然好。” 余教练走后,辛潮抓着我的胳膊一阵咯咯地笑,“妈呀,笑死我了,他一叫我潮姐我就够哆嗦的了,现在叫你姜姐,我快要挂了。” “行,你就乐吧,别把嘴巴笑咧了。” 漂亮的女教练走了出来,彼此互相认识了一下,我和辛潮就各自上私教课了,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小胳膊小腿儿好好练,谁说咱们剩女没有春天,把小腰练带劲了不愁嫁不出去,多用点力气,争取把那些过去都甩到火星上去。” “行,行,我先上一课,累得不想说话还想什么过去,你也加油啊。” 我们相互鼓励着,心里有事时,坐在一条船上的滋味,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挽起裤腿蹚一条泥河。 事实证明,这一节私教课并没有把我撂倒,那女教练不仅笑起来甜美可人,教学更是心慈手软,我下完课还活蹦乱跳的,辛潮累得满头大汗,连气都顺不过来,边擦汗边教训我,“是不是没好好练,你看你脑门儿上都没反光,插科打诨应付我的吧。” “没有,也许我身体底子好,不像你肾虚,一动就满头大汗。” 辛潮喝的水呛了出来,“姜姐,你舌头别这么有杀气行不行?” 跑步机在四楼,我们俩进去跑步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跑步机上的电视嗡嗡作响,辛潮冲我阴险一笑,“你看这健身房多大诚意啊,见你今天来,人都作鸟兽散了。” “你这是夸我招待见,还是骂我吓人呢。” “你懂的。” 辛潮冲我点了点头,拿起遥控器打开跑步机上的电视,嘴巴里碎碎念着:“这一到了寒假,喜羊羊孙悟空白娘子全蹦跶出来了,跟每年约好了似的,算了,我还是看射雕吧。” “都是些经典剧。” 我话音刚落,辛潮就投反对意见,“错,我告诉你,这些经典剧根本要不得,只会衬托出我们现在电视剧行业的假大空,搞了这么多年所谓的新鲜玩意儿还是玩不过那老几部。再有,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靠的不仅仅是故事,最大的魅力在于唤起了大家追寻回忆的味道。” “回忆的味道……” 辛潮跑了起来,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闷响,边跑边看我,“唉,跑起来啊,发什么愣啊?” 我“哦”了一声,打开按钮,缓缓地慢跑起来。 我的烦恼,来源于我嗅了太多回忆的味道,那些本已经过去,而我却流连忘返,明知道是水中月,我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摸。 辛潮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回忆这两个字,轻则令人愉悦,重则让人沉陷。 我不该如此。 脚步声嗵嗵地在我耳边回荡,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还是如从前一样吧,就当这次没有遇到他。我默默地在心底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 谁能想,原本以为自己忘不掉,但是可以放下了,却因为那天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就勾起了我所有过去的念想,所有。 (2) 公司里很多人在忙着托人买火车票,天天办公室的电话响不停,不知道是黄牛打来的电话还是业务上了门,一到年底,公司总忙得人仰马翻,公事私事全摊在了桌面。 有同事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去国外度蜜月和购物,也有的同事抱怨着车票难买黄牛太黑心,这个世界向来是两级分化严重,得意的人自得其乐地过着令人艳羡的好日子,愁云惨雾的人再苦也得面对现实。 过年已经不再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小的时候笑得灿烂如花,长大了就算想装成一朵花也没那个劲头了。 一年忙碌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归来相聚,却早已不是曾经从这里飞出去的小鸟,以前大家欢乐闹腾没心没肺,如今一个个忙着显摆自己在外面混得有多风生水起,生怕落于人后,被人比了下去丢了人。成人的世界果然处处都是“比”这一个字,而一到了春节,饭桌上,嗑瓜子间,走街串巷时,这种攀比的风气则被煽动得极为猛烈。 这个偌大的城市到底有多少恐归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人都不再喜欢过年,除了饭桌上的大鱼大肉和春节联欢晚会,大家似乎找不到任何跟小时候一样的东西来。 我妈却还把我当成是小孩子,敲锣打鼓地每天打电话来催我买票,还让我在北京买两身时髦衣服过年的时候好在亲戚面前出出风头,真当我还是小时候那样盼星星盼月亮地爱过年,其实不用她催,我也把票买好了,每年固定地坐软卧回去,因为我爸总会使出他的杀手锏,回程的飞机票他老人家提前已经买了,勤俭节约的我怎么可能敢不回家,就算我妈嚷着说今年过年让我回去相亲,我也得硬着头皮回家。 苏晓鸥早早地就回家了,越是临近年底车票越是难买,自由职业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行程,精打细算的苏晓鸥当然不甘被黄牛抢钱,收拾完细软就潇洒地坐上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临走前还特意去理发店剪掉了一头长发,刮了胡须,掏了耳屎,我想苏晓鸥混到现在总算有了进步,去年过年回家他胡子拉碴扎着个小辫便踏上了回家的路,结果他浓郁扑鼻的艺术气息震撼了淳朴的父老乡亲,一进村乡亲们纷纷捂鼻作鸟兽散,胆大的也只敢远远观望,就连他爸见他进屋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只是波澜不惊地转身去里屋拿了个一块钱的钢镚给他,递给他时见钱眼开的苏晓鸥还乐坏了,两手虔诚地接了过来,结果他爸开口说了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怎么没准备个破碗呢?”苏晓鸥才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当成丐帮弟子了,苏晓鸥那次被他爸揍得不轻,估计他爸也是恼羞成怒,竟然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老脸没法搁于是抄起家伙就狠狠地抽上了。这次苏晓鸥被发型师收拾得人模狗样,回家的待遇应该是巨星级别,乡亲们老泪纵横地到村口迎接这位伟大而又干净的漫画艺术家,在这一切大排场之前,苏晓鸥自然是要好好捯饬一番的,就连狗毛现在都染得五颜六色,更何况是苏晓鸥高贵的艺术家毛发。 苏晓鸥走街串巷地找了一家理发店,却非得拉上我给他壮胆,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我脑海里迅速回放,我明知道大事不妙,但是却无力招架苏晓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招数,无奈地举起了小白旗。当我们长途跋涉来到那个破旧的巷口深处,理发店门口的霓虹灯无力地闪烁着,我心中也顿生无力之感,大老远的我又被苏晓鸥拉来壮胆了,没有嗅到危险气息的发型师热情地欢迎了我们的到来,苏晓鸥意见多多地和发型师沟通他的新发型,时而托腮做沉思状,时而肘子在空中乱舞做比画状,时而两手抱胸做点头状,认真到一丝不苟的神情震慑了涉世未深的发型师,这架势哪里像是来理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苏晓鸥是研究神七的科学家,长达半个小时天花乱坠地沟通后,年轻的染着黄毛的发型师颤抖着双手上阵了,苏晓鸥要求按摩干洗,发型师腿脚麻利地一一照办,剪发和修剪鼻毛期间苏晓鸥发挥了充分的话语权,发型师边干活边殷勤地点头如捣蒜,等到一切都完毕后,苏晓鸥露出了满意而富足的表情,发型师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坐在沙发上的我知道,一切远没那么简单,苏晓鸥利用完任劳任怨的发型师后觍着老脸跟发型师砍了5块钱,并指着我的位置大言不惭地说:“小哥儿,我没带钱,我女朋友只带了10块钱,10块钱多好啊,十全十美,比15强多了。这都快过年了,我来捧你生意,你就优惠点。” 说完这句话后苏晓鸥还用他自认为比梁朝伟更低沉忧郁的眼神深凝着可怜的发型师。 我清楚地看到发型师瞳孔黯淡了下去,完全被苏晓鸥的眼神残酷射杀,奄奄一息地放弃垂死挣扎,就连鼻孔都悲伤得一张一翕,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木然点头,“这……好吧。” “把10块钱给我啊。” 恬不知耻的苏晓鸥一把抓住我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他事先准备好的皱巴巴的10块钱递给了发型师。 “谢了啊,我下次再来。” 土匪,耍流氓,瘟神,抢劫,变态……我猜那发型师脑海里一定飞快地运转着这几个词。 苏晓鸥拍拍屁股走人,就差嘴巴里没叼根牙签或者狗尾巴草了,身为同伙的我低着头被粗鲁的苏晓鸥推出了门外,远离发型师屈辱而又悲愤的眼神。 果然小气这种毛病是世界上最无法治愈的病,它深入骨髓腐蚀灵魂,而我每次都要被苏晓鸥这个小气鬼拉来当垫背的,我多次挣扎但还是无法摆脱这种丢人现眼的宿命,我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和酸楚感。 苏晓鸥却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蹦蹦跳跳地在我面前显摆,“怎么样,洗剪吹外加掏耳朵修鼻毛刮胡子和按摩才10块钱值吧?” 我回头看了眼理发店朴实到让人心碎的名字“便民发型屋”,心中为真诚憨厚无私的老板感到心寒,如此低廉到全北京城难找的价格竟然还会遇到苏晓鸥这种人渣,最关键的是,我还被拿来当帮凶,大冬天寒风瑟瑟,在破败的小路口我低下了坚强的头颅,内心异常羞愧,质问苏晓鸥:“你这破毛病啥时候能改改,贪小便宜吃大亏你知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下次再来,下次发型师说不定给你剪成个秃子,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张狂?” 苏晓鸥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敢,要是剪成秃子我起码索赔五百块,我苏晓鸥可不是省油的灯,我脸皮可厚了。” “你忘了上次去吃自助餐的事了,差点吃撑死疼得在医院的走廊里打滚,抱着医生大腿哭爹喊娘,吃了39块钱的自助餐结果看病花了几百块。还有大学那会儿,你老跑别人屋里去蹭吃蹭喝。最可气的是,让你去帮我批发一箱方便面,你竟然为了贪几块钱的便宜在网上给我搞了一箱假冒伪劣产品,康师傅打成了康帅傅,那面能吃吗,面条都胀出了碗口,调料咸得要死,你是不是以后自己死也要拉上我呀?” 苏晓鸥嘀咕了一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只两个字,“对啊。” “苏晓鸥,如果贱是一种潮流,恭喜你,你已经走到了时代的最尖端。如果做贱人是你毕生最大的追求,再次恭喜你,你已经天下无敌。” 苏晓鸥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摊摊手耸耸肩,“贱人很光荣,这年头越贱越能混出头,脸皮越厚越是能干大事,你就等着瞧吧,我苏晓鸥绝对是贱人一出,谁与争锋,以后我肯定是中国最德艺双馨的漫画大师。姜唯啊,不是我说你,你如果有我脸皮一半厚,说不定早嫁给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呢,哪还用得着想得一整晚都睡不着。” 完了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换做我是你,要不放弃,要不来个最后一搏,都这么大年纪了,玩暧昧矜持这一套最浪费时间。” 我窝在沙发上,想着苏晓鸥那天的话,用辛潮的话说,苏晓鸥这人虽然狡猾无赖小气爱放屁爱吹牛懒惰又邋遢,但是出版的漫画册里写的那些话是字字珠玑犀利无比,和平时见到的人天壤之别。 最后一搏…… 我的心里像是点了一把火,不大,却是烧得我坐立不安,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辛潮的电话这时打了过来,“小唯,我老妈问你过年回不回家,不回家就到我们家来过年。” “我……要回家的。辛潮,你说,我是不是该试一下,或者……碰碰运气?” 辛潮在电话那头声音都抬高了,“你说,你要去向他告白!” 我被辛潮的音调刺得耳朵嗡嗡回响,“我知道我太天真了,毕竟大家的生活轨迹早就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自己只能空想却什么都做不了,很难受。” “小唯,不要等到那个人不属于你了再后悔,那时真的晚了,我就是反面教材。说不出口的爱,那是学生时代,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即使他不接受你的表白,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毕竟他知道有个老同学一直喜欢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啊,对不对?暗恋,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执念,要不当断则断,要不就勇敢地去追求。” 辛潮和苏晓鸥几乎说着同样的话,我挂完电话在沙发上已坐不住,走到房间里,打开抽屉,画册在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的心却缥缈起来,像是被那团火烧成了烟尘,画册里夹的那张洁白的画纸,是我与他唯一的联系。 我把白纸举了起来,眼睛离得那样近,昏黄的灯光透过纸背,我仿佛看到了那段青春的色彩,虽然遥远。 他跟我一样,是一个人生活吗,还是……  越是临近,越是失了自信。 我想起了他在机场和那个穿绿色大衣的漂亮女生说话的情景,忍不住揉了揉头发,就这样趴在桌上,手指在画册上弹来弹去,关于他的现状,我一无所知,很久以前关于他的消息,也不过是陈词滥调早已知道的事情。他回国定居了,还是只是回来参加一些活动,他是否单身,回家我就一定会遇到他吗……我一概不明。 我想得头有些发痛,干脆躺在床上,把脸闷在被子里。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我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又能怎么样呢,平静了这么多年,却被一次偶然的重逢打破了,人果然是一旦有了贪念,就会自寻烦恼,原本并不抱任何期望的我,在身边好友的煽动下,内心再也无法安宁了。 我想起辛潮那句富有哲学的话来,“我发现很多人比愚公牛,人家是移山开道,我们倒好,把山搬过来,挡住自己。” 越是自己想做的,越是裹足不前,然后还要替自己找一大堆理由。 世界上本处处是路,被挡得多了自然就没了路。 辛潮为一再妥协于自己的所谓自尊错过真爱懊悔不已,我眼睁睁地看着,心里为她可惜,难道就忘了,我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吗? 还是试试吧,如果一条路从未走过,怎么知道是死路,还是一条康庄大道。 我强迫自己停掉各种猜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夜竟然无梦,到公司吃完早饭,办公室座位有一小半空着了,此时有些人已经到家了吧,这个时候其实大家都没了干活的兴致,都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聊天,李总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小杨,你跟你家那位去哪里度蜜月啊?” “毛里求斯啊,我老公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听说,那里有法式的浪漫,英式的优雅,美得冒泡啊,毛里求斯真是个好地方。” 问话的吴然却没了动静,辛潮插话:“小吴,羡慕忌妒恨了吧。” 吴然却是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扭头神经质地看了辛潮一眼,“我一听到毛里求斯心里就发毛,我是恨啊,别跟我提毛里求斯,我妈以前去那儿给人做了4年的服装,跟坐牢一样,我心里有阴影。” 辛潮冲我吐了吐舌头,“看见没,地方再好,也拼不过一份丑陋的回忆。” “唉,你要加油啊,把幸福握在手中才是最实惠的,小唯,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吴然和小杨两个八卦女耳朵一下竖了起来,忙把脸蛋转向了我,向我一阵炮轰,“小唯有对象了啊?” “小唯,你对象是谁啊,有房吗,是不是四环以内的精装房?” “帅不帅,赶紧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啊,你放心我们就偷偷地看,不让他有压力。” 辛潮白了两人一眼,“肤浅的女人。” 我更白了辛潮一眼,“大嘴巴的女人。” “八字还没一撇。” 吴然和小杨一脸没劲地看着我,“唉,我们又白激情燃烧了一把。” 整天想着靠做媒婆致富的吴然问辛潮:“辛潮,你这名儿取得这么花枝招展,人也长得跟朵花似的,还特能说,你可不能落于人后啊,给姐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这儿手头上一把好货。” 我为那些男的默哀,本是群鲜活娇艳的男子,却生生成了吴然口中的好货。 辛潮却是不较真,胡说八道起来,“行啊,我啊,条件不高,有房有车,房可得二三环的,必须还是豪华装修,车最低档次也得是路虎,开起来老霸气了,学历嘛,北大清华太次,最起码得是剑桥哈佛,长相嘛,古天乐那一型的就凑合看了,最关键的是,要父母双亡,省得我以后被老头老太太批评教育。” 吴然和小杨笑得前仰后合,“你啊,干脆直接回家挺尸去吧,这么人神共愤的条件亏你说得出口。” 辛潮妥协,“那什么都落不着,只要有钱就成。” 小杨细声细气地开导辛潮,“你可别啊,掉钱眼儿里啦,找男人得找人品好的,钱以后慢慢挣嘛。” 吴然在一边冷笑了一声,“切,那是因为你老公有钱,你才装这么看得开的吧,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有种跟我一样,天天挤公车穿路边摊试试?” 辛潮跟着搅和,“小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都懂,钱可以买房子,但买不到家,可以买婚姻,但买不到爱情,钱不是一切,反而是痛苦的根源,那这样,把你的钱给我和吴姐,让我们两个人来为你承担这巨大的痛苦吧!” 吴然也跟着演,做出一副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模样,小杨娇滴滴地哼道:“你们这些坏人,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扭起小腰就去泡她的日本咖啡,已婚贵妇果然理解不了未婚草根的苦。 MSN上有人说话,我一看是林珍珍,我初高中的老友,如今已经是一个4岁小女孩的母亲,她发了束鲜花过来,“小唯,好想你啊,什么时候到家呀,我家妮妮也想你呢。” “后天就回去了,我给妮妮买礼物啦。” 林珍珍发了个高兴的扭屁股动态图过来。 我也发了个搞笑的图片过去,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如果说回家最让我开心的事情,应该就是能抱上圆圆滚滚的小肉球妮妮了,想起去年给她买的西瓜帽子,戴起来可爱极了,我抱着她猛亲了一脸口水。 林珍珍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妮妮闹了,很长时间才回复了一串字,“你猜我最近见到谁了?” 我和辛潮说完话回过神来,看着电脑屏幕,脑海里不禁想起了江子墨的身影,又摇摇头,也许不是呢,回了四个字,“我猜不到。” “我提示你一下,是你高中同学哦,而且是很有名的天才哦。” 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就知道卖关子。” 不过林珍珍显然是要将卖关子进行到底了,打了一串字就匆匆下线,“妮妮要出门跟小朋友玩,我先下了哦,回头见。” 这个林珍珍…… (3) 下班后,辛潮硬是拉着我去她家吃饺子,辛潮的妈妈是个很潮的阿姨,爸爸也很潮,记得当年第一次进她家门,就被叔叔阿姨的一身大红大紫的穿着震撼了,简直就是时代的弄潮儿,难怪会给辛潮取这么个名儿,殷殷期盼尽在其中。 吃饭期间,辛潮妈又谈到了辛潮的人生大事,辛潮爸更直接,本来埋着头只顾着狼吞虎咽地吃饺子,突然在辛潮妈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抬起脑袋来,对着我和辛潮彪悍地来了一句,“你们两个光棍儿要不在一起得了。” 我夹起的饺子当场不给面子地掉在了桌面上,而始作俑者辛潮的爸爸却又埋下头去扑哧扑哧地只顾着吃饺子,好像刚才那句话是天外之音,就连辛潮都没反应过来,冲我一阵问:“刚才老头子说什么了?” 辛潮妈妈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是强装笑意地撑住了这凌乱不堪的场面,拍了拍我的手背,对着辛潮说:“甭管你爸说什么,他老年痴呆了。” 我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却见辛潮爸爸一脸没听见的模样在往嘴巴里塞饺子,自言自语:“太好吃了。” 也许是我长期受苏晓鸥的荼毒,已练就超凡的心理承受能力,于是一会儿我便适应了这诡异的气氛,云淡风轻了。 “你刘阿姨家的小孙怎么样,上次你们俩见面,也没听你回来说。” 我想起了那天辛潮对小孙的形容,“长了一张莽汉的脸,表情却是女人味十足,满脸胡碴都掩饰不了他的娘味,我真的觉得和他聊天是件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的事。还随身带了张照片送我,我一看差点没自插双目,那腋毛黑得跟泼了墨,请问他拍照能不老举着个腋窝嘛,太狐臊了,简直就是在拍毛片!” “他兰花指翘得太带劲了,我怕以后他说话一兴奋,把我眼睛戳瞎。” 辛潮妈听辛潮这么一说,表情继续沉稳,“那,你姥姥给托人介绍的,刘志怎么样?” “刘志?就那小眼睛胖子,我姥姥这也太所托非人了吧,我要跟这种人结了婚,以后生的孩子眼睛那么小,人家还以为这孩子从小就没睁眼看过世界呢,长那样,妈我就直接跟你说吧,把他照片搁你电脑里,你电脑保证不用杀毒了,木马见了都不敢攻击的。” 辛潮妈又说了一堆,辛潮却是不为所动,舌灿如莲地一一回应,辛潮妈节节败退,最终溃不成军,把所有希望压在了我的身上,“小唯你是好孩子,多给我家潮潮留意一下,我家潮潮全靠你了。” 我感觉我这可怜的小身子板儿一下被压沉了下去。 我和辛潮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辛潮跟我说实话,“不是介绍的那些人真有多不好,我是觉得没感觉,没感觉能跟那些我妈口中的好条件结婚吗?我嫁的是人,又不是嫁的一堆条件,现在的男的可真够惨的,一个个零部件都被放大镜看着,难怪娶不到老婆。小唯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要是看对眼了,那人就是穷光蛋我也嫁。看不上眼,大不了一个人玩转地球呗!” 我想起我妈开出的对未来女婿的一大堆条件,头皮都发麻了,“你今天在办公室说的那个条件我知道你是瞎掰的,可是我妈跟你吹牛皮的那个条件也差不到哪里去。明明知道我就是个狗尾巴草,却还硬要把我插到名贵瓷器里去。” 辛潮继续分析,“但凡闺女条件还凑合的,家里也算硬实的,挑人的眼光都高着呢,就我大表姐,混到32都没嫁出去,她妈还希望找个老实本分会疼人的,长相端正潇洒,名牌大学毕业,家境最好是书香世家,男方父母必须通情达理有见识,结婚时的物质条件,至少也是有房有车。最关键的是,未来女婿要孝敬女方父母,对未来有远大理想,婚后每年还得制定事业发展规划,别说男的了,我一个女的,听了都想出家断了红尘,真当自己闺女是白雪公主啊,这么后妈的要求,真跟拦路抢劫一样。凭什么要什么有什么的男的会看上她啊?现在好了吧,年纪大了时间不等人,一家人开始急了,要求稍微降低了一点点,就这样,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我上次去她家,我表姐嘴巴本来就爱翘着,最近翘得更厉害了,都能挂个油瓶,看着都替她闹心。还有些男的啊,我都没法说,自己就一草包,还非得要娶个肉包,要身材好长得漂亮,最次也得贤良淑德,有个牛哄哄的老丈人那是最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人谈什么别谈感情,男女都嚣张,凑合过日子难着呢。” 我不禁感叹了一句,“好多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才发现越活越不像个事儿的。” 辛潮把脸朝向我,嘴角飞扬起来,“所以我才特别希望你这次能成功,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过年我就去广化寺帮你烧香拜佛去。” “你想想那么小的时候喜欢的人,喜欢了这么多年,如果能在一起,那是多纯粹美好的事啊,我做不到的,当然希望你能完成,这样我也能跟着开心开心。” 我心头涌出一阵温暖,拍了拍辛潮的脸,“要是不如愿的话,我们俩在一起算了。” 辛潮打了我的脑袋一下,“靠,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可不想做拉拉。我还想生个漂亮的宝贝呢。” “我们一起领养一个吧。” 我作势把手指张开向辛潮的大胸袭击过去,辛潮一阵尖叫,骂道:“姜唯你这个色胚,好的不学你非要跟苏晓鸥学!” 屋子里一阵咯咯的笑。 屋外却是静悄悄。 我们躲在一个被窝里,弓着膝,手枕在脸颊下面,惬意地聊着天。 辛潮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很沉默,不太爱说话,也不爱笑,但是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春暖花开。” “这种男生应该很受欢迎的。” “他受欢迎,应该是因为他智商很高,一直是第一吧。” “那这种男生不得了,肯定是风云人物了,你当时不敢跟他表白,是不是因为自卑?” 我笑了笑,“自卑是肯定的,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点半点……” 辛潮似乎也陷入了对学校的回忆,“学校啊,就两种男生最受欢迎,一种是长得帅学习成绩好的,在学生以学习为天的环境里,这种就是神,不仅仅是风云人物,有点可望而不可即。另外一种,就是成绩差特能混的痞子型帅哥,这种呢,就是桀骜不驯,符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模式。” 我问她:“那你的初恋属于什么类型?” 辛潮的眼睛里慢慢绽放出光晕来,“他啊,应该是两种之外吧,没有那么极端,他呢,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熟了以后发现他其实就是个调皮的小男孩,当时我也有很多竞争者的,给他写情书叠千纸鹤的女生不少,我好像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追到手了。” 辛潮想到什么,突然问我:“大姐,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成绩好吧,你不会这么古板吧?” 我看着辛潮睁大的眼睛,笑了笑,“你相信吗,如果爱情是需要条件的话,那么第一次我看到他,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个性,成绩,家世,全部不知道。只是从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一切从见到他,就不一样了。 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他,只要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遇见年少的自己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五章 遇见年少的自己 (1) 火车终于开动了,咔嚓咔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由缓到快,我放好行李,半靠在床上,上铺的六七岁的小姑娘哼唱着喜洋洋的歌曲,她妈妈帮她扎小辫,她许是摇头晃脑不安分,年轻的妈妈轻轻呵斥了一声,“再乱动就打屁股了。” 冬天夜晚来得很早,7点的时间,夜色已经很沉了,爸爸发来信息问我上车了没,我回了过去,便把手机放到兜里,一个人坐着发呆,上铺被小女孩动得嘎吱作响。 打开电视机,正放着香港的老武侠电影,许是年代太过久远,这些演员我一个都不认识,本是打发时间看的,却越看越有趣,虽然在如今看来演员的妆容不够精致,武打声音也不够自然,但是故事却讲得生动有趣合情合理。 电影刚看完,那年轻的妈妈就问我:“可以熄灯吗?” 我点点头,看看旁边底铺的人已经打起鼾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应该是太累了吧。 我把身体侧向里面,闭上眼睛,火车的咔嚓咔嚓声近在耳边,那样富有旋律的声音本应是不错的催眠曲,我却毫无睡意,只是眼皮微倦,车厢门被年轻的妈妈关上了,外面似乎还有人在走动,一切细微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都是如此敏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眯着了,却又突然醒了过来,我依稀感觉到楼上小女孩清脆的说话声,和年轻妈妈的嘘声,像是错觉,又真实地感觉到,我挠了挠头,把脸侧向更里面,外面昏黄的路灯从我额前有序而飞快地扫过,像是在夜色中跳跃。 光束投射在我的眼前,我轻抚着白色壁面,像是将光摸抚在指尖,手指缓缓摩挲的声音,一声,一声,极细微,只听在了我的耳朵里,心里,却像极了记忆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缓缓向我踏来。 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青春故事,这些故事,有欢乐,有忧伤,却也有角落里别人所不知的最纯粹的付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知道这些自己一笔一画书写下的关于青春和爱的故事,它单纯热烈,莽撞却不直接。即使会有自称成熟的人,嘲笑我们的执著和懵懂。 我是在最简单幼稚和满是迷惘的年纪,遇到了他,这就是我的青春故事。 或许,也是某个你的青春故事。 (2) 第一次遇见他,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听起来已很遥远,只是一想起,却仍像是昨日重现。 记忆中那个暑假异常的漫长,除了一开始等待中考成绩的紧张,便是之后关于我上哪所高中的大大小小的家庭纷争。 我的成绩一直是不高不低的水准,中考发挥得还算正常,结果考的分数也是不上不下,好的高中分数不够,县级的高中也只是多了几分而已。 妈妈骂我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其实这是她自己的想法,我偏偏认为自己是高不成低能就,我的成绩刚好够得上我喜欢的中专师范,我当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美术老师。 结果自然是话刚出口,便被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我的梦想成了我妈口中的异想天开,说我就是当上美术老师也只能教幼稚园,到时候洗尿布洗不动还得劳烦她老人家。 连一向疼我的爸爸和外婆也站到了妈妈这边。 在上师范中专毫无希望之后,我便决定要和米粒去建中报名,米粒的分数比我还低,她家里没有什么经济能力,早就放话够得上什么学校就上,够不上就去职中,米粒没有选择,只好去了三流高中建中,当时建中在江城差得出名,连小孩子都知道那句“建中建中,流氓集中”。我妈听说我要和米粒一起去建中,当场气得把我按在家里的板凳上狠狠抽了一顿,在她眼里,米粒一直是带坏我成绩的坏孩子,特别是初一时米粒和我一起逃课去乡下偷红薯吃的事情被老师捅到家里后,我妈对米粒更加反感,每次我无意中提到米粒时,我妈总会把筷子放得啪一声响,冲我吼道:“好的不学学坏的,再跟米粒一起玩,以后你就去做小混混吧。” 我妈把我打了一顿后,恐吓我,“你跟她整天混在一起,不是我吓唬你,他爸爸是抢劫犯,坐过牢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啊,以后就等着跟她一起坐牢吧!到时候我可没脸去给你送牢饭!” 我妈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在我设想干一件事之前,已经替我编排好了绝路的场景。 那个暑假我几经反抗无效,不得不接受他们给我安排的所谓前途一片光明的学校。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这样的水平,竟然被当时市里面唯一的国家重点高中录取。 在那样一个传说尖子生云集的学校,我算哪根葱呢?导致我当时一听到别人开骂你是哪根葱,就神经紧张。 事实证明全校花钱最多的6个学生里,我就是其中一个。真是应了我妈点着我额头骂的那一句:“你这个费钱又费力的讨债鬼!” 我至今仍不知道我妈是砸了多少血本把我送进去的,但是细想那个暑假她不点便能自燃的火暴脾气,我猜应该是个天文数字。 可见我入校的成绩有多垫底,底子薄弱得不堪一击。 米粒知道我去一中上学时,抱着我又是哭又是笑,她说她替我开心,却难过自己没有能力,以后很少能陪我玩了,我和米粒在街上游荡了一天,依依不舍地分别,看着她离去孤单的背影,我替她心疼,为了她的离去,为了她的无奈,还为了我妈妈因为她的家庭这样误解她。 开学第一天,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努力向尖子生学习,不要白费她的血汗钱。然后送我上学的路上,遇到单位的同事,便开始谦虚低调,“没什么,哎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市一中而已,以后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哎呀,真的没什么的……” 其实,我妈的嘴角一直向上扬着的。 把我送到学校附近,嘴角就耷拉了下来,“你自己去,这点自理能力还是要有的,我刚才不是表扬你,你可别骄傲。” 我当时心里就愤愤,明明玩假谦虚真显摆的是你,凭什么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我妈扬长而去后,我背着书包气呼呼地想往回走,我就是不到学校报到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偏不受你摆布,我就要让你的虚荣心彻底破灭! 满心自以为足够叛逆的我刚疾走过学校西边的那条小巷,脚步就放慢了,陆陆续续有着和我相同年龄的学生与我迎面擦肩而过,大多满面春风喜笑颜开,那种笑容像是自此走上了康庄大道,唯独我愤怒又落寞,活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 当时心里的苦水恐怕只有自己能意会。 我本不该是这里的一员,可我偏偏花了家里那么多钱死气白赖地跑到这里来装尖子生。 我极度厌恶这种感觉。 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我无力地抬头望望天,要是我去了建中,现在应该和米粒在一起了吧,以后还能和初中一样,一起上下课,一起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部买吃的,一起讨论哪个漫画好看……一切都已成为泡影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唉……” 我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我妈那如影随形已深入我骨髓的淫威之下,一想到她要哭丧着脸号啕这次在我身上堆积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喷出一脸口水说我一手糟蹋了她滴滴见血的汗水钱,小小年纪的我就胆怯了,我不能想象若是我没去报到的后果,我怕等待我的不止是我妈的哭骂和咆哮那样简单,说不定到时候她会拉上我爸和外婆一起以围攻逆子的名义来声讨我,说我是白眼狼拿刀往他们心窝子里捅。 还能怎么样呢……大局已定,认输吧。 大人安排好的世界,总是前途一片光明的。 我们自己要走的路,终归是错误的。 此时此刻,就连我的影子看起来也是灰蒙蒙的吧。 而我就在那样一个自认为灰暗的满眼都是沙尘的日子里,遇见了他。 我几乎是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脚步没骨气地又掉了个头,转了回来,却被路边一个骑得飞快的自行车刮了一下,幸好冲力不大,要不然骑车的人不但跌得四脚朝天,我也得摔得鼻青脸肿。当时我只是踉跄了一下。骑车的人毫发无伤且稳稳地坐在车座上,却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个20多岁的社会青年,两只小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从他嚣张的口型里读到了两个字,“晦气”! 我当时有股压抑不住的冲动,仿佛有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要喷薄而出。 可是那人却骑得飞快扬长而去。 一瞬间那人的背影仿佛和我妈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脸憋得通红,把身体重重地靠在小巷的青泥墙边,拳头捏起就这样直直地砸了下去,结果可想而知,疼得龇牙咧嘴的也只能是我。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低低的男声,“乖,皮鲁,听话,回家去!” 我把头微微向前探去,便看见巷子里一个身着白色短袖衬衫的少年,正蹲在离巷口不远的距离抚摸着一只白色的大型犬,那只狗伸出红红的舌头舔着少年的手心,眼睛慵懒地眯着,像是在笑。 少年轻抚着爱犬的头,与它沟通,“如果再不回家,下次就把你关起来了哦。” 阳光洒入巷口,少年的脸在白色衬衣的衬托下光亮得几乎透明,一瞬间我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仿佛在一瞬间吞噬了我的心扉。 仿佛刚才的愤恨烟消云散,只是呆愣地站在巷口的墙角边,看着少年用温柔的语气和一只漂亮温顺的狗说话。 至今,我仍不能解释自己为何痴痴地被吸引住,就像一道闪电劈下来,我只能怔住,看火花四溅。 是少年温柔的语气,还是明净光亮下那张清秀的侧脸,抑或只是这幅画面的整体感? 就算是如今的我,也根本找不到答案。 只可惜,那只狗的警惕性似乎要比主人强,或许是闻到了一个窥伺者的气息,抬起头来冲我的方向犬吠起来,少年拍着狗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从小一听到狗叫就慌张的我生怕那只大狗冲出来撕咬,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我的天哪!”然后不顾形象地立刻往学校的方向慌乱逃去。 在一刹那慌神中,少年转面而来的漆黑眼眸对上了我惊恐的眼睛。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前面一系列的美好,随着我不争气地惊呼和慌乱逃窜画上了一个滑稽的感叹号。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少年竟然会成为我的同班同学。 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我和他的差距到底有多遥远。 他的入校成绩是第一名,数理化大满贯,听闻名字,大家都如雷贯耳,其实我也早就知道这个天才少年的名字:江子墨。 我想如果我成绩够好的话,说不定会被我妈拿来整天与他做比较,庆幸,我跟他的差距,我妈还不至于厚脸皮地拿他来给我做鞭策教的是材。 我,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成绩倒数第一。 他坐在我的旁边,也是倒数第二排,顶着全校第一的名头。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当着全班人的面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地说:“我们班有个全校第一,同时,也有个全校倒数第一,现在我把他们两个人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就是先进带动后进。” 全班新同学有的满脸不屑地笑,有的在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直接把眼睛扫向了我这里。 班主任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大家却不用看学号,只要扫一眼江子墨旁边的位置,便知道谁是拖班级后腿的人了。 接下来一节课的自我介绍,更是将我的自尊彻底粉碎。 老师说顺序按照学号由后向前,我是班级里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的,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表现得非常糟糕,结结巴巴不说,就连腿都不争气地在颤抖,往日活跃的劲头在这一帮优等生和严苛的老师面前,被剥离得一点也不剩。 “我叫姜唯,姜子牙的姜,唯一的唯……” 我的话音未落,下面已经有人笑了起来,班主任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不要紧张。” “我来自江城六中,我热爱画画,热爱大自然,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希望以后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为班级争光。” 我大脑一片空白,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只听下面一个女生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只要不再是倒数第一就算为我们班争光了。” 我和那个女生的眼光对视着,她高傲地抬着下巴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不屑一顾,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憋得通红,只知道脸迅速发热,班主任在一边又咳了一声,“记得要努力,下一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的,只觉得同学们奚落的眼光全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心里沮丧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羞辱感像根刺扎在了我的心头。 这是个以成绩名次争天下的地方,而且角斗异常激烈,没有人会同情你,也没有人会在乎你的自尊,只会鄙视最后一名这样一个头衔。 我对我妈妈的情感第一次由厌恶升级成了恨。 更关键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成为全校倒数第一名的这一天,而且当着全班的面,被人嘲讽。 看着我的书桌和江子墨书桌的距离,最多一人宽,却足足横亘了年级几百人的距离,也许更甚。想到我妈跟她同事说话的表情,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现实讽刺意义了。 同学们一个个上台自我介绍,有的人滔滔不绝,有的人寥寥几句,有的人甚至比我表现得还紧张,也有些人似乎把那儿当成了自己的舞台,而刚才当众给我难堪的女生则是自信无比地一上讲台就昂首挺胸扫视全场,她的名字叫张怡然,人却不如其名,说话的神情和架势给人过度强势的感觉,说的话也是咄咄逼人,“我之所以这么优秀,来源于我良好的家教和我个人坚强的意志,在以后的相处中,希望同学们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跟我一起来探讨,我随时欢迎。” 我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这么拽。” 她之后两个男生谦逊地自我介绍完毕,江子墨从我身边走过,掠过一阵淡淡的清风,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心中却又像打鼓一样咚咚乱响,毫无节拍,我看到了班主任凝视他时和煦亲切的笑容,眼神里对这位优秀学生的喜爱丝毫不做掩藏,我想起我上台时,班主任那双严苛的没有一丝人情味的眼睛。 待遇还真是天壤之别…… 我以为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人人羡慕的超级优等生应该是口若悬河,最起码这短暂的自我介绍时间也该和别人不一样,就像电影里放的那样,说起话来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可是结果却刚好相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曾经就读的初中,自我介绍这样简洁的男生不少,他却偏偏让人这样意外。也许是老一套见得多了,原本以为他这样优秀的典型即使自己不愿意说太多,也会被老师要求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吧。 他很快回到了座位。 又是一阵清风从我身边掠过,他的气息,像是夏日里淡淡的薄荷叶。 自我介绍完,班主任说了几句开创美好未来的话,就宣布大家自由活动,教室里的声音开始纷杂了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的第一句交谈,是他主动的。 “刚才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我的耳朵热热的,像是有股热蒸汽在烟雾缭绕地熏,我摆摆手,笑容僵硬,“没有,没有,你家的狗长得挺可爱的……是不是萨摩耶?” “是。” “听说萨摩耶很温顺的。” “对。” 就这样的简单几句,好像已经攀不上话了,而我也没有勇气一直聒噪地去跟他攀谈。 就这样自然地结束了对话。 我手中握着新买的圆珠笔,嘴唇微微抿着,教室里同学们的交谈声越来越大,我的眼睛忍不住向身侧微微移动,看到他白净的手指撑在了黑发间,窗外的微风轻轻吹来,带来了花园里青草和花的香气,他利落的发丝在这样的风息间,微微颤动,我的手指按着圆珠笔的笔尖,在略显陈旧的书桌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极细微,低沉。 开学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他鲜少有对话,就算笔掉在地上他帮我捡起来的这些常见桥段都寥寥无几,也许,除了那次我被他的爱犬吓到的事,我和他是算不上有一丁点交集的。 抑或许,我这个年级倒数第一的身份,在他的面前,实在是过于滑稽了。 可是这一切,都难以阻挡我心中那颗在见到他第一眼时就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发芽,直到渐渐生出枝叶来。 只是单纯的崇拜吗?因为在学生以成绩为天的世界里,他是绝对的强者,而我弱小得不值得一提。 可又不完全是。 (3) 上铺小女孩闹着要上厕所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睁开混沌的双眼,看着车厢里床头小灯闪起微弱的白色光亮,听着小女孩和她妈妈下来的动静。 年轻的妈妈先下来,张开双臂接住小女孩幼弱的身体,拍打了下小女孩的屁股,示意她不要吵闹。 我本就睡不着,看见小女孩拽着裤腰撅起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周身疲倦至极,我从枕头里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了,车厢内并不算宁静,疲累的旅客们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歇会有人推拉门走动着,还有些窃窃私语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流转。 我半坐起来,随手拿起被我卷成一团扔在角落里的杂志,这是辛潮送我进站时买来消磨时间的,她说她特爱来火车站,这里卖的杂志内容不但新鲜而且生猛,5块钱就可以从古代后宫看到当今娱乐圈的各种秘闻,感觉像吃了一锅麻辣烫,过瘾至极,完全符合辛潮爱追八卦的特质。只是她老人家看完后就直接扔我这里,我把卷得像蛋卷的封面摊开,蓝色的封面上写了一行小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我的眼睛往杂志下方移动,那个被卷得变形的字体差点让我笑出声来,“一代美人陈圆圆和农民领袖李自成的绝世爱恋,凄楚悲歌!!!” 我看着那三个感叹号,就知道这个绮丽的故事虚构得有多震撼,难怪辛潮看的时候眼球瞪得忽圆忽扁。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大声地咀嚼着,嘴巴左右来回嚅动,配合着呼噜声此起彼伏,我羡慕能在旅途中睡得这样安稳的人,同时也不胜其扰,我干脆下了床,腰背翻来覆去酸疼得厉害,我捏了捏就穿着鞋走出了包厢,那一对母女正好回来,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问我:“阿姨起床出来玩儿啊?” “我们吵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年轻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我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睡不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车厢里那盏白色的小灯熄灭了,小女孩的哼哼声也消失不见,我坐在过道的餐桌边,白色的透明窗帘半遮半掩,月光下的树影像是婆娑的篱笆在我眼前一一晃过,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孤影伶仃,就好像这长长狭窄过道里的我,只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可此时我的内心并未涌出孤独感,脑海里只回想着辛潮前天晚上问我的话,“常常想念一个人的滋味,真的……难以形容,只知道很难受,你是不是也这样?” 那样的滋味,确实是,难以形容,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容许那种滋味在自己的生命里无限蔓延,尽管并不好受。 只是,常常想念吗? 这些年,我其实不常想起他,我有我的学业、生活、朋友、工作,各种人和事几乎占满了我这些年所走的轨迹,留下的缝隙,便是我自己偶尔发呆,偶尔因为某个不经意的事去失神想念,就像将他的影子叠放在内心深处的木盒子里,总是在我无意中偷偷地溜进我的脑海,而我自己,鲜少亲自去打开盒盖。 也许是因为年岁长了这么多,也许是因为我遇到了年少时的故友,也许是从我着手新漫画开始……哪有这么多也许,是从我再次遇到他,我便开启了木盒子,任由那个影子,在我心里四处游荡。 我托着腮凝视着眼前这条昏暗的过道,心里那个影子游荡的声音像是月下吹拂的清风,仿佛吹起了记忆中教室里的那些白色书页,犹带着淡淡纸香,眼里的这条过道像是一页书纸被风吹入了时光隧道,在我面前剥离开来,窜入我眼帘的俨然已是教室里那条我每天必经的过道,规正的书桌在教室里整齐地排列,高一的我,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背着白色的书包,穿着校服站在了过道上,站在了此刻,站在了我的面前,站在了记忆中那朝发的晨光里,展露起一脸青涩而又明朗的笑容冲我挥着手。 我缓缓地抬起手,向年少的我挥动着,寂静的月光洒在我的手背上,我看着月光微微移动,窗纱触碰到我的手背,一切像是随着火车的节奏在微微晃动,咔嚓咔嚓……晨光白得几乎透明,我微眯上眼睛,人影在晃动,早读的铃声响起,脚步声匆忙而凌乱,青涩的声音在校园里接踵而至。 “完蛋了,迟到了。” “不好了,班主任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了……” 早读铃声的急促加速了我的紧张感,我都能猜得到班主任矮胖的身躯堵在了教室前门口,一脸严肃地等待着急奔而来的学生,我喘着气把自行车推到车棚里去,因为赶时间,我把车往空隙里迅速一推,锁车都来不及,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教室,只是我的车一点也不给我面子,我刚跑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排车倒地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果然倒了一片,只有一辆自行车幸免于难,我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只好咬咬牙僵着脚步去扶车,只是没想到,随着我脚步的迈开,早读铃声便戛然而止,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大声叹道:“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只是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低下去扶那些重叠在一起令人头痛的自行车,就被身边一个身影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一点声音……” 我一转头,剩下的几个字便慌慌张张地吞到了肚子里,我怎么会想得到,在这个窄暗的停车棚里,还有一个他,那个形如同桌实则距离遥远鲜少有交集的江子墨。 我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江子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就在这里。” 他面无表情,也没有看向我,撂下这句话,就开始俯身去扶起那些倒地重叠在一起的自行车,我的大脑有些嗡嗡作响,我在心里骂自己没长眼睛,怎么会连车棚里有一个人都没看见,而且对象是我默默关注的人,我刚才的狼狈他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又是拍脑门又是大声哀号……我的脸迅速发烫起来,但情势容不得我在这里羞愧难当,只是闷着头跑得离他稍远一些去扶自行车。“不好意思,害你迟到了,要不是帮我……” “不帮你,我也会迟到。” 我和他走出车棚,清晨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我的头微微低下去,看见他白色衣袖上很显眼的污渍,我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脚步加快跟着他,“你衣袖都被弄脏了。” 他“哦”了一声,像是毫不在意。 我抿了抿嘴唇,脚步放缓了,只是跟在他身后,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即使他表现得冷淡疏离,那声“哦”字让我觉得自己多说一字也是聒噪,但我还是掩饰不住今天迟到并不是坏事的想法。 起码,我是跟他一起迟到的。 我甚至幼稚地想,我们这也算有难同当了。 想着想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了上去,就连脚步也欢快起来。 只是当我看见班主任阴沉着的黑脸时,就再也乐不起来了,虽然同样是迟到,但是待遇显然不同,班主任铆足了火力专门对着我开炮,指着我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成绩这么差,你还敢迟到,我告诉你,姜唯,江子墨就是天天迟到我都没话说,但是你,就叫不思进取,你看见倒数第一的人经常迟到吗!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我就不跟你算账了,今天,你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早读!下了早读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听见没?” 班主任的口水喷了我一鼻子,我本想拿手去擦擦,但是当着小心眼的班主任的面,我这样只会自取灭亡,只好低着头任由班主任的口水在我头顶上灌溉。 “江子墨,你……下次注意点,回座位。” 我跟着江子墨进教室的时候,原本正在读书的同学都把眼睛向我和江子墨投了过来,就连读书声都降低了不少,我想这些眼神都不是为我而来,我也不去探寻,只是知情识趣地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拿了本英语书乖乖地站到了教室的最后面。 我后座的王均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我经过他时,他还吊儿郎当地唱着改编的年歌,“恭喜你,今天又倒霉……” 我把大大的英语课本举过脸,懒得跟王均计较,倒霉……即使我被罚站在这里,我也没觉得今天真的很倒霉,我读着英语课文,读着读着,眼睛忍不住向江子墨的方向看去。 他一如既往,右手撑着头,左手翻动着书页,我看着他左手衣袖上那片显眼的污渍,嘴唇忍不住紧抿了起来,却是愉悦的,我和他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一点点,一点点……  (4) 那天早读课后,我自然是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做不到成绩大幅度地提高,起码也要做个不迟到上课踊跃发言的乖乖牌学生,就算不是做给老师看的,也不能让同学小看了我。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仿佛搞得更糟糕了,且弄巧成拙。 现在想想当时班主任对我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实在喜欢不起来吧,就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估计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当他在课堂上盛赞“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就有了”这句话的时候,问哪个同学能造出这么有想象力的句子,结果没人举手,努力想改变自己在老师心目中不求上进形象的我怯生生地举手了,班主任有些无语地看着我,本以为可以直接跳过我的手,却不能当睁眼瞎子,因为就我一个人给他面子举着手,他无奈地只好叫我回答,同学们带着好奇和怀疑的眼光纷纷看着我,我鼓足了勇气大声说:“时间就像奶牛的奶,挤一挤就有了。” 班主任本来一只脚撑着地,抱拳看着我,脸上原本还抱着期望,结果我的话音刚落,他肥胖的身子气得一下歪了下去,如果不是扶着讲台,差点当场摔个大跟头。 同学们的哄笑声在教室里骤然响起,我当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笑,反而觉得自己说得很有哲理,老师没让我坐下,我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站稳脚的班主任气得拿教棒指着我,“谁让你坐的?” 这件事没过多久,我又犯了他的忌讳,他亲自在后面的门上打了个猫眼,我们上别的老师的课或者自习,他就猫在那里偷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小动作,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个新多出来的孔是班主任精心准备的监视器,以为是门被老鼠啃了,中午放学就找了点木屑塞在里面,堵死了,没想到下午自习课他来监视时发现孔被堵住了,一气之下冲到教室问是谁做的,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以为他要表扬我爱护班级物品,就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回答道:“是我做的,张老师。”最多事的是,我还加了一句,“老师,可能是老鼠打洞打错地方了,我就拿木屑把洞给堵住了。”他当场气得脸直接绿了,却不好发作,总不能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承认自己是那只老鼠吧,只能咬牙切齿让我坐下来,老师走后,班上的同学都纷纷向我看来,大多是在嘲笑我傻得可爱,我扭头看了眼身边的江子墨,他静默地看着我,全班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在那种状况下嘲笑我,当我知道真相后,已经为时晚矣,班主任估计从几次事件后就把我当成了班里挑战他权威的最重型炸弹,对我的态度变得更加严厉和冷漠。 接下来没过多久,便是我噩梦的来临,那天物理课刚结束,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片,我却被学习委员张怡然告知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一趟,我看到她嘴角往上不自觉歪斜的轻蔑态度,便知道等待我的绝非好事。 “张老师,您找我?” 我埋头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眼睛却不小心扫到了他圆滚如球的大肚子,班主任拿着手中的茶杯咕咚咕咚地喝着茶水,估计是补足水分要对我狠狠批评教育一番,而我的视线正好见证了他肚子上的纽扣随着大量水下肚猛地蹦开来的一瞬间,看到班主任被肥肉挤成一个眼儿的肚脐,我面色尴尬至极,却脱口而出地赶忙提醒道:“张老师,你的肚脐眼露出来了。” 我的话音刚落,便被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笑声给吓得手足无措。 “哎呀,张老师啊,该减肥了!” 数学老师竟然就这样开起了张老师的玩笑,而我在转头间,正好看到数学老师座位旁边坐着的江子墨,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头微转过来,我涨红的脸对上他的眼睛,立刻由红变紫。 我恨透了自己不分场合地实话实说了,而且对象竟然是死爱面子的班主任,看着班主任阴郁的脸,内心不禁开始默哀,我不止看了学生不该看的东西,更说了学生不该说的话,如果今天我被叫过来是一顿思想教育,那么经过肚脐眼事件,完全可以升级为狂风暴雨的怒斥。 最令我难堪的和意想不到的,江子墨竟然也会在办公室。 可能将亲眼目睹我由小丑变成出气筒的全过程。 “姜唯,嗯哼……据反映,自习课最不安分的就是你,成绩这么差还不知道上进,上自习课你老是跟你后座的王均说什么话,老掉头做什么,啊?破坏纪律的是你,不安分的是你,迟到的是你,考试拖班级后腿的也是你,你倒是说说看,你到一中干什么来的,难道是来谈恋爱,搅课堂纪律的吗,还是要带坏那些成绩比你好的同学!” 我的脸一阵煞白,嘴唇几乎瑟瑟发抖,我知道班主任不喜欢我,但是有必要小题大做地上升到早恋吗,我只是跟王均借了两次胶带而已。 班主任见我一声不吭,以为我是默许了,叫骂声越来越大,估计要把之前对我的积怨全爆发出来,以解心头之恨,“你现在不要上课了,去把你家长喊过来,我要跟你家长好好谈谈,这样的学生,我不敢收!不像话!” 茶杯底座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上,发出充满威慑的响声,数学老师见班主任这个雷霆大作的架势也不开玩笑了,在一边劝道:“哎呀,张老师发什么脾气吗,姜唯我看基础虽然差了点,但这次考试还是有进步的嘛。” “哼,她进步是进步了,只可惜还是倒数第一名!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不三不四的学生,到学校就得好好学习,整天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看到班主任那双混浊的小眼睛向我冒出鄙夷之火,我再也忍受不住这样毫无根据的污蔑了,尤其是竟然将我的人格一起踩踏,连不三不四这样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我还有什么好忍耐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样,话也不经大脑地吼了出来,“张老师,你凭什么说我不三不四,我只是跟王均借了两次胶带,我问心无愧,你要是觉得我在谈恋爱搞破坏,那你就拿出证据来,你要叫家长要开除随便你,但是说话要讲证据,要不然只能是污蔑!” “你……你……” 我已经记不得班主任当时什么表情了,我委屈得眼泪早流了一脸,根本不稀罕去看谁的反应,只记得冲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泪如泉涌,而办公室里则静悄悄一片。 我刚回教室,就不管不顾地趴在座位上哭了起来,像是受尽了奇耻大辱,教室里仿佛一下安静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哭声。 几个同学围了上来,拍着我的肩膀,轻声问:“姜唯,你怎么了?” 另外一个声音不屑道:“张怡然打的小报告呗,最恶心她了,仗着自己是学习委员就爱装清高,其实在班主任那边搬弄是非最多的就是她,老师还整天说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看她除了那点智其他屁都没有,打小报告出卖自己同学的人,人品最差劲了!” “唉呀,姜唯,别哭了,跟那种人较什么劲啊?王均也到办公室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脑海里一直嗡嗡作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上这个学了,能奈我何,反正我姜唯没做过的事情谁也别想屈打成招。 我抹干了眼泪,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拿起抽屉里的书包就开始收拾起书本来。 “不是吧,回家啊?” 随着上课铃声急促地响起,同学们向我这儿打量一番后最终还是各就各位,我拿起书包想就这样从这间教室消失,没想到书包却在刚拿起的一刻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我抬起头来,攥紧的手渐渐松了力道,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我。 “既然没做,你就不该走,不要放在心上,上课吧。” 恍惚间,我看见他跟我点了点头,虽然表情清淡。 而我的心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流入了一股清泉,这种时候,我远想不到平日里很少主动和我说话的江子墨,竟然会安慰我,虽然这样的安慰也只是我心中所想罢了,对他,可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 我乱糟糟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而班主任不知为何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王均也没有被调到其他的位置去,只是我的心中却对班主任埋下了深深的心结。 他的课我始终埋着头,他似乎也知道我为何这样做,上课也从不叫我回答问题。 虽然有这些负面的心境,但也无法阻挡我原本活泼的性格在这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环境里一天天显露出来,不再是初来乍到时的沉默,而是逐渐跟大家打成一片。 最关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江子墨不和我主动说话,我也会装作非常自然地和他搭话。 表面上看起来因为班主任的关系这应该是我高中最憋屈的一年,可却因为江子墨的出现,阴霾的天空始终挂着一轮太阳,虽然朦胧,但也能感受到光和热。 其实现在细想起来,和他同班的那一年里,我留给他的印象,大多是不太美好的吧,像个男孩子,聒噪,反叛。 这也是我自觉最悲哀的地方。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我和他的名字总被一起提起呢,而且是在一番嬉笑声中。 是那次吧? 同学们从班长的登记簿那里知道了我和江子墨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再加上我们成绩首尾呼应的事实,后排的男生们便开起了我和他的玩笑。 那天下午我从楼下小卖部买东西回教室,便听见男生对着我起哄道:“姜唯,可喜可贺,你竟然跟我们的江大天才同年同月同日生,哈哈,回家问问,是不是同个时辰投胎的呢?” 我看向他的位置,江子墨不在教室。 男生们似乎从来不当我是女生,这点也许跟我性格大大咧咧有关系,还有我短得不能再短的发型,再加上成绩差,他们自然觉得我是那种开玩笑不会生气的女生,那时的我怕极了自己内心的秘密被人发现,于是掩饰心虚,怒吼道:“你们吃饱了撑的,关你们屁事,我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哎呀,我们又没说你们怎么样,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嘛,纯属巧合而已,我们只是搞不懂为什么你们的智商会差这么多!” 说着说着竟然做了个夸张的张手臂的姿势,以示我和江子墨智商相比极为遥远。 “你们是不是找死啊!” 大嘴姜鹏大笑了起来,眼珠子在我眼前一翻,“别急别急,我看给你们这个奇迹的巧合取个名字好了,江姜组合,怎么样,你看,连姓都差不多!哈哈!” 江姜组合…… 我作势就要往大嘴身上抽去,只是刚转过身,便见江子墨站在后门门框边,倚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上演的这出闹剧。 我尴尬至极地呆站在原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至今我仍不知道。 只记得他上课前,面容平静地问了我一句,“江姜组合,是指我和你吗?” 我摇头又不是,点头又不行。 只是摆了摆手,装作马大哈一样笑着,“姜鹏他们开玩笑的啦,拿我们的生日……”过了好久,只听到喃喃一声,“我也没想到。” 我木然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莫名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吗,还是没想到竟然会和我被人一起调侃……  这件事也许并不算什么吧。 我心中觉得最尴尬的,是那次楼道里的打架事件。 我被七班的三个人高马大的女生围攻,女生们打架向来是抓头发扇耳光,就算开发几个新鲜动作,也还会回到老套路,所以那天以一敌三的我,已经记不清被这三个杀红了眼的女生拔断了多少头发扇了多少耳光。只记得在一阵乱抓乱打后,我的嘴角被一个胖女生狠狠地抽出了血丝,脸颊也被指甲划破,被她们叫骂着从楼上推了下来,嘴角肿起来,短短的头发被抓得像鸡窝,极为狼狈的我,和背着书包刚进楼道的他,撞了个照面。 “今天算你运气!以后少管闲事!” 带头的女生冲我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扬长而去,估计是念及江子墨经常出入教师办公室的关系,抑或许是觉得在男生面前撒泼打架毫无形象可言。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硬撑着头皮冲他爽朗一笑,“幸亏遇到你了,要不然……” 我设想过他可能有的表情和话语。 却未料到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一丝丝冷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副表情,估计是打从心底厌恶透顶了。 “打架很好玩吗?” 他乌黑的眼珠子就那样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 我刚才强装出来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我……” 话未到嘴边,我已经找不到接下来的话语。 他垂下眼睛,一声不吭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下楼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转过身来,站在走廊里看着楼下他远去的背影,火辣辣的脸颊像是被烙了一般,心中有种压抑的疼,仿佛比身上这些伤还要疼痛得多。 我想跟他解释,我不想打架,也不觉得打架好玩,我只是看不惯我在这个高中唯一的老同学林珍珍因为不肯把考卷给她们抄被她们天天恶语威胁,我只是不想看软弱的林珍珍被她们这样欺负下去。 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向他解释呢? 解释,只会显得自己太自作多情罢了。 那天回家我自然被老妈狠狠地骂了一通,就连家里烧菜的铁锅都被我妈愤怒地砸在了地上,要不是我爸及时救场,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模样。 我回到卧室,拿起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不禁苦笑起来,红肿的嘴角滑稽地向上飞扬着,像是红色龙虾的脚在镜子里对我张牙舞爪,这张平凡无奇的脸,除了一双还算大的眼睛,真的找不出任何吸引人的地方。我揪了揪自己的短发,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脸上的狼狈伤痕让这张自己并不满意的脸看起来像足了小丑,他是不可能喜欢我的,我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打架很好玩吗?”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地残酷地回放。 我嘿嘿傻笑了两下,揪住头发的手慢慢松开,垂落下来,镜子里的那张丑陋的脸此时更丑了,像是个被抓成一团的破纸,伤痕,皱巴的脸皮,红肿的嘴唇,眼泪,糊里糊涂地拧成了一团。 他应该很讨厌我吧,从今往后……只是我没想到,第二天他的座位,会是空着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早自习过后,早餐时间,那些几乎天天在我们教室门前徘徊张望的女生把头夸张地伸进窗户里问我们班的同学:“江子墨今天没来学校吗?” “是啊,人家成绩那么好不来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 女生们失望而去。 直到下第一节课,班主任才满头大汗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直接对着我命令道:“姜唯,跟我走一趟。”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班主任走出校门,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被拿住把柄,是不是昨天打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呢? 也许我走得太慢,班主任不耐烦地冲我喊道:“出租车来了,你磨磨蹭蹭的在干吗?” 我不知道班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下车买完水果,才指着前头一个郁郁葱葱的大院子跟我说道:“这是江子墨的家,他昨天晚上被车撞到了,幸好伤得不重,轻微的骨折。” 我几乎脱口而出,“被车撞?” 班主任瞪着不算善意的眼睛看着我,“不要大惊小怪,你以为我让你出来是干吗的,你是代表全班同学来探视的。” 我嘴巴张了又张,最终没有问出口为什么选择的是我,心想也许是觉得我和江子墨坐的位置最靠近吧。 直到按了门铃,一个40多岁的中年阿姨开了门,满脸热情地招呼道:“哦,是张老师吧,你好,我是这家的阿姨,姓王。” “你好,你好,是的,我来看看江子墨。” “哎呀,真是不巧啊,子墨的爸爸前脚刚走,喏,车估计刚转弯,要不张老师先坐会儿,我打电话让司机掉头回来。” 班主任赶紧摇了摇手,笑得眼睛挤成了个豆子,“不用,不用,江先生公务繁忙,耽误了就不好了,以后有得是机会,有得是机会。” 我终于知道班主任这么卖力的原因了。 王阿姨招呼我们进了院子,好大的院子,好大好高的梧桐树啊,我还没来得及惊呼,便一眼看见梧桐树下坐在藤椅上看书的江子墨,浅蓝色的麻质衬衣,白色的长裤,裤脚微微卷起,而那只曾经对我狂叫的皮鲁正悠然地趴在他的脚边。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皮鲁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我立刻吓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往王阿姨身后跑去。 王阿姨见状,笑得乐不可支,“孩子别害怕,皮鲁很乖,不会咬人的,再说了,还有我们在呢。” 我抬起头,看向美好得像一幅画的场景,人还在那里,狗也还趴着,只不过人却变了副面孔,从刚才的静态,变成了浅浅扬起的笑容。 我当时便傻愣在原地。 笑什么呢? 是笑我怕狗的胆小样子吗? 同时,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没有讨厌我。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班主任走到江子墨身边,江子墨看了看班主任手中拿的水果,礼貌地说:“让张老师费心了,我过两天就可以去学校的。” 班主任硬是把水果塞进了王阿姨的手里,转头对江子墨笑容满面道:“没关系的,养好身体最重要。你可是我们大家的希望。” 我盯着地上皮鲁眯起的眼睛,估计它也听不惯“你是我们大家的希望”这样的话,抖了抖脖子,张大着狗嘴打了个哈气,我不自觉地也跟着打了个哈气。 班主任努了努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别过头去,却见江子墨正看着我,又转瞬收回视线。 估计是我脸上的划伤让他想起了昨天他所厌恶的那个场景吧。 我只看出他的脚踝包裹着白色的纱布。 骨折电视里不是都演的把脚挂床头吗?也许是班主任小题大做搞错了吧,只是小伤而已。 回去的路上,班主任盯着我的嘴角和脸一阵臭骂,估计是忍了很久才爆发,“姜唯,你自己说,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一个脸上挂彩,一个脚上受伤,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们两个是不是昨天打架了?” 我百口莫辩,只能张大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个想象力超群的班主任。 班里的同学得知江子墨受伤的消息,跟着纷纷议论起来。 姜鹏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脸上的伤痕笑道:“江姜组合这次一起挂了!真是巧啊!” 巧吗? 也许真有点。 可只有我知道,那确实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养伤回来的那个早晨,姜鹏凑热闹地把脸伸到我的面前,反复地盯着我的脸瞅,我知道这个大嘴又要口无遮拦地开玩笑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让我面红耳赤的话,“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家盼回来了吧,江子墨,你不知道,姜唯这几天那叫一个望穿秋水啊,老是看着你的空书桌叹气呢,哈哈!” 江子墨正在把书包里的书安静地往桌面上放,没有答理他,姜鹏肆无忌惮的笑声却故意放高,并且夸张地叉起了腰做仰天狂笑状。 “有完没完啊你,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叹气了,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车胎!” 姜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忙改口道:“哎呀,男人婆……不,美女,念在我跟你都姓姜的分儿上,饶了我这回吧,我家可不像你家住得离学校这么近,而且我是贫困户买不起新车胎啊。” 教室里其他来得早的同学都被姜鹏的话逗笑了。 江子墨也不例外。 我赶走姜鹏这个大嘴瘟神后,心中默哀起来,作为一个女生我的形象经营得实在太失败了,被叫男人婆也就算了,还被自己暗恋的对象亲眼目睹与老师争吵,和人打架,还有威胁刺人车胎。 我的所作所为,和班里那些娇滴滴的女同学相比,还能称之为女生吗? 那天学校接到通知,省里和市里的领导要来卫生大检查,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打扫卫生活动被校长在晨会上提为比课业还要重要的事情。 于是各个班级一下晨会,便被班主任和劳动委员带着打扫教室和所属自己班级的包干区,全校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班主任两手一划拉,就指着我和王均、谢雨辰、江子墨4个人去实验楼后面打扫树叶和垃圾。 王均拿着笤帚满脸郁闷地抱怨道:“凭什么其他人打扫操场,我们要去那个鬼地儿啊,真晦气。江子墨,要不然我们两个去操场吧,班主任反正又不看着。打扫完了,姜鹏他们说去体育室借篮球打呢。” 我走在后面,看着江子墨的背影,却因为隔得不是太近,听不到他完整的声音,大体意思是拒绝了。最后王均一个人拍着脑袋走了。 谢雨辰冲着王均的背影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啊,分好的活儿凭什么让我们3个人做!” 我拉了拉谢雨辰的手,“算啦,又没人管,叫他他也不会回来的。” 于是我们3个人只好走到了实验楼后面,谢雨辰神经兮兮地指着我们眼前的这口枯井,我们都听过这个井的恐怖故事,据说曾经有个长发女生在这里跳井身亡,从此封了起来。每个学校都不例外地会有个鬼故事,不是发生在学生宿舍,就是发生在实验楼传达室这些地方,而且都是一个长发女鬼。 就因为这个传言,大家去实验室都觉得阴森可怖,更有夸张的同学搓着自己的胳膊直喊冷。男同学更是借这个机会拼命地吓唬胆小的女生,然后每次去上实验课总是一番尖叫和闹腾。 很少有人敢走到楼的后面来,只因为那口被大铁盖封起来的枯井。 “哎呀,大白天的,不要怕啦,又不是只有我们俩。” 我指了指已经在清扫树叶的江子墨。 谢雨辰愤然道:“王均胆子小不敢来,让我们3个人在这里弄,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啊,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 江子墨听到我们叽叽咕咕,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声音听起来仿佛毫不在乎,“你们要是不敢在这里待,都可以走。” 谢雨辰像得到特赦一样,丢下手中的笤帚拉着我就要走,且小声道:“他不怕鬼,就让他一个人弄吧,我们走。” “你真好意思让他一个人打扫这里啊?这么多东西。”我看着谢雨辰的脸,轻声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男生,阳气重,不像我们女生容易招鬼。不是我吓你啊,现在我都觉得冷得要死。你不走我走。” 谢雨辰临走时拍了下我的胳膊,“知道你们是江姜组合,你要心软随你便。劳动委员那边儿你帮我编一下啊,就说我拉肚子。” “哦,好的。” 我无语地看着谢雨辰逃命似地跑得飞快,刚才分明还骂王均骂得起劲呢。 无奈地捡起躺在地上的笤帚,走到江子墨身边帮着扫了起来,他却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我:“你不怕鬼吗?” 我随口回道:“怕啊,可是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这里干活吧,那得打扫到什么时候啊。” 没有再说话,他继续安静地扫叶子,我蹲下来把那团叶子放到袋子里,被灰呛得转头,他一把扯过袋子,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你慢慢放,灰这么重。” “哦。” 尘土在阳光下像细碎的沙粒在飞扬,我虽然厌恶这种灰尘扑面而来的感觉,但是心里却是开心的。 在这样一个本该是可怖的地方,因为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而变得温馨起来,虽然这只是我自己内心的小想法。 我边倒叶子,边问他:“江子墨,你胆子真大,刚才竟然让我和谢雨辰都走,你就不怕那个女鬼把你拖到井里去啊?” 他本是看着袋子里的叶子,不知为何却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睛仿佛一下暗沉下去,我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满是灰尘的手僵在了袋口边,那一眼在记忆里非常漫长,我读不懂他眼里瞬间黯淡下去的东西,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会惊到我,收回视线,像是自言自语,时至今日我仍记得他说这句话时游离的神态,“这个世界,真要是有鬼魂的存在就好了。” 他的睫毛就这样淡淡地垂了下来,阳光仿佛也黯然下去,在眼睑下投射出两道黑色的阴影。 周身像是笼罩了层层阴郁的他,我从未见过。 却深深烙在了我的心底,连同记忆里在我们四周漂浮的灰尘。 那天打扫完后,他去了篮球场,我远远地看着他进了球,他是否因为进了球而开心地笑我看不清楚,我只是在心底默默许愿,但愿,他会忘记那些他心底不开心的事情,多点笑容。 这只是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只有我知道。虽然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他眼底流露出的伤怀,是为了什么。 (5) 那一年的光阴过得很快,挥别高一,迎接的便是高二文理分班,能从脾气暴躁不喜欢我的班主任那里脱身,告别爱打小报告看我不顺眼的张怡然,且在期末考试摆脱了倒数第一这个不光彩的名次,这一切原本是很痛快的,可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挨着我的座位坐着的,再也没有一个人,叫做江子墨了。 想起期末成绩单发布的那个夏日的午后,我脑海里便自然地涌出了“悲伤”和“不舍”这几个让人无法释怀的字眼,教室里喧闹一片,班主任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同学们唧唧喳喳地讨论着选文科理科对未来发展方向的问题,我却一个人无比静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 姜鹏走过来问我:“你选文科是吧?” 我点了点头。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怎么,分班你舍不得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笑脸,那抹笑意里并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大喇喇地坐到我的书桌上,拍了下我的肩膀,“不在一个班也没关系,我以后还会经常找你玩的,不要太想我哦!” 我拨开他热乎乎的手,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想你这个大嘴巴!” 王均在我身后笑道:“喂,姜鹏,你的表白真的很差劲唉,喜欢人家就直说,干吗搞得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玩什么含蓄嘛!” 我本没有在意他们这种口无遮拦的玩笑,却被姜鹏瞬间红起来的脸搞得莫名其妙。 姜鹏见我看着他,脸好像更红了,结结巴巴地扯着嗓子冲我一阵嚷嚷:“看什么看啊,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喜欢你这个男人婆!” 这样的姜鹏让我觉得奇怪,直到后来,后知后觉的我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声明结束后,姜鹏立刻从我书桌上跳下来,直接冲到王均座位上,圈起王均的脖子就往教室外拖。 江子墨正好走到了教室门外,只见王均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拖住了江子墨的手,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姜鹏却迅速一巴掌拍到了王均的脑门上,疼得王均龇牙咧嘴。 江子墨走了进来,我正好看着门外的情景,他也看向我,我们的眼睛就这样对视着,只是没到两秒钟,我便飞快地扭过头去。 一会儿便听到张怡然的声音从不远处随着江子墨来到了他的座位,又很近很近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江子墨,理科实验班见哦,咱们还是同班呢,谁让我们都是佼佼者呢,这下好了,全校前50名都在一个班,再也没有一个不入流的同学了。” 我无意听他们的对话,张怡然的话也未曾触痛到我,我只是心里,积蓄了不舍而已。 我没有听见江子墨接下来说了什么,他似乎根本就没答理张怡然,我只是下意识地走出了教室,倚着墙站在走廊边,知了的叫声,同学们嬉笑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都不见。 我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顺溜地被班主任指派着和他一起去大扫除了。 我再也不能每节体育课都可以看他打篮球了。 我再也不能早餐和他坐一排吃了。 我再也不能看他在黑板上给同学们做演示题时的背影了。 我再也不能在课间休息女生们偷偷议论他时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意地从他身边经过了。 我再也不能在考试结束时装模作样地找他对答案了。 最关键的是,我不能天天转头就看到他了……最终,他毫无疑问地选择了理科班,理科一塌糊涂的我,无奈之下选择了分数稍有优势的文科班。 那时候,在学校的指示下,文科理科那么多班级,各设置一个实验班,以重点培养北大清华这样的尖子生为目的,学校美其名曰:为平行班树立光辉的榜样。为此校长还在晨会上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地大肆演讲了一番,以此来证明他的英明之举,浑身那股劲儿像极了传销组织的头目。 我站在茫茫的队伍后面,看着身边大半都是陌生的脸,直接把校长扩音喇叭里的声音从耳朵里过滤掉,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因为班级距离相隔太远而无法得见。若说唯一能令我欣慰的,便是我和好友林珍珍分到了一个班级,还在新的班级认识了我后来的好友,小丹和娜娜。 高一同班时我便知道他有晚走的习惯,于是每次放学我都会假装站在楼道里等人,直到见他缓缓出现,才加快脚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第一眼看到我向他走来的情景。 只有我知道,我的脚步,是怎样的,越跨越大,越走越急。 然后走到他的面前,装作极为自然地与老同学打声招呼,“嗨。” 我会装作奇怪地问他:“你怎么才走?” 其实每次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而我,也“恰巧”走得很晚。 “我整理东西。”他干脆利落地说。 然后大多数时间是我一路跟他说话到车棚取自行车,尽管他的话很少。 取完自行车在车棚口,我会面色平静地问他:“一起走?” 他向我点了点头。 可是我每次骑车到巷口,便要与他分道扬镳。 他向我挥手说再见。 我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仅仅这么短的距离,我却费尽了时间与心思。 好在,每周有一堂体育课是和他的班级一起的。 我站在班级的队伍里,眼睛却不自觉地看着他所属班级的方向,眼睛掠过抱拳站着的体育老师,和一群实验班的尖子生,来到他的身上。在我眼里,仿佛天空灿烂的阳光只为他一人而洒。 实验班的女生少得可怜,而我们班的女生却是多得泛滥。 两个班一起围着操场跑的时候,我们班的女生们会一边回头看实验班的男生,一边兴奋地唧唧喳喳。 而她们讨论最多的便是江子墨和另外一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生许觅阳。 下课前15分钟,男生们通常会去打篮球,女生们有的围观,有的三三两两地围着操场漫步聊天。 我从未见过他看向我们班级的方向,也许是不关心吧。 所以我在哪里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混在人群里偷偷看他在球场上的矫健身姿就好。 直到那次体育课,我被篮球场上一个飞来的篮球误打到了头,捂住额头蹲下来的时候,大家围了上来,他才真正注意到我吧。 “同学,有没有怎么样?” “你也不看着点,丢这么猛干吗?” “同学,没事吧?” 我站起身来,揉着额头,埋着脸,摇了摇手,说没事。 身边的女生拉着我的手,“要不我们回教室吧。球都没长眼睛的。” 我点头说好。 抬起头来,才注意到他就站在那样一个位置,看着我的方向,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不注意到我呢? 我被同学拉着转身离开,只是没走多远,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只见他早已收回视线转过头去,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操场,不远处几个男生对着他的背影嘀咕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 我至今仍忘不掉他离去的那抹背影。 接下来,我仍有足够的机会能遇见他,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创造的机会,但已算幸运了。唯一一次,是他主动找上了我。 那是个早晨,刚下早读课,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小卖部买早餐,我正在教室后面等林珍珍一起去,她却在收拾东西磨磨蹭蹭。 我本是安静地等着,却听门口一阵骚动,女生叽叽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多。 就连收拾东西的林珍珍也抬起头来,我有些奇怪,转过身去,班长胖胖的身子从外面探进来,中气十足地对着我大喊一声:“姜唯,有人找!” 班长胖胖的脸挤成一团,因为微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极细的缝儿。 可这微笑分明看着不太善意,甚至有些许狡猾和猥琐。 我心里有些纳闷,“这家伙不会是在搞什么滑头吧?” 我拽了拽后背往上爬的衣服,刚站了起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从我前面的窗口掠过,只听林珍珍不敢相信地在我身后轻叫了一声,“姜唯,是江子墨唉……” 我耳朵里顿时嗡嗡作响,像是有很多蜜蜂在耳边绕来绕去。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后门的,只见他站在后门口,教室里的一些女生像是炸开了锅,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是僵直着脖子看着他,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耐烦,眉头微皱着,我注意到他额角边微微沁出的细小汗珠,反问我:“你胸卡丢了,知不知道?” 我被他这样一问,反倒不结巴了,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吧?” 可是我低下头看去,胸口却是空荡荡的。我想我当时的表现应该和白痴无异。 他低下了眼睛,估计也不想看我这么笨拙的举动。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他便把手伸出来,被我折腾得破破烂烂的胸卡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我捡到的时候,照片就不见了。”他淡淡地说。 我看着照片空白的那块,摇了摇手,说:“没关系,照片早就不黏了,丢了就丢了。我回去自己再贴一个就是了。” 我接过来,他似乎达成了使命,淡淡地说了声再见就从我眼前快速消失。 快得我来不及说谢谢和再见,只能握着手中尚有他余温的破败不堪的胸卡呆呆地站着。 林珍珍拍了拍我的脑袋,我才算醒过神来,她无奈地笑道:“你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瞎激动,不过就是捡到东西来还给你。” 转过头来,已见班里的女生各忙各的,估计是失望戏份只是如此简单普通,连议论的价值都没有。 我这才能安静地走进教室,省得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林珍珍看了看我的胸卡,无语地替我把断了的挂绳抽了出来,说要给我重换一个。 我却始终未能回过神来。虽然刚才那一切并不算特别。 高二这一年,细想开来,我常能见到他,无论是早晨值日打扫卫生时经过他的教室,还是课间休息,或者是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哪怕是短暂相遇,哪怕仅仅是仓促的一瞥,那些珍贵的画面也一个一个收藏在了我的心里。 我只知我愈来愈渴望每天能多见他几面,多看他几眼,哪怕是远远望见也好。 人是否有了贪念,便有了执迷,然后就会渐行渐远,甚至,上天会安排一些事,让你所专注的,变得再也没有那么简单和快乐。 仿佛变了味道,对,变了,那些原本单纯的心动里,夹杂了酸涩、无奈、挣扎,甚至……放弃。 就像一枚果子,入口是酸的,嚼着嚼着慢慢有了清甜的味道,可是啃到最后核子那块果肉,却苦涩难忍。 而这样的改变,只是在一昔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破碎之恋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六章 破碎之恋 (1) 下了火车,已经有不少车在吆喝着拉人,熟悉的乡音,家乡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恍惚地揉了揉一夜未眠略显干涩的眼睛,噢,我到江城了。 我跟随着人群径直往广场走去,一辆出租车正巧停在边上,我毫不犹豫地招了招手,司机把后备箱打开,我放好行李便上了出租车,关上车门,车开动起来我才恍然发现司机的样子,戴着一副雷朋镜,身着一身红白相间的霹雳装,看不出来是棉袄还是羽绒服,倒像是乌龟壳,硬邦邦地披在身上,十足八九十年代的弄潮儿,嘴巴里还哼唱着:“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我心想要是辛潮这会儿在,肯定特兴奋,指不定得拉着司机穷侃一顿时髦经,最后司机一乐呵,大手一挥连车费都给免了,在北京就发生过这事儿,那司机不过穿了双带翅膀的鞋,辛潮的表情就跟见着亲爹一样,一路上和那司机从巴黎时装周直接聊到了外星人的铠甲,时髦程度直接跨越地球直冲外太空,那司机跟辛潮就差没在车里滴血认亲,激动得把车开得东摇西摆,吓得我在一边直哆嗦。 也许是一夜未眠加上旅途劳累的缘故,车刚开不久,我就觉得大脑有些缺氧,忙打开窗户透了口气,熟悉的家乡话便涌入耳中,“姑娘别怕,我就是穿得洋气了点,谁说咱们开出租的就老土?不过我告诉你啊,你还是今天头一个有胆坐我的车子的人呢。” 我尽量放松道:“没事,时髦还不行,有助于市容市貌。” “那当然,我这是为新文明建设做贡献,姑娘,你说是不是?” 司机很能侃,我也跟着配合。 “姑娘,脸色看起来不够健康啊,火车真不是个好东西,我第一次坐还给弄吐了。” “您坐火车也吐啊?” 司机的声音陡地提高,像是打了鸡血,“唉,别提有多倒霉了,自从小时候坐个小破船吐了以后,我就不能颠了,骑马吐了马一脖子,好家伙那马呢还特别矫情,当场就把我给甩下来了,摔得我脖子都快断了,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才出来,就那敞篷车,不是,我指的是拖拉机,我跟我同学一起吊人家拖拉机车尾想省走路的劲,结果我一边吊一边吐,那拖拉机还超速,风也特别大,把我吐出来的东西全刮到我同学脸上去了,结果我同学气得一脚把我踹了下去,幸好我命大,那次没怎么伤着,我跟那个不仗义的同学也绝交了。” “不是您那同学不仗义,要怪就怪那股妖风。”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咧大着嘴巴笑道:“那也是,可他也不能把我给踹下去啊,太绝情了吧,是不是?好歹大家也是同学,不过就当吃了几口嗖水嘛,也不能恶向胆边生,向无助的同学痛下杀手吧!不是,你怎么不好奇我这么爱晕怎么干上司机这行当的啊?” “挑战极限呗。” “错,我就是不晕轿车,越贵的我越不晕。” 我知道司机是在耍嘴皮子逗乐,双方都没当真,我也乐得跟着演,“晕车还得看对象,您这真是奇了怪了。” 司机咯咯地笑,“我呢这是嫌贫爱富,没看出来啊,给我一辆法拉利敞篷车,我就是对着马粪都吐不出来。” 就这样一路闲聊着,路况有些堵,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打开广播,交通广播里男女主持人正热聊着。 “再过两个多月,绿兰村那块儿该火了吧,听说那里最漂亮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哟,那叫一个绿油油黄灿灿,据说很多外地的驴友都往那儿去。” 男主持人夸张地回应:“哟嘿,说得这么好,过段时间我也带上全家老小去一趟,这春天里,谁不爱个花儿草儿的。” “那可不是,最近热线咨询路线的人也多,有人说,法国有普罗旺斯,咱们中国这儿就有个绿兰村!” 男主持人北方口音比较重,“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么早就有人咨询了啊,年还没过呢,看来现在大家伙都特爱享受生活,不错不错。” “现在干什么事情都得趁早准备。” 女主持人话音刚落,司机就嘿嘿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唠嗑道:“这两人真没见过世面,跟没见过油菜花似的,你说说现在的人,以前旧时候遍地油菜花也没见怎么着,怎么现在就一个个跟宝贝似的,就吹吧,使劲儿吹!” 我低着头,没接话。 绿兰村,那里算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我虽然生在城市里,可却长在那个美丽的小村庄里,在外婆唱的童谣声中长大。 那里有我最美好的回忆。 关于童年。 关于外婆。 也关于他。 车窗外的风吹在脸上冷飕飕,也吹得我无比清醒,没有了未眠的疲倦,只是嘴唇干裂得难受,我在心中默念着家乡的名字,绿兰村。很多年前的这个时候,可能是我青春记忆里最美丽的时光,只因为他。 前方的车辆终于通顺起来,司机开心地吹了下口哨,“终于能动了。” 我看着车道在眼前移动得来越快,仿佛把我拉回了那个春日的下午,我坐在绿皮的公交车上,当时的我身着一件浅绿色的毛衣,白色的长裙,不长的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在最后面的位置靠窗而坐,画架放在脚边,拉开窗户,记忆里那天虽是春日,太阳却极暖,脸上微微发热,任由风吹在脸上,吹乱了耳边的发丝。 那时的绿兰村远没有现在这样声名远播,通往那里的公交车不多,上来的人也很少,鼻息间萦绕着风的气息,还有淡淡的尘土和阳光的味道,因为紧张的学业,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了。 也许是身心太过舒服,眼皮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合上了。 阳光下,感觉眼皮闭上,透亮的红,而不是黑夜闭眼后无尽的黑。 仿佛做了场梦,在一个熙熙攘攘的街道,我缓步行走着,浑身暖和异常。 直到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才直觉地把头从窗户边缓缓直了起来,朦胧地看着前方,好像上来了一群人,手中拿着包,还有妇女后背背着孩子。大家都坐好,本是寂寥的车厢里,仿佛一下热闹起来。 因为路面不平,车有些颠簸,我本是想把自己的画架再往里摆摆,余光却瞥到了一个身着白色毛线外套的少年。 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我以为自己仍在午后的梦中,可揉着眼睛却分明地感觉眼前这个世界的真实,只是不敢置信地缓缓侧过头去,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发丝,在阳光里微微闪动着淡淡的光,白色的耳机线随着车的颠簸缓缓地晃动着,他本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却回过神来。 那双黑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透明,微转过脸,看着我,拿下耳机,开口,“好巧。” 我点头,忙又摇了摇头,耳朵有些发热,“我刚才在睡觉,没看见你上车。” 他主动问:“你去哪里?” “绿兰村,你呢?” “我也是。” 他平静地回道。 那三个字“我也是”让我的心一下快乐地旋转起来,仿佛置身于长长的白色甬道上欢快地舞动着脚步,四周满是鲜花绿叶,鸟语虫鸣,阳光从缝隙中照下来,像是无数粒金沙缓缓向我溢流而来。 阳光下他白净的脸孔在浅色的毛衣衬托下,显得他的存在是那样的不真实。 他戴上耳机前问我:“你想听歌吗?” 我恍然如梦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坐了过来,淡淡的薄荷味便在我的鼻息间微微萦绕,我拿起他手中的耳机,听着里面一个空灵女声唱着陌生而又动听的乡村歌谣。 记忆里,风静静地在耳边吹动着,暖黄色的阳光洒在脸上,缓慢的曲调在低低吟唱,那是个春风沉醉的午后,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微甜的。 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终点,下车。 我早已知足。 就这样安静地近距离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共同听一首歌,已足够美好。 我不指望这辆车能永远开下去,不要停歇。因为知道,只要这一下下就好。 下车后,我先去外婆家。 他说,他去一个亲戚家。 然后我们挥手说再见。 从外婆家出来,我背着画架决定去油菜地里写生,只为了画出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色。 老师说,画不在美丽,而在于,是否有生命力。 我抱着这样的心态前来作画。 只是没想到,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相机,旁边还站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叫陈齐,想必是江子墨所说的亲戚家的孩子吧。 陈齐个性很是开朗,话也多,三两句便从他口中得知,原来江子墨家的王阿姨便是他的妈妈,从小看着江子墨长大的。 陈齐的外表,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那张圆圆的脸了,个子小小的,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像极了鲁迅笔下的闰土。他和江子墨站在一起,外表气质虽大不同,却格外协调,也许是眉眼间自然流露的亲情吧。 我见到了江子墨不同以往的另一面。 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开怀地笑,一笑间,仿佛就像眼前的世界,春暖花开。 我摆好画架,开始构图,陈齐跑到我这里来,强烈要求把他和江子墨两个人都画进去。 江子墨拿着相机正在认真地拍照,可能不知道陈齐已经跑到我这边来了,惊喜地叫道:“阿齐,我拍到蜜蜂了,你看……” 我抬头看着他兴奋的样子。 也许这样的他,才像个真正的少年,而不是眉宇间淡淡的,仿佛有哀愁在缭绕,又仿佛不在乎一切。 我将这样的他,画入了这幅图中,另外一个少年向他所在的方向奔跑过去。 这样的画面其实我可以深藏在心底。 可是陈齐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哥,你看姜唯画的咱俩,好小啊看起来,就这么大点儿个子,不过挺好看的。” 陈齐转过圆脸冲我竖起大拇指,“画得真好!” 江子墨走过来,俯下身微侧着脸,看着我未完的画,仿佛沉思了很久,一脸认真地对我建议道:“可以再加一个你进去的。” “我回去再加吧……” 我的眼睛始终没能与他对视。 生怕自己所有的情绪,全被聪明的他看穿。 那个黄昏的晚霞,在我记忆里很美很美,四月底的油菜花开到了鼎盛,我们3个人躺在油菜地里,身上头上沾着黄色的花粉,却无所顾忌,我虽然离他不近,却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天空绚烂至极,仿佛天地一色,空气里蕴涵着淡甜的花香味,几只蝴蝶和小蜜蜂在四周漫无目的地飞动,我们年少的脸都染着霞光,仿佛在那一刻,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压力,还有未来。 生命仿佛只有现在。 那天在陈齐的要求下,我和江子墨拍了一张照,就在那样的晚霞里,怕是整个人都淹没在那一片绚烂的色彩里吧。 也好,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脸早已红透。 江子墨帮我和陈齐也拍了一张照,我清楚地记得陈齐大喊了一声,“茄子!” 那一刻,我笑得无比灿烂。 外面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又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建议道:“这车都赶上过年了,扎堆了,要不然咱们前头换个路走,上翠林路,从市一中那边走,那里路小,但没这边堵。” 我点头说好。 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越来越熟悉的街道,记忆的味道向我扑面而来,耳边传来铅笔在白纸上涂画时的沙沙声,枯燥的数学课堂上,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公式,我深埋在高高的书堆后,铅笔勾勒出他骑着自行车的背影,而那熟悉的背影,此时仿佛在我眼前晃动着。 市一中的暗金色字体在石质的大门上闪着陈旧的光,车开至巷口处,我一转头,便能看见第一次遇到他时的那幅画面,笼罩着旧照片的暗黄光束。 皮鲁警惕的叫声,他的一瞬转头,年少的我仓皇逃窜。而我此时,却仿佛能对上他那双流转在时光里的黑亮眼睛。 我靠在车窗边,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喃喃低喊道:“我的少年梦啊……” (2) 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午饭,我刚进门,爸爸正端着条鱼进饭厅,天气太冷,显得那刚出锅的鱼热气更盛,见我回来,嘴巴笑得快咧到耳根,“我的个乖乖,回来啦。” “爸……” 我眉开眼笑地向老爸扑了过去,心情有些激动,我爸特了解我,加快脚步把鱼放到桌子上,脖子任我两个爪子吊着左右晃动,我爸笑得眉眼全是褶子,亲昵地刮我的鼻头,“小唯啊,你这个小家伙,真是把爸爸给想死了,快,吊着玩会儿就去洗手,准备吃饭了,你妈在厨房烧鸡爪子,你最爱吃的。” “遵命!” 我一听到鸡爪子三个字立马收起了自己的爪子,口水四溢地直往卫生间里钻,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着手,每次回到家的第一时刻总是最兴奋和激动的,仿佛这不是自己家,而是到了一个新鲜的地方,看什么都新鲜,我边洗手边打量我家的老卫生间,还有我爸用的剃须刀,我妈用的洗面奶,看得不亦乐乎。 我从卫生间里出来,我爸估计这才瞧仔细了我,盯着我的衣服一阵皱眉,“小唯,你这穿的什么衣服,这么大,你老爸我这么高的个子也穿不到这么大的衣服,像个麻袋,一点款式都没有,赶紧去换了,要不待会儿你妈又要唠叨了。” “老头儿唉,这是最时髦最拉风的风衣,懂不啦?还是辛潮给我挑的呢,人家可是我们公司的穿衣标杆,她要在这儿活活得被你气吐血!” 我爸笑着摆了摆手,我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拍了下我妈的肩膀,我妈正在盛鸡爪子,被我一拍吓得手一哆嗦,回过头来看是我,眼神在短短的几秒钟历尽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从惊吓到惊喜再到温柔接着是微怒最后变成了平静,眼神把握之到位专业演员也自叹不如,只是嘴巴里却不饶人,“你这个死丫头,作死啊,下了车也不打电话回来,你爸说要去接你你也不让,说11点到家的,还好我多做了几个菜,要不然你回来就喝西北风吧,现在12点有了吧。” “路上堵嘛。” “哎哟,我们这个小城市也堵了,那北京还不天天蜗牛爬呀!走走走,别傻站着啊,你不饿啊,洗手了没?” “洗了。” 我妈把盘子递给我,“喏,你最爱啃的鸡爪子,啤酒和海鲜酱油烧的,一滴水没放,香不啦?” 我作势闻了闻,香得我直咽口水,忙端着盘子往饭厅里溜,“妈,你快点!” 吃饭啃鸡爪的时候,我妈夸张地拿起老花镜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出我爸所料,我妈果然对我的穿着大肆抨击了一番,显示出她比我更毒舌的功底,“我说唯唯啊,你身上这件衣服,就是随便披块布也比这强啊,你是不是坐火车怕被偷,故意穿得这么寒酸啊?” “哎呀,我都说了这是最新潮流了,乞丐装。” “年纪也不小了,穿点上档次的衣服,喏,像那种收腰的大衣小姑娘穿在身上不要太好看哦!你看看你搞得一点气质都没有,哎呀,啃爪子不要啃到你的鼻子上,满脸都是,唉……” 午饭就是在爸妈的围观和品头论足的情况下吃完的,好在他们俩是我最亲的人,要换做是别人,我估计会消化不良,不过每次回来,都会上演这么一出,我早习以为常,并且引以为乐,早年的叛逆,甚至是和父母的隔阂,仿佛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飘零的年月里,逐个褪去,虽然我对我妈某些个性还是难以接受,但总归是能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了,她是我妈,希望我好的妈妈,不接受她的观点也罢,接受也罢,她终归是希望我能生活得更好的。 许是吃得太撑,加上一夜未眠,我刚回家的激动劲儿渐渐被发沉的眼皮所掩盖,我回到我的小卧室,倒头就睡,被子和枕头有股阳光的味道,我很快便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直到傍晚我才醒过来,穿好衣服,看着写字台放的水果盘,我笑了笑,拿起一个苹果就啃了起来,在我的小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仿佛变了样,又仿佛还是老样子,手机音乐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林珍珍,心里不免想起林珍珍那天在MSN上卖的关子,这家伙向来是卖关子最彻底的一个,任你甜言蜜语长枪大炮她都能坚守到她自己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刻,简直就是只可恶的蚂蚁,老爱在别人的好奇心上啃咬,她的名言只有三个恶俗的字:玩死你! 约好明天上午去她家串门,我就开始上网玩儿,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爸妈从超市采购了一堆年货回来,我妈进来见我在玩电脑,知会了我一声,“醒了就换身漂亮点的衣服,待会儿出去吃饭,今天晚上我就不做了,明天三十要祭祖呢。” 我随口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外婆家?” “初二或者初三吧,初一家里要来客人,你爸单位的人今年在我们家开局。” “又赌?” 我爸听到我说赌这个字,赶紧闪进我屋里来,“那点钱怎么能叫赌,就来玩玩儿。”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让你带回来的漂亮衣服带了吗?给我瞧瞧。” “好……” 我拉了个长音,见我爸在跟我妈使眼色,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们俩老夫老妻的,搞什么接头暗号,说,你们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别打岔,赶紧拿衣服,出去吃饭,那家做的鹅掌可好吃了。” 在我妈的强烈要求下,最后我穿着一件深红色的束腰大衣,长卷发散了下来,一副淑女打扮的模样跟着精心打扮的爸爸妈妈去了饭店,一路上我妈特别兴奋,不停地跟我爸说说笑笑,我觉得气氛有点过于热烈,心里总觉得不像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去吃个饭这么简单。 “妈,是不是有什么人要见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妈扭过头甩给我这句话以后,接着跟我爸说笑,我知道大事不妙,可现实容不得我退缩,车子已经开到了饭店这边,我想撤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我妈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正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生怕我这只待宰的小羊羔会跑了似的。 饭店的服务员非常热情,着装也很漂亮,装修得很有古典韵味的一家饭店,每个餐桌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台灯,灯罩像是纸做的,一进去便觉得灯光很美,古朴中透着华丽,又有一丝小小的暧昧,我摇了摇脑袋,在想什么呢,这个时候好像不是欣赏灯光的时候吧。 我中午刚到家,晚上我爸妈不会就直接拉我来相亲吧? 我不相信爸妈已经猴急成这样,可是刚往里走了几步,我就明白,我一切的担心,原来都……应验了。 “来啦,哎呀,小丫头都这么高啦,你小不点儿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我妈在旁边笑眯眯地提醒我,“这是你张阿姨,她抱你的时候,你还尿裤子呢!” 热情的中年妇人直接抓着我的手,一边揉一边拍,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不自然地咧起嘴笑着回应,“您好,张阿姨。” “这位呢,是你陆叔叔。” “陆叔叔好,您的发型真时髦。” 陆叔叔一看就是个开明的长辈,笑着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当然时髦啰,葛优郭德纲都跟我一个发型!” 大家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妈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前拉了一步,示意我坐到座位里面,我听到一个好听的男中音礼貌地招呼道:“姜叔叔,黄阿姨好。” 我爸妈应承着,笑得合不拢嘴。 张阿姨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冲我笑脸吟吟,“这是我们家尔豪,这是小唯。” “你好。” “你好。” 我心中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坐了下来,对面的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眼镜男有个很情深深雨蒙蒙的名字:陆尓豪,再加上他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看起来一点也不深情反而有些严肃的眼睛,我一下便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要悲喜剧交加了。 点了菜,话题一直围绕着双方孩子的职业说来说去。 陆叔叔在广州做生意,说话有些江湖气,“小唯啊,听说你现在还在画漫画,要坚持搞下去,有理想嘛,就是要拼,漫画家这个职业前景还是不错的,好好混,肯定能混出个样子来。” 张阿姨咳了一声,“唉,你说话不要这么搞好不好,吓到小孩子了,动不动不是搞就是混,小唯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唉,不要搞错对象哦。” “咦,还说我,你不也说了搞这个字吗,而且说了不止一遍!” 对面的陆尓豪一脸慎重地问我:“你出了几本画册了?” 虽然我搞不懂他那副慎重的神情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是漫画发烧友,发烧到找对象都要认真地盘问对方出过几本漫画册? 不过我还是回答了他,只是有些小预谋而已,“我跟别人合出过一本,就是跟我住一起的那个漫画家。” 我妈顶了顶我的胳膊,陆尔豪却是很有兴趣地一问究竟,“你和哪个漫画家住在一起,说出来,看我有没有听说过?” “苏晓鸥啊。” 陆尓豪面瘫的表情这才恢复正常,惊讶地问道:“那个流氓漫画家的鼻祖?” “对啊,不过他自认为是流氓漫画家的祖鼻,而不是鼻祖。” 我妈在一边笑着打圆场,“那是她的大学同学啦,关系很好的朋友,我去北京也见过几次面,那孩子还是不错的,对我们家唯唯挺照顾的。” 张阿姨和陆叔叔哦了一声,笑得更灿烂了。 我的小计谋失败,只好干喝茶,继续听我妈自吹自擂,大体意思是当年她有多努力地拦着我不让我学画画结果还是深明大义地让我学了,没想到如今一边工作还能一边画漫画赚钱,想不到我还能出本画册她很欣慰云云,接着便是老套路了,说我画得其实也不怎么样,需要大家的批评指正,我塞上耳朵都能猜到她在说这些。我太了解自己的妈妈了,总是在自夸后适时地谦虚一把,以来证明她的骄傲是多么的低调。 张阿姨把我妈的话全当了真,一脸欢喜地看着我,“小唯要是能做我们家儿媳妇就好了,能有个会画画的儿媳妇,家里都多了点艺术气息。” 陆叔叔不愧是生意人,说的话更现实,“好啊好啊,我要有这么个儿媳妇,以后家里的画都不要拿钱买了,直接让儿媳妇画,反正是她的老本行嘛!” 我脸上的肌肉不禁一阵颤动,陆叔叔,你想省钱也不至于拖我下水吧……陆尔豪是心外科医生,我妈一个劲儿地夸赞他前途无量,我爸也跟着附和了几句溢美之词,一桌子上倒是看起来热热闹闹和和美美。 我看着这个陆尓豪扬起嘴角浅笑的样子,是不是这一桌,只有我一个人内心在无比挣扎……只是刚上完热气腾腾的菜,陆尔豪突然站了起来,一脸笑吟吟地向前方挥了挥手,我们坐在大厅中央的座位,估计是遇到熟人从里面吃饭走出来,张阿姨给我递了碗热汤,我说谢谢,本没有太在意,却听见陆爸爸洪亮的声音,“这不是你们院神经外科的那个江医生吗,了不起的人才啊,来来来,带小唯跟人家打个招呼。” 陆爸爸的口吻俨然已经把我当成了合适的儿媳妇人选,说这句话时非常顺口自然。只是我眉头微皱,难不成双方家长这样一拍即合后,我们的婚姻大事就板上钉钉了?太夸张了吧。 陆尔豪扫了我一眼,镜片下那双眼睛看起来锐利无比,之前还没有觉得这个男人有多凶,可是这样的眼神未免也太杀气腾腾了吧。 这架势,是让我别打招呼,还是让我打招呼呢? 只是我还来不及有所行动,就被接下来那个淡淡的声音惊得呆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陆医生,真巧,家庭聚会吗?”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听一个声音,不知来自谁,在提醒我,“小唯,来跟江医生打声招呼。” 可脖子却僵硬得扭不动,手中握着的木筷子沉甸甸的像是铁造的。 “唯唯……” 我妈似乎有些尴尬地用胳膊顶了顶我,一桌子人就这样神情疑惑地看着反应古怪的我。 最终我还是识相了,总不能让一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吧,只是极为困难地扭过头去,却见一双淡然的眼睛看着我,我刚要开口,陆尔豪便低低地跟江子墨介绍我,隐约听到了相亲的字眼,我的耳朵一下便觉得火辣起来。江子墨听完向我点头致意,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般,“你好。” 我的声音仍能听出来一丝颤音,“你好……” 我话音刚落,他就转头兀自和陆尔豪说了几句话,看起来两人关系不错的样子。临走前客气地和一桌子对他来说尚算陌生的人告别,我埋着头喝汤,却再也品不出任何味道。 席间大家又继续聊了一些,也许是我的表现太过僵硬和不自然,没有逃得过陆尔豪这样一个聪明人的眼睛,散伙去地下停车场取车的时候竟主动问我:“姜唯,你是不是认识我们院的江子墨医生啊?” “高中同学。” 陆尓豪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脸凑到我耳边,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竟然往前又迈进了一步,哪里还有饭桌上一本正经的样子,许是见我又要往后退,他便停止了捉弄,立马换成一副认真的面孔,“好特殊的高中同学,看一眼就吓得小脸煞白。不过再特殊,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我顺口回道:“当然跟你没关系。” 陆尓豪脸上有点挂不住,也许他觉得自己条件足够优秀,原本自信的眼神里已经有了不满,反问道:“难道你对我没兴趣?” 言下之意,他家世好学历高工作强,本应是优秀得光芒四射了,哪容得相亲被拒绝的? 我终于明白他在席间那些认真慎重和严肃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孤傲的表现,心中不免觉得这个家伙有些好笑,自然就回了他一个好笑的理由,“没兴趣,你名字太搞笑了,每年一到学生放假你的名字就在电视台不停地蹦跶!” “你这人……你以为自己的名字好听到哪里去?” 陆尓豪估计八辈子都没想过会被人这么埋汰,气得面红耳赤。 本以为当天晚上就会因此一拍两散,没想到陆家倒是当了真,陆妈妈一回家就打来电话说她儿子觉得我人不错,我当时就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我爸妈满脸喜气洋洋地在家里踱来踱去,活像二人转看多了,拉着我在小区穷溜达,两人轮流给我洗脑陆家怎么好陆家人怎么有素质,我年纪不小了能遇到这样好的人家是我的福气云云。 可是我脑子里却始终萦绕着那个人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竟像是不认识我? 难道真成了陌生人了吗? 可我的心里却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可又细品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3) 三十那天祭完祖吃完饭,我就去了林珍珍家,林珍珍的女儿妮妮长得完全是她爸爸的翻版,尤其是圆圆的鼻子和小嘴巴,林珍珍一边给妮妮拍裙子上的灰尘一边抱怨:“凭什么我肚子里滚出来的反倒像他,怀胎十月那么辛苦,生的时候疼得我死去活来,最后白让他占了便宜。” “大姐,你说了几十遍了,而且都是用温情脉脉的语气来抱怨,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吗?” 林珍珍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活像灭绝师太。 妮妮趴在电视前的毛毯上看着连环画,圆圆的身子左一滚右一滚,林珍珍跟我说几句话就转头要去拎起妮妮拍拍灰,嘴巴里叨咕着,“滚来滚去满身都是细菌,懂不啦?” 到底是个做妈妈的人了,眼睛里,嘴巴里,不是老公,就是孩子。 很平淡的幸福,轻易地便感染到了我。 “唯唯啊,我真是羡慕死你了,没这么个小讨债鬼天天在面前闹,省多少心啊!” 说的时候却是眉开眼笑。 “林珍珍同学,你矫情够了啊,小心我狗头铡伺候!” 林珍珍哈哈大笑了起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无比灿烂,“你要是眼馋,就赶紧把自己给嫁了,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这么面黄肌瘦的,跟苦菜花似的,赶紧补肥了好嫁人!” 我笑着嘟囔了她一句,“肥成个猪八戒更嫁不出去了!” 她总算消停了下来,任妮妮折腾了,一本正经地坐到我面前,认真道:“不是我跟你开玩笑啊,你要是愿意,我帮你介绍几个对象,看不上,咱们就上电视台的相亲节目,现在相亲不要太火哦!这个节目要是早出几年,我可能就看不上苏航这个老古董了!” “你们家苏航博士那么老实,还不知足。” 我嘴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却隐隐觉得林珍珍话中有话,只是这个念头刚起来,林珍珍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人的第六感总是这么准确。 心中已有了思想准备,问她:“你要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们俩的交情摆在这儿,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上次你卖的关子现在也该解谜了吧,虽然我猜到你在说谁。” 林珍珍瞅了眼妮妮,再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口,“我猜你也已经猜到是江子墨了……除了他还会有谁是吧,只是我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那么死心眼儿呢?” 在好友面前,我无须欺骗自己的内心,只是本能地错过她的眼神,也许怕从中看到惊讶和不可置信吧,“我……还那样儿,没变。” 气氛仿佛一下沉寂了。 只听得到妮妮翻书和哼儿歌的声音。 又是一声长叹。 “你……唯唯……这太不现实了,小时候的那种喜欢虽然单纯,但是人会慢慢变的,再说你们之间又没谈过恋爱,谁会等谁呢?你啊,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儿太死,还倔得跟头驴似的。” “你别废话了,反正都要挨一刀,你早捅给我个痛快。” 我其实大致已经猜到了她要说的话,这样劝我,这样为我痛惜,大抵就是没了希望,让我彻底死心。 联想到昨天见他时他淡然陌生的神情,便知晓,若是有一丝丝希望,也不该是如此。 “妮妮上次生病,我带她去江大附属医院输液,在大厅里遇见他,不过,你知道的,他又跟我不熟,上学的时候就没说过什么话,我也就没叫他,就这么擦肩过去了,我只是奇怪,学校里不都说他移民德国了吗,怎么会一身医生打扮出现在这里……后来输液的时候,我就问了一下护士,那个护士一听我问江医生,就直接报上了他的名字,看来他在医院跟在学校一样,都是那种被人瞩目的,我当时想到你还单着,就装作八卦地问了一下,他是不是也单着,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他已经有未婚妻了,那个护士说的,全医院里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未婚妻回国的,估计他的未婚妻也是江城人。小唯,这句话我也许不该说,其实你早该断掉这些念想的,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不可能发生的梦里吧。” 我直直地盯着林珍珍的眼睛,她的口型一张一闭,我已经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脑海里像是在坐过山车,风呼呼地吹,只留下那空旷无比的三个字“未婚妻”。 意外吗? 其实一点也不。 正如林珍珍所说,之前的我只是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旧梦里,已忘记了世间变幻很多年。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结婚生子,我依然孑然一身,不是我在等待他,而是我始终走不出来。 我想起苏晓鸥说的那句,“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原来现实点,是对自己最好的。做梦做多了,平添期盼,只会伤得更重。 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和事,总是等不及。我们来不及拼尽全力,便已经稀里糊涂地错过了。最悲哀的是,我们无比清醒地看着这所谓的稀里糊涂。 我想到回来前和辛潮躺在床上那些梦一样的呓语,那些婉转的期盼,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当我有勇气决定拼尽全力时,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我不怪任何人。 也不怪这命运。 我只怪这三个字——忘不了。 林珍珍摇了摇我的肩膀,“小唯……”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起来,看着林珍珍有些忧心的眼睛,“珍珍,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在北京机场就遇到了他,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成熟了些,我那样想他,曾经还夸下海口去找他,可现实却不敢上前一步,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我知道他现在看起来不错,而且我能远远地看他一眼,总比永远见不到得好。昨天我又见到他了,我爸妈带我去相亲,他见到我,跟见到陌生人一样,我还是对自己说,没关系,起码知道了他的工作地址,他在做什么,我可以鼓足勇气去找他了。今天,你告诉我他有了未婚妻,也许过不久他们就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我现在想想,我只是一厢情愿,从一开始我都是在一厢情愿。我怕他不喜欢我,怕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怕他拒绝米粒,又怕他接受米粒,更怕再也见不到他……从认识他,我就怕了很多事。珍珍,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只是怕我这颗心还是收不回来,我就单单怕这个……” 我没有哭,我原本以为我会大哭一场,却发现眼睛里干干的,一丁点湿润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没有热意。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电视台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噼里啪啦,一派热闹喜庆的过节气氛,客厅里的大饭桌上摆满了各种冷热菜,妈妈还在厨房里忙活,爸爸拿一包瓜子递给我,“先嗑着点,一会儿就吃年夜饭啊。” 我抓起瓜子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壳的声音很是清脆,爸爸在一边问我:“去珍珍家啦,怎么不让她和妮妮过来玩?” “初三来玩儿,你也得让人家先把年过了好不啦,老爸你也太贪心了。” “我不是喜欢妮妮那个小不点儿嘛……哎哟,我什么时候才能有福气做外公哟。” “又来了,又来了……” “嘴皮子都嗑出血来了,别嗑了。” “有吗?” 我看着我爸关切的眼神,跑到卫生间里一看,嘴唇的皮还真是破了,血珠凝结在上面,我狠狠地撕了下那个皮,疼得“咝”了一声。 我爸跑到我后面,打了一下我的脑袋,“撕什么啊,对自己这么狠啊,这两天多吃点水果,我估计你是上火了。” “多大点儿事,爸,走,咱们看朱军说相声去!” 年夜饭在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中成功落幕了,我爸妈被我逗得很开心,我爸多喝了几杯,红光满面地直打嗝。 又打了两个小时的牌,我输得一塌糊涂,最后连钱包里的两毛钱都被我爸无情地夺走了,当然只是暂时的,睡觉前还硬塞了我一个大红包,说是他和我妈给我的压岁钱,说希望我快点结婚,到时候给两份压岁钱他们也不心疼。 他们不心疼,我却是心疼了。 他们日渐衰老,而我的个人幸福,却让他们觉得盼不着头,我感到惭愧,更多的是心疼。 时钟指向了12点,外面的鞭炮声和烟火像是雨点一样密集地轰轰隆隆,新的一年来到了,大家都欢天喜地地迎接新的一年到来,而我,却感觉到疲惫,看着窗帘外烟火绚烂的影子,我却被心中突至的冷清包围。 鼻子有些塞,嘴唇更加干裂,我舔了舔嘴唇,只觉得身体有些冷,冷得忍不住用手抱紧了身体,侧着身子缩成了一团,缩在了两层棉被里。 不知过了多久,头晕晕的,我睁开眼看眼前的世界,像是模糊了,我只好又闭上眼,把自己的身体继续往下缩去,我感觉到黑暗,冰冷,却非常困。 我在哪里? 回家了吗,还是,我仍然在那辆穿越时光的火车上,还是躺在北京的小床上,我只是做了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篮球场上他离去的背影,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我伸手之间。 可我却收回了手,停住了脚步。 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头也不回。 “这些年我为什么还是这样?” 明明早跟自己说了一万遍不可能,为什么我还要留一丝缝隙让不切实际的希望钻进来,然后尽情地啃噬我的心、我的血、我的骨。 我奋力地呐喊,蹲了下去,双手捂住脸,滂沱的大雨淋了下来,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彻骨,我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胳膊,身体却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瑟瑟发抖。 雨水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嘴唇里,已觉不出,是苦,是涩,还是咸。 “唯唯发烧了,难怪打牌的时候声音哑哑的……” “不知道是不是坐火车给冻着了。” “我看是家里没有暖气,她从北京回来一下身体适应不了。” 我依旧停留在冰冷的雨水里。 可是却能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我已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雨却越下越大。 仿佛我的世界,只剩下了冰冷的,砸在塑料袋上,会噼啪作响的雨水声。 我艰难地站了起来,从空旷的操场上缓慢离开,直到教学楼。 教室的走廊里站了很多人,陌生的,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一一晃过。 可他们却无一人向我看来,尽管我与他们是这样不同,浑身湿透,像极了落汤鸡,每走一步,后面定是一长排水印儿。 走廊里有人闹作一团,嬉笑着推推搡搡,尖叫声,哈哈大笑声,不绝于耳。 也有人平静地站在阳台边,只为了欣赏眼前的雨景。 “今天的雨好大呢……”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我看到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白色衬衫,蓝色裙子的女孩子向我迎面走了过来,大大的眼睛望着走廊里的人群,神色有些局促。 女孩与我擦身而过,我伫立着,不得动弹。 那个女孩子,不就是我自己吗……  我慌乱地回过头来。 却已见那个女孩子站在一个教室的门口,我往前走了几步,便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衫个子高高的男生走了出来,我看着男生垂下来的眼角,头痛欲裂。 江子墨…… 我几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看记忆里那个灰色的场景,可是我的手却还是扶着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对着我的江子墨。 “这是……我的好朋友米粒让我给你的信,还有这个。” 女孩把一封信递给他,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罐子里有满满的千纸鹤,颜色各异,白色的,粉色的,浅蓝色的……像是少女缤纷多情的心。 可这些悸动的滚烫的情怀却在女孩的手里微微发颤。这里装满了别人的心,却唯独没有她的,她的那颗只有自己能看得清的心。 江子墨接过了那封信和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罐子。 女孩冰冷的手碰触到他的指尖,像天空淋下来的雨水,一片冰凉。他……接受了吗? 她该为自己的朋友高兴的,心却像是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滴滴答答地在流血。 我看不到江子墨的表情,仿佛有股阴影笼罩在他的眼眉间。 只听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响起。 竟是比那指尖更要冰冷,淡漠得不像是他的声音,“我对这些没兴趣。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 我看着女孩的肩胛骨微微缩起,垂着的手指蜷曲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心痛的感觉,又开始如那雨水,一点一滴侵入心扉。 我依然记得,那时的我,心乱如麻,听到他这一句冷漠至极的话语,更是觉得自己可笑得像个小丑,卑微的小丑。 暗恋像是一盆没有任何浊点的水,将自己的卑微照得清澈见底。 “可是……你得回复她呀?她说她下周末中午在体院溜冰场那里等你。” “刚才我说的,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会亲自还给她,不用你费心。” “那……再见。” 年少的我,依然能将欲哭的脸挤成皱巴巴的浅笑,与他挥手告别,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不快从未发生。 尽管,这一切自己不情愿,且小心翼翼。 如今的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过去真实发生的这一幕,听着他那句冰冷刺骨的话,“不用你费心。” 我像极了角落里的一粒微小的尘埃,风吹不走,只能隐藏于此。 却还要伪装成一副不被刺伤的模样。 之前的那些相处的美好片段,仿佛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只有他的冷,他的刺,和陌生至极的疏远。 也就是从那会儿开始,我和他之间,有了一层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仿佛我以前费尽心思地和他做了一场普通的朋友,都变成了虚无的烟雾慢慢退散开去。 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声音,额头的冰凉感觉缓缓传来,身体上的不适微微缓解,我看着年少的自己从我身边飞快而过,我叹了口气,往前走去,却看见江子墨手中拿着那封信,眼睛掠过我盯着前方女孩离去的方向,那样直接压抑的眼神转瞬即逝,又侧过头去,转身进了教室。 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的信件,被手指紧紧抓起,变了形状。 幻觉吗? 我往前奋力地跑着,鞋里的水却重得仿佛迈一步都变得艰难,我就这样跑到了他消失的那个门口,本是打打闹闹的教室里却一下安静下来,无数双陌生的眼睛向我扫来,我拼尽全部力气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江子墨,我喜欢你……” 那种感觉像是在对着空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呐喊,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教室里一下暗了下去,声音却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有无数的讥笑声,我看不清楚所有的人,包括他。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喉咙疼痛无比。 我咬着嘴唇,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疼痛,猛地睁开眼,墙上熟悉的挂钟正在滴滴答答地走,便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旧梦。 梦里虚虚实实,真实的记忆里,年少的我强忍着泪意跑到楼道口,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往他刚才站立的方向望去,却是空落落的,他已进了教室。 “好受些了没,唯唯?” 门开了,爸爸满脸担忧地看着醒来的我,我冲他浅浅地笑了笑,说出的话也虚弱不已,“爸,你怎么还不去睡啊,天这么冷……” “还是你妈细心,说打牌的时候觉得你嗓子哑哑的,生怕你感冒,催我来瞧,喏,刚才你还冷得直哆嗦呢,来,把药吃了。” 吃完药,爸爸又去给我换了块毛巾放在了额头上,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替我把被子掖了又掖,我后背已经被汗湿透,可他还是怕我着凉,嘴里念叨着。 “爸,被子快压死我了,怎么又加了一层?” “出汗才好得快,不要怕重,快点好起来,大过年的生病怎么能行。” 这时的爸爸倒像是个爱唠叨的妇人,他俯身间,我已看到了他两鬓和头顶上的丝丝白发。 我侧转过头去,眼眶酸楚不已,额头上覆盖着的白色毛巾随着我转头,掉了下来,我赶紧把它重新放好,生怕被爸爸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爸爸,我好多了,头不怎么痛了。你快去睡觉吧。” “那就好,那就好……” 我就这样流着泪,以静悄悄的方式。换毛巾的时候我擦了把脸,侧着身,背着光,任谁也不知道。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可我却没有了一丝困意。 我闭着眼,米粒的话一下浮现在我耳边,“小唯,我在溜冰场遇到一个男生,好帅啊,溜冰玩得特别好,是你们学校的哦,不过我真是不能把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唉。” 高二五一休假,很久没见的米粒约我出去喝奶茶,我妈见我要出门,问我刚才家里的电话是谁打来的,我撒了个谎说是去林珍珍家里,我妈紧紧地盯了我一眼,“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哦,如果让我看见你还和那个不良少女米粒在一起玩儿,你以后放假就给我通通去上补习班,一天休息都不给你,明白吗?” “嗯。” 我点头如捣蒜,吓得后背都起了热气,我妈精明地冲我点了点头,“去吧,待会儿我去珍珍家看你们在玩些什么?” “妈,你也把我看得太紧了吧,我又不是囚犯,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那你还出不出去?” “我走,我走。”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骂我妈的惨无人道,本想和好久不见的米粒一起玩个痛快,我妈却把后路都给我堵死了,算了,我对天翻了个白眼,长叹了一口气,脚上蹬自行车也越发快了,像是匹脱缰的小野马。 谁能想到,我想跟好朋友玩,也要这么玩命地赶时间呢? 只是米粒怎么染了头发? 穿着浅色短打连衣裙的米粒,头发棕黄色的,披散到了肩头,还带着微微的卷发,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我刚进奶茶店,米粒就蹦蹦跳跳地一下蹿到我面前,穿着打扮让我眼前一亮,并且一如往常,大力地抱着我的肩膀快乐无比地笑。 “米粒,你好漂亮啊。真的,像大学生的样子,一点不像高中生。可是,你们老师不骂你吗?” “骂什么,我们的那个班主任啊,是个刚大学毕业的男生,看见我还会脸红呢。” “不是吧……” 我的思维出现一阵短路,米粒帮我点好了草莓奶茶和海鲜棒,她看着我,拖着腮,笑得很甜蜜,“小唯,你知道吗,我都快想死你了,每次打电话找你,都是你妈妈接的电话,你知道的,我米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老妈……唉,我们都快一年多没见面了吧,在建中那个寄宿学校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天都像坐牢一样,离家还这么远,回来一趟真是不容易,大包小包的。” 就为了我妈妈不喜欢米粒这件事情,我心里对米粒一直有愧疚,“对不起,米粒,我妈妈她……” “哎呀,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反正你妈妈认为我是个坏孩子,怕带坏你这个乖宝宝嘛!” “我哪里有乖。” 米粒拍了拍我的脸颊,跟捏小孩的脸一样捏了几把,笑得鼻头都皱了起来,“还说不乖,你看你的脸好像个小圆球,太可爱了!哈哈!” 闹了一会儿,我问米粒:“寒假我去你家了,你妈妈说你去上海了,怎么回事啊?” 米粒长叹了一声,“我去面试的呗,我想做杂志模特,早点赚钱早点享受,就不用看人的脸色啦。” “面试上了吗?” “嗯,面试上了,不过人家让我高中毕业以后再去拍照,我住得又远,年纪又太小。” “哇,米粒,你太棒啦!以后说不定可以做明星呢!” “说实话,小唯,我真是不想上学了,直接辍学去上海当模特多好啊,可是我妈死活不肯!” 米粒的经历在那时我的心里,简直就是女英雄,而不像我,每天被妈妈安排得学业满满当当,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毫无乐趣可言。 我们两个像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了很多话,关于学校的,老师的,同学的,还有未来的,仿佛说不完,从奶茶店里出来,我和米粒直奔商场五楼,那里有拍大头贴的,还有游戏厅,我们已经太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拍了大头贴,在游戏厅里玩了打僵尸的游戏,我和米粒又一起去夹娃娃,我们的手气很背,直到把彼此身上最后一个硬币用完,都没夹到一个娃娃。 我有些沮丧,米粒却是搂着我,笑道:“傻瓜,这台机器就是骗人的嘛,你干吗不开心,等我开始赚钱了,我买好多玩具给你玩。” 我心里既开心感动又有些叹息自己的手背,原本想抓个KITTY猫送给米粒的,我知道她最喜欢那个粉红色的可爱小猫了,可是还是未如愿。 出了商场,我们俩坐在街头的椅子上,米粒还穿着高跟鞋,脱了鞋开始揉脚,说刚才站太久有些累,我把我们拍的大头贴从包里拿出来,米粒一脸兴奋地冲我建议,“小唯,我们把这些大头贴贴在各自的钱包里怎么样?” “好啊!” “不会被你妈妈看见然后撕了吧?” “不会的,我会藏好的,不让她看见。” “那就好。” 我们两个人傻傻地坐在街头,贴着浓浓友情的大头贴,照片里漂亮夺目的米粒和依旧稚嫩的我灿烂地笑着,我凝视着大头贴上的照片,心里不禁感叹,刚上初中那会儿会被当成双胞胎的我们,真的越来越不像了呢,米粒越来越会打扮自己了,变得明艳动人,而我,这些年却没多大变化,仍旧是一脸的青涩。 米粒突然想起什么,主动问我:“唉,小唯,你有没有……偷偷地背着家里谈恋爱啊?” 在米粒面前,我很自然真实地回答,“没有啊,我们学校谈恋爱的很少呢。” “也对,你们那个学校,书呆子的摇篮。是不是女生都很丑,男生都很无趣啊?” “没有啦。还是有漂亮女生的,不过,那些漂亮成绩又好的,说实话,挺高傲的,男生嘛,很多还是很调皮捣蛋的。” 米粒嘴角咧得很开,看着我的眼睛晶晶亮,“小唯,你知道吗,上个月月初吧,我在溜冰场遇到一个男生,好帅啊,溜冰玩得特别好,是你们学校的哦,不过我真是不能把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唉。” “真是我们学校的?” 米粒飞快地点头,“对啊,你也知道我胆子很大的嘛,很豁得出去,他的样子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所以我就主动跟他搭讪了啊,我问他,他一句话都不说,很酷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啊。想想可能是他见到陌生的女孩子有些害羞吧,然后一个小男生溜了过来,皮肤黑黑的,叫他哥,看起来很活泼的样子,就是这个小男生全告诉了我,说是你们一中的,而且他的名字我要说出来,你一定吓一跳。” 我有些好奇,“谁啊?很出名吗?” “当然啦,初中那会儿就听过他的名字啦,天才少年的那个……”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说的是……江子墨?” “Bingo,你猜对了。”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声音也变得很低,“你喜欢他?” 米粒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继续兴奋得手舞足蹈,“当然啦,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对他应该算是一见钟情,能让我米粒第一眼就看上的男生,肯定是顶尖的人物,小唯,你说对吧?我眼光一向很高的。” 我的心像是从枝头飘下的落叶,轻轻一踩,就清脆地碎成了叶渣。 米粒,你知道吗,我原本想告诉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猜你一定会为我开心,你一直说我情窦未开,发育太过迟缓,和初中时期就和男生写情书的你相较甚远,我以为我如果告诉你,你会拍着我的脑门,捏捏我的脸颊,夸奖我真正地长大了,因为你说过,只有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心被一个人填满的时候,才算长大了。可是如今,我看着你开心的样子,发光的漂亮眼睛,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动心的样子,我该跟你说,我喜欢上一个人,从高一喜欢到现在,一直默默喜欢的那个人,即使觉得自己毫无希望,也希望他知道我的心思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还记得初三那会儿我们躺在学校绿茵草地上看星星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小唯,要是以后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让给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那时根本不懂何谓喜欢,更不懂把一个人沉甸甸地装在心里的滋味,怎么会真正懂得“让”字。我只是感动于你对我的好,你为我肯牺牲自己。 可……竟然都成真了。只是,我怎么可以开口,说出那个“让”字。 “你不是说5月5日你们学校开运动会吗,到时候我逃课,混进你们学校去找他,你说怎么样?” 我看着你灿烂的脸,想起了那个夜晚,星光下你微微闪烁的眼角,心口的碎叶虽被踩踏着,我还是开了口,“我跟江子墨是高一同学,他就坐在我旁边,我们……不是很熟。” 我能说的仿佛就只有这么多了。 “太好了,总比不认识强吧,你只要把我带进学校,我就可以去找他表白啦!” 即使到现在,我仍记得米粒的样子,我从未见过她那样开心,仿佛前方有一条铺着五彩石的路等着她,她的眼里开满了鲜花,绕满了美丽的藤蔓。 而我也就是从那一刻,啃到了核子那块果肉,苦涩难忍,即使丢掉那块核子,舌尖的苦味也久久难以散去。 (4) 运动会那天,米粒精心打扮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白色的衬衫,戴着大大的蓝色领结,蓝色的水手超短裙,白色的长袜,像极了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她原本就美得很生动,如今这样会打扮,只会显得她越发得光彩夺目,让人忍不住把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难以散去。 那天全校都处在一个休闲的状态,一小部分人在参加比赛,大多数没有参加的人,要么聚集在教室里玩,要么跑到操场上去为比赛加油,学校广播台一直播放着音乐和每个班文艺委员为自己班选手加油的鼓励文章。 我们趁着保安正在打牌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 刚走到教学楼,就听到后面的操场上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我牵着米粒的手,紧张得微微出汗,教学楼前经过的一些男生女生都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身边的米粒,眼神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欣赏。 人对美的事物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当米粒走到操场上时,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和议论,好多原本正在打闹的男生都停了下来,眼睛里写满了看到美女时的激动和兴奋。 我不习惯这样的注视,米粒这个外校生却表现得比我坦荡,漂亮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迎接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关注目光。 “米粒,他一会儿就要参加篮球比赛,咱们去篮球场上吧。” “好啊。” 米粒开心地搂着我。 而这一路走到篮球场,我几乎都垂着眼睛,我难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忐忑,不安,紧张还是……难受别扭? 在篮球场上,我一眼就看到了江子墨,他原本正在喝水,美少女米粒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篮球场上准备比赛的男生们的一阵骚动,有的男生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米粒,有的男生则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许是周围人群情绪变化太大,他才反应过来,往我们这里看来。 米粒看见他的回首,兴奋地高高扬起手,脸上绽放出红润甜美的笑容。 “这个女生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好漂亮啊,像杂志模特。” “这么漂亮的女生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没见过啊,啊……果然是来找江子墨的,看,正挥手呢。” “哇,还是江子墨命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江子墨,那女孩谁啊,也不介绍介绍……” 杂乱的声音像是群起的蜜蜂飞涌进我的耳道,我脑袋里一片空白,阳光晒在我的脸上,一阵焦灼,今天天气格外热,可我的心却冷得像是结成了一块冰。 我像是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真的,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米粒拍了拍我的肩膀,凑到我的耳边,“我去跟他说说话,为他加油。你等着我哦!” 我哦了一声。 米粒像是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到江子墨的面前,我的耳边又传来一阵嗡嗡声,却再也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米粒美丽的背影站在了江子墨的面前,他垂下眼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浅浅的光影。 我没有再看下去,转过身,兀自看着操场上走动的人群。 我想起前几天还在家里欣赏油菜地里画的那幅充满生命力的画,那个下午,时间过得太快太快,我和他说了不少话,虽然大多时间都是我在唧唧喳喳,但是这已经足够美好了,就像做梦一样。 只是转眼没过几天,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便灰蒙蒙了起来。 米粒没多久就回到我的身边,拽了拽我的胳膊,我才回过神来,米粒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灿烂,嘴巴微微嘟起,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和他同班一年,他一直这么惜字如金吗?” “他……一直都是不怎么爱说话。” “可是……第一次见他,他不说话我以为他多多少少有些害羞嘛,这次我都跑到你们学校来找他了啊,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话少的人,我问他还记得我吗,他说不记得,接下来我就告诉他我在体院溜冰场遇到他,就连时间我都说得很准,然后我跟他说了一堆话,他都没反应,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不记得。小唯,难道我今天打扮得不够吸引人吗?” “你今天很漂亮啊,可他在学校里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啊,大家都知道的。” 米粒向来是自信又有活力,听我这么一说,脸上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说话的表情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我米粒就不信了,没有我拿不下的人,管他是谁?” 篮球赛开始,我和米粒说:“我去帮你买瓶水,你在这里加油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米粒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等等,多买几瓶,他到休息时间我给他送过去。” 我看着米粒的笑脸,木讷地点了点头,却不敢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放任心中暗藏的情愫肆意流露出来。 我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大大的操场仿佛走不完,脑袋闷闷的,感觉什么都没装,却又像装满了各种情绪,身边经过的同学看起来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对,平日里埋于书海,运动会就好比放假,而且是一场全校的狂欢,谁会在这种时候苦着一张脸呢。 不知何时,我来到小卖部,小卖部比平时火暴多了,好多人都被里面的人群堵在了外面,大多是来买水买零食的,我呆呆地站在外面的烈日下,被人群推推搡搡,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站到了满头大汗的小店老板面前,买了四瓶矿泉水。 我尽量想让自己更磨蹭一点,仿佛在拖延去操场的时间,从人堆里费力地挤到小卖部门口,喘了一大口气,已经是汗流满面,我眯着眼看着天上那轮越来越火热的太阳,5月份了,再过一段时间,他的生日就要到了,我也会在那一天长一岁,我想起陈齐的话,“姜唯姐姐,下个月就是我哥哥的生日啦,你就把这幅画送给哥哥当做生日礼物吧。” 江子墨听到陈齐的话,扭过头来看着他,“陈齐……” 陈齐做了个鬼脸,冲我吐了吐舌头,“帮他要礼物,他还不高兴的样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该厚脸皮跟人要东西啦。” 我对陈齐笑了笑,“下个月你哥哥过生日,我会送给他的。” 那时的我,看着自己眼前创作的这幅画,心里像是吃了蜜糖,这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亲自画的,这份礼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我抬起头来,无意中看了眼他,他也正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却扬起嘴角,冲我浅浅地笑着。 那个笑容…… 我心中一痛,坐在无人的台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罩在了眼前的地面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一颗一颗地落在了阴影处,水渍在我模糊的眼前缓缓晕了开来。 我脑子里已经分不清这是汗珠,还是我的眼泪,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才决定站起身离开这个孤寂的角落。 篮球赛还没有散场。 而我心中期盼的美好爱情,却像是在这个热力四射的午后,散了场。 我走到米粒的身边,她正紧盯着赛场上的局势,没有感觉到我的到来,我扯了扯她的衣角,“米粒,水……” 米粒没有看向我,只是下意识地接过水,嘴巴里嘟囔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都渴死了。” “小卖部人太多了……” 米粒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估计是站在这里被热坏了,脸上微微发红,我看了眼江子墨在场上奔跑的身影,就迅速收回视线,转看向周围的人群。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随着裁判的哨声响起,比赛结束了,米粒搂着我的肩膀又蹦又跳,“江子墨他们赢了唉。” 声音太大,周围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来,米粒却是毫不在乎,队员开始散场,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米粒拿起我手中的一瓶矿泉水就奔跑到江子墨的面前。 我没有看过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意外的是,那一天,米粒带着兴奋而去,却失望而归。 我不知道米粒拿水去给江子墨,得到的是什么回应,米粒也不想说,我送她去车站时,她一路上都很沉默,话很少,直到车快要来时,她才抬头看着我,问道:“我继续坚持下去,他会不会有改变?” 我看着她落寞的表情,哪里还是那个光芒四射的米粒,我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脱口而出,“会的。” 她朝我笑了笑,挥手说再见,我呆站在原地,看着载着她的公交车,远去,在我面前,扬起一层灰。 直到我过生日前一天,米粒放学坐了很久的车从建中到我家门口,那时我已经吃完晚饭,正在做作业,米粒把电话打到我的家里,幸好那天是我爸爸接的电话,我才知晓米粒此时就在我家小区门口的电话亭里。 米粒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鸭舌帽,直接戴在了我的头上,笑眯眯地打量着我,“真可爱啊,小唯,生日快乐哦!” 我以为米粒专程回来是为了送我礼物,激动地一把搂住她,她却连说:“好啦,好啦,我还有东西给你,咱们抓紧时间,要不然你妈妈该追出来了。” 我却不以为然,“她在洗澡,不知道我出来。” 却见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的玻璃罐子,还有一封信,“喏,明天帮我送给江子墨吧,我为了叠这些纸鹤,都累死了,上课下课全在叠,好不容易赶在他生日的时候叠出来了,我啊还是第一次为一个男生叠这种东西。 “小唯,帮我送给他成吗,他看到这些我亲手叠的纸鹤一定会感动的,我待会儿就要回学校去了,明天还有很重要的考试。” 我看着路灯下她熠熠发光的漂亮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她抱着我的肩膀,狠狠地亲了下我的脸庞,帽檐都被她这样的大动作搞得歪了过去,“小唯,你真好!” 那晚,写字台前的那抹灯光颜色仿佛比以前要暗了几分,我写完作业,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拉开长长的抽屉,看着小心翼翼包装好的画,手放在抽屉口久久难以收回,直到我妈喊我洗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才闭上眼,将抽屉狠狠地推了回去。 江子墨…… 生日礼物的承诺,我暂时,做不到了,对不起。 台灯,缓缓地,暗了下去。 我抚摸着玻璃罐子,指尖触之冰冷,眼眶里渐渐生起一片薄雾,心却像是弥漫着麦秸秆烧焦的味道,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我的书包里。 可,这一切的痛苦,也未能让某一个人得到快乐。 江子墨将礼物亲自还给了米粒,生生拒绝了米粒一颗热情期盼的心。 我不知道那个雨天,在体院溜冰场,具体发生了什么。 结果已注定如此,知道过程,也毫无意义了,更何况,米粒根本不想说。 她只说,他将她的心,冷血无情地踩在了脚下,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她。 她只说,她不是第一次喜欢一个男生,但是,却是被伤得最深。 米粒发誓再也不提他,果真,便再也没有说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从那后,江子墨也疏远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了任何交集。 就连米粒也和我的联系越来越少。 那时的我,才真正意识到米粒曾经说出口的“让”字,不管对谁,都是极为残酷的,退让的爱情,和深厚的友情,每一样,都会遍体鳞伤,没有人会最终得到幸福。 (5) 到了早晨,我的高烧已经退了下去,爸爸帮我量了一次体温,嘴角有了笑意,温暖的大手在我头发上挠了挠,我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我不满地嘟嘴道:“老爸,你是不是还嫌我不够惨啊,再弄我头发我就要成叫花子了。” 我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家伙啊,还是生龙活虎的时候好玩儿。” “我哪里是小家伙,喏,眼角也有细纹啦!” 我妈端着托盘进屋子里来,粥和小菜冒着热气,我爸拿了个折叠小桌放床上,“没这么夸张吧,老爸老妈,我又不是残了。”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抽自己嘴巴,大过年乱说话,我呸呸呸!你照照镜子,眼睛都眍下去了,就在床上吃,上午再睡一觉。下午,陆家人才来呢。” 我手刚想拿起勺子,就被我妈的话吓得一哆嗦,勺子差点掉到被子上,“妈,不是吧,你女儿还躺在床上,难道还要带病相亲吗?我这到底要多敬业你们才满意啊。” “人家上午打电话过来,我总不能回别人让人家不来吧,正月初一唉,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我长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没了胃口,只想躲到被窝里,再也不想起床了。 中午在我妈的死拽硬拉下,我没办法,只好梳洗打扮,起床,跟着我爸妈去楼下像迎宾小姐一样去迎接陆家人,陆尓豪还是昨天那副德性,我想这个医生还是挺闲的。 我宁可他敬业一点,就连除夕夜都在医院待着,那么,我就不用被迫看他那抹孤芳自赏的神态了。 一阵寒暄,喝茶,嗑瓜子,笑声不断地聊天,一切串门的老套路在我家客厅上演,陆尓豪可能觉得光坐着实在是太无趣了,于是他高傲地昂起了头颅,站了起来,我正坐着吃苹果外带谄媚地赔笑,见他站着了,我爸热情过度地问他:“你是不是憋不住了要去卫生间?” 我看见陆尓豪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估计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对殷勤体贴的我爸摆摆手,嘴角歪斜露出一抹笑容,“不是,叔叔。” 我从来没发现我爸说话这么精辟,尤其是憋不住这三个字用得惟妙惟肖,正当我笑得快内伤时,没想到陆尓豪直接把鼻孔对着我说话,“小唯,我能去你房间参观一下吗?” 我还没来得及作答,我爸妈就跟机器人一样机械地答复道:“当然,当然,当然。” 然后给我使眼色,无奈的我,只好拍拍屁股站起了身,身后听陆叔叔吆喝道:“让两个孩子到房间慢慢玩,我们不要去当电灯泡,来,咱们玩牌。” 我听到这句话,脑子里一阵晕,鼻血差点气得流下来,陆叔叔啊陆叔叔,你说话可不可以给我留点余地,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跟这个琼瑶男二号有啥呢。 我打开门,对着陆尔豪做了个请的动作,嘴巴里却不客气,“陆医生,您老人家光临寒舍,小屋真是蓬荜生辉,不过麻烦您少说多看,我今天身体不大好。” 陆尓豪嘴角又歪了一下,我心里冷哼道,果然是个面瘫。 可能是我屋子太小,桌子上又不像别人家摆满了儿时照片,根本没什么参观的价值,这家伙踱了几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我的电脑椅上,扭头看着我,“你身体不太好,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眼睛下面两个大黑眼圈儿,我刚才还以为你赶时髦,化了个熊猫妆呢。” 这点口舌就想让我难堪,也不看看我是跟谁住一起的,苏晓鸥那种人间极品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小样儿,还嫩着呢,我惬意地回道:“我还想当熊猫呢,不用减肥,天天好吃好睡,就连找对象生娃养娃都是国家一手包办,最关键的是,还能捞个国宝的称号,多爽。” “你真跟我以前女朋友一样,嘴贫。” 我脚差点打个千儿,这个家伙不至于这么耍我吧,我干脆把门关上,直接跟他开门见山,“唉,陆医生,我觉得您呢,真的很优秀,但是呢,我们真的不合适,我在北京工作对吧,咱们距离太远,我也不考虑回江城来,这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异地恋是慢性自杀的一种行为,你明白不,所以咱们要诚实地告诉我们的父母……” 陆尓豪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只是仰头盯着对面墙上我年幼时写的毛笔字,嘴巴里念念有词:“轻轻地你走了,就如你呆滞地来。你甩一甩膀子,不带走一叶白菜——姜唯。” 我咬牙切齿,“你干吗要读出来?” 陆尓豪的面瘫表情彻底不见,挑高着眉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稀罕的怪物,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反问我:“这么厉害的诗,是你写的,你确定?” 我也挑高着眉毛回他,“本诗圣小学二年级作品,你要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甘拜下风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别出去招摇就是。” 没想到陆尓豪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眼镜框在鼻梁上一抖一抖的,就差泪水没笑出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变色龙,“喂,你疯了吧,笑够了没,你是在嘲笑我吗?” 他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眼角,“没想到你这个人从小就有喜剧天分。” “关你什么事?”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个男人,真的是搞不懂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放心吧,我对你没什么意思,只是最近很无聊,逗你玩呢。” 陆尓豪简直就是变形金刚,表现得变化多端,难以捉摸,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个人并不坏,但也不是什么善茬,少惹为妙。 “我可以玩你电脑吗?” “你都可以逗我玩了,玩我电脑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陆尓豪扫了我一眼,冷静地吐了两个字,“识相。” 我就这么坐在旁边看他玩游戏打发时间,只是这个人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竟然玩了两个小时的……蜘蛛纸牌。 我在旁边哈欠连连,几乎崩溃,“大哥,这么低智商的游戏你都能玩这么带劲,我服了你了。” “那你知道智商189的玩什么游戏吗?” 我顺口回道:“脑筋急转弯吗,想考倒我,智商189的人根本不玩游戏,专门玩人。” “我们院的江医生,就你那个高中同学,他就是智商189,玩的游戏只有一个——俄罗斯方块。” “哦。” 我抓抓头发,装作不关心地东看看西瞧瞧,屁股还在凳子上扭了扭,没想到这一切的行为只是欲盖弥彰,一点都没逃过陆尓豪的眼睛,“他是你喜欢的人,对吧?” “啊?”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你表现得太做作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学过心理学的,你这些小动作,只告诉我一个信息,你有多在乎这个人,同时呢,又怕别人看出来,所以装作不在乎。”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看光了,声音不免提高了几个分贝,“你管得太宽了吧,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哦……私事,那我就不管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我转移话题,“那个,我们的事情,你跟你爸妈说吧,我要是跟我爸妈说肯定要挨骂的。” “你挨骂那是你的事情啊,关我什么事?” “我……” 当我刚要对他张牙舞爪的时候,陆叔叔和张阿姨敲门,陆叔叔的大嗓门在门外喊:“小唯啊,现在方便我们进来吗?” 陆尔豪却冲我阴森森地一笑,我这才觉得自己真的遇着对手了,不只这一个,还有一个总是把我往浑水里搅的陆叔叔。 “进来吧。” 只是我的话音刚落,陆叔叔就开了门,高大的身子把门往墙面一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陆尓豪在一边继续阴森森道:“这哪里是进来,倒像是警察闯进扫黄打非的现场,这么大动静。” 我忍无可忍,冲玩蜘蛛纸牌的陆尓豪低吼起来,“你给我闭嘴!” 只是我的噩梦还没有结束,陆叔叔一眼便瞧见了我小学写的毛笔字,并且中气十足地读了出来,开头前还郑重其事地干咳了一声,“轻轻地你走了,就如你呆滞地来。你甩一甩膀子,不带走一叶白菜——姜唯。” 读完以后还眉头深锁,似乎在细细品味,张阿姨深凝着墙面上的那首诗,眼睛一动也不动,我尴尬地咧了咧嘴巴,刚想解释这是我年幼无知的信手涂鸦,却听陆叔叔猛拍了一下手掌,冷不丁地吓得我一哆嗦,陆叔叔光溜溜的脑门直对着我,“写得太好啦,小唯啊,你这首诗写得真是太妙啦,简直写出了一个傻子的真实境界,而且还这么压韵,最后再在结尾处来上自己的署名,真没想到,年纪轻轻,颇有大家风范啊!” 我嘴唇剧烈地抖动,我怎么听都觉得陆叔叔是在说我就是个傻子。 张阿姨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在哪里看过,很眼熟啊。” 这时我帮倒忙的爸爸走了进来,自豪地跟着品读道:“这是我们家唯唯小学二年级的作品,怎么样,这字虽然写得难看点,但是我和她妈妈一致认为这首诗的意境写得很惟妙惟肖,原创的精神不可忽视啊!” 张阿姨开心地双手合十,“还是你们会教育孩子啊,这才培养了这么一个才女嘛!我真是太喜欢唯唯这个孩子啦,哎呀,越看越喜欢。” 陆叔叔附和道:“才女配才子,基因多好,以后我的孙子孙女肯定也特别有才。” 我看见陆尔豪镇定自若地继续玩蜘蛛纸牌。 可我却头痛欲裂,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看着墙上的字,最可恶的是我最后那个拙劣的署名,等于是自己给人看笑话,要不是爸妈把它当宝贝一样裱起来,我真想一把火把它当场烧了,现在好了,搞得连我的后代都跟着掺和进来。 只是我没想到陆尓豪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大家说:“爸妈,叔叔,我刚才跟小唯聊天了,她早就心有所属,我们呢,就当有缘无分,做好朋友吧。你们不要太伤心,我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真爱的。感情的事,我也知道不能强求的。” 我眼前一黑,只听我妈冲进来,愤怒地冲被陷害的我大吼一声,“竟然有这种事!” 我知道今天晚上是完蛋了,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伪装得表情落寞为情所伤的陆尓豪,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彻底打败了。 那天晚上我上演了挺尸装病的戏码,依然没有逃脱我妈的咆哮和怒吼,我爸在一边劝我:“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吗骗人家说你有心上人了,以后谁跟你相亲啊?” 有时候,最不了解孩子的,反而是做父母的。 这样没有结局的既孤单又漫长的相思,我自然是不敢跟爸妈讲的,所以只能一声不吭,任他们发泄个够。 大年初二去外婆家,傍晚回来的时候,路过那个油菜花田,没有了记忆中的景致,只是灰突突的,我闭上眼,想起那天我问他的话,“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医生。” “他们说你9岁就会给小狗做盲肠切除手术是真的吗?”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谁说的?” 我怎么会说是在卫生间听一些女生议论的呢,只是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我记不得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个成功的漫画家,我最崇拜宫崎骏了!” “那就成为那样的人吧。” “可是我家里人反对我做这个,说在中国没有前途的。” 他眼睫毛垂了下来,我看着夕阳下他的侧脸,像是不真实的,却又不敢盯得太久,见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慌乱地别过眼睛去,生怕他看见我眼里的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你有梦想,坚持就好了。想太多,只会迷失了方向。” 我一直坚持到现在,一直。 只是我的梦想,如今已经夭折了一个,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往哪里去,江子墨……  (6) 林珍珍带着妮妮还有刚从四川回来的娜娜到我家来串门,我们在客厅里打牌聊天,我妈边逗妮妮边跟娜娜和林珍珍控诉我的不懂事,“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心外科医生她都看不上眼,我真不知道她要找个什么样的了,珍珍,娜娜,你们啊,就帮我们家唯唯留心点儿。”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腹黑,多面派,我可不敢跟那种老狐狸谈恋爱,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你闭嘴,人家那么正派,斯文!” “妈,他爱的是方瑜,不是我,你不要以为他戴个眼镜就是斯文,其实他眼睛里闪的是禽兽的光!” 我妈纳闷地看着我,“方瑜是谁?” 林珍珍和娜娜都笑得前仰后合,“小唯,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要这么埋汰人家嘛。” 我妈带妮妮去门口晃悠去了,娜娜告诉我明天下午有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是高三的一小部分同学,我问都有谁,娜娜暧昧地笑了笑,“当年追过你的姜鹏也会来哦,话说人家当年还送过你小雏菊的发夹呢。” “姜鹏,他现在在哪儿啊?” 娜娜看了眼林珍珍,问道:“你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林珍珍喝了口茶,“姜鹏啊,早跑香港去了,听说有个老外女朋友,口味真不清淡。” “喏,怎么说话呢,老外怎么了,不就是香水味重了点嘛,闻多了就习惯了。” 林珍珍看了我一眼,“唉,米粒回来了吗,过年给你信息了吧?” “给了,初一早上发的,她今年跟她未婚夫去国外旅游过年。” 娜娜羡慕地叹了口气,“还是人米粒命好,脸蛋漂亮身材正,找的老公呢,要什么有什么。” 林珍珍白了她一眼,“你老公也不错,人要知足。” 我看林珍珍那一副说教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珍珍啊,我怎么觉得你也该被教育教育啊,你可不只一次在我这个老光棍儿面前臭显摆了啊。” 我们3个人笑作了一团,中午吃完饭,我们仨又玩了一会儿,林珍珍和娜娜都很有默契地对我感情的事只字不提,生怕触痛了我,我自己也觉得没太大兴致玩儿,后来就散了,都说指望着明天的聚会呢,然后陪老公的陪老公,带孩子的带孩子,最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家里空荡荡的,除了菩萨前未燃掉的香火,我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曾热闹过。 我离开家,关上门,就这么一个人往前走,绕过家门口的大花园,和满脸笑容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我看着天上飞的红气球,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只是手本能地放到兜里,掏了掏,忍不住自嘲了一下,只有50块钱,走走发发呆吧,过节小城市的车比较多,不像北京偌大的城市空荡荡的,在大街上走吼都有回音。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型超市门口,那里的车子人流多得像是去赶集,外放音乐是刘德华的那首过年必放的老歌《恭喜你发财》,我身边的一个小孩子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却吸拉着鼻涕叫嚷着要吃糖葫芦,那样单纯的眼神里,仿佛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就是糖葫芦。 我从兜里掏出钱,去超市门口的大摊位上买了两根大大的糖葫芦,见那个小孩发馋的眼神盯着我手中的糖葫芦,我忍不住逗弄了她几下,最后给她吃的时候,她咿咿呀呀高兴地拍起手来,小孩子不懂什么叫谢谢,只知道一嘴巴舔上糖葫芦,幸福的表情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糖葫芦在我嘴巴里像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最后一颗还是坏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扔进了垃圾桶,刚走了几步,我觉得眼前有些熟悉,我这是走到哪里来了……江林路,再往里走5分钟,不就是江大附属医院吗,我的脚步往后挪了挪,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呢,从家走到这里,难道已经走了40分钟,有这么久吗? 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果然是空空如也。 我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江大附属医院的牌子就在我的眼前,我不禁问自己,难道我潜意识里就希望自己走到这里来吗? 我没有带手机,我甚至想现在给辛潮打个电话去商量一下,我现在到底要不要进去,或者给林珍珍打个电话,可是我仿佛没了选择,这个时候我已经走到了这里,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到这里,我为何还能这样举足不前。 既然已经没了希望,只是想见他一眼,难道都做不到吗? 当我这么想时,我已经问了值班护士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么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我走到他的办公室前,才恍惚过来,我内心有多希望看他一眼。我看着眼前这扇白色的门,这只是一扇门,这面是我,那面是他。 我只要轻轻一推,我最想见到的人,就会在我的眼前。 我的手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敲门,他那好听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请进。” 我的嘴唇几乎要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慢了,迟钝了。 推开门,他手中正在写着什么,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在他身边缓缓浮动,我几乎有种错觉,现在的他,是十多年前的他,我只是路过这间教室,而不是办公室。他闻声抬起头,微侧过脸来,我看到他下巴处阳光投射的余晖,强压住内心的紧张和沸腾,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回视着我,一动不动,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我心中微凉,“姜唯,你有事吗?” 噢……我在心底对自己说,原来你还是认识我的,我对你来说,并不是陌生人。 我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道:“我听说你在这里,来看看你。” 他指了指一边的沙发,收起在我身上的视线,客气道:“请坐。” 他倒了杯热水递给我,我低声说:“谢谢。” “不用。” 虽然他并不像上次当我是陌生人,可此时的气氛僵硬得和陌生人根本没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是如此糟糕,我握着杯子的手甚至微微发颤起来。 我本以为最坏的情况是我说着不太好笑的笑话和他谈笑风生,而他表情淡淡。 我喝了口水,想冲淡嘴里此时的苦涩,抬头抿了下嘴唇,却见他已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手中的片子,并不宽敞的空间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我的呼吸声,他似乎看片子看得入神,我才有勇气这样细看着他,白大褂下深蓝色的衬衫领口,米色的领带,黑发利落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眉毛,这样的他看起来成熟干练,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可我却觉得他变化不大,只是脸色微微疲倦,看起来仿佛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我手中握的水杯都不再温暖,我主动开口打破这样诡异的沉静,问道:“你很忙吗?要不然我……” 话音未落,就有了敲门声,一男一女两个医生走了进来,见到我,先是一愣,其中一个看似活泼的男医生快嘴道:“哇,江医生有客人在唉,真是少见啊!这位……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未婚妻吧?” 江子墨眉心微皱地看着他,那名活泼的医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江子墨,接着便开始讨论起关于手术的事情来。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多余。 坐又不是,走人也不对。 两位医生走后,江子墨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我,却是直接道:“我待会儿有个手术,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 如此生硬冰冷。 我心中有种东西迅速往下沉去,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自觉把顺便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那你现在看见了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竟没有话语来接他这样冰冷的反问。 只觉得胸口很疼很疼,像一根根银针刺在那里。他的话,虽听起来细微却字字锋芒毕露。 不该来的吗? 还是正好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我觉得我好像来错时候了,你是心情不太好,还是,我来得太莽撞了,事先也没跟你打声招呼,毕竟你这么忙,大年初三还在上班……” 我有些语无伦次,却听他淡淡地落下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我轻声回道。却不敢看他那双黑亮如初如今却备添冰冷的眼睛。 这时屋内的电话声响起,他接过,我不知为何,竟觉得多待一秒钟心灵都难以负荷,兀自站了起来,他察觉到我的动静,抬眼向我看来,只是这样一眼,我心中便痛了起来,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他点了点头,“你忙吧,下次有机会再聊……那再见。” “再见。”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角,表情投入地在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的到来和离开,对他来说,真是毫无意义呢。 雁过尚且留声…… 江子墨,你知道吗,说再见,也许以后就永远不再相见了。 你是不可能在乎的吧? 曾经我费尽心思,就是不想成为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人,仅仅是这样小的愿望,在如今看来,也残酷地沉没了。 我就这样飞也似地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长长的过道里本是人来人往,可是眼前的这条路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奔跑,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还有心,沉落的声音。 当初,为什么明知道这是段痛苦的路程,还要踏上去,以为是身不由己,其实到头来才发现这是条必经的路。 与人无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爱的代价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七章 爱的代价 苏晓鸥曾在漫画里犀利地写道,同学聚会对某些人来说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靠显摆现在来证明自己卓越的存在感,为腐朽溃烂的生活镀一层金,灼瞎当年混在一个战壕的伙伴们的双眼,来拯救自己内心荒芜寂寞的小宇宙,迎接人生一个又一个虚伪的春天。总之,混得好的,赤膊也要上阵,这个舞台也许比任何舞台都能让自己高调。混得差的,就算近在咫尺,也要编出千万个理由不来参加,以免不小心在这个自己在意却只能充当道具的舞台上沦为小丑。 这些年,我错过很多次同学聚会,高中很多同学不是在江城就是在江城的周边,我这个只身在北京的人被他们戏称为发配到北京享受沙尘暴的可怜虫。所以每次聚会,他们都是吃好玩好,我就是想听个爱显摆的同学在我面前把牛皮吹破了天,也没机会。 林珍珍是同学聚会的老配角了,一次都没落下,用她的话说,就算没她吹牛的分儿,跟着富二代大款们蹭吃蹭喝起码也对得起自己的肚皮,她说的是高凌和杨一可这两个混世魔王,高二分班开学的第一天,这两个人出场就相当震撼,都是一身阿迪、耐克,大热天的高凌还戴了个耐克的毛线帽,简直就是将牌子武装到了牙齿,班里的同学吃着冰棍看着汗水往脖子流的高凌只能甘拜下风自叹不如。对高中的大多学生来说,就是穿个班尼路以纯之类的也算是个小资,阿迪、耐克在学生的眼里绝对是成人世界的LV,贵气得让人不敢长久逼视。所以这两个人从第一天起,就在班级里奠定了地主老财败家子儿的光辉地位。如今十多年过去,这两个人一直兢兢业业地充当着聚会饭票的角色,穿衣品位也变成了阿玛尼和古奇,由地主老财家的两个傻儿子成功蜕变成了城市的伪精英。 我和林珍珍一下车,到了KTV门口,高凌穿着一身阿玛尼的黑色大衣,戴着个黑色墨镜站在门口等我们,我没眼力劲儿,以为是KTV的保镖,还跟林珍珍瞎掰,“这门口的保镖看着挺黑客帝国的啊,高凌那个败家子儿请我们到这么高级的KTV可得花不少银子吧?” 林珍珍比我更浑,好歹每年都得张口吃人家的白食,连主人家长什么样儿都没认出来,看了一眼装酷站着的高凌,直接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毫不在意地冲我摆摆手,“今天又没太阳戴什么墨镜啊,八成是个算命的瞎子走错地方了!” 只是我和林珍珍还没走多久,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我们还没来得及转头,高凌的怒吼声就传了过来,“姜唯,林珍珍,你们两个……亏我大冷天地在外面等你们,你们见过算命的瞎子穿阿玛尼的大衣吗?” 我和林珍珍战战兢兢,一看摘了墨镜的高凌,也怪自己眼拙,却还是强扯出笑容,林珍珍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顿白食,自然是吃人嘴软,笑嘻嘻地赔罪道:“哪能啊,我们刚才跟你开玩笑呢,你就当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演了个东北二人转。” 高凌鼻孔呼呼地出气,似乎还没平复自己的小情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姜唯,你上学那会儿说我败家子儿我就忍了,今天你又……” 我赶紧讨饶,“错了,错了,这位大哥,你怎么能是败家子儿呢,败家子儿怎么可能穿山寨阿玛尼,一定穿正品阿玛尼。” 高凌张了张嘴,眼睛也不瞪着我了,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一歪一扬,“变漂亮了啊,不过你嘴巴怎么还是这么毒呢,小心没人敢娶你!” 我作势拱了拱手,笑道:“不劳高公子费心。” 高凌也拿我没辙,咧着嘴干巴地笑了起来,“走吧,姑奶奶,最里面那间大包厢。” 走到包厢,人已经坐满了,娜娜和小丹向我和林珍珍招手,大家起哄,“哎哟喂,稀客稀客啊,我这是有多少年没见到咱们班的姜唯了啊?” 包厢里灯光昏暗,大家都不吃瓜子儿了,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昏暗的灯光下那些眼睛闪烁着野狼觅食的光芒,我哆嗦了一下,恍了下神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唉,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你们就当我以前隐身了,今天重出江湖了呗。” 大家一阵笑,我和林珍珍坐到了娜娜和小丹那边,小丹今天上午刚从苏州探亲回来,抓着我的手一阵乐,“小唯,我们估计有3年没见面了吧。” 我拍了拍小丹扁扁的脑袋,“是4年,孩子。” 娜娜不屑道:“切,小丹,你少来这一套,玩温情牌你玩得过老娘吗,自从你跟苏州的那个小白脸厮混在一起,你哪里还记得咱们,上MSN连个话都不说的。” 林珍珍装作一脸反胃的样子问小丹:“别提MSN了,就连上企鹅你也老隐身,那个恶心的签名都在我眼前晃了两年了,我每次上企鹅看见你我都得绕道走,我说,倪小丹,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小丹笑了笑,“我们高三的时候可是米线四人组,你们就别闹我了,咱们还是姐妹情深。” 我想起米线四人组这个称谓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高三晚自习一般都是6点半上,下午5点半下课,中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下课我们4个人就像放出笼的小鸟往甄记米线店跑,那里的地方不大,就几张小桌子,我们每次都固定在最里面的小桌上呼哧呼哧地吃米线,一面烫嘴一面吃得满头大汗,娜娜特别爱吃醋,每次过去吃米线,放醋都像是在倒水,搞得老板娘心疼得直闭眼不敢看,高三我们的班主任林老师特别开明,和学生老是玩在一起,我们吃完米线回来他每次都要问一下,“在哪里吃的?”我们四个跟啄木鸟似的点头唧喳,“在甄记米线店吃的。”问得多了,答案全是一样,最后林老师不耐烦了,“你们这四个家伙天天吃一个东西不腻味吗?我看你们干脆就叫米线四人组得了。”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高三是个魔鬼一样的时期,除了挥汗如雨地学习,家长殷殷的期盼,老师严厉的鞭策,仿佛连自己都不是自己了,眼里心里只有两个字:高考。而对于我来说,高三给我最多的,偏偏却是明媚。 如果没有米线四人组,没有可爱的林老师,也许,那一年我会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一大半都是阴沉沉的。 曾经追过小丹的伪精英杨一可凑过来问我:“唉,刚才你们说的她企鹅上的签名是什么呀?” 我被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啊,杨公子?” 林珍珍瞥了一眼杨一可,“真想知道?” 小丹捏了捏林珍珍的手,林珍珍见杨一可点头如捣蒜,眉头一挑做作地笑了笑,“既然想知道我就成全你,听好了啊,把手里的杯子拿好喽。” 小丹急得脸都红了,却不料被娜娜抢了个先,“呼吸新鲜口气,感受快乐阳光。” 杨一可歌颂道:“这很好啊,很阳光啊!你们是不是心理阴暗啊,竟然说这个签名恶心?” 林珍珍瞥了杨一可一眼,接话道:“小杨,你急什么急,最恶心的来了,她男人的签名是这样回复她的:苏菲弹力透气卫生巾,干爽舒适每一天!” 我喝的水差点扑哧一声喷了出来,小丹狠狠地捏了林珍珍一把,疼得林珍珍嗷嗷直叫。 杨一可受不了地拉扯了一下贵气的衣领,衣袖上的法式袖扣闪闪发光,表情憋屈地冲小丹深情款款,“我当年那么追你你都不买账,我以为你能找个阿拉伯王子呢,好家伙,你找了个卖卫生巾的,你这……让我怎么能放心?” 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边儿上蹭听的都笑话杨一可自作多情搞错了状况,杨一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更是将笑声推向了高潮。 我们正哈哈大笑时,有人进屋了,我正笑得抹眼睛,娜娜扯了我一把,声音压在我耳边,“喂,姜鹏来了。不好,往咱们这块儿来了。” 我抬起头来,见姜鹏跟高凌拍了下肩膀眼睛就这样直直地往我这里看来,我心里一阵发虚,却还是得装作云淡风轻,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有女朋友了,我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心里跟自己说,不必想太多,就当他是普通的老同学。 “姜鹏,你来啦。”林珍珍招呼道。 我也许是心里强调得太多了,竟然脱口而出,“大嘴,你来啦。” 只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却不再像是高中那会儿大大咧咧,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娜娜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打圆场,“唉,你不是我们班的吧,我记得你可是隔壁十二班的,怎么跑我们十三班聚会这儿来了。” 姜鹏这才好像正常了点,回道:“嘿,高凌我最铁的哥们儿,他的局,就是我的局,我能不来吗,再说了,我这么帅又有才的人,还不让你们这些少妇们见识见识。” 娜娜回击道:“姜鹏,不要把自己伪装成浪漫情圣,你辣手摧花的气质挡都挡不住,你刚进门,没看见我们班的姑娘们一见你就躲吗,别入戏太深,会伤身。” 姜鹏倒是乐呵开了,“这位是……娜娜姐吧,哎哟喂,要不是您刚才开口说话,我还以为是个有喉结的男人坐在这里呢,大过年的,你坐的姿势不要这么霸气成吗?” 娜娜气得差点把二郎腿跷到脖子上,“我这是练瑜伽,你懂什么!” 姜鹏也不跟娜娜斗嘴了,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了杨一可旁边,杨一可嘀咕了一声,“哥们儿你屁股的劲儿别这么猛,挤着我了。” 娜娜冲我低声道:“还好没一屁股挤到你这边儿,你看杨一可以前追过小丹,姜鹏追过你,两人真凑巧,都坐咱这一块儿来了,你说他们俩是不是还贼心不死啊。” “人家都有伴儿了,你少瞎想。” 我的话音刚落,高凌的声音就在包厢里响起,“今天是我们十三班聚会的好日子,以前都是在五一,今年五一呢,鄙人要去趟意大利,所以决定把聚会日期调到今天,同学们呢,今天就尽情地吃喝玩乐,不要跟鄙人客气……” 姜鹏受不了了,站起来把高凌的麦克风夺了过来,“高凌你鄙人鄙人的听着像是在骂人,你就得了吧,语文从来没及格过还在这儿装文化人,自家兄弟姐妹面前你跌分儿不跌分儿,走,走,我跟你点餐去。” “嘿,外班搅局的来了,敢砸我们老大的场子!” 一片闹哄哄声中,两人推搡着出去了。 有人在点歌,有人在玩牌,各自玩得不亦乐乎,麦霸林珍珍自然跑去点歌了,估计还是那些老掉牙的长备曲目,我因为听得太多,耳朵都起了老趼,心想着今天又得再起一层,却见她兴奋地跑过来问我:“小唯,你唱什么?” 我瞎掰了一个,“《纤夫的爱》。” 林珍珍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不是吧,这歌难度可不低,起码得找个男的对唱。” 我也不知道姜鹏什么时候进来的,包厢里乱糟糟的没注意,我刚想说我胡说八道呢,姜鹏就窜到林珍珍跟前来,“有我在啊,怕什么呀,不是,这歌有什么难度啊,吼两嗓子不就完事了吗?” 林珍珍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意思是我自己开的头,自己来善后,姜鹏扭过头来看我,“姜唯,行不行,大方点儿,这歌谁不会唱啊?” 我急中生智,“那我唱那胖子的部分,你唱那瘦子的部分。” 林珍珍受不了朝我翻了个白眼儿,估计打死她她都没猜到我会说这么瞎的话,姜鹏脸上的那抹笑容还在,只是眼睛却迅速从我身上撤了过去,对林珍珍说:“你们弄吧,我唱不唱无所谓。” 我以为姜鹏生气了,没想到他一屁股坐下来,冲我发笑,“你让我唱那女的,你唱男的,你当我傻子啊,这么多你们班同学,我混得再差也不至于尖着嗓子唱歌。” “我刚才就随口瞎说的,高一上音乐课你又不是不知道,音乐老师单独把我拎出来,大家唱歌的调才整齐了,我嗓门大又走调得厉害,音乐老师一见我就说我是个祸害,还说能把我教会唱歌他就了却红尘去敲木鱼了。” 姜鹏的表情像是陷入了高一上音乐课的场景里去,笑容扯得特别大。 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近况,就有服务员陆陆续续地端着托盘进来了,娜娜给我拿了个炸鸡腿和可乐,“喏,给你。” “你倒是手脚挺利索。” “废话,你没听见那些家伙说早中饭都没吃,跟牢里刚放出来的有什么区别,我不去抢待会儿喝西北风去。” 姜鹏乐了,“又不是没存粮了,就是没了,待会儿唱完歌,我带你们去吃烤鱼。” 娜娜这个吃货一听到烤鱼立马倒戈,跟姜鹏由一开始的斗嘴变得立刻热络了起来。 高凌坐了过来,加入我们聊天的大部队,幸好歌还没开始唱,林珍珍还在那儿热火朝天地疯狂下歌曲单子,我们说的话在众人的声音中还算清晰。 娜娜问姜鹏:“听说你交的老外女朋友也叫娜娜是吧,是不是特性感?” “当然,必须的,我说长得像变形金刚里的那个梅根你信吗?” 高凌在一边儿抹嘴道:“你是说哪里像?” “废话,当然是……整体都很像喽,你又不是没见过。” 高凌的话说得十分露骨,“我觉得吧,就胸像,其他都不像。” 姜鹏心急地辩驳道:“在中国,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大体一致,清纯,即使不纯,装纯也是可以的。在国外,那就不是清纯了,要的是性感,火辣,热情。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的女朋友,可是难得的人间极品,她是清纯和性感的合体,东西方的男人,不,全世界的男人,都得忌妒我。” 高凌道出真相,“还全世界的男人,这里面首先就不包括我,还有你当初跟那个娜娜在一起,还不是为了增强你的英语能力。” 娜娜却像是没听见高凌的话,傻子一样地鼓掌道,“鹏哥,你这辈子投胎做人,做对了。吃香喝辣,还有那么极品的外国美女享用,最关键的是,你人这么好,还这么热心……对了,问你个问题……” 姜鹏的脑袋被夸得一晃一晃的,昂着头一本正经地问娜娜:“什么问题?” 娜娜迟疑了一下,道:“你刚才说要请我们吃烤鱼,是哪家啊,我好上网搜搜那家口碑怎么样?” 姜鹏呆住,高凌缓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林珍珍终于点好歌,蹦蹦跳跳过来了,一边往嘴巴里塞东西,一边看手机,抱怨她老公苏航连同学聚会都要老发信息骚扰她,生怕她跟某个老情人旧情复燃了,娜娜和小丹也各自诉苦着另一半的小缺点,女人坐在一起能把自己男人的缺点拿出来说,那么她们男人的缺点绝对算不上什么缺点,更多时候还是一种低调的炫耀。 林珍珍抱怨苏航看她看得紧,娜娜抱怨自己的老公有洁癖天天都要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她偶尔想在家打扫卫生的机会都不给,每天还特别变态地给她洗内裤,小丹则抱怨自己的男友花钱大手大脚,当然这钱是为她花的。 男人和女人的大脑结构绝对不同,作为女人的我早听出了这3个女人抱怨下的甜蜜,而高凌和姜鹏却只听出了表面的抱怨。 姜鹏不满道:“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不知足,男人有点小小缺点你们就爱抱怨,不知道去体谅去接纳,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我的娜娜好,我当初跟她说,我家穷人丑药不离口,要钱没有,只想玩儿够。人家不还是欢天喜地地投入了我的怀抱,你们再看看你们的嘴脸,真是……” 高凌接着苦口婆心劝说我们这几个女人,“男人都有劣根性,这是物种进化的缺陷,所以你们啊还是不要太计较紧抓住一点男人的小毛病就不放,要不然是个雄性动物见了你们都得绕道,这么大年纪了,就得过且过吧,难道你们还跟物种进化过不去?” 林珍珍、娜娜、小丹,3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看着我,大家保持沉默3秒钟,林珍珍直接忽视掉刚才这两个男人的言论,搂着小丹的肩膀道:“走,该唱歌了,第一首,是我点的,我们四个一起唱。”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确定有我?我可是走音大王啊!” 林珍珍大手一挥,“靠,KTV还怕走音,你以为我们都是音乐老师啊,你心理的阴影这么多年也该好了吧。这首歌太好唱了,《天竺少女》你们都听过的。” 我眼睛差点发白,“不是吧,你这次换新歌了,这个我真没听过。” 娜娜跟哄孩子似地拍拍我的脸蛋,“放心吧,你就上去简单哼两句,不会成为老鼠屎搅了我们这锅好粥的,不怕,有我罩着你。” 林珍珍哪里管我唧唧歪歪,直接一把把我拽起,高凌虽然不满我们对他和姜鹏的漠视,但还是尽组织者的本分,站起身来,吆喝大家,“鼓掌,鼓掌,欢迎我们班的……米线四人组!” 大家一边鼓掌一边笑了起来。 KTV的音乐声响起,我看着电视机大屏幕里西游记的画面,熟悉的音律响了起来,原来是玉兔精唱的那首歌啊。 熟悉的异域特色的音乐响了起来,“啊……啊……沙里瓦……啊……啊……沙里瓦……吼……哈……吼……哈!” 林珍珍先唱着前面的歌词,等到最简单的那句“啊……沙粒瓦……”的时候就赶紧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唱,我当然要把握住重拾唱歌勇气的绝佳时候,大声唱了起来,却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像脱缰的野马忽高忽低,一点也踩不到音准,就连歌词都唱出了歧音,“啊……杀你娃……杀你娃……” 林珍珍气呆了,拿着话筒冲我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你要杀我娃?” 她可能是忘记了自己还拿着话筒,结果那句话在包厢里像是炸弹一样爆发出来,大家都哄笑成了一片。 刚才说要罩着我的娜娜却笑得直不起腰来,只听小丹还在那里再接再厉地唱,这首歌才算没有虎头蛇尾。 回到座位,姜鹏憋住笑拍了下我的脑袋,“姜唯,你怎么还是这么搞啊?你要杀人家的娃,也不要唱那么大声吧。” 最后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就连高凌都笑得捂住了肚子。 我无语凝噎地看着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灯光,唱歌……我还是这辈子给戒了吧。 这天晚上的唱歌时间林珍珍几乎包了一半,全是她孤芳自赏地唱着一些王菲的情歌,她的声音远没有那么空灵,却还要挑战王菲的一首首经典名曲,大家打牌的打牌,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玩得不亦乐乎,在角落里吃东西聊天的女生也不少,林珍珍正自我陶醉着,突然不知道谁的声音来了一句,“林珍珍是不是在唱田震的歌啊,唱得真不错。” 我清楚地看见林珍珍摆谱的瘦削肩膀气得垮了下去,但还是继续调整气息平缓地接着往下唱,我不得不佩服她面对歌唱的勇气,我就是唱得咳血也唱不出她半点水平,更甭提能学到她这种不畏人言镇定自若的境界。 男生们合唱了周华健的《朋友》,也许那首歌在毕业时唱大家会热泪盈眶,可是如今年年唱大家像是在听儿歌,该玩的玩,该闹的闹,男生们唱完本来想含泪说一通关于朋友的感人肺腑之词的,没想到在座的女生一个个跟牛鬼蛇神似的只知道自己作怪,玩疯了。男生们不得不失望和痛心地看着这群狼心狗肺的女生,最后咬紧牙关低下了头颅无奈地回到座位上。 接着是我们班学习委员韩瑜点的唯一一首歌《爱的代价》,韩瑜是个生性腼腆的人,不像我们这么爱玩爱闹,就算打牌被别人暗算了也不吭一声,高中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很淡的一个女生,小小的个子,梳着齐耳的头发,因为她的脸很小,显得那个发型像是蘑菇。 她的声音很低沉,喑哑,和她娇小的形象实在格格不入,我却从不知道,这样的声音,唱起歌来会这么好听。 像是在低低诉说,又像是在把我拉向那些有关青春和梦想的日子。 我坐在角落处,林珍珍她们正玩牌玩得兴高采烈,我玩累了,一个人屈腿坐在那里,眼睛看向前方有些模糊,明明有人走动的身影,也有人举手猜拳的影像,本是嘈杂的环境,却仿佛一下安静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间大包厢里,听着这首熟悉的老歌。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 我一个人走出喧闹的包厢,长长的走廊里服务生忙碌着,幽暗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模糊不堪,经过的包厢处有声嘶力竭的高音,有鼓掌的声音,有尖叫欢笑的声音,唯有我,是如此表情,如此心境……也许,我从她唱出第一句的时候,眼泪就滚落下了吧。 我摸了摸脸,凉凉的一片,我不知道脚下的长廊有多长,我只是一直往前走着,眼泪滑到了下巴,落进了脖颈里,冰冷的,脸上的皮肤微微刺痛着,像刮过了一层细细的玻璃片。我更不知道,此时,我流着泪的脸在这幽暗的过道里,有多凄楚,直到酸楚的感觉从喉咙里迸发出来,我才觉得自己再也克制不住,之前的一切欢乐,一切笑容,一切闹腾,只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罢了。 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已经忍了这么久,这么久……  一首歌这么短,这么短。 一生的爱,绽放了,又谢幕了。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 也许,这就是,爱的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花之密语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八章 花之密语 (1) 聚会到晚上8点才结束,也许是时间太长,大家都玩得有些筋疲力尽,唯独林珍珍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出门被冷风一吹竟然在KTV门口又唱了几嗓子,高凌指着表情陶醉的林珍珍问我:“这家伙刚才喝了多少酒?” 我摇了摇头,“她喝的是白开水。” 姜鹏走过去,不敢置信地拍了拍林珍珍的肩膀,“妮妮她妈,还没唱够啊,我以为你嗓子早该冒烟了,话筒就差没被你吞到肚子里去,这大晚上,您老人家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的耳朵,该歇歇了啊。” 娜娜把她的吉普车开过来,停在我们旁边,林珍珍本想跟姜鹏拌嘴,一看到娜娜的车,眼睛都亮了,冲我一阵吼,“太棒了,小唯,今天晚上咱们几个有座驾了,吉普车唉,够酷。” 高凌不屑道:“吉普算什么,跟我的悍马比起来就是个拖拉机。” 姜鹏咧嘴骂道:“别炫富了,悍马你老头子的吧。” 高凌拽了拽我的胳膊,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管管姜鹏,整天胡说八道,每次我一吹牛他就跟路障一样挡在我前面坏我事。” 姜鹏脸一下拉长,把高凌一推,“别有的没的啊。” 高凌冲我一阵嘀咕,“那你没事哭得那么丑干嘛,我还以为你见不得姜鹏有女朋友了呢……” 姜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嘴巴不可置信地往上一咧,“你哭了,什么时候?” 我头皮都要炸了,心想这家伙是开了天眼了吧,我明明在卫生间里哭,难道我跑到男厕了,不可能啊……小丹和林珍珍这时救了我,直接把我往车上拽,完事后林珍珍还对高凌一阵数落,“你又戴着墨镜看人的吧,我看你们哥俩啊,好好过日子,别老上跳下蹿唯恐天下不乱,一句话,淫我姐妹者,杀无赦!” 高凌脸都歪了,“淫?大姐你搞错了吧?!” “口头意淫难道不是淫的一种?你少开口祸害好人家的姑娘,听见了没?” 高凌猛抓拉了一下头发,对着姜鹏一阵无奈地摊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 姜鹏却是对着我的位置大声问:“姜唯,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明天。” “本来还说请你吃顿饭呢。” 娜娜摇开窗子,冲姜鹏一阵骂,“你这个骗子,刚才还说请我们吃烤鱼呢,小唯,别信他的,他只会请人喝西北风。” 姜鹏还想说什么,娜娜脚一踩油门,没给他一点狡辩的机会。 林珍珍和小丹笑成了一团,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姜鹏和高凌,更是乐不可支,“小唯,你回头看,姜鹏气得直跺脚呢。” 娜娜看了眼后视镜,打了个响指,“唉,我怎么觉得姜鹏对咱小唯还有意思啊,要不然今天晚上跟嗑了药一样那么多话!” “高中的老情人,而且是没追到手的老情人,当然有意思,说没意思那肯定是骗人的,没得到的东西,谁不惦记?” “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唯,你可得当心啊!” “同学聚会就是老情人梅开二度的温床,要不然姜鹏今天晚上来凑啥热闹,以前怎么没见他来啊?”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唉,你们今天晚上拿我开涮够了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来说去有意思吗,人家还得生个混血儿呢,你们少在这里打岔。” “那姜鹏其实是挺有心的一个人,高三那会儿送你的那个发夹,我都觉得特漂亮,那会儿商店里根本没那种款式,也不知道他跟哪儿找到的,现在都不多。” “对啊,小雏菊发夹。” 小丹拍了拍我胳膊,“说到这发夹,怎么从来就没见你戴过啊?” 我有些语哽,“我想还给他……他当时脸憋得通红,死活不要。” 林珍珍拧了我一把,“你对他没意思,也不该这么对人家吧,好歹是个心意,夹子能值几个钱,你真是,男生嘛自尊心都特强,你退回去人家脸往哪里搁。” 我只要一想到姜鹏当时红得像是发烧的脸,就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但还好,夹子最终也没退回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高三那时候的零碎小事,像是随手捡起地上丢的小物件,走几步,笑几下,快乐地俯下身去捡拾然后一脸沉浸在回忆中。 直到车开到了我们都熟悉的街。 虽只剩下暗黄的路灯,这条街因为寒假而变得冷清无比,甚至车开过来,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这个季节的8点多,大家不是窝在被子里看重播的晚会就是围在桌子上打牌,家中大红灯笼高高挂,热茶点心随手可拿,谁会在这个冰冷的时候来到这样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辛潮的电话,“明天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你现在在哪里?” 我摇开了车窗,冷风吹得我鼻头通红,林珍珍她们也半站起来看着外面凄清的路景,没有一个人觉得冷,只是嘴巴里呼着热气,默默地看着。 “我在我们高中这边,我上学那会儿的老文具店还开着,还叫风铃文具店……啊,这个烧饼店很出名,也还在这里,不过过年期间一般不开,想吃都吃不到,快到了,到了……甄记米线店,辛潮,你不是说想来这里吃一回米线吗,下次来江城我一定记得带你去吃……” 辛潮鼻子嗅了嗅,“玩煽情牌吗?搞得我都想回我的四中去看看了。” “那个……还是回来咱们慢慢说吧,你鼻子嗡嗡的,是不是感冒了?” 我笑了笑,“被风吹的。” “那我先挂了,浪费我电话钱,你临走前慢慢怀旧吧,咱反正明天就见着了,拜!” “拜!” 我刚挂完电话,娜娜就一转方向盘,直接往学校东面的长巷子开去,车子开过铁栏栅,我们往学校里看,昏暗的街灯照得操场上朦朦胧胧的,不能太往里头瞧,黑糊糊的像是一潭深水。车往巷子深处开,操场迅速地从我们眼前一晃而过,孤零零的模糊不堪的主席台也转瞬即逝。 “唉,咱们四个今天再一起翻回小墙怎么样?” 娜娜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胆小的小丹支支吾吾:“不是吧,这么晚我们翻墙进去干吗,又没有好吃的。再说,我怕鬼啊,学校这么大,空荡荡的……” 娜娜骂道:“我看你不要叫小丹直接叫小胆得了,我们四个人一起,鬼单抓你一个,你以为自己长得娇艳还是肉香啊,还没有好吃的,我看你比我还吃货,关键时候别给我掉链子!小唯,你也说句话,高中那会儿你可是我们的扛把子,带头大哥啊,翻墙的时候跟跳蚤一样带劲!” 我拍了拍娜娜激动的后背,“唉,要不是政教处主任堵在大门口我被逼上绝路我能翻那墙吗,现在到哪里找那动力,再说我们几个老骨头怕是都爬不动了,你看,林珍珍连崽都生了,我呢,天天坐办公室,小丹以前就不敢翻,你过两天还要回四川,摔坏了我们可不把你抬回四川去,到时候让你老公拿个火锅盆把你端回去。” 小丹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挂住我的胳膊,猛点头,“对啊,对啊,还是小唯说得对,下次咱们买通保安进来,早点来,最好带个烤肉架,在操场上烤点羊肉串鸡翅膀吃吃。” 林珍珍崩溃地拍了拍脑门,停止了哼歌,“拜托,小丹,你以为自己是阿凡提啊。” 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车里热闹得仿佛还是在KTV。 正如辛潮所说,怀旧……那天我们四个人坐在车子里绕路,回忆了很多高中时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个人说到过去,都仿佛比置身当时更声情并茂。 我们为了躲避政教处主任一起翻过墙,我们在课堂上传纸条诉说着各自的心事,我们在自习课上听音乐看小说互相放哨,我们总是吃同一样东西,撑得肚子圆圆的被大家一起叫吃货,就连上厕所,我们都形影不离……谁没有傻傻的一段青春,而那段傻傻的青春,怎么会少了傻得可爱的那几个人。 哭过,伤过,痛过,又怎么样。 幸好,我曾经拥有过你们的友谊,如今依然拥有。 晚上到家的时候,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老妈让老爸赶紧挪地儿,沙发中间空出个缝隙来,拍着沙发垫道:“唯唯,坐这儿来,有话问你。” 我见这架势,这两人要找我谈话还非把我拉坐到中间做夹心饼干,我心里正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我妈却像是等不及了,拍沙发垫拍得砰砰作响,“赶紧过来,你还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我这才识趣地挪快了脚步,一屁股坐到了他们中间,我妈跟我这个亲闺女也不客气,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主题,“你是不是跟那个江医生有过什么?” 我妈太高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一点缓冲都没有,劈头盖脸地又冲我一阵吼,“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跟人家谈过恋爱,完了被人家甩了?” 我脑子里飞快运转着该怎么回答,我爸见我不吭声,也有些着急,“唯唯啊,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是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事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场面一下混乱了,我知道一旦捅出来不说个清楚,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尤其是我妈,肯定跟我没完没了,最坏的情况是她强大的好奇心会让她做出极不理智的行为,比如去医院找江子墨问个清楚,到时候恐怕场面就会很难堪了,我摆了摆手,让我妈不要激动,“妈,你别乱说了,我跟他是高中同学,普通朋友就是,只不过……只不过我当年喜欢人家,他对我,没什么感觉,哪有什么谈恋爱被甩什么的。” “什么?你高中时候就敢喜欢人?你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玩这些小花样,啊?” 我觉得我妈真是有乾坤大挪移的本事,从刚才那个话题一下跳到我早恋的问题上来,我咽了下口水,不免焦躁起来,“妈,你是要我怎么样嘛,现在我没对象,你恨不得天天给我拉一堆公子哥相亲,我上学时候只是暗恋,暗恋别人,又没跟人牵着小手到处招摇,怎么就不敢了,难道我连自己的主观意识都不能有?就连大学都不肯让我谈恋爱,毕业了却恨不得立刻从天上掉个王子下来把我这个老姑娘给领了,你觉得你的愿望会不会太功利了点。” 我妈却是眉毛一扬,不服气道:“我还不是为你好,读书的时候就该好好读,不读书了就该好好找个男人嫁了,什么阶段干什么样的事,年纪轻轻谈恋爱有什么好结果啊?小男孩能给你买房吗,能让你坐上轿车吗,还是你在商店看中喜欢的东西能立刻买给你?你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眼狼,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我说的话,我们还不是为你好。”说完喘了口气,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接着来,“你高中那会儿,我哪一天早上没给你做早饭了,就是希望你能有精力好好读书,结果呢,你扒拉两口就走了,早上起来除了照镜子就是照镜子,不知道要穿哪件衣服好,冬天那么冷还死活不穿保暖裤,现在想想,我真是伤心,你那会儿那个表现,我早该想到你是有了早恋的苗子了!” 我感觉心里有团火在冒,直接撇开我妈,问我爸:“是谁告诉你们我喜欢江医生的?” “尓豪啊。” 我就知道……知道是他。 我妈想起自己的主题,猛地拽了下我,“你说,你今天说清楚,你是不是还喜欢你那个同学?” “人家都快结婚了,陆尓豪那个长舌头没跟你们说吗,我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我妈狠狠地捶了我一把,“白眼狼啊,还是个没出息的白眼狼。人家又不喜欢你,你死乞白赖地喜欢人家做什么,还好意思跟我这么大声!” 我再也无话可说,站起身去房间收拾行李,我妈还在客厅骂骂咧咧,我爸在一旁劝慰,抚平她的情绪,过一会儿,我爸就进了我的房间,见我在拉箱子的链条,我爸坐到我床边,直到见我收拾妥当,才招呼我,“唯唯啊,坐到这儿来,爸爸跟你说点话。” 我坐到爸爸的身边,我爸拍了拍我的脑袋,宽厚的大掌在我后脑勺来回抚摸,这是从小到大他和我聊天时的必备动作,我知道我爸是来安慰我的,他一直在家里扮演着好父亲好丈夫的角色,用尽全力地爱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唯唯啊,爸爸好久都没跟你坐一起聊天了,是吧?其实爸爸一直以来都是支持你的,上学那会儿的事情咱们就先别提了,咱们今天就说说你的终身大事,我呢,跟你妈妈的看法不太一样,你也知道,你妈妈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她就恨不得你能比他们更有出息,如果你差了一点点,她也不会满意。所以说,她对你的归宿问题,才会要求那么多那么高。你也不要去怪她,她就是希望你过得比别人好,比她好,起码不要在钱上面吃苦头,你明白吗?爸爸呢,其实对你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找到你愿意嫁的人就够了,有没有钱,家世怎么样,读过多少书,这些都不重要,一份真诚的感情比什么都来得可贵。” “爸爸,你真是这么想吗?房子车子票子都没有,你也会同意?” “那些都是浮躁社会下的人云亦云罢了,现在的人,很多都不懂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所以很多人都跟着别人的脚印走,看见别人要什么自己也要,那就成为别人思想的奴隶了,爸爸呢,不希望你也活得糊里糊涂的,很多东西跟风了只会让自己吃苦头。你这么大了,其实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的心去思考,别人就是别人,没有人能替代你过生活。” 我笑了笑,把头倚到爸爸的肩膀上,“妈妈要是知道你跟我说这些,估计要跟你吵架了。” 爸爸拍了拍我的手,“你呢,记住爸爸今天跟你说的话,要开开心心的,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的事情,都要开心,有不开心的事情,忘不掉的话,不去想就好了,人要学会豁达。人生在世就像是一场旅行,也许走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但是,你只要在最后回味的时候,觉得得到了幸福,那就比得到一切都要珍贵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爸爸。” 爸爸走后,我把门轻轻地关上,靠在门边,今天已经痛痛快快地哭过了,我不想再多流一滴泪,关上灯,我看着自己暗暗的小房间,想起爸爸的那句话,“忘不掉的话,不去想就好了。”我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把头靠在门上笑着,眼里再也没了刚才涌出的热意。 (2) “彻底忘了他。” “那你忘了吗?” 辛潮盘腿坐在我的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没说话。 “刻意地忘记一个人,也许是真正痛苦的开始,因为你有多想忘记,他就有多频繁地光顾你的回忆。” 我笑了笑,接着说:“所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这些年我也这么过来的,没关系,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我。” “我以为你活得没我明白,没想到关键时候,你比我有大智慧。” “怎么能跟你比啊,你整天研究那么多圣人语录哲学思想,我以为你快成仙了呢。” 辛潮乐呵呵地从床上跳下来,拽着我出房间,“走,咱们去超市买点火锅底料和菜回来涮火锅吃,趁苏晓鸥那个家伙不在。”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他一样小气了啊?” “切,谁对我小气我就对谁吝啬。” 辛潮的话音刚落,我正拿包,门锁就咔嚓一声开了,辛潮大呼一声,“靠,不是吧,年刚过这小偷就上班啦,这也太敬业了!” 却见灰头土脸的苏晓鸥穿着大棉袄手提着个大编织袋站在了我们的面前,抹了一下嘴巴,冲戒备状态的辛潮和没反应过来的我龇牙一笑,“是我,你们是要吃火锅?” 辛潮气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冲着我又是摊手又是跺脚,最后文静下来装模作样地对苏晓鸥客气道,“苏晓鸥,你耳朵被不明物体攻击了吧,我们要出去……看人遛狗,哪里有什么火锅呢?” 我有些奇怪,“苏晓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苏晓鸥把编织袋往屋子里一扔,门扑通一声关起来,累瘫得往沙发上一坐,眉头皱得相当苦大仇深,“别提了,早知道我就不去做造型了,最好鼻孔里插两根葱回家,你们不知道啊,我今年回去这形象,我们村的姑娘们都跟疯了一样全跑我家炕上来了,把我家过年的肉啊菜啊馒头啊全给吃光了,心疼得我……就连那些守寡的大妈也跑我家来蹭吃蹭喝,说我是名人,我就是个人名,最恶心的是,她们竟然说我长得像小沈阳,小沈阳有我眼睛大吗,我明明是梁朝伟,不过我也能理解,东北嘛小沈阳就是广大无知妇女的偶像啊,我不跟她们计较,可是她们怎么能说要跟我结婚呢,这不是强奸我的心吗,我在家待不住了,我得赶紧回北京来,我天天坐我们村头的拖拉机进城买票,好不容易买到了我爹还不让我走,非得让我在家给他生个崽再走,你说我,还不吓得屁股冒烟赶紧回来啊,我的个天啊!” 辛潮在一边鄙视得直哼哼,“还真当自己是村里一枝花了。” 辛潮懒得跟他多说,拽着我,“走,走,走,咱出去。” 我问道:“咱们是不是得出去吃火锅?” 辛潮当场呆若木鸡地看着我,因为苏晓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到了门口,为我们开起了门,“走,咱们一块去,正好我也饿了。” 辛潮拍了拍脑门,咬牙切齿,“苏晓鸥,你也不端起尿壶,照照自己脸盘有多大!” 结果苏晓鸥还是死皮赖脸地去了,两个人针锋相对一路到了火锅店,我怕战况会愈演愈烈,点完菜我就趁上厕所的空当去把账结了,结果苏晓鸥不够吃,又点了一堆,估计也是存心宰辛潮,辛潮和苏晓鸥吃饭过程中就没停止过拌嘴。为了完事后这两人不干架,我又装作上厕所把单买了,回来还被苏晓鸥讽刺我膀胱出了问题,我一忍再忍,直接披上盔甲做了忍者神龟,可就是这样,他们最后还是鸡飞狗跳不得太平,搞得火锅店老板出动胖厨子出来轰我们。 从火锅店出来,两个人一路吵到了家,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不禁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是我回来的第一天,乱糟糟的序幕就已经拉开了。 工作也从开年来就变得繁乱了起来,到元宵节我几乎没有几天不在加班,好不容易熬到元宵节那天放假,我和辛潮刚从商场溜达完,正准备去健身房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我随手一接,原本就想着是骚扰电话,对方开口两句我就挂断了的,没想到却是姜鹏。 “我在北京呢,你家在哪儿,我找你玩去。” “我……现在在外面呢。” “这么小气啊,老同学来找你,你就是再忙也得抽空招待一下啊。” 我心里有些奇怪,“你跑北京来干吗?” “我是做艺人经纪的,恰好在北京呗,别废话,赶紧告诉我地址,我好买点吃的带过去。” 告诉完他地址,辛潮见我面色有异,“谁的电话?脸色都不对了,难不成是江子墨?” 我想了想,拽着辛潮就到街边打了辆车,“你陪我回家一趟,待会儿我一同学过来。” “同学?我看不是普通同学吧。” “我高一的同学,高三追过我。” 辛潮乐坏了,跟捡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眉开眼笑,“好家伙,今天晚上又有大戏开演了,而且登堂入室啊。” “我还没说完呢,人家有女朋友了,是个美国人。” 辛潮白了我一眼,“切,我还不懂这帮男的什么心思,旧的不如新的,等新的用成旧的了,又开始怀念旧的,不过不管新旧,男人是年纪越大,越想那个最旧的,就是第一次让他动心的那个女人。我可是情感专家,我还会看错?” “得了吧得了吧,要不然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别给我裹乱。” “那哪成啊,好戏即将上演,你还想驱赶观众不成,太没天理了。” 我揉揉眉毛,最近怎么就没一件让我闭着眼都能没心没肺干完的事呢……姜鹏来得还挺快,我们到家的时候,他竟然已经坐在沙发上和苏晓鸥聊起天来了,姜鹏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很休闲,辛潮捅了捅我,“你同学怎么长得特像泡菜国的男明星啊?”然后主动跑过去介绍,“你就是小唯的同学吧,我跟小唯是穿连裆裤的姐妹,也是同事,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我拽了下辛潮的胳膊,苏晓鸥却比我更看不过去,一点也没给辛潮留面子,“哼,装模作样的,还指教,原来你也会说人话啊,每次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见到帅哥就立刻由妖怪变人啦!” 辛潮气得把包往沙发上一摔,却还是面带微笑,一屁股坐到姜鹏面前,女人味十足地对姜鹏说:“你不要见怪,我们每次都是这么对话,这样有利于他的老年痴呆症快速好转,这是刺激疗法。” 姜鹏冲我咧了咧嘴,“你的室友还有朋友……都好有思想,好有个性。”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袋子,“这是我给你买的糖炒栗子,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挺爱吃的,老在那口铁锅面前打转。” “谢谢你,我去给你倒杯水。” 苏晓鸥对我平静一笑,摆摆手,“不用了,我刚才已经给姜兄倒了我的橙汁了。” 辛潮白了他一眼,“你既然这么大方干吗还要加个我的,你生怕小唯不知道,你是在暗示她要还给你吗?” 苏晓鸥不理她,扭头冲姜鹏一笑,“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煮碗面,最后摊个鸡蛋怎么样?” 就连我都觉得气氛不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推了推苏晓鸥,“你脑子坏掉了吧,你竟然舍得让人吃你的鸡蛋,就连自己吃,你都说要咬咬牙跟自己较半天劲。” 姜鹏完全搞不懂我们三人世界的语言,只挠挠头干笑,“你们还都挺有意思,姜唯,我就是来看看你,有点话想跟你说,不知道方不方便去你房间?” 辛潮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老母鸡要下蛋。 苏晓鸥是个人精,倒会察言观色,直接对辛潮说:“少在这里做电灯泡,你去姜唯房间,我回我的房间,你们俩……就在客厅说吧。” 说完话后拿起那袋糖炒栗子就往自己的房间走,辛潮瞪大眼睛想骂苏晓鸥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人东西占为己有的行为,却还是忍住了,看了我一眼,“那我先去你房间玩玩电脑。” 我抚着脑门一阵尴尬,这个死苏晓鸥我以为他会帮我呢,他说的话和姜鹏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吗,而且连拖延的时间都没有,我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却没什么办法。 “姜唯,你……你还没男朋友吧?” “呃。” “要不,你看咱们俩能不能试试,我的意思是,给我一次机会。” 我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踩着拖鞋的脚,大拇指在白色的袜子里一动一动的,“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我……只要你答应我,其他的我自己会去处理。”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姜鹏,这么多年没见了,有些陌生,他当年爱捉弄我的样子还在脑海里久久难以散去,转眼间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脸上有着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可是我,真的对他毫无感觉,从始至终。 “我们是朋友,我想以后还是朋友,你明白吗?” 姜鹏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最后眼神还是软了下来,“真的没有可能?” 我点了点头,我不想欺骗他。 姜鹏也做好了思想准备,笑了笑,“原来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受得了这打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我有一个要求,我对北京不熟,你能明天放假跟我去后海玩玩吗?就当是给我做回导游。” 我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了,让你们朋友出来玩吧,咱们好好聊聊。” 苏晓鸥从房间里蹦跶出来,吃着栗子,姜鹏问他味道怎么样,苏晓鸥真跟智障一样飞快地点点头,辛潮出来,我招呼道:“咱们4个人玩什么呢,打牌?” 最后4个人盘坐在地上打起了牌,当然少不了斗嘴,苏晓鸥似乎对姜鹏印象特别好,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辛潮在我耳边说:“估计真当他是痴呆,使劲哄呢,瞧苏晓鸥笑得跟白痴似的。” 苏晓鸥问姜鹏:“你有女朋友了吗?” “有啊。” “漂亮不?” “漂亮。” “她是哪里人?” “美国人。” 辛潮有些反胃,“关你什么事?” 苏晓鸥扭捏作态,“我就是问问,问问还不行吗?” 辛潮讽刺道:“你不会是对人家动歪脑筋了吧,一看见长得壮的你就小鹿乱跳了是不是?” 苏晓鸥却当没听见,只笑得一脸谄媚看着姜鹏,“美国女人不行,天天要自由,不过中国女人就更可怕,她们要房子。姜兄,等你垂垂老矣的时候,你会后悔的,不如趁现在年轻赶紧转舵。” 我正吃着橘子,差点没把舌头给嚼了,辛潮狠狠地推了一把苏晓鸥,“你这是报复全社会啊,女人跟你有仇也就算了,男人你也不放过,你非得搞得全世界都菊花残是吗?” 姜鹏完全不知道状况,笑了笑,“你们怎么老欺负他?” 辛潮受不了苏晓鸥那股夹杂着骚味的神态了,对姜鹏道出真相,“他是‘搞基’的,你知不知道?” “‘搞基’是一种生活态度,证明他还相信爱情。” 我和辛潮都差点把牌给拿散了,没想到姜鹏这么人性化。 苏晓鸥却是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但是考虑到自己在姜鹏面前的高贵形象,拿着牌抿着嘴含羞状地浅笑了起来,那笑容看得我和辛潮都浑身打了个激灵。 姜鹏一脸担忧地问:“他笑什么?是不是病又犯了?” 辛潮这才眉开眼笑,原来搞了半天姜鹏还是没明白,不免得意地戳起苏晓鸥的死穴,“哎呀,他自从吃了某样奇怪的东西后,就老是不正常,唉,苦命啊,我跟姜唯为了照顾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你是不知道啊。” “什么东西啊?” 辛潮抿着嘴,强忍着笑意,苏晓鸥气得扑了过去,可为时已晚,“就是可乐瓶灌的洁尔阴啊,那都是上大学的事情了,都怪他年幼无知。” “啊……” 苏晓鸥一阵崩溃的低吼,像极了困兽。 姜鹏无语地看着这个场面,牌打了一半就自动撤退,临走时还拍了拍苏晓鸥的脑门,“那个我先走了……兄弟,你好好养病,不要到处乱走,会出事的。” 苏晓鸥拉着姜鹏的手,像个复读机说个不停,“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我把姜鹏送到楼下,约好了明天直接在后海见,姜鹏便飞快地上了出租车离开了,像是连一秒都不想在我们这个疯人院里待,我喜忧参半地上了楼,迎接我的,继续是疯子的传说。 辛潮和苏晓鸥的矛盾由来已久,其实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正常人,能一起聊个天,看个电视什么的,直到苏晓鸥小气毛病的陡然发作,且对象是疾恶如仇的辛潮,而小气则是辛潮认为的大恶之一,所以才酿造了如今的人间惨剧。 我不忍心回到他们结仇的那个下午,因为就连当时的我,也有了想死的冲动,何况是当年没见过重口味还一脸单纯的辛潮。 那天苏晓鸥破天荒地从房间里拿了一瓶果汁出来招待客人辛潮,辛潮受宠若惊,但还是镇定住了,表面平静客气地接受了苏晓鸥的果汁。 只是那果汁入口味道极怪,敏感多疑的辛潮忍不住拿起果汁瓶一看,竟然已经过期两个多月,直接就把果汁吐到卫生间的马桶里去了。 “你们家果汁怎么过期了啊?” 这时单纯的辛潮还认为苏晓鸥也是不知情的。 却没料到苏晓鸥诚恳地回答她:“我们家的东西向来是不过期就不喝。” 辛潮抓了抓头发,脑子转不过弯来,“为什么啊?” “促进肠道蠕动,早日排出宿便。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很久的——以毒攻毒。我见你面色萎黄,精神不济,所以才决定出手救你。” 辛潮的头发几乎气得竖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啊?简直就是人面兽心!” 苏晓鸥却是淡然一笑,“恶心?那你告诉我,装着一肚子宿便的你恶心,还是排出宿便后的你恶心?” “当然是装着一肚子的……” 辛潮实在说不出口,我也听不下去了,苏晓鸥这家伙是不是这几天赶漫画赶得神经质了,需要找个龌龊的借口发泄,可是辛潮怎么还顺着他的话回答,她是不是也跟着不正常了? 我让苏晓鸥打住,“够了啊,够了啊……” 苏晓鸥却是不依不饶地声讨辛潮,“那,你自己都承认了,我是为你好,你还说我恶心,这是言语侮辱,你得对自己刚才说的话负责!”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有点饿了,给我拿点儿新鲜的东西吃。” 我不得不佩服辛潮的单纯,到了这个阶段,她竟然还没有看穿苏晓鸥的本性,竟然还敢跟苏晓鸥索要吃的,她就不怕苏晓鸥给她来个更恶心的,她的口味还真是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你确定你想吃?”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傻乎乎的辛潮却对着苏晓鸥点了点头,“什么意思,你家难道没有吃的?” 苏晓鸥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有啊,有,当然有,不过都在下水道呢。我们家的东西吃的时候过期,出来的时候就新鲜。” “啊……”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是我和辛潮一起尖叫,有种全身被恶心的蜥蜴爬满的感觉。 苏晓鸥却是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辛潮问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只能婉转地告诉她,苏晓鸥就是小气恶心了点,偶尔还有点精神不正常,尤其是自从大学去别的宿舍蹭吃蹭喝喝了别人用可乐瓶装的洁尔阴后就一直这样。 辛潮从那天起就跟苏晓鸥结下了梁子。 苏晓鸥却不知状况,几天后赶完画交完画稿,得意扬扬地向辛潮和我显摆他最珍惜爱护的手,说实话,苏晓鸥确实有一双女孩子见了都会嫉妒的手,手指修长白净,像是小说里形容王子在钢琴键上弹动的手。 “我的手这么修长,天生就是拿画笔的。姜唯、辛潮,你们看,美不美?” 辛潮翻了个大白眼,嘴巴里嚼薯片嚼得咔吱咔吱响,回答他道:“看到你的手,我只想到四个字。” 苏晓鸥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艺术气息?” 辛潮继续嚼着薯片,看了一眼苏晓鸥期盼的眼神,下嘴快狠准,“不是,大肠杆菌。” 苏晓鸥彻底地被激怒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 鼻孔气得一张一翕,指着辛潮的脸,激动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手指,这是我最自豪的地方,你竟然敢这么说它。” 那天两个人足足吵了有一个小时之久,从此彼此心里由不爽演变成了见面就吵。 开始了针尖对麦芒的漫漫长路。 而我绝对是受害者,虽然他们很多时候吵架的场面比台上说相声都精彩。 晚上我正要睡觉,一条短信过来,是姜鹏的,“明天后海见,就你一个人哦,不要带你的朋友过来。” 我回道:“苏晓鸥想去,他刚才跟我说了很多次。” 姜鹏过了很久都没回复,我以为他没看见或者睡着了,也没当回事,等我早上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半夜一条短信,“不要带他,求你了,要不然后海人那么多,他跟着我们出来,我们管不住他,出了事伤了人怎么办,虽然说疯子就是杀了人也判不了刑,但总是太危险了啊。” 我喝着蜂蜜水看着这条短信,差点没把水给喷出来。 (3) 早晨没吃早饭,我就赶紧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出去了,我可不敢惊动了苏晓鸥,要不然像橡皮糖甩都甩不掉了。 见面的时间提前了3个小时,我下了出租车,姜鹏正站在巷子口等我,双手插在兜里一副很酷的样子,还带着雷朋墨镜,活像个黑社会。 “唉,别装酷了啊,咱们找个地儿吃早饭吧,这边有个清真的饭店,吃点羊杂汤牛肉饼,你吃得惯牛羊肉吗?” “切,大老爷们儿哪来那么多事,吃呗。” 小小的饭馆里人很多,我们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小哥才让我们进去,桌子上还一片狼藉,没收拾,姜鹏咧咧嘴,冲我乐道:“是不是这顿饭你请啊,带我来这么小的破地儿。” “姜公子,在江城呢,你可以尽情耍威风,到了这儿,你就别嫌东嫌西了,还敢在老板的地盘说破字,你是不是一大早想松松骨啊!” 没多会儿小哥过来把桌子擦干净,姜鹏拿着餐桌上放的廉价的餐巾纸把桌子擦了又擦,直到餐巾纸上没了一点脏的,他才收手,还顺带帮我也使劲擦了擦,“上学那会儿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干净啊,那会儿你可是随便抢我吃的,我吃了一口的包子你还抢着去吃呢,一点都不讲究。” 小哥把羊杂汤牛肉饼和素包子端上来后,姜鹏埋着头笑了笑,嘴角扬得高高的,一副高中时无赖的样子,“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脑子真的缺根筋,高一咱们班主任,被你气得都胖了几轮,你怎么还是没个长进,你见过我抢别人东西吃吗,别人的口水,说实话,让我吃我还嫌脏呢!” 我的脸一阵烧得慌,果然什么东西点破了只会自取其辱。 我在心底骂自己傻和笨,姜鹏见我不开口,估计也意识到他的话太暧昧了,干脆直接埋头喝汤,我缓了缓气氛,“味道不错吧?” 姜鹏也不看我,脑袋一晃一晃的,学北京人的口音道:“还行吧,也就那么回事。” 吃完东西,出门,长长的青巷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红男绿女,亲密地牵着手搂着肩慢慢悠悠地走着,姜鹏见我跟他一直保持距离,脚步往我这边挪了挪,“你走那么远干吗,我又不吃了你,大方点儿,早知道昨天什么都不跟你说了,起码今天还能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得了得了,你就别抱怨了,前些天我都累得半死,能这么一大早来陪你,你就谢天谢地吧。” 话越说越多,老同学在一起,聊聊现在这只是个开头小菜,最多的还是回望过去,姜鹏说着说着,开头词就变成了“我们高中那会儿……” 高中那会儿他老开些没边没际的玩笑,“当时你为什么老喜欢开我玩笑,什么男人婆啊吃货啊,全是你给我弄的绰号,真讨厌。” 他咧嘴一笑,看着我,“不开玩笑,你怎么能跟我玩到一块去?” “我当时最气你的是,你开玩笑开过了,后来还胡说八道什么江姜组合……” 姜鹏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的中国风老式样布鞋,自言自语:“现在女的穿这种鞋的少吧,不过还挺漂亮。” “要不给娜娜带一双?” 姜鹏瞅了我一眼,上午的阳光不太明亮,闷闷地照在他脸上,他的眼里有种东西一闪而过,我也不想懂那是什么,只听他淡淡道:“你倒是挺上道儿的。” 进屋子去,他挑了双青花的布鞋,我指着绣着牡丹的红布鞋问:“那个怎么样?你选的这个是不是太素净了点。” 姜鹏想想也是,就换成了我说的那双,交完钱,出门。 走了没多远,姜鹏想到什么,扭头问我:“你刚才是不是跟我说江姜组合了?” 我点点头。 他咧嘴大笑,“我说呢,我都差点忘了以前还给你整过这名号,你说我傻不傻呀,明明自己喜欢你,却还老是开你和别人的玩笑,说白了,我当时做了那么多特别二的事,还不是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到头来你还讨厌我,我真是白演了回傻子,得不偿失。” 我呆呆地站在闷闷的阳光下,像是有股挥不去的雾在头顶上盘旋。 我曾经做那么多傻傻的事,还不是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姜鹏,和我的心境何其相似。 也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最原始的形态。 “你干吗呢,想什么?” 我顺口一回,“哦……我在想我朋友说你长得像思密达。” 姜鹏的嘴咧大了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啥?” 走到海子那块儿,小风吹着,有些冷意,好在太阳总算不玩朦胧那一套了,照在脸上还算和煦温暖,姜鹏从包里拿出单反,好家伙块头还挺大,镜头很长很重的样子,我说让我摸摸看,我也来玩回摄影,姜鹏笑了笑,“就你这小胳膊小脖子,挂着保准你脑袋都得歪了,特别沉。” “小心点,我的宝贝儿呢。” 我拿在手中,确实很沉,姜鹏看见走过的美女,冲我一阵拽,“赶紧给我,我好拍点北京的美女回头留个纪念。” 走走,笑笑,拍拍照,我们确实是最普通的游人状态。 直到走得很累了,有黄包车过来拉人,姜鹏见我走不动的样子,“高中那会儿跑起来像个小鹿似的,现在走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走,上黄包车呗!” 师傅高兴地招手,“快点儿,您哪。” “真像电视里演的茶馆。” 绕了一圈,把后海粗看了一遍,姜鹏让我带他去吃正宗的北京小吃,我心里使了个坏,带他到一个挂着北京小吃旗子的摊儿上坐了下来,“来碗豆汁。” “什么玩意儿?你怎么只点了一碗。” “我天天喝,不稀奇。” 等豆汁上来了,我就开始形容,“这豆汁你别看它卖相一般,其实特好吃,很甜,很鲜,比牛奶好喝多了。这可是北京著名小吃,流传下来好多年了,来北京烤鸭可以不吃,但是这豆汁不尝保准你终生后悔!” 姜鹏高兴道:“这么牛,还这么有历史,看来今天我得一口气咕咚咕咚痛快地喝完。” 我闭上眼,不想去看姜鹏的表情,只没过两秒钟,就听到姜鹏嘴巴里噗的一声,活像嘴唇在哆嗦,“姜唯,你也太坏了吧,怎么一股馊水味儿!你这个骗子!” “哈哈……” 我没忍住一阵狂笑。 下午我们在装修得很古色古香的一家酒吧门口坐着,我们看着人来人往,很是惬意。姜鹏不禁感慨道:“要是能在这附近买一处四合院,日子可真够滋润的。” “这边的酒吧能唱一晚上的歌,你住附近得戴个耳塞睡觉才行。” “这儿的四合院得上千万吧。” “所以昨天你们屋那疯子倒是说了句明白话,中国女人要房子,美国女人要自由,都挺可怕的。” 我刚想说也不全是这样的吧,这个疯子就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揉了揉慵懒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收拾得人模狗样的人,这不是苏晓鸥是谁? 这家伙不是妖怪那绝对也是神啊,虽然有瘟神转世的嫌疑,怎么一说到他他就能如期而至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还特准点,每每话音刚落,他就踩着地雷神奇地出现了。 姜鹏有些失态,“哎呀,吓死我了,他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难道刚才那个拿围巾包着脑袋的大妈是他扮的,一直在跟踪我们?” 我佩服姜鹏的想象力,捅了捅苏晓鸥,“喂,你还挺励志的嘛,大老远追过来还能找到我们。” 苏晓鸥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姜鹏面前的果汁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姜鹏嘴巴张大着正想说那是我的,但是又怕刺激到状况不明的苏晓鸥,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慢慢吃,别呛着。” 苏晓鸥估计还想找我发一顿邪火,不过听了姜鹏的话,整个眼神都变得柔软了下来,对着姜鹏浅浅笑道:“你真温柔。” 姜鹏打了个激灵。 我也突然觉得冷了起来。 我跟姜鹏解释:“不要误会,他不是疯子,就是画漫画画得有些脱离现实世界,举止异于常人,就像……就像动漫里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那种人,就是每集上蹿下跳最带劲的那种角色。” “他……那昨天?” 苏晓鸥对我摆了摆手,“让我来说好了,昨天那个辛潮啊,因为我以前不给她吃的喝的就记恨我,女孩子嘛心眼小难伺候嘴皮还特别刻薄,我也不跟她计较,可是她一直跟我抬杠,所以你昨天见到的是被一个无知和爱记仇的女子丑化后的我,我绝对正常,要是不正常的话,我怎么会成为公众人物,只要掏出你的手机,去百度或者谷歌上搜苏晓鸥这三个字,保证会出现一大堆的词条,当然我知道里面有杀人犯和强奸犯的信息,不过你不要担心,那个绝对不是我,出现最多的中国第一流氓漫画家名号的那个大神,就是你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我了,我就是人送漫画界梁朝伟的苏晓鸥,你不要太激动,激动会让你心跳加速,对心脏不好,人要淡定、沉稳和大气,好吧,我们握个手。” 说完和目瞪口呆的姜鹏使劲握了握手,完了还在姜鹏的手背上狠狠地摸了一下,我看到那个动作果然如苏晓鸥所说的心脏开始不好,就连气息也紊乱了,我咳了咳,“苏晓鸥,你正经点,不要调戏我同学,人家不是背背山,你玩不起。” 姜鹏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赶紧甩开苏晓鸥的手,冲他尴尬地笑了笑,“你想吃什么?” 苏晓鸥眨了眨眼,“昨天是不是元宵节?我还没吃月饼呢,要不就点月饼吧,不,不,不吃那玩意儿,热量高又太甜,不如咱们现在去怀柔玩,我逮只野兔烤给你们吃,嫦娥带着玉兔奔月嘛,我们也时髦一回,吃回兔子过节……” 我和姜鹏面面相觑,姜鹏再也不信苏晓鸥不是疯子这句话了,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说我是一个绝世大骗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我拍了拍苏晓鸥的肩膀,“元宵节,应该吃元宵,不是月饼,你昨天晚上赶画又赶多了吧。” 姜鹏很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坐着聊天的时候一直试图让苏晓鸥激动的情绪平息下来,用尽了各种方法,可是苏晓鸥还是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絮絮叨叨手舞足蹈,直到傍晚,姜鹏精疲力竭地对我说再见,苏晓鸥还是一副吃饱了撑着的模样。 姜鹏上车,摇开车窗跟我挥手,苏晓鸥以为是跟他说再见,往前一阵小跑,我清楚地看见姜鹏的脸立刻痛苦地扭曲了起来,扭过头去飞快地摇上了车窗。 车疾驶而去。 苏晓鸥抹抹脸,走到我跟前来,心情有些低落,看着我,问:“你同学以后还来吗?” “不知道。” “他怎么长得那么壮那么帅呢?” “你没看见他嘴巴很大吗,他的绰号叫大嘴,吃的东西特别多,所以,你赶紧死心啊,要不然吃都吃垮你。” 苏晓鸥还看着车离去的方向,我见他那样,有些哭笑不得,拉着他的手,招呼出租车,“走吧,别想了,你的有缘人反正不是他,咱们先回家行吗?” 他眼神空洞地问我:“那你说,我的有缘人是谁?” 我拍了拍脑门,把他塞进车里,我坐到副驾驶的座位,“反正不是他,你就先把你的漫画事业当作你的有缘人吧。好好画,有的是前途。” “你最近上网了吗?” 我有些奇怪,“问这个干吗?” “最近我火了,大家都说我是假流氓真基佬。” 我有些不信,“你?大家没事说你这个干吗,反正你的事漫画界知道的人又不多。喂,你可别想不开啊,你这样还不如刚才那个疯样儿呢。” “我管他们怎么说,我有做同性恋的权利,他们也有骂我的权利,我骂回去不就证明我心虚怕人说吗,我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是适应不了成名后的压力,你说我以后要去菜市场都不敢跟老头老太太砍价了,名人嘛,都要脸面的。” 出租车司机听了都忍不住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我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白替他操这份心了。 过了一天,姜鹏就发信息说他走了,我祝他一路顺风,他发了个“靠,我坐飞机呢!” 结果那天北京果然大风。 飞机晚点。 就连苏晓鸥的内裤都被风卷到楼下去了,晚上他跑我这儿来哭诉,“那可是我的漫画迷送我的CK内裤,名牌儿,我都没舍得穿几次,是不是遭贼偷了?” “是贼偷的,你那CK内裤肯定被你屁股撑成特大号,小偷以为是围脖呢,今天风这么大他肯定是偷着了就往脖子上一套,挡风了!” 苏晓鸥气得在阳台上诅咒贼。 我不禁佩服他的智商。 这么一个在生活中纯粹的傻子,绝对是我国漫画界未来的栋梁之才,我只能仰视他的鼻孔,然后自叹不如,望尘莫及。 苏晓鸥骂完贼,大摇大摆跑我屋子里头来监工,“你的漫画还要多久才能完稿?金田说你画得还不错,出版社那儿也有兴趣。” “哦,我正在想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你说女主人公见到初恋男友,发现初恋男友已经娶妻生子了,然后两个人就此错过,怎么样?” “你在卖狗血还是在卖漫画啊,漫画你整得这么现实有人买账吗?除非你有我犀利的文字和画工,你想抄袭我是不是?” 我无语地打量着这个同行,“你知不知道抄袭这两个字对搞原创的人是多大的侮辱?” “侮辱你那是你的荣幸,我不轻易侮辱人,你见谁去侮辱大街上的一条死狗了?不是见你还有价值嘛,我告诉你适当的侮辱是鞭策你前进的动力,初恋这题材的故事全世界都快嚼烂了,我没说你抄袭全世界就不错了,不都是一个傻处女和一个渴望骚动的纯情处男的爱情故事吗,有啥新意?你就写个好点的结局自己意淫成不成,我告诉你,意淫可是个好东西,当人生不够如意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豁达起来。” “我只是想写个现实点的。” “不要解释,你的解释只会让我看轻你,你知道什么是现实吗,小小年纪谈现实,我告诉你,你就算混到大妈都未必知道现实是什么。” “现实就是,永远比你想象中要美好,也永远比你所看到的要丑陋。现实不在这个世界的诠释里,而是在各人心中。你漫画里的句子,我都会背了。” 苏晓鸥受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粉丝,你真不愧是我的头号粉丝,我告诉你,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很现实的话,就不会成为今天这样一个名人了,我只会是我们村里的一个村草罢了,找个女人生个崽,牵个奶牛挤挤奶。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平凡人吗,那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自认为看清了现实,当然了,平凡不是因为甘愿平凡,而是从一开始就选择走大众口中正确的那条路,而不是属于自己的路。” 说实话,我对苏晓鸥刮目相看了。虽然,内心还保留着对他疯起来时的戒备。 苏晓鸥是个漫画天才,他活在了自己梦想的世界里,身体力行,比任何人都彻底。这就是他即使有那么多缺点,却依然让人不得不叹服的原因。 我自认我有梦想,但终究是个平凡人,远没有苏晓鸥那样毫无顾忌大阔步地向着梦想前进,他的路上仿佛没有路障,就连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他都早早打败了。 “你好好想想吧,悲剧还是喜剧,狗血还是温情,你自己把握吧,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最后是出版社说了算。要不然你的书就是出了,也只能给出版社的编辑们做草纸。” “名字叫什么,确定了吗?” “叫《雪地里的脚印》。” 苏晓鸥差点没站稳,夸张地扶住墙,“你说啥?你确定你是在画初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画的是深山老林里的大脚怪呢!” “我确定了。这……毕竟是我自己想写的故事。” 苏晓鸥见我眼睛很笃定地看着他,也没再说什么,摸摸鼻子,“那你把前面的给我看看,我好给你提提意见。” 我见他脸上已经浮现出认真的表情,心里一阵欣喜,还好,有这么一个超级专业人士把关。 苏晓鸥看了将近一个钟头,回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专业的光芒,“是挺不错,快结局了,你自己掂量好结局怎么弄,依我看,问题不大。” “你这口吻,怎么跟金田一样?” “什么我跟金田一样,金田是我的粉丝,是我的小跟班,是他学我的好不好?” 接下来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我除了工作,就是到处掐时间想漫画结尾的内容,为此我还问了辛潮还有公司同事的意见,就连辛潮爸妈都动员起来,替我出主意。 我觉得我真是失败,写个结局都摇摆不定,哪里有苏晓鸥一指定乾坤的本事,苏晓鸥见我苦恼,也没少在家里耍宝,逗我乐,他最近确实是火得一塌糊涂,人果然是不管身处哪个圈,有了绯闻才会有关注,这是不变的真理,因为苏晓鸥风格犀利加上是个男同的现实,让他去年出的新作品《我眼里的新世界》卖到缺货,就连楼下公司的几个小姑娘多方得知我和苏晓鸥认识,都跑上来拜托我让苏晓鸥给她们签名,有一次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竟然甩给我一条丁字裤,让我带回去给苏晓鸥签。我一边慨叹人不可貌相,一边仰视苏晓鸥越发轻狂的脸。辛潮心里极度不平衡,一看到有人找上门来说要拜托我搞签名,她就气得跟得了狂躁症似地在电脑前猛抓头发,不知道的人以为她被骗财又骗色,在她背后嘀嘀咕咕的,还让我带话给她让她年纪轻轻凡事看开点。 “这年头搞基的漫画家都这么受人欢迎,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 我安慰道:“苏晓鸥出名了你应该高兴啊,他有名气又发财了,以后说不定就大方起来呢,到时候果汁给你喝新鲜的,命好点的话也许还能尝到他请吃的烤鸭呢,你不要太悲观了。多往好处想想。” “谁要喝他的果汁,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直犯恶心,他简直是摧毁了我爱喝果汁的习惯,我现在一看到果汁就有心理阴影,还烤鸭呢,我看他最多让咱们吃烤鸭屁股!” 抱怨归抱怨,辛潮心想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谁叫命运总是让小人得志呢,于是只能隐忍着,不过在看到苏晓鸥得意的笑脸时,她还是抑制不住目露凶光,牙齿紧咬。 林珍珍在MSN上也给我出主意,“我看结局你还是别让男女主角在一起吧,初恋不都是没有结果的嘛。或者你添几个情节,比如男主角的爸爸和女主角的妈妈有婚外情,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可是纸包不住火,最终被男主角发现,男主角不得不挥刀斩情丝,忍痛和女主角诀别。你说,这样巧妙的安排和人物复杂的关系设计不就挺好的吗?” 我的头差点直接砸到屏幕上去,“林珍珍,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彪悍人生,连这种变态的情节都能想得出来?” 我觉得找林珍珍这个鬼丫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于是只好自己做决定。 就这样到了4月初,我的漫画才完稿。 结局是金田代表出版社给拍板的,辛潮得知我的结局是半吊子,既猜不到男女主角在一起,也看不出来男女主角从此天各一方,气得直拍桌子,“我说小唯啊,亏我以为自己了解你,没想到你也是这种阴人啊,玩捉迷藏是吧,整一本书还不把故事讲利索了,虽然你没做作家的天赋,但是你会画呀,你最后整个他们俩小嘴儿亲上了,再来上一句人人会写的话‘他们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不就完事了吗,你是不是还想为出第二部狗血剧情埋伏笔啊?现在小孩儿攒点零用钱容易吗,全被你们这些人给骗走了,掏空了,想想就可怜!” 苏晓鸥在一边阴阳怪气道,“我们掏空了?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啊,我告诉你,我们跟那个45度仰望天空的人比起来算是仁慈的了,起码我们不娇喘地装小资教坏小孩子爱慕虚荣,买了书完了看了人博客照片还跟老爸老妈嚷着要个爱马仕的笔记本LV的手提包。就说我吧,我是农民的孩子,我从小就懂得勤俭节约的道理,一个子儿掰两个花,就算以后我360度仰望天空红遍全宇宙,我也会坚持这个习惯,把省下来的钱捐给小孩子们去上学,当然我要亲自交到他们的手上,我这是牺牲小我,成全世界。” “你真伟大啊,你简直是我们地球人的救星。我代表我们地球人问候你一声,你什么时候滚回自己的星球去?还有,你知道你刚才侮辱了我们地球上农民这个最淳朴的称号了吗?!” 这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干起架来,多年经验,我的劝说犹如毛毛雨洒入奔流汹涌的大海,于是我决定一如往常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看着国产动画片。 正在闹哄哄一片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姜鹏的,“喂,你是不是在菜市场啊,大妈骂人的声音也太大了吧!” 我塞住一边耳朵,挪到沙发的角落处,“不是,我跟家呢,俩疯子又吵架了。” 姜鹏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饱含了对我生存环境痛苦的哀悼和无能为力,只关心道:“你没事吧?他们没跟你吵架吧?” “哦,他们是因为我吵架的,不过我没事,我正在看小神龙动画片呢,刚好,电视机的音量还算争气,没被他们给比下去。” “……” 电话那头姜鹏无语了很久,估计是在思索我如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不过我还没臭美多久,姜鹏又叹了口气,“算了,看来我今天打的不是时候。待会儿再打吧。” “喂,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我最受不了话说到一半的人了!” “那……好吧。但是,你能不能去房间接电话,我实在受不了,你旁边太吵了。” 我拿起手机直奔房间,姜鹏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在房间里了吗,我怎么还听见他们的吵架声啊……再往里走,再往里走走……天哪,怎么还有……” “哎呀,已经很小声了,不影响通话,你有话赶紧说,要不然他们待会儿觉得客厅没了观众跑我屋子里来吵那我就没地儿躲啦!” “那……我跟你说,你别生气……不是,别把我想得太坏,我当年也是情势所逼,大家都说是我送的,我就……” “什么玩意儿,陈年旧事就别说了,没劲。” 姜鹏却像是不吐不快,“这事憋我心里太久太难受了,上次就想跟你讲的,玩得给忘了,现在趁我想说,我就告诉你吧,那个,小雏菊发夹不是我送的,真不是,我发誓!” “什么?” “我说小雏菊发夹,就搁你抽屉里的那个发夹不是我送的,你反正也不喜欢我,就别为这事怪我当年说谎啊。” 说完啪的一声就挂了。 我心里一阵发虚,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下觉得自己心里堵住了,又空着了,甚至觉得心头有种东西摇摇欲坠。 这种感觉,我曾有过……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是琢磨不透。 上班午休的时候,我和辛潮吃着牛肉饭,辛潮见我像是有什么心事,在我眼前晃了晃手,“瞎想什么呢?怎么这么魂不守舍?” 我拨动着筷子,食之无味,“辛潮……我跟你讲过小雏菊发夹的事情吗?” “没啊,什么小雏菊发夹?” 我抿了抿嘴唇,“高三下学期,我5月过生日嘛,收到的一份生日礼物,那会儿要高考了,我中午就没回家吃饭,在教师食堂吃的,吃完了还跟同学在宿舍楼那边玩了一会儿才回的教室,那会儿班里已经来了一大部分人了,大家都在用功读书,因为下午有模拟考试,我想去抽屉里拿数学课本的,结果一拉开抽屉就看见了那个深绿色的礼盒,包装得很精致,还用一条浅绿色的绸带打着结,我打开一看,竟然是小雏菊的发夹,说实话我当时看着那个发夹,心里暖洋洋的,又很感动,可是我翻了整个盒子都没发现一张纸条,我不知道这个生日礼物是谁送的,于是,我就问了很多同学,最早来的同学她的座位在最后面,她说她没见过谁往我抽屉里放东西……” 辛潮嚼着饭,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这里她反问:“那家伙会不会就在打瞌睡哦?” “我也不清楚,后来林珍珍她们知道了,因为那会儿大家都知道姜鹏给我写情书的事情,林珍珍就跑去问姜鹏,结果姜鹏说是他送的。” 辛潮急切道:“是不是当时就觉得心情一落千丈了?” 我笑了笑,“倒是没有这个感觉,就是觉得,那个发夹确实很精致很漂亮,可是我没办法戴,因为我拒绝了姜鹏好几次了。” “你对他还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估计全部给了某个人了,哼哼!” “你干吗阴阳怪气的啊?” 辛潮实话实说:“也许感情的事情真的是来不得半点勉强吧,虽然我觉得那个姜鹏未必比江子墨差,你想想江子墨的个性,很多女生都会望而却步,智商高又不能当饭吃,而且我听说智商超过140的人就已经跟常人不太一样了,智商180那个段位的,我只能说,已经不是我们这些脑子的人能揣摩的,不是疯子也是个怪人。前阵子新闻里还说北大一个超级天才出家了呢,你说你能理解这些人的世界吗,完全就是外星生物入侵地球了嘛。” “我在想……这个小雏菊发夹,不是姜鹏送的,会是谁呢?” 辛潮挥了挥手,“得了,得了,还想,你也说了,陈年旧事,谁还记得谁,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为了一个发夹去找人家,说不定当年那个送礼物不留名的傻子现在都抱上孩子发福了呢。对了,你高中那会儿确定就姜鹏一个人追过你?” “嗯。” “那就是暗恋你的人呗,一直都没说出口,他也不求什么结果,而且,我想肯定不是你们班的,要是你们班的人,知道姜鹏抢了他的功劳,那还不站出来拼命。这就是个无头悬案,也可能是你某个学弟送的,某天仰望你翻墙的英姿对你一见钟情,怕你不接受姐弟恋,又默默地喜欢你,于是送上自己的心意。暗恋嘛,就是没有回报的爱。再有一种可能,就是同年级的,你可能跟他熟,但是却不知道他喜欢你。又有可能是完全不认识,就是人家在暗处观察你,把一颗小处男的芳心暗许给了你。” 我被辛潮说得乐了起来,“这么多条可能,我怎么知道是谁?” “反正不可能是你那个江子墨就是了,智商高的人情商都很低,别提送发夹了,我告诉你,送朵花给你那还是路边人送给他的,他丢不掉才拿来送你的。” “我也知道不是他,可能性太低。” “不是可能性太低,是绝无可能!我可是高情商的感情专家!” 晚上我和林珍珍通电话,说起这事,林珍珍大跌眼镜,“姜鹏这家伙谎也撒得太不人道了吧,把别人的心意当成自己的礼物送给你,怪不得你还给他他不收,想想,哪有这脸啊?不是,你是不是想把那个送你发夹的人给挖出来啊?” “我有这好奇心,因为我也想知道是谁,当然我没有想太多,就是纯粹好奇,主要是我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奇怪的感觉?” “有点不对劲,但是又细说不上来。” “小唯,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刚才脑子里闪过一件事,你还记得以前江子墨给过你一张包书纸,在图书馆里给你的,让你给他包书的,你还记得吗?” “这……只是个巧合吧。” 林珍珍吐了一口气,很长,像是在细细思量,“小唯,你知道小雏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 “就是送花人隐含在内心的密语。” “我记不得了,我搜一下,啊,找到了……” 我的手有些麻,耳朵里林珍珍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是暗恋者最常送的花,小雏菊的花语是,隐藏在心中的爱。” 隐藏在心中的爱…… 无法说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重塑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九章 重塑 (1) 沈薇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她有些口渴,随便抓起床头的一杯冷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喉咙里的水声急迫得像是人已干涸。 也许睡得过久,身子发软,脚踩地竟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她拉开厚实的窗帘,阳台上的小鸟似乎未受到惊吓,还在悠然自得地踱来踱去,沈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把脸凑到玻璃上,仔细地观察着鸟儿的一举一动。 本是安静无声,沈薇嗓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鸟儿便像是受了惊吓,扑腾着小翅膀慌乱而去。 沈薇有点恼自己,愣是没了刚才那份闲情。 她缓缓走到梳妆台,拿起梳子,手却僵直不动,不知为何,眼里已经有了一股莫名的热意。 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哪有一天安生过,梦里总是徘徊着那人的影子,那个在机场如雕塑般伫立的影子。 她恨透了机场,恨透了为何老是梦见他美好无比的样子。 为什么失忆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就这样一个人对着镜子失声痛哭了起来,已经第几次了,沈薇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身在一条将沉的船,转眼间便要沉溺于汪洋大海,没有浮木,看不到边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海水中挣扎消亡。 她就如刚才那只慌乱飞去的鸟儿,本是平静安生,却被他得再次出现搅弄得再也无法安宁。 手术非常成功,张向北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的那一天,她没说声再见便匆匆离开,张绮罗打电话给她,她坐在候机室里,任由手机的信号灯闪烁不停,直到寂寂无声再无动静。 沈薇想起安宁的话,“薇薇啊,我看你就是一只纸老虎,外表看上去强悍,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 沈薇冲进洗手间狠狠地洗了把脸,眼睛通红,因用力过猛而泛红的皮肤被泪水浸得涩疼,是啊,内心比谁都脆弱,她几乎要谢谢安宁让她看清楚了自己,要不然她为何会神经衰弱变成镜子里这副鬼德性? 当朋友受伤的时候,你可以帮着舔伤口,以为那样她就会好些。等到自己真的受伤的时候,才发现再怎么舔舐,伤口也会疼得溃烂,直到疼得麻木,却结不了痂。 情是苦海,难以上岸。没有人帮得了,只能自己冰心彻骨地游过去。要不然,就溺死。 其实她本可以潇洒地说句再见珍重然后再大大方方地消失在那对母子面前的。“沈薇啊沈薇……”她对着镜子狠狠地骂自己,“你就是一个被人甩了还念念不忘的大白痴,你就是连走人都偷偷摸摸的胆小鬼!人家都记不起你是老几了,你还屁颠屁颠地老梦见人家,我看不起你!” 镜子里的她脸红耳赤的样子甚为可笑。 对,就是可笑。 这样可笑的日子一过又是半个月,沈薇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反反复复的梦境折磨到崩溃的边缘,沈薇开始后悔自己回国照顾张向北的决定,可是这样的后悔又充斥着矛盾,想想就头痛欲裂。 可这一切仿佛折腾得还不够彻底,沈薇收到了张向北的邮件,只简单的一句,却让沈薇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切都像是场戏剧了。 “薇薇,如果有一天我记起了你,我相信我依然深爱着你,从我生病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便爱上了你,请相信我的真诚。——张向北。” 沈薇就这样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坐到了上半夜,却回不了他一个字,一句话。 欣喜吗?她等待的难道是这样,可又偏偏不对。愤怒吗?可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出气的理由。现在写出这样一句话的人,对她而言,其实已经面目全非了。 沈薇心中无奈又苦闷,明白过来,再也欺骗不了自己,她仍爱他,爱着那个会在机场默默注视着她离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消失不见,却仍旧伫立原地不忍走去的他。 她也清楚地明白,她爱的是青春里最美好的旧梦。 她曾经以为她不管走多远,只要一回头便能看见他站在那里,风吹不动,雨刮不走,像凝视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般看着她。可这一切只是她以为,他却早已走失不见。 要知道这个世界太多伤感的事情,皆出自“我以为”三个字。 下半夜,沈薇熬夜的眼睛已经微微发沉,却还是回复了远方那个其实已然是陌生人的他,寥寥数字,却是反复斟酌,“我会忘了你,如你一样,就算这很难。——沈薇。” 合上电脑的那一刻,心头却隐隐抽痛起来,“为什么你我变成如今这样?”好像那场天长地久的爱是个谎言,或者根本从未存在过。 彼此纠缠,却始终走回了爱情滋生的前端,成了最重要的陌生人。 沈薇努力地让自己回到正轨,事实上就连和他分手那段日子她都未曾付诸过这样的努力,早睡早起,开始锻炼,工作异常投入。 同事见她面色越来越红润,开她玩笑,问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她毫不拘束地哈哈大笑,“我要是恋爱了,还会坚持加班吗?” 周末和同事郊游回来,对镜自照,充满活力的自己仿佛又回来了。 沈薇对着镜子扬起了嘴角,自问:“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解不开的结,而我们却总是能假装忽略?” 哦,因为生活终究是要过下去。 下午她把藤椅从阳台搬到室内,打开音响听着舒缓的轻音乐,走到很久没光顾的大书架上开始翻动起来,手指越过阿加莎的侦探系列,往左缓缓移动,一本浅黄色素雅的书进入了视线,沈薇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医院里那些自己纠结谜团的感觉仿佛一下涌入脑海,手下意识地便把这本精心包装的书抽了出来。 好漂亮的书纸,浅黄色的背景,洒落着淡雅洁白的小雏菊,就这样拿在手里,便觉得有种淡淡的清香,这股书纸的香味像是一面时光的镜子,记忆里的画面便一下涌至眼前。 那时的她还是个高中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留着清秀可爱的齐刘海,穿着一身浅蓝裙子的她站在街口一家租书店门口等同学,约好的时间已过去了足足有一刻钟,她嘟囔着用手捋起因汗湿贴在脑门上的刘海,“以后再也不等她了,老是迟到!” 可她又不能一气之下就走人,到时候要是说她没来,她不就成了不守信用的人了吗? 沈薇想着便进了书屋,想看看书打发下时间,老板是个面相和蔼的老头,见她一脸是汗地进来,就开起她的玩笑,“小姑娘真是傻啊,站外面那么久,我这里有空调都不吹,非要搞得这么狼狈,跟男朋友约会的吧?” 沈薇觉得老头子真是多管闲事,也没回他,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不过也难怪老头会这么说,这边有两所高中,高中生谈恋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在书店约会的更是不少,沈薇这么想着往书店里走去,便看见一对高中生模样的情侣在打情骂俏。 沈薇虽然装着没看见不在乎,可是耳朵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这两个同学还真是大胆光天化日在这种公共场合就老婆老公的称呼上了,他们才多大啊,就像老师说的,谈恋爱就跟赶着去投胎一样,都想着早投早享受,还不如忍忍先考上了大学再爆发,省得如今这样跟地下组织似的偷偷摸摸。 沈薇现在想想都觉得这句话很搞笑,把高中形容得像坐牢,进了大学就像刑满释放,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了。人间要是有伊甸园,便是老师在高考前形容的大学模样。 她转过身往前走了走,擦身而过又是一对说说笑笑的情侣,她心中有些烦躁,看了看手表,再往外张望了下,还是没到,真不知道这位同学可否有时间观念,沈薇后悔至极,真不该答应这样的人出来一起逛街。 她倚靠在书架边,随手拿过一本书就翻动了起来,只是她还没看几眼,坐在门口的老头子就喊话道:“小姑娘,这个书架上是收下来的书,只卖不租,10块钱一本。” 沈薇瞥了一眼,还真是有个木板牌子,上面写着,“每本10元”。 这些所谓回收的旧书其实都是八九成新的,老头可能觉得能卖得上价钱吧,沈薇想想书都是不管新旧按重量回收的,这老头子一本书卖10元八成是故意挑拣看起来很新的在卖,这样利润才高嘛。 沈薇心想谁买你的旧书,把手中的那本书塞回原来的位置,本来放完她准备去租书区看看的,刚走了两步,眼角却被一抹淡淡的浅黄色的书吸引了过去,她的手忍不住伸向了那本书,抽了出来,立刻便被这本书的包装纸吸引了,白色的雏菊像是云朵上开的花,在浅黄色的背景下缓缓浮动,手中抚摸开去触感非常细腻,书纸特有的淡香味扑鼻而来。心中忍不住喃喃道:“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美的书纸,什么书值得包得这么好?” 她打开看,竟然是《格林童话》,心中有些失望,看来包装这书的人是个细心的妈妈了,小朋友哪里会有这样精致的审美?如今包书的人本就不多了。 可最终她还是买了下来,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包书纸。 老头收钱的时候,盯着书念叨了一句,“这个书纸真漂亮啊!” 沈薇已经记不起那个老头的脸,可那苍老的声音却透过漫长的时光直入她的耳朵里,她轻轻抚过书纸,时光交叠在一起。 脑海里仿佛迸发出一片又一片花火,沈薇翻开书的第一页,看到书主人的名字,便知道,她为何在医院里会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想起来却又那么苍白无力,为何会在当时那样较真,即使这一年来她已经逐渐淡忘那个谜团。原来,她早已经解读了这样一个属于时光的秘密。 虽然曾经年少的她以一个陌生人的视角,早已将它窥探无疑,却又将之遗落在漫长的岁月里。 (2) 沈薇正好去上海出差,给安宁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姜唯的联系方式,安宁边啃着苹果边奇怪地问:“你问我表姐干吗?你们压根儿就不熟吧。” “我寄个东西给她。” “东西?什么东西?说出来我听听。” “一本书。” “书?切,你跟她不熟寄什么书给她,奇了怪了。” “哎呀,你别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就是一本书,没多大点事,赶紧说地址。” “切,有什么好稀奇的,我还不想知道呢,那好吧,我表姐,哟,我想起来了,前天我跟她通电话,她说这两天要回来呢,她外婆病了,你是要她家里的地址还是外婆家的地址?” “你还让我做选择题,哪个能到就哪个呗。” “那书不是什么禁书吧,我舅妈可不是个闲人,家里的绝对一把手,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一瞪眼,能吃人了,这书要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落到我舅妈手上,我表姐就被你坑惨了。我还是提醒你,寄到她外婆家吧,她这次回来肯定大多时间在外婆家待着。” “废话一堆,把你舅妈说得跟母老虎似的,赶紧地址……” “绿兰村……” 沈薇写好地址,又让安宁重说了两遍,安宁有些不耐烦骂她有强迫症,两个人又闹腾了一番,才挂断了电话,沈薇摇了摇脑袋,这个安宁。 她看着白纸上写的地址,心中回想起那天她在家中翻到这本书的情景。 她当时盯着书上的那个名字“姜唯”,仿佛淤塞的大脑一下通明开来,她终于将自己曾经一系列的短暂迷茫串联在了一起,像是一条笔直的线,再没有断点。 她想到安宁婚礼上,安宁的介绍,“这是我表姐姜唯,一下飞机就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工作忙得团团转的女强人。” “女强人什么啊,你姐姐我就是个女工。” 记得姜唯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看上去是个很开朗的人,也是,安宁的表姐,就算没安宁闹腾,起码也是活泼可爱的。 她当时向姜唯回以灿烂的一笑,婚礼上的事情很杂,接下来便再也没有接触,只是那时她心头便萦绕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姜唯”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呢? 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是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某天在大街上听见也不一定,可是,真是这样吗? 在医院食堂捡到钱包,看到钱夹照片的那一刻,她似乎愈加混乱了,“这个小女生,是谁呢,怎么好像见过?” 沈薇看着眼前的书,忍不住释然地嘲笑自己强烈的好奇心,谜底揭开,一切原来如此简单,只是那些记忆太过细微,且不关乎自己,她已经短暂遗忘罢了。 沈薇把书包好,想自己要不要写封信夹在里面,后来想了想,还是罢了,与其啰里啰唆地说一堆,还不如一个字都不说,反正重要的又不是她。 书寄出去后,沈薇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人生中经历过最奇妙的事莫过于此。 她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别人的隐私她也无权知道,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她还是做出了这样一个返还的决定,这本书当初出现在旧书摊前发生过的一切事,现在看来都无关紧要了。 它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她。 也许,她骨子里在期盼着爱情的奇迹。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那本书是遗落,而不是丢弃,且深信,那本书的故事,姜唯并不知晓。 如果这样直觉地相信,没有任何根据,那么她宁愿说,她信的是,一份温暖,一份真挚。 “张向北,你知道吗,我们曾经也在爱情里温暖过,可这一切你已经忘记了,我是不是应该也无所谓了呢?” 这个夜晚,她终于有勇气打开邮箱里那个未读的邮件,她这段日子多次想点开,却放弃了,也许今日所做的这件事,反而替她宣泄了内心包裹成一团的五味杂陈。 “我们重新来过,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薇薇。——张向北。” 沈薇仿佛能听到他用最熟悉的低沉声音唤着她,“薇薇……” 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回到现实中来。 沈薇从不知道张向北这样锲而不舍,分手的情景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期盼着他能回头,或者拉住她,就算摇着她的身子猛说对不起,也好过他一声不吭地转身便走。 这么轻易就放弃,怎么可能是重要的?既然是重要的,那么,就坚持。 张向北,哪里知道沈薇内心最悲哀的一处,便是如此呢。 她恨透一份感情里,无法坚持的背叛者。 “我这里哪有什么机会呢?你找错了。——沈薇。” 点击鼠标,邮件已发出,她闭上眼独自面对着黑夜。 她比谁都清楚,是的,她仍对他有念想,可是,再也无法在一起了,她已丧失了重新经营的勇气。 一直以来,她就是火苗,有爱的时候熊熊烈火燃烧到死,没有了爱情,她情愿一个人缓缓地燃着点点火星,直到熄灭,直到生命殆尽。 张向北退缩了,再也没有来信。 邮箱里堆满的全是工作的信件。 沈薇觉得自己每天这样看着邮箱,都有种过客的心情。 她庆幸自己那样干脆果决。 “张向北,爱情,本就是不该轻言放弃的事,即使是如今的你,也不会明白。” 罢了吧。 也许,这样,便是彻底结束,最好的方式。 她接受了一直默默等待她的安学长的追求。 只因为他的那句:“人一辈子,如果有人值得你去等待,那也是一份大幸。最怕的是,那个值得你去等待的人,永远不会出现。” 沈薇知道,她和安扬是同一种人。 何不给自己一次温暖的机会呢?就是再受伤,也不过如此了。 当年她和张向北分手,安扬就一直鼓励着她,当时安扬有女友,同是异国恋艰辛地信仰着爱情,沈薇分手后安扬曾脸上露出不自觉的可惜。 很多人看到相恋多年的恋人最终以分手收场,都会忍不住欷歔。因为在一起的时光是那样美好,结局却是这样猝然。美好的情感,任谁都会去憧憬。即使那只是别人的故事。 但起码,可以相信它的存在。而不是现实里的灰飞烟灭。 安扬问过她,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哪怕坚持一下就好。 沈薇笑着说:“我也想要坚持呢,可是,真的走不下去了。” 她并没有告诉安扬她心底真实的伤痛。只留自己一人舔舐就好。 安扬的信仰就在那一年,也破碎了。 回答的结果,和她如出一辙,走不下去了。 原来人受伤分开,都会找一个好听的理由:走不下去了。 可是眼里的疼痛又能骗得了谁呢? 不同的是,他即使经历痛彻心扉的情伤依然坚信这世间真爱的存在,而她已心灰意冷。她忘不掉他仰头喝完一杯啤酒,在灯光下暗暗发亮的眼睛,“我仍相信爱情,可能,受这一切伤害,都是为了遇到那个对的人,真正对的人。” 相信,才会有。不信,生活便不会给予奇迹。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安扬说了很多笑话给她听,笑点本就低的沈薇自然是笑得前仰后合,碰杯的时候,却变得一本正经,可从安扬略颤的手指,看出他的紧张,沈薇直视着他的眼睛,安扬一字一句道:“薇薇,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 很老套的一句。 但听起来,却比任何话都实用。 沈薇笑着说好。 她现在已不是小孩子,任性地只索要最纯粹的爱情。他们彼此都是受过伤的人。 这些年,他陪伴在身边,他说可能是同病相怜日久生情吧。 但她还是缓了他一步。一直是他主动,他默默相候,从未因为她的徘徊而离开。 然后他们才能坐在一起,说给予幸福这样坦白的话。 追求一个人,如果一直得不到,那么也会渐渐吝啬付出了。现在的人,没有太多耐性在一个人身上耗尽一切,因为,那是一场可能满盘皆输的赌博。很多人不参与,是因为输不起。 所以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就左右徘徊,就心惊胆战。能有一个平静自然的开始,两情相悦,真的是不易之事,所以要格外珍惜。 安扬送她到楼下,没有唐突地和她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只是轻轻搂抱了她一下,她看着路灯下他那双认真的眼睛,对他,也对自己说道:“我也会努力的。” 他含笑地抚了抚她的头。 用一种故作深沉的声音问她:“薇薇,你不介意我比你大3岁吧?” 沈薇就这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这样抱着愉快的心情开始重塑吧,虽然,他已走在她的前方,而她刚刚起步。 (3) 新恋情进展得很顺利。 拥有很多共同话题,同在异国他乡,加上安扬很会活跃气氛,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去游玩,日子总觉得过得很快。 这天沈薇从卫生间刷牙出来,却见床上随手乱丢的手机信号灯交互闪烁,刚才洗漱前已被她关成了静音,她趴到床上,没有看屏幕,以为是安扬又打电话过来。 却听到了那个很久没出现的声音。 “薇薇,这个时间,你应该快睡觉了吧?” 她太阳穴隐隐泛痛起来,“张向北,你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却是沉寂了一会儿。 她以为她疏离的口气让他退却,让他意识到这个电话打来是错误的。 本想按掉电话,却听他传来一阵叹息声,“我在你家楼下。” 她的大脑便噼里啪啦地像火星儿炸了开来。 她猛地掐断电话,手指不自觉地在嘴边撕咬着,想起什么,飞快地来到窗台前,随着窗帘拉开的沉闷的滑轨声,她便看到了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已经彻底放弃了。 明明她已决定重新开始她的人生了。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这样……他难道不知道,仗着她对他的爱,背叛一次,便是万劫不复吗,还是他彻底忘记背叛,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追到这里来,以一副痴情者的姿态? 还是,他是被她一再地拒绝,激起了斗志? 这些她都无从得知。 她本能地想去逃避。 可是冰冷的玻璃贴着她的后背,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不能逃。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都没有理由去逃,为什么要逃? 若是逃避下去,那么她和当初那个匆匆而走的他,有何区别? 她最终站到了他的面前。 随手披了一件风衣,看着仅着一件单衣的他,心中终还是不忍,“跟我来吧。” “去哪里?” “附近有家24小时的咖啡吧,我们去那里聊。” 他本是热切的眼神,在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瞬间黯淡了下去,她见他这副掩藏不住失望的神情,知道他内心肯定是翻腾不已。 她真实的想法也脱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这么晚把你带回家,对他不负责任,毕竟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男朋友……以前的事情,虽然我记不得了,可我知道一定是我错了,薇薇,你为什么决绝地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你也忘记那些不愉快的,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就像……换个新起点。” 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胳膊,那样紧。 她心中还是做不到风平浪静,看着他慌张而又充满期待的表情,胸口隐隐发痛,“张向北,谁对谁错哪里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在一起了。就这么简单。” 她心中念道:“也这么残忍。” 仍见着他,是种残忍。仍忘不掉那些时光,是种残忍。仍要被他逼迫着回望过去,是种残忍。 张向北扳过她的身体,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薇薇,你就这么恨我?” 她突然咧嘴笑了笑,正视着他,“我不恨了,不是我心有多大,而是,你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的肩膀就这样颓丧地垮塌了下去。 她别开眼睛,不去看。 夜风吹在脸上,冷冷地夹杂着小雨点,打在脸上凉凉的,一直凉到了心里。 “薇薇,那,再见。” 她回头看嘴唇微颤的他,点头,说再见。 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就算山盟海誓过,也会装成连一点情分也不念。 但是不是都是真的呢? 只有自己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告诉自己了。 何必要相见? 何必要谈重新开始。 唯一不能选择和重头来过的,便是人生。唯一不能抛弃的,便是爱情。抛弃过,何来重新开始? 那一晚她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梦里有安扬满是关怀的脸,有张向北的颓然,还有她自己的哭泣。 她醒过来时,安扬已经上了楼,她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开门,安扬举起手中拿的保温桶和野餐的小编织篮。 “薇薇大懒猫,我给你带早饭来了!咦,眼睛里怎么红红的?” 他进屋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慌张地捧起她的脸,“薇薇,怎么了?” 她揉了揉眼睛。 指着他带来的东西,咧嘴笑了笑,冲散了眼里的热意,“除了我妈,你是唯一一个给我做早饭的人。” 她说的是真话。 吃完饭,她和他一起出门。 外面的雨在零星下着,不是很大。 安扬嘟囔了一句:“刚才还停了会儿呢,薇薇,你等会儿,我去车上给你拿伞。” “这点雨没事的……” 可安扬高大的背影却是跑得飞快。 她呆呆地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的背影,鼻子发酸。 安扬,即使已经在一起了,她好像还是做得远不够好呢,远不如他对她的百般体贴和用心。 那天到了目的地,雨过天晴,他拿着单反给她拍完照片,她有些失神地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熙熙攘攘的细小生物,却是很忙碌的光景。 可她却没有足够定力去看完,匆匆站了起来,就拉着安扬往另外一处景色走去。 安阳倒是很想看,一副童真的表情,对沈薇道:“唉,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看蚂蚁搬家很有意思的,我小时候能蹲到天黑呢,咱们看一会儿再走。” 沈薇听完安扬的话,跟着蹲了下去,脑子里却明朗开来,她看着小蚂蚁的身影,不禁冲安扬笑道:“安扬,你说,是不是我们大了,所以做什么都不是那么有耐心,因为不相信奇迹,不相信美好的结果会在那里等待,可是我们小的时候,却那么有耐心做一件事,看着蛐蛐打架,看着蚂蚁搬家,甚至会折一片荷叶为蚂蚁挡住淅沥小雨,自己湿透也没关系,只耐心地等待着蚂蚁回巢,脑子里只简单地想着这一件事,所以等待一点也不长。” 安扬见她想得出神,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想的东西还是挺有意义的嘛,小时候因为简单而容易执著很平凡无奇的事情,成人的世界因为复杂而容易放弃最珍贵的东西。” 两个人都蹲累了,站了起来,安扬搂着她,她回头看看那些已经看不到的细小蚂蚁,对安扬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在想,如果让你再等我几年,你还有耐心吗?” 安扬看着她,嘴角溢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等几年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信那个人,不管以哪种方式,都会来到自己的身边。” 见她低头不说话,他便侧身看她,“你还想考验我几年,对不对?” 不管以哪种方式,都会来到自己的身边……沈薇觉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就在这一刻,在这芬芳的阳光里。 张向北坐在候机室里,身边华人居多,他,竟然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从昨天和她说再见的那一刻。 才真正了解她所说的那一句:“你爱的是你自己。” 曾经他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不,他爱的是她,是她,怎会是自己,他这样费尽心思地演戏,不还是为了爱她吗? 可,他现在再也辩解不了,他的确是自私的只爱自己的人,他为了重新拥有美好的她,为了洗去悔恨的阴霾,宁愿编造出一个谎言,演出一场如今看来的闹剧,他确实丢失了一小部分记忆,可是却无关乎他和她的场景片段。可他偏偏装作失去的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所有记忆。 这一切都是自导自演的骗局,不是吗? 只是为了把那段糟糕透顶的记忆彻底抹去。 只为了让他们以一个新的起点,重新开始。 只为了创造一个无瑕的机会,再次拥有她。 可是他自私地以为他抹去,她便可以回头吗?错便是错,他竟然那样虚伪地选择了欺骗,只为自己灵魂获得救赎,然后再次和她牵手。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张向北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太低估了她所承受伤害的程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早知要后悔,何必要放弃? 爱情…… 他苦笑地摇头。 那是走错了一步,就可能是满盘皆输的棋局。 那是撕裂了,就再也缝补不上的华美丝绸。 那是有了瑕疵,就永远洗不掉便彻底舍弃的白衣。 他想起了妈妈的那句“珍惜眼前人,比任何漂亮的光景都来得重要”。 当时的他哪里懂得。 说教于他,不如让他在刀尖上走一回,疼过伤过方知人生道理。 只可惜,明白过来,还是迟了。 很多时候此生最重要的人近在眼前,却跟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寻。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停下来守住幸福,而不是胡乱折腾呢?不管我们是年少,还是成年,抑或是中年,如果看不到眼前,我们都是最大的傻瓜。 这世界,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往往,命运给予你幸运去抓住的机会,只有一次。仅仅一次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隐藏的心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十章 隐藏的心 (1) “喂,高三了你竟然敢迟到,迟到了你还没戴胸卡,你这是漠视学校的纪律,藐视我,你知不知道……还瞪我,你瞪什么瞪啊,不服气是吧!” 我和小丹都迟到了,只是还没走到大门口,就看见政教处主任拿着小棍子站在大门口,垂拉着眼睛训斥着一个可怜的男同学。 胆小的小丹拍了拍我的肩膀,缩头缩脑地问我怎么办。 我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是去爬墙吧,主任太可怕了。” 小丹抿了抿嘴,苦着脸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地往后撤退,幸好,主任骂人骂上了瘾,已经进入了癫狂的状态,我们这两条漏网之鱼才能大难不死地逃脱他的虎口,我们把自行车停在了东边巷口的角落里,却见远处而来的一个人很熟悉,我们眯着眼睛看去,竟然是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任由一头长发在风中凌乱的林珍珍,我们赶紧拦截下林珍珍,“我们今天三个臭皮匠算是凑一块儿了,别往前骑了,主任今天肝火特别旺盛,那个男生被骂得已经淋了一盆狗血了。” “主任难道又被老婆罚跪了一晚上搓衣板,然后把气撒到我们这群可怜的小虾米身上?” 林珍珍气得龇牙咧嘴,没办法,只能跟我们一起加入了翻墙的小部队,我留最后,先让没经验的小丹翻,小丹第一次翻墙,心里紧张,生怕自己摔瘫,嘴唇一直在哆嗦,一开始还磨磨唧唧不敢翻,可是我一提到政教处主任的时候,她心一横眼一闭手一吊腿一吸就翻上了墙头,样子像足了蛤蟆,我们催她快点,她才闭上眼跳了下去,接着墙后面就是一声惨叫,“啊,妈,吓死我了!” 动静太大,加上小丹的嗓子又尖,在这寂静的一隅显得格外刺耳,林珍珍气得大骂,“你蛤蟆功练得这么好,还怕摔断腿啊,你再敢叫一声,我翻过去弄死你!” 小丹便吓得止住了叫声,林珍珍翻过去的时候,啊了一声,便没了动静,我心想着这家伙还骂小丹,自己不也叫唤了一声嘛,我身手利落地翻上了墙,可是当我眼睛一瞥,就吓得魂飞魄散,班主任正站在墙底下叉着腰看着我,林珍珍冲我痛苦地叫唤一声,“我们没处可逃了……” 班主任对我阴险一笑,“劈叉啊,你再劈,腿脚挺麻利的嘛,赶紧给我下来!” 虽然老班平时是个孩子王,但是我们这会儿做了亏心事哪敢跟他开玩笑,我尴尬地冲老班笑了笑,摸了摸脑袋,实话实说:“我们……我们不是怕被主任逮到吗?” “你还强词夺理,如果被他知道你们翻院墙,你们就不是被骂那么简单了,非得活剥了你们一层皮!你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 我正要往下跳,正好看见两个早读做值日的学生从小丹身后经过,还抬着头往骑在墙顶上的我看了一眼,一个男生露着幸灾乐祸的笑,另外一个男生眼睛只是看着我,我也回视了他一眼,可是脸却在那一秒钟迅速地发烫了起来,像是有团火迎面灼烧而来,那个淡淡地看着我面无表情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江子墨。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正视过他的眼睛了,而这次,却是极令我羞愧。 班主任见我慢吞吞的,气得跳上前来,“要不要我把你拽下来啊,慢吞吞的。” 林珍珍和小丹只是看着我,并不知道从她们身后经过的人是谁,要是知道,她们便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吧,像是在说别赖在上面了,看清现实,无处可逃,认命吧,束手就擒吧。 我跳了下来,却突然崴了一下脚,疼得我额头的汗都出来了。 “啊……” 我猛地睁开眼,感觉脚踝处隐隐有一丝疼痛,昨天跑步跑太久了,我打开床头的灯,坐直了起来,才清晨5点,今天是周日,我干吗这么早起,想躺着再睡,脑子里却因为那个短暂的梦境变得格外清醒。 说好不想他了的。 可是我又偏偏做了关于他的梦。 像是不由自主,难以控制,我无力抵抗。 这只是个梦,不是事实。 我抓了抓头发,起了床,出去倒了杯水,喝了起来。苏晓鸥还没睡,他这几天正在开新稿,创作的热情期,恨不得一连画个几天几夜。苏晓鸥估计是饿坏了,出来寻吃的,满脸菜色,双眼泛着老鼠觅食的光芒,开门见是我,眼里的光芒一下照得我有些刺眼,我放下杯子,见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便有了觉悟,只吞吞吐吐道:“不是吧,你又让我给你做面条吃?” “你很懂游戏规则嘛。” 我见他那副孱弱的样子,也不去跟他计较了,“好吧,我这就给你做去。家里还有俩西红柿。” 到了厨房切西红柿,苏晓鸥捂住肚子尾随着我,“家里现在有现成的吗,我都饿两天了。” 我受不了地放下菜刀,冲他咆哮起来,“喂,你不要命了啊,你这胃跟了你整天没啥好东西吃就算了,你还老是几天不喂人家,你是不是想英年早逝啊你!到时候你挂了,你的那些漫画粉丝还有你村里头的小姑娘们该找我拼命了,说我没照顾好你。我房间里还有一袋饼干,你自己去拿吧,搁电脑桌上。” 苏晓鸥唯唯诺诺地点点头,毕竟吃人嘴软,赶紧撤了去吃饼干了。 我心里长叹了口气,这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苏晓鸥吃得特大声,一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有多久没碰到粮食了,我把西红柿下了锅,水烧开了,再打了两个鸡蛋,下完面条,最后起锅撒上了点葱花,刚端到客厅的小餐桌上,苏晓鸥就像头饿狼扑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我忙说刚出锅的烫着呢,苏晓鸥却是充耳不闻,嘴唇皮掀起来使劲吃着,舌头被烫得直打战,我看这景象,恨不能掉两滴眼泪出来,耳边仿佛响起了悲惨的二胡音乐,这哪里是漫画家,分明就是个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乞丐嘛。 苏晓鸥吃到一半,估计肚子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动作放缓了下来,看着面碗眉头一皱,我心想这苦命孩子该不会是感动地哭了吧,没想到他却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我,认真严肃地问:“今天这碗里的鸡蛋怎么这么多?” 我白了他一眼,“废话,我打了两个鸡蛋,当然多了。” 苏晓鸥嘴巴里的面条一下掉到碗里,“两个!你怎么……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声。” 我眉毛一阵颤抖,却还是忍住了对他爆发脾气的冲动,为了让他不要在鸡蛋这个话题上絮絮叨叨大惊小怪,我以最快的速度道出了真相,“你哪里有鸡蛋,这是我昨天刚买的。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行不行,西红柿是我的,面条是我的,鸡蛋也是我的,就连火夫也是我兼职的,最后还做了回服务员给你端了过来,你还想怎么样啊苏哥?” 苏晓鸥立刻拨开愁云见月明了,咧嘴大笑道:“苏哥我只是不忍心一次吃掉两颗蛋而已,那可是母鸡的精华,我们人类掠夺之,就应该爱惜,每天一颗蛋足矣,不过既然是你的美意,我就笑纳了。” 说完咧着大嘴欢天喜地地继续吃着面。 快吃完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我,我被他的眼睛看得发毛,这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吃完一顿饭,“我前些日子听你跟辛潮议论什么小雏菊发夹的事,对吧,我告诉你,她那智商给不了你什么有用的建议,还自封为情感专家,你见过情感专家打光棍的嘛,那都是实战经验,她懂个屁,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那个送给你小雏菊发夹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送一个东西肯定不可能没个由头,小雏菊嘛,暗恋的表示,你仔细想想,这个东西在你高中3年出现过几次,如果是一次那我也推不出什么了,如果不止一次,甚至几次,那你就得好好想想是谁了,或者,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跟谁提过你喜欢小雏菊发夹没?” 见我一声不吭,苏晓鸥笑了笑,碗里的汤也喝完了,自吹自擂地指着自己沧桑的脸蛋大笑道:“看,没话可说了吧,我告诉你,我就是传说中的柯南他师父,你今天开眼界了吧。” 我嘴巴干巴巴地咧了咧。 那家伙见我不理他,自讨没趣地去洗碗,然后进了房间。 我坐在沙发上沉静了很久。 却摇摇头,告诉自己不可能,不要再出现这种毫无意义的幻想。 只是巧合罢了,真只是巧合。 可是以前脑子里觉得不对劲的东西,却仿佛不那么混沌了。 就这么想着想着,有一小撮困意涌了过来,于是我便回了房间躺到了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无梦,却感觉睡了很久很久,可是等醒后,看时间也不过才8点。 我刚想去洗漱,手机就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家里的,就赶紧接了,妈的嗓门很大,“你外婆胆结石又复发了,急性胆囊炎,不过上个星期开刀了,你外婆还不让我跟你说,你国庆节就回来一趟啊。” 我一听心里着急万分,“怎么回事啊,以前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复发了?” “唉,你去年中秋节寄月饼给她,她没舍得吃,她也没看保质期,等今年看到了,就开始使劲吃,每天吃一个月饼,你那两盒月饼,她吃了俩月,这下好了,疼得死去活来,医生说是急性胆囊炎,吃月饼吃的,你舅舅赶紧给我打电话,把我给气的啊,又担心。” “她手术没事了吧?” “呃,还在医院呢,过两天就出院了。你国庆节可一定要回来啊。” 挂了电话,我悔得肠子都青了,送一盒也就罢了,我抽风送两盒干吗,量变引起质变,全是我造的孽。 想都没想,我就直接去网上订了明天的飞机票,给李总请了年假。 苏晓鸥在屋子里待着一直没出来,走的时候,我就在门外面敲了敲门,叮嘱道:“我家里有点事,先回趟家,冰箱里我都塞满了,有你最爱吃的鱼罐头,你记得吃别把胃给饿坏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里面传来一阵呼噜声,我摇了摇头,踏往了回家的路。 我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往江大附属医院去,我给我妈打电话问病房,我妈还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吗,你现在又不能飞回来。” “我都快到医院门口啦。” 我听到旁边爸爸的声音,“你跟她说干吗,她工作那么忙,反正没几天十一就放假了嘛。” 我妈也没继续唠叨我,告诉了我病房,就挂了电话。 我背了个黑色的背包,下了出租车,直接往病房里赶,越往里走,那天我来医院时的情景越往我脑海里涌,我甩了甩脑袋,管他呢,就是这次再遇到他又怎么样? 外婆穿着条纹的病号服,我妈正在喂她喝汤,干瘦的手背上戳着针管,苍老的脸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我一进门就哭了出来,“外婆……” 爸爸从门口打水进来,见我这样,忙说:“唯唯啊,你先把这个大书包给取下来吧,怪沉的,都快好了,你就别逗你外婆哭了。” 外婆干瘦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混浊苍老的眼睛里蓄着泪水,重复地念叨:“谁让你回来的嘛,工作这么忙,这么辛苦,谁让你回来的嘛……” “我就是担心你……”我见外婆也哭,心里舍不得,故意说好笑的话:“我敢不回来嘛,都是我这个惹祸精给您买了两盒月饼,今年我再也不敢给您买月饼了。” 外婆破涕而笑。 外婆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舅妈和我妈一直在这里轮流陪夜,我回来了就让舅妈回去好好休息,我和我妈陪着,晚上我去拿小床,远远看到一个人向我这边走过来,我赶紧进屋子去拿小床,假装没看见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厚脸皮地追到屋子里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了呢。” 我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陆尓豪,你又想怎么样?” 陆尓豪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什么怎么样,我就是顺便来看看你外婆,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在我们医院开的刀。” “您真是大贵人,大忙人,怎么敢劳烦您来亲自探望呢?” 陆尔豪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大概也心知肚明自己不招待见的原因,我在心里骂道,长舌男,姜鹏要是大嘴,他这个级别简直就是鳄鱼嘴。 “如果以前我得罪了你,我跟你道歉,晚上下班我请你出去吃顿好吃的。” “不必,谁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拖着小床直接绕过他,出了门,他对着我阴沉地一笑,我浑身立刻感觉湿答答的,很不是滋味。 那家伙一到了我家人面前,立刻换成了一副有礼貌且温文尔雅的好皮囊,把我外婆哄得很是开心,最后还冲我来了一句,“这么好的对象,你可真是没眼力啊,太可惜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小唯,她不喜欢我……我能接受,可是她一看见我就像见到陌生人一样,我很伤心,毕竟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嘛,我说请她吃饭,她都不肯。” 这家伙表现得一脸无辜,简直就是把我置于不义之地,我别过头不去看他欠扁的表情,我怕多看一眼就会把持不住去将他的假脸撕开。 我妈狠狠地捏了我一把,对陆尓豪笑了笑,“别看她这么大了,还是不懂事,她那么好吃的人,怎么可能不跟你去吃饭,跟你开玩笑呢。” 在外婆关怀的目光和我妈的逼视下,我送陆尓豪出了病房,走到护士台那儿,我觉得自己陪这个危险分子走的路已经足够漫长,本想扭头就走,不带说一个字,却听陆尓豪在我身边说:“真这么讨厌我?你妈没少骂你吧。” 我心里想,算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算你还知道自己种的苦果硬塞给别人尝,还算是良心没死绝。 “我要是不讨厌你,我就不正常,你那么多嘴,你凭什么在我妈面前乱嚼我的舌头,一个大男人你舌头也太长了点吧!” 陆尓豪却是咧嘴笑了笑,“还不是我揭了你的短,你才气得跳上跳下,不过喜欢一个人,也不算什么短吧?” “你……陆医生,你很闲吗,跑这里来又是探视又是聊天又是请吃饭。你的病人需要你,拜托你,回到那些真正需要你的人身边去吧,阿弥陀佛。” 陆尓豪却是神色安静了下来,没有了之前让人看着不爽的张狂,“真正需要你的人,现在在西藏呢。” 我的眉毛下意识地发颤了一下,就连刚想迈出去的步子都僵住了,只站在原地,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需要我的人?西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就是你的短处嘛。” “你开玩笑有个分寸好吗,他需要的是他的未婚妻,你怎么随便乱套在我的头上?” 陆尓豪的嘴巴向上斜了斜,嘴巴哦了一声,“未婚妻是吧,全医院我跟他最熟,我竟然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奇了怪了,眼见为实,传闻只是蒙骗你们这些没脑子又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的。” 我的脑子一片轰隆隆的,像是火车的鸣叫,陆尓豪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玩味地看着我的神情,抬高着眉毛问我:“你现在还介意跟我吃顿饭吗?”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脚步却跟着这个我琢磨不透甚至有些讨厌的人往前走着,身边来往的人很多,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正在衣服边上搅动。 我在担心什么,我在害怕什么,又……更多的是,在期待什么? (2) 一路下来,不少人跟陆尓豪打招呼,每当这时陆尓豪就从前面回头看我一眼,故意说上一句:“怎么那么慢,你不饿吗?”有些陆尓豪的熟人甚至直接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嘴边露出别人一眼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事的暧昧笑容,我对着陆尓豪的背影,拍了拍脑门,不禁反问自己,“姜唯你这个大笨蛋,他明明就是只千年狐狸,你怎么还敢跟他走,就不怕前面有陷阱等着你往下跳吗?” 陆尓豪走到大门口,一手招揽着我,一手看表,嘴巴里念叨着:“正好到饭点了,你还真会挑时间跟我出来。” 我迎面中枪,胸口一阵闷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这哪里是请客,分明是在颠倒黑白讽刺我赶趟儿蹭饭,我挣脱开他的手,离他尽量远点。 “喂,你这个人还真是开不了玩笑,走吧,带你吃火锅。” 说完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估计这家伙长久以来存活的最佳方式就是捉弄人,而我不幸就是其中渺小的一员。 到了火锅店,他坐下来还不忘招呼我道:“随便点,吃撑了我去医院给你拿点消食的药,你就使劲吃,蹭一顿白食也不容易。” 就连写单子的年轻女服务员都一脸笑意地打量着我。 这个陆尓豪……真是到了哪里都不把我当正常人啊。 汤开始翻滚,热气轻微缭绕,陆尓豪把蔬菜夹到里面,公筷在里面拨了拨,“先吃蔬菜,要不然待会儿吃太多肉会受不了。” 我抬头看眼前这个家伙,觉得有些好笑,“你到底当没当我是个女的啊?还是觉得我八辈子没吃过肉!” 他的回答足以让我大跌眼镜,“你妈妈不是说你在北京最爱吃涮肉了嘛,还说你无肉不欢。这点倒是跟我很像。” “我……” 这次轮到我无言以对。 我妈估摸着远没死心,私底下肯定瞒着我又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以各种虚构的名目套近乎。 我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半天吐了一句:“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对方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用,你尽管吃。” 一副满心关怀的暴发户模样,自己却是连筷子都不动,已经开始吞云吐雾。 “姜唯,这顿饭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 我嘴巴里嚼着菜,没反应过来,“啊?” “哦,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忘得快就算了。” 他捻灭了火星儿,嘴角咧出一丝笑意。 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他折磨得没有抵抗力了,心里哪还有一丝气,反倒觉得他不刺我倒是奇了怪,我也懒得跟他一言一语地斗嘴。 只是顺口回道:“其实没必要的,我爸妈也没受你多大刺激,你这样的反正又算不上什么金龟婿。” 我的话刚说完,他却笑了起来,“那姜唯,你说,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金龟婿?江子墨吗?” 我夹的肉就这样掉到了碗里。 这个人…… 心中不免嘀咕道,我和你很熟吗,真是拿我开涮一点也不客气。 “你刚才在医院胡说八道,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吗?” “我说过吧,在我面前不要玩低调,你的心隐藏不住,要不是我的那句胡说八道,你能跟我来这里吃火锅吗?” “你自己也承认是胡说八道了吧。” 他嘴巴歪着笑了起来,“我从你这话里,只听到了你心里的失落。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今天也许你会感谢我一辈子。” 我是服了他了,字字击中我的要害,我看我还是尽量少开口。于是便埋头只顾着吃菜,不觉得烫,也不知味道如何,只是机械地埋着头咀嚼着,酱汁沾了我一嘴。 “江医生是我以前大学学长的同学,都在德国念书,我跟他关系还不错,他呢,确实很优秀,人家可是有神外雕塑手的美名儿,只不过,他最近的情况不太好。” 我心中一紧,抬头看着他有些微皱的眼眉,还有那三个字“不太好”。 不像是在骗我耍我,是真的。 “他……怎么了,你刚才在医院里不是说他去西藏了吗?” 陆尓豪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沸腾的火锅,嘴角有些僵硬地扯了扯,“算了,我反正也就多管一回他的闲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过也不算丢脸。你这么急的样子,这种表情才是该有的不是吗……” “我……” 他摆了摆手,喝了口茶,“他去西藏是不错,也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去的。上个月吧,他抢救一个妇女,没能救回人,就开始失魂落魄了。他当时的样子,像变了一个人,哪里有以前一点冷静的样子,像是承受不了打击的小孩儿,对……他的眼神就像是个失去自己亲人的小男孩。我把他骂了一通,他却问我,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用。” 陆尓豪难得正常一回,却又不合时宜地咧嘴笑了笑,“所以我当时才说他是个白痴嘛,颅脑损伤得那么厉害,没当场死亡就算是奇迹了,他自责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他给撞死的,医生不是神,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手术,拯救已经没法拯救的生命。那个妇女的儿子车祸发生时被他妈妈紧紧地护在身下,没受什么伤……就7岁大吧,一直扯着他的裤脚哭,求他救自己的妈妈……江子墨这个傻子,犯了做医生的大忌,他竟然做抢救前就答应了那个小男孩,说一定会救回他的妈妈,让小男孩相信他……哈哈,真搞笑啊。” 我侧过头去,不想让陆尓豪看我红红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这段话就心如刀绞。 陆尓豪却像是不打算放过我,“江医生的妈妈,曾经也是我们院的神经外科医生,很优秀,可是在20多年前的那次严重车祸中,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和那个小男孩母亲的伤势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急性特重型颅脑损伤,蛛网膜下腔严重出血,脑干损伤很重。那样的情况下,每一秒都是生命线,当年本来是副院长动刀,却被江医生的爸爸要求亲自去为妻子做手术,结果……再高明的医生,也无力回天。那件事的代价就是江医生的爸爸,当时最优秀的神外科医生,没有办法再拿起手术刀,每次拿起手术刀,都会不可抑制地想到那天在手术台上躺着的血淋淋的爱人。江医生……说实话,他的那种表现,根本就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将痛苦再重新经历一次。” 我低声问:“没想到你这么好心,跟我说这些残酷的事,你是不想他走他爸爸的老路是吗?” “我不想又有什么用,那些谁都不想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我点了点头,锅里的水几乎要烧干,陆尓豪招手让服务员关火的时候,我飞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若谈爱,其实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不了解年少的他眉宇间无意萦绕的那抹淡淡伤痛。 不了解那个灰尘如金沙的下午他喃喃自语的一句“这个世界,真要是有鬼魂的存在就好了”。 现在我明白了,心却痛得像是被人拿刀狠狠地捅了一个大口子。 陆尓豪又抽起了烟,“我既然已经告诉你这个了,那,也不差最后一个,如果放着以前,我是不会说的,我最喜欢看见别人互相折磨不得善终了,但是,我需要那个我所认识的自信满满的江子墨,他是我在这个医院还算处得来的朋友,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你估计心里也早骂我是老狐狸是变态了吧。” 这个人还算有个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我确实不了解你这种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你跟我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总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他哈哈笑了起来,“玩弄你们这种笨蛋,是我最大的乐趣,不过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相亲那会儿,我就觉得很有趣了。你知道吗,我见过你。” “见过?”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扬了扬嘴角,“当然,江子墨的皮夹,有一张你的学生照,和现在一样看起来像个傻子,他的审美还真是恶趣味。” 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像是不受控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却挤不出任何表情。 不可能……怎么有这种事情……他又在骗我了,又在耍我了,果然我是不该跟他来这里的……晚上熄了灯,我睡在那张又窄又硬的陪护床上,外面昏黄的路灯照着病房的阳台,那盆放在阳台上的绿植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干脆闭上眼睛,把胳膊放在我的眼皮上,不一会儿,便觉得胳膊上一阵热意,又迅速地凉了下去。 很多画面和声音杂乱地向我袭来。 小雏菊发夹…… 小雏菊的包书纸…… 高二他到我的教室来找我,说捡到了我的胸卡,他把胸卡递给我,声音淡淡,“照片我捡到的时候,就不见了……” 有人在屋外走动,还有轻微的咳嗽声,我把身体扭向了另一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高三那个长长的走廊,耳边回响起那个遥远的声音,“姜唯……” 那天数学课我开小差看着窗户外的操场,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只是圆还没画好,就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却还是看着操场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仿佛自己不是置身于教室,而是走到了操场边,和其他班级的女生们一样站着看他们的篮球比赛,直到老师一个粉笔头砸了过来,我才回过神,数学老师让我上黑板做演示题,我却不知道做哪一道,斜对面的娜娜冲我龇牙咧嘴,我却不知道她在跟我示意什么,数学老师狠狠地咳嗽了一声,“你刚才在开小差对不对?” 我不点头,也不敢否定。 数学老师更生气了,“上我的课竟然敢开小差,我上的课难道还不如体育课有趣?” 下面有同学轻轻笑的声音,数学老师猛拍了下教棒,“严肃,你们笑什么,难道你们也觉得体育课比数学课有趣,是吗!” 我心里想完蛋了,这下触痛到数学老师敏感的神经了,有苦头吃了。 数学老师冲我喊道:“那个,姜唯,你现在给我站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没我的允许不许进来,听见没?” 教室里再也没人敢窃窃私语,一下寂静无声。 我走了出去,就站在空空的长长的走廊里,其他班级老师上课的声音不断进入耳朵里,林珍珍、娜娜和小丹不停地往我这边张望,我孤零零地站了不知有多久,下课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数学老师一直在拖课,教室里有男生已经在不满地努嘴巴,往教室外东张西望,我听到数学老师一阵怒吼,“谁还敢不认真听讲,就和姜唯一样站出去,下节课反正还是数学课,你们就站到放学,我说到做到!” 数学老师因为激动,黑板擦都掉到了地上。 很快其他班级的学生下了课,我们教室门前,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一看便是被惩罚的,有人从我身边路过,本是嘻嘻哈哈的声音却故意低了下去,我不去理会这些声音,直到他远远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一眼便看见了我,我本能地低下头去,生怕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哪怕和别人有一点相似的取笑成分。 那时的我,和他已经有了隔阂,而那若有若无的隔阂,痛在我心里,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他迈出那一步,他似乎也退得更远更远。 直到那天,我像个罪人一样站着,接受来来往往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目光,他却在我身边停住,本已经走过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我低垂着眼帘,看着他的篮球鞋掉转了方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直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因为刚刚运动,有些发红,我的呼吸几乎屏住,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里。 “姜唯……” 他的声音低沉绵长,我的头却似乎更低。 而他再也没有说下去,仿佛要说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很快,他的篮球鞋旁边多了一双篮球鞋,我听到一个戏谑的男声跟他说道:“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看人家罚站?” 他的那双鞋默默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一步地远离,直到我热烫着脸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远远消失,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回过头来,我本是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下变得措手不及,只慌乱地低下头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我,但那天,却让我本被泥土沉埋下去的心往上顶了顶,泥土灰有些松散开来。 江子墨…… 你能告诉我,你那样唤着我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当时的我,早已经在你的心里,一如你,在我的心里,是不是,是不是……  (3) 外婆明天就出院了,这是我在江大附属医院,待的最后一天,这是他工作的地方,即使他现在不在这里。 我走到了那天我伤心离开的长廊。 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想到了他冰冷无比的眼神、话语,手指忍不住往掌心里蜷缩着。 我低着头,原路返回,外婆正在睡觉,我还是不回去打扰了,我一个人魂不守舍地下了楼,走到了医院大厅,脚步不自觉地停住了,看着墙上那个巨大的牌子,上面有着各个科室的医生介绍,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样淡漠的眉宇,一样黑亮的眼睛,只是我却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仿佛从未看懂他。他的照片在我眼前模糊开来,已经看不清楚照片旁边一串串的中英文字体介绍了。 我一个人走着,走着,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有些穿着校服的女生笑得一脸灿烂地从我身边经过,校服新颖漂亮,她们的脸明媚青春……  就像当年的自己。 我忍不住笑了笑,只是校服,比我以前的那种朴素风格的,要时髦多了。 我看着大门外已经车水马龙,有骑着自行车的大军,也有开着汽车等候孩子的家长,放学了吧,这个点儿,除了拖堂的,还有高三要上晚自习,一般都放学回家了。 我站在那个初次见到他的巷子口,看着人流缓缓地散去,看着鼎沸变得平静。 我跟保安说,我是这里的老校友,想到母校参观一下,那保安很是不通情理,直接挥挥手,“你说是就是啊,又没证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好说歹说,保安就是不让进,一个蹚着自行车的中年矮个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记忆里那种打扮,走路还是两袖甩清风的潇洒样子,他也认出我来,“你……是不是姜唯啊。” “顾老师,我是姜唯啊,好多年没看到你了。” 我高三的政治老师,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老顾,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经常来我们学校玩,我们都喊她小顾,老顾和班主任是同学们最喜欢的老师,和学生之间几乎没什么距离。 老顾当年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放《灌篮高手》给全班人看,全班沸腾的情景我还记得,像是一群疯子从疯人院里跑了出来,老顾当时怕学校知道,还把门关起来,窗帘拉上去,让大家小声点不得声张,哪里像老师,倒像是带我们一起偷玩的大孩子。他拿《灌篮高手》这个动漫教育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事是梦想,“青春,你们说是用来做什么的?看看《灌篮高手》,你们也许会找到答案。青春是将梦想的热血洒满的地方,就算以后你们老了回想,也会欣慰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们虽然不为梦想而死,起码为梦想而活过。” 我看着眼前的老师,已经比印象中要衰老了不少,两鬓已有了丝丝白发,他却笑得一如以前灿烂,我跟他开玩笑道:“老师你的那些精彩演讲,我都还记得呢。还有《灌篮高手》,现在还给那些小家伙看吗?” “他们早看腻味了,说是太老的片子,现在都爱看什么《火影忍者》、《海贼王》,我最近也在追着看呢。” 我们聊了会儿,顾老师也陪不了我多久,笑着抱歉道:“我老婆催我赶紧回去吃饭呢。” “老师,这是你曾经的梦想吧?” “哈哈,让你猜对了。” 告别了顾老师,保安也不再阻拦我,让我进了校园,梦想,青春的梦想……曾经的,之后的,都仿佛留在了这块天地,留在了那段人生中最单纯的时光里。 学校还是老样子,只是很多破旧的地方修缮了,还是那样的路,那样的花园,那样的操场,那样的教学楼……我缓缓地走到了教学楼,有两个少女从楼里结伴出来,走得那样晚,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从我身边经过,她清脆的声音留在我耳畔,“我们赶紧去车棚,他走得最晚了,我们就在那里等他。” 我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着,却回过头去,看着她们的背影,远处,一个高高的男生手中拍打着篮球,从另外一间教室里走了出来,我看见那两个女生都低下了头,刻意地不去关注那个男生,生怕他发现她们隐藏的小心思。 我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 傻丫头啊……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高一的教室,门已经关了起来,教室里空无一人,我看着眼前的这间教室,透明的玻璃,排放整齐的书桌,熟悉的讲台,白色的窗帘。 我看着教室后面倒数第二排的两张相邻的课桌,手指抚摸在玻璃上,像是触摸到了岁月的镜子。 他坐在那里。 我坐在那里。 一切心动在这里暗流汹涌,像是初生的种子,长成藤蔓,在整间教室蔓延。 我耳边响起自己青涩的声音,“江子墨,一年四季,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他却是扭过头来,先问起我:“你呢?” “春天,因为百花盛开,大地都是绿色的,看着心情都会变好。” 他浅浅地笑了笑,“我也是。” 我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开,他的话音又缓缓落了下来,“因为春天,很温暖。” 那时的我,听到他这句话,心里像是铺满了杏黄的稻草,阳光照在脸上,我仰面躺在稻草堆里,草穗轻扫着我的脸颊,温暖得像是全身都要融化在春日的阳光里。 离开教室,我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我和他擦肩而过时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身边,我靠着墙,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 人来人往,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眼,然后装作擦肩而过,眼睛就算碰在了一起,也能迅速地分开,最好的情况莫过于装作不经意地说声“嗨……” 我踱步到了操场,秋天的草坪碧绿色的,像是涂了油彩,偌大的地方,却是我孤寂一人,我坐在了主席台上,脚悬空着,呆呆地凝望着眼前这片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操场。 篮球架,足球场,跳远用的沙坑,跑道……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我在人群里看着,心里默默替他加油。 那样远远的位置,我是如此快乐。 虽然,我也曾那样心碎,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如今的我呢……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拿出兜里的手机,在杏黄色的夕阳下泛动着陈旧的光芒,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移动,只消陆尓豪说一次,我便轻松记得的号码。 那是我如今唯一有勇气和他说话的方式。 我怕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会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关机。 我看着西下的太阳,手心的汗黏黏糊糊的,心中糅杂了很多东西,团成一团,无法松弛开来。 若说傻,我应该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江子墨,你知道吗? 这些年,回忆成了我唯一爱你的方式,可我,却从来不懂你。 我不懂你的冷淡,不懂你的沉默,不懂你眼里的无情,更不懂,你隐藏的心。 这是一场梦吗? 若是,但愿我长睡不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时光的秘密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十一章 时光的秘密 (1) 外婆今天出院。 我早早地收拾好行李,爸爸开车在楼下等我们,妈妈搀扶着外婆,我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外婆苍老虚弱的胳膊,陆尓豪正走到护士台,见我们走了过来,忙客气地对我外婆道:“外婆,你回去好好卧床休养,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第一时间说出来,记得回去饮食一定要注意清淡,药别忘了吃。”然后对我妈说:“阿姨,到医院有什么事,下次别跟我见外,给我打电话。” 我妈喜笑颜开地看着他,活像看着自己的亲女婿,我外婆拍了拍他的脸颊,“真是个好孩子啊,有出息,人又这么和气。” 我现在见陆尓豪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抵触情绪,只是还是会有些小小的不自在,毕竟,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把我内心深处的情感窥探无遗,我对他总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随时应战,不得放松戒备,尽管昨天他一反常态地跟我讲了那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感激他,但同时,与他保持距离。 “唉,我跟你说那些事,你到底明白我意思了没?” 我哦了一声。 “明白了?你怎么这副鬼样子,我欠你钱啦!” 我低声道:“我只是暂时……没消化过来。” 是啊,一直觉得身体像是飘拂在云朵上,脚落不到地,总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陆尓豪帮我们拿着行李,到了楼下,我跟他说了声谢谢,就直接上了车,他的表情像是没适应我的道谢,上了车,我们全家人跟他挥手说再见,他才收起奇怪的表情跟我们挥手。 到了绿兰村,汽车还没进家门,舅舅和舅妈已经站在门口大老远地盼着了,家里做了清淡的食物等我们回来吃,外婆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很是想念,进屋子的时候差点哭了出来,年龄大的人,总是更容易见物伤怀,吃饭的时候一个劲说要跟大家坐在饭桌上一起吃,还说自己好得很,能走走路,舅妈怎么劝也不听,妈妈在一边说外婆越大越像个顽固的小孩子。我哄外婆道:“外婆,你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你直到回北京好不好,每天给你端饭端菜,给你讲故事,听话好吗?” 外婆这才高高兴兴地去了自己的卧室,一大家人把她伺候得躺下后,舅妈笑着夸我,“还是唯唯有办法。” “那是因为唯唯是她的心肝宝贝,她不听唯唯的,听谁的。”舅舅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连日来家里的冷清和不安都被这一天外婆的平安归来冲散了。 爸妈走后,我留在了这里,外婆房间外有个阳台,阳台上有个老式的长长的藤椅,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我拿来笤帚先把地扫了扫,再用布擦拭干净,小阳台就利落了。 吃完午饭,外婆睡着觉,我也有些困,就拿了个毛毯靠在老藤椅上,一晃一晃的,浅浅地入了梦。 醒来的时候,外婆还在睡觉,我把阳台窗户上的白色纱帘轻轻地拉开,推开窗户,成排的桃花林,一片片的油菜花映入眼帘,这是绿兰村最美的时候了。 空气里全是花香味,夹杂着温暖的泥土的气息。 一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中年男人骑着老式的自行车由远及近,看过去,微风吹拂着花海,他只身随着花海的浪潮向前游走,撩过一片芬芳。 孰料那个中年男人却停在了我的对面,停在了大门口的桃花树下,仰头看着我,“这家有个叫姜唯的吗?” 我有些纳闷地点了点头,一只小蜜蜂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离我太近,我伸手轻轻挥了挥,那嗡嗡的声音还残留在耳边,中年男人举着快递袋子对着我,“下来取包裹吧。” 我轻轻地推了下推拉门,见外婆仍在熟睡着,我便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出了房间,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下了楼,楼下的一层安静极了,舅舅和舅妈都不在家,我打开大门,一路小跑来到邮差面前,邮差递给我东西,笑了笑,“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我看不见自己是什么表情,估计很是奇怪吧,抓了抓脸颊,看着这个包裹,确实写的是我的名字,地址也对,寄件地址是上海,寄件人是沈薇,我轻咬着下嘴唇,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是姜唯吧?地址是对的吧?” 我忙点头,那邮差也不跟我浪费时间,跨上车,“那不就对了嘛。” 邮差走后,我拿着这个包裹,脑海里四处搜索沈薇这个名字,沈薇是谁?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吧,可是又不能说完全没有印象。 算了,算了。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本想用手撕开来着,却是很费力,只好拿起客厅桌边的水果刀划拉开来,一抹浅浅淡淡的黄透过划出来的缝隙映入眼帘,我的手指僵在半空中,一动也动不了,喉咙里极为干涩。 这是…… 我不敢想象下去,这也绝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手心里,却在缓缓拉开覆盖在书上的塑料膜时,指甲几乎嵌入肉里,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时间,忘了身处的地点,就连自己前一秒在想什么都忘记了。 是意外,巧合,还是可以称之为奇迹? 曾经短暂拥有,却也迅速失去的,以为永远遗失了,散落在茫茫世界某个角落里,或者早已被毁灭入尘土,却怎么也没料到,此刻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偏偏是这个时候,天意弄人吗,还是幽暗角落里谁的恶作剧? 是谁呢?为什么会知道我现在身处的地址,明明可以是我父母家中的地址,或者我在北京的住址,为什么偏偏是我外婆家的地址? 我的思维有些混乱,直到后来我才停止了跟自己玩解谜。算了吧,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寄来的又怎样呢,重要的是,这本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书,失而复得。 我抚摸着书纸上的小雏菊,像是有暗香缓缓溢流,小雏菊包书纸…… 宽大的学校图书馆里,已近黄昏,窗户大开,外面草丛里一片片虫叫声,他就坐在靠窗户边,手撑着头,垂着眼帘,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 图书馆里的同学们大多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坐在角落里看书,我和江子墨就是为数不多的两个,我就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问道:“江子墨,什么书这么好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千零一夜》。” 我往他的正前方移了移,却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毕竟图书馆即使人少,说话也是不好的行为。 他也许是看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拿起书就往高高的书架边走去。 我咬了咬下嘴唇,看着自己手中根本没翻多少的书,厚着脸皮跟着他往书架的方向走,我和他隔着一个书架,书的缝隙里,他的背影微微移动,窗外西下的一缕杏黄色的阳光,淡淡地笼罩在他的黑发上,就连他那双在书架游移的手也蒙了一层光晕,他还要继续待在这里看书吗? 却看见他往前继续走了两步,把手中的书放回了原处,我轻轻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书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见他已经两手空空往回走,远离那抹杏黄的光束,我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图书馆大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响着回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也看完了?”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本是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图书馆,却见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我背着书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我跟着他去教室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呢,擦黑板?今天好像不是我值日,啊,我拍拍脑袋,就当是我的作业本忘记拿了!我心里一阵得意,关键时候我还是挺聪明的嘛。 我故意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直到他进了空荡荡的教室,我才缓缓地进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我心想自己总要把自己的戏演圆满吧,走回座位,装作翻抽屉的样子,嘴巴里念念有词,“原来作业本在这里。” 他却像是没空看我的自圆其说的表演,兀自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我跟他搭话,“明天下午语文课,还去图书馆阅读唉。” “嗯。” “我觉得咱们学校的书还是挺多挺全面的。” 他的手突然停下来,扭过头来看着我,开口却是,“你会包书对吧?” “啊?” 我有一秒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下一秒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时,心里不禁像是踩着一片大大的树叶在树林间快乐地飘荡,“我会啊。” “明天我把书和包书纸给你。” 第二天,阅读课,图书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仍坐在昨天那个位置,同学们全部走光,这次,只剩下我们两个。 一直坐在我旁边打瞌睡的姜鹏,临走时还开起我的玩笑,让我好好休息,不要太用功,就是死读书成绩也不可能变好班主任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云云。 我一边假装认真地看着书,一边不时地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 见他没有任何动静,我端坐着有些累,便把手肘支在了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用最舒服的姿势看着书左边的空桌面,不知谁恶作剧地刻下的“困”字,大概是上阅读课让这个人极为无聊,我心里想着这人估计跟姜鹏一样是个不爱读书的人。 正想着,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浅黄色的书纸,我立即坐正,他已坐在了我身边。 他把刚才翻动的书递到我的面前,“格林童话”四个字一下映入我的眼帘,我低声问:“这是你的书?” 他点了点头。 “你好像很爱看这些童话故事……” 我的话没说完就立刻闭嘴,说多了他会不会就知道我总偷偷观察他? 他的表情却是淡淡的,“我喜欢看最简单的故事。” 我一阵点头。 他最后礼貌地落下一句:“麻烦你了。” 和他在巷口告别,我伪装的平静一下彻底解放,我的手欢快地拍着自己的书包,那里放着他的书和那张精致无比的包书纸,想到这里,我就连骑自行车都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若不是胆小,怕是会和很多男生一样张开着双臂,任由自己快乐的笑容迎着风,就连天边黯淡下去的云朵,都像是朝我露出了可爱的笑脸。 那个夜晚,我没有做作业,一吃完晚饭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房间里,打开灯,反锁上门,把书和包书纸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我把书纸摊在了灯光下,细细看着,这是他亲自选的书纸吧……小雏菊像是在云端缓缓绽放,像极了一幅宁静悠远的画作,就连鼻息间都能嗅到书纸上散发的淡淡香气。 我好奇地凑近嗅了嗅。 这时我妈却不凑巧地敲着门,拧着反锁的把手,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又在搞些什么鬼名堂,你在家反锁门干什么啊?” 一声声轰隆隆的敲门声,敲得我心中直打鼓。 “唯唯,开门哪,听话啊。” 爸爸老实巴交的声音刚落下,便听到一阵砸门声,“你作死啊,天天不好好学习,乱搞什么啊,再不开门我就砸了啊!” 我赶紧把书和书纸放到了抽屉里,拿起了作业摆好。 这才把门打开,结果又是一阵臭骂,我都已经习惯了,妈妈骂,爸爸劝,然后我做检讨,这是我们家的固定模式。 做完检讨后,我睁大着眼睛,等爸爸妈妈房间熄灯,便把小台灯偷偷拉到床上,在蚊帐里小心翼翼地包好了那本《格林童话》。小台灯的灯光映衬着我稚嫩的脸,和眼前这本浅黄色的书,那个情景至今仍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微风吹起的蚊帐,故意调暗的灯光,我便仿佛回到了年少悸动的时光。 我第二天早上来学校很早,教室里还没有人,我把那本精心包装好的书放到了他的书桌上,却觉不妥,怕同学们看见会有什么猜想,只好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穿着白色衬衣从教室前门走进来,身前身后都有同学,有人正在跟他说话,我脸有些发热。 只是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装作沉睡。 我感觉到他经过我身边时掠过的一阵气息,淡淡的薄荷的味道。我听到他放书包,拿书的窸窣声。 轻轻的,却声声落在了我的心里。 那个早自习,我的脚仿佛一直没有落地。 吃早餐时,大家都下楼去小卖部买早餐了,我也跟着去,小卖部人挤人,我只好在外面先待一会儿,却正好见他从楼道里走来,我不知为何竟吓得直往小卖部人山人海里钻。 好不容易买到一个面包,无奈的我突然被身边的人猛力一挤一推,我踉跄地跑了出来,却猛地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我的脸几乎贴近了那个白色衬衣的胸口,那抹淡淡的薄荷味道便一下沁入我的心田。 “你还好吧?” 他的声音就在我的头顶,可我却像是撞见鬼一样跑得飞快。 为什么会这样?我难以解释当时的反应,只觉得心跳快得自己已无法把握。 我是惧怕他看见我的窘样,还是更怕他听到我如雷般的心跳声……都有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窦初开。 我回到教室,没多久他便回来了,经过我座位时,把一瓶牛奶放到了我的桌面上,我有些错愕,包括在场的同学,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 “谢谢你。” 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明白他在谢谢我什么。 我怕大家乱起哄,竟然还能在这种场合下表现得勇敢无比,仿佛刚才的脸皮是虚构的,非常豪爽地拿起牛奶喝了起来,回道:“不用谢,小忙而已。” 我记不得他的表情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这本我替他精装后的书,他竟然送给了我,高考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同学聚会和谢师宴轮流上场,我们那一届更流行高三毕业班聚会完,高一老同学再接着聚,分两拨,谁让大家都经历两次班级的洗礼呢,我们高一的老同学也举行了一次聚会,虽然那天只来了班级里一小部分人,只坐了一个包厢,跟其他班级的人满为患相比有些冷清,没想到他却是来了。 他那天心情仿佛很好的样子,同学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拿我跟他开起了玩笑。 “我们班女生来得也太少了吧,真是不给面子,一个个估计都跟张怡然学高傲了,拿下巴看人!所以说,还是成绩差的男人婆有人情味!” “废话,江姜组合嘛,江子墨来了,男人婆怎么说也要来嘛!” “哪里是男人婆嘛,你看看人家现在头发长了,也会打扮了啊!” 大家嘻嘻哈哈地你一言我一语。 男生跟我处得来的很多,开我的玩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我知道江子墨并不喜欢,即使当时他表现得毫不在乎。 毕业季,谁不被打趣一番呢,毕竟以后天南地北这样聚的日子很少了。 印象里,那天围着我和江子墨之间的调侃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想,也许是因为不可能,所以大家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吧。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我和江子墨之间的距离有多遥远。 不管是距离,还是自己内心无法释怀的因素,我自己都知晓,即使奢望也只能偶尔放在心的最深处,最最深处。 只是我没想到,那天聚会后,我们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在那棵老榆树下,他竟然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我再熟悉不过的书,递到我的面前。 “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我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我没想到他会送我东西,更没想到会是那本我亲自包装的《格林童话》,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只是隐隐不安,是不是,他其实知道我喜欢他的,而他不喜欢我,我送给他的东西他要连书都一起退回。 我们之间的隔阂难道如此之深,可前段时间,我送他那幅迟到一年的画作时,他分明收下了,而且我以为,我们起码可以做回朋友了。 我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只听他声音依旧清淡,“回去一定要看。” 我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斑驳的树影下我和他的影子。 第一次内心生出一股悲哀的感觉。 从此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在德国,我在北京,他学医,我画画,半点交集都不剩了。 那样凄凉的心境他永远不会知道。 我那天几乎是埋着头,想象着他的身影远去的,我不敢看,怕是最后一次。 事实证明,在机场偶然遇见他之前,那些漫长的时光,消耗完了整个青春,我都从未见过他。 从未。 而那本书,我拿回家的第三天就被我妈趁我不在家拿出去卖掉了,和我所有爱看的旧书一起,卖给了收旧书的贩子。 “就是老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你才只能考个北京的三流学校,有本事你考到中央美院去啊,学费还那么贵,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那我不去上了,我再复读一年重考总行了吧!” “什么,你敢不去上学,我都给亲戚朋友们说了,到时候要在大华酒楼开酒席,你晓得不,你不要脸皮,我和你爸爸还要呢!” 记忆中我几乎是咬了一嘴唇的血丝离开了家。 我恨自己的妈妈,胜过恨一切。 而那些埋怨、愤恨,那本书成了我爆发反抗的导火索,那个夏天,仿佛一切都淡了。 我缓缓地上了楼,翻开书的第一页,是他熟悉的字体,“赠与姜唯”。 这样的字……已经相隔十多年了,当初的心境现在看来,完全错了呢。 (2) 外婆已经醒了,坐在床头,见我进了屋,“唯唯,扶外婆去上厕所。” 我忙把书搁在了低低的茶几上,帮外婆披了个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到洗手间去。 回屋后,外婆靠躺在垫子上,看着我,“傻孩子,你以为外婆真的需要你照顾啊,明天你就回去,瞧你脸色不好看,在医院里睡不踏实吧。” “外婆,你小时候可没嫌弃我调皮爱闯祸,睡觉还老给我唱催眠曲,我虽然照顾得没舅妈好,但是你也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嘛。” 正说着,楼下开大门的声音响了起来,舅妈上了楼,猫咪小白跟在她后面上窜到屋子里来。 小白长得很可爱,但是很认生,就算我上次抱过它,它也记不得我,我朝它拍手逗弄,它只是利索地跳到木椅上去,远远地观望着我,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不认人的小家伙,真讨厌。” 舅妈冲我笑道:“它啊,没良心得很,认不得人,跟我们有时候都不亲,倒是认识回家的路,好几次我都以为它走丢了,唉,偏偏还能自己走回来,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哟。” 舅妈问晚上要吃什么,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好,就下楼去了。 外婆说要喝水,我就起身去倒水,喝了两口就让我先搁到茶几上,说凉会儿再喝,她喜欢喝低温的。 我坐在床边陪外婆看了一会儿歌舞比赛,热热闹闹的倒还算好玩。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站起来往茶几的方向走去,心里突然腾地一跳,脚步也跟着加快了起来,是不是他……原本和我们一起看电视的小白见我往这边来,像是怕极了我,往茶几上慌乱地跳窜闪躲,那杯已渐渐放温的水就这样洒了一桌,杯子扑通一声滚落在木质地板上。 “这个小白……” 我也顾不得这么多,忙拿起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紧缩的心一下松开,“李总……” 交代了自己的公事后,我便挂了电话,小白张大着嘴,冲我凶神恶煞地喵喵直叫。 我骂道:“你打翻了杯子,还冲我横,有没有天理了啊!再叫,我让老鼠来吃你!” 结果小白这个白痴猫还真被唬住了,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就拿屁股对着我,蹲到了电视柜下。 外婆在一边笑道:“哎呀,你还跟个猫过不去,它就是胆子小了点,喏,拖把在卫生间。” 我把杯子捡了起来,对着小白的屁股做了个握拳头的姿势,它正好扭过头来,畏畏缩缩地看着我,结果被我这个姿势吓得脑袋立刻伏到地上去,我见它这副窝囊样,哭笑不得。 拖完地,我拿着纸巾在桌子上擦了擦,幸好书搁得远,要不然刚回到我手中就立刻遭水灾,这就太不像话了。 我想了想,还是先把书放到客房的床头柜上去。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我陪外婆看电视聊天的工夫,左邻右舍得知外婆回来了,都来探望她,有的带着水果,有的带着营养品,外婆精力不够,我和舅妈陪人家聊着天,一直到了晚上饭点,屋子里才算安静了下来。外婆笑了笑,告诉我,这村里头,谁有个毛病住院了,大家都客气得很,今天知道她回来的人少,明天后天怕是全知道了,远房亲戚都要上门来,包钱的包钱,送东西的送东西,到时候一天家里都是热闹的。 睡觉的时候,舅妈硬是扭着我去睡客房,她跟外婆睡,怕外婆起夜我睡不好。我争取了半天,说过几天就回北京了,晚上能照顾外婆起夜的时间也不长,等我回去了她再来陪夜也不迟,再说了我年轻还怕起夜不成?舅妈和外婆都说不过我,最后只能作罢。 这一晚睡得很早,9点就早早地上了床,外婆睡得很沉,我却久久难以入睡,看着窗户外月光下的竹林,辗转反侧,想到晚上洗漱前,我拨的那个号码依旧关机,心里就有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我并非同情他,只是担心……第二天早早起了床,吃早餐的时候楼下便热闹了起来,亲戚朋友还真如我外婆所说,一个个都赶趟来了,中午一个小姑娘和她奶奶在这里吃饭,我对那个小姑娘本来没有什么印象,结果我舅妈提醒我,“小雨你不记得啊,她两岁的时候你抢着要抱她,尿了你一身呢。” 那小姑娘个性很是活跃,说话像个小大人,冲我舅妈辩驳了起来,“难道你两岁就不会尿裤子吗,我又不是故意的,老是旧话重提,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 我当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她奶奶拍着她的脑袋,骂道:“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才好呢,从小就知道有自己的想法,比乖乖听大人话,有趣多了,是不是啊小雨?” 小雨开心地冲我猛点头,像是遇着了知音,桌上的人都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了起来。 吃完饭,小雨就一直黏着我玩,连她奶奶都奇怪道:“这个小家伙从来就不喜欢黏人的,真是奇了怪了,偏偏喜欢跟小唯玩。” “小唯也是个孩子嘛,没结婚都算小孩。” 舅妈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和小雨吃完饭去楼上玩,小雨见我头发长,便拿着梳子自吹自擂起来,“小唯姐姐,我会梳很多好看的发型呢,还会梳古装的!” 我信以为真,就任她折腾,结果给我梳出来的辫子活像个二傻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逗她,“小雨,你给姐姐梳的发型,是跟西游记里的妖怪学的吧,这么稀奇古怪。” “西游记里的妖怪最可爱了!” 我不忍心说她手艺不精,可是她却强烈要求去河边玩,说那里有很多蒲公英,非要我顶着这个奇怪的发型去,我偷偷背着她把辫子略微扯下来点,才不至于被路过的人当成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我和小雨本不是同龄人,却在河边玩得格外尽兴,仿佛自己的心灵也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我们一起吹蒲公英,看着它的种子在风中飘摇飞散,讨论着这些种子要飞到哪里去,在哪里安家,我们一起挽起裤脚,在河里捉弄着小鱼,看着清澈的水里小鱼在我们脚丫子周围游来游去,小雨咯咯地笑着,天真的笑脸可爱至极。 玩累了小雨坐在老树的树枝上,阳光从郁郁葱葱的树叶上洒了下来,照在她稚嫩的脸上,她歪着头,问我:“姐姐,你还没有结婚呀,有没有男朋友,帅不帅?” 我嘴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坐在草地上,笑了笑,“你知道什么是男朋友,还有什么样的人才叫帅呢?” 小雨一副大人的模样,昂着头不服气道:“你看,你又把我当小屁孩了,男朋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手牵手嘴对嘴的就是男朋友呗,还有,我觉得奥特曼最帅了。” “是,是,姐姐我也最喜欢奥特曼了,他总是穿着性感前卫的紧身衣,与各种怪兽赤手肉搏,哼哈几声,打得小怪兽们满地找牙,最后将之无情地劈成碎片,成功解救总是被骚扰的地球,最可贵的是它乐于助人活雷锋的精神,每次大战一番后都不留只言片语地飞向太空,只留给人类一个无限潇洒的背影。姐姐我小时候,不是,就是现在,也最崇拜他。” 狗尾巴草在我嘴巴里几乎被嚼烂,小雨听得满脸绯红,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姐姐,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奥特曼!” 我不能告诉她奥特曼只是穿着紧身衣的普通人类扮演的,那些打斗场面都是虚假的特技,我不忍心让她年纪小小就失去幻想,于是点头鼓舞道:“奥特曼一定会等着你。” “嗯,我爱奥特曼!姐姐,你别跟我抢哦!”小雨冲着我一阵狂吼,路过的农民大叔一脸好笑地看着我们。 我嚼着狗尾巴草一脸崩溃地问小雨:“爱?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小雨干脆从树上跳了下来,叉着腰对着我,“爱情,我当然知道,爱情是这个地球上最离谱的东西,今天还爱着呢,明天就不爱了,电视里不经常这么演嘛!所以我才要跟奥特曼谈恋爱,坚决不跟地球人。” 我拍了拍脑门,无语凝噎,一个7岁的小姑娘讲起爱情来,怎么比我这个老姑娘都要现实,人家的爱情观直接冲入宇宙了,我还是原地踏步……这个下午过得格外开心,只是和小雨分别的时候很依依不舍,小雨调皮冲我挥手道:“姐姐,下次见到你,我希望能吃到你的喜糖哦,红鸡蛋也可以。” 大家都一阵笑。 告别小雨后,我上楼来,外婆看着电视已经睡着了,屏幕上女主角正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走得很轻,把电视关上,替外婆把薄被往上拉了拉,便虚掩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我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看着那个电话号码,不禁有些失神,门外传来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便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放下手机,舅妈已经进了房间,“小唯,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这会儿去店里买。” “吃点清淡的蔬菜就可以了,舅妈,你别每天都这么忙活,我从小就不挑嘴的。”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回来待几天,随便吃我怎么过意得去,买点鱼和鸡腿回来,好不啦?” 舅妈走后,我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下午4点的阳光照在床头的墙上,多年前一起打扫卫生时所见的那双忧伤的眼睛,一下便浮现至眼前。 耳边响起陆尔豪的声音,“真正需要你的人,在西藏呢。” 记忆里他那些淡漠的、忧伤的、喜悦的、平淡的眼神,教室里、走廊里、办公室里,像是拼接的碎片向我砸了过来,势大力沉,我捂住眼睛,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眼睛一下瞥到床头柜上那本安静无比的书。 我站了起来,拿着那本书,看着他的笔迹,已经沉寂了十多年的时光……我的牙齿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咬得那般用力,脚步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手指拨动着书页,鼻息间仿佛嗅到了书页陈旧的味道。只是在书页飞快翻动的某个间隙,我的手指缓缓停住,没有看错吧……那里有一抹浅绿。 耳边响起那个遥远的声音,“回去一定要看。” 我的牙齿在打战,像是不受控制。书的第171页,迅速向这一页翻阅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一抹浅绿色的书签夹在了这里,在这样一个角落,孤寂得像是许久都没有被人发现。 我拿起它来,眼前仿佛有一束光在我面前疯狂地跳动,手指微微发颤,像是捡拾起自己失落的心。敞开的窗户边,白纱被风吹起像是飘拂的云,在我面前肆意地浮动。书签上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手绘背影在我眼前慢慢晃动起来,微风吹拂起我的发丝,在我脸上细微地触摸着,我把书签翻了过来,一行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体跃入我的眼帘,而我的眼前却模糊成一片云雾,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极了动物压抑的哭声。 耳边响起了早晨走廊里同学们的脚步声,这算是高三的最后一天了。我鼓起所有的勇气,把自己曾经的许诺送给了他,当时的我已经不在乎他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许诺给他的生日礼物,我只是怕在最后一天,再不送给他,自己会后悔。 他看了一眼,我告诉他是那天在油菜地里作的画。我没有过多解释。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只是脚刚迈出去几步,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你喜欢什么礼物?” 我摇摇手,“我不需要你的礼物。” 话刚说出口,我就差点当着他的面拿拳头直接撞自己脑袋了,关系已经够疏远了,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和他修补关系,可是说出来的话怕是再好脾气的人也无法接受。 什么叫“我不需要你的礼物”? 难道跟他是仇人吗? 他的脸色却没有我料想中的难堪,声音也远没想象中冷淡,“那我自己看着办吧。” 我木讷地点点头,决定闭上自己的嘴。 我的原意是,我送他这幅画,原本就没想着要回礼,从没有过这样的期盼。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希望他能明白吧。 中午放学了,我站在窗台边等同学一起走,他从楼道那里向我这边走来,光照在他年轻秀气的脸上,我看不清他脸上的五官,只感觉阳光笼罩着他的全身,像蒙上了层淡淡的薄雾,我想跟他打声招呼。 却见他那双白皙的几乎剔透的手向我递了过来,只是一张纯粹的白纸,在阳光下,散发着微芒。 “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个。” 他的声音穿透时光,犹在耳畔。 “送给我画画的吗?” 他点了点头。 那时的自己竟是那样满足,虽然握在手中的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和他挥手说再见后,我紧紧地将那张白纸贴在胸口,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越走越远。 时光交织在眼前,抬首间,依然能朦胧地看见他在阳光下的背影,还有白纸熨帖在心口纯粹的光景。 我凝视着手中这张浅绿色的书签,像是春天刚出芽的小草,在我心中跃然而生。泪水滴到我的手背上,温热无比。 “我的心就像那张白纸,等你来涂画。——江子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无心之老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第十二章 无心之老 从机场,到目的地,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不知是适应不了当地的环境,还是身体太疲累,我在车上吐了两次,下飞机前热心的男生分给了我晕车药,可是却不起任何作用,只是头更晕了,总觉得脚底下踩着一团烂棉花。 幸好我遇到的司机非常热情,不但没有嫌弃,反而中途停歇了几次,给我补充水分。 可我依旧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一张口,都觉得有股酸苦味。 快到目的地时,车停下来休息。已经很晚了,车内开起了小车灯,有些惨白,我拿起手中的小小的双面圆镜照了照,顿时被自己憔悴惨白的样子吓坏了。 “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我拧了拧自己像鬼一样的脸颊,希望回点血色。 那司机看我的样子,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笑道:“姑娘身体底子太差,到我们高原来,怕是不适应哟,不过姑娘这副样子要是见情郎,情郎会被吓跑的。” 还情郎……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放在古代,我估计就是和孟姜女一样的人物,她哭倒长城,我吐到西藏。 我给自己下了个定义:一名伟大的为爱情不怕呕吐的女子。 自己想着忍不住冲着车窗哈哈大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仿佛刚才的抑郁一扫而空,只是身体还有些不适。 车开动了,没多时,便到了目的地。我和司机说再见后,便一个人背着包进了医院,走廊里护士见我这副模样,有些诧异,估计当我是来投宿的吧。 “请问一下,护士小姐,你知道,江子墨医生现在在哪儿吗?” “哦……你是说神经外科的江医生是吗?” 这个护士很是热情,普通话说得很顺溜。 我跟着护士一路走,长长的走廊里几乎没什么人。到了住院部,还是被这护士倒了两手,最后我落到一个看起来很壮实的护士手上。她上下打量着灰头土脸的我,“找江医生的是吧?他现在在查房,你先到值班室等一会儿吧。”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眨着呆滞的眼睛一脸老实地点头,“哦。” 于是门打开,那护士粗声粗气指着门旁边一个小破床,“坐这儿!” 我有些犯愣地指着里面那张看起来崭新的小床,壮着胆子问护士:“我能坐里面那张床吗,这个看起来旧旧的破破的,坐坏了我赔不起。” 那护士无语地凝视了我半晌,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厚脸皮的要求,“那个新床是我们院特意准备给江医生的……”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又不是要占坑儿,而且这人也没必要搞得这么三六九等吧。 正说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就站在了门口,我正好侧着身子,余光瞥到,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了一声,那护士也被我的叫声吓呆住,胖胖的身体转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这……我……” 那个被我误以为鬼魅的人站在门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面色回潮而吞吞吐吐的我。 “江医生……找您的。” 我真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朝思暮想,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呕心沥血,在飞机上又是紧张,又是发抖的,本以为是一场感人至深的重逢场面,却活生生被我搞成了跳大仙儿。我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我一遇到他,整个人就完全扭曲了呢。 “谢谢你,卓玛护士。” “不用谢。” 护士的眼睛笑得深陷在了肉里,颇具喜感。 可我却使劲捏揉着掌心,一路下来的紧张又重回我脆弱的心脏,紧张得直打鼓。 护士消失后,狭小的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到嗓子眼,见他紧盯着我,开口竟是,“你先等我会儿。” 一副还有事要办的样子。 难道我这样辛苦地过来找他,对他来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然后未待我吭一声,便匆匆出了值班室。 全身酸痛的我把后背的大包取了下来,狠狠地摔到破旧的小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专属于他的新床上,报复似地念叨了起来,“我偏坐,我偏坐,能把我怎么样?” 不得不说,我的高素质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我埋着头,正念叨着,他便进屋了,手中端着一盆热水,经过我身边,放到桌子上。 “先过来洗把脸,很脏。” 原本见他端水来内心感动不已的我,听到他说完最后两个字,耳朵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套。 虽然是事实,但是……有必要说出来吗? 虽然我内心升腾起小小的埋怨,但还是一脸乖顺地走到他身边,他却站在洗脸盆面前一动不动,好吧,你就站那里吧。 我看着盆里面浅蓝色的毛巾,挽起袖子,侧过身,伸长着手,把里面热气腾腾的毛巾捞了起来,水温正好是最舒适的温度。 “好舒服……”我心中忍不住低呼一声。 说实话,我真想把站在我身边挡道儿的江子墨先用身子拱开,哪有侧着洗脸的,太不顺手了。 只是那块毛巾,刚被我捞离水面,我的手便被他的手强压了下去。 热气腾腾的水盆里,他滚烫的手直接就握了上来。 我感觉自己在那一刻都快站不稳,嘴唇哆嗦个不停。 明明是那样热,可为何,唇齿间冒着冷气。 我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家子气,关键时候总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紧张。 他这是……想怎么样? 不知这样诡异的姿势保持了多久,虽然可能实际上很短,可我却觉得无比漫长。 “我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这才从我的手背上移开。 我心中呼了口长气,原来如此,他哪里是能做出紧抓着人手不放那样热情举动的人呢? 我呆呆地站在一边,静默地看着他替我拧干毛巾的水。 散发着热气的毛巾递到我面前,“给。” 我接过毛巾,扑在脸上,像是有股温暖的蒸汽在脸上熏开,有些混沌和疲惫的大脑,变得清醒了些。 却听他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来这里,我会当真,你明白吗?” 他接过毛巾。 却没有看向我。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耳朵忍不住一阵烧。 “我明白。” 他这才转头看我,眼睛里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刚才一句暗含情意的话,他从未说过一样。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你去了医院,听说了什么,难道不是吗?” 我的手指在肉里掐了掐,他怕是从刚才见到我开始,就已经迅速明白了我来这里的前因后果。我都忘记了,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 “你为什么一直关机?” 他的眼睑垂了下去,像是有层阴影,“我怕自己会想贪恋更多的温暖。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 他抬起眼睛,黑色的眸子看着我,“你来安慰我的,是吗?” 我没想到他突然这样问,竟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那是他的痛,我来这里,并不想挑出,却没想到,他竟是比我更能坦然面对。 “不全是。” 我温温吞吞地只说了三个字。 他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毫无波澜,“我没有那么脆弱,但我不想让你知道,你能来,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为何竟不敢深看他的眼睛,迅速收回视线,心中却一阵打鼓,这个人,果然是冷静得找不到任何破绽呢,反倒像是在安慰我。 “上次在医院那么对你,我很后悔,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旧事重提,摇了摇手,“你那天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如今我既然已走到这里,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为了一个你而来。可这样肉麻的话我却开不了口,只能放在心底默念。 可惜这样温情的时刻很短暂,如果这能算得上温情的话。 敲门声响起,他去开门,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近至远,护士的声音,然后便是关门声,匆忙得连和我交代一声都没有。 这么晚了,他好像很忙呢,我怎么会没看到呢,他的脸上已布满疲倦,与上次相比,他仿佛瘦了一圈,轮廓更深了。 倒掉洗脸水,随便吃了点随身带的饼干,坐在床边,我打开手机,塞上耳机,听着音乐,那个熟悉的旋律在我耳边缓缓流淌,轻快,又带着淡淡的悲伤,是那首《致年少的人》。 梧桐树下的雨街 枯叶纷乱地落向水面 蓝色裙角浅浅绽放的水晕 一把红色的雨伞 撑起了我年少的回忆 不知道 何时开始这样缤纷不安的青春  也不知道 何时又走到了漫步而下的台阶  一天天,一年年 我仿佛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仿佛已经学会一个人去面对面对这不美好也不惨淡的世界  没有你在身边 我好像也忘了想念 直到在偶尔的梦里面 出现你浅浅的笑脸 怎么能忘却,怎么会忘却 你的青春 早已是我年少最美好的 最美好的光阴故事 还记得 课本里你送我的一叶秋枫 还记得 操场上你欢快远去的脚步 我追随着你的背影 轻哼着你爱听的歌 心口溢满了对你的爱 却淹没在无数的梦境里 无法说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 跟着你远去 闭上眼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日 年少的人啊,却已不见 时间的黄沙 咧着嘲意一并将我的心意掩埋青春,就像一根燃烧着的红烛  照亮了我们太过年轻的脸 却终要熄灭 一切太匆匆 太匆匆 只有,这回忆 回忆就似一面镜子 在我不经意停驻时 回首 便遇见了时光蔽影里的自己 那个懵懂的少年 我想起在飞机上跟那个男生随口说的话,“我来西藏找一扇大门。连接过去,同时也通往未来。” 那扇大门,其实并不神奇,也不玄乎。在很多人的故事里,这扇门的名字,叫青春。 推开青春的大门,那个人站在那里,人生第一次心跳莫名。青春的大门不知何时关起,回头张望,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因为已经牢牢地住在了你的心里,不管你愿或是不愿。 我问自己,有可能我们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吗? 答案,没有意义,只在各人心中。因为有的人已经抛却脑后,人生有更美的风景。而有的人,却终其一生只为了这第一次的心动。 原本想等他回来的,可我却在这样一曲一曲的歌声中,感觉疲累至极,渐渐地困意袭来,便再无知觉。 到半夜口渴醒来,才发觉自己的大外套已被脱去,耳机和手机都被收了起来,躺在他的新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棉被。 屋内留着一盏灯。 他和衣坐在门边破旧的小床上,脸微微低垂着,眼睛紧紧闭起,发出低低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那一刻,我心口隐隐痛了起来。只是为了他这样一个睡觉的姿势。 我不敢吵醒他,缓缓地坐了起来,刚低头找鞋,便被他喑哑的声音叫住,“你要去哪里?” 他就那样急切地看着我。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复杂的情绪,让我立刻觉得自己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变得如此重要。 他是在担心我要走吗? “我只是想喝水。” 他这才收回紧紧定格在我身上的视线,利落地站了起来,吩咐我道:“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倒。” 我握着白色的瓷杯,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内心充满了愧疚,“我让你没有地方休息了,你要不然到我这张床上来躺会儿吧。” “床太小了。” 他想都没想,便直接回答我。 我有片刻没反应过来。 等意会到他话中的意思后,脸忍不住烧烫了起来。 接过我喝完的水杯,他又坐到了那张小床上,开始闭目休息。 这个狭窄的值班室,又变得安静无比,除了外面的一些零碎的声音。 我刚想闭眼入睡,却听他的声音低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小唯,我是不是在做梦?” 仿佛比什么都温暖了,就只叫我声小唯,就足够了……他叫得那样熟稔,叫得那样深沉,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许久。 我睁开眼看着他,见他仍是保持着闭眼的样子。 “我来了,在这里……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一个人,你是在等我吗?” 我听出自己的颤音,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不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动不动,看着我,满脸认真道:“你不是说会来找我吗?”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他。 他竟是知道的。 我的那些深藏的卑微的小心思。 “你就这么相信我说的话?” 他看着我,声音听起来那样随意,像是清风掠过耳畔,却是字字落地有声,“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 我在心里说他傻,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却比我这样的傻瓜,更傻,更固执……我们都沉默着,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光线在他脸上慢慢明亮开来。 可我却只能看见他那一双黑亮深凝的眼睛。 耳边响起他低喃的一声。 像是直直地跨越了时光,“小唯,你知道吗,我已经老了。” 话音仿佛已落满了岁月的尘埃。 他看上去是无心。可是这是多么刻意的无心,才能站在原地。 这一刻,我泪如雨下,却只能把脸侧转到另一边,无比安静地,在心中,泣不成声。 我懂得了他写的那句“等你来涂画”,懂得了那个等字。 他沉默了那么久,那么久,仿佛走过了漫长世纪,可我一回头,还能看到他伫立在那里,一直伫立在那里,从未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后篇:孤寂的镜子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孤寂的镜子 她来,又离开的那一天。 那个下午,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漫长到每一秒都细微地摆在眼前。 进手术室前,助理医生李雪儿和小袁正在无菌区的洗手池边刷洗着手和胳膊,本是平静的流水声,小袁却和李雪儿顶了顶肩膀,口罩外露出的一双眼睛神秘兮兮,“喂,刚才那女的是江医生的未婚妻吧?要不然平时能开玩笑,怎么她在就不能开呢,不过很奇怪啊,要是真是,干吗不大大方方地介绍?会不会是第三者?” 李雪儿冲他白了一眼,“小袁,你有本事去问江医生,等死吧你就!” 小袁瞪大着眼睛,故意压低声音,生怕李雪儿不信,“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我们的江医生跑得飞快,电梯没来,他就直接走的楼梯。我跟他打招呼,都跟没见着我一样。” “什么时候啊?” “一个小时前啊。” 李雪儿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她离开他办公室没多久吗,换言之,就是去追那个女子的吧。 小袁消毒完毕后,眼睛溜到穿着蓝色洗手衣戴着口罩的江医生走了过来,赶紧闭上嘴巴,先行进了手术室。 江医生低下头去,认真地刷洗着手。李雪儿本着强大的好奇心,抬头看着镜子里这位医术精湛,在手术室里临危不乱的江医生“故作平静”。 “江医生,刚才那位小姐就是您的未婚妻,对吧?” 对方却是平静得连气都不喘,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从镜子里看着她,“不要忘记了,马上是手术时间,李医生。” 又是这样子。 不过比起自己的话老是被直接忽视,以前追求他的学姐似乎更惨,那段故事她可是一直记得。 “江医生,你的未婚妻,她漂亮吗?” “她上的什么大学,她大学考试拿过全A吗?” “她家世很好?” “还是她的气质比我好?” 那时她和另外一名住院医生小文偷偷地躲在天台的角落里看这场勇敢者告白的好戏。 “她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江子墨的回答就连她们这些偷听者都觉得索然无味,以学姐步步紧逼的态度,还以为一向语出惊人的江医生会来个惊天地泣鬼神级别的回答呢。 “普通人?江医生,那种一无是处的普通人,怎么配做你的未婚妻,你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就像我,难道连个机会都没有吗?” 李雪儿至今想起江医生转过脸来的眼神,足足让盛夏的天气都觉得骤然冰冷。 “我偏偏喜欢,但一无是处,我想,你没有资格说。” 学姐惨白的表情已经证明了这句话的杀伤力。 李雪儿至今都记得小文看戏结束后总结的那句话:“得罪天,得罪地,千万别得罪江医生,不,是江医生未来的老婆。” 那位壮烈牺牲的学姐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已经调走了。 小袁离开后,李雪儿也消毒完毕,往手术室去时,心里忍不住嘀咕道,又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下午她和小袁去他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的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女子,不是传说中的未婚妻是谁? 要不然为何会是那样? 气氛尴尬得分明像是小两口在闹别扭。 那个女子前脚刚走,她进去,便发现江医生直直地坐在那里,她刚迈进来,他便条件反射地迅速回转过头来,眼神里布满了……李雪儿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像是期待,可见是她,却又迅速暗了下去。 手中的笔滚落在地都不自知。 笔就这样转动着停在她的脚边,一动不动,他却低着头,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捡起那只笔放到桌上,告知他,“手术室准备好了。” “你先出去一下。” 她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僵直的肩膀。 李雪儿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若真是未婚妻的到来,他那平时临危不乱无比冷静的样子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破绽,给人感觉这样压抑无措,像是个彷徨的少年。 两个人进手术室没多久,刚才他们八卦的对象江医生消毒完毕举着胳膊进了手术室,一双黑亮的眸子沉静如常,护士替他穿好手术衣后,手术即将开始。 小袁悄悄地低声在李雪儿耳边问:“消毒的时候问他了吗?” 李雪儿压低声回应:“问不出来啊。” 只是话音刚落,便被戴好手套的江医生冷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病人难道要等你们聊完才能动手术吗?” 戴着口罩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耷拉下了肩膀,谁让他们参与主刀医生的感情八卦里去了呢? 打开无影灯,手术进行中。 一开始麻醉医师将血压控制得并不是很好,偏高,江医生要求血压始终维持在120/65mmHG的范围内,虽然肿瘤范围非常大,但是手术过程非常顺利,病人的体征也很平稳。 风平浪静,精致细微的手术过程犹如雕琢,神经外科最年轻有为的雕塑手,不是徒有虚名。 6个小时的脑膜瘤手术做完后,他休息了一会儿,便去查房,虽已是饥肠辘辘,却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心中疲累。 回到办公室,在洗手台边用冷水清洗了一下脸,刘海上的冷水顺着眼眉流了下来,本是耳边的流水声听起来却格外遥远,他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双疲惫的眼睛,长长的孤寂和悔恨向他传来。 这么多年后,他终于见到她了。 在那样的场合,她坐在一群人之中,参与一场与他人的相亲。 地下停车场里,他就那样木然地坐在车里,看着她和陆医生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他低着头,强压住心中的波澜,开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还是从后视镜看到了那幅画面,陆医生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 她来探望他,以同学的名义。 他悔恨自己一开口,竟然森冷得毫无暖意。 那不是他的本意。 她竟问他过得好不好?在这么多年后。 江子墨对着眼前这面与他一样孤寂的镜子,轻声道:“小唯,你要的答案,是我很好。还是在你面前,假装得很好?” 她变了。 可他却没变。 她可以不再喜欢他,但是,他却不能。 只是他不懂,爱情分明是唯一的,一个人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为何她会跑去和别人相亲?她已经不在意他了,是时间让她改变了? 陆尓豪这几天总是会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炫耀他相亲的对象,“这个姜唯啊,其实还是挺可爱的,她竟然敢带我去她卧室玩,偏偏她卧室里有个最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真是佩服她的勇气。” “不过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啊,跟你钱夹里那个照片有点像嘛。” 陆尓豪见他一声不吭,终于有一天憋不住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起码要跟我要她的电话号码啊?” 江子墨顿了顿,“她是你的相亲对象,我为什么要她的电话号码?” “你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要笨,真是笨死了。” 于是接着故意刺激他,“姜唯可是我重点发展的对象,说不定我们今年就能把婚结了呢。” 却没想到江子墨神情淡淡地转身就走。 搞得陆尓豪有些措手不及,追着问道:“你真是不在乎?” 江子墨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丢下一句,“在乎。” 陆尓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他明明是开玩笑的啊,瞧江子墨的眼神,分明就是当真了呀。 陆尓豪却是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反而觉得这样捉弄江子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他江子墨哪怕智商再高,一遇到感情的问题,智商仿佛一下落到了零以下。 捉弄一个情感世界里的笨蛋,一向是他最大的乐趣。 却没想到江子墨当真一段时间都不爱答理他,远远地跟他打招呼,他都当没看见。 那天下午只有他和江子墨一起乘电梯,他才逮着机会,再接再厉地问道:“你既然在乎她,就来我的婚礼上抢亲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刺激的场面。” 他却继续一声不吭。 “喂,你不会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江子墨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陆尓豪心中一阵哀号,不是吧,这哥们儿已经不当他是朋友了,完全藐视他如空气嘛。 也就在这天,他本想继续捉弄的计划全部破灭,因为实在没了兴致,也不忍心。 下午5点送来的因车祸颅脑严重受伤的妇女,江子墨奋力抢救,但依然宣告死亡。 陆尓豪听到护士在嘀咕着,“江医生也太可怜了吧,被家属赖上了,他明明已经尽全力了啊,你没看到他在手术室的样子,血都溅了他一脸,大家都慌了……” “能救活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江医生怎么会说能救活呢,真是奇了怪了。江医生这次也是糊涂了,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嘛,给家属吃定心丸也要分状况啊。” 那个护士声音低低地说:“你没听说过吗,江医生的爸爸妈妈以前都是我们院的医生,如果不是江医生的妈妈把江医生扑在了身下,死死地护住,江医生可能就没了呢……” “有这种事情?那这个,不是跟当年一模一样啊?这也太可怜了吧……” 陆尔豪见到江子墨的时候,死者的老公正在指责他,死者的儿子则抓住他的裤脚求他救回他的妈妈,场面乱七八糟,护士们上前劝慰,江子墨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像是自己失去了亲人,愧疚、痛苦全部写在了脸上。 他气愤地骂江子墨:“亏你还是所谓的名医,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你怎么能跟家属保证你会救活人家呢,现在人死了,救不回来了,是不是命你赔呀,你最近的智商是不是全被老天爷收回了啊。” 那晚在天台上吹着风,陆尓豪脱口而出:“喏,我这里有姜唯的电话,你赶紧给她打,她心里喜欢的人是你,我以前都是逗你玩的,你现在这个鬼样子……需要有个人给你开导开导。” 江子墨却是低垂着眼睛,看着城市的车水马龙,“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陆尓豪简直气炸了,“这么说,你是打算彻底放弃她了,手术失败,你的人生也失败了是不是。” 江子墨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可是,我发现,我到现在,还是没走出来过。” 陆尓豪才知道,江子墨不是放弃,而是没有了信心。 他能想象江子墨心中的那个阴影有多深,深得恐怕连他自己都难以预料,以至于同类事件发生,他便如坠深渊,将生命里最难承受的那种痛苦再亲历一遍,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江子墨转过头来,看着他,“我不想她承受这些。” 这就是他不要她安慰的原因。 以前是她没有勇气走到他身边,如今换成了他,他没有了勇气。 “那你等了她这么多年,不是白等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在等她,要不然你不会把她的照片一直放在钱夹里。我说,等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值得吗?” 他回答的话,很是简练,“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己愿意不愿意。” 陆尔豪拍了拍脑门,他还真是没有看错江子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也许,这样的江子墨,比任何人都懂得爱情。又或许,他是最不懂得爱情的那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些沉默的事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1) 那是一双狡黠倔犟却又胆怯的眼睛。 像猫一样。 高中入学第一天,小巷,他手中安抚着皮鲁,转过头来,便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眼,闪烁着胆怯。 竟然是同班。 又竟然是同排。 低头看书,微微转侧,便能看到她。 时而眯着眼睛瞌睡得像是要一头栽倒在面前故意堆砌的厚厚的书本上。 时而鼓动着大眼睛发呆地盯着黑板,老师走后小心翼翼地往窗口望去,直到身影走远,便飞快拿出抽屉里花花绿绿的小说,嘴角边露出得意的笑。 时而眼睛低垂看着课业,手无意间抓揉着短发,无比苦闷地嘟着嘴巴。 他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生的表情,可以这般丰富多彩,仿佛生命里充满了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她的成绩总是吊车尾,可是班里的女生男生,很少有她处不来的。 虽然她也吃过别人的亏。 那天在办公室,坐在数学老师身边的位置,装作不在意地看着手中的书,耳朵里却全是她反抗的话语。 和老师顶嘴,那么大声,而且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她估计是第一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好笑呢? “张老师,你的肚脐眼露出来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她才敢说出口吧……王均被叫到办公室,不停地强调,只是借胶带这样的小事。 班主任却是不依不饶,觉得他们的关系肯定不同寻常,问王均:“你要说只是借胶带,有证人吗,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传小纸条。” 他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冷不丁地转过身来,答了班主任的话,“是胶带,张老师。” 班主任认真地盯着他,像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对王均摆摆手道:“以后上自习不要交头接耳,听见了没,姜唯成绩差,你也想跟着差吗?” 王均点了点头。 这次的小报告事件,就这样草草了结。 而这件事后,班主任的课,她总是无比安静,从不抬头看黑板。 就这样倔犟地,过完了一学期。 可是课间,她一如既往地眉飞色舞玩玩闹闹。 这样一个人,从阴霾里走出来,很快很快。却又倔犟地不肯低头。 他问自己,是不是从那会儿开始,觉得她很有意思的呢? 可又仿佛更早更早。 他一直知道,她喜欢画画。 虽然她很少把她画的画拿出来给他看。 可是下课时他还是无意间看到了她上课偷偷描绘的画作。 一个骑单车的背影…… 是谁呢? 上课了,他微微侧头,看着她仍在细心地为那张画涂色,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个背影,是谁呢…… 还是根本就没什么特殊意义呢。 他内心更期盼是后者。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执拗的想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强烈抑制住不去看她。 和她少说话。 她显然意识不到他内心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奇怪想法。 总是会和他东一扯西一扯,一如和班里其他男孩子的说话方式。 直到那天他回教室,听见班里闹哄哄,后排的几个男生向来就是班里的活跃分子,他早已习惯了他们下课后聚集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聊天模式。 可是这次的起哄,却是针对他和她。 他站在门后边,看她愤怒地回击,全是为了,他和她那样的巧合……  江姜组合…… 他其实内心还是蛮喜欢这样被“取笑”的。 即使当时她的脸上满是怒容。 他坐在座位上,脑海里想到了什么,撇开刚才心里的小情绪,仿佛有一束遥远的光照到他的心间。 她可能觉得这样的巧合很是无聊,满是不在乎地向他解释:“姜鹏他们开玩笑的啦,拿我们的生日……” 就在那一刻。 他想到了那个遥远的人。 原来是她。 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也没想到。” 心里一直念着,竟然真是她,是她……他曾经无比厌恶过自己在旁人看来很是厉害的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意味着,就连想忘记伤痛的可能,都没有了。 可这次,他却庆幸起来。 他之前怎么会那么随意地认为,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呢。 她上课时,还是那样不够专心。 若不是手中涂涂画画,就是看封面千篇一律的少女漫画。 她课桌上的书本总是堆得全班最高。 像是一面坚实的城墙。 将老师探究和疑惑的视线阻隔。 那是属于她的一方小世界。 也是,属于他。 他不需要刻意地去看她,便知道,她在做什么,什么样的表情、动作,哪怕这些对他来说都极其细微。 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本来已是美好的。 尽管,他心中的那些古怪的情绪,她并不知道。 他也从未想过让她知道,那样也许以后的日子,就不再美好而平静了。 可是当他看到她和别人打架的狼狈样子,却说出那样冷冰冰的一句“你觉得打架很好玩吗?” 他看到她脸上的划痕还渗着血丝,嘴角红肿流血。 他又气又急,明明内心盛满了关心,为何说出来会是那样冷漠的一句……他看到她脸色僵住,很难堪的样子。 想说出安慰的话,却偏偏说不出口,他有什么立场既伤害了她又安慰她。 他果真是只会读书的笨蛋。 结果,他回家后追悔莫及,心里像是煮沸的水,高热难忍。 他思前想后,决定去药店买些涂抹伤口的小药膏,哪怕明天一早放到她的书桌上也好。 可是回来的途中,却被一辆疾驰而来的白色轿车刮倒,幸好他闪得极快,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脚踝却受伤了。 为此王阿姨还兴师动众地把爸爸叫了回来。 却没想到,班主任带着她,来家里探望。 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惧怕皮鲁。 虽然她还是在班主任面前几乎一声不吭。 可她毕竟是来到了他的家里,站在梧桐树下,眼睛里写满了关心地看着他。 那时他便非常幼稚地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种感觉像极了小时候希望自己生病,忙碌的爸爸妈妈便可以陪伴在幼小的他身边。 她脸上贴着膏药,听着班主任的话有些疲倦地打着哈欠。 那一刻他想起了他受伤的缘由。 不由笑了起来。 同一天负伤,这算不算又是一种巧合呢。 她和班主任一起离开,王阿姨为他们开门,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阳光照在她微微低垂的颈间。 白色高高的篱笆缝隙里,绿意缠绕,远远望着,她低头每走一步,便像是光影在他眼前翩翩散去。 就这样,注视着她,不见。 皮鲁用嘴巴蹭着他的脚,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他轻声道:“皮鲁,她来了,又走了。” 回到学校后,一切如同往昔。 仿佛那天在楼道里,他的那句冷冰冰的话语从未说过一样。 只是后排的男生们更加爱开他们的玩笑了。 而她似乎比以前多了些经验,由愤怒慢慢变成威胁和利诱。 他并不在乎那些随意的玩笑。 可她好像很在乎。 每次回过头来,看他的样子,都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是发现什么了吗? 还是,很厌恶这种无中生有的感觉。 仿佛就是从那阵子以后,他越来越不自觉地,默默地,做了很多微小的事情。 包书?哪个男生会喜欢包书这样的事情。 阅读课读到最晚才走?他之前可不是这样。 他选中了小雏菊的包书纸,他早就知道小雏菊的花语。 可是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这样并不高明的用意,很少有人会知晓。 她也未曾察觉。 那本《格林童话》包得很漂亮,精致得像是和书浑然天成。 每一个角落都是那样服帖工整。 他打开抽屉时,看到那本书静静地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手停在抽屉边很久很久,直到感觉到往他这边而来的人影,他才将抽屉不舍地推了进去。 在小卖部嘈杂的人群中,她被推到他的怀里,他本是寻找着她的身影,却不料被她撞个满怀,她第一次表现得那样慌张,几乎飞快逃掉,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 他依旧站在小卖部的那个稍显安静的位置,阳光洒落在他的手心,他仿佛一低头,便能看见她弹开的样子,心跳声在那个嘈杂的早晨,显得是那样不够安稳。 高二文理分班。 他意识到分开的时候,到来了。 而那些默默的事,也随着距离的拉远,而与日俱增。 下早读课,他会在小卖部和她不期而遇,尽管只是偶尔,她总是和几个女生结伴而行,人群中她向他点头,嘴角露出笑意,即使很快,他们便擦身而过。可那样的情景,却像是慢镜头一样,在他的记忆里,经久不衰地回放。 大多时候,他会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装作无意地散心,可眼睛里,却只有她和几个女生一起说说笑笑地从小卖部往回走,直到进了教学楼,直到看不见。 记得高二那年放学,他几乎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走。 因为他知道她走得很晚。 然后他们轻松地和以往一样打招呼。 她永远不知道,每次他看见她向他的方向走来,他故意放缓的脚步。 她更不知道,每周的体育课,他都会远远地装作不经意地向一群女生中的她望去。 她一般都是站在队伍里,不太安分地和身边的女生说着话,大大的眼睛弯成调皮的弧度。 他注意到,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已经遮住了耳朵。 两个班级一起跑步时,他在后面远远地看着她渐长的头发,在阳光的余晖里跳跃。 体育课结束前15分钟,通常都是打篮球的时间。 他一眼便看见她站在人群里,她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很认真的模样,一如高一时体育课观看男同学打篮球时的神情。 可是那天,她被飞来的球砸到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大家都围了上去,尤其是她班级的女生们,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只是还未走到她身边,班里的几个男生也跟着围了上去。 耳边几乎全是声音。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她缓缓站了起来,向周围的人摇了摇手,说没事。 她没有看到他。 他看到她转身离开,身边有个男生嘀咕了一句,“女生就是麻烦,娇滴滴的,球砸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然后那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子墨,咱们继续打球。” 他侧身,那个男生的手便从他的肩膀上落了下去。 他没有看那个男生一眼。 只是下意识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篮球场。 身边响起几个人的声音,“江子墨这是怎么啦,打得好好的,干吗回去了?” “我看,是谁惹他了吧。” “八成是有什么事情……” 他走到教学楼那道镂刻的白色墙边,从墙体镂刻的框架里,看着她由远及近,只见她抚着额头,笑着冲身边的两个女生摇了摇手,不知说着什么,另外两名女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后3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楼道。 他靠在白色墙边,抬头看着天,松了一口气。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原来自己的快乐,可以来得这么简单,见她快乐,他便快乐了。见她受伤,会比她还要难受,仿佛数百倍于她的痛加诸在他的身上。即使那些紧张,显得小题大做了。 这件事没过多久,他又再次见到了她。 那天上早自习前,两个男生走进教室,拿着一张胸卡,在念叨着:“文科班的姜唯,你认识吗,要是认识,你帮我给……” “不认识,不过送过去的时候,去看看文科班的美女也不错啊。” “拉倒吧,我对文科班的那些低智商的美女没兴趣,整天唧唧喳喳的。” “呵,你这也太清高了吧,说不定人家还嫌咱们理科班的男生呆板没情调呢。” 两个男生的交谈声从他的位置经过,他放下手中的书,主动对拿着胸卡的那位男生道:“我认识她。” 那个男生毫不犹豫地把胸卡给了他,道:“谢谢啦,江子墨。” 这是一张明显不被好好爱惜的胸卡。 他想起高一时她就弄断了好几次胸卡带子的经历。 他用手指擦了擦被踩脏的胸卡,手指下,照片里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得很是文静的样子,没有了熟悉的笑皱着鼻子表情挤压到一块儿去的夸张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地看着前方,他的视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双充满朝气的眼睛。 他更难忘的,是她眼里时不时露出的一丝狡黠,像极了不安分的猫。 凝视着,仿佛这双眼睛正调皮地与他对视,他嘴角不禁轻轻向上扬起。 下了早读课,他走在走廊里,手中捏着这张胸卡,心却跳得异常快速。 这是第一次去她的班级找她。 找她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走到楼梯拐角处,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楼上下来去小卖部买早餐,对面而来的女生看见他低声嘀咕着什么,他往前继续走去,便是她所在的教室。 他听到议论的声音,感觉到周围好奇的目光。 她就在这种情况下,走到他的面前,他把胸卡递给她,简单说了两句,就转身离开。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 犹如往常,自在地行走,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走到教室门口,阳光照在他缓缓摊开的手心,尽管是张略显破旧的证件照,在他心里,也无比珍贵。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拥有一样东西,说谎吧。 去她的教室前,走廊里,他注意到照片的边角微微翘起,只是轻轻一撕,便彻底落了下来。 照片背面仍有一点证明曾经存在于此的碎纸,尽管在边角里极其细微。 本想回教室找胶水给她重新粘牢,可是想拥有的念头却立刻占据了他的大脑。 现在的他,明白这样的想法,已算不上古怪。 他看着照片里她微微浅笑的样子,回到教室的座位,良久,最终将这张照片夹在了自己刚才正在翻看的书籍里,然后放回抽屉。 生日前一个月,他便准备了送她的礼物。 他在家附近的一间精品屋旁边踌躇良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第一次走进专卖女生首饰的精品屋,门边的风铃清脆地响起,女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他,他被老板这样热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局促,脚步加快,往店里面走去。 那老板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兴奋地在他后面说:“小帅哥,你每天放学从我这个店里经过,都是我生意最好的时候,我真是跟着你沾光啊。那个你要给你女朋友买什么,我都打8折。” 他只听到了女朋友三个字,手心有些发烫。 老板看了他一眼,热情地指着玻璃柜底下的那些耀眼的发饰项链,推荐道:“小帅哥,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最好看的饰品,你随便挑一个,我说话算话,给你打8折。” 他眼睛一一掠过,看到了一对小雏菊的耳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淡淡浅浅,和那张书纸上的小雏菊一样,散发着自然纯粹的气息。 老板注意到他的眼神,干脆利落地取了出来,递到他的手中,“小帅哥,这个小雏菊的耳钉很雅致呢,你女朋友一定会喜欢。” 他看着手中的耳钉,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想起她喜欢在刘海边别起的发夹,心想若不是耳钉,是小雏菊发夹该多好。 他一下明白自己该送什么东西了。 可是他找遍所有的饰品店,都没有找到小雏菊发夹。 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店,要了那对小雏菊的耳钉。 老板热情地用深绿色的方盒包装好,上面扎了一条浅绿色的绸带。 他决定自己手工改造这对耳钉,把耳针用钳子仔细地去掉,把突兀的地方磨平,买来细细的发夹,把小雏菊用胶水粘到发夹上,他第一次做这种东西,费时又费力,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琢磨怎样做得浑然天成。 他对这种东西,真是毫无天赋,显得笨手笨脚。 幸好做出来的成果,他还算满意。 他把小雏菊发夹放到深绿色的绒盒里,把浅绿色的绸带细细地扎好,他握在手中,任那抹浅绿在心中萦绕。 她应该会喜欢吧。 楼梯间,人并不多,他往上走了几步,便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在楼梯里回荡,“后天我要去趟外婆家,美术老师布置我作业啦,野外写生,我就去那边的油菜田里画个春天的故事,呵呵。” 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接着道:“跑那么远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中午去吧?” “嗯,反正下午就这一趟车到那边嘛,早上我起不来的。” 隔天他在去往绿兰村为数不多的一个站牌前等待着。 绿皮的公交车缓缓开来,陈旧的车门打开,发出机械的一阵声响。 他上车,一眼便见她坐在后座,闭着眼睛,俨然已进入了梦乡,额头柔软的刘海被风吹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暖得像春天最美的画境。 他缓缓向她走来。 坐在了她的身边。 若是这辆车一直开下去,一直开下去,该有多好。 温暖如春的天气,有她陪在他身旁,生活里没有一丝暗色。 那天他和她还有陈齐玩得那般开心,几乎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一天,无忧无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乡下时的情景。 她答应将那幅画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他想到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小雏菊发夹,不禁冲她浅笑了起来。 她回过头去,继续作画,陈齐正在兴奋地唧唧喳喳,他举起相机,拍下了她一个人坐在画架前的模样。 他以为,这一切的快乐都将延续下去。 可是到了运动会那天,他的快乐,便戛然而止。 这个叫做米粒的女生,先前他和陈齐去体院溜冰场的时候,便遇到过。 只是没想到会是她的好朋友,而且她带着米粒过来,就仅仅是为了让米粒接近他。 他在烈日下,像个傻瓜一样站在篮球场上,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只留下米粒在这里替他呐喊。 他的眼睛被汗水刺痛,却不忍心眨眼,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 生日那天,他原本还存有一丝幻想,可,那天的天气,却一开始便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未到学校,中雨便突然而至。 那天,不少同学都淋成了落汤鸡。 他打开书包看着自己精心包装的绿色绒盒,摸在手上已经是湿答答的了,更别提书包里的书。 他原本等着干透再送给她,没想到她来得那样早,他只好走出门口。 他本以为会是她允诺的那幅画。 却不料,她递过来的是一封别人写的情书,和别人费尽心思折的纸鹤。 哪里还有她允诺的画的影子? 他只觉得从头凉到脚,一如早晨突来的冰冷雨水。 她,是一丁点,也不可能在乎他的。 只是当成是曾经同班的同学,他一想到她跟他说话的语气、神态,和其他同学别无二致,便告诉自己,不要再傻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很脆弱。 想要的,容不得半点拒绝,要不然就会沉溺。 他握着手中的那封情书,手指僵得毫无感觉,却忍不住死死地往里弯曲。 他把抽屉拉开,仍有着潮意的深绿色盒子,像是在讽刺他的自作多情,他的眼睛不禁微闭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曾经妈妈的鲜血溅了年幼的他一脸,眼里,鼻子上,嘴角处,到处是暖暖的血液,他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想求得妈妈生命的复苏,可是那些血流得仿佛没有终点,没有终点……  他还是要不到。 他想要的,很少,可是都要不到。 他不想让自己沉溺,也不想消沉下去,他无法再承受一次,漫天黑暗和血腥的感觉,天地间孤独的只有他一人,他不想再踏入没有希望的索求中。 不是他放弃,而是他,输不起。 从未得到,便不会在乎失去。 他的得失心,太重。 他还会站在教室前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看她。 他还是会见她走出,便故意和同学走出来,只为了多看她一眼。 远远地,能看清她的样子,就好。 看清她头发越来越长。 看清她的样子越来越明亮活跃。 看清她奔跑起来时飞扬的纤长的发丝。 他和她之间,仿佛从那件事后,便再也没有走近过。 直到那天见她孤零零地被罚站在走廊里,他的心便犹如从前那样,对她不舍起来。 忍不住走到她的身边,喊出了她的名字:“姜唯……” 心中却分明喊着:“小唯……” 他那时便告诉自己,她在自己的心里就好。不在一起,不喜欢自己,也没有关系。 所以他才会在她生日那天,将小雏菊发夹放到她的抽屉里,自己宁愿中午不回家,连饭都没有吃。 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他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可以不喜欢他。但是,他做不到,收回自己的这颗心。 他以为一直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直到高三临毕业前初夏的一天,他在文具超市挑选新钢笔,高高的超市货架摆满了纸笔文具,他本是站在中间,随着挑选,慢慢地往里走去。 超市里人很少,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声音。 他拿着手中那支银色的钢笔仔细端详,却听到推门声,悦耳的风铃声,然后,便是她的声音。 “珍珍,你说我买什么东西给他做毕业礼物?” “我看啊,你就别买什么了,赶紧把那幅画送出去吧,你答应人家的,到现在都不送,虽然我不知道江子墨还记不记得那幅画了。” 她的声音黯然下来,“那个画,去年他过生日时就该送的。” “就送那幅画吧,送完就彻底忘掉他,你们之间说实话,真的不太可能的,很多东西既然够不着,就不要去拼命踮起脚尖了吧,太累了,就算够着了,也许会被砸伤呢?” 他手中的钢笔差点从他微颤的手指间滑落在地。 声音越来越近,朝他的方向而来,他听到了那个叫做珍珍的女孩的声音,“还有米粒,你不是说她连江子墨的名字提都不提嘛,你要是真跟江子墨有什么,米粒肯定会恨你。”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走到拐角处,进了另一侧,摆放整齐的笔记本空隙里,他看到了她那双哀伤的眼睛。 “我都知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鼻音,仿佛全然是另外一个她,他从未知晓的她。 他往前走去,脚步轻微至极,缝隙里,她低下头去,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阴影,大大的眼睛却迅速抬起,他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双忽然抬起的眼睛。 而在那样的缝隙里,他也只看到了那双自然流动着真实情感的眼睛。 “现在我没这个勇气,但是,以后肯定会有的。” “他要一直待在德国,你去找他啊,做梦吧你,跑到国外去,估计没找着他,先被人卖了。” “要是能找得到当然去找,珍珍,你说,有一天我变成了漫画家,突然站在他面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就当你刚才在说梦话。” 先前沉郁的气氛,慢慢活跃起来。 缝隙里的光影和声音渐渐往里去。 “这支银色的钢笔怎么样?我那支坏掉了。” 他听到她在问身边的女生。 他往前稍稍挪去。 “一般般,要不然咱们去枫叶超市挑吧,这里的东西看起来真的一般啊,老里老气的。” 那个叫珍珍的女生顾忌到老板坐在前台,声音压得极低。 脚步声伴随着两个少女的聊天声渐渐往大门那边移去。 他往里走。拿起那支银色的钢笔,在手中暖暖地握着。 他无比清楚,和确定地,知道了她的心意。 也知道了她心中系紧的难以散开的结。 他想起了那天在体院溜冰场还给米粒东西时的情景,他本是要走,米粒却叫住了他,“我如果猜得没错,你喜欢的人,应该是我最好的朋友,姜唯,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 米粒却笑了起来,“那天在篮球场上,你看着她,看了那么多次,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问米粒:“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让她送东西给我?” 米粒却是再也没了笑容,“没有为什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最好最好的。她不会喜欢你,就算喜欢你,也绝对不会背叛我。” 她,分明是喜欢他的。 他到如今才知道。 他快乐,却又彷徨。 他是个不擅言辞的人,更不懂得如何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意。 为此他费尽了心思。 就算她那时没有勇气和信心向他奔来,即使他知道等待他的结果,是她的退缩。 他也要告诉她,自己真实的内心。 就如同那天正午,他看到书房桌子上摆放着的那张纯粹没有一丝污点的白纸。 就算光阴辗转流逝,他对她的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就算天各一方命运冲散彼此,他也会无怨无悔地,站在原来纯粹的位置,等待她。 “我的心就像那张白纸,等你来涂画。” 这一句话简单得毫无累赘,却把情用尽在了那个“等”字。 他愿意等。 他愿意等她,等她到不在乎所谓的友情背叛,不在乎所谓的世俗距离,不在乎心里那些缠绕的结,轻松地走到他的身边来。 他不要她的眼神里,有哪怕一丁点痛楚,一切心甘情愿。 他只要她愿意。只是愿意。 他们已经默默互望了很多年,这些年,他们一直住在彼此的心里,可却始终无法靠近。 年少时,每一眼遥望、回望,都是最纯粹的深情。 而那些深情,沉默了这么漫长的时光。 他怅然命运的阴差阳错,可又庆幸。 爱情该是什么样的轮廓,其实他并不懂。 如果他这种等待,便是爱情的话。 那么他庆幸,他仍等在这里,即使,他心中明知,可能永远都等不回他要的结果,因为世事变幻,万事难测,他曾经想过去寻找,也曾不安过,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种等待的姿态。因为宁愿相信那天他看到的那双真情流露的眼睛。 相信命运不管以哪种方式都会将她送回他的身边。 他知道自己近乎执迷不悟地等待,这些年,无人能理解。 曾有人问过他,心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他当时说得理所当然,“爱情,是唯一的,一个人的爱情,只能一辈子对着一个人。” 别人笑话他只是空有一个好头脑,完全不懂得世间现实的情感。 他没有跟那个人辩论,因为每个人心中的爱情轮廓都不一样,他的爱情轮廓,很简单,就是认定了,自己哪怕不能和对方在一起,他也觉得没关系,只要那个他所爱的人,住在他的心里,就足够了。这种情感,怎么可能换人,怎么可能因为时间改变,而跟着变来变去? 直到第三千九百四十六天。 已经这么久了。 若问一个更空旷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让他的爱情,败给岁月。 (2) 前年大年初一,陈齐放年假从北方回来,鲜少有跑到哥哥的房间里来翻动书架找杂志看,看到那几本漫画杂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抽出来,对着正半躺在藤椅上看书的哥哥咧出一口白牙,“哥,你也爱看漫画?” 对着他的封面正好是漫画里最千篇一律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球。 “呃……看着玩的。” “真看不出来,哥你有这种喜好。不过以前我上大学时,北方那些大老爷们儿也有爱看的。哥,你就别不好意思了。” 哥哥没有再回答。 “哥,你床头这个画真好看,我记得是那个姐姐画的吧。” “嗯。” “叫什么名字来着,姓姜好像。” “姜唯。” “哦,对,对,就叫这个名字,那个姐姐画画真漂亮,人也长得可爱。” “呃。” “我一直在想,那天哥为什么要带个相机回来,还非得拉上我?” 哥哥淡淡地看了眼手腕上银色的手表,“该吃饭了。” “哥你……” “一到饭点你就话多。” 陈齐看了看墙上的钟,才上午10点钟而已,心中纳闷,哥这算得上是反常的表现了吧。 那个叫姜唯的姐姐,现在人在哪里呢? 大年初一,陈齐吃完中饭,便去了女友妙妙家,打算让妙妙来这里见见自己的家人。 陈齐的妈妈在家里烧菜,一直在忙,江伯伯今天难得下午在家,哥哥下午去医院,说晚上8点能回来吃饭。 很多年没这么聚齐了,虽然就这么单薄的几口人。 陈齐知道哥哥的工作很忙,江伯伯总是在实验室和工厂来回跑,很少顾家。这个大宅子,只有越来越年老的妈妈在帮忙照看着。 妙妙有些紧张,说一个是神经外科医生,一个是前神经外科医生,都是开人脑袋的,她压力大。 可是最后还是盛装出席,电视里重播着大年三十的春节联欢晚会,陈齐想,这些年,好像坐在一起看重播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大大长长的红木桌子,听妈妈说这是当年江伯伯买给阿姨的礼物,阿姨一直梦想着有个大大的饭桌,可惜还没享用,就猝然地离开了人世。 妈妈说她来帮忙带哥哥的时候,就见过好多回江伯伯趴在上面睡觉,桌面上水汪汪的一片,一个平时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变成这样,很是可怜。 前些年怕伤心,已经放到后院子里去很久了。 这两年又被江伯伯要求拿了出来。 妈妈去厨房拿来碗筷,陈齐起身帮忙,妙妙也跟着站了起来,江伯伯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年轻不要客气,然后自己一个个把碗筷仔细摆放好。 黑色的乌木筷子,乳白色的骨瓷小碗,碗口有一束小小的梅花。 陈齐想起妈妈说过江伯伯最喜欢有梅花的东西,因为阿姨生前就喜欢带梅花的装饰品。 小时候觉得自己懂不了这种情感,现在看来,越是细小的,往往情感播种得越深,而那些都是无心为之。 江伯伯把筷架子摆好后,妙妙有些奇怪地看着江伯伯手边的空椅子,摆放和大家一致的筷架、筷子、勺子和碗,有些纳闷地捅了捅陈齐,低声问:“阿齐,你不是说就你哥哥还没回来吗?怎么多了一个人?” 客厅里没有阿姨的照片,陈齐也指不出来,只好轻声说:“那是阿姨,她不在了,伯伯每次都这样的,就当她在。我们都习惯了,忘记跟你说了。” 妙妙垂下眼帘,没有接话,眼睛却是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伯伯正在看表,陈齐刚侧身,余光便看见哥哥进屋了。 “哥哥,好。” “你好。” 妙妙表现得有些拘谨。 江伯伯见自己儿子回来了,便开始招呼大家吃饭,父子俩席间的话少得可怜,两个人都很闷,这是妈妈对他们爷俩的评价。 吃饭,妈妈看电视,江伯伯时而看会儿电视,时而给身边的那个位置夹菜,哥哥闷头吃饭,客厅只有电视机里闹哄哄的喜庆声音。 “我说,小墨啊,你找女朋友了没啊,你看阿齐,比你小,今年下半年都准备订婚了。” 还是妈妈开的口。 江伯伯这才看了眼身边的儿子,“要抓紧啊,年纪不小了。” “哦。” 哥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头都没抬起来,显然这个话题他不太感兴趣。 妈妈却看得极为重要,“我听你们院长说过,你有未婚妻这回事,是真的假的啊?” “未婚妻?” 陈齐和江伯伯几乎异口同声,妙妙忍不住笑了起来,估计在想,这家子人难道八辈子不交流的吗? 哥哥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父亲的脸,“没有。” “那个院长的女儿蕾蕾,牛津大学毕业的,人很不错的,既然没有这回事,你就先试试看,了解了解一下,总是好的。” 妈妈心里这块大石头不知何时才能落地,一脸很急的样子。 “妈,你还不明白啊,哥是不想找,才找个挡箭牌。” 哥看了陈齐一眼,笑了笑。 江伯伯放下筷子,声音隐隐有些怒意,“子虚乌有的事情,你怎么跟人家说的,竟然传到院长的耳朵里去了。” 哥却是一脸平淡的样子,“人家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只是沉默了一下。” 陈齐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就从女朋友传成未婚妻了,哥,原来医院也这么八卦啊。” “啊?怎么能这么瞎传呢,这样谁还敢跟你好啊,小墨啊,你应该跟大家解释解释的。” “这样挺好。” 哥这四个字一落地,妈妈就苦皱着眉毛,江伯伯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说话。 妙妙却自告奋勇地对哥哥道:“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医院里的那些女生啊,我帮你去物色物色,我认识几个漂亮的空姐呢。” “谢谢你,我目前没这个打算。” 妙妙听完这个回答,冲一边幸灾乐祸的陈齐吐了吐舌头。 晚上陈齐送妙妙回家,两个人在路灯下缓慢行走,妙妙问陈齐:“哥哥一直就这样吗,看起来很忧郁似的。” “呃……他小时候得过严重的抑郁症,听妈妈说那时候的哥哥不跟任何人说话,经常一个人躲在花园的小木屋里,行为也很古怪……后来阿姨去世后,他的情况更严重了,伯伯那阵子又不管他,把他送到我家这边来上学,乡下的小伙伴们多,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才好转的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我哥不爱说话的个性是天生的。反正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不太爱说话。” “啊?抑郁症?怪不得你哥哥是天才,我说呢,智商过180的能有几个正常人啊。你别瞪我,我没有骂你哥哥的意思。我是在跟你讲正事呢,你没看国外那些报道吗,说小时候得过抑郁症的孩子大多是天才,叫什么孤岛天才。” 陈齐不屑道:“怪理论,这么说爱因斯坦小时候也有抑郁症?” 妙妙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不觉得爱因斯坦看起来就神神叨叨的嘛,眼睛老瞪得贼大,头发也挺风中凌乱的。智商高,情商自然就低,上帝是公平的。哥哥啊,这么冷淡的个性,交不到女朋友正常。我看还是我这个弟媳妇出把力。” 陈齐笑着拍了拍妙妙的肩膀,“妙妙大媒婆我看你还是省把力气吧,刚被拒绝就忘了啊?我哥这个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说不定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呢,偏偏就不说出来。” 妙妙瞪大眼睛道:“啊?有喜欢的女生了?谁啊,何方神圣,还是哪个洞的妖精?” 陈齐笑着拍了拍女友的头,“我只是随便说说,假设而已。” 一路嬉闹地很快就走完了这段路程,陈齐回到家,哥哥因为疲累的关系已经睡下了,陈齐无聊地打完游戏,往床上一躺便呼呼大睡,起来的时候是早上7点。 其实他还想多睡会儿。 可是妈妈敲门敲得叮咚作响,“快起床啦,吃早饭啦。” 饭桌上就伯伯在看报纸,陈齐随口问:“我哥呢?” “昨天大半夜就出门了,肯定又是有急诊。” “大过年的都这样,真累啊!” 陈齐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选择学医。 伯伯却抬起头来对陈齐说:“让你哥哥当初不要学医,他非要学,而且学了我最不想他学的神经外科。” 妈妈叹了口气,“小墨这孩子心眼太实了,他是在为他妈活呢。” 说完抹了抹眼泪。 这样无意的话题显然过于沉重,妈妈脸色显得有些无措。 伯伯把报纸叠了又叠,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粥。 气氛沉静而压抑。 陈齐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人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主要是因为,以那样一种方式离开人世。想忘记,是永远不可能的。 大家吃完饭,伯伯交代了几句,就拎着公文包出去了,门口黑色的轿车等着,估计又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 妈妈去帮哥哥房间做收拾打扫,陈齐本来在院子里喂鸟,却被妈妈急促的叫声一惊,放下手中的鸟食,往哥哥的房间一路小跑过去。 一进门,见妈妈好端端的,屋子里也干干净净的,“妈,你一大早大惊小怪的干吗呀,刚才搞得伯伯又伤心了一回,现在你又吓我!” “你看……” 妈妈走到哥哥淡灰色的枕头边,掀开来,是一本白色的本子,有点陈旧的感觉。 “不就是个笔记本吗?” 妈妈却是絮絮叨叨,“哪里是笔记本,是画本,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我想起来了,你哥哥高中那会儿好像是画过一阵画,中午喊他吃饭他都没空吃,一个人在写字台前画东西……” 陈齐不以为然,妈妈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把那本子递给了他,陈齐忍不住嘀咕道:“没想到我哥还会画画呢……” 掀开第一页,陈齐便看见一幅画,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白色衬衫的女生站在马路上。 没有任何文字。 第二页,女生的穿着相似,却是趴在桌子上。 第三页,女生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在操场上笑着。 第四页…… 第五页…… 陈齐拿着画本飞快地拨弄着,竟像是画里的人在演绎着每天的生活,穿着的款式,衣服的颜色,没有几个是雷同的,人却是同一个,生动得像是在眼前走动着,笑着。 人在画中走,心在画中人。 陈齐最后将画本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就像从未有人发现。 他相信,这些沉寂在时光里微小的秘密,就算无人能看到,也终有一天,会生出枝叶,开花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生一世一双人 ,最快更新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新章节! 夜已深沉。 可他却失眠了,最近太忙,接连去外地会诊手术,今天难得抽出一天时间陪妻子到海边散步。 看见她开心地在海风中嬉戏奔跑的样子,身心疲惫仿佛全部散去。 只是她却有意无意地嘀咕起他来,“你是不是心里只有那些病人,没有我呢?” 他伸手想搂住她不安分的肩膀,还没有回答她,她便调皮地一转身,让他落了空,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啦,知道你很忙,不过,有一句话,你总该弥补给我吧?” 他看着她晶亮的眼睛,顿时明白了过来。 是那三个字…… 就是结婚当天,他没有说的那三个字。 她问他为何不说,他当时顺口回道:“感情的事何必挂在嘴边。” 他不习惯吐露爱意。 就算吐露,也是浅浅淡淡,远不如内心的浓烈。 可是此情此景,他并不想让她失望。 他看到海滩上的贝壳,白色的,带着褐色的花纹,他垂首捡了起来,握在手中,仿佛还带着海的味道。 她见他专注地看着贝壳,好奇地走过来问他:“这贝壳很好看吗,你盯着看这么久?” 他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不是贝壳好看,是这个贝壳两瓣还在一起,没有被海水冲散。” 她看着那贝壳,低声道:“这是注定在一起的。” 他牵着她的手,手中仍有细细的沙粒,说着他不擅长的情话,“就像我们一样。” 是啊,这辈子注定要在一起的……白墙红瓦的平房,白色的墙上很多花花草草的彩画,天真浪漫,这是绿兰村里唯一的幼儿园。 30个小朋友唧唧喳喳地坐在下面,看着白色的讲台前,站着的那个身着黑白套装城里来的小男孩。 老师俯身和小男孩说着话,笑容满面的样子鼓励着,小男孩儿却始终不敢抬起头。 “哈哈……是个哑巴。” “他没有舌头……” 下面调皮好动的小男孩叫着。 可纵使是这样,那个站在讲台前漂亮白净的小男孩也没有抬起头来,眼睛始终低垂着,离他最近的老师也只能看到他微微发颤的长长的睫毛。 “他叫江子墨,小朋友们热烈欢迎新同学。” 下面的小朋友拍着零散的掌声。 最后这个叫江子墨的小男孩被老师安排坐在中间的位置。 只是还没来得及坐下,小板凳便被身后皮肤黑黑的小男孩一脚踹翻了。 教室里传来阵阵笑声,虽然他没有摔倒在地,却还是一声不吭。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煎熬,小朋友们有意无意地推倒他,抢他的文具,司空见惯。 可他始终低着头。 没有人和他说话。 甚至没有人愿意和他走在一起。 和他同桌的小男孩,还在课桌上画了一条长长的分割线。 在这里,没有人喜欢低着头不会说话的他。 直到那天,他的生日。 幼儿园的老师照例给班级里过生日的同学开生日会,他生日那天,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叫姜唯的小女孩。 老师说:“同年同月同日生……” 教室里做了彩条挂了起来,很是热闹的样子,他和那个小女孩都戴上了写着生日快乐的皇冠形状的帽子。 小女孩主动问他:“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他有些躲闪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靠近他,他却是低头不语,脸憋得通红。 他的沉闷换来了小女孩的不解。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小女孩没有因他的沉默退却,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拿起讲台上的一支红色水彩笔,在他颤抖退缩的手腕上画起了歪歪扭扭的手表,一点也不好看。 “这块表送给你做生日礼物。” 她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暖和得像一块软糕。 教室里小朋友闹哄哄的声音像是在嘲笑小女孩的行为,老师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姜唯同学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江子墨同学,你应该说声谢谢呢。” 在一片嬉闹声中,他看着手腕上那块画得歪七扭八的手表,第一次头微微抬起,便看到了小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透过这双眼睛仿佛光影缤纷地重叠在了一起。 入学第一天,巷口处,他微微侧头,与这双眼睛转瞬对视,眼见她惊恐无比地飞快逃离,他忍不住浅笑起来。 学校的走廊里,他们各自夹杂在人群中,周围满是同学的嬉闹声,他看向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也回望着他,点头,没有任何言语,短暂的只是一眼,只是匆匆。 文具超市,架子上摆放着笔记本和文具,他和她只相隔一个架子,他第一次听到她真实的心声,年少的心中虽是欣喜不已,却在缝隙间,看到了她的那双眼睛猛然抬起,满是伤感又倔犟的神采。 若干年后她到医院找他,敲门而入的一瞬,他微微侧首,看到了她那双略显生疏的眼睛,他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松了开来,笔头倾斜滑在纸上画出一条弯曲的线。 外面昏黄的路灯照在厚重的窗帘上,依稀有着余光,江子墨看着身边妻子熟睡的模样,笑了笑,虽然他的胳膊已被她枕得发麻,想起今天还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可她好像已经不计较了,他静看着她,那样近,近得能听到她每声浅浅安稳的呼吸,她并不知道,他在海滩上拾捡起贝壳时,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犹如那冲不散紧紧相连的贝壳,“小唯,你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全书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