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朱砂劫》 正文 第1章 十里樱花道 起 永夜之夜。极北苦寒冰原,满月城。 白的雪,黑的苍穹,于此泾渭分明的笔触之中,天地一挥而就。 近地平处,不祥的圆月悬于一线。琥珀质地的表层下,丝丝蔓长的某种预兆猩红如血。 那轮硕大的圆月之中,少年还在不知疲倦地狂奔。身旁不断有人在寂静中倒下。他们的身躯,如同毫无预兆的雪崩,突如其来地塌落进满地雪尘之中,消失不见。无声,无息。 今夜,是祭典之夜。 建筑物塌落的沉重撞击c濒死的不甘嘶吼,还有兵刃进入鲜活那一瞬无数肌理细微而确实的崩裂与撕扯——在风里听来,既遥远,又斑斓,隐约有如同吉庆的笙歌鼓乐。五颜六色c流光溢彩的光球不时迸发c于已是强弩之末的夜色的弓弦上嘶嘶作响地震颤,将半个天幕都映照得白炽如昼。 城中央的温泉广场已然成为残垣断壁,不复昔日人声鼎沸的荣光。那些高逾十数丈c威武庄严的冰雕神像也早就尽数坍毁。原本为了此次祭典而特意请能工巧匠塑造的,如今庞大的躯干粉碎殆尽,断裂的四肢也古怪地散落一地。 他停下了脚步。剧烈奔跑而造成的喘息,在废墟的寂静之中听来,意外分明。仿佛是下意识地畏忌着什么一般,无论敌我,竟然没有任何人敢进入这个区域。甚至连那些饱含杀意的光球都瑟瑟地绕道而行。 「救救命」不远某处传来了响动。少年几个飞掠,就见到了被压在巨大冰雕碎块下的熟悉身影——「父尊!」少年脸色登时惨白如霜,只瞥了一眼,他已知其回天乏术——中年男子的下半身已被齐腰撕裂,森白色的脊椎还戳出残躯数节之长。大抵由于天候寒冷之故,血液渗流的速度较缓,痛觉也因之麻木,所以此时中年男子意识还算清明。 「阿辉快逃」少年的眼眸因充血而涨得通红,「父尊,是谁?是谁对您下了如此狠手?是那些对我们动手的天族吗?」「不是那个人不c不对c是怪物是那个怪物——」「『怪物』?」「我错了啊为父最终还是做错了啊早知那个时候c我就不该如今我族百代以来最可怕的噩梦因我的无心之举最后还是成为现实了难道这个诅咒永远无法解开吗?我好恨好c恨c啊」呢喃着不为旁人所知的隐秘悔恨,垂死男人逐渐涣散的瞳孔中,似乎映照出他在行至尽头处所预见的c炼狱般的惨酷景象,死不瞑目地就此撒手人寰了。 少年还跪在原地,紧紧握着已逝血亲的手,低垂着头。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和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就只是如此跪着。直到某种冰冷细小如针尖般的物事蓦地触上他的脖颈—— 「雪?红色的是雪?!」他有点惘然地抬起头,漩涡般荒凉而深邃的c极北的天穹里,绯红色的雪纷纷漫漫,洋洋洒洒,如同一个宇宙的星辰都在此刻燃烧c倾覆c湮灭c灰飞—— 而于那微弯的天穹之下,飘摇的绯雪之中,正坐着一个孤独的少女。 少年豁然长身而起——收缩的瞳仁中,那个弱不禁风的背影,如此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你不是应该已经为什么」半是不解c半是快慰,少年难掩欣喜地快步上前,「小照,是你吗,小照?听我说,我们快逃罢,满月城已经快陷落了c那帮出尔反尔的畜牲正在攻打我们c现在母尊不知所踪c连父尊也——」 所有语言石沉大海,对方甚至连些微的回首都不曾有。 少女身下倾颓的c仅剩半张脸的冰雕神像也沉默不语。原本仁慈悲悯的法相上遍布着狰狞裂缝,让那神情看上去既可哀又可怖。许是因身居高处之故,少女落在线条清弱的肩头c亚麻色的长发在此时被风微微拂落几缕。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某些东西,少年难掩颤抖地扬声探问道:「小照,你的头发?是你是你杀了父尊吗?」 不响不动,少女端坐一如冰雕的神祇。 然而借着满月昏聩的光亮,心细如发的少年仍是发现了少女衣上手上沾的大片殷红——层层侵染,反复浸渍固结成的浓重厚实。「这是怎么回事?!那是谁的血?是你——是你杀了父尊对不对?!为什么不说话?!——」 她仍没有回头,只缓缓抬起猩红的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仅那一瞬的光景,少年仍是看清了少女那不堪一折的手腕上挂着的东西——「母母尊——!!!」少年睚眦俱裂的嘶吼声中,她似乎有些不胜烦扰,「嘘你难道听不见吗?」「什?什么」眼前的景象让少年肝胆俱寒,不知吞咽了多少唾液,才能勉强从喉头挤出些许干涩的声音。 「祭典的从很遥远c很遥远地方传来的,祭典的声音。」少女的低回轻诉夹杂在骤盛的风雪中,忽远忽近,亦真亦幻。「你听不到吗?有人在哭泣,低低地c悲苦地哽咽着有人在呻吟还有人在祈祷,在雪落的簌簌声中,万念俱灰地不断祷告」说着,她轻声低笑起来,「这么多c这么多动听的声音!这可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热闹的祭典呢!」 「别说了!」少年的声音悲愤得颤抖不已,「那些死去的c可都是你的族人!」 「是啊,那些最悲哀的景色,却总是最美的。」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她眺望着远方。天近破晓,可黎明依旧无迹可寻。沉默片刻,「我记得你曾说过月明之夜,有风有雪,可堪良宵。我还记得你曾向我形容过祭典上的各色冰雕与冰灯,还有盛放的瑰丽焰火那些你曾经承诺过我的东西,到最后还是实现了——」一边说着,那副单薄染血的身躯终于缓慢地回转,「——虽说,是以这种方式。」 「少主在此c我发现少主了!快来人——保护少主!快来人啊!」 意识中那团眩目的白光愈发炽盛起来,热烫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簌簌滚落。可是他仍执着地大瞠着双目,竭力想要从那虚无的光明之中看清什么。 少主c快走罢!「冬眠」阵印已经被彻底破坏c继续留在这里会没命的! 可是c小照她 放弃罢少主!她已经不是您曾经熟识的那位了!她被阵印里逃窜出来的魔物占据了身识c如今c只剩下一个杀父弑母的怪物了! 「怪物」? 是啊c快c快跟我走罢——啊c啊啊——!!! 在他未曾留意的时候,身旁的人就已因无法承受恐怖的高温而自燃了。来人重重摔落地面c只来得及来回翻滚了数次,便于那极端痛苦的烈火中化为了一堆齑粉。 从此,那场绯红的大雪下在了他命运的永夜之中。无休无止,无始无终。 而那个时候,在那圣洁得几近致盲的光芒里,他仿佛感到有人。有人曾以冰冷的唇瓣轻触他的脸庞。小心翼翼的。恋恋不舍的。温柔得有如谎言的。隐藏着最深也是最后眷念的。太过美好而不忍心挽留的太过珍贵而终至于彻底破碎了的——就像这苍莽尘世间被无数次轻易说出c然后再不曾回首的道别,她就那样朝他无忧无邪地微笑着,像儿时那样挥了挥手,然后慢慢转身,渐渐消失在了茫茫白光之中 再见哥哥再见了 总有一天,我们定会再次相逢的 「——在地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十里樱花道 承 又是人间四月天。 歌乐都的樱花开得正好的时候。 每年的这个时候,整个歌乐都就仿佛氤氲在一片淡粉浓绯之中。虽说无处不相宜,但满城花事最盛处,必然要数延柔福川至骊宫这漫漫扬扬的十里花道。 立于玉人桥上,便可见凭依柔福川一侧绝壁凸筑c掩映于樱红色云雾之中的骊宫。似连绵漫卷的绮丽锦绣,如缠绵不散的软艳烟霞,偶有飞起的嶙峋檐角或是一处朱红色的宫墙,正如点睛之笔,跃然其间。 若是一时怔忡c流连于眼前这般异景,那无数玲珑奇巧的殿宇楼阁,仿佛真会像一触即散的海市蜃景般,于殊微深静的花流中就此消散。 说起「十里花道」,就不得不提及如今骊宫之主c兰陵萧氏十五代孙诸侯王君萧式光和他的宠妃芳华夫人。传说还未继位c尚为公子的萧式光在一次出游时,偶见一处贫寒人家,庭前有佳树,其时花期正好,满树芳华灼灼,夺人眼目。公子下马,轻叩柴扉,对前来迎迓的主人道:「主人庭前花树,此等艳好,式光生平所未见也。愿得赏之。」 于是,在那棵盛放的樱花树下,公子式光第一次遇见了那位艳好更胜繁樱的少女。 坊间流言终不可考。当时的公子萧式光会下马扣扉,究竟是先见到满开的艳好樱花,还是先见到人更胜花的美丽少女,早已不为人知了。可后来作为诸侯继位的主公萧式光对芳华夫人的专宠却是举世皆睹——他自此不曾再纳妃嫔,甚至为了博佳人一笑,命人将整个歌乐都,特别是能自骊宫远眺的柔福川两岸栽种了十万樱花树,亦即今日的「十里花道」。 然而,正应了哪句俗语所言,「繁花一时盛,芳华难再好」。主公继位后六年,久病的芳华夫人终究是溘从朝露,倏掩夜台了。 从此年年春风枉自归又去,樱花徒然开且落,当日花下垂首敛眉,轻颦浅笑的朱颜却再不曾见。 时光一晃已是王君继位后二十三年的仲春。 那年的樱花开得较往年更让人心旌摇荡。于煦暖的和风吹拂中,柔福川已醉成微醺的色泽。狭如玉带的河面上覆满了凋零的早樱。落花随波逐流,委身潋滟春水,就此摇荡远去。 有轻舟如梭,正自落英缤纷的川上过。 「好热闹啊!哥哥,还有几天盟会就开始了,我能不能上市集看看啊?」 低掩的苇帘蓦地被人掀起,一张娇媚的少女面庞如春光乍现,银白的光艳长发随风漾出船舱几绺。下一刻,一双男子的大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那发丝拽住把扯回了船舱。苇帘也随之落下,将岸上行人好奇的视线隔绝在外。 「——想凑热闹?啥时候你那怪异的头毛给整正常了再说罢。」 对面,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懒洋洋地摊在船舷的软垫上,一手拈杯,一手提壶,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着。银发少女龇牙咧嘴道:「谁问你了c臭流氓!还有,这是『头发』,是姑奶奶的『头发』!」 「不说别的我就问你可知『頭髮』二字怎写?」一口甘冽滚滚入喉,男子不紧不慢,不依不饶地揶揄道,「另外,在人类的语言里,只有人类的头发叫头发,畜生的那只能算是头毛而已。」 「姓冷——」少女朝后舱的方向偷觑了一眼,见未惊动舱内的那人,方才火大地压低了声音:「区区黄口小儿,不要以为我和你一同入读樱塾,就可以这么嚣张。论年龄,我可长你百岁有余!」 「遵命,姑奶奶。」干脆答应道,对方倾尽杯中芳露,这才咂了咂嘴,似是意犹未尽地道:「忘了告诉您,姓冷的都不喜欢比自己老太多的女人。婶婶级别的已经是敬谢不敏了,奶奶级别的走好,不送。」「冷烨——!」正欲发作,少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一种越看越不是东西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就你这样的,还在塾内被视为这届屈指可数的几个天才之一啊?恐怕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罢?」 明显的激将法却仅仅让名叫「冷烨」的年轻男子从鼻腔内挤出了不置可否的一声轻哼。 见状,少女俏脸一沉,不悦道:「莫要以为自己在『术』上有几分天赋,就可以眼高于顶。废话少说,速速来和我比试一场!」 船尾处,摆着一方檀木矮几。宝塔形状的铜炉内,迦南香的轻烟正袅袅生起。 矮几上置一棋枰,方寸之间,黑白二色于无声间胶着厮杀,此消彼长,其势之险让人看得暗暗生惊。 「——啪。」棋枰上响起清脆的落子声。 同样亦是银白如瀑的长发曳地,棋盘一侧,粉衣玉冠的美貌男子收回手腕:「不足旬余,『七国盟会』召开,人间诸侯齐聚,吾等于此时奉诏回京述职,怕是主公有所筹谋。」 与之相对而坐的,是另一名公子。从背影只见白衣胜雪,身姿绰约,在船尾袭来的疾风中云袖劲展,颇有几分出尘之意。只一帘之隔,外间的动静尽数落入两人耳里。然而白衣公子恍若未闻,波澜不惊,仿佛无心弈局之外。 倒是对侧的银发男子明眸侧睐,好一会儿才收回流转的眼波,不无忧虑地道:「主公此次还特意宣烨座下入宫,吾担心——」 「——啪!」 对方的棋路骤变,银发男子知其不悦,却仍不甘心地想要再开口劝说什么。冷冽清透,而略显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郦歌,自你来到冷家起,已经过多少年了?」 银发男子郦歌,容颜微肃,恭谨答道:「回座下,郦氏一族的老祖宗,于五百余年前曾受冷家先祖之恩。自此,郦氏子弟均受命辅佐每代冷家家主。自一百一十三年前,吾已辅佐过三代家主。而吾随侍座下,则是十八年前的事。」 「不错,你效忠冷家的岁月,远长于跟随我的时间。孰轻孰重,不言而明。」将棋子于指尖把玩了片刻,白衣公子的口吻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自嘲,「更何况,我不过一介旁系分家之子,远非甚么家主。」 「座下」「别再用那个称呼了。互称姓名即可,就像我们四人仍在塾内那样算来六年之约已到,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如何?」「是啊一别六年,洛君c皇甫君,怕仍是老样子罢。」似乎回想起某些久远的过去,男子唇畔忍不住浮现几丝柔和的笑意。 正待再说话,却突闻对面的白衣公子道:「船停了。」 骊宫,作为历代锦国王君栖居之御所,一改往日天家「非壮无以重威」之说。以「奇巧空灵」著称的诸多殿宇楼阁,均凭依修筑于悬崖绝壁之间,据天堑易守难攻之险,作全木造悬空栋梁结构,朱漆画壁,金箔雕檐;最绝妙处乃全宫未用一根铁钉建成。时人亦有评「云起骊宫」为锦国京华十景之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十里樱花道 转 小舟泊于浮樱婉转的绯河之上。 距离船头不足十余丈处,千年古老的玉人桥轻灵而沉稳地栖于水面之上。此时,桥畔的青石地板上伏跪着乌压压的人头,大多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本来直抵歌乐都心的水路也被设置了重重关卡,如此一来原本欲进京的舟船全都拥堵在玉人桥前,即便是再老练的艄公都一筹莫展。一时间抱怨c疑惑c不满的嚣闹声沸反盈天。 「不日『七国盟会』召开,此时其余各国的使团也陆续入京了。莫非这就是歌乐都迎接天下宾客,所呈上的『见面礼』么?」 乍闻身后这声倨傲的质询,一个低级守官模样的人本欲喝斥无礼,一转头——船头立着的男子衣着华贵,仪态非凡,一头银发更是有异常人——银发?心念电转,守官的脸瞬间堆起恭敬的笑容:「大人责备的是最近北方连月大旱,颗粒无收,好些灾民四处流窜,」一指身后那群人,「若是给一股脑儿地涌入都内,恐怕给盟会添乱子,下官这才奉命设置关卡拦阻最近都卫营光是为了都内维持治安,人手已经严重不足——」不待说完,来人已面现不耐地挥挥手,「一炷香内,撤关放行!」 那名都卫官一怔,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道:「那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些难民?」「『难民』?」对方也无心耽搁,状极冷淡地挥挥手,「对于这些不在四姓之内的下等子民,按照规定处理即可。」闻言,都卫官心下一凛。然而仅仅是片刻的犹豫间,对方的眉头再度不悦地浅浅蹙起,暗叹一声,只得咬了咬牙道:「下官遵命,这就着人将这群下民解往采石场。大人请放心,一炷香后必清场放行。」 抓着自家兄长出船与都卫官交涉的间隙,银发少女郦诗不厌其烦地揪着冷烨非要与其较量。然而都被对方一句不咸不淡的「入京后不得动用任何形式的『术』,这是规矩」给顶了回去。正在百无聊赖的当口,扒着舷窗向外探望的少女发现了岸上那群骚动的难民,黑眼珠子转了又转,朝正自斟自饮的冷烨招呼道:「喂!给你看点好东西——」说着,纤如玉葱的指尖在案几上摆放着的盆景里拨拉了几下,挑出了一块鸽蛋大小c光滑圆润的装饰用鹅卵石。 将小圆石在手中抛掷了几下,似是很满意其恰到好处的大小c重量,郦诗先是抛给冷烨一个「看好了」的挑衅眼神,然后以一个奇特的手势,手腕轻巧一振,掌心石子便于空中斜斜划出一道轨迹,朝岸上那群得知将被送去采石场c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的灾民们射去—— 石子本身很有些分量,去势又极快。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狠狠击中了灾民群中一个人的脑袋。然而预想中头破血流的景况却并没有出现。被击中的那人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时,却见脚下一个正滚落到地面上的圆形物事,定睛一瞧—— ——一个又松又软c尚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这些灾民们大多自北一路逃荒而来,多日里餐风露宿c食不果腹。此时那人眼见面前热气腾腾的馒头,哪里还把持得住?连天上凭空掉馒头这种蹊跷之事也顾不得细想,也不管沾上了地面的灰尘泥土,当下几个眼疾手快的就都弯腰去捡——然而那圆滚滚的「馒头」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滴溜溜几个跟头,从那些贪婪手掌的缝隙间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反倒是最先出手的几个人避让不及,一猛子扎在了一起—— 「干!这馒头先砸到我头上,本来就该归我!你们都别跟我抢啊!」「什么馒头?!你饿花眼了罢c这明明是锭金子!」「都瞎鸡脖说什么——你们别想打我老婆临终时留给我的镯子的主意」原本只有几个人的争执声吸引了周围的注意,结果引发了更多人加入这场疯狂的争夺之中:没有人知道自己争抢的到底是什么,却都觉得不得不抢。 岸上大乱起来,肢体冲突之下,甚至有几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哈哈c哈」陈设典雅的船舱内,闹剧的始作俑者正捧腹大笑c乐不可支。一边擦去眼角笑出的泪珠道,「看到没c看到没?竟然为了一块石头c抢得头破血流这群贱民呐c真是没救了」「呵呵戏弄一群手无寸铁的『贱民』,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似不忿对座冷烨漫不经心的态度,郦诗亦拖长了语调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也是秋后的蚂蚱,命不久矣。谁不知道采石场那地方c都是有去无回」 谈话间,那引发血案的物事几经争抢c数易其主,总算减缓了滚动的势头,停在了一双沾满淤泥草梗的小小赤脚边。 那拾起石头的孩童看上去面黄肌瘦,似只有十三c四岁模样,眼看人群如洪水猛兽一般朝自己拥来,吓得只能乖乖呈上手中物事——说来也怪,原本一拥而上的人群定睛一瞧,待看清了那脏兮兮的掌心中竟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顽石之后,恍然如梦初醒。一众人甩落满地咒骂,总算悻悻地散了开去。 原本一直隔岸观火c兴致缺缺的冷烨见了,这时反倒提起劲儿似地挑了挑眉。 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少女背对着的舷窗之外——不远处岸上的骚乱渐渐平息,谁也不曾留意到那小孩儿仍木木地捧着石头站在原地——嘴里却对郦诗道,「如果我没猜错适才你一出手,不外乎是你们一族最为敝帚自珍的两种术之一。名字我忘记叫『勾魂术』还是『夺魂——」 「那叫『摄魂术』!」郦诗没好气地打断道,语气里却颇有点引以为傲,「这魂术虽流派繁多,但我青丘一族却独树一帜。能以凡物为种,凡欲为引,此术可同时蛊惑十数c乃至百数人;且各人眼中所见幻境皆不相同」 「听起来神乎其神」故作惊叹了一番,冷烨忽又颇为可恶地学着方才郦诗的口吻怪腔怪调地道:「不过恐怕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啊!」 「闭嘴!你——」少女勃然大怒,却不免直觉对方话里有话,心头才浮出一个「莫非」,正欲回头确认岸上情况之际,却闻得冷烨罕见写满凝重与吃惊的一声断喝:「——小心!」 「咚——!」伴随一声硬物碰撞的巨响——连带着窗口悬挂着的苇帘都被扯掉了半幅——那枚引发了不小骚乱的鹅卵石,以一种最为粗暴和直接的方式物归原主。似是某种无言的威吓,石头猛撞在对面船舷,发出一声惊人巨响。然后狠狠反弹砸到甲板上,滴溜溜转了十数圈,这才慢慢停在惊魂未定的银发少女脚边。 望着那颗石头,郦诗此刻只觉得无端后怕:先前若非冷烨出声示警c再加上她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这才险之又险地将头偏了几分避过。饶是如此,方才耳边擦过的劲风明白地告诉她,若是此次被击中,不见点红这事是没法了了。 歌乐都,锦国首善之都。延都内外掘土为渠,渠呈田字;都城引柔福川水为源,环而护之。锦人素有逢川岸樱花最盛之季,赏花泛舟,佐以各色时令酒水果点,文人骚客多以花见为题或赋诗行令,或饮酒酬和。故而,锦以樱花与其民风雅精致的生活方式闻名于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十里樱花道 合 变数忽生,连都卫官一时都有点无措。片刻前,他本想将那捡到石头的小鬼好好盘问一番,孰料对方一问三不知;也不知这小鬼是真傻还是假滑头,竟在他不留神的空隙c硬是一个猛子将手中石子砸将出去——他自是不认为这举动背后会有什么深沉的动机的,只道是熊孩子贪玩——当下却不免大惊失色:「你!你这小贱奴!你知道你干什么了你?!」 这厢都卫官慌了神,那厢难民中一些耳聪目明的人却看得分明。这些人并非郦歌兄妹口中所说天生的「贱民」,在那场可恶的饥荒夺走他们的故园及财产之前,有不少还都是有识之士。先前他们多方和都卫官交涉c欲入都避难而不得。然而从那艘船上走下的银发男子与都卫官简单交谈了一阵以后,原本只是在此设卡拦阻的都卫官,却突然下了要把他们这些人全部送往采石场的死命令。细想之下,其中原委不言自明。 而此刻,那枚饱含愤懑的鹅卵石,恰激起了千重来自难民们的怒火之浪。 「妈的什么破贵族!想让我们这么简单就去死c没门!」「没错!我们又不是奴隶和罪犯!让我们去采石场,凭什么?!」一人起事,众人景从。顿时石头和泥巴有如骤雨,噼里啪啦地纷纷朝那艘一见就知其主身份非凡的泊船招呼过去—— 「嗬嗬这回可真算是让我见识啥叫『民怨沸腾』了。」唯恐天下不乱地朝窗外抻了抻脖子,冷烨不住摇头,啧啧惊叹:「看这阵仗,嚯,是要反呐。」那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他不是同在一艘船上的人一般。 少女脸色也是阵青阵白。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没想到却引发了如此激烈的连锁反应。听着船篷c舷窗上传来的c让人心惊胆颤的「碰碰」巨响,每一声都仿佛是在她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从来未体会如此多露骨恶意的郦诗,心下也是既尴且尬,惊怒交加。 「是c是谁」郦诗眼睛恨恨地于岸上那众谩骂c叫嚣不断的灾民当中来回逡巡,竭力想从那鹅卵石上残余的气息确认究竟何人作祟c破去了她的摄魂术。然而,当目光触及人群中那个异常不起眼c纸片般单薄的瘦弱身影时,她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开始了一阵阵的紧缩—— 空洞的。淡漠的。有如无机质般失去了生命原有光泽的。 蓬乱草结的枯发下,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眸正透过人群定定看着她。 就在场面愈发纷乱c即将失去控制之时,岸上的难民们忽然见到那艘一直岿然不动的泊船有了动静。「啪」地一声,舷窗的苇帘再次被掀开—— 就在谁都未看清掀帘之人的眉目时,凭空忽生数道劲风。那风轨迹蹊跷,速度又极迅疾,霎时裹挟着地面c水面无数落樱花瓣,带起可怖的呼啸之声,如同半空中有谁挥舞着巨灵大掌,狠狠地掴在了人群中那个兀自站立的小孩的头脸上—— 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绯红缭乱,定睛看去时,却只见那孩子俨然已被打懵在地c连翻带滚好几个跟头,遂毫无反抗之力地一头栽进近旁的柔福川里! 这一手端的是玄奥奇妙无比。 超乎人力的震慑,几乎是立竿见影。原本人声鼎沸的河岸上诡异地沉寂下来。 于此噤若寒蝉的顷刻,一道悠长而轻如喟叹般的语声,从小舟那低掩的苇帘下传来:「尔等若是不愿去采石场那等遥远之地,那便尽数留在此处罢」 那语气何其轻描淡写。然而那言下的慑人森寒却如同晴天霹雳般响彻所有人耳畔。「要出人命啦——!」呆滞片刻,人群中不知谁嚷了一句。随即岸上大乱,四散逃窜者有之,两股战战者有之。鸡飞狗跳之际,谁也不曾留意水中扑棱的人影却早已消声匿迹。 惟余水面上深红浅绯的花瓣,有如一匹染血的尸布。 「三言两语便定了数百人的生死。当真不负妖狐一族草菅人命的传统啊。」将船舱外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冷烨忍不住咂了咂嘴赞叹道。忽而转向一旁同样有些愣神c表情复杂的郦诗,嘻嘻笑道:「如何?入京第一天手上就是一条人命,感觉不错?」 看见正走进来的郦歌,少女急切而多少有点怯意地道:「我我没想要真杀他!是是他自己滚下河里——」 「罢了。」打断郦诗辩解的话语,银发男子淡淡地扫了眼地面上那颗闯祸的鹅卵石,却颇为出人意表地道:「记得把石头好生归回原位。那盆栽座下平常挺喜欢的。」 舱中两人俱是一怔。 「烨座下,」郦歌又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毕竟这只是一群贱民而已。」领悟到郦歌言下之意,冷烨也渐渐面沉如水。他知道,这必不会只是郦歌一个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他的目光略带忤然地落在那一直毫无动静的门帘处,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岸边忽有诡浪涌起。最先觉察到异状的三人俱是一惊。一直如死水般寂然无声的后舱,此时也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噫。 四大种姓之首:婆罗门,意为——聆听并传达神谕之人。 仿佛只是顷刻间,船身开始剧烈地震荡。小舟附近原本平静的河水疯涌着c几欲倒灌入底舱,慌得掌篙的艄公边「啰啰啰」叫嚷着边强撑篙头稳住船身。 婆罗门之下,刹帝利,意为——手执兵刃及财宝之人。 天翻地覆的摇撼中,冷烨勉强稳住了重心。隐约觉察到来人的意图c他于是以自己的身体挡在满脸惶惑的银发少女身前。同时以目光反复扫视着左c右两侧大敞的舷窗。正当他全神戒备之时,船篷顶部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刹帝利之下,吠舍,意为——尊奉c布施,一心供纳之人。 会是从上方来吗?冷烨双眼紧紧盯着篷顶。就在他犹豫是否应该主动进攻的一念之间,背后忽袭来劲风。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吠舍再下,首陀罗,意为——俯身劳作,于烈日下挥汗如雨之人。 水,一滴c两滴。冰冷的仲春河水,混合着土浆c沙砾。沿着手背上暴突的青筋,汇流成小股泥流,尽数滑落至少女纤细修长的颈项之上,又顺其势溜入领口之内。玷污了那光滑细致c宛若上好白瓷的皮肤,刻画出道道肆无忌惮的污痕。 「以及我们,达特利——『一无所有,只能于世间阴影中徘徊之人』。」 种姓制度,乃受最高天统治御下的「浮屠七国」境内所施行的种族隔离制度。其中自上而下将人族划分为四大种姓:婆罗门,负责与天人沟通的僧侣神官阶级;刹帝利,手握俗世财力c兵力的文武贵族阶级;吠舍,负责布施的普通自由平民信徒;首陀罗,从事低下劳动农事的苦力阶层。而四姓之外尚有达特利,被认为是最低贱c污秽的流浪之民,被很多城邦禁止进入,乃至屠杀驱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宴春风 起 后来回想起来,那是极其漫长,而又不可思议的一刻。 向晚的玉人桥上,依旧是人潮涨落,熙来攘往。春日的斜阳正于青石和斑驳苔痕的返照中,安恬地微微含笑。远远传来了不知是谁家放牛顽童晚归的牧笛声。隔着低掩的苇帘,还隐约可闻艄公在前面絮絮地嘟囔c抱怨着方才蹊跷的大浪。 然而,对于一帘之隔的这数人而言,船舱里的时间却仿佛一颗沉入冰河底部的沙砾,彻底凝固了——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用力呼吸,安静的舱室里,只有「啪嗒」c「啪嗒」液体溅落地板的单调声响。 此时此刻,郦诗觉得很冷。说实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c让人窒息的寒冷。 这固然是因为那双紧紧扣住她的脖子c肮脏而瘦小的双手,冰冷而混浊的水流还正不间断地c自那人手上流入她的衣领内。前胸湿冷一片的衣衫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然而,她却也丝毫不怀疑,近在咫尺的这双看似细如麻秆c无力缚鸡的手掌,可以在下个瞬间让自己血溅三尺c命丧当场! 以双手钳制住少女的要害,来人纹丝不动地蹲踞于舷窗之上,却并未向手中猎物多投去一眼,反而将视线落到了一旁如临大敌的冷烨身上,似是在嘲笑他方才全神戒备之下仍旧被他偷袭得逞——接收到那目光里的打趣与微带孩子气的得意,冷烨也是一怔,然而就在他精神略微一缓的那一刹那—— 「唏——」以与片刻前截然不同的狠厉决绝,来人突然毫无预警地收拢扼于郦诗脆弱气管上的力度,少女终于禁不住在此刻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嘶鸣! 无动于衷地低头俯视着自己掌中已然面色青白c双目失神的郦诗,因呛水而些微破损了的嗓音,用平静而笃定c却有如在宣判死刑一般的语气,来人只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你是『神行者』。」 那三个字一出口,仿佛具有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一般,舟内数人均是脸色一变。 「放肆——!还不将我妹妹放开!」伴随一声厉喝,数道银光迸射,分制入侵者的面门c心脏等各要害处。舱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不知凭什么诡谲的身法,腰腹微弯,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轻飘飘地向上浮起,将险要的杀着尽数躲开,然后竟似一片毫无重量的枯叶般,悄然落回舷窗之上。 然而仅仅是这短短的间隙,足以让郦歌自来人的钳制中夺回妹妹——可怜那少女堪堪脱险,此时惊骇欲绝,神魂颠倒,竟是害怕得连眼泪也掉不出一滴。 一旁冷烨却瞧得分明,毕竟是血亲受制于人,抑或是因找不到空隙c却仍强自出手的焦躁,郦歌仍是犹疑了短短一瞬,失了往日的果决。这一瞬当时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事后想来却不得不后怕——虽只一瞬,但叫拥有极迅疾手段的敌人杀死郦诗却是绰绰有余。 可是,那人却并未下杀手。这又是另一件意味深长,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 冷烨斜眼看去,却发现来人正以一种虽不再含有杀意,却也绝非什么好意的,颇为奇妙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郦歌两兄妹。觉察到这等微妙的视线,郦歌回想起片刻前的千钧一发,又惊又怒c欲再出手:「好你个下等贱民——」 「——慢着。」此际珠帘漫卷,泠泠之声,如鸣佩环。 伴随后舱袭来的一股柔和的气流,一直隐而未现的那名白衣公子,终究是信步走了出来。然而视线一触及来人的容貌,窗沿上的不速之客顿时如遭雷殛—— 平心而论,那张脸远不及片刻前朝他出手的那个银发男子那么美艳绝伦c媚态万千。可那张总于淡然里透出几分疏离意态的容颜中,流露着似曾相识的某种物事,却紧紧地c不容分说地在这一刻抓住了他的视线—— 「我是冷芳冽。你叫什么名字?」来人以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清琅如流水的声音相问道。 「白夜。」他发现哪怕是多片刻的抵抗,在来人面前,都显得如此艰难。 「有趣的名字。」来人一笑,如春风化雨,「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就在他微微失神于那眩目光晕的暂短片刻里,来人以带着夜露清冷味道的手掌触上了他尚在向下淌着水的狼狈乱发——指间似乎还隐约沉浮着某种好闻的c兰麝芳芷的香气——那特别的气息一下子攫取了他的心神c并将他拖拽到了各种恍如隔世的幻象之中:瑞兽香炉里燃尽的清淡迦南灰。飘着淡雪的子夜。满地散落的泛黄书卷页。雪滴花遍开的辽阔冰原。 还有,某个人于熹微晨光里为自己梳发的轻柔指尖。 「啊c这」「怎么这样」舱室里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讶声,对面众人虽神色各异,却都难掩震惊c纳罕c以及某种隐秘不宣的鄙夷和同情—— 那经柔福川河水涤荡洗净后c初初绽露于艳红霞光中的,分明是一张苍白而稚弱的少女面容。 以及,左边脸颊上那块足有婴儿巴掌大小c惨淡如陈年旧血的刺目红印。 「这回倒是看走眼了一直以为是个悍不畏死的傻小子,却没想」听着身旁冷烨不住称奇的啧啧声,白衣公子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恰逢其时,船头传来了艄公战战兢兢的声音,「几位爷,适才都卫官来禀报,说是今天闹事的灾民有不少趁乱逃跑了,问爷该怎么处理。」 顿了顿,冷芳冽背手转身踱回后舱。未几,寒淡如初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把人交给都卫官领走。今日之事,必须依律严惩,以儆效尤。决不能开下民对贵族动手这等大逆不道事的先河。其余难民尽数追捕后送往采石场,几个带头以下犯上作乱者,须得加以重刑。至于舟上行刺者,」小船已缓缓离岸,那冰冷的声音随河上的夜风蜿蜒传来,又于夜风中摇曳远去,「念其年少,故免其余刑,斩首示众。」 被都卫官押解上岸,瘦弱伶仃的女孩儿于暮色昏坠中回首,转身投去了最后漠然的一瞥。 冷烨挑帘走进后舱之时,白衣男子正独自立于微带料峭寒意的c这个春深的夜晚里,若有所思地眺望着两岸浓烈沉郁的重重夜樱。他仿佛能感到,就在自己的眼前,那众多肉眼不可见的事物,都在这深红暗绯的色调中,缓慢而不为人知地转变。 「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身后,冷烨眉头微微蹙起,「一出手就是冷月宗家的摄魂术,不觉得太过了吗?」 「她知道『神行者』。」似是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冷芳冽转而问道,「都卫官那里怎么说?」冷烨耸了耸肩,「没甚么有价值的消息。这群难民只是逃荒路上偶然碰见彼此,没人知道那孩子来自哪里。甚至今天以前,没有人知道她能有那种能力。事实上,她还经常因为个子小c被同伴欺侮。但哪怕是被人抢走了食物,那孩子也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从未见她暴起伤人。」 「那孩子有很好的潜质。最初,我确实产生过可堪一用的念头。可惜了,」嘴上虽这样说,白衣男子的眼神里却没多少惋惜的情绪,「——却是个女子。」 「这就是,这六年来,你学到的东西么?」从未有一刻,凛冽夜风里的那个孤峭的背影让他感到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c不可接近,「芳洌大哥,你要知道,六年前,当我和父亲母亲知道你决定入朝为官,曾是多么地以你为傲——」「你可以去歇息了。」白衣男子打断了他,似是不愿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他不曾回身,仅仅道:「明日一早,主公还要宣你入宫觐见。」 曾有某些言语迫切欲在那一刻脱口而出,踌躇了片刻,终究只是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掀开隔帘走远 而就在所有人都将这日午后柔福川上的短暂插曲,和更深处的绵密思绪各自忘却。于这堕樱纷飞c美好得仿佛一去将再不复返的仲春夜晚沉沉睡去之际,这故事的序幕却正如此刻某双染血的小手一般,于暗中缓慢地被展开—— 尚且新鲜淋漓的交错血迹中,显露出一块不知道用什么金属锻打而成的,小巧玲珑的腰牌——似是已被这双手的主人随身携带许久,淤积了厚厚泥垢的表面只能依稀辨认出二字凤骨小篆—— 「『樱塾』?」 在种姓制度的禁锢之下,下层阶级必须向上层阶级,而上层阶级则向更高的天人阶级布施与供奉。各阶级之间有各自的集中居住区域,通常情况下不允许共用相同的公共设施,不允许婚恋c交合等。但下级阶级的女子可以通过嫁入上层阶级的门氏,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但反之不被允许。达特利则不论男女,均不被允许与四姓之内的子民通婚,违者处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宴春风 承 传说在世界诞生的最初之时,「人」这一物种,在繁衍生息的源头,曾经分化为众多不同的族群。正如能逐翅于长空的,不仅有巢寄堂前的燕雀,亦有翼展九天的鸿鹏;正如潜游于海泽的,不仅有被困于涸辙的鲫鲤,亦有可泅渡北溟的鲸鲲。 「人」,在最初的最初,也并非只被圈禁于如今我们极有限所知的c樊笼之内的物种。而现在我们所说的「人类」,也仅仅曾只是「他们」中最普通c最不起眼的一群。 相较于「人类」毫不突出的体貌c平庸甚至完全匮乏的能力c和暂短不过弹指一挥的数十年性命,「他们」之中,大多拥有悠长久远的生命周期,以及变化万端的天赋:有的生来亲近自然界c坐拥自由操控元素的力量;有的则善于与其他物种的生灵沟通;亦或是能变幻成其他型体,于云海里无羁翱翔,于沃原上纵情驰骋 对于被进化和规则选中的「他们」而言,「人类」,不过是无力且孱弱的,朝生夕死的蜉蝣。 自称为「神之子民」的「他们」,于高高在上c人类无法企及的天穹筑起了宫阙,数百年如一日地醉生梦死,纸醉金迷。 而「人类」不得不成为了云端下,负责顶礼膜拜,虔诚供奉的一群。 随着文明的演进,在优越者之中也渐渐衍生出了不同的种属c派系——那些天生能力高雅,姿容脱俗不凡的,惯于自矜为「天人」;而与之相对,相貌陋鄙可怖c神智痴恚而侵略性强的,则被天人贬斥为「魔人」。 亘古以来,当琼华水镜第二次显露厄难之兆时,一场旷日持久的「天魔之战」爆发了。以帝释天为首的天c龙c乾达婆和紧那罗等天人四部,与以夜叉王为首的魔人四部:夜叉c阿修罗c迦楼罗和摩呼洛迦殊死相搏。吠陀经中曾以这样的诗句描述,「那夜曾有无数星云于天际陨落,支撑苍穹的四柱也尽数倾颓。火焰明亮如玫瑰,更盛一千个白昼的光辉神的使者君临深渊,无数亡者变成白色的鸟儿纷飞」 那场战争异常惨烈,六道众生无不饱受乱离之苦。 在战局的关键转折点处,原本中立的人类倒向了天人一方,使得两败俱伤的局面以天人的惨胜作结:夜叉王战死后,失去了领袖的魔族残部被尽数驱赶至广袤荒寒的黄泉界,以半死人的姿态被永久地放逐。 而同样元气大伤的天人却在战争结束后,和人类于灵台缔结了契约:「在天人休养生息的一千年间,人类继续向其提供与过去给天魔二族同样数量的供奉;而作为回报,天人将成为人类的庇护,并在千年结束后,开放人间界通往苍穹界的道路。」 这个契约,在后来的史诗中被记载为「灵台约法」,又称为天人间的「千年之约」。 自此,人间界分七国而治。 赤翦c锦c岑c龙象c水云c渊c宝莲,并称——「浮屠七国」。 仿佛一声惊雷乍响,一夜之间,于人间的土地上高高树立起来的,是有如长满钢铁荆棘的高墙般等级森严的四姓制度——被圈养其中的人类以数不胜数c不计其数的牺牲供奉着天人。层层盘剥c处处榨取而来的人间血泪,滋养着这樽筑基于神坛之上,盘根错节的庞然巨物。 为这样血泪斑驳的苦难史所冲刷淬洗,自人类内部逐渐涌现出一小部分异色的群体——他们中,有的继承了先祖来自于天魔的稀薄血统,有的曾与其他拥有极高灵智的生灵订下契约,有的则本身来自拥有异能c却因某些原因不曾归类于天魔的古老家族众说纷纭,不一而足,然而唯一相通之处则是,他们都拥有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c不可思议的能力。 ——「承神之力,行神之事」。 对于这样的异能者,人们又敬又畏地称之为——「神行者」。 每逢人间又度过十二载春秋,最高天天廷才会遣使降足凡尘,代表天界的最高意志,对各人间诸侯国进行形式上的统继敕封等——可能对于远在九霄云上的天人而言,人间这些权力更迭c朝代变幻,无非是风中草芥一般c转瞬即逝的琐末之事罢了。但因此诞生的,一轮一度的「七国盟会」却是不折不扣c举世瞩目的人间盛事之一。 特别是此次定于锦国举行的盟会,不单七国诸侯尽数到场以外,号称「天下第一药师」c有通生彻死之能的药师彻,以及来自「海上莲,漂浮寺」的俊美圣僧流明等平日不出世的高人,不日都将齐聚歌乐都。此前坊间已有不少沸沸扬扬的传言,更有许多人早已闻风预定了沿街茶馆酒肆位置最佳的观景雅座,只为一睹那万人空巷的盛景。 然而到了盟会举行的当天,所有人都不禁大失所望。 「我说莫说看热闹了,这街衢比平日怎的都还要冷清上几分?」 「你倒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听说王君特地下令取消今日的仪仗和游行,一切从简,就是为了不扰乱考生看榜」 「哪里的考——啊c敢情今天怪不得!原来是——」 在歌乐都外东南的樱丘,生长着一株古老的樱树。 这株老樱在世上的岁月早已悠长得无法确数了,只知当初樱塾设立之时,它便已守望于此。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它在此处迎来又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樱塾学生。也因此也流传下来一个动人的称谓:「不动樱」。 如今,不动樱那参天华盖之下,也簇立着百数个新生。 「又逢一年落樱纷飞之际。首先,要祝贺在场通过遴选的诸位新生。然而进入樱塾,却仅仅是诸君漫长征程的一个开端。尽管诸君的目前乃一片大好春光,然则在诸君不见的地方,战乱饥馑,灾厄频生人间,实则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 清晨的阳光下,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讲话。而在那说话人身后,十数人才能勉强合抱的树干上,细细看去,竟然有着不少划痕。不同的笔迹刻画着不同的名字;刻下的年代也有先后。然而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那些名字的主人,大多都曾在自己的时代,以不同的方式轰轰烈烈过,风华绝代过,亦给整个人间的历史留下过属于自己的c或深或浅的一笔。 「或许数年之后,当诸君离开樱塾,你们中有的人,将名显将校,身经百战,浴血于风云最动荡之处;有的人,则身居庙堂,案牍劳形,日夜为民生福祉筹谋人各有志,前路亦不尽相同。诸君身为整个帝国乃至整片大陆最优秀的年轻人,在接下来的这数年间,将接受最为严苛的训练与选拔。 「你们将学会什么是战斗,如何去战斗,胜利的手段,生存的技巧这些固然重要,然而我及其他塾员更加热切盼望着的是:在结束这数年间的学习之后,诸君真正能够对答案瞭然于心的是—— 「你们为什么而战,谁会与你并肩作战,以及谁——才是值得你们为之而战的。惟有如此,无论此去前路迢遥,无论世间歧途万千,诸君各奔东西,依旧殊途同归。只为有朝一日,我们必会于这盛开的樱花树下重逢。」 料峭的春风里,传来清亮的钟吟声。 那一霎,那含苞待放的万千花枝,亦仿佛感受到这阵引动时代遽变的风起云涌,于同一时刻摇颤起来。狂乱的花吹雪,顿时将枝桠间漏下的日光绞碎成片片激烈溅射的碎金,摇曳于那些年轻气盛c满含抱负的脸庞上。 热烈的掌声间,不知谁低低起了个开头。 于是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不同的声音里,写满同样的热忱与无悔。而曾被一代又一代c意气风发的少年声音所高唱过的这首塾歌,再度如汹涌喷薄的花潮般,于所有跳动着年轻心脏的胸腔里,长久激荡。 花深露重,道静月胧 少年郎啊,人间多烦庸 锦衣不足惜,星霜谁与共 此身无双怒放之际 请以宴春风 为君宴春风 悲欢无尽,时空无穷 少年郎啊,勿醉浮世梦 同赴生和死,并肩始与终 来年绯樱乱舞之时 我们再相逢 必会再相逢 无论走上的是什么道路。亦无论我们走得有多远。 那年不动樱下的歌声,将会一直年轻,一直鲜明。 樱塾,锦国境内历史最为悠久的贵族学塾。以其严苛的军事化管理c开明的学术氛围,以及行之有效的c批量培养神行者的教育系统著称,于锦国乃至整片大陆驰名遐迩。尽管学费高达天价之数,各地权贵仍是趋之若鹜c千方百计地想将子女送入塾中。塾歌名曰「宴春风」。塾训八字曰:「以剑制世,以笔治世」,意为培养文武兼通的经世之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宴春风 转 「不得了呢,今年的新生水准较之往年真是不遑多让。」 踏着遍地啁喳的鸟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于林荫下若隐若现,渐行渐近。其中,走在后面的那人亦身着樱塾学生标准的暗紫色袍服;不同的是,在袍服的襟领与袖口处,镶饰了一圈亮金色锦纹,而并非常见的黑色。当看见那圈亮金饰锦,四周不少走动的塾生都毫不掩饰地朝正在说话的少年投去了复杂而羡慕的目光。「皇甫教官,你觉得今年这些新生里,会有几人通过考核c擢升成为『锦绶生』?」 被少年称为「皇甫教官」的男子,俨然正是方才对新生发表演说的那人。 三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嘴角两侧冷肃的法令纹似是在暗示主人不苟言笑的性格;而从四周塾生向其行礼的态度中透露出的恭敬与畏惧,也证明了此人在塾内的威望之高。此时闻言,男子面无表情地道:「满打满算,今年通过考核的,亦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闻言,遂翻阅起手中卷宗般的物事,随之几个引人侧目的名字迸落:「嗯五人之席中,一席既定。余下的青丘狐族的郦氏小姐,当属一位还有京城冷家c洛家也各送了一位公子另有一席依惯例是给非贵族出身的塾生」 乍闻那几个熟悉的名字,一旁男子有一瞬间的恍神,往昔的浮光掠影于此刻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冷家洛家吗?当年的四个人,只有我留在了塾内。如今六年之约已近,也不知冷芳冽c郦歌及洛潮生那三个家伙」 听出男子口吻里不易觉察的感怀与慨叹,身后少年轻笑道:「无怪乎今日皇甫教官在不动樱下的发言,和平日相去甚远想来大抵也是触景生情,忆起往昔旧友了罢」 「那番讲话,乃是十二年前我初入樱塾时,先生在不动樱下对我等说的;如今时过境迁,一字一句,尚且历历」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板,男子的话锋却陡转直下,「想起当年为那一番话蒙蔽c竟然还心存一丝侥幸以为那老头儿尚还有点为人师表的尊严,啊啊我都忍不住要为过去天真的自己一掬同情的热泪!」 少年一怔,不禁哑然失笑,「皇甫教官,您该不会还在为先生在新生讲演开始前落跑的事情生闷气罢?先生说了他是因要事」 「呵还有何事会比新生入学更重要?」 「听说」仿佛突然记起了什么被遗忘的大事一般,少年眨了眨眼睛,「是亲自下山去接一位身份有点特殊的『新生』。」 无论多么超脱于世俗规约之外,樱丘毕竟地处凡尘。故而樱塾也并非铁板一块。 每年,樱塾都会预留下为数不多的几扇后门,为那些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中败下阵来c但有着不俗背景的考生网开一面。他们若非天潢贵胄,皇子王孙,血统高贵;便是一方巨贾,不吝为樱塾从樱丘山脚下用黄金砌阶铺上山顶的;又或者是樱塾内部塾员的子弟。而面对这些期盼子女成龙成凤的殷切父母,樱塾自然愿意送个顺水人情。 毕竟,这种高度集中于权力阶层c阡陌交通的网罗人脉,亦是樱塾一向引以为傲的无形资源之一。 通过正规渠道考核进入樱塾的新生,今日已全部到齐。也就是说这位请动了樱塾塾长纡尊降贵c下山迎接的,必然又是位「非常生」。 对此,皇甫倒是没有太多讶异。只是竟需要那老家伙扔下其余全部新生c亲自去迎接的——莫非是主戈侯的小少爷?不还不够分量难道是岑国太子可前次老家伙已经当面拒绝了 「教官,你这次恐怕是敲破脑壳都猜不中了。」精于察言观色的少年正待说什么,却突然收住了即将出口的话,反而侧眼朝山巅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去—— 钟声。从樱丘山巅钟鼓楼传来的古老钟声。 不同于往常晨昏时分的绵长悠远,急促而接连不断的钟声仿佛在暗示着,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大动静即将在这里发生。 「鸣钟了那么也就是说,『洗罪渊』那边的仪式也开始了」少年收回目光,朝面前仍紧蹙眉宇c但已渐露难以置信之色的男子轻声道,「教官,看来我们似乎终于要迎来樱塾百年来第一位,四姓之外的新生了呢」 「那糟老头又——!」 无怪乎巨骇之下皇甫声音生生拔高了八度。莫说一般的学塾尚不接纳平民之下的学生,樱塾每年的新生里,更有高达九成是来自刹帝利以上阶级,剩下那一成也是自由平民中经过层层选拔c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换句话说,称樱塾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也并不为过。 迅速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男子沉吟了片刻,忽吩咐道:「祇兰,你现在速速入京将圣僧及药师彻二位请来。要快。」 「啊?圣僧大人和药师大人这这又是为何啊?」 「为何?」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在篓子捅到七国盟会之前,请他们二位过来,给老头儿算算死期,也好顺道做场法事,超度一番——谁?!」 话音未落,男子只觉脑后生风。当下迅疾返身,劈手接过背后无声无息破空袭来的「暗器」。定睛一看,掌心一颗被人嚼得只剩丁点果肉的橄榄核。随即面露嫌恶地将之丢弃,却将手朝一旁少年摆了摆。少年也心领神会地迅速递上一条干净巾帕。 「老人家,要讲点修养,莫要为老不尊啊。您若是年事已高,神智昏聩,这塾长的位置,您还是主动让贤如何?也免得作为弟子的我有事没事还要上议事会帮您拾屁股c颜面上也日月无光啊。」这番话毫不客气c已然难听至极,偏偏说话人的语态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得甚至叫人难以回嘴。 「谁年事已高了?!谁神智昏聩了?!就算老头子我死翘翘了c这塾长的位置好像也轮不到你这大逆不道的不肖弟子来坐罢?!——劣徒!」其人未见,声先夺人。第一字落下之时尚且很遥远模糊,然而转眼功夫,那骂骂咧咧的苍老声音便已如闷雷滚动在皇甫二人头顶。想来那第一颗射向男子的橄榄核竟是从那般遥远的地方过来,不禁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皇甫若无其事地微微欠身避过随着那个「徒」字射来的第二颗橄榄核——动作熟稔,显然尚为塾生的时候没少「锻炼」过——微叹了口气道,「那神秘『新生』到底什么来头,值得先生坏了塾内的规矩不成?撞到七国盟会的枪口上,议事会那边肯定不会同意的。」 「咳这事说来话长。这会儿已经火烧屁股了c没功夫一一说明。」说这话时,声音的主人仍旧没有现出身形。只不过跟随声音的轨迹,可以辨别出来人依旧在以惊人的速度朝北面移动,「祇兰,半个时辰以内,你记得去水池那里,给我领来的那孩子送件干净衣物过去。」最后一字,说话人已然距离两人之处有百丈之远。 「呃」突然又被点名跑腿的少年,祇兰,显然很是错愕:「为什么是我?」 这自言自语般的语句仍是没有逃过说话人的耳目,远远传来已近微不可闻的声音:「我家那死丫头一大早又不知道去偷哪家的鸡摸哪家的狗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女塾生,就凑合是你罢」 隆隆回声渐止。只留下林荫道上面面相觑c难以置信的二人—— 「女塾生?这神秘新生,难道竟还是个女子不成?!」 樱塾塾生纵然自塾内毕业,仍隶属一塾内对外联络组织「芳雪会」,名取「樱化芳雪散四海」之意。芳雪会成员遍布政商学各界,不少均为手握庞大俗世权力的一方巨擘。樱塾的招生政策也会有意地朝具有这种背景的考生倾斜,从而这种联系会如血缘关系般紧密沿袭下去:某些塾生的家族内部几乎代代都是芳雪会成员。而凭借内部特殊的联络手段,樱塾有效地掌握了此根深叶茂的庞大权力人脉网络,从而铸就了其难以撼动的地位与权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宴春风 合 洗罪渊。 狭长的深涧,如同一只地表陡然绽裂的孤兀之眼,为四周葱茏蓊郁的草木所环覆。日光森然如剑,不时刺穿密云幽深的枝叶。璀璨而充满神性的金色光辉,于静好的水面缓缓流转。为那光芒辉照,湾岸处的水体呈现出琉璃般通透的鹅黄嫩绿,浅青翠碧,清澈见底;而随着水深骤变,不出十丈外的水面已是一片深蓝幽紫;更远处,涧心则是深不可测的黯黑。 幻变的虹彩,涌动着不可知的美妙与恐惧。 湾岸边硕大的勒石以不动如山的坚韧,默默对抗着来自外界无孔不入的侵蚀。青苔覆满的纹路上,隐约还可见四字雄浑凿痕:「洗罪镇魂」。 她就荏苒立于水中央。 静静站在世界半明半晦之处,任由头顶筛落的暧昧模糊的光斑,抚触着她裸露的肌体与皮肤。手臂c腰肢上散发的水汽,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很快凝结成了白色霜晶般的物事。于那常人一秒都难以忍受的森寒渊水内,女孩竟安之若素,恍然不觉。只微微歪着脑袋,盯着脚底下铺满的鹅卵石一径出神。 因天长地久的打磨冲刷,那些浅滩的鹅卵石都奇怪的圆润,一点儿也不硌脚,甚至长出了五色斑斓c流光溢彩的花纹:如孔雀开屏,如彩云逐月,如花雪六出煞是好看。 就仿佛「时光在石头上开出了花?」女孩自言自语道,为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感到新奇。「噗」语声方低,就听见咯咯笑声,一个不辨男女的年轻声音在身后传来:「顽石又怎会开花呢?你这小娃娃可真有趣。」 并没有对突兀响起的人声感到吃惊。女孩只偏头侧睐,便见到了站在一旁岸上c紫袍金领的少年。见对方眼神不善,祇兰赶紧举了举手中的物事,解释道,「啊c我并无恶意。是塾长大人特意吩咐我在洗礼结束后给你送干净衣物来。」 女孩依旧歪着头,寒静的声音有如脚下渊水,「你是什么人?」 「我叫祇兰,亦是本塾的学生,不过我是去年入塾的。适才先生另有要事,又一时苦于找不到其它女性塾生,这才令我过来。」闻言,对方目光顿时有些奇异地打量他,少年不由得苦笑着解释道:「我本来自鲛人族,尚未分化出性别,所以你无须太过介意。不过别看我这样,实际年龄可长你两倍有余,唤你声『小娃娃』,你也算不得吃亏。」 鲛人生南海,双目能泣珠。 然而比起价值连城的珠泪,更让人啧啧赞叹的,恐怕还要算鲛人们纺织出的「鲛绡」。她曾在一本古籍上见到过描绘鲛人织锦的场面:每逢无风无浪c海空清朗的月明之夜,鲛人们便会相约唱着歌浮出海面,以水云为丝,月色为梭,织出巧夺天工c妙不可言的锦缎来。 传说,正因了这一族高妙的织锦技术,才会引起某个强大的天人种族所觊觎,爱好和平的鲛人族终招致灭顶之灾。数百年后,如今流落在人间的,只剩寥寥无几的一些残余,直叫人感叹「鲛人无罪,怀璧其罪」。 思忖了片刻,女孩才字斟句酌地慢慢道,「我曾听说,鲛人一族在刚出生时,乃雌雄同体;只有在遇见心爱之人后,才会因对方转变性别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以你的年纪,能有这等见闻,倒也难得。」一怔过后,祇兰莞尔道:「不过很可惜,那些仅仅是道听途说。我等族人是雄是雌,全凭天意,并无定数。而且这种转变,倒也不光为我族所独有;海中种族很常见,只不过世人大多未闻其名。不过若是能够选择的话,能转变成和你一样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我觉得倒也不错呢」不过是降低对方防备c拉近彼此关系的一句谈笑,祇兰却未料—— 「『和我一样』?」语气很是奇怪地,女孩喃喃自语般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正当祇兰纳罕之际,那一直背对着他的女孩终是缓慢地旋身与他面对面——他这才难掩惊骇地看见,方才为林间荫翳所掩映的c女孩那另外半张脸上,竟然有一大块婴儿手掌大小的暗红色诡异「胎记」?「疤痕」?或许仅仅称之为「印记」,比较恰当。 定了定神,祇兰这才发现女孩的皮肤竟也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平凡无奇的五官,瘦弱的四肢,突兀的肋骨和关节甚至连垂落至腰间的那头长发,也因营养不良呈现出干枯的黄色——确实,无论哪处都和「娇俏可人」相去甚远,如果不说背道而驰的话。然而,他的目光却偏偏被吸引住了。 不,或许应该说,他是被女孩身体左边第四c第五胸肋之间c不偏不倚位于心脏位置的某物吸引住了—— ——那是一颗痣。 一滴鲜艳欲滴c红炽如血的朱砂痣。 某一瞬间,那一点妖冶的赤色似乎正随着她气息深沉的起伏,而闪烁不定—— 生而后灭。定而后乱。明而后晦。盛而后衰。 摇曳几多惊心动魄的轮回,动荡几多前世今生的命轨——那曾是谁心头的桑田变成沧海c沧海又化作桑田,滚滚红尘流淌至此干涸成泪一滴;又是谁于卷帙浩繁的千年里,提笔突兀的一点破题,所有纠缠不休的爱恨恩仇也就此缘起 白夜于洗罪渊所受「洗礼」,乃低种姓贱民在正式进入樱塾这等贵族活动区域之前必要的仪式,乃以杨柳枝叶沾净水拂拭c沐浴身体,象征洗净身上不洁罪孽。有时进入神庙或庆典举行之前,同样亦会针对低种姓阶层进行这种洗礼。但更多时候,如达特利等贱民是直接被拒绝进入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半张脸皮 起 后来回想起来,那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他却像是误入仙山c观弈入迷的樵夫般,感觉早已身历百年。幸而不久后女孩已经走到面前c自行接过他手中的衣物穿戴起来。 「接下来,我还得去哪儿?」似是全然没有留意到祇兰的失态,女孩仅淡然相问道。 「啊c哦」清醒过来,祇兰当下不免有点赧然:「我先带你出这儿罢。待得片刻,自会有教官领你去熟悉塾内环境,当然,少不了要和同学酬和一番。」 「同学?」 「呵呵和你同期进入樱塾的,也有那么百来个学生。或许有不少以后会成为你的战友。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那么点背景,所以行事作风,难免带点浮夸纨绔之气」顿了顿,祇兰看了身旁人一眼,也不知她有没有在听,继续道:「由于你的出身呃,你也知道,有点不同于常人,刚入学,难免会遇到点麻烦事儿如果实在解决不了,可以去找教官或者塾长大人。不过,如无特殊情况,你们这一届里,有四个人最好是不要招惹——特别是青丘郦氏的郦诗,京城冷氏的冷烨与洛氏的洛秋水,还有就是——」 「郦诗?冷烨?」将那几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在唇齿间咀嚼了几遍,女孩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呵呵看你的样子,想必是对这几个大家族都有所耳闻。也是,这几家都是处于锦国刹帝利顶端的名门望族,想必也不需我多事。不过」祇兰摸了摸鼻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罢,你的到来,可算是让整个樱塾乃至议事会翻了天了」 正如祇兰所言,伴随着那阵急切的钟声,爆炸性的新闻早已以迅雷闪电之势沸腾了整个樱塾。议事会所在的隐序阁,此际更可谓是地动山摇,电闪雷鸣。 而就在距离议事会不远的另一座小小的阁楼上,房门也正被轰然敞开:「听我说!听我说——诸位,今日先生亲自下山领来了位达特利的女塾生!这可是百年来的首次——」 此刻,宽敞的静室里,正错落地或坐或立着近十人。或闭目养神c执卷研读;或三三两两c低声倾谈。这些人的领袖处大多都镶了一圈亮金色的饰锦,如同某种精英身份的明证一般,倒也为那暗紫色的袍服平添了一股清贵;独独窗边的角落里,有一人未着樱塾制服,煞是显眼。 闻得闯入者的吆喝,大多数人倒也并未如普通学生那般大惊失色。不过仍旧有不少人暗暗蹙起了眉头,显是对所谓的「达特利出身的女塾生」相当不以为然。当下就有人调笑报信者道:「田辽,依我看,先生下山不是重点;达特利也不是重点。女塾生——才是你的重点罢!」 名叫「田辽」的年轻男子也不辩驳,仅是「哈哈」一笑。便挤到窗边那正以书盖脸c做假寐状的人身边道,「瑟少,人是您家老祖宗领来的,您看是不是也给兄弟透露点内幕消息?」听见这话,周围其他人也都围将过来。 恰逢其时,阁楼外若有似无地拂过一阵仲春四月的暖风。 随风而至不知名的花香,与远处隐约的少女笑声,如新醅醉人,如春色恍惚。不禁令人由衷沉醉于这春至的惬意中。 正如此刻窗檐边的这群年轻人,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住c均忍不住看向阁楼外蓊郁葱茏的花树之下c那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少女。特别是其中有着一头抢眼银发的,尤其水灵俏丽。塾里本就少见女性,此刻那为众多男塾生所映衬的几名少女,当真如众星拱月一般,熠熠生辉。 听着那笑声,当下有不少人都忍不住面现嫉妒:「这期女塾生的数量c质量双高啊!一群小师弟,这么有福气」「哈哈c别忘了,瑟少,严格来说,也是这期入塾的。莫非你们是想和瑟少同期毕业不成?」「呃」被调侃的人显然忘了这茬,登时有点畏怯地望了望旁边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只顾蒙头睡的某位,忍不住轻声嘟囔道:「和瑟少同期毕业?别开玩笑了,能不能毕业还是个问题呢」 众人不禁失笑,但望向一旁那人时,这些天之骄子的眼中却都流露出深刻的忌惮之色:若非此人也是今年入学,大概谁也不会记起樱塾内这头「千年老妖」的真实年纪,其实比起他们尚要小上一岁。大抵所谓的「天才少年」一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与「问题少年」等价罢,有那等耀眼存在,无论多么才华洋溢之辈,估计都不免感叹生不逢时了。这么想着,反倒又对那些新生们产生了些许同情。 就在众人一番品头论足的时候,田辽又不死心地凑至一边假寐人的身旁小声道:「瑟少瑟少哇您倒是看看这届新生素质怎么样啊?特别是那个银发美女,不出所料应是青丘九尾灵狐的传人」 窗檐下的嬉笑声还在继续。 享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瞩目,银发少女带着笑意的唇角隐隐露出了几分自得。因为人类是一种会被皮相所迷惑的肤浅生物,所以在她灵智尚浅的时候,就隐约觉察到,姣好的姿色能够帮她轻易赢得许多东西,诸如虚荣,诸如赞美,诸如众人的宠爱。而若不出她所料的话,「接下来在樱塾的数年时间,也应该会如鱼得水地度过,像几天前的那种『事故』,理应不会再发生才是」想起几天前的那件事,郦诗笑意明媚的眼底不禁闪过几抹复杂而阴翳的神色。而就在那一刻—— 起风了,带起一旁早开玉兰的花枝,如被轻薄掀起的舞女的裙子,娇羞而凌乱不堪地摇曳下几瓣饱满如玉的月白花瓣。一众少女的目光不禁随之而去—— 如同随波逐流的一叶轻舟,那花瓣飘飘摇摇,于翘起的檐角恋恋地徘徊了几圈后,随即轻盈地掠过窗棂,落在了掩盖在窗边某个人盖于脸部的书卷上。 两根骨节清朗的手指,以一种微带轻佻意味的手势,将落于书本上的玉兰花瓣拈起。 脸颊上的书本顺势微微滑落下寸余,露出一双秀极深狭的丹凤眼,顾盼之间,惊为天人。明亮而略带邪气的眼波,只朝阁楼下的少女面上倦倦地流转过一刹,便再次恹恹地被书卷覆上。与此同时,一句让其他人莫名哑然的话语被拖长了腔调c自卷页下懒懒传了出来—— 「五分绿茶婊,拿好不谢。」 因樱塾重点培育「神行者」的特殊性,塾内男女塾生之比基本稳定于八比二。然,受世风所限,普通女性多半不会得到进入学塾受教育或为官入仕的机会。一些特殊的场合禁止女性的出入;特别高贵的职业,如神官医官等,亦从不曾不对女性开放,极大限制了她们的命运。故而冷芳冽初见白夜时,才会有「可惜却是个女子」一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半张脸皮 承 最初所见,是一道寂寂无名的朱红色牌门。 与世无争地立于漫山遍野c如雾如潮的樱丘花海间,那红色分外与别不同。不似新科状元春风得意的马蹄下c长安落花那般骄扬意气;却也无菜市口前,年久不干的时新血迹那般不祥。如果非要寻一个妥帖的譬喻,她想,大抵就如她曾见过的,父亲书房内悬挂着的那把名刀封鞘的火漆——闲寂里微露浩大,沉郁中却又暗含肃杀。 沿着牌门后朴拙倾仄的麻石山路拾级而上,走上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展开一片敞阔的风雨校场。校场的尽头处,就矗立着那株参天的不动樱。 每一个初次见到那景象的人,都将忍不住在其脚下长久地驻足,流连那重峦叠嶂的花影,横亘于天地之间,数不胜数,美不胜收,让人由衷沉醉的同时也不禁怀疑:眼前的一切,或许仅仅是世界投映于此间的一泓奇绝而虚妄的倒影。 你看,那些似远还近的光点,闪烁c跳动在一去不复返的久远童谣里。每当追忆的风轻轻摩挲,便会听见花与花的窃窃私语间,交织无数瑰丽的呢喃c嗫嚅,轻声许诺,以及两小无猜的绮想 「——快点儿,快,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没到呢。」 咦?「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嘿,在说什么呀?不是你非要我带你去看花的吗?」 可可还要走多久呢 「怎么,你已经走不动了吗?」 这路也太远了罢,我好累哦 「真是的,麻烦的家伙。来,上来罢!我背你!」 「——够了。」男子的大手突兀地搭上了肩膀。只是一愣神的光景,少年那温暖的残像已于那片炫目的光斑中缓缓消隐。「别再看下去了,这不动樱的声色光影,会以幻觉引诱那些毫无防备靠近它的人。切莫因之而入迷。」 额头沁出了些微冷汗,她点头轻声应了,「嗯。」 「走罢。他们应该都在等了。」 「他们?」 「啊。」男子不苟言笑的脸上突然裂开一丝微讽的笑意,「自然就是那群不可一世的——」 「——新生们,可都到齐了?」 甫见推门而入的皇甫令殊,原本语笑不绝的交谈声骤低,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粗略扫过一眼,男子心下已有了计较:这半日光景,这群家伙俨然都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特别是冷氏c洛氏及郦氏为核心的诸多贵族塾生,其中又以入学测试中实力出众的冷烨最为马首是瞻;而与之泾渭分明的,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平民学生,带头的是一名个头高壮c肤色黝黑的吴姓少年。他也是这届天赋最被看好的平民新生——这情形,倒是莫名与那年他初入樱塾的景况有几分相似。 不等其他人说话,银发少女郦诗抢先娇笑着唤道「皇甫大哥好久不见」,一旁冷烨则亲疏合止地行礼道:「见过皇甫教官。学生冷烨代家兄芳冽致好。」 微微颔首,皇甫令殊也不多作寒暄,负手环视了一遭,径自道:「接下来,我便对明日举行的考核向诸位做些简单的说明。」直至听闻此言,整个堂内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众所周知,『锦绶生』,乃是从每年新生中甄选出屈指可数的数名佼佼者;作为塾内及朝廷一项特殊的优待制度,其内容」顿了顿,惜字如金的教官并未如大多数新生所愿,话锋一转道,「我想诸君之前从各种渠道多少有所了解,在此便不再赘言。一句话,『锦绶生』三个字,能改变的,绝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命运的轨迹。此前已有不少活生生的先例,想必诸君各自都有所耳闻。」 皇甫此言虽未指名道姓,当下却仍是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冷烨的身上:六年前,一位惊才绝艳的锦绶生从樱塾走出,一跃荣膺最年轻的锦国「锦绶军」都统c并让冷家成为京城四大家族之首,正是他的兄长冷芳冽。 受到众人的瞩目,冷烨只轻描淡写地一笑。 「而接下来的,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在场诸君,均是作为本期的锦绶生候补,聚集在此。」男子冷厉如电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少年们,「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不乏些小本事c小背景;但我须得提醒你们的是,有多诱人的荣耀和利益,就有多激烈的竞争,在樱塾,不问出身,实力至上!望诸君不要轻视那三轮测试,好好养精蓄锐,做好明日苦战的准备。」 「是,谨遵教官教诲!」新生们齐齐大声应道。 见到这些学生均未知难而退c反而战意高昂的模样,男子这才微微颔首。思及某事,皇甫令殊忽又蹙眉道:「对了,勿谓我言之不预,明天和你们一同参与测试的,还另有一人」顿了顿,转头朝门外说了句,「进来罢。」 ——好家伙,这,怕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此时此刻大多数在场者心头的所思所想莫过于此。而原本因临近解散而再度活络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随着午前那阵急促的钟声,传遍了整个塾内的「神秘新生」的传闻,早已在同期的新生间掀起了不小的猜测与声浪。接纳一名「达特利」背景的学生——不少人对樱塾此举心存疑虑的同时,却又不约而同地猜测这名不速之客或许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未可知。 此刻话语甫落地,已有不少人猜测出了来人的身份。众新生不约而同地下意识朝教官身后望去。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齐刷刷的数十双眼睛好奇地大瞠着c只等来人登堂入室—— ——这一等,就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周围嘈嘈切切的私语与窃笑渐起,皇甫令殊只得轻咳一声,提高了声音再唤了一声:「进来。」 略微沉坠的日光透过雕花的门扉,迤逦而进,将经年的紫檀木地板表面镀上一层似曾相识的不详血色。伴随着一阵让人不快的c鞋底与地面的蹭擦声,门外有人正拖沓着脚步c缓慢地接近。一道异常瘦弱的人影投射进来,就在那一刹那—— 来人的步履不知为何忽地趔趄了一下——所幸最后关头保持住了平衡c未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个狗啃泥——饶是如此脚面依旧绊击在门槛上c当下发出「砰」地一声惊人巨响! 「这可真是」这一出便是冷烨亦难掩惊异,待得看清来人,不禁感叹道,「惊世骇俗的登场。」 「锦绶生」制度,乃樱塾塾内一项对特殊人才的额外优待培养政策,受樱塾与锦国朝廷两方协同支持。于每年新入塾生中甄选最优数人,此寥寥数人可于塾内享受诸如免除学费,优先享受稀有资源等各项优待。而当锦绶生自塾内毕业后,即可选择进入锦国王君直属锦绶军,或直接出仕为官。锦绶生与一般学生不同之处,乃于深紫色塾服领袖处均镶饰亮金色饰锦以昭示荣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半张脸皮 转 「这可真是」这一出便是冷烨亦难掩惊异,待得看清来人,不禁感叹道,「惊世骇俗的登场。」 ——明显不合身的樱塾袍服挂在瘦削嶙峋的肩胛骨上,小脚趿拉着过大的鞋履;袖管和裤脚都被滑稽地往上卷了又卷,可怜过长的前襟就只能孤零零地曳于脚面,底端还清晰可见一个脚印子——想必就是适才险而又险那一绊的罪魁祸首;许是刚刚结束洗礼之故,湿漉漉的长发也未梳理齐整,就这么打着疙瘩披散在后背;而原本用以束发的绸带,此刻却被密密实实地缠绕住了来人的头脸。 「噗嗤哈c哈哈哈!」 哄堂大笑声中,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了。「这究竟是哪家戏班子跑龙套的啊?快回去罢c这儿可不是你献丑的戏台!」「这孩子多大岁数了都?现在还在扮蒙面侠c玩过家家?」「唉还以为塾长大人亲自领来的,会是什么样风流俊俏人物。如今这一见面的扮相嗨,还真够绝的!愣是没给旁人半点高看的机会!」 「嘻你们呐,嘴巴也忒坏了,在人家新同学面前尽是说些失礼的话~」一片哗笑声中,郦大小姐终于轻笑着开口了,一边把玩着银发发梢——可哪怕是这略带漫不经心的神态,在众人眼中看来,也是分外跳脱可爱的,「纵然是底层贱民,我们也该以礼相待才是否则新同学怎么知道自己和我们这种人的天差地别?」 听见最后这句话,于那四面八方的讥嘲讽笑包围中直木然站立无动于衷的「新同学」总算有了点反应:但也仅仅只是抬头看了郦诗一眼,又复迅速低下语不发。 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眼之间—— 郦诗话音方落,周遭便响起不少心领神会的嗤笑。一旁的洛家洛氏秋水公子口吻宠溺却故作薄责地道,「小诗你啊,心地毕竟还是太良善。有时尽快让人看清现实c知难而退,方才是从善如流的作法。你们说呢,冷兄,小诗?小诗?」 冷烨一直盯着那人若有所思,此刻闻言,仅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然而自与那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起,郦诗脸上竭力维持的c那女神般的微笑便已不可控制地c开始了肉眼可见的坍塌——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可眼底有些噩梦般的残影,她却怎么都挥之不去——正如此刻,从那人发梢c衣角如零星雨点般c滴滴答答淌落的液体,正一点点溅落在地板上,却如同滴穿她心脏一般的尖锐寒冷。 「好了,你也别总是发楞了。至少介绍下自己。」听见一旁皇甫令殊的催促,那默默耷拉着头的女孩,这才反应慢了半拍似的,迟钝地开口道:「我叫——」 乍闻那嗓音,郦诗当下浑身一个激灵,如梦惊醒:「——是你!竟c竟然是你!」 忽如其来的尖利高叫,骇得所有人俱是一愣。适才,那洛家公子便留意到郦诗神色有异,此刻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怎么了?小诗?莫非你认得那人不成?」 ——是啊,叫她如何可能错认!那一瞥带给她的熟悉颤栗,那样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只是那人不是早该被斩首示众了么?!为何不但没死c反而还更出现在樱塾c出现在她面前?! 调适了有好一会,郦诗这才故作镇定地开口将数日前发生的事情本末描述了一遍——戏弄灾民那段自是聪明地略去不表,至于自己失手被挟一事,亦是含糊带过,完全归咎于对方卑鄙偷袭c手段下作之故。且不说郦大小姐笼络人心的手段确是不弱,半日光景就已拉拢了洛家少爷等不少人。原本一般人先入为主地形成小团体后,对后来者也总怀有一种类似排挤入侵者的微妙敌意;更何况,此度空投来的家伙竟然这般不讨喜。 郦诗此刻的言语,不过是给了众人一个名正言顺驱逐异物的堂皇说辞罢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这个说要「通报官府拿人」,那个却巴不得「就地正法」。旁边的皇甫令殊倒是不着急说话,等百家争鸣的势头见缓,这才总算开了金口:「你怎么说?」——却是问另一个沉默是金的当事者的。 乍闻教官的质询,来人依旧默然垂首。由始至终,她既不曾开口辩驳,却也未露丝毫怯色,但哪怕只是拿出唾面自干的气度,站在那儿直面千夫所指,对她这个年纪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若无几分心性,怕也是绝难做到的。明知诸多饱含恶意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女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垂的目光依旧故我地涣散在右下角。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从那层层缠绕的绸纱之下,忽然传出一个又轻又低的声音:「我不会『术』。」 不知为何,那人迟钝得甚至于畏缩的情态看在郦诗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傲慢无礼。登时心头一把无名火起,她不由得断喝一声道:「你刚刚说什么?!敢不敢抬起头来大声再说一遍!」郦家大小姐突如其来的怒气让诸生俱吃了一惊,却只仅仅让对方稍微扬起了下颌——眼神却依旧不曾正视郦诗或任何人,仿佛对面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是什么不忍卒睹的惨剧一般——慢吞吞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会『术』。」 我不会「术」。简练的陈述句,并非对任何控诉的反驳,也不存有辩解的意味。 甚至算不上是对郦诗洋洋洒洒檄文的一句正面回击。 可众人内心的天秤上,一端是系出名门,天之娇女,樱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另一端却是贱命凡胎c连「术」都不会使用的普通人二者之间的鸿沟,在场的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此语不但轻描淡写地彻底否认了「生擒挟持」的说法,无疑也当众巧妙痛打了那位郦大小姐的脸——十足十的四两拨千斤,针尖对麦芒。 「天c天方夜谭!满口胡言——狡辩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光是小诗,冷兄也在那艘船上,亲眼所见之事,竖子还想作无谓抵赖?!」「呃」刚刚拉好架势c准备看戏的冷烨,似也未料那洛秋水竟这么快把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虽万分无奈,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好开腔道:「我本人确是未曾目睹那人使用任何术。只不过,也不能就确认眼前是当日的行刺者。毕竟」他半真半假地笑道,「我的鼻子没有畜生的灵敏,光靠这么一嗅,也分辨不出来不是。」 「冷兄,你这话——!」以眼神阻止了洛秋水,郦诗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动怒。冷冷朝一旁腆颜讪笑着的猪队友瞟去一眼:「哼不光是鼻子,我看你鼻子上面的那两个窟窿似乎也不怎么好使。不过多亏了你,倒叫我想起一件事。那名行刺的人,在脸上有一处很丑恶的特征——」 说着,她眼底流露出几分冷厉,话锋直指蒙面女孩,语带鄙夷地道,「可敢让在场的人都拜见一下你的真面目,小怪物?」 京城四大家族,乃以京都冷氏为首的,青丘郦氏,京都洛氏,津畿皇甫氏四家刹帝利顶端名门,各自以不同家徽表征。四门贵族均获王君特许,坐拥可组建私兵,可铸造私币等特权。特别是当冷氏分家之子冷芳冽破格右迁至王君近卫锦绶军都统一职后,镂有冷家家徽铭錾的银两银币一时竟以高出官钱五钱的价格于市面流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半张脸皮 合 一言既出,来人原本平静的双眸中闪过一片乌云,闪烁不定。想来那面纱下的表情,也恐怕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场的胃口都被郦诗这句话吊得老高,不少探究审视的目光都急欲一窥那面纱之后的究竟。一眼捕捉到来人的动摇c郦诗口气愈发傲慢起来:「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逃过一劫,若自此老老实实地苟延残喘c不让我见到也就罢了,但你却不愿惜命自以为攀上了樱塾的高枝,甚至还妄想要同我们抢『锦绶生』的位子?」 几句话成功地撩拨起了其余塾生的竞争敌意,郦诗故作不解地轻蹙眉头,换了楚楚可怜的口吻道:「究竟你是凭了什么获得举荐呢?难道就因为你脸上长着块恶心的脏东西c又是身份卑微的下民,所以就可以骗取塾长大人的同情么?」 「『凭什么』?我看是凭她的厚颜无耻罢。」「哼在场谁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通过遴选?怎么c长得丑就了不起?就有特权么?那樱塾把我们这些人置于何地?」「早知道凭一张脸皮就能轻而易举地走后门,真后悔爹娘怎么没把我生得丑一点」 「脏东西」c「恶心」「锦绶生的位子」「厚颜无耻」「骗取同情」 一个接一个的字眼有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连轴转动起来。如同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岛,于汹涌涨潮般席卷而来的敌意与讨伐声浪中,这一刻,她站在这里,却感觉到了整个世界的寂静。 「不我没有」孱弱的反驳很快湮灭于一众嚣闹喧哗之中。 「哼若无不可告人之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苦再浪费口舌?直接拿下c把那碍事面纱拿掉不就真相大白了?」「对呀就让我们看看嘛。我也不想被说成是顶着堂堂郦家的贵族声誉c却反倒来冤枉你这种贱民要是你还坚持自己是清白的话——」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势之下,有恃无恐的银发少女花瓣般娇艳的唇畔,露出了一丝赶尽杀绝的残忍笑意,「——那你倒是把那块破布拿下来呀!好让大家见识见识c你那半张脸上的大红斑究竟有多美——哈!」 眼前那张嘴还在不停开阖翕动着。周遭悉窣作响c不绝于耳的恼人私语中,她听见似是有谁轻声嘟哝了一句:「果真是个怪物」。 怪。物。 冥冥之中,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噼啪」——一直以来,女孩严丝合缝的防备终于在此刻,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只是一刹那的恍惚,一道犀利的劲风已见缝插针地劈面而来,根本不由得她多想,身体已下意识地向后退避一步。结果可想而知,女孩再度毫无防备地踩上了袍服曳地的后摆——可惜没了上次的好运c只听见「碰咚」一声,她扎扎实实地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看她那样儿」 适才出手逼退来人的洛家公子,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屑哼笑:「原本我还不信塾长大人相中的人选,会是一穷二白的凡人,如今一试之下,竟较凡人还不如!」 哄堂大笑声中,跌坐于地的女孩一语不发,呆了呆,这才笨拙地四肢并用,晃悠悠作势要起身。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动作间,已有数人在洛氏公子的眼色示意下,自新生群中脱离,快速四散开来,欲将正中那人的退路尽数封死。其他人也显然意识到了这异乎寻常的举动,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片刻前尚且「和乐融融」的此间,仿佛受到一种无形压力的牵引,从极动至极静,巨大的反差令空气都迸出了几丝危险的火星。 而反观包围圈中的女孩,却似乎对周遭的动静恍然不觉,径自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弯着腰,驼着背,一边就要去拍打腿脚上沾染的尘埃。然而。 然而,那只是个假象。 那看似单薄得根稻草的重量都能将之压垮的腰背,实则是一个信号。一个危险的c蓄力已久的信号。就在包围圈即将合拢的关头,来人却突然爆发了与一直以来的迟缓驽钝截然不同的c难以置信的迅猛身速——有如一只脱壳的哑蝉,于默然中轻灵振翅而飞——几个呼吸间,已突破了数丈之距手已搭上了门框,正欲借力夺门而出。 「啊c她要逃!」「赶紧抓住她啊!别让跑了!」呼喊讶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c人仰马翻之际,忽有清脆鞭声长响—— 一条与主人发色相同的银白色长鞭,如在暗处伺伏已久的雀鸟,于袍袖招摇间,于高亢鸣啭间,瞬息已迫至那人眼睫前毫厘之处c鞭稍处甚至都传来了碰上那人蒙面绸纱时的抵触感。然而那银鞭竟似尚未餍足,得寸进尺地于嘶嘶作响间,又再暴涨了半寸。于极近处看去,有如受到牵引的电芒,直夺蒙面女孩眼目! 这一鞭的狠戾决绝,不仅是鞭下之人,甚至连一旁旁观的冷烨等人俱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郦诗,竟是真动了杀心! 迫在眉睫,死生一线。 而就在那时空将凝而未凝的瞬间—— 在号称「一视同仁」c「实力至上」的樱塾内部,亦存在贵族与平民塾生c高级贵族与低级贵族塾生之间的互相倾轧。虽然塾规明令禁止塾内械斗及霸凌,却并不反对塾生之间以公开挑战的方式解决争端。这种不成文的机制被称为「请宴」——由矛盾的其中一方于公开场合向另一方亮出兵器,口称「请为君开宴」以发起挑战,意为视「与值得挑战的对手交手」为如开盛大筵席般值得欢悦庆祝之事。自然,「开宴」时允许其他塾生在场观看,故而一般点到即止,极少出现生死之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陋室主人 起 迫在眉睫,死生一线。 而就在那时空将凝而未凝的瞬间—— 终究是到极限了么。皇甫令殊摇了摇头,这郦家大小姐也忒胆大妄为了点,人好歹也是老塾长让他领着来的,若是不明不白地叫人毙命于此,叫他如何向那缺心眼儿老头交代?不过哪怕是老头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心下不禁暗叹一声,当下就要出手救援。然而皇甫令殊忽略了的是,不到最后一刻,世人终又有几双慧眼能看清,暗流汹涌c犬牙差互的交错之间,究竟谁是以狩猎者自居的猎物;而又是谁,能够一举逆转俘获与被俘的命运? 就在那一双双因紧张而收缩的瞳孔中,门框边那人的动作依旧停滞在原地。身影却忽如水面轻漾,凭空诡谲地波动起来。似最轻盈的浮羽栖于澄如明鉴的湖水上,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却又在转瞬恢复了清晰。紧接着—— 「啊!!!」「嘶——」「呜哇c那那是什么!」惊叫声c抽气声与桌椅被后退的脚步撞翻的巨大响动过去后,半空中,轻飘飘的绸帕正缓慢飘落c无声委地。 整个世界再度陷入一片毛骨悚然的死寂。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顾不得手中长鞭鞭稍还被夹在对方指间,郦诗双目无神c只反反复复地叨念着同一句话。从极度震惊状态缓过神来的众人,这才逐渐醒悟到方才那人口中所言的「没有」二字的真正含义。 因为确实没有。没有郦诗所谓的「大红斑」,也没有其他类似的物事。 或者换句更准确的话,那半张脸皮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虽不知所谓『郦家声誉』是什么东西。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了。」线条端丽而略带了炎凉意味的声线,在众人耳中淡漠地响起。「既然郦家大小姐费尽如此心思,那还请告诉我」 从被拽住的鞭稍冷不防传来一股暗劲儿,另一端的郦诗竟生生被扯至距离那人身前三步不足的范围内。不顾少女花容失色的低声惊呼,那人竟又再次猛然进逼c入侵至鼻对鼻c眼对眼c彼此气息纤毫毕现的范围内——好玩地打量着少女明眸内开始蓄积的清泪好一阵,这才略感满意地微侧了脸,带着些许令人齿寒的扭曲笑意,一字一顿轻声相问道:「郦同学,这半张脸皮——好,看,吗?」 ——那是半张什么样的面孔。 没有毛发。没有皮肤。亦没有肌肉和经络。什么都没有。 各种组织经历高温的焚烧与炙烤,融化c脱水和变质之后虬缩一处,早已分辨不出任何肌理与层次。显是久伤未愈,伤势较轻的创面上挂满又黄又绿的菌膜与体液。边缘新生的粉白嫩肉却如蛆群一般,随着面部动作攒扭蠕动。 第一眼强烈的视觉冲击淡去后,真正惊破眼球的,还是颧骨下寸余之处,被灼穿的约莫两指宽的破孔。随着那人的每一次吐字发音,可以清晰地透过焦黑的洞缘看清内部粉嫩牙床与雪白口齿的每一次细微开阖。因为肌肉的溃烂和变形,本应无法动作的僵硬嘴角,却始终保持着上提的诡异弧度。 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诡异而支离破碎的微笑一般。 闻着鼻端传来的c创口化脓后的一阵阵腥腐气味,郦诗终是绷断了最后一根纤细的神经c「哇」的哭喊出声:「别别靠近我走c走开」说完转头就吐了,吐得肩膀若雨打娇花般不住瑟瑟抖震。终是不忍怜香惜玉之心,那洛氏公子飞身而至,边轻轻拍抚郦诗肩背边怒声斥道:「你这丑怪女子哪怕小诗无心误会于你,你大可坦白直言啊!何必装神弄鬼将人吓成这个样子!」 「不管是误会或是别的什么,以家族声誉为担保,却失言于众。依吠陀经里律例,」来人空漠不为所动,丝毫不假以辞色,「即便是贵族,亦是要付出些代偿的」「你——!」未料对方竟这般得理不饶人,洛秋水面色也彻底沉了下来。然而不等他出口教训,另一个声音忽然从旁响起:「不知你想要什么代偿呢?」 众人俱是一怔。侧眼看去时,却是由始至终冷眼旁观的冷烨。 他的口吻嘻笑如昨,可一言既出,语惊四座:「既是郦诗有错在先,那阁下想怎么责罚她呢?嗯就罚她当众向你下跪谢罪可好?还是说罚她自掌其嘴呢?」那厢郦诗早已吐得麻木的神情,闻言却又更见苍白了数分。就连洛秋水都不禁神色大变,心疼又气急地唤道:「冷兄!」然而冷烨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直视着那张令人下意识就想退避三舍的脸。其余诸生面面相觑,看二人波谲云诡的视线于空中反复试探c碰撞c默然相抗,各自都在心中琢磨着冷烨究竟站在怎样的立场才说出这等言语。 「」半晌,竟是对方率先移开了视线。其人不慌不忙地弯腰,将地面上那枚面纱拾起c仔细地拍去了灰尘。见那触目惊心的景致被巾帕再度掩去——不知为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大气。「冷同学言重了。我本也无心争夺什么,只是希望日后郦同学,以及」目光淡淡地扫过一众面色均颇不自在的新生,「其余诸位,能高抬贵手,容我于樱塾平静度日。先在此谢过了。」 说完微微颔首,便向早在门外等候的皇甫令殊走去。 就在郦诗以为绝处逢生而全身泄洪般地放松下来的同时,那人正跨出门外的脚步却忽地一顿,「对了。」 有那么一刻,当那张阴魂不散的c蒙着面纱的脸再度于眼前闪现c并在耳畔以细如蚊蚋的声音说出那句话时,郦诗终于恍然醒悟过来一件事:之前自己所心心念念的c期盼接下来在樱塾「如鱼得水」度过的几年,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郦同学,如果我是你的话对于自己的敌人,不动声色地于暗中一击杀之,才是正确的做法。像今天这样,打草惊蛇可是非常不智啊。毕竟能够轻易杀你一次的人,自然也就能杀你第二第三次呢?」 白夜,自称不会「术」的神行者。唯一引以为傲的乃纯粹倚靠自强度的力量与速度。闪避郦诗致命一鞭时,众人所见其身形残像如水面微澜,亦是由于高速而造成的视觉误差。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陋室主人 承 「再往前走不远,便是你从此寓居的寮舍了。」 说完,男人停下脚步,示意身旁人朝前方看去。 视线尽头处,是一幢小二楼结构的木制建筑,怕是很有些年头了;但因为维护修缮得很完好,于四月向晚和风的吹拂中,于晴好暮色与正盛樱花的亲昵拥簇之下,呈现出格外素雅而平易近人的温暖色泽。 与一路行来所见的其它类似小楼不同,独独于这座寮舍的门楣上题有三个大字曰:「书剑斋」,左右各悬一联曰:「剑气非关月」,「书香不是花」。笔锋跌宕落拓,不拘章法,似是随兴挥毫,却自成一派峻厉雄奇。 正待细看时,却听见身畔男人吩咐道:「晚间记得去塾医那里,领些疗伤药。」 女孩一怔,又听他道:「虽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手段c让那烧伤看起来有些时日了;」顿了顿,语调平淡,却似是不甚赞同,「但为了些许琐碎争端,就将自己容貌的毁成这样如此代价,你觉得值得吗?」 闻言,女孩默然无语,低着头,任由晚风拨乱自己额前垂落的碎发。 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皇甫继续道:「不管怎么说,你依旧是个女子。难道就因没有办法掩盖原有的缺陷,所以就干脆一把火把自己的脸烧掉这么做,你可曾考虑过一丝一毫自己的将来?」「」见对方始终没有对话的意愿,他也不再多言,只道,「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罢。」 提步欲行时,身后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女孩闷闷的声音:「女子就不行吗?」 「嗯?」未听清那含糊的语句,皇甫侧转了脸,却惊见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掉了脸上的遮蔽物—— 「不以女子身份于这个世上活下去,就不行吗?」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女孩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停了停,那双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剧痛和强烈不甘,「明知拥有了这样一张脸,就已注定了不可能再有正常女子的生活和幸福。可哪怕这样,却依然要我以女子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吗?明知道却还是必须不幸地活下去吗?」 就在男子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视线里,就在女孩这寥寥数句言语间,那张不久前尚且满目疮痍的破碎容颜,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 此时此刻,无数烧焦块结的神经与管束竟如沉寂了一冬c再度逢春的枯木般,饥渴恣意地向外伸展舒卷着青紫枝条;死气沉沉的萎缩肌肉也随之渐次复苏,如翻滚着泡沫的海浪般朝那被灼穿了一个空洞的地方,争先恐后c前赴后继地疯狂铺陈而去令人瞠目结舌的短短数分间,那张脸竟似历经了十数年的珍贵光阴般奇迹地愈合了c不见一丝疤痕——「不。」皇甫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的那半张脸,「即便是经历十数年不,数十年,也不可能修复得如这般完好!因为——」 ——因为,那光滑如初诞婴儿般的皮肤上,赫然又是块焕然一新的腥红印记。 不详如血,完好如初。 原来眼前这女孩身体里竟隐藏着这样的能力!无怪乎距离祇兰的报告也不过短短两个时辰,那烧伤却看上去就如同陈年旧伤一般——既非破釜沉舟之举,那么这女孩会选择这么做,就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计算。只不过无论何者,这一步棋中暗含的,即便对自己下手都毫无容赦的决绝狠辣c耐受非人的坚韧心性恐怕都已经远远超乎了她表面的年龄,足让人望而生畏内心的滔天巨浪尚未平静,此时他却听到对面女孩低声相问。 「教官,」她问,「我听见你说,只要成为『锦绶生』,就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轨迹。那是真的吗?是否我成为了『锦绶生』,就真的能改变我眼前的这一切?」并未等到男子的回答,女孩像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语气很轻c也很平静地道:「如果身为达特利的我不行的话,那就成为首陀罗;如果首陀罗不行,那就成为吠舍;如果吠舍不行,那我就成为刹帝利;如果刹帝利不行,那我就成为婆罗门!如果婆罗门还不行,那我就直到有一天——」 久久不能言语。从那张尚且稚气未脱的小小脸庞,透露出异乎寻常的坚定里;从那振聋发聩的c似是童言般的誓语里;从那因目睹了世间苦难幽暗c而黯淡了纯真的瞳仁,却隐忍着耀眼得不容直视的意志里,他似是看见了一颗孤独的种子。 从最低最低,低到脚跟下c卑微的尘埃里,它要生根,它要发芽;它要从那一望无际c无可凭依的荒寒c贫瘠和黑暗里,冉冉拔升,开出灿烂的花,长出璀璨的叶;终有一日,它要触摸那天,它要俯瞰那地,它要自那一无所有中,孕育千亿星河,诞生出一个光芒流转的宇宙—— ——直至它能将命运的年轮改写的那一天来临 「即便舍弃女子身份,也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目送着那个瘦弱昏沉的背影暗去于重重楼阁深处,于暮色中长久徘徊的男子若有所思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似乎开始有点理解老头为什么要将这女孩带进樱塾,且做出到目前为止这些匪夷所思安排的原因了。 只不过那恐怕会是条鲜血淋漓的「荆棘之路」啊。特别是明日的三轮测试,对那孩子而言,怕不是一般棘手。再加上男子思及某事,抬眼望了望不远处那幢小楼,原本忧虑的凝直眉峰莫名皱出了古怪的褶痕,貌似,她还不知道即将成为自己室友的,是什么样的人罢 樱塾为塾生准备的日常生活起居之处,被称为「寮舍」,为两人一舍的典型锦国传统建筑。多为全木制结构,一楼为会客室,室内竖屏风,备矮几c草垫c茶具等;房后为以排竹隔开的灶厨及露天盥洗处;房周有延伸出去的木制廊下。二楼为相对的两间独立的起居室,室内只备有简单的床榻被褥及书斗等。最为特别之处,室内地板均为以蔺草人工编制的「曡」铺置而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陋室主人 转 从纸糊的拉门向外看去,是一处风和日丽的庭院。 庭院并不大,一隅栽种着一棵樱花树。人生中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在这样的天气里,沁一壶碧绿的茶汤,坐在敞阔的木制廊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直到庭院里那条板石小径上慢慢地落满樱花。 视线转回光线有些昏翳的室内。这个国家建筑的特别之处在于,地板均以蔺草编制的方垫铺制,谓之「曡」。而此间小小的c只摆放了一张矮几的会客室里,便漂浮着那种陈年蔺草特有的c干燥而熨帖的气息。 依旧让她略感陌生的c异国他乡春日午后遥远而漂泊的气息。 一楼除了会客室以外,便是房后的灶厨与以排竹隔开的露天盥洗处。转过回廊的拐角,沿着那条略有些吱呀摇晃的扶梯爬上二楼,她便发现这是两间门户相对的起居室的格局,其中的一间空无一物,而与之相对的另外一间—— ——乍眼看去,并不能算十分整洁的房间。 似是不甚拘泥小节,卧榻上的枕席分明保持着房间主人今晨起身时掀开的状态。但奇怪的是,周遭却不见任何惯常房间里杂乱的各色换洗衣物c用具或者任何不必要的摆设。不应该说任何能够清楚明示主人身份性别的东西,这个房间里一概没有。 就这个意义上说,这个房间相反地,甚至可以被称为过于「干净」了。 从榻头c榻尾甚至到下方踏脚,旁边的案几,到窗侧两个厚重的檀木柜子,角落里大敞的箱子堆叠着的,散乱着的,翻卷着的,摊开着的,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全都是些书册卷籍。如遍开满室的烂漫山花,就这么轻佻地散佚于房间各处,任由穿窗而过的清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将纸页上的墨香轻拂。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将视线集中在那些无处不在的书籍上——这一看不打紧,还真是叫人出离惊喜了—— 「鸿蒙纪」。「图鉴天魔异怪大观」。「器师述志」。「秘梵起源说」陋室主人收藏之丰衍,涉猎之渊博,上至鸿儒学究苦心研读c艰深晦涩的图论推演,中有实用主义的水文地理c农林渔医,下至贩夫走卒都喜闻乐见的野史春宫其中不乏稀世罕见c万金难求的孤本善本,甚或还有不少她只闻其名c未睹真容的「」 「莫非房间主人是闲钱多得没处花的藏家么?」七分激动,三分疑惑地,她信手翻开了案头的某本书,管窥之下,心中更不禁暗暗生惊—— 那卷页的边缘似是因为被经常翻阅,已有些微的起毛和破损。文章的字里行间不时闪现出以红笔勾勒点划的批注,最多处竟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填满了整页的留白。批注人的字迹潇洒跳脱,收放自如,倒叫她忆起先前见到的楼外所题的楣联。 再往后翻了另外几本,皆尽如此。看着案几上残留着的c燃得长短不一的蜡烛头,她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与其说这里是生活起居之所,倒不如说,是某人终宵秉烛夜读c疲倦后偶尔小憩的书房。 并非只是视为炫耀摆设,这陋室主人,恐怕多半和她一样,是读书成痴c爱书成狂之人。 「与这里比起来,即便是父亲大人的书房,都相形逊色啊」心中略带嫉羡地暗暗赞叹了一句,她不由自主地取过了近旁的一卷「神演论」——早有耳闻此书因论证了「生命周期c进化速度对于种族繁衍及竞争决策的影响」,虽仅是一部对自然界观察实验性质的著作,却因疑似动摇了天人一直以来所推崇的「种族优劣论」,该书的作者在一百多年前就以「鼓吹异端邪说」的罪名被公开执刑处死——甫翻开这本大名如雷贯耳的「」,扉页上不过寥寥数语,却已牢牢攫取了她的视线—— 「神虽唯一,名号繁多,唯智者知之。」 书页于指尖簌簌流动声间,不知不觉,已是昼夜交替的最后时刻。 低掠过千山暮岚的野云,转瞬已席卷了半个浅苍色的夕空。天风里,似隐隐传来声势浩大的云潮涨落之声。很快,纸上已开始变得模糊的字迹,也会像墙壁上西斜竹帘的影子般逐渐暗去。此刻立于窗前c手捧卷籍忘我阅读的女孩,丝毫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起就立于门口的那道颀长人影,直到—— 「话说,你觉得『神演论』被列为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那原本应该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突兀提问。 可或许是说话人的语气过于随性的缘故罢,就如路遇熟人顺口而问的一句「吃过了吗」般,自然而然得让人丝毫不感到任何违和。 全副心神都沉浸于书中内容的女孩未察有异,也就顺口答道:「从表面上看,这书里提出的那套『策略衍进论』,将各个物种的形态c行为及繁衍方式都解释成生存策略驱使下所产生的自然结果,无疑是在声称在对资源的竞争中,天c魔c人其实并无本质区别,更无种族是『天生』优越的。要知道『神择论』可是天魔二族维护他们至上而下那套统治系统的根基,自然不会容许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c挑衅他们的尊严。」 「哦?」对方明显对这样的解读异常感兴趣,「若此是『表』,那何者为『里』?」 「若往深里追究起来著者所罗列的事实与论证无疑只能导致更深一层的悖论——」顿了顿,她似是陷入了深远的思索,「假如任何物种的行为与演进,最终都只能是所谓『生存策略』所决定的,那么所谓『生存策略』自身,又是谁决定的呢?为什么我们只能往这个方向进化,而不能往另一个?为什么就像是被植入了某种既定的编码一般,即便我们自称神之子民,坐拥卓越灵智,却仍陷落生老病死的循环;纵然是高贵的天上种族,也逃不开所谓的『天人五衰』? 「仔细思索一下,其实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因为真正主宰繁衍c享受资源并于竞争中此消彼长的,并非是我们人族,也非天c魔或是任何有形的生物。而是将吾等肉身作为『容器』,尝试足够多的可能性c以期尽量延续自身的『规则』本身啊。呵呵只不过这个答案无论对谁而言,都太过于恐怖而绝望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啪」地一声合上书本,屈起食指轻叩了叩封面上的三字,「这书虽题为『神演论』,却实乃不折不扣的『神灭论』啊。」 似与扉页上的题跋遥遥呼应一般,在「神演论」的最后一页,著者这样写道: 「吾等敬神,畏神,曾不疑神。然则有形生命须得直面有且仅有一个的大恐怖。 神并非不存在于世上。而是与吾等所信仰及他们所标榜的所不同。 神并不爱世人。神爱且仅爱它自身。」 释提桓因陀罗,三十三天之主,又名「帝释天」。最初提出「天人固有别,犹族裔固有其优劣」一说。认为天人天生优越,并有神授的统治权,凌驾于其余种族之上。故而于神遁隐c而反对者领袖夜叉王被诛杀之后,其人自诩天神后裔,拥立为帝,始称「天神之神,尊为帝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陋室主人 合 「啪c啪啪」随着数下轻声击掌,女孩这才自书中世界惊醒c后知后觉地发现门畔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地定睛瞧去—— ——好一个谪仙下凡般的妙人儿! 一袭竹青沉碧的长衫,腰束枯麦黄掺暗金缫丝,较一般女子更为出挑修长的身高,体态端匀,秀骨天成;及背的如墨青丝,仅以明亮的桔梗色硬质九股绳简单地拢成书生髻——再平凡不过的简妆素服,可就因穿戴于此人身上,细细看去时,竟无一处不风雅,无一处不轻灵。摇荡的额发下,如莫测的桃花深潭般的眉眼,明丽如远山衔翠,灵动若春水横波。 此刻斯人正微微含笑,倚立于那川流不息c湍急的暮云晚风之中,流溢着夕色金光的袖袍微动,仿佛栩栩如生地正欲向诗里去,入画中来。 只消打量这一眼,心下已若有所悟:若说这樱塾内,还有谁能配得上先前祇兰口中所说的那第四个「绝不能招惹的人」,那非眼前此女莫属。而就在她出神打量来人的时候,对方却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随即似笑非笑地道:「本来还担心若真是位猴子请来的,可该怎么料理才好。如今一见之下『人言可畏』,古人诚不我欺也。」 聪明地忽略了对方话中的某些关键字眼,她先放下手中书籍,起身施了一礼,「还请藏书主人恕我不请自取之罪。」 不料来人很潇洒地挥了挥手,「那书你若喜欢,可以拿走。料想著者如果尚在人世,得遇你这样一位知音,定也会狂歌痛饮,恨不得自浮三大白才好!」未料传说中的「棘手人物」竟是这般举止行事,她当下也是一愣。 这当口,来人已干脆地朝她伸出了一只左手,「郝瑟,琴瑟的瑟。十七。」清淡至极的语气,仿佛适才于口中说出的无非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名字。 闻言,她又是一怔。盯着那只以主人特有方式表达着善意的c骨节纤秀清朗的手好一会儿,她这才伸出自己的手与之交握——「白夜。十五。」 「——阁下,这是适才郦氏那位小姐遣人送来的东西。」 「嗯。且放着罢。」 「阁下,这c这怕是不太好罢。阁内干预『锦绶生』甄选,历届也未尝有过这样的先例」 「呵呵历届又何尝有过这样『特殊』的新生?对方既是非常人,那启用非常应对,也无可厚非的很。」 「但甄选毕竟是要上报给朝廷」 「此事代表了整个隐序阁议事会的授意,无需多虑至于明日的甄选呵呵,本阁可是期待得很呐」 不管各人怀抱怎样纷繁复杂的深沉心思,所谓「明日」总是如期而至。 当清寒夜雾尚缠绵于不动樱的枝梢,天幕如海,空阔幽澄。凌晨的风雨校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领队的仍是皇甫令殊,清点了大致的人数后,面无表情的男子言简意赅地发话了:「那么,现在便朝考场出发。」 依旧以巾蒙面c穿着那套不合身塾服的白夜,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吊在队伍的最后。许是因为昨日那场闹剧,又许是考核直前的自顾不暇,倒是没有人节外生枝地再来找她的不痛快。包括走在最前的冷烨郦诗等人,一行二十余名新生无一高声谈笑说话;唯闻行进间,衣袂不时拂过清晨草叶的簌簌声和带起草上凝露滑落的清响。 当雾色由浓转淡之际,前方影影绰绰地显露了此行目的地的轮廓——一座巍峨的白色巨塔横亘于视线尽头,似欲将面前这群渺小的人类囫囵吞吃入腹般,高达十数丈的铁制塔门正如黑洞洞的巨口缓缓大张,并于喉头发出了一声绵延不绝而回声森然的「吱呀」长响。 皇甫令殊做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纳罕地看见此际于开启的塔门内,竟不断涌出比外界还浓的雾气,遮蔽了一切朝内窥探的目光。而于那迷蒙雾气的深处,忽亮起了一点昏黄的光点—— 如盛夏林间幽微的萤火,那光点于明明灭灭c隐隐约约间,穿透雾气翩然而至。 一直到了极近的地方,众人才发现那光点原来是一盏轻纱蒙制的灯笼。 此刻,那精巧的锦灯笼被轻盈拈于一只白皙冰冷更胜山间新雪的柔荑中。从来人那帽檐低掩的黑色罩袍之下,乍传出一个女子的嗓音:「夜凉如水,更深露重,有劳诸位奔波了,吾乃接应诸君前往考核地之人。」 那语声既轻且缓,温婉低柔,于此凉薄夜色中听来,更是动听极矣。 虽不见那罩袍下的眉目,皇甫令殊却显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当下眉峰微蹙:「怎么会是你?」「呵皇甫教官此言却是见外了。」兜帽下的容颜似是轻笑了下,「吾虽空居虚位多时,但毕竟还是愧飨塾内恩禄若是阁内的调遣,那吾便更不好推脱了」 听见「阁内」二字,皇甫面色一沉,却也不再多言。见状,来人又是莞尔一笑,转向一众新生道:「诸位请随吾来」言毕,便手执灯火c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塔门内那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塔门之后,依旧一片昏沉。 虽有一星弱火于前引路,但许是因为塔内浓稠得化不开的雾气之故,周遭的黑暗竟隐现出一种极高密度的液态质感。身处这样压抑的环境包围之中,正常人类五感扩张的极限,也不过周遭数米左右的范围。幸好随着引路人一声「到了」,这死一般难挨的寂静路途,总算告一段落。 仿佛是凭空拔地而起一般,眼前的迷雾中忽然闪现出了第二座高塔——塔的外形与众人此刻身处的这座几乎别无二致,只是直径整整小了一圈。而于那第二道正缓缓敞开的塔门旁,生长着一株树木。 是的,你并未看错。于这暗无天日c终年浓雾不散的高塔之内,竟生长着一株活生生的树。树高约莫三丈,如寒冬时节的枯败乔木,光秃秃的枝梢上无花无叶,却挂满了皮球大小c像是引路人手中那盏锦灯笼状的果实。那果实个头虽大,质地却似很轻盈,于每颗果实外均罩着一层纹路斑驳的干燥宿萼,除此以外,也再无殊处。 「为了方便诸君更好地完成测试,」那轻柔温婉的声音再度扬起,「亦是为了规避可能存在的安全风险,在此,吾等特地为诸位『锦绶生』候补准备了小小的『礼物』,希望能对诸君接下来有所助益。」 「正如诸君所见,这株珍稀的玉菩提,乃是塾内完全屏蔽了外界c以特殊手法于塔内培植的。故而对哪怕是很微弱的能量流动,亦会有十分敏感的反应。吾这里有些新摘下来的玉菩提叶子,请诸君各自上前取一片。」 虽然这般发话了,可众多新生却都在这关口莫名疑虑了,迟迟无人愿意做那只出头鸟。引路人也不催促,只脾性很好地含笑等待着,直到约莫一刻钟过去—— 「我我先来!」终于有一名新生大步跨出人群,行至树下,朝引路人掌心那个托举已久的c与玉菩提树干同样材质的木匣里,探手摸索了一阵子—— 「咦?」众人朝那人手中物事看去,虽说是「叶子」,可是分明如枚玲珑剔透的油润美玉,若不是此刻于那灯笼的圆融暖光透射下,清晰可见其中丝丝缕缕叶脉形状的晶莹管束,还真让人以为是出自哪位能工巧匠手下精雕细琢的上佳翡翠呢。这时耳畔响起引路人的柔声指点,「请以掌心握之,贴近心口片刻。」 那新生不明就里,但到了这地步,也只好依言照做。 甫将那玉菩提叶贴上胸口,众人忽闻头顶传来「噗」的一声—— 樱塾议事会,掌握各类行政赏罚职权的塾内最高权力机构。由于常驻机构于樱丘隐序阁,故而常以「隐序阁」代称。内部成员亦自称阁内十三席,以十二月份的别名指代席位高低,分别是:初空,梅见,夜樱,清和,浴兰,蝉羽,凉月,月见,竹醉,时雨,神乐,胧月。另有一身份来历名讳均不详的第十三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借剑 起 那新生不明就里,但到了这地步,也只好依言照做。甫将那玉菩提叶贴上胸口,众人忽闻头顶传来「噗」的一声—— 那株原本默默无闻的玉菩提树,此际于那萧索枯槁的枝头,忽有一颗果实发出了微光! 像被谁忽然点亮的灯火,于薄膜般的宿萼内一跃亮起火红色的光点。 那温暖的光辉,顿时驱散了不少半空中凝滞而凄凉的夜色;盘踞于荒寒枝头的奇妙晕泽,更是吸引了一双双眷恋光明的视线。似是感应到此刻隔着胸腔传来的脉动,那红色焰火也随之热烈忽闪着,竟与此刻握住菩提叶的那人的心跳遥遥呼应——「难怪,原来是五行在火,朱雀正南。」众人听引路人这般言语,似乎这玉菩提树不仅能遇气生光,还有鉴识能量本身属性的功用。「凭此菩提之光,可以感知到诸君的安危。可惜这玉菩提叶离枝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失去功用c逐渐枯萎。所以诸君无论接下来考核状况如何,请一定要在这光芒熄灭前回返,否则」点到即止,引路人调转了话题:「那么,下一位请上前来。」 黄色c绿色c蓝色随着五彩缤纷的菩提之光一盏接一盏在枝头亮起,于虚空中明明灭灭,将原本沉重压抑c如牢笼般的黑暗装点得竟如同欢乐的祭典之夜一般。 许是眼前这异景实在太过稀罕有趣之故,新生们似乎有一刻忘了即将面临的严峻考核,纷纷立于树下仰望,甚至不时与身侧同伴轻声指点谈笑几句。「哇」随着又一朵紫色光芒徐徐绽开,包含郦诗在内c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都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在一旁冷烨无奈的眼神中,银发少女终是难以按捺地快步上前,一把攥过玉菩提叶—— 又是「噗」的一声低响,众人惊艳讶然的仰望之中,随着粉红色的晶亮光芒乍现,先前亮起的果实均在那一刹那微暗,似是对这百代难得一见的光焰谦卑致敬。此刻,那悬于极近顶端处的粉色火焰如某种晶体,缓缓流转着明媚而璀璨的光芒,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倨傲公主,端坐于她的水晶王座,矜持地接受世人的追逐仰慕。 「竟是青丘一族百年未曾现世的『玉藻狐火』啊虽然宿主还只处在弱火阶段,但已初现不凡」「『玉藻狐火』吗真是好怀念啊回想这火的前宿主们,哪一个不是颠倒众生惑乱天下的主儿难怪郦儒文那老家伙会不惜大力培养此女作为接班人」诸生骚动之际,无人留意到那些暗处响起的交谈声。于光芒穿不透的暗处,似有人在低声轻嗽。有人于木地板上来回踱步。 「不愧是小诗啊,遇到你,我也只能甘拜下风了。」嘴里虽然这般说着,洛家少爷凝视郦诗目光里的情愫却愈发露骨。「洛君,你就别取笑我了好嘛」如愿以偿地在众人面前出了遭风头,娇笑如春风舒卷的郦诗,却将一双隐含了挑衅的眼波瞟向了低调的冷烨,「——这不是,正角儿都还没出场呢嘛。」 再度于心里暗叹一声,冷烨开始相信这世上或许真有「轮回果报」一说:若不是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怎么会跟这女人这般不对盘。郦诗既已挑起了个头,其余诸生也都正以颇感兴趣的目光看着他:当年他的兄长,冷芳冽可是号称「锦绶生」中第一人,只是不知这位冷家二少爷,又当如何。 只见冷烨从容行出人群,朝但笑不语的引路人微施一礼,这才伸出四指,轻巧摸去了木盒里所剩无几的菩提叶其中之一。众人紧张地盯视着年轻男子将之朝胸前的衣襟逐寸靠近,直至完全贴合—— 玉菩提树却出人意料地沉寂了下来。 就在这安静得可怕的顷刻,不知所措的众人忽闻头顶炸裂性的c「砰」的一声巨响—— 短促而激烈的爆发过后,人们骇然望见,菩提树的顶端,正冉冉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那真正是如云破日出般c浩大壮绝的光辉,如此纯净,如此神圣致盲的白光喷薄而出,竟将外层的宿萼冲毁成闪烁的星屑,一如半空燃尽的焰火般坠毁无迹一时间方圆数十米的范围都被耀得恍如白昼! 包括郦诗的玉藻狐火在内的其余光点在那一刹那尽数黯淡,瑟瑟抖震,若说适才对玉藻狐火是「致敬」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便是真正的「臣服」,发自肺腑的「膜拜」。 「多么纯粹的多么一尘不染的『光』啊多久不曾见到了,实在太惊人了」「原本以为芳冽那孩子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没想到此子的资质实是有过之无不及啊」「嗯再加上此子与骊宫的那层关系同期的塾生,恐怕也只有老塾长家的那个丫头能与之相提并论了。」不出所料的,冷烨的惊人表现,让某处空无一物的虚无中再度爆发了热烈的低声讨论。 「——说起瑟儿那丫头,怎么到现在也没见个人影儿?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所以干脆就连脸都不露么?这疯丫头真是一年比一年胡闹!」「呵呵不来也好不来也好啊来了我还怕连树都给她炸了呢」 将暗中琐屑谈话尽收耳底,一脸不以为然神色的皇甫令殊心里只有四个字:「惺惺作态」。冷烨等人的底细如何,恐怕在这场甄选开始之前,那帮老不死的早就摸了个一清二楚。在场的新生里,如果说还有谁是在他们神通广大的触角掌握之外的c唯一一个未知变数,恐怕就是—— 木匣里,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枚菩提玉叶。 似是这时才意识到尚有一人的存在似的,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开一条通路,看着引路人捧着手中匣子c缓步行至菩提光树照耀不到的混沌里,来到身处黑暗的那人面前—— 于纳罕c震惊c疑惑c愤恨带着各种各样复杂意味的视线中,引路人谦卑屈膝,直至视线与对方相平甚至略低,恭敬地高举手中木匣至齐眉,终是将匣中物呈至那人眼前—— 玉藻狐火,青丘九尾狐族每隔数百代才出现一人得以传承的通灵之火。此火的前主人有致使商纣灭国的妖姬妲己,摩竭佗国斑太子的王妃华阳天,以及迷惑东瀛鸟羽天皇的玉藻前等。由于前代的持有者均为祸国殃民的绝代美人,爱极者有之,恨极者亦有之。久而久之,世间流传有「狐火现世,天下大乱」一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借剑 承 面前这枚菩提玉叶,静好若日照生烟的美玉。 当稀世的暖光于木匣中脉脉流转,辉照得此刻静静凝望之人的眉目亦有些恍惚。封存已久的某些记忆,再度于心底泛起蒙了尘的甘苦气息;从不知哪里的遥远之处,愈来愈近,也愈见清晰的,是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叫闹嬉笑,和那一曲曾被他们的甜软声音c以不解世间悲欢离合的天真吟唱过的歌谣 「玉菩提,锦灯笼; 绫罗彩衣绘彩凤。 我未醒,君未梦。 长使相思不相逢」 我未醒君未梦枉自相思不相逢 如今我已醒来,亦解人间「相思」一词多疾苦。却只想问,那个会为我于每一个归途漫漫c风雪凄迷的寒夜里,点燃一盏暖光照我护我c带我回家的少年,又消失在了哪里。 ——消失在了哪里 「——不。」明明只有短短一刻,却似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面纱下的唇齿终是轻启,吐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不需要。」 闻言,引路人姿态未变,兜帽笼罩下的神色却是暗中一动。一旁郦诗洛秋水等人虽未趁机指手画脚c大做文章,但也面色不善地冷眼旁观着。窸窣作响的窃窃私语渐起——「那人谁啊?」「哦c就是她啊。就是那个半张脸都」「还真是了不起啊不愧是塾长大人亲自下山带来的人物。真是处处都要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唉c算了既是考核前的准备,想必也不是强制的。人家也有拒绝的权利罢」「就是!不过是区区一个下贱的达特利,樱塾何必这么卑躬屈膝倒像是求着人家样的」 听着周遭的指点议论,引路人却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屈膝半跪的姿态,她曼声道:「若您已深思熟虑,吾自不会拿『规矩』一词强人所难。只衷心盼望此刻因面临议事会弹劾而分身乏术的塾长大人,也能充分理解您的决定罢。」女孩闻言不禁一怔。对方这席不温不火,却绵里藏针的话语,实则是在提醒她:连日来因她特立独行c格格不入的行径而造成的一连串风波,已经为那位老爷爷暗中造成了多少困扰与烦恼。那位总是笑呵呵的c亲自领她走进樱塾的老爷爷。 「呵」一声不知是自嘲抑或讽弄的轻笑过后,她终是探手伸向匣中物事:「如你所愿。」 「咦?!」看着那毫无反应的菩提树,一众锦绶生候补均百思不得其解,「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可能?哪怕是普通人也应该有微弱的反应才对啊」「体内完全没有『秘梵』的存在吗?」冷烨皱眉喃喃道,「所以她才会说她不会『术』」显然是出乎意料外的惊喜,洛秋水与郦诗两人不禁相视而笑c交换了彼此眼里的窃喜及莫名的如释重负。洛秋水干脆地断言道:「一个没有『秘梵』的神行者?哼,果然较凡人还差劲,行之不远,不足为惧」 这洛氏公子的语气虽然刻薄,却道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事实—— 所谓「秘梵」者,乃驱动大千世界一切「术」的根本。 在梵语的秘境里,这个词,原意为「初」。描述的是世界刚被创生之际c物质与能量的状态。人类的始祖们相信,「秘梵」无形无相,无穷无尽,亦无处不在于燃烧的火焰中,它便是那光与热;于流动的水中,它便是那循环与复原;于挺立的树木中,它便是那生长与吸收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秘梵是构造世界的本源,因其组合与排布的不同,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物质和能量;更是二者之间转换的关键。 依照吠陀经里的论述,包括人类在内,任何生灵的完整生命形式,都必须要具备三种要素:控管无形神识的「心」,掌握有形肉身的「体」,以及沟通内视与外观c接口般的「灵」,三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相互融合成完整而和谐的有机整体。据此,现存的体系庞大芜杂的「术」可粗略被划分为三类:针对「心」进行强化的摄魂术,针对「体」的焠体术,以及针对「灵」的通灵术。但无论何者都必须是基于体内自身具备吸收和施放秘梵的机制才可行。 由于每个人生来的五行三才各异,从很大程度上就已决定了秘梵于自身体内的流动循环方式,故而自身的秘梵场才会呈现不同的属性,适宜修炼的方式也各各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只要是体内可容秘梵流动,每个人其实都有潜力走上「神行者」的路,唯一的差距只在于,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多远的问题罢了。 显然地,冷烨郦诗等人就属于从呱呱坠地之际便自带主角光环c条条大路尽通途的神之宠儿;而与之形成鲜明比照的,体内没有一丝「秘梵」流动——虽然这实则也是很珍稀的个例——蒙面女孩白夜,在他们面前,恐怕就与一个天生聋哑c百般摸索,不得其门而入的残障儿相差无几。这么想来,她心下反倒有点释然,其实那洛秋水对她的评价十分中肯,甚至已经算得上极客气的了。 「」似非要从那如纹丝不动的水面般坦然的神情里c寻找到几丝破绽或端倪一般,那引路人反复打量着白夜露在面纱外的眉宇,半晌,这才道:「失礼了。」款款起身后,朝还在议论纷纷的诸新生道:「请佩好菩提玉叶的诸君随吾来,前方尚有为各位准备好的,第二件『礼物』」 与大部分人所料想的不同,进入第二重塔门不久,引路人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第三座高耸入云的巨塔,依旧是相同的外形,略短的周径。这奇特的构造,竟让人产生了一塔套一塔般无尽循环的错觉。还好与先前不同的是,没再出现如玉菩提树那般扎眼的物事;相反,两个同样身着黑色及地罩袍c帽檐低掩的人正静静候立于那第三重塔门前。 见到姗姗来迟的众新生,那二人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阁下。」 秀手轻拂,那名身份地位显然不凡的神秘引路人也不多话,径自吩咐道:「解禁。」 起初以为引路人是命人打开第三重塔门,然而随着那句「解禁」于空中回响及至渐渐消散,头顶忽如风雨大作c「轰隆」「哗啦」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待细细侧耳聆听,众人却又不禁心下骇然:这哪里是什么疾风骤雨之声,分明是某种庞大复杂得恐难一窥全貌的机械被启动之际c那数以百万的铰链齿轮同时摩擦咬合发出的巨大嘶鸣! 感官敏锐如冷烨等人者,均感知到随着这阵冰冷的机械运作之声响彻整个塔内的空间,与此同时,暗中似乎有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正随之一涌而出。 不,确切来说,此刻,越来越多的c密密麻麻的不明物,正悬于这群人头顶正上方的那片虚空之中,缓缓游离c默默俯瞰—— 比起简单的「容器」,人类的更像是加工秘梵的「机器」。由于每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的五行三才各异,决定了这台「机器」内部的管道c回路以及运行方式不同,因而从外界吸收的秘梵虽然是相同的,但在经过不同的「机器」加工后,会带上每个人自身的能量场。能量场的属性多种多样,除了最为基础的五行属性及其衍生属性外,亦有如冷烨这般极为罕见的光属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借剑 转 正于掌心捏了一把冷汗之际,引路人那似乎总有种安抚人心力量的柔和声音又于耳畔响起:「诸位还请稍安勿躁,静待塔内武器库的封锁完全解开。」 「武武器库?」难道此刻头顶泄洪一般的响动c如恒河沙数般庞大数量的物事,竟然全都是兵器么?将诸新生瞠目咋舌的神态看在眼里,引路人不由得轻笑道:「当然,这里虽仅是塾内收藏的一小部分,但要从中寻得一件足以襄助诸君顺利度过考核的称手物事,怕还是不难的。」 如此闻所未闻的大手笔,竟尚还只是冰山一角,樱塾闻名大陆的雄厚底蕴,可见一斑。随即引路人又说出了更让人雀跃不已的话,「虽说是为诸君在甄选过程中的人身安危顾念,但考核结束后,塾内也并不会再特地将分派出去的武器进行回收」 「等等!」已有迫不及待的新生生怕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急切地打断道:「您的意思是,从这里带走的武器,可以归我们自己所有?」「不错。前提是——」引路人一笑而过,并未计较对方的冒犯:「——诸君先得凭本事自行取得武器至于考核结束后,诸君大可凭自己喜恶,或弃或留,悉随尊便。」 话虽如此,众人心中均不禁暗笑:堂堂樱塾的藏品,随便哪件不起眼的物事,拿出去恐怕都会震惊世人;即便此次锦绶生落选,若是能成功将东西拿到手,亦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当下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连平素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冷烨,面对这般诱人的挑战,眸子里亦不禁激荡起挥斥方遒的奕奕神采来。 冷烨等人的表现固然引人侧目,可若说诸生之中,皇甫令殊对哪一个学生格外关注上心,却偏偏是那个吊车尾的白夜。此刻他见她一个人立于热闹的人群之外,呆呆地看着其余新生踊跃上前,却始终没什么动静。心头突地一动,皇甫正打算开口唤她过来,不知何时退至身侧的引路人却在这时开口了—— 「——皇甫教官,」她说,语声依旧温婉动人,却无半点温度,「您也应该知道的罢。他们还在看着呢。一举一动,都请三思而后行您也不想再为尊师明日于隐序阁的答辩再增加任何变数了罢?」几度放松又再握紧掌心,皇甫终是缓缓抬手c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凉月阁下今日提点之恩,我皇甫令殊,铭记在心」 「」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引路人那总是柔美上翘的嘴角却终究僵硬了一分。 与这厢暗潮汹涌不同的是,那厢新生处却是迭起,不时爆发出响亮的掌声与喝彩,或是功亏一篑的扼腕叹息。不少人满载而归c喜滋滋地怀抱自己心仪的武器走向塔门前的两名书记员处登记;却也有不少人苦试无果,只得无奈放弃,留给众人一个落寞的背影。 忽然间,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原来是那位郦家大小姐走了出来。 抬头仰望着上空那正以巨大的螺旋形轨迹转动的无数暗影,郦诗却并未如之前的成功者那般,鼓动自己的秘梵场,反倒另辟蹊径地自体内唤出了一团粉红色的火焰。将那液体般涌动收缩的乖觉火焰缠于指间把玩了片刻,银发少女这才将之直线掷向头顶这片深浅不知的昏翳之海——「苏」地一声c于众人的视网膜上拖曳出明丽的火线,一头扎入黑暗的玉藻狐火却蓦地减缓了速度,如同一尾平滑潜入深海的游鱼,摇头晃脑地摆动着梦幻般稀薄的拂尾纱翅,一边于那巨大的螺旋中安静逡巡显是为那无限幽晦中的这一点粉色光芒所吸引,不一会便有一道黑影脱离了那螺旋转动的轨迹,好奇地尾随于其后,试探性地转悠了几个来回,却迟迟没有上钩的意思。 毕竟隔了这么一段遥远的距离,玉藻狐火又非一般凡火,即便身为宿主,郦诗此刻也不禁感觉消耗巨大,操控起来渐渐力不从心。心头染上几丝烦躁与不耐,银发少女手中印诀急变,口中低喝一声道:「给我乖乖下来!」 众人眼中只见那原本只有成人拳头大小的玉藻狐火,忽然迎风膨胀起来,与此同时竟如水母般探出数十根细且透亮的火焰触角,齐齐朝身后那道黑影缠去——那黑影竟似也有灵性一般,眼见原本状似人畜无害的可爱粉色光团,竟转眼毕露狰狞原形,一惊之下,当即被触怒了般强烈地挣扎起来—— 「明明只是把武器而已,竟敢」感受到火线彼端传来的c拒不妥协的抵抗,郦诗血气上涌,又是数变手印,竟是强行将火线回拉c将那原本浮于上空的物事硬生生地扯拽了下来——! 此刻,于银发少女掌中不甘挣动c震颤低鸣的,乃是一柄通体灵气沸腾c色泽火红鲜亮的长鞭,从方才的拉锯战便可知此绝非凡物,甚或可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隐约琢磨出了几分灵智。见手中物竟还存意反抗,原本喜不自胜的郦诗脸色一沉,不悦一哼——指间玉藻狐火乍盛,骤升的奇温将赤红长鞭的气焰烤炙得顿时低迷了下去,鞭稍也可怜兮兮地垂落,竟似在无声呜咽的样子。 「精彩c精彩至极!」「不愧是青丘郦氏的大小姐啊就这手腕」 与一片仰慕赞叹和溢美之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双手抱胸c观看了全过程的冷烨却摇了摇头,一脸的不敢苟同。且不说明明有更好的手段可以圆融处理,若是方才的拉扯中先绷断的是郦诗这方的火线c与宿主切了联系的玉藻狐火呵呵,届时事态恐怕就不仅仅是拿不到一件武器这么简单了。 只当看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好戏,继郦诗成功挑战,冷烨步履沉稳地紧随其后。 见他出列,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并未存有丝毫怠慢或是炫技的念头,冷烨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最保守的战术:闭目静立片刻,他通体竟渐渐绽放出肉眼可见的c柔和的白色光辉——那是将自身的秘梵鼓荡至极致的证明。 但与此前那种不可一世c毫无保留的炫目与直白全然不同;此刻自他身体内的那个宇宙里,正不断涌起一的银色海浪c温柔地拍打于灵魂的崖岸之上,发出似呼唤又似邀请的浩瀚回声——与此同时,穹顶亦开始出现数点明光闪动,其中一颗更是硕大闪亮若钻石。然而让旁观者不解地是,冷烨并未停下如潮激荡的能量场c反而仍旧将之精妙地控制在一个固定的节奏上,并借由那个点开始于黑暗中反复探摸 「没有选择最强的,而是最合适的吗?」冷烨不骄不躁的做法,让一旁的皇甫令殊也不禁在心里暗赞首肯:「的确高出其余同期生不止一个段位。只不过这般心性,在见到比他更才华横溢的同龄人后,还能保持多久呢」 对外界一切动静一无所知的冷烨却在这一刻忽然睁开了双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身上的光芒亦如塌缩的黑洞般迅速退回体内,而于那高远的星辰大海那头,突有孤星乍现——仿若划破亿万寂寞的光年而来,众人甫听见极遥远处似有风驰电掣的破空声响,眼前就已如星河骤泄,迸裂璀璨银光一片—— 「叮——」烟尘散尽之后,一柄光华流溢的银色长剑,正插于冷烨身前两步的地面上微微摇颤,清啸长吟。 满场寂静中,年轻男子上前一步,似欲拔剑而起。就在那手指将要碰触剑柄之际,他停了下来。顿了顿,他却将目光投向了斜后方的某处——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尽头处,蒙面女孩白夜荏苒而立。 见状,郦诗忍不住不屑地撇撇嘴巴道:「你再看也没有用。一个连『秘梵』都没有的废物,你还指望她能让武器『认主』不成?」 「嘻没有秘梵便不能让武器认主?」另一个懒洋洋得近似快散架的声音,忽如其来地于白夜背后接过了话头,「呵呵我还不知道,今年的锦绶生甄选,原来改成比赛讲笑话了倒也有点意思呵呵欠」 诸锦绶生候补进行的,乃是一种非常普遍的c被称为「认主」的仪式。不同于世间普通刀兵武器,凡是由器师加入了自身秘梵锤炼锻造而成的特殊武器,均需要经过这种类似订立武器与侍主的主从契约般的仪式。由于每把武器在打造时均消耗不菲,所谓武器的「认可」,实则是其创造者为了避免自己的心血落入不够资格的使用者手中,而加诸的类似书信信封落款的名为「秘梵封缄」的保护机制,只有具备一定实力的人才能打开外层的信封获得使用权。此外,除了一般性的「秘梵封缄」,有些器师为了某些特定的人物,而创造出专属于该人的「血裔封缄」,这样打造的出来的武器,则只有本人或本人的直属血亲后裔可以使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借剑 合 昏沉中,首先步入视线的,乃是对浅驼色翻淡粉领革靴。依旧罔视塾内规矩地未着规定制式的塾服,一双如春日野鹿般的优美长腿,包裹于杏色软绸长裤中。外罩奶白色薄纱面夹袍,腰间轻挽一条海棠红流苏锦带,袍袖拂流间,花影深浅,暗香沉浮。似是方自山间策马踏春的梦里归来,那眼眸间还迷蒙着烟波水色的惺忪容颜,便隐约出现于昏翳的光影间 好像感受到诸多视线紧张汇聚之处,来人停住了正打呵欠的懒散动作。顿了顿,眉梢一挑,眼角一笑,左边唇畔就那么微带邪气地向上一撩—— ——光芒万丈c锐不可当的少年意气,慵懒颓萎c雌雄莫辨的魔性之美,以及血液里某种剑走偏锋的危险因子当看似矛盾的三者汇聚于一个人身上之际,忽如明珠出海,荡然无尘。于茫茫人海之中,于芸芸众生之中,这妙不可言的惊鸿一瞥,却仿佛将全世界的光都独独投注于一个人身上一般 不,或许应该说,只是那人的存在自身,本就光华灼灼,熠熠生辉。 终究还是现身了么。 皇甫无奈地摇摇头。而引路人则隔着老远,已经朝来人盈盈一拜:「参见座下」 「啊。一觉起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抱歉c抱歉啦」嘴里虽然说着道歉的言语,但来人漫不经心打呵欠的动作却显是没有多少抱歉的意思,「不过也还好今年的候补都是这种水准,」说着朝一旁的冷烨郦诗等人投去一瞥,来人又颇意态疏懒地展颜一笑道:「那我混水也混得心安理得多啦」 何谓「这种水准」?领会出此言暗含的讽刺,一众新生都不乐意了。可就来人的言辞判断,似乎也是名锦绶生候补与他们同期入塾却从未露面,且引路人恭称之为「座下」「莫非」一个名字闪过冷烨的脑海,「不,若真是那个人的话,这般说话行事倒也不出奇」 显是对自己每到一处就掀起的流言蜚语c浮想联翩已很习以为常,来人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c径自从交头接耳c议论纷纷的人群中负手穿过,踱到那把尚插于地面上的银色长剑前,似欲轻嗅蔷薇般地优雅微俯:「光属性的秘梵么,唔平平无奇。不过多亏了某些玩火不成险zi焚的糟糠在前,后面哪怕是残羹冷炙,倒也尚能下咽了。」说着还边「嗤嗤」坏笑了两声,言语间固然嚣张狂妄,但许是那笑容里尽是孩子般的得意神气,却叫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被一句话揭穿了老底的郦诗先是怔愣当场:来人竟一眼看穿以她现阶段的实力,尚未能到达真正离体调动玉藻狐火的程度,但打死她也不会承认在考核前接受来自家族的「某些」支持的行为是「作弊」。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对方连珠炮的挖苦对象是谁时,银发少女那精致美好的五官也不禁被气的青筋攒动c七窍生烟:「好好大的口气!你什么人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大放厥词?!」 啊咧莫非几章之前的「绿茶婊」,竟还是自己高估了的错误判断?若不直接将智商评级下调到「胸大无脑」的阶别,似乎还真是有点对不住这堪绕地球一周的反射弧啊?虽然不言不语,但来人眉头微挑c满脸惊诧地盯着郦诗瞧的样子,足让对方恼羞成怒地又要开口泼骂,幸好有一旁见事态不妙的洛秋水赶紧附耳c如此这般轻声说道了一通后,她这才恨恨咬紧嘴唇c硬生生将话咽回喉咙里去。 「既然先前我等的雕虫小技,皆不入尊驾法眼那想必尊驾的手段定然是技高一筹的了?」并不早一点,也不晚一点,突兀的质询在这时朗声扬起。众人看向目光灼灼的冷烨,始觉出空气里那直撄其锋的火药味儿。 原本因没有等到可以当众啪啪打脸的机会c而明显流露出意兴阑珊的来人闻言,不禁转头打量了年轻男子几个来回——仿佛对方是什么会行走的沙袋般——这才呵地一笑道:「敢问你下馆子吃到个臭鸡蛋c是先投诉呢还是先去学下蛋?也罢。既然有人一心向学,那我自然也不吝赐教。对了——」说着,来人朝难得被反将一军c哑口无言的冷烨狡黠地眨了眨单眼道:「——不用谢。」 「——先说所谓『认主』呢,无非是要找到与自身波长最为吻合的武器。」明明讲解的是极端严肃的话题,来人的口吻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懒散随意,仿佛世界上对她而言就没有什么正经事情般,「要知道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固定频率。当武器与侍主二者的频率愈接近,也就能愈好地跟彼此『共鸣』,所能发挥的能力增幅也就愈强。自然,所谓的『共鸣』也涵盖了属性,形态等各方面的相性在内——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将你自己的『频率』最大限度地传达出去呢?」 一通洗脑后,那人扫了一眼因「波长」「频率」等一干闻所未闻的新鲜名词儿而略显得茫然的新生们:「世上传递波动的方式固然多种多样,但最主流的恐怕还是要凭借秘梵波动为主。若以喻譬之,则若流水击缶,虽可作微响,传之不远矣。」 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中的某些关键点,冷烨沉声反问道:「然若不假以外物,缶自身又如何发声?」 哦?看来这沙袋居然偶尔也能口吐人言呢?孺子可教也刚点了点头,来人猝不及防地抬手直指冷烨问道:「喂,我且问你,你可知作为现行『术』的修炼体系基础,秘梵的根本作用是什么?」 冷烨面色微变,略做思索之后,有条不紊地道:「众所周知,引秘梵进入人体,并以之不断淬洗c冶炼体内经脉与骨骼,增强自身对秘梵的容纳度和亲和性——这是目前主流的神行道修炼法基础之一。」寥寥数语却字字切中要害,引来众人纷纷首肯称赞。 「嘻嘻这回答嘛c还算差强人意那么问题又来了,」对方不以为意地嘻笑着,却抛出了让冷烨哑口无言的尖锐提问,「这种修炼法最大的弊端何在?」 「呃这」坏心眼地玩赏着对方与时剧增的局促,好一会儿,她这才大发慈悲c挥挥手赦免了冷烨:「罢啦,这道题的答案,对于那些习惯这种修炼方法的人而言,由于太过理所当然,反而不容易觉察实际上,当秘梵经过人体循环以后,本身亦会残留于肉身与神识各处,纠结渗透,难以离析。但你又如何能指望一个含了杂质的缶,发出清亮动听的声音呢?」 默默听着这一来一往,皇甫令殊眼角却跳得越发厉害:难不成这在说的是两年前的那个?!可那时候就连老师都明言那不可能成功,难道这混世魔王之后还没有放弃正寻思着,果然听闻那人慢吞吞地逐字道—— 「无需秘梵,亦无需假以外物,没错,接下来我将向诸位展示的是直接以神识二者相互碰撞奏出灵魂清响之术。」 此言一出,大多数新生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c满面狐疑地低语「直接?连秘梵都不需要?」「闻所未闻啊。这这可能吗?」然而,少数能从这短短只言片语间窥见此术本质的在场者,却在此刻尽数震动,使得连隐身的那片黑暗都因此剧烈扭曲起来。 思忖了片刻后,双眉紧蹙的冷烨这才不确定地道:「若真像你适才所说,就必须先行排除体内秘梵的影响。可就连刚入门的神行者都知道,体内的秘梵若是失了神识导控,将会形成乱流,严重者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此乃大忌中的大忌。」紧紧盯着对方,他加重了语气字一句断言道:「所以这种术理论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待满场哗然声稍稍平息下来,即便受到冷烨当众攻讦,对方的神色不曾少动,仅仅是优雅如故地微掸袍袖,一边盘腿席地坐下。当浮云般的闲淡慵懒之色散去后,那张灵动的容颜顿时少了几分轻忽跳脱c却呈现出一种既尖锐又深沉的凛然之美,几乎与片刻前那个行止张狂c咄咄逼人的问题少女判若两人。 只听闻那人以异常平静,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听清的声音道:「不错,连我本人在研发此术的过程中,都有那么几次引发体内『灵涡』c几乎丧命的经验并且哪怕数度改进,此术对于施术者的反作用,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少!如果非要说一个确率,若是此刻在场的人同时修习此术的话——」边若有所思地将面前那些惴惴不安的脸上逐张扫过,那目光,宛如上一刻还欣喜刚到手的蚱蜢c下一刻却会毫不犹豫将其后腿扯掉的孩童一般。一个刻意的停顿过后,来人忽如其来地微扯了左边唇角—— 那一瞬间,于那个天真无邪的残忍笑容里,终于微微绽露出一丝深藏于其人本色中c让人寒入骨髓的暗调。 「——侥幸能活下来的,应该不会超过个位数罢。」 一如世间万物,神行者虽然可藉由「秘梵」达成种种普通人类难以想象c不可思议之事,却仍必须受到物理世界的规约:作为「力」的一种,凡是动用「秘梵」的术,即便是施术者在千里之外,却仍会受到这力量相同程度的「反弹」;且术的作用力愈大,施术者自身遭受的反噬也就愈严重。故而普通神行者的平均寿命均短于一般人类,除了常年压抑正常体征的修行以外,长期遭受术的反噬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我自深渊来 起 「——侥幸能活下来的,大概不会超过个位数罢。」 话音未落,不出所料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时的皇甫不禁微微流露一丝苦笑:不怪那些个心高气傲的锦绶生候补,此刻均沉不住气地炸开了锅。若不是他此前对那混世魔王的厉害之处已有所领教,再年轻上个十年的话,恐怕也都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事实—— 不仅是因为那与正道常理背道而驰c不可思议的致死之术;潜藏在更深处的原因,恐怕还是在于世人的认知中,能够独自创发新术的人,无一不是浸淫神行道日久c立于世间人杰顶端的鸿儒泰斗。可当大多数同龄人都还在勤学苦练教科书里那几个启蒙术时,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竟然就已经? 也无怪乎诸生难以置信,而是一旦相信了的话,在这样可怕的「质」的差距面前,连同为神行者的自尊,恐怕都荡然无存了罢。 然而来人却像是早已对一切洞若观火,也不辩驳,仅淡淡一笑。她从来就不觉得隐锋藏拙有什么意思,而且既然已经放话说要演示,那就索性让众人眼见为实—— 「首先,结印为坎,震,巽,兑,离,艮,震,坤,艮体内秘梵沿黄道周天逆行,以和神识初步剥离。」自来人沉神调息的那刻起,冷烨的双眼就一瞬也不曾放松地紧抓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细看之下更是心头更是一片酸软陈杂,也说不出究竟是嫉妒还是叹服的一股复杂情绪:那纤丽的双手结印如莲,行云流水,转寰圆融,毫无迟滞顿挫——竟已是在最初的一息之内就完成了如此复杂的序列,却丝毫未让其余观者觉察有异。 语终声落未几,众人就骇然看见对方身上的衣衫诡异地无风自舞起来——周遭秘梵出现紊乱散失的现象,正是内外灵压极度失衡的证明。此刻虽看不见那人体内的情况,但想必随着秘梵失控后引发的涡状乱流肆虐,恐怕那些脆弱的经脉和神经早已因承受不了这等痛楚进而开始了痉挛抽搐。然而对方脸色却只是稍见苍白,还能游刃有余地带着那抹轻松的笑意,继续张弛有度地解说道: 「借助秘梵的高速逆转将之离心甩出;同时将全部神识压缩c汇聚集中于灵台c悬离c晴明三点之间;此后——」 尽管当时的大多数人都尚未觉察自己目睹的,乃是引发日后整个神行者界巨大轰动的一幕;然而仍是有眼力独到者隐约意识到了此术的不凡之处:并非由己方去「驯服」或「引诱」任何东西;相反,眼前这人选择了毫无保留地奏响自己c让自己被「倾听」c「理解」进而主动「应和」——这是一条前人尚未探索过的路,恐怕将给旧有学说和体系在不远的未来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与冲击。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她成功了的话。」从对方的周身秘梵流动状况来判断,皇甫令殊深知此刻恐怕已经到了最为凶险紧要的关头,就连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如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为那人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忽觉心头有某处微微异动—— 「——铮!」 那一声若玉乍碎的高亢与清越。 那一声如锦帛骤裂的骄傲与凛冽。 却并非是在耳畔,那惊心动魄的声音仿佛正好叩击在了灵魂内里最为柔软与脆弱之处。闻者只觉体内似有某根细极如发的情弦蓦地绷断,引发心头无端一阵奇异颤栗意志稍薄弱的人当下只觉眼前发花c脑海内地震海啸般的阵阵钝痛。 仅是一声灵魂撞击之声,便能引发如此巨大的群体反应,当真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然而,似为呼应那即将远去消逝的湛然清响般,自宵汉彼方的无尽虚空中,忽传来了无限遥远的回声,由朦胧逐渐清晰c由清晰逐渐逼近—— 先是一点。随即是第二c第三点第十点 数以百计的星光渐次亮起,明灭不定,将头顶这片黑黢黢的空间装点得如梦似幻,好不虚妄。仿佛受到地面上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越来越多形态不一c乃至属性也各异的武器汇聚到这篇流光溢彩c荡气回肠乐章的磅薄合奏中来斗转星移,水银泻地,在众人惊骇欲绝的仰望中,一条蜿蜒浩荡的银河正自九天一泄如注c裹挟着滚滚电光雷影c瞬息奔流而来! 待冲到来人身前近三尺左右时,那看似汹涌的光流却于电光火石间戛然止了势头,只如潺潺细水般缠绵流淌,以其人所在之地为轴c亲昵地圈圈环绕—— 那一刻,她虽仍站在那耀眼的星群之下,却已然是这浩瀚宇宙的中心。 「——『奏灵术』,是为我创造此术时,为其所命之名。」 星河璀璨流转之间,来人起身负手,悠然而立:「过去,我曾听人说过,『人类最大的无知,在于总是试图将无限的未知,强行纳入极有限的已知范畴』——在『已知』范围内,这种被冠以『常理』之名的傲慢态度,或许偶尔还行之有效。可若面对的是『未知』呢?」众人闻言怔愣之际,她却已信手招来了一把长柄细剑,其上祥瑞紫气如云霓竞吐,蔚为妙观。轻巧挽起一个剑花,那人将剑柄横握,屈指轻掸了掸剑身—— 于那如镜刃面上光华四溅的涟漪中,那人再度于不经意间,微露轻然浅笑:「——那便不过只是阻拦在我们与真正想看见东西之间的一堵墙罢了。」就在众人尚且还因那一言一笑或沉吟或失神之际,来人却难得一见地收拢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朝面前尚且流连不去的星河流光,潇洒地横剑抱拳,自露面以来首次自称姓名道:「晚辈郝瑟,今日于此借剑,承蒙诸位错爱,得引知音,一曲酬和,与有荣焉。晚辈年少轻狂,好强争胜,多有惊扰之处,还请见谅。他日必另逢明主,堪承诸位高山流水之厚意,晚辈在此谢过。」言毕,俯首深深行了一礼。 这一番应对,当真是光风霁月,春风化雨。果真不多时,那众多包裹着武器的各色光团于她周身恋恋不舍地萦绕了几圈,终是如夏末幽幽的萤火般,袅袅淡去成一曲渐行渐远c叹为观止的绕梁余音。 不知是人群中谁起了个头,越来越多观众向郝瑟致以心悦诚服的热烈鼓掌。 敷衍地拍了几下手,怎么看那人怎么不顺眼的郦诗,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只能与自身属性最相近的武器共鸣么?为何那女的竟能招徕完全不同c甚至相克的武器?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呀?」身旁人却没任何反应,待侧眼瞄去时,银发少女不由得大惊失色低嚷道:「——冷烨?!喂c冷烨你怎么了?」 郝瑟,婆罗门郝氏次孙女。身长五尺一寸(约合今170),形貌昳丽,举止逸雅。性无拘,厌伪饰,时有脱常之举而屡不禁也。自十三始,塾内慕其色者甚。因衣男服,以避其扰。时久,人昵名之「瑟少」。虽有惊世之才,素无入世之心。加之最喜取乐他人,小恶频行,「混世子」之名于塾内日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我自深渊来 承 郝。瑟。 这个名字,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 现如今的歌乐都中,人尽皆知冷家当年是因了他的兄长c六年前仅二十四岁的锦绶军都统,一跃成为刹帝利贵族顶端c当之无愧的京城四大家族之首。可是有多少人还记得,远在距今十二年前,一个原本仅是刹帝利中流的贵族,也曾因为家中一个不出世的「天才」,而史无前例地被破格擢升为了婆罗门—— 那个家族,便是如今贵为樱塾塾长郝见仁所属的郝氏一族。而那个「天才」,便是郝家次孙女,单名瑟。据说被这消息惊动了的王君,还特地从当时正召开七国盟会的渊国星夜赶回,只为举行景天宫圣女的封禅。然而不知为何最后不了了之,最终作为圣女远赴灵台的,却是郝家长孙女锦。 那一年,他六岁,郝瑟五岁。 「——冷兄他怎么了?」「谁知道呐?我刚刚还问他话呢,这家伙不知就怎么的跟个人棍儿似的整个冻住了。」仍没得到回应,银发少女用指尖用力捅了捅对方的肋下,「喂!冷烨,你怎么啦?我问你话儿呢c听见没?」 见对方神情明显很是反常,洛秋水略一思忖,以为是因被郝瑟当众驳了颜面心里过不去,遂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冷兄,别钻牛角尖。不管怎么说,人家身份可不比我等而且,能有那等声势,多半还是由于人家身上的『特殊血统』所致。」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字眼,郦诗忙不迭追问道:「『特殊血统』?那郝家的血统有什么过人之处吗?」「详情我虽也知之甚少,但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人——」 「——不。」两人不明就里地转向一旁突然解冻的人棍。 打断了洛秋水的话,冷烨一字一句缓声道:「那人绝不仅仅只靠着所谓血统」 没错,他和其他人一样,最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无论怎么想,一个当时五岁的女童,尚且天真懵懂,便绽露惊艳头角,唯一的答案只能是源于郝家那特殊血统的荫庇。他甚至觉得那些只知倚仗先天优势的所谓「神童」者,也不过只是小时了了,难成大器,最后反而会被他这种凭借自身努力者后来居上。而其后坊间确也再无流传有关此女的任何消息。他并不感到出奇,毕竟他也见过太多类似能力者的后裔,那些被他们引以为傲的c自小就带来诱人光环的非凡血统,最终都或多或少成为了他们日后修炼途中的障碍。 从这种意义上而言,那些异于常人的「天赋」,既是神在诞生之际赐予的「祝福」,同时却亦是加诸其身c不折不扣的「诅咒」与「枷锁」。 可是眼前这个少女不同。 「若论特殊的血统,『玉藻狐火』可号称是百代才出一人能与之相融,这样的血统不可谓不特殊罢?但你可曾见到郦诗创造出什么术来了?」听他这么说,一旁的郦诗不服气撅着嘴想要反驳,可是冷烨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世界上,拥有族裔流传下来的特殊能力者,或许不在少数;可是能在这般年纪便创发出自己的术,世上能有寥寥几人?而清醒意识到常理的桎梏,甚至不惜反其道而行之,只为确实将之打破的,又能有几人?并且」 并且,那个致死率极高的「奏灵术」,和其人借剑后展示出来不骄不躁的态度,正说明了她从未将武器仅仅视为一件「工具」,而是给予了它们足够的对等与尊重——正因为有了这般强者的胸襟与气度,所以最终才能赢得那众多的拥戴与敬仰罢? 这一战,无论是从任何层面来看,他都败了。而且败得毫无余地。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将自己与前方那人所站立的这块地面划分开来。 那是一道天堑。那是,一道他遥不可及的c无望的深渊。 浑然不觉此刻冷烨正经受着他十八年来最严重的冲击,但洛郦二人还是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郦诗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闻头顶再度传来那种「轰隆」「哗啦」机械运转的巨响。与此同时,那第三重的塔门正缓慢地开启。守门的书记官适时开口道:「一刻钟后,武器库将彻底关闭。请还有意愿的锦绶生候补尽快进行最后尝试,其余人请进入塔门c前往下一接应处。」 「要锁库了吗?」仰头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郝瑟想了想,却转身朝塔门相反的方向走去。经过「奏灵术」一役后,这个天才少女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引人注目。在她经过白夜身边c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两人一语未发,也未曾有任何眼神接触。只是郝瑟却不知为何c以左手轻拍了拍白夜的肩膀,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远。目睹这一幕的人尚未弄明白郝瑟举动中的深意,却惊见原本只是佇立原地的蒙面女孩,终是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寂—— 依旧拖沓着大得不像话的鞋履,白夜慢吞吞地走出人群一段距离,然后停下。凝重的一个吐息之后,她略微犹疑着抬起双手—— 坎,震,巽,兑,离,艮,震 虽然手指的动作依旧生涩而僵硬,但蒙面女孩依然全神贯注地确实结下每一个印。 很快就有人分辨出了端倪:「——那c那就不是刚刚的『奏灵术』吗?」 「那达特利是找死么?那么凶险的术」「不c等等她没有丝毫秘梵,用这招搞不好反而正合适!」「难怪刚刚瑟座下会做那个莫名其妙的动作这两人c莫非其实私交甚笃?」见到这一幕,原本欲进入塔门的新生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密切注视着场中的动静。「可就算无需秘梵,想现学现卖,那术可不简单啊」 与其他人的狐疑与严重关切形成鲜明的比照,郝瑟却再未朝身后投去一眼,仅笑嘻嘻地走向一旁引路人及皇甫令殊处。「恭喜瑟座下仅仅过了两年,」引路人朝她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目地道,「当日的少年奇志已成现实果真是一枝独秀,天纵奇才。」 左手施施然负于背后,郝瑟听闻这讨好意味浓重的奉承,却散漫地笑了:「啊本以为我这么不懂事儿,凉月阁下会让我和皇甫教官一样c下不来台呢。」顿了顿,也不管对方脸色,自顾自地道:「唉也是我不会为人处事,爷爷若是在明天的议事会答辩上出了什么问题,你说,我这不孝孙女该怎么做好,呐怎么做好啊?」 最后这句虽是问那引路人,但郝瑟的目光分明越过了她c落在了其背后上空的某一点。 好一招「以其人之言堵其人之嘴」c结结实实喂了引路人一记如鲠在喉的软钉子。 一旁皇甫令殊适时地作老僧入定状,装作没听见,背后却忍不住暗暗翘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老塾长的小崽子,奸狡程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则是李代桃僵。虽然适才有心给身无秘梵的那孩子些许提点,然则身为教官,诸多肘掣;可郝瑟作为候补之一,即便公开演示,那也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即便是那棘手女人也无权置喙。 「二则是敲山震虎。郝瑟那鬼丫头修成此术恐怕已有一段时日。不早一点,也不晚一点,偏偏选在老师针对弹劾答辩的前一天演示,这时机不能说不让人玩味恐怕演示是假,隔空震慑议事会那帮老不死是真。毕竟这么重大的成果,议事会如果想要利用郝丫头的成果去向各诸侯国骗钱,就不能不考虑这层利弊」 「」那引路人显然亦是个城府深沉的厉害角色,很快便恢复了如常神色。静静凝视着面前的郝瑟良久,她轻声道:「看来瑟座下似乎和皇甫教官一样,对这名叫做『白夜』的新生很是中意呢」 既未承认,也未否认,郝瑟只避重就轻地打趣儿道:「哦?那很不容易啊。要知道我和那边那位皇甫教官,审美可是极少有重合的时候呢。」 引路人但笑不语。这时空荡的空间里回响起书记官的声音:「武器库及此处塔门将在三次通告后锁死。以下是第一次通告:请还未进入门内的『锦绶生』候补迅速移动」朝双目紧闭c还没有半点动静的蒙面女孩的方向瞧了一眼,引路人又是盈盈一拜:「瑟座下,皇甫教官,请容吾失礼,引诸候补先行一步了」 见她动身,大部分新生在犹疑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跟了上去;只剩下包括冷烨在内的c为数不多的几人还等在原地。郝瑟依旧和皇甫令殊有一搭c没一搭地尽说些无关痛痒的谈笑。 而那厢的白夜,却似陷入了长久的沉眠之中。 「以下是第二次通告:塔门即将关闭。请还未进入的『锦绶生』候补迅速朝塔门方向移动」言语间,第三扇塔门已在吱呀作响的锈蚀声中呈现缓缓合拢的趋势。 冷烨虽还想再逗留会儿,却也禁不住身旁郦诗洛秋水等人的催促:「走吧走吧c别等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学会那个术,如果不是自视甚高c就是痴人说梦!别为那达特利误了考核才是正经」再看看白夜,犹如一棵凋敝濒死的小树,一动不动,全无声息。踌躇了片刻,冷烨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紧随其他人走进塔门之后。 见郝瑟依旧满不在乎c不以为意的样子,皇甫令殊终是忍不住问道:「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啊。如果说这么多人里,有谁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舍白夜其谁?毕竟,对她而言」顿了顿,郝瑟低笑道,「最困难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吗?」 「奏灵术」最让人望而却步之处,恐怕就是那灵梵分离的第一步。如何尽量拖延秘梵失控到形成涡流的这段时间,其中确实是需要些特殊的法门与诀窍。可是,这对旁人难于登天的关隘,恰恰对于体内并无半点秘梵存在的白夜而言,形同虚设。故而郝瑟便留了个心眼c故意并未在演示时提及那些窍门。然而事实证明,这想当然尔的作法反而为白夜增添了意想不到的麻烦——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只不过话虽这么说,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郝瑟的眉宇间也不禁流露一分忧色:「时间来不及了吗」 「以下是最后通告:塔门即将关闭c塔门即将关闭」 第三扇塔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前方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竟似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狭窄处只容两人勉强并行的通路里,每个人只能踩着彼此的影子摸索着鱼贯前行。不知何处传来潮湿且阴暗的滴水声,单调重复的脚步,潜藏在暗处c寂静无声的恐怖都让这里显得分外幽闭而压抑。 走在队伍最后,冷烨心中暗估,时间差不多已经快到了。正思忖之际,忽闻身后远远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c金属碰撞的低沉闷响—— ——塔门彻底闭合的声音。 「那两人」终究还是没有赶上吗 冷烨伫足回首,凝眸远望。可很快他便觉察出了事情似乎有一些不寻常——于那声即将辗转消亡c渐不可闻的尾音轰响里,分明有丝不同于其它的「杂质」—— 极尽幽微c几乎不可察的。刚欲捕捉,便稍纵即逝的。 仿佛是一缕照见最深沉噩梦的微光,仅是一刹那,当他侧耳再欲仔细聆听分辨时,一切却又悄无声息,杳无踪迹。错觉吗正自摇摆不定间,面前的无边昏翳中,突然有无形声浪破空而至,「什c什么?!」 「嗡——」 虽然目前尚未辨明其中机制,于少部分的神行者家族中,有时会出现罕见的「变异」血统。并且这种血统有极小的概率,作为特殊的性状遗传给后代。而拥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被称为「正裔誊本」。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我自深渊来 转 「嗡——」 眼前闪现出一片黑色的湖水。 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的c这片阔大的水域,色浓如墨,却一平如镜。他甚至能够看见清晰投映于其上的c自己的倒影。为那深邃的色彩所吸引,他忍不住蹲下身子,想抚乱那岑静的湖面c看看一切是真是幻。 伸出的手掌甫一靠近,这片水域似乎就已有所觉察,湖面下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 定睛一看,即便以冷烨久经磨炼的心性亦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又哪里是什么黑色的湖水,之所以看起来深沉如夜,实则是因为那透明的水体里,充斥了无数暗如寒芒c细若游丝的黑色诡异生物,似鱼而非鱼,似蛇而非蛇,往来穿梭,迅疾如电。 似是感应到那一刻他情绪的强烈摇曳,神智中也因之出现了破绽,忽有一缕暗芒破水而出c毫厘不差地咬住了他的手腕!一阵细微的麻痹过后,冷烨骇然发现,那细小生物竟已咬破了他的静脉c并钻入了血管c在皮肤下顺之蛇形逆流而上—— 大惊失色之下,冷烨闷哼一声c下意识地紧扣住了自己的手臂: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也太过超乎常理。就在他措手不及时,自那黑水中,不知何时影影绰绰地显出一个巨大的发光球体—— 那是一只血红的瞳仁。 透过无数游弋的乌丝与湖水的阻隔,它正看着他。 不知何时,背后的衣衫已湿冷一片。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全身肌体都因为恐惧而僵直着。与此同时,只觉心头突然传来一阵恍如正被虫蛇啃啮的剧痛—— ——「噫!」「什么?!」显然不光是冷烨一人觉察到异状,清醒过来时,发现近旁的几个同伴竟也是一副梦魇方醒c冷汗淋漓的狼狈模样。「莫非刚刚那是」四顾之下发现彼此脸上都是同样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众人心照不宣地朝身后的幽暗来处望去—— 「——一句『没有登记在册』就能把物品损坏的责任推搪得一干二净,啧啧教官你看看,在尊师的领导下,樱塾俨然在官僚机构的邪路上越走越远了。」「别忘了那也是尊祖父。与其和我抱怨,不如直接和老师提怎么样?」首先于昏沉中现出身形,乃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和紧随其后古灵精怪的天才少女。见到明显神色有异的冷烨等人,郝瑟先是一怔,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巧哇。」 而尾随着郝瑟,走在最后的,则是依旧寡言少语的蒙面女孩,白夜。 众人见她两手空空,并未拿任何物事。但既已通过第三道塔门,再结合方才郝瑟的三言两语白夜的「奏灵术」,看来终究还是奏效了—— 「哼c不过看样子,那丑丫头好像也没拿到什么好东西!」郦诗转过头不去看那三人,心里倒是愤愤不平,「最多是件压仓底的破烂货罢了成功了又怎么样?那个什么破『奏灵术』本就古怪得很c倒像是为那连秘梵都没有的废物度身打造的一般!谁知道那什么郝瑟的,有没有私底下给她开过小灶」 这厢郦诗满腹怨毒,然而冷烨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对于白夜能够成功习得「奏灵术」一事,他并不感到出奇。而真正让他介怀的,却是适才那诡异的黑水幻境 如果说方才的那一切,皆是因那女孩所奏灵魂之声而生的幻觉,那么,他想,居住于深渊之中的无数黑色生物的本体是什么? 而黑水中的「那个」,又是什么呢? 众人各怀心事,半途无话,直到这沉闷的缄默被一句轻声的「谢谢」打破—— 白夜语声虽低,在这逼仄狭长的通道里听来却意外分明。与之并行的郝瑟一怔,才意识到她是在向自己道谢:「啊那个啊,不必了。反正就算没有『奏灵术』,你应该也准备了什么别的手段。恐怕你也看出来了,」满不在乎的声音并未刻意掩饰,于甬道里清晰回响着,「那就是所谓的正式考核。不准确来说,从刚踏入这塔的第一刻起,考核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白夜沉默着没有说话,显是默认了。 可其他数人不依了c尽数哗然:「什么?我们可没听说考核已经开始了啊!那接应的人不是只说是考前的准备嘛?!」「难怪我早就觉得这一路过来不对劲儿了,不明言告诉我们考核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想要试探些什么?」之前虽也有隐约的预感,但在此刻终得到确证的冷烨,心下不免一片恍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觉察到的?」 抬眸略觑了他一眼,白夜在确认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后,这才垂头低声吐出两个字:「气息。」众人纳罕:「气息?」蒙面女孩点点头:「嗯。十二不,有十三道左右的气息,从入塔后就在暗中观测。」「我虽也隐约觉察有其他的存在,但这塔内的雾气似乎有隔绝探测的作用,到底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能精确感知至此」冷烨拖长了的尾音里,似含了赞叹又似别的什么意思。「还有那棵古怪的树」「啊c你是说那玉菩提树。确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地奇物」 「不。」不料,白夜却摇头道:「在我少时,家中庭院亦曾植有玉菩提一株。故而深知此树,本身确有遇气生光c感气应势的效果。」不知是否是因为还不习惯在人前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停顿了有片刻,她这才继续道:「但无论如何与世隔绝,却也绝无能辨别五行属性一说——想来应是动用过某些极为特殊的手段。若塾内仅是为了考生安危着想,又何苦刻意大费周章?」 恍然大悟之余,此刻某些有心人却又不禁暗中遍生疑窦:若说仅是一名达特利那么简单,这白夜的见识与眼界,却为何甚至比一些贵族子弟还要高上一些?此刻不过寥寥数语,却更让一切有关这沉默寡言女孩的来历背景,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在空气再度沉寂下来之际,白夜内心的隐忧,却另有其事。 仔细想来,假如说玉菩提树是第一轮测试,武器库的「认主」是第二轮,那么也就是说,早早就被认定为凡人资质以下c又在最后一刻好不容易压线才赶上第三关的她,目前的成绩想必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惨不忍睹。虽说事先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锦绶生」的考核,却还是远超她想象的棘手 正在暗自苦恼之际,身侧突然响起郝瑟似笑非笑的声音:「不用想太多,要说翻盘的机会,前面不还有最后一个嘛?」「最后的机会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她抬起头来,顺着身旁人的目光朝前看去—— 「——欢迎来到『锦绶生』甄选的最终考场。」 代表最后测试的大门前,正立着恭迎众人的那名引路人c以及其后的两名黑衣黑帽的守门人。「其余人等已经先行进入门后考场,」随即,引路人展颜一笑道:「在场的诸位是本次考试最后一批到达的候补。」 万万没有想到甫一照面,引路人便先声夺人c开诚布公地迎接他们的到来。原本还因对方蓄意隐瞒他们前两场考核之事c而打算兴师问罪的几名新生,此刻反倒不知怎么开口好了。而引路人显然也不打算给他们思考说辞的空当,径自道:「接下来,吾将向诸位简要说明本场考核的规则,由于已经是最后一场,请诸君珍惜机会,勿轻言弃。」 「诸君请先看吾手中物。」摊开白皙玉手,引路人将之轮流置于每一个人眼下展示了一圈——掌心里,两颗圆溜溜的金色猫眼状固体,质地非木非石,看不清具体的纹理构造,棱角却被打磨得异常通透光滑。「这是将秘梵提纯精炼后所固化形成的高纯度晶体。由于其内含有浓度极高的能量,素来被世间器师作为能源,用以打造各种秘梵宝器。进入考场后,诸君将有半个时辰,从塾内研发的数十台『对战用』人偶身上,尽可能多地获取这种晶体。」引路人笑眯眯地补充道。「既然言明是『对战用』人偶,诸君想必明白这过程中可能的风险。不过一旦取得秘梵晶体,人偶将会因为失去能源,而丧失攻击机能,这点请诸君放心。」 「『对战用人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呢。」「据说此物最初出现,是在以器师闻名于世的渊国。一开始仅仅是因为渊国自然环境恶劣c为了减少矿工的伤亡,而被发明出来取代人力c开采矿物的器械。」「我听说的是,后来被应用在作战,但效果似乎不尽人意啊」显是未料居然还有人开发这稀罕物事,樱塾真是无奇不有。在等待分批进入塔门的过程中,众新生都开始兴奋地低声讨论起来。 白夜看向郝瑟,对方面上笑意虽未减,可瞧那忽远忽近的眼神,心思分明已转过了玲珑九曲。感觉到那道沉默的视线,郝瑟只笑笑,投给她一个沉着的安抚眼色,便要率先步入已经开启的塔门—— 「瑟座下,请留步——」见状,引路人那素来从容不迫的语声里,罕见地多了丝尴尬和为难,「那个戈林教授说要请您移步一叙。」 「嘻」闻言,负手而立的郝瑟立时不知什么意思地轻笑了一声。 这戈林老头,多半是抠门癌又复发了。 虽说打着「锦绶生」最终考核的旗号,其实多半还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这群无知新生们打白工c帮他那些「玩具」的性能测试做免费实验品罢?一举两得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好,可怜这一个个的,被人当牲畜使唤c还乐呵地跟什么似的。才取走一把祥云紫霓剑,这就小心肝儿疼得直抽抽c要来向她抱怨了?呵呵,若是让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点儿预付的蝇头小利,他头顶那片地中海大草场,怕是又要一岁几荣枯了呢? 「也罢。」思忖了片刻后,郝瑟终是颔首示意引路人道:「带路罢。」 那厢郝瑟与引路人走远,这边白夜等人最后一批「锦绶生」候补也尽数进入了最终考场。见蒙面女孩瘦小的背影于门中消失远去,恢复了平静的塔门前,只剩下那两名由始至终语未发的守门人。确认了四下再无旁人以后,左侧的守门人突然开口了。帽檐下一个瓮声瓮气的粗嘎男子嗓音响起—— 「喂,给那个达特利的特别『礼物』,都准备好了罢?」 根据历史记载,包括战斗人偶在内切可自发活动宝器的始祖,追根溯源,其实是一种可以自动演奏的乐器,乃是将发音的管簧与事先对应乐谱编制好的铁板装配于不过方寸大小的匣中,通过转动轮轴令爪针穿透铁板上的空洞激发管簧发声。极具讽刺意义的是,这件日后改写了整个宝器界历史的伟大发明,其实诞生于一个为取悦讨好荒淫无道c沉湎享乐暴君的乐师手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请君入梦 起 她一个人走在白茫茫的雾气里。 和之前的三重塔门不同,这次进入的这道门并非通向另一座塔,反而更像是出口。越向雾气深处去,从周遭空气的流动判断,地势似乎越形开阔;而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自己似乎被刻意与之前同一批次的其他人单独隔离开来,环顾四周,竟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迷蒙散尽处,不知何时竟已身处塔外,面前一片花木幽深c禽鸣细碎的密林。她这才发现原来已在塔内度过了不下两个时辰,来处的晨雾早已不知所踪,此际重见天日,艳阳高照。 仔细回想一下,这一路前行,一行人好像只有进入塔门,却从未有走出塔门的时候可如果按照肉眼所见的建筑结构,本应至少再经过三重塔门才能到达外界才对。问题是出在那条狭长的隧道吗?还是说她暗忖,眼前的景象,又只是一场幻觉呢?然而不等她仔细思索这个问题,情况再度生变—— 「那个就是所谓的『对战用人偶』么?」 面前三丈左右的前方,正缓慢移动着两具通体金属打制的人形物体。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中,已足以让她清晰地将物件的全貌尽收眼底:并不像传统的渊国战斗人偶c是由器师以燃烧秘梵的高热喷火熔接而成,眼前这种人偶全身的关节,大至头颈四肢,细至指尖,均是由可以灵活转圜的机簧部件以精巧手法装配上去,若是有单处损毁,只消换上相同型号的部件,则很快可以再度恢复机能;人偶的「面部」只是象征性地,于方正的铁板上凿穿了三条细缝,看上去好不诡异。 而于那铁桶般严丝合缝的「躯干」部分内,实则是密密匝匝地布满了各种管道回路c气轨以及铰链齿轮等联动机制——巧夺天工的器师们以之模拟人体的经脉和肌腱,以固化晶体作为无法从自然界吸收秘梵的人偶们的能源,并辅以各种于铁板上烧制的回路控制模拟不同的循环途径,以毫厘不差的精确度操纵人偶们做出不同的反应与动作。 躲在两个人偶背后谨慎地观察了有一阵子,白夜终是决定开始动作——虽说金属赋予了人偶们强度远超人类的肌体,却也同时为其活动增加了沉重的负担。而且尽管眼前的对战用人偶,看上去精巧远胜她所见过任何书籍记载的程度,可是依旧难逃秘梵宝器的死穴:人偶并不如人类一般,拥有眼耳口鼻手等代表五感的器官,无法感知外界情形的它们,只能在遭受攻击后c被动地做出已经编制好的固定动作—— 无声无息地欺近至人偶们已经不足丈余的范围,白夜试探性地猱身探手,眼看指尖已快触及其中一个人偶背后的那块猫眼状金色固体,正在这当口—— 「咔镪」「噶哒」地从那人偶内部突然传来一阵轮索急转的闷响,那人偶竟头也不回,仅胳膊怪异地扭转了大半圈个铁拳就这么笔直疾射而来;而一旁另一具人偶竟也似乎觉察了入侵者的存在,亦是改变了移动方向c朝她所在的位置直撞过来—— 白夜着实吃了一惊:她的攻击甚至还没有触及人偶的身躯。可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又何尝容她心生退意—— 眼看那硬邦邦的拳头就要挨上蒙面女孩的衣袂c千钧一发之际c白夜当机立断地俯下身体重心c同时脚尖轻点地面,竟以一个奇妙的角度借力扭转了身躯c险之又险地将第一个人偶的攻击避了开去;紧接着一个衔接得天衣无缝的侧偏,便引得扑来的第二具人偶直挺挺地撞上了它的同伴—— 一声金属相击的尖锐爆响,人尚在半空的白夜根本来不及捂耳c只得硬咬着牙轻盈飞身扑下,趁着两具人偶因这凶猛撞击而短暂脱轨的一刹,十指灵活旋扭之间,只听「咔嗒」两声轻响;几乎是与此同时,两具人偶突然失力c沉重堕地,庞大的身躯撞起一阵刺鼻的烟尘。 看着掌心这两块猫眼晶体,她轻微呼出了一口气。 虽说目标已到手,可适才这两具人偶异乎寻常的反应,实在叫她不得不耿耿于怀。难道说那些人偶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辨别敌方的行动?能够和人类一样「感知」的人偶——这可能吗?打定摸清敌情以知己知彼的主意,白夜遂蹲下身子,细细端详之下,果真在两具人偶的躯干及四肢上,发现了不少针尖大小c排列细密的怪异孔隙。就在她入神检视之际,背后突响起一声微小的破空声响——「咻——」 那声响,极尖而细,且颇谨小慎微。 等注意到时,来物已距离脑后不足尺余之处了。当意识到自己被袭,白夜当即迅猛返身c同时举臂护住自己头脸,不料对方却只是在要害处虚晃一招,半空中似有钢丝一类的金属细线,一闪即退地弹抽在了她握着秘梵晶体的那只手掌上! 一击吃痛之下,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尽数噼啪坠地。 「哈哈——!这两块石头,就由我笑纳啦!」 粗犷而张狂的笑声中,一道人影从道旁树上一跃而下。来人是名男子,个头高壮c满脸尽是蛮横之色。拾起地面上散落的物事,他得意地在手中抛了抛。考试规则中只说了收集尽可能多的石头,可未尝规定用什么方法收集。要知道最便宜的手段,可不就是守株待兔,横刀强抢么? 更何况,来的还是这么一位势单力孤c搞不好人人都欲抢之而后快的主儿? 一语不发,蒙面女孩只以那双暗得透亮c澄无渣滓的眼瞳紧紧盯着对方。「怎么着?瞧你那眼神儿,还不服是不?」男子嗤笑一声,遂走近白夜,对准那单薄羸弱的胸口,抬起腿就是猛力一踹——随着一声忍痛闷哼,就像于秋风无情的收割下倒伏的脆弱芦苇般c白夜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对方这一脚踹倒c猛撞在背后人偶坚硬的金属躯体上! 「怎么了?丑八怪,刚刚不还想反抗的么?哦,对了!有件好事儿我恐怕得告诉你,方才那钢索上的麻药,就算只染指这么一丁点儿,也够药翻一头大虫的。估计你现在恐怕连动一动舌头都有心无力了罢?!」说着,男子更是肆无忌惮地弯下腰,伸手揪起白夜的头发就是一阵粗暴的摇撼c强迫她仰面对着他:「拜托,长了张这种脸,就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学别人肖想什么锦绶生的位置了。乖乖在这里躺到考核结束罢!哈哈」 正在这当口,旁边树丛里忽又走出来另一名身材干瘦的矮个儿青年。扫了眼被无助拎于粗蛮男子手中的蒙面女孩,来人不由得微蹙了眉头,开口薄责道:「干嘛又做些多余的事?不是说了抢到东西就走的嘛?这么欺负一个女人,万一传到吴老大那里」——听这言语,似乎这两人还是商量好合伙打劫的搭档。高壮男子这才「碰咚」一声松了手:「你懂个屁这锦绶生,历来为非贵族出身的塾生,保留的席位可只有一个。我们这可是替吴老大除掉了一个竞争敌手,他倒是应该好好犒赏我们才是呢」 不是为了活命的半个馒头。 也不是为了街角石板缝里的那一枚铜钱。 曾经,对她而言,所有争斗都是无谓且无关紧要的。因为包括「活着」这件事在内,并未曾有过什么是她不能轻言放弃的——直到终于遇到了让她半步都不能退让的东西为止。而从未有过一刻—— 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她是如此渴求着改写自己的命定,如此渴求着借由这个契机,去触摸那一丝微薄的希冀可现在,却已经是她的—— 「最后的c机会」 瞠目结舌地瞪着此时浑身颤抖着对抗麻药的效力c凭借着最后意志支撑起上半身的女孩,两人均一副活见鬼的惊恐模样。 最先回过味儿来,离白夜最近的粗蛮男子忙不迭倒退了数步,一连骂了好几句荤话:「我艹!不是说了让你准备够她喝一壶的份儿嘛!妈的这时候才偷工减料!」那矮瘦青年明显也是狠吃了一惊,但还算镇定:「不可能!那剂量连八头牛都能麻翻!啧这回真他妈遇上怪物了」话虽这么说,再害怕犹豫,他也只能再从袖口掏出先前那卷钢索,慢慢朝目标靠近,「对不起啦!不过你还是乖乖睡上几天罢!」 然而不等干瘦男子真正出手,两人眼前又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蒙面女孩身后,原本静静躺卧地面c不声不响的对战用人偶体内,在这一刻,突然毫无预兆地传出了锯齿切割般的嘈杂!早已先于二人觉察出异状的白夜,虽极力想指挥躯体挪动,奈何在麻药的作用之下,沉重的四肢已完全丧失了知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于这极近的方寸间,那只带起呼啸锐风的c冰冷的钢铁拳头,扎扎实实地轰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最后的。机会。耳畔清晰可闻体内肋骨被无情粉碎c脏器破裂的声响。而那仿佛永恒般静止了的刹那里,这是存留于意识里的唯一一个念头—— 渊国,位于西北内陆c火山活动喷发频繁的地带,气候环境条件极端恶劣。空气常年充斥硫磺灰尘,终年不见天日。最初只是由冒险的掘金者和犯罪者流放者组成的矿工队伍驻扎之地,后来丰富的矿藏逐渐吸引了器师的聚集,渐渐以精湛鼎盛的制器技术闻名于世,成为大陆器师的「圣地」。然而在采矿c制器技术高速发展的一方面,环境恶化更加严重。渊国国民在外行走时,不得不佩戴厚重的面具以净化空气。并且由于犯罪者的血统和常年维生素缺乏之故,国民普遍暴躁好斗,犹以民风彪悍著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请君入梦 承 「嘭——轰哗c卡擦——」 一连串巨大爆破气音和倒塌的轰响,惊动了正在附近区域的不少人。 突然发生的变故,不过是短短的几个眨眼。让作为唯一现场目击者的高矮个搭档,根本来不及反应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好不容易想起去查看时,摆在面前的这一片狼藉,将两个人彻底惊呆了—— 成人大腿粗细的树木,横七竖八地躺卧一地,从那惨不忍睹的断面可以猜测,是何等凶残蛮横的冲击将之拦腰撞断;任何普通人类都难以承受的爆发性气劲,竟将这片树林硬生生地扫出一条平坦的通路—— 而那通路的尽头,便是倚靠着树干坐着,生死不知的蒙面女孩。 由于被难以想象的迅疾一拳击飞c从地面上划出的c凌乱而深刻的轨迹可以看出,在这过程中,她曾如何以脚掌摩擦地面c试图减缓自身的速度饶是如此,那脆薄如纸的身子仍是在生生撞断了五六棵树后c最终滑出约十丈距离才停下了势头。 由于剧烈的挣扎,女孩脚上那过大的鞋履早已不知道遗落在哪里,身上那套塾服也早已被树枝等划得凌乱不已垂首静坐于树下,沾满血痕与尘土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于身侧的地面,如同一个被人遗弃在那里的c脏乱不堪的破布娃娃。 只有那蒙面的纱巾内,还正自不断扩散c渗出惊心动魄的暗色血迹来。 一片肃杀c悄无声息的林间,只听见「咔嗒」c「咔嗒」的单调链条作响。 循声望去,他们才惊见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两具最初被白夜卸掉秘梵能源的对战用人偶,竟还从十余丈外缓慢地点点朝这边挪近;那冰冷的金属拳头上触目惊心的惨红色,有如一个欲言又止的c染血的阴谋。 「好惨啊那达特利应该是活不了了」「呃还在靠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对战用人偶啊完全就是杀人机器罢!」见人偶逼近,围观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却无人敢上前阻止;在见过白夜的惨状之后,不少胆小的家伙甚至还悄悄往后退。 原本就因和白夜一批进入考场c而没被分隔太远的郦诗冷烨等人,赫然也出现在闻声赶来的人群中。 一眼就看出那对战用人偶的反常,冷烨再扫了一眼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白夜,皱眉沉声道:「不妙,那两个人偶估计是冲那达特利去的。明明应该已经被摘除了能源c却还是锁定目标c无论生死地杀戮这批人偶恐怕被人动过了手脚。」随即对身后洛秋水c郦诗快速吩咐道,「郦诗,秋水,你们现在一个人动身去联络考场人员,在事态变得更糟之前让他们中止考核;另一人随我去阻止那人偶再继续接近。」 攸关人命,洛秋水闻言倒是没有强烈反对,但一旁的郦诗却老大不乐意了:「既然那人偶只是冲那女的去的,又不关我们什么事,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呀?」 「」冷烨面无表情,一径盯视着郦诗那气嘟嘟的神情,突然道:「我发现从刚刚到现在,见到这场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唯独你郦诗,」他的声音忽变得异样的低沉,蕴藏着隐而不发的可怕威慑,「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心脏无端跳漏了一拍,郦诗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在一刹那将她出卖。尽力地维持着自然的表情,银发少女嗔道:「哪有?我能知道些什么?又不是我造的这些人偶」 问题果然是出在人偶上么。冷烨收回一瞬间刺得郦诗觳悚不已的锐利眼神,漠然一笑:「原来如此。此时此地,我暂不过问缘由。至于日后是否要请求『裁决』,端看你给我什么样的说辞。」说完再不去看一眼那已开始瑟瑟发抖的郦诗。 却听见一旁洛秋水急道:「冷兄c冷兄!等下c事情好像有变——」 一寸又一寸,两台行走着的杀戮机器,正逼近树下似已失去了生命的蒙面女孩。 可是它们不懂。它们不懂什么是呼吸与温度。它们不懂什么是疼痛。 正如它们不懂何者是生。而何者,又是死。 ——就好像她一样。 某一刻,从那被鲜血渍透了的面纱之下,突然传出了某些微弱的声音。 最初只是细如蚊蚋,时断时续,像是某种悲苦的呻吟,又似痛楚的喘息。可当人们竖起耳朵c仔细聆听时,却骇然发现——那居然是笑声。 「嘻嘻嘻呵呵c呵啊哈啊哈哈哈!」一声更比一声响亮声更比一声欢愉全身都沐浴在回光返照的亢奋中c狂风落叶般地巨颤,体内每一处腔体盛装的浆液仿佛都要在这一刻沸腾c蒸发,甚至连脆弱的呼吸似乎也会因之彻底破碎——最终,那竟已近似在剧烈痉挛抽搐似的c仿若泣血的笑声 是的。那女孩,竟然在笑。 没错。她从不懂拥有的珍贵。正如她不懂失去的悲哀。 不懂人们为何要微笑。微笑以后却又要叹息。 正如她不懂还有什么,才是值得这双手强忍着不去破碎的意义。 在生与死边缘的苍茫里混沌存在;于善和恶的一念间轻微呼吸。 这就是神赐与她的「祝福」。亦是禁锢她终生的「诅咒」。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完整」。亦是她永不弥合的「残缺」。 「啊哈c哈呵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最后的机会』呢。」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少东西被这样夺走。还要一直踌躇软弱着慈悲到什么时候!这世界上的事物,明明只要有这力量,还有什么规则是不可以粉碎的,还有什么限制是不可以践踏的,还有什么渴望—— ——是不可以得到的呢! 对啊我怎么忘了呢。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难以逾越的深渊。 因为,我就是那深渊本身啊。 冷烨,京城冷家少主,其父冷氏冷月宗家家主,其母乃当今锦国王君萧式光之妹c宛平公主。自幼才能出众,身兼当今王族高贵血统,又为家主老来得子,故而早早被内定为冷氏接班人。然则当今王君自爱妻逝世之后,后宫空虚,又对群臣另立妃后之谏心灰意懒,至今未有子嗣传承。都内一时盛传王君有意以过继赐姓的方式,立冷烨为储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请君入梦 转 「小姑娘,你知道吗?拥有一双像你这样眼睛的人,大多都有一个受难的灵魂。」 这是那天的樱花树下c那道朱红漆木牌门旁边,老爷爷见到她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当他们走在那条春日烂漫c玉笛飞声的山间狭径上时,牵着她的老爷爷又问她了。小姑娘,既然你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c拿了这块令牌来寻我,那我就姑且认为,你是需要我的帮助了,是这样吗?沉默了半晌,她还是点了点头。 那小姑娘,能否告诉我,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力量。想了想,她很认真地回答,为了活下去,我需要强大的力量。 老爷爷握着她的手很粗糙c却也很温暖。我可以看出生存对你而言的不易,也可以看出坎坷的际遇给你留下的c严苛的印记。和蔼地拍了拍不及胸口的她的肩膀,老爷爷又说了,可是小姑娘啊,我需要你仔细想想,然后告诉我,除了你自己,这个世间,是否还有让你愿意为之变得坚强c再多艰辛也要坚持到底的人或者事。 为之变得坚强的人或事? 没错,小姑娘,先好好想想,不要着急回答我。等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哈c呵呵呵」终是笑得有点累了。嗓音被撕扯得有点凌乱沙哑。视线也在狂乱地摇曳着。透过充血的视网膜看这世界,到处都好像蒙上了层模糊不清的红色。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还有杂音。震耳欲聋的杂音。 喂c喂!你怎么了?感觉怎么样?还能动吗?别说这个了,那玩意儿快过来了c再不逃奇怪了她c她怎么好像听不见?这伤势,有点糟糕啊 「嘻c嘻嘻嘻」踉跄着c以一手捂住血流势头渐渐减缓的右肋。体内阵阵莫名的麻痒,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被损毁的器官与组织正以何等惊人的速度,孜孜不倦地增殖修复着。可临终的恍惚c濒死的亢奋c种种幻觉仍旧走马灯般折磨着她动荡不安的魂灵。 两具蠢蠢欲动的庞大金属人偶已近在咫尺。然而行尸走肉的蒙面女孩却视若无睹,仍旧痴痴酣醉了般蹒跚摇晃着,有一下c没一下发出有如尖细抽噎声的嘻笑。依旧忠实无比地执行着回路中烙印的命令,人偶们刚和近在攻击范围内的目标打了个照面,抬臂便又是毫不花俏的笔直一拳——「啊!」已有不少人吓得闭上了眼睛c不敢看那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于人偶铁拳下报废c化为一摊肉泥的血腥场面! 奇怪,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她偏着头。明明就在片刻之前,有什么东西分明如突现的灵光,在昏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咦?!」片刻前尚在不稳趔趄的少女身影一晃,却并未退避,反而不闪不躲地迎向那蕴含千钧之力的一击——光影交错,动静转换之间一气呵成——可对其余的大多数人而言,甚至连她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回神定睛处:以飞倦了的蝴蝶翩然落脚于一朵花上的力度,少女已盈盈栖落于人偶那一击落空的粗壮左臂之上!突然于面前凭空消失的目标,似乎也让人偶们颇为不解。体内一阵嘎吱作响的缆轴扭转后,巨大的金属脑袋上下左右偏移了几个来回,才最终将面部的那几道细缝对准立于手臂上c以无悲无喜的麻木眼神睥睨着它们的来人。 在下一击到来之前的短暂空隙间,她突然若有所悟——是呢。是有关那个问题的答案啊。 这回是连震惊讶声都未及脱口c人们眼看又要被从另一侧而来的右拳扫中的白夜,不假思索地倾身翻倒,衣袂簌簌若风卷流云;就在与人偶擦身而过c眼看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刻,右腕轻快翻转c手指一搭人偶的左肩——不知有意无意c恰好避开了其身上的那些针眼孔隙——于一众哑口无言的视线中,借力遂势地一荡c以灵巧得不可思议的角度仰翻上了人偶的天灵盖——! 脑海中纠缠着神智的那些浑浊雾霭,不知何时涤荡一空。原本一片血色的视线,这一刻,也终于变得无比清晰。在下次和老爷爷见面时,她想,她终于可以坦然地说出那个答案。 她身上还穿着那套太大也太长的褴褛塾服c衣袖与裤脚都翻折了不知道几回;与人偶的拼杀中,那双小小赤脚上也遍布肮脏尘污与干涸血痕;可在冷烨眼中所见,无论失去了目标的人偶们如何暴躁地原地打转c颠扑腾挪,她却始终稳稳地c甚至带点不动声色的戏弄地c蹲踞于那看似无处着力的光滑金属脑袋上——神态漠然一如那个春日柔福川畔他们的初见。 而与之形成鲜明比照c势同水火的是,那双幽暗瞳仁的至深处,却因某种无可名状的狂热,而凛凛燃烧起了美仑美奂的c既纯粹又极端的奇异火焰! 值得为之浴血而战的人。值得信赖c将背影安心托付的人。值得为之变得坚强c义无反顾纵身而下的人—— 似是恒久实则暂短的一个瞬间之后,少女突然动了——仅凭细弱手腕为支点c全身重量撑于那金属脑壳;与此同时,如同蝴蝶展翼般,万分险妙地朝前方缓缓平展了双腿—— 已经。 双腿刚自人偶头颅两侧探出c便忽化为潜行水下的某种危险爬行生物,朝它头部与肩膀的接缝处无声无息地交缠而去——此刻,若那对战用人偶有神智的话,想必也会发现眼下大事不妙。然而还不等它和另一台人偶有所动作—— 再也。 配合手肘部的扭转动作,周身肌肉于同一瞬间爆发出惊人力量。只听见让人牙齿发酸的c锯骨钻心的可怖长响——火星四溅间,众人纷纷捂耳躲避——「哐啷」一声,圆滚滚的金属球体已经干脆地掉落于地。 不会拥有。 单膝跪立于人偶肩头,在某刻,少女伸手凌空一招:自人偶肩部缺少了头颅的大洞里突然飞出两颗细小物事。一把攥紧掌心里这两颗猫眼般光泽的金色球体,仿佛一并握紧的,还有她心中那个再无迷惑彷徨c从此决绝一往的答案—— 「自己一个人变得强大。然后,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 因为,对她而言,那样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拥有。 坦白说,郝瑟现在的心情,很恶劣。 在两个穿着黑袍的家伙大呼小叫闯入戈林的办公室之前,郝瑟正和这个抠门俨然抠出一代宗师风范的秃老头儿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戈老,您堂堂樱塾教授,何必与我一介后生晚辈为难c这般锱铢必较,一毛不拔?」「那也要看是什么毛。」半耷拉着眼皮,老头拖长了声音道:「若是事关我头上这几根物以稀为贵的毛,当然另当别论。」「对于您日渐稀疏的脑门,我也深表同情,逝者已矣,还望教授节哀。但可否能别和我说的事情混为一谈」 好在并未过多久,郝瑟的心情就拨云见日c雨过天晴。只为有人闯门而入边嘴里还高喊着:「不c不好啦!教授!那c那名达特利新生,快把您新研发的人偶都拆光啦——!」 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这是闪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胸中烦恶一扫而空,郝瑟突然耐心很好地看着戈林老头儿火急火燎地冲到自己案前,启动了和考场连通的监视「沙盘」:虽说是「沙盘」,实则是在底部透光的纸盘上撒上大量铁粉。磨得极其细密的铁粉迅速受到磁力牵引,重构组成了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现场图景—— 画面上,蒙面女孩正将一具对战用人偶的头部与四肢卸了个底朝天。 眼力老辣的戈林一眼就看出了蹊跷,转头对跪在地面上的两名黑衣守门人怒狮般狂吼道:「你们!是谁擅自启动了『实战』模式?!我不是再三强调c新生考核里只能使用『练习』模式嘛?!懂不懂!『练习』模式!」 如果唾沫星子能够喷死人的话,那地面上垂着头的二人估计早被扫射成马蜂窝了。支吾了一阵,其中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吞吞吐吐地道:「是是龚蝎」身旁另一黑衣人抬起头来——兜帽下露出一张白里泛青的瘦削下巴——颤抖着声音接过话头道:「是c是我擅自重写了人偶的回路c让它们在遇到某个特定标识时c才自发转入『实战』模式c启动体内的备用能源」 此言一出,气得戈林呆立了半晌,再度咆哮道:「你们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此事可大可小,一个搞不好是要被报上议事会的!『舞弊』——而且还是『集体舞弊』!我这接下来两年的研究经费你们你们这两个小畜生!」 「教授,眼下好像不是心痛你那还没到手的经费的时候罢?」一旁闲得有些风凉的声音响起,郝瑟不知何时已探头看向那监视沙盘,「再拖下去,戈老,怕是你今年的收成都保不住喽」 戈林一呆,这才想起那些自己研究了大半年c煞费心血的对战用人偶,心头不由得又是一哆嗦,竟连沙盘都不敢多窥一眼。那头郝瑟倒是事不关己的,一边看热闹,一边津津有味地「现场直播」:「嗬——这一上来就是双杀!」 「三血什么的c简直轻松」 「精彩!最爱看这种全场虐杀的欸c戈老你这儿有瓜子吗?」 「完喽完喽今年是颗粒无收喽」 每喊一句,就见老头儿一抖。斜眼觑着脸色已经麻木了的戈林,郝瑟试探性地给了最后一击:「戈老戈老?毛拔复生终会有,该放手时莫强留啊趁事态还没到不可遏制的地步前。」咬了咬牙,戈林最终痛下决心道:「行!就依你之前说的!但你得帮我把这件事解决了。我可不想被弹劾到议事会!」终于得了戈老保证的郝瑟心花怒放,这才晃悠悠地准备出门。 经过那仍自惴惴不安地跪着的两名守门人身边时,她突然唤道:「龚蝎。」 低着头的年轻男子一怔,却听那人悠然道:「你先前说,你设置了一个所谓的特殊标识这标识可是实物?」 不解其意,对方只得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实物。」 「但我记得,最后一场考试,你们并未有机会近考生的身罢?是后来才放上去的?」 罩袍下的视线胆怯地扫了一眼身旁的粗嘎男子,龚蝎只得硬着头皮道:「一一开始就放了。」 「哦」意味不明地拖长了尾音,郝瑟扫过一眼伺立身侧c由始至终一语不发c被称为「凉月阁下」的那名引路人,突然厉声道:「一介普通塾生,胆大包天到在『锦绶生』甄选这等场合大动手脚?说——谁指使的你?!」 与此同时,「锦绶生」甄选的最终考场中,有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于密林中纵跃疾驰。 「喂c大哥!」后面个头较矮的干瘦年轻人于奔跑中,还不忘时时回头惊惶张望,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都逃这么远了应c应该不会被追上了罢?」 「你瞎啊你!」前方的高壮男子神色蛮横,却也难掩惊悸:「没看见那家伙发起狠来,把那大铁家伙脑袋扭掉都只是眨巴眼儿的事啊?我俩害她之前被揍得那么惨,这会儿万一要是落到她手里!」话虽如此,年轻壮汉却忍不住在心里火大且懊悔地「啧」了一声:这回看走眼了啊,竟跑去惹上这么个扮猪吃虎的麻烦人物 心头正烦乱之际,忽闻身后一声痛呼——后方的干瘦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捂着被树干撞痛的额头,而怀中秘梵晶体也天女散花般洒落遍地——忍不住吐了口唾沫,蹲下身去边捡东西边怒声抱怨起来:「你就不能手脚利索点儿?跟个婆娘似的」 金黄色的珠子滴溜溜地遍地滚动。其中一颗朝前越滚越远,眼看就要滚出视线—— 一双自半空降落的赤一小脚,不偏不倚地以拇趾将之踩住c止住了它的去势。 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忽然捏住脖颈的鸭子一般突兀。 眼前的那对脚丫很小巧,虽不及三寸金莲那般病态的纤细,却也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介于孩童与少女间的清稚;尽管其上遍布泥泞尘土和斑驳血痕,其间依然清晰可见那过分白皙的肤色。来人单凭脚尖一点,足不履尘,纹丝不动地立于那颗龙眼大小的光滑球体之上。而于那人周身,竟凭空悬浮着百来颗大大小小的秘梵晶体。仿佛有人正以看不见的手掌盛托着,那些晶体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正诡异又美妙地于空气中轻微游移。 一阵杀猪般的狼哭鬼嚎打断了这短短刹那的怔愣,高壮男子反应过来时,面前的同伴竟已全然将他弃之不顾c自己抱头鼠窜c逃之夭夭了可来人并未追袭。将视线的焦点收回,女孩浅淡的瞳孔转向眼前的人。 而那些琳琅满目c流光溢彩的珠体,随着那人深沉的气息起伏,正不时发出如流水般c轻微磕碰的「哗哗」声响。 最终考场中使用的「监视沙盘」,其原理并非是依靠可见光,而是由监测环境中秘梵的细微变动,并且将之映射于对应磁力的强弱上,实现远程监视的结果。比起可见光,虽然不具备分辨颜色c明暗c焦点深浅等功能,却能够更真实且细腻地反应出一些肉眼不可见的秘梵场的微弱波动,特别是在极短时间内秘梵波动过大,比如发生由术引发的秘梵爆炸时,依旧可以通过沙盘清晰看见爆炸点内部的情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请君入梦 合 郝瑟并没有去看那罩袍下的面容。 但从罩袍下泄露出的紊乱呼吸,已经可以读出此刻那名叫「龚蝎」的年轻人有多慌张。与之如坐针毡c芒刺在背相反,她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地倚立一旁,大概是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罢,连郝瑟都觉得今天自己的脾气好得萌c萌c哒! 争分夺秒的沉默中,又是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滑过。就在她考虑是否要再给对方的心理压力增加一些砝码之际,龚蝎身旁的那名男子突然闷闷地开口道:「瑟座下,是我逼龚蝎这么干的。因为我看那『达特利』不顺眼。一切责任都由我曹肖宇承担!」 挑了挑眉头,郝瑟正待还说什么,身后戈林终于不耐烦地催促道:「这边的事儿延后再说!再不过去我可是要赔个底朝天啦!」 想想也是,若真让白夜把戈林老头儿视为心肝宝贝的人偶都玩坏了,虽然她绝对是会拍手叫好,但那老头儿多半受不了。万一一口气缓不过来大休了呵呵,又得多添追到地府讨债一件麻烦事。也不过多纠缠,郝瑟轻笑着转身,左手悠然负于背后,只侧眸留下一句话:「也罢,今日就暂且饶了你兴风作浪的小妖物。」 「」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机,哪怕现在转身,也无非是平白将背后空门暴露给敌人c让自己死得更利索一点而已。打定主意,女孩脚下跪着的男子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那一捧物事,道:「不不要杀我这这些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不敢抬头直视那人,男子高举着发抖的双手等了一会儿,这才感觉到有一阵若有似无的轻忽浮力正将掌中珠体逐个吸收。 见状,男子甫松了口气,上方却突然无端响起对方的喃喃自语。他不由得仔细地竖起耳朵,却听对方道:「饿了么?一定很饿了罢没办法啊,这次可是连肝和脾都一起被打穿了呢不过别着急,这不,很快就可以『进食』了——」 这破碎的片段语焉不详,前因后果亦甚是晦涩,只不过那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对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温柔劝慰似的。然而,当说到「进食」二字时,男子分明感觉到有双如视死物的空洞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天灵盖上!难难道说冷汗涔涔滑落,男子骤然散大的瞳孔中,对方已经高高抬起那只看似柔若无骨的小脚c以避无可避的千钧之力当头扫来——「——铛!」 男子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麻木得完全没了知觉;头顶上方又是一连数次震撼激荡的金石相击之声。等意识到时,来人已经和身后树丛突然冒出的那台对战用人偶短兵相接。 哪怕被摘掉了外部的能源,人偶们似乎也单单会对白夜产生类似「死而复生」的特殊反应;并且除非被卸掉头部并取出体内的备用能源,否则这些异常顽强的非生物们哪怕只剩一支腿或是一条手臂,仍旧不会放弃进攻的本能。当下场面火星四溅,并且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二者都不遑多让。 那那真的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吗?正在他心下骇然之际,来人却暂停了攻势,以听不出是兴奋抑或烦躁的古怪语气道:「还真是没完没了啊不好意思啦,只好再等等再等一下就好」说完,振袖点地,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留下浑然不觉自己刚刚逃过一次死劫的年轻汉子。 以最快的速度,蒙面女孩索性将剩余的还保留战斗机能的人偶,全部吸引c集中起来。 无视于周遭那些异样的骇然眼神,她径自拖着身后的滚滚烟尘,一路朝之前发生激战的空地而去。一具,二c三一共十三具吗人偶的移动速度并不快,而她也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吊在前面——一直到觉得是差不多是时候了,她这才停下脚步,在原地活动放松了下身体各处因为过于拘谨而尚未完全打开的关节,这才重心微俯,摆出一个攻击前蓄力的奇异架势—— 「慢着!」 微俯的人影如奔雷方动,伴随一声清唳,另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突自道旁树影中窜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直扑双方间的险要夹缝而去—— 虽然早已有所心理准备,可直到以手肘正面抵受了对方腿击的这一刻,郝瑟才领受到为何戈林老头儿精心研发的精钢人偶,在对方手下也不过是孩童玩具般的物事。这一击的力度,何其无匹,余震甚至随着手肘传至胸腔,甚至连内部的腑脏都隐隐生痛;而更出乎意料的是,经这拦阻,对方凌厉的攻势丝毫未减——甚至比她预想还要更快——眼看着就要砸上自己背后的那具人偶! 「啧!」就在郝瑟心里暗啐c探入怀中的手指正欲微动之际,二人所处的战圈内忽然暖光大盛—— 「日冕:万物生!」 话音未落,已见大地绽裂,浮土拱翘;自幽深罅隙中,从无到有,粗大的深绿色藤蔓偾张瞬间已暴长至丈许c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突然窜出地面的藤蔓将那十几具对战用人偶牢牢捆绑拖拽,寸步不让。 抓住了白夜因这突生变故的短暂迟滞,说时迟那时快,郝瑟已干脆利落地伸出二指破袭划去,凌空直指白夜胸口——只听轻微的「噗」的一声,蒙面女孩胸前佩戴的那枚菩提玉叶已经化为了齑粉。 同一时刻,那些被藤蔓围困住c挣扎不断的人偶们全部停止了作动,不约而同地安份下来,再度陷入能源耗尽的沉眠。 两个人联手,这才勉强将白夜赶尽杀绝的攻击拦阻下来吗?郝瑟不由得微微倒抽一口冷气,眼里有着与不远处的冷烨相同的疑惑。她看着面前神情逐渐和缓澄清的蒙面女孩,又看看周遭那些七零八落的人偶残骸,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探究和玩味:竟真的没有用到丝毫秘梵呢仅凭就已经能发挥出那等速度和力量了吗?难怪能不动用「术」而将郦诗那等神行者生擒这要是哪一天能够运用秘梵,那岂非?呵呵倒真是让人期待啊,白夜啊白夜,看来你是本次甄选中不,恐怕是本届新生中,最貌不惊人的一匹黑马喽 然而其他旁观的诸生,却不能保持和郝瑟一般的轻松乐观了。托白夜的福,整个最终考场被折腾得乱了套,大量人偶被毁,大部分考生都受到了波及c甚至连考试都无法正常完成;可又惧怕于白夜那非人的怪力,所有人都敢怒而不敢言。 白夜的神智甫清明,环顾周遭,却又是一怔:愤怒,恐惧,厌恶对于绝对力量和恐怖的屈服与憎恶,对于非我族类的冰冷放逐不知何时,她又再一次陷入了恶念与敌意的包围之中。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原本悬浮在空中的那百数颗珠体忽如雨落玉盘,纷纷坠地。 有点茫然无措地,她站在那里,像个被责骂了的孩子,「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么,隐序阁的诸位怎么看呢?」 巨大的圆形监视沙盘上,画面正停留在某一帧。 「力量嘛固然很惊人,但毕竟身无秘梵。能那么快掌握那个术,多半也因为占了这方面的便宜。」「话虽如此,但她却能够敏锐感知到吾等十二道水镜幻影,且人数精准到只相差一个而且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一个新术,即便是占了便宜,这等领悟力亦不容小觑。」「可无论怎么看,那样的行为和心智都有点异常罢?先生,这达特利的孩子既是您领来的,至少也该交待一下基本情况罢?」 「你们要问那孩子的身世背景,」被尊称为「先生」的苍老声音一边开口说话,嘴里似乎还在咀嚼着什么硬物边发出「嘎吱」作响之声,「我还真无可奉告要知道我之前也仅仅是在距离深雪荒原数十里的一个小小边城遇到过那孩子一次而已。唉你们也想必听说过那块鬼地方由于长年冰封c气候环境恶劣,是不属于浮屠七国管辖的法外之地哎哟真是冷得我够呛」 「才遇到过一次,您便将樱塾锦绶令相赠?」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额头悬挂了几条巨大无比的黑线,「啊c先生,您您该不会又」 「咳咳c咳」掩饰性地干咳数声之后,那声音里呈现一派大义凛然,「当时事出有因,情况紧急,我也是多方权衡后,这才做出的应急之策。」当即另一个苍老声音冷冷哼笑一声道:「呵还『事出有因』?老郝啊,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说起谎话为什么还不如个黄口小儿?全塾谁不知道你那点出息?多半又是拿了令牌换了可入腹的饵食罢?」「什c什么『半截入土』?!什么『饵食』!皇甫老匹夫,你不讲口德的德性c简直跟你那孙子一个样!真是流氓家风——」眼见话题又要跑偏,马上有人强忍了笑意赶紧劝解道:「先生c梅见阁下两位都悠着点c别真动了肝火说起来,先生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特意前去深雪荒原那种僻远边蛮之地呢?」 闻言,那先生这才稍稍正色道:「我去那里,只因我在那不久前收到了『花间集』在那一带活动的消息」「『花间集』?!」「莫非这说的是」骤盛的议论声中,先前那个皇甫老人也沉声接道:「就是那个近几年在诸国地下频繁活动c引发过数次骇人听闻的暗杀诸侯贵族等事件,神秘的杀手组织『花间集』?!」 「呵皇甫老头儿啊,还好你的情报网不像你本人那么腐朽。」「哼以重金买卖人头;无论在哪个诸侯国,首脑都被列为首要通缉犯」冷哼一声后,对方并未争辩,声音里却多少变得有些凝重,「据说这个组织经常以慈善的嘴脸到处搜罗孤儿弃儿,然则之后就以令人发指的手段,将这些是非道德观念尚且懵懂的孩子们培养成毫无人性的杀手」「不」先生纠正道:「『杀手』这名词仍是有失准确,或许应该称他们为『暗杀机器』更为贴切可惜啊,半年前我还是晚了一步——等我赶到深雪荒原时,为我提供这个情报的人已被灭口,手头的线索也断了」吧嗒了几下嘴里的物事,这才接着说道:「盘桓数日后,我发现追查无望,正打算打道回府时,遇到了那个孩子」 「难道这达特利女孩就是那个组织的」根据先生描述的情形,有人大胆做出了联想推测。「一开始嘛确是有这样的疑虑,毕竟,那种身手以及异常的精神状态,在她那种年龄,并不多见」顿了顿,那苍老声音再度缓缓开口道:「不过,那也只是『最初』了」「此话怎讲?!」 沉默片刻,先生这才一字一句地道:「从瑟儿刚刚传回来的口信来看,真正潜伏于此子身上之物,恐怕远比什么『花间集』要可怕啊」 花间集,近年于大陆声名鹊起最为迅速的一股地下势力。目前绽露出的冰山一角,仅知其拥有组织极其庞大严密的杀手机构,专门受人钱财,取人性命,犯下了诸如暗杀了岑国前王君等举世皆惊的赫赫凶案。此势力极为神秘,如此大规模敛财的目的也不为人知。唯一获悉的是,此组织内部阶级森严,成员名均以词牌名代之,二字词牌为最低阶级,如「眉妩」c「薄幸」c「横云」等;随任务成功率和件数的累计,可渐升级至三字词牌,如「眼儿媚」,「声声慢」等。而目前为世人所知的等级最高的杀手名为「烛影摇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樱朝圣 起 「从瑟儿刚刚传回来的口信来看,真正潜伏于此子身上之物,恐怕远比什么『花间集』要可怕啊」 一言既出,登时引发轩然大波。「那就更不能把这等危险人物留在塾内不是吗?!」一直与先生分庭抗礼的皇甫老人此刻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老郝,你这次真是糊涂甚矣,哪怕是瑟丫头的新术也无法抵过。既身为樱塾塾长,你就更应当站在全塾的立场慎思从事。无论是从樱塾师生的利益考虑,还是从朝廷和其余诸侯国的关系,留下这样一个埋藏潜在危险的达特利学生,对整个樱塾都是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唉果真是岁月催人老啊」先生的声音感怀中微带慨叹,顿了顿,语气忽然罕见地凌厉起来:「没想到连当年号称『铁面仁心』『有教无类』的皇甫教授现如今也口口声声『立场』c『利益』诸般圆滑词藻了,怎不叫人惜老? 「的确,现在这孩子体内之物的正体尚未勘明,人格明显也未稳定;其去向最终是善是恶,谁都无法断言。但若就此置之不理,任其流落乱世,有朝一日真会堕落成为害一方的人间灾厄也说不定如果连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的我们都独善其身,那么这孩子除了像『花间集』那样的地方,还能何去何从?这莫非便是我等在此樱丘教书育人的职责么?这便是当初设立樱塾的初衷么?」 一席字字铿锵的话语,让包括皇甫老人在内的全场沉吟静默了片刻。 随后,「吾也认为先生的担忧很有道理。特别是现如今的人间,与其放任这种极具潜力的孩子走上邪路,不如将其留在近侧,加以引导监视,由邪入正,方为上佳之道。」「可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最后那孩子还是一心恶念,那樱塾教授的知识无非只是助纣为虐,甚至是引火烧身」「」 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中,一阵虚弱的咳嗽突兀地响起:「咳咳对于这名达特利,既然诸位经过多番争辩讨论咳最终仍是无法达成一致定论,那么不如就将此子的命运交由天意定夺。」这听上去病入膏肓的声音主人显然身份地位不俗,尽管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当下竟无人敢质疑。 沉默了片刻,还是那先前被先生严词驳斥的皇甫老人谨慎地询问道:「敢问初空阁下,所谓『天意』莫非是指」「——咳咳c咳没错。就让那孩子接受『不动樱的考验』罢若是樱大人认为其还能走上正道,那么便让她继续留在塾内;否则咳咳无论任何异议,一律逐出樱塾!」 「说起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那些战斗用人偶的奥秘的?」 「和之前两场不同,最后一场考核并不在塔内进行,不应该说,并非是不在塔内,而是不能在塔内。」顿了顿,蒙面女孩继续道:「因为,在塔内那种黑暗环境,那些人偶就无法利用身上那些孔隙的进光变化,来判断近身的移动目标。」 「可这充其量只是个假设罢?」 「嗯。所以我一开始才故意诱两台人偶相撞,可他们并未彼此攻击这一度让我动摇了这个猜想直到其中一台已经被卸掉能源的人偶攻击我为止。」 「噢?这又怎么说?」 「之前考官曾明言只要卸掉外部能源,人偶的攻击机能就会完全停止。而的确,除了我以外,其他考生均未受到这种『死而复生』的奇袭鉴于我是在到手的秘梵晶体被人抢走后,才受到人偶的攻击,于是『特殊的秘梵晶体』引发攻击的可能性也可以就此排除了那么剩下的c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我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足以让人偶区别我与其他考生的不同。 「而不管是不是被我取走晶体的人偶,都会对我的靠近有所反应,进而苏醒进一步证明了我的猜想。既然知道有这种可以在一定距离内对特定对象予以标记,让人偶做出特定反应的手段;那么,在人偶们自身内部做好标记以避免同类相残的做法,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推断出来。 「所以最后,我利用了人偶没有感光针孔的头部,来扰乱它们对我位置的判断,从而进行最省力的攻击。」 「这么说来,你早就猜出那枚菩提玉叶就是令人偶们群起攻击你的特殊『标记』了吗?那你为什么还」 「」说到这儿,蒙面女孩多少有点局促地低声道:「因因为最终考核胜出的标准是要『尽可能多』地收集那种晶体所以我以为」 「敢情你是干脆将计就计地利用那个标记做饵c打算把戈林老头剩下的人偶一次性圈杀吗?!」没想到正解竟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即便是郝瑟面上都现出几分啼笑皆非。 想起当日那个谢顶的老教授一把年纪还抱着人偶残肢孩子般嚎啕大哭的场面,嗫嚅良久,白夜只垂首讪讪道:「对对不起」 「你的判断和行动在当时都是正确和无可厚非的;毕竟『实战』模式和『练习』模式的对战用人偶,攻击实力完全是两个量级的。」若不是白夜身上那种特殊的自我治愈能力,一般人恐怕早已死在人偶最初的那拳下。眉头紧皱地思及某事,皇甫令殊又不禁斥道:「真是太不像话了!居然在这么严肃的甄选里大动手脚c那伙人完全就没有把塾内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 见白夜仍旧默默垂首,闷闷不乐的样子,郝瑟不禁失笑道:「与其忧心过去,不如多关注眼下的考验如何?」说完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看向前方—— 强烈的逆光,将甫自门洞中的阴影行出的女孩耀得睁不开双眼;与此同时,耳边人声雷动,恍如隔世。白夜环视周遭,原本敞阔坦荡的风雨校场上竟人山人海,比肩继踵——除了身着樱塾塾服的学生,甚至还有不少年轻教官模样的人。尽头处那株巨大的不动樱周围,勉强以红白二色的绳缆隔绝出半径数丈的空地。绳缆前立着几名正严阵以待的教官。 「啧还真是倾巢而出啊。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瞥见身旁人眼中的不解,郝瑟低笑着将手搭上白夜的肩膀,清秀的食指同时一指前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半垂了眼帘调侃道:「看见了没?这些人可都是冲着你来的虽然多半都是想看你的笑话就是了」 「猜猜看这次的家伙能坚持多久?」 「赌一贯钱,不超过半柱香!」 「嘿我跟你赌十贯!听说这次是个连一点儿秘梵都没有的达特利,肯定连十息都不到c就得横着被人搬下来了」 「那倒未必我听人说这个达特利的力量与速度相当惊人」 「光凭力量速度有什么用?『隐序阁』那帮人分明就打算让那达特利去送死反正这局胜负已分」人群中那数名高年级塾生正热议之际,另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了对话:「若各位学长愿意赏脸,本人倒是愿将全副身家都押在那名达特利新生身上,反正赌不嫌多嘛。如何?」那两人看去时,却见一名年纪轻轻的男子正含笑看着他们:同样作樱塾塾服的打扮,其人举手投足间却透出身世非凡者特有的凌人贵气;脸上却相反地c带着贵族塾生中少见的讨喜笑意。 「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要跳出来争当冤大头的,你也是这届的新生?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学长我们的赌注可是很大的。」怪笑声中,对方摸摸鼻尖,从怀中摸出了数两银锭子:「失礼了,现下身上只有这些散钱差不多相当于一名下级军官一整年的俸禄,不过我想若作为彩头,当是绰绰有余。不知还能否入各位学长法眼?」 这一出手,便是让这些终日声色犬马c斗鸡走狗的世家弟子都纳罕的阔绰。诸生骇了一跳的同时,有心细眼尖者看见了那银锭子上的錾铭,惊疑失声道:「那『冷泉浸月』的家徽这小子是京城四大家族的人?」「这家伙」看着冷烨那胸有成竹c面不改色的表情,便更让那群高年级生的为首者想挫挫其锐气:「你可知这所谓的『考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别说我们没提醒你,到时哪怕是赔得你当底裤,别说是四大家族的小辈了c哪怕是家主,也得给我光着腚离开这里!」 「虽然确实不知道这所谓的考核是怎么回事,若是本人输了,这些钱财自当交由学长们处理,绝无二话。不过,同样地,若是我赢了,按这赔率」说到这,冷烨故意顿了顿,晃了晃掌心清脆作响的碎银。听见这诱人的声音,对面数人也不知是贪婪还是紧张,不约而同地喉头发紧c吞咽了口唾沫。 见状,冷烨脸上的笑容愈发人畜无害起来,口吻更是格外亲切,「料想学长们也都是言而有信c品格高尚之士。断不致叫我用出那些对付下三滥人士的下三滥手段罢?」 曼德里·戈林,樱塾制器学总教授,在樱塾供职前曾为前渊国首席大器师。因与其弟康得尼·戈林在制器方面的理念不合,最终告别故土,远赴锦国。比起谢顶更广为人知的是其悭吝的个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樱朝圣 承 来到远离人群视线的校舍廊檐下,将一路讨论对话都默默听在耳里的白夜,这才抬头问道:「那么,这个所谓的『加试』,到底是什么回事?」 皇甫令殊与郝瑟相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了一丝凝重。沉吟了片刻,皇甫开口道:「这个『测试』,又被称为『不动樱的考验』。一言以蔽之,就是你必须获得来自这株『不动樱』的认可。」 「来自一棵树的认可吗?」 似是知道对方心底所思所想似的,郝瑟反问道:「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棵『不动樱』时的情景?」 当日额头的冷汗尚且历历在目,白夜字斟句酌地答道:「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那种异景能以自身的声色光影幻惑他人的树,更是闻所未闻,这樱树简直就像拥有自身的灵智似的。」 「不错,但你若以为仅仅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那些刻在『不动樱』树干上的名字」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过后,郝瑟收回了远眺那株参天巨樱的目光,眸子里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凝重,「那些刻在『不动樱』树干上的名字,你认为只是个巧合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日后成就过人,所以名字才作为纪念c被保留于不动樱上吗?」 「恰恰相反」一字一顿地说完,郝瑟高深一笑,「倒不如说正因为他们是被『不动樱』认定具备资格的人,所以最终才能成就那等功名。」接着,少女娓娓道来了一度在塾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某次事件。 还记得曾有一阵子,有个流言在塾内甚嚣尘上,说是「只要能在不动樱上刻名字c也就能和过去的那些学长们一样获得强大力量」云云,大约还是在我六岁的时候罢。当年就有三名初生牛犊的新生,私自违反塾内禁令,半夜偷偷前去一探究竟——还别说,倒真被他们使了些手段c突破了禁入的结界。 后来呢? 「后来」?几个就算放在三流修真小说里也活不过五行字的家伙能有啥后来?被人抬出来时,神智遭受了莫名巨创不说,接下来整整几个月一直人事不省,梦魇缠身。后来即便苏醒,三人也都像是不约而同地失掉了记忆般,忘记了当时情形,只心有余悸地反复说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所以说,此次考验呐,白夜你可万万小觑不得。 哦。看女孩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一旁默默忍耐的皇甫令殊终于按捺不住额头攒动已久的青筋c怒声打断道:「你倒是说说看,当年那无稽流言是谁最初编造散播的啊?那三名新生是受了谁的推波助澜c才会去做那等傻事的?!你说说看呐——把人当枪使完还半点不积口德的,到底是哪个混世魔王啊?!」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郝瑟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散表情,「要知道我那时才六岁请不要把一个正处于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年龄的孩子,说成心机深沉的幕后黑手那样好吗?那样我会以为你在表扬我的。」 在耍嘴皮子方面,永远是无耻者无敌。可于郝瑟二人面前,皇甫终究是放不下自己教官的架子,只好强迫自己转向一旁的白夜道:「反正从结果上看,大致如此。本来这世上万物都有其特定的规律,比如生物大体各有各的生命规模与周期,像樱树,无论再怎么施肥繁育,也不过最多十丈的物种。可塾内这株老樱,早已不知道在世上存在了多少岁月,那般长势也早就突破了它自身种属的极限本身就是超越了常理的存在,最好也不要轻易以常理揣度之。」 看着心事重重的蒙面女孩,皇甫的视线逐渐柔和下来:「不过也不必过分担忧。所谓绝处逢生,祸福相倚。听过去通过考验的人说,与不动樱共鸣的那一瞬,有如醍醐灌顶c更有甚者能一窥天启那可是『不动樱』于无数人间岁月中积攒下来的无上妙慧灵智,对你而言,这或许是个机遇也说不定。」 沉吟了片刻,白夜道:「看来这场测试,怕是不去也不行了。」 「正是如此。毕竟这场测试,」顿了顿,郝瑟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投向与不动樱相对的c校场另一端的门楼上,「可是『隐序阁十三席』中『首席』的那位阁下做出的决定呢」 初空,梅见,夜樱,清和,浴兰,蝉羽,凉月,月见,竹醉,时雨,神乐,胧月。 由一年各个月份别称指代席位高低的樱塾议事会成员,亦即「隐序阁十三席」,如今已有半数以上到达了那座可以将风雨校场情况尽收眼底的高大门楼上。 一位身着暗蓝华服的高大长者正襟危坐于正前方,嘴里却不时地咀嚼着什么东西。虽则鹤发苍苍,微阖的眼睑却半敛着与年龄不符的矍铄精光——正是樱塾唯一被尊称为「先生」的塾长大人。以固定的节奏来回咬着口中那颗果肉已经所剩无几的橄榄,老塾长喃喃道:「还没来吗?」「先生c先生!初空大人他——」正在这当口,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一边惶急叫嚷着c从门楼上人群中挤了出来c飞奔到他身边,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初c初空大人他『入梦』了——」 「什什么时候的事?!」骇然焦声遍地炸响c落地开花,惊得被一涌而上的人群包围住的小童子手足无措c只得惴惴答道:「就c就在刚刚」「偏偏在这个时候吗莫非又要像十二年前那样」「呸!说的这什么话!闭上你的乌鸦嘴。」听着周围的纷乱,老塾长灰白的双眉也几乎锁成了一个疙瘩,但很快就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时间无多,吩咐下去,『最终考验』开始——」 急促回荡的钟声,一阵复一阵。惊起一众栖鸟自风雨校场上空盘旋着远离 无声穿行过红白二色绳缆,蒙面女孩缓步走向眼前的目的地。嘈杂的人群渐次安静下来。 眼角余光扫过之处,眼熟的c不眼熟的诸多面孔一闪而过。然而当她抬头仰望,那些无关痛痒的视线与声音都已自意识中远离满开的不动樱,此刻正静默不语地俯瞰着脚下这个于不久的将来c即将让自己的名字响彻整个三界的女孩。 缓缓抬手,她先是以五指指尖,随即整个手掌贴合上那粗糙如盘虬卧龙般的树皮。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意识也随之被拖拽着c沉入黑暗。 不知何时,日光暗去于云影。万籁也隐匿了声息。 天地都于一瞬陷入了岑静。 「教官,你怎么看?」人群之外c校舍僻静的廊檐下,收起了往日散漫笑容的少女,更显得那双静水深流的眸子里灵气逼人。 「这次考核迥异于之前的甄选,说真的,连我亦觉得结果难料。」 「不,我问的是,您怎么看那个人。」 似是琢磨不透此问中的真意,不苟言笑的高大男子紧盯着心智深不可测c远超其表面年龄的对方,审慎地反问道:「那么,瑟座下,你又是如何看那人的呢?」 「在和人偶对战c精神状态那样不稳定的情况下,依旧理性地采取了近似『黑盒测试』的思路推断出各种可能性,并且还有效地利用了系统自身的漏洞去击溃敌人c达到目的。可这种近乎可怕的冷静背后,却矛盾地保留着近乎孩童般纯稚的一部分天性。嘻」口吻里毫不掩饰浓厚的兴趣,少女笑了出声:「不觉得很有趣吗?要是就这样被人找些有的没的借口逐出塾内,您也应该会觉得惋惜罢,教官?」 「可没有人能推翻『隐序阁』的决定,若她没有通过这次考核」 「——不,考核结果什么的,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在乎过。反正」少女左手依旧习惯性地负于后背,与此刻轻快俏皮的语调相反的,握于扶栏上的另一只手却渐渐收紧,「反正就算她失败了,我也有别的手段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顿悟到对方的言下之意,男子双眉紧蹙,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瑟座下,莫非你——」 未完成的只言片语,被转瞬吞没在骤起的呼啸风声中。 那是——一阵突如其来的c清冽的神风。 那是似欲于这浊世掀起巨浪般的凛然清响,三亿凡尘,涤荡一空;乱红流绯,穿花拍岸,霎时卷起绯雪千堆。那是像要将一切横亘于前的壁垒隔阂全然摧毁般c直抵人心的毅然决然;天风浩荡,仙音排闼,纵连大地深处亦开始了震颤般的回声轰隆。 一时间或奔走,或跌坐,所有人均不禁抬手遮避。 「地地震?」「怎么回事?好大的一阵风」待得暴风花岚稍霁c视线方能及处,忽有人惊呼:「快c快看!那是什么——」 「哈看来,皇甫教官,我们的担忧终究是多余的呢不过接下来,事情恐怕将会变得有趣起来了」伸手轻轻拂去误入发间的一瓣落樱,凭栏的少女将之拈于指间细细玩赏。 呐c到底会看到什么呢? 正在触摸「核心」看见「真理」的你,到底会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是圣光普照的至高神启吗?抑或是通往沉沦乐园的罪恶业障呢——不过不管何者,我想,那都一定是—— 那一定是个甜蜜得让人无法自拔的噩梦罢。 「君」与「先生」:与其它学塾不同,于樱塾内,为表崇敬与尊重,「先生」只被专门用于称呼塾长大人。其余塾员虽因供职年限长短c所做贡献不同,有「助教」c「教官」c「教授」等职称差别,但在书面文件上的称呼均统称为「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樱朝圣 转 终焉之姿,最美莫过于樱散之时。 盛绝人间艳骨,凋惭百代芳颜。此花独荣,丹霞流逝唯存孤红一点;浮生壮阔,风烟过尽但余江峰数见。 夫吾辈逐命于寸刃者,倘不形于我执,不耽于常世,不苟于得失,不惑于生死。 纵离寄命之枝,犹竞长风之志,此去虽千万劫不能止也。 「落墨遣怀,以存勖勉」 最后二字堪堪收住笔势,一星零落的绯樱已漫随清风,缱绻而至,偏巧落于墨香未干的c正摊开于桌面的玉水笺制手札上。落座于晴窗边的人放下手中的冰白瓷酒杯,含笑随手将那花瓣拈起:「看来提前几天入京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我这双眼睛,可好久都不曾见过这么美的落樱了」 「嘿嘿听口气,这位客官怕不是锦国人罢?」一旁闻声的酒馆小二动作利索地将暖好的温酒起到桌面,又手下不停地布上数色精致的下酒小菜,「可不是咱自吹自擂,这『樱丘吹雪』可是本国驰名遐迩的十景之一!每年这个时候,可都要吸引好大一票人客前来呢!」爽快地将杯中微微漾动的嫣红琼浆一饮而尽,那位人客一抹下颌鬑鬑胡茬上沾染的些微酒渍,有点自嘲地咧齿落拓一笑:「一别六年了只有这芳雪驿的『春樱酿』还是那么地道。不过」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下c看似空无一物的某处,似笑非笑地道:「这可并非甚么寻常景色。这可是——」 「——整整十二年一度的『樱朝圣』么?无怪乎远在骊宫,却也能感受到那般惊人的地鸣声果真不虚此次锦国之行呢。」 面照幽渊,背倚断崖,筑嵌于云深雾重之中的丹红宫阙,虚幻有如危绝处翩跹独舞的朱鹭。高处不胜寒,猎猎仙风拨弄着一玄一青两道人影。于骊宫观景台极目远眺,更可将繁华如梦的歌乐都尽收眼底。而更远方的樱丘,滚滚的绯波粉浪正有如汩汩泉涌,连绵不绝c纷至沓来地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转瞬就吞没歌乐都于红云赤浪之中凝注那炫目的樱潮一阵子,那青衫人突然开口道:「当真是了不得的景致啊大师就不好奇是谁引发了这等奇观么?」 「据闻上次锦国出现这等奇观,亦引发了人间界的巨大震动未料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目睹,如此想来,贫僧与彻施主或许真与其人有『缘』也说不定」 「呵在下姑且勿论,但那间学塾不也正是大师此行的目的地之一么?究竟是『缘』是『劫』,想必七国盟会之后便知分晓」 世界尽头处,巨大不似真实的樱树。树下女孩渺小的背影,更显得孤桀而清癯。 始于手掌与树干相触的一点,本值正盛花期的不动樱有如一个娴静无声的幻梦,开始于那纤细指尖渐次剥蚀,逐点褪色伴随着有如雪坠的簌簌之声,满开的无数樱花犹如被无形的浪潮冲刷着凋散,未几便袒露沧桑遒劲的骨干;然而随着落势愈急,声势愈大c终成崩雪溃堤,呼嚎咆哮不止,怒花狂风遮天蔽日 究竟是风承载着花,抑或是花驱策着风,一时亦是难分难解。 而就在这阵樱时雨波及方圆十数里樱丘后,那遍植于各处山头的樱林竟也以不动樱为中心,先后开始凋谢,由近及远,前后相继。不过短短一刻之间,整个樱丘绵延数百里的山头,竟都被这阵喷薄而出c势不可挡的花潮尽数淹没,百里尽赤,再无杂色。而距离最近的樱塾更是首当其冲,当时风雨校场上的人们形容均不免有点狼狈;独独树下少女立足处,却俨然是最为平静的风暴之眼,整个校场上都已铺满了尺把余厚的落樱,却独独她身处的周遭一丈范围之内,干净得不见哪怕一片花瓣。 眼前这非同寻常的一切,都指向着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超乎了时序,跨越了距离,包括了不动樱在内的c这十万樱花的虔诚朝拜,竟都是为了仅仅一个人而来—— 「没想到继隐月阁下之后,世上竟还存在第二个人,能和不动樱大人共鸣到这种程度的」「看来塾内怕是很快要有第二位了不得的人物出现了唉果然还是先生目光长远,先前倒真是吾等鼠目寸光了。」门楼上此刻一片难以置信的声浪,就连反对派中最强硬顽固的那位皇甫老人亦难掩震惊地喃喃自语道:「竟然是『樱朝圣』!竟然会是『樱朝圣』!」良久,这才不知是喟叹c还是感慨地呼出了长长一口气:「难怪令殊那小犊子敢为了个达特利硬着脖子跟我叫板却原来有着这般底气」 「哦?看来虽然你老眼昏花,你孙子倒还是有点眼力见儿。幸亏多少还是受了老夫的正面影响。」根本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这个讨嫌的声音主人是谁。皇甫老人微微眯眼侧睐,果然见到那大腹便便的蓝袍老人双手搭在椅子扶把上,津津有味地吧嗒着嘴巴里其实早已索然无味的橄榄核。「不光是眼力,」收回目光,皇甫老人冷哼一声道:「那小崽子最近那股子反骨的劲儿,也和你这老不死的如出一辙。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哈哈哈」久违地自皇甫老鬼那里扳回一城,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攻讦,老塾长心情很好地不怒反笑道:「你就说怎么办罢原本听老夫一言本可塾内处理的,可现如今这事儿给闹得这么大」「去!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皇甫老人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顿了顿才道:「向朝廷那边递交的简报我自会处理!你就管好你那一亩三分田的破事即可!」 周围几名议事会成员见老塾长大人成功地繁琐案头工作推给了老对头脸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一众人不由得失笑。为了避免两个老冤家继续没完没了地抬杠下去,身旁有人及时地低声出言提醒道:「塾长大人,梅见大人。怎么那边还没动静?那孩子,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罢?」 众人这才齐齐朝门楼下看去,树下的蒙面女孩虽未见任何异状,可比照往年的先例,这阵沉寂是显得太长太久c也太不寻常了。蹙眉观察了一阵子,老塾长神情也蒙上了一层隐晦的担忧,与一旁皇甫老人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找到了相同的顾虑。下一刻,两人身形同时自高大门楼上消失。周遭数人一怔过后,也尾随而去。 围得水泄不通c正热切观望的众人忽见那红白绳索隔开的场中,凭空出现了数人——以蓝衣鹤发的老者为首,身后尾随着数名清一色身着披风c兜帽低掩的神秘人物。「喂喂先生身后的那几位莫非就是『隐序阁』的」「嘘!没想到这些个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如今却倾巢而出这达特利到底什么来头?!」 老塾长却没甚心思理会周遭的嘈杂人语。眼前的白夜,双眸紧闭,呼吸紊乱,深锁的眉宇间冷汗纵横,显然也并不如方才众人料想的那般平稳安逸。「老家伙,你怎么看?」老塾长问身旁沉吟不语的皇甫老人,「果然。多半是被困在不动樱创造的幻境里面了。」「『幻境』?」一个较年轻的议事会成员不解地问道。「嗯不过与其说是被创造的,倒不如说那些幻觉是不动樱鉴照出的c自身体验过的c最深刻的负面情绪。之所以到现在还被困于其中,恐怕还是因为这孩子心中魔障过重之故。」「原来如此不过,真是难以想象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又经历过什么复杂的过去」 老塾长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不过若非经历过某些非人的苦难,相信也难以成就这般非凡的心性与韧劲。若她仅仅只是一般人,又无秘梵固守灵明,恐怕早就被不动樱里涌来的庞大信息洪流摧毁了神智,在最初的十息内倒地不起c意识不清了。正在老塾长等人苦思如何将人从幻境中平安唤醒而不伤及神智的时候,于白夜的掌心与树干接触之处猛然激射出一股湍急的气流。女孩的小小身子同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c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忿张的手指却在此短暂的交锋间,于那粗糙的树皮上留下了一道既深,且长的划痕。 众人见到白夜已然大瞠了两眼,却像依旧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之物似的,愣愣的c犹自怔忡着。而于那面纱下,却正渐渐地渗出一星两点慑目的殷红来。 自己咬破了嘴角c依靠疼痛感强行从幻觉中脱身吗?看了看安然无恙的白夜,又看了看不动樱树干上那道与诸多赫赫名字并列的c长足寸余的划痕,老塾长眼含欣慰之色地沉声宣布道:「根据本次考核的结果,与樱塾议事会成员的一致认定,现吾以樱塾塾长的身份宣布:本届新生白夜,正式成为本塾一百五十八年以来首位以达特利身份入学的塾生,并于同日嘉以『锦绶生』之——」 就在所有人的耳朵都高高竖起c聆听来自樱塾塾长的宣判之际,一旁默默无言的蒙面女孩却突然于一片哗然声中,迟疑着开口道:「不,等等——」 首次「樱朝圣」发生在十二年前。与此同时,琼华水镜示现「异世妖星动」的征兆,因此惊动了九霄云使下凡寻找其人,欲将之带回最高天天廷。当时坊间一度盛传此事惊动了当时的锦国王君,致其连夜从当时还在共襄七国盟会盛举的渊国独自赶回。后来经过多方势力斡旋,才终将轩然大波平息。也无人知晓当日被九霄云使带走的c那名约莫六七岁的女孩最终去向如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樱朝圣 合 「不,等等!那c那女孩——咳咳咳c咳」 梦中的血色忽而扩散开来,恰似浓墨一滴,无声入水,转瞬化作宛若朱砂的不祥晚色。沉郁深重的笔触,于那透出天光的纸窗之上,缓慢地侵润c晕染开来。五指依旧迫切地大张着,却只徒然地空抓了一抔投映于窗纸上c暮鸦惊飞的虚影。 「咳咳只有c只有那女孩不可以绝不可以让她入塾!咳咳c咳」垂死病中惊坐起,像要将心肺都咳出体外的苦痛嗽声,让那本就嶙峋的背脊有如山崩地裂般剧烈起伏塌陷。听见室内的响动,纸糊的拉门被匆促地敞开——「大人c大人您终于醒了!」「阁下c您身体可还无恙?」室内之人却恍如未闻周遭那焦心的忧声,一心朝门外挣扎着挪去:「咳咳咳不c不可以,吾必须去阻止,否则就来不及了!那女孩咳c咳根本不是什么『达特利』c她是——」 虚弱得难以为继的急促声音戛然断了线。 从拉门内朝前看去,闲寂如画的庭院里,斜阳中那一抹樱色,落花正幽然如雨。 「阁下这是干什么?刚刚结束『入梦』的您,身体根本不堪重荷。纵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该——」「现在什么时辰了?」打断身旁人的絮絮薄责,他只静静地问道。「呃申时刚过」「」出人意料地,片刻前尚且激烈挣扎着的人,此刻却毫无预兆地安分下来,任由身旁随侍将其孱弱的身躯重新安置回床榻上。 不言不语地仰面而卧,他默默地看着飞舞于窗畔流光里c那些明的暗的寂寂浮尘,尽数被吞没于夜之将至的黑暗里。似是对身边依旧以担忧眼神看着自己的人说话,更似是望断了前路的孤言自语:「罢了。神乐,你可知这世上的『命中注定』,不过是恍作不知的『为时已晚』以及挣扎过后的『殊途同归』罢了」 尾随着这场络绎三日不绝的「樱朝圣」,是七国盟会结束后c各国诸侯使团离开锦国的旌帜招展c车辇船轿的长长队列。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这场极尽奢华c豪掷挥霍的花事,仍是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胜景。 然而回望那年于浮粉艳尘中流连徜徉的歌乐都,恰如一艘漂荡于繁华泡影中的精巧花舫,随波逐流着易碎的盛世幻梦,而不知今夕何夕。只有少数站于高处远眺的人看清了此去那山雨欲来的围城黑云。他们心中深知: ——锦国的春,至此尽了。 第一缕筛落林间的熹微晨光,爱怜地拍抚着那浮浮沉沉的花船,流转的琥珀色波光,以及此间沉眠的人儿。因了春尽时节落樱深情委婉的点缀,此时的洗罪渊,竟也难得地柔媚了凉薄的眉眼。 枕花卧水,安恬浅寐,发黑颜素的女孩犹如一轮冰冷的雪月,半没于寒渊,仅露出水面一张犹带稚气的苍白容颜。左颊上一块硕大的突兀暗红印刺眼。亲昵簇拥于其周身的落粉浮红,随着清浅渊水不动声色的摆荡,若即若离地碰触着女孩若冰砌的脸庞c颈项似是为她披上了一件艳冶无双的华裳。 不时仍有一瓣c两瓣残樱,浅醉微醺般地沉沉坠落,散于女孩浸没于水中c无数随波荡流的幽暗青丝间。似是感觉到日头渐上带来的不适,未几,那于光照中近乎透明的眼睑与镏金丝羽般根根分明的睫毛簌簌抖动了数下,终是睁了开来。 一阵淅沥水声响动后,女孩自清寒渊水中立了起身。 也不着急换下湿透的贴身单衣,她只一边有条不紊地将正滴水若垂帘的湿发拢好,一边却将视线投向了被端正叠好c置于岸边的衣物上摆放着的,一把残刃。 女孩俯身将之拾起,眼前的刃长不足尺余。也不知是何材质,既非玉石,亦非金属。通体森白,无柄无锋。其上大大小小的断裂与豁口,早已失落昔日的熠熠光彩。只有从依旧流畅优美的轮廓线条上,还依稀可见当年风貌。 最初相遇时,它蛰伏于一团如雾如絮的暗流中。那暗流浓黑如墨,活物般涌动流转间,如胶似漆地纠缠c萦绕着如此清白如玉的一点莹光。被那黑白对比的强烈视觉刺激所牵引,当她伸手将之逐点拔出时,甚或还能感觉到那无数暗气如触手般c丝丝缕缕吸附于刃面上的依眷。 初见时的强烈共鸣与震动早已褪去。如今再看此刃,却仿佛全无殊处,平平无奇。唯有那时一股隐约似曾相识的陈旧怀念之感,还淡淡地残留于心底某处 「——那便是你从第二次考核中取到的武器吗?」 不知何时起,身后苔蕨遍生的巨石上坐了个身着暗紫袍服的年轻男子。一手吊儿郎当地搭于屈起的单膝上,来人脸上笑意依旧促狭。唯一有别于以往的,仅仅是那塾服的领c袖均镶饰了一圈亮金锦纹。 女孩没有回头。神色亦不曾稍动。 一语未发,单袖微振,两发锐利如锥的水滴,已直射对方双眸而去——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招的悄无声息仍让冷烨失了先机。等闪身避过后时,对方却早已趁机系好了面纱c披上了外衣,隔着一段可攻可守的距离,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冷烨不禁有点挫败地摸了摸鼻头:「大家现在都是同学了,用不着这么『客气』罢,况且我也只是出于好意想提醒你一声虽不知樱塾的武器库里怎么会混入这样的残次品,但那把刃毕竟是破损的,还是尽早另寻一把称手的罢。」 白夜低头看着手中森白的残刃。正如冷烨所说,此刃乃当初「锦绶生」甄选第二轮考核c成功习得郝瑟的奏灵术后,与她共鸣的唯一一把武器。然而登记时,守门的书记官却告知他们此物已经破损,且并未记录在册。后来,她虽也曾拜托老爷爷寻找塾内能够修复此武器的器师,可就凭资深制器学教授曼德里·戈林那般老辣的眼力,竟都看不出一星半点此物的来路,只隐晦地提及此刃可能需要某些特别的方法「开刃」后,或许才能显出本貌。 正自沉吟之际,一声踏水轻响,年轻男子竟已立于她面前不足三步的地方。 清晨寂静的山林与流水间,处于彼此一击致命范围之内的两个人,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相互审视。虽已在不同场合见过数次,但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却仍尚属首次。鼻间除了湿润的泥土c苔藓和各种植物的气味外,甚或还可微弱地闻到年轻男子衣物上某种不知名的名贵熏香c混合着日晒过后发肤上残留着的暖融体息。 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地的自己,在对面那人的瞳孔深处,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像呢? 足有片刻时间,冷烨这才轻声启唇道:「我听说了,那件事是真的吗?」 「?」 「你真的主动放弃了到手的『锦绶生』的名额,反而选择了在这么个」顿了顿,他四下环视了一遭洗罪渊的环境,似是在寻找恰当的辞藻,「这么个小水池独自修行?」「」一来二去,他也摸透了些对面这无口少女的性格,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哪怕是严刑逼供她恐怕都不会透露只言片语,对此,冷烨也不甚介意地一笑道:「忘了说了,不久前郦诗也已经招供了,考前试图贿赂考官暗中对你下绊子什么的。并且家族对此也已经给予了相应的『裁决』所以,若你是不愿树敌所以才自愿放弃那个名额的话,那不过是多余的顾虑。」他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反正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既然不管怎样都已被恨之入骨了,倒不如——」 故意拖长了尾音停顿了片刻,冷烨突然抬手朝面前一脸无动于衷的蒙面女孩探去—— 所谓「预知梦」,有时被解释为人类的精神力超脱作为三维空间生物的桎梏,而于时间轴上的自发跃迁。尽管详细的机制不明,但的确有某些特殊个体可以通过进入特殊的睡眠状态c而目睹发生在不远将来的真实片段,尽管这种「真实」通常往往不可逆且不可改变。据说,为天族所持有的上古遗物「琼华水镜」,亦是具有照见未来c昭示预兆的神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玖 夜鹭鸣泣之森 起 那无疑是个侵略性极强的动作。 虽然面无表情,但白夜心中亦是暗暗一惊。然而,那举动里却并未包含任何的敌意或是杀气,反而更像一种试探底线的挑衅。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故而她只是任由那近在毫厘的温热指尖触于自己冰冷的脸庞上c然后又屈起二指勾住了她面纱边缘,并缓缓地往下扯落—— 「——倒不如『坦然直面』如何?」接着先前的话头说下去,对那面纱后显露出的丑恶红斑,年轻男子似乎毫不意外地一笑。 然而这一次,女孩却并未躲闪,「这几日锦国王君te赦我『达特利』身份的敕命便会到达。若还想追究我的罪责,你最好抓紧时间。」不料对方却反而长声畅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丫头,也不必对谁都这么针锋相对c寸步不让罢!这可不是我今日来的本意啊。再说,那郦家大小姐想要置什么人于死地,那是她的事;帮她敲边鼓之类的,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 话中有话地说完,冷烨施施然转身躺回青石上。见那厢白夜又作势要戴上面纱,他懒洋洋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用这个罢。那抹布用来裹脚可都嫌破了。」 犹豫了片刻,白夜这才伸手接住对方掷来之物—— 「这是向朝廷御用器师定制的『护喉』也称『防风』。除了标志和颜色,整个材料和性能都是按照锦绶军现役暗行部队使用的装备标准来的。虽不敢说一定有所裨益,至少不会在战斗时给你造成麻烦。」 少女低头细看手中这面所谓「护喉」的紫黑色纱状物。虽说是纱状物,比起一般布帛来却更柔软透气,像是于纤维中混入了软质金属一类的物事,拉扯之下格外柔韧而具有弹性;无须像面纱般解开或者系上,而是直接紧贴轮廓包裹于面部及颈部,因而在不给快速移动c剧烈呼吸构成阻碍的同时,又能为自身要害处增添一层防护——想来应该是为某些执行夜行任务的特殊人群量身定做的罢。 「为什么?」握紧手中物事,白夜轻声问道。 从刚刚开始,冷烨就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和郦诗的不同,强调他和自己并没有非为敌不可的动机。可作为同与和郦氏c洛氏并称京城四大家族的冷家二少,又为何要对她区区一个达特利表示善意?若说是因她新晋的平民身份,便能得到这种另眼相看,这理由用来说服自己怕是都有点困难。 「啊?啊啊那个啊,反正也是托你的福,我刚入学就捞了一大笔。」佯作听不出白夜真正的问题,冷烨只轻描淡写地道,「再说了,接下来几天指不定还有仰仗你的地方。很多时候,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罢。」 「『接下来几天』?」 「不是罢?开始看你在摆弄武器,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那个消息了呢!」看对方仍没有反应,冷烨这才相信白夜是真的一无所知:「你和我一样,也是要参加今天开始的那个『实演』的啊。」 入学实战演习,简称「实演」,与塾内其余传承悠久的传统相比,算是一项相对比较年轻的制度。但自从首次举行以来,迄今也已有将近十年的历史。 每年实演举行的场所都有所不同;人员则大抵依照着小组编制,每组五至六人不等,通常由当年获得擢升的锦绶生作为领队,剩余的组员从余下的锦绶生候补和普通新生中择优编入。樱塾对外宣称,此举旨在锻炼新生的组织纪律性,培养团队之间的协同合作性,令新生能够「积极愉快」地融入塾内生活。 「只不过么,从往届老生们提起这个『实演』就闻风丧胆c心有余悸的样子来看,积不积极不好说,但愉快么肯定是不会愉快到哪去的了。」 白夜冷烨二人走向樱塾钟鼓楼脚下时,平坦的高地上已聚集了不少新生;而不出所料的,所有人都在讨论此次「实演」。 「—『夜鹭之森』?!喂c你这小道消息靠不靠谱啊?别瞎白唬老子啊!」「是啊!再怎么样,塾内也不会让我们去白白送死罢。那地方可是」「啊啊更不想去了啊。这次的『实演』,能不能请病假啊」 见到相携出现的白c冷二人,周遭嘈杂声浪意外地低下去的同时,另一道懒懒的c拖长了的声音却从某处钻了出来:「说是去修行,可一去便是三天没回寮舍。白夜,你可真是个好叫人操心的室友啊。」随着郝瑟曳袍负手,旁若无人地缓步踱近,这三大话题人物的齐聚之处彻底成了人群中的高光点—— 白夜打量着此时扮相一反常态c难得遵守塾规的室友,目光里有点新奇。 「今天,穿着塾服呢。」 「啊c注意到了啊。」虽然身着同样制式的紫色袍服,一众塾生中,郝瑟的身段却独独显得格外颀长窈窕,举手投足,赏心悦目。随性地挽了挽塾服上昭示着锦绶生殊荣的那道亮金色锦饰,将之向内掖了掖,她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此去怕是免不了要里外折腾,塾服反正不比自家衣衫矜贵,万一糟践了也不心疼不是。」 冷烨闻言仅略微失笑;然而心细如发如白夜者却是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那么,这次『实演』果真是凶险异常了,竟连你都没有自信能全身而退」 郝瑟并未否认,一径微笑道:「过去,不少人都以为通过樱塾的入学测验,从此就能一马平川c大路通天了,抱着去春游的半吊子心态去参加这个实演,他们最后无一例外,」顿了顿,「都成了伤亡数字报告里某个『正』字的一划。」见白夜平静如常的神色,郝瑟忽然觉得有趣,不由得坏心眼地继续卖了个关子:「不过对你而言,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并非在此先前若是你老老实实接受那『锦绶生』的名额c今日就可以自领一个小队,至少可以避免节外生枝」 一怔过后,白夜很快意会道:「你的意思是——」 「那那个」 一个轻声细气c稍不留神便会忽视的怯弱声音忽而响起。三人循声看去—— 似是未料到竟和白夜等人投过来的目光正面撞上,站在不远外的一个个头娇小的陌生女孩,登时将涨得通红的半个脸颊低了下去,羞赧地咬着嘴唇c扯着衣摆良久。这才期期艾艾着地向着三人施了一礼:「那c那个刚刚组长大人遣小木头过来知会白夜大人,我们第二组快集合了,那c那个您看是不是和我一起过去」 「第二组」白夜顺着女孩眼角泄露的c敬畏胆怯的目光看去,果真见到不远处朝自己这边投来满含不耐不满目光的数人——所谓的组长,正是一头耀眼银发的狐族千金小姐郦诗;再看她身侧,竟也是两张不怀好意的熟悉面孔。白夜回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忆起:不是锦绶生甄选最后一场考核中c结伴打劫她的高矮个搭档是谁?! 她算是明白郝瑟口中的「节外生枝」之意了:好一个第二组,好一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且去罢,祝好运哦。」郝瑟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嘻笑着拍了拍白夜的肩头。 「嗬某个贱民还知道自己是这组的人啊?哦对了c不说我倒是忘了,」尽管经过樱朝圣一事,在场绝大多数人却仍无法接受区区一介贱民出身的白夜,竟有那个殊荣与资格跻身冷烨郝瑟等人圈子c与他们比肩交谈的事实。虽则拼命压抑怨愤c让语气听起来一派轻松,然则郦诗的声音里仍是不禁泄露了几丝浓烈的恨意:「听说马上就要赦ian成平民了,恐怕早就忘乎所以了呢。」 「再怎么te赦,充其量也就是平民一个,到了二组,还不是得乖乖听组长大人您的发落」发现组长大人心情不佳,高矮个搭档里的瘦皮猴忙不迭地讨好帮腔;而另外一个野蛮汉子更是干脆,直接粗鲁地「呸」了一口,低低咒骂了声:「丑人多作怪!」 白夜没说话,倒是先前给她传话的小个头女孩见这阵势吓坏了,慌乱地打圆场道:「赵里大哥c赵奇大哥那c那个不管怎么说,白c白夜大人她c她都是差点成为『锦绶生』的人啊不c我我的意思是白夜大人她很强这次任务那么危险,组里如果有两位锦绶生实力级别的,至少成c成功率」瞄着因为队长权威被严重挑衅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郦诗,女孩后面的话终是在低头的动作里弱弱地消了声。 白夜看着郦诗。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东西似的,她事不关己c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对方神情里每一处转折与波动,直至郦诗终是沉不住气地怒喝道:「无礼的贱民!再看小心本小姐将你那对腌臜眼珠子挖将出来——!」她这才满意地确认了对方俏丽容颜下c那抹血气缺失c外强中干的苍白并非作假。 看来,冷烨口中的「裁决」所言非虚;虽不知其具体内容,但想必也绝非郦大小姐可以轻松消受得了的。 还有适才c那个自称「小木头」的丫头口中让她有些在意的事——白夜微抬了眼睑,扫了眼那个粗鲁莽汉,「赵里?」又扫了眼另一个干瘦矮子,「赵奇?你二人是兄弟?」 果不其然,闻言那赵里和赵奇俱是一脸戒惧防备,却并未否认:「干嘛?关你什么事?」「哦倒也没什么,」蒙面女孩慢吞吞地道,「不过是觉着你二人不愧为亲兄弟罢了。」「嘿!这话听着倒是新鲜」赵里忍不住有几分狐疑。他们兄弟俩身量气质大相径庭,纵然两人五官里其实有几分相似,一般也极少有人注意到。 「可不是?危急的时刻,一人为了自己活命c连兄弟都可以眼也不眨地割舍;另一个过后倒也能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继续狼不离狈」浑然不觉一旁赵氏兄弟各自的神色瞬间勃然大变,白夜一径低头凝注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对了所谓『血亲』,不正是生死关头用来利用c背叛,垫脚石一般的东西么?」 「嘿白夜这家伙,平时闷葫芦一个,一到关键时刻可就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将一切动静尽收眼底的郝瑟哂然一笑,似是全然放下来心来;然而甫转过身,那秀颀眉峰却暗暗蹙起:「不过,我怎么觉着那家伙看着有几分眼熟啊」 那厢郦诗环手抱胸,似是预见了接下来剧情的发展,仅含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看着,却未置一语。然而被白夜戳中了死穴的赵氏兄弟就不那么好受了。特别是赵奇满面铁青,更是加重了那素来就干瘪的双颊两侧那些阴狠的暗影,厉声道:「好好恶毒的心思!你这贱民想挑唆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一旁其余诸生眼见这边气氛剑拔弩张,均纷纷围将上来欲看热闹—— 就在此顷刻,众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了隆隆倾斜震颤。 伴随着整个钟鼓楼都为之摇撼倾倒的巨大震动,头顶的天空焰尘滚滚,狂风大作,遮天蔽日。与此同时,于那昏翳的浓烟密云中,似乎正隐约崭露出某种庞然巨物的狰狞头角。 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硫磺和硝燃烧过后的刺鼻气味。 就在所有人惶惶然不明就里的当下,一阵明朗的畅笑声如拨云见日—— 「哈哈哈看来果真如传言说的那样,这届新生里的问题儿童还真是不少呢!」「嘿嘿,像这些缺少关爱的刺头们不好生『调教』一下,怕是不会服帖听话呢。」「嘻嘻卓惊鸿,田辽,在瑟少面前,像你俩这种货色的也敢口出狂言?如果不想调教不成反被ca一,还是学荼罗那样乖乖把嘴闭上比较好罢?」 于众新生满头雾水c呆若木鸡的仰望中,一道人影忽自头顶乌云中纵身跃下,迅猛的俯冲过后紧接着一个动作干脆利落的单膝着地。漂亮的亮相之后,于嘶吼轰鸣着缓缓迫近地面c巨大得几近灭顶的「乌云」之下,少年仰面c粲然一笑—— 「——在下祇兰。将奉命与其余四名二年级锦绶生一起,护送诸位前往本次演习地——『夜鹭之森』。」 较白夜冷烨等人早一年进入樱塾并获得擢升的锦绶生中,除了洗罪渊畔曾与白夜有过一面之缘的鲛人残族祇兰以外,尚有另外四人:田辽,卓惊鸿,荼罗,段小楼(女)。此五人均是上一届的佼佼者,各自个性也极为突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玖 夜鹭鸣泣之森 承 正式出发的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 因前往夜鹭之森的旅途迢遥,为了尽可能缩短路上耽搁的时间,樱塾此次还足足出动了五架由塾内一众器学教授倾力合作c于四年前研发成功的飞行宝器——「赤云战车」。此战车乃是以磷c硫磺等混合燃料的瞬间爆炸喷火c从排气管中产生大量膨胀气体,利用后座力来推进或转向。启动后,可以保持时速百里c最高离地十丈左右悬浮滑翔。由于在行驶过程中,底部及两侧金属管道持续喷出壮观的焰尘,轨迹远远看去有如萦绕着红色的丹云锦霞,故而得名「赤云」。 借由漫天彤霞c暮云疾飞的掩庇,五支实演队伍分别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朝目的地进发。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第二次见面时,你便已接二连三地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和我同届的那几个家伙就不说了,就连我的前辈学长级别的厉害人物里,都有好几个表示对你很感『兴趣』呢。」身后突然响起带了调侃意味的笑语,却是曾在洗罪渊畔有过一面之缘c如今担当第二组监督向导的鲛人族少年,祇兰:「从各种意义上而言,白夜,你都是个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呢」闻言,那「风云人物」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样好吗?一边驾驶战车还要分神调笑我。」 这么一说祇兰反倒干脆地解除了驾驶区域周遭的防御阵式,伸了伸懒腰走了出来:「你别说呢,这驾驶的活儿是挺累人的。趁现在战车进入平稳阶段,我也刚好喘口气。」 白夜脸上带着些许意外的表情看着脚下这赤云战车:「没想到那位曼德里·戈林教授对丹矿学也有这么高深的造诣,才能设计出这么鬼斧神工的造物。」「噗戈老确是前渊国首席大器师没错啦,但是光凭他那老古董脑袋可发明不出这么新鲜的物事。如果没有那位隐月阁下的点子——」 「隐月阁下?」 暗暗咀嚼着这个略微有些奇特的称呼,白夜忽忆起那日郝瑟曾提及的象征樱塾最高权力机构的「隐序阁十三席」。本来当时她还在暗自纳罕,明明是十三个人的席位,为何却只用了十二个月份的别名代指。 ——想来,这所谓的「隐月阁下」,便是那神秘的第十三席了罢 似是自觉失言,祇兰很快地转移了话题:「怎么?我看你对这战车好像格外感兴趣的样子,想不想学学怎么驾驶?」 白夜自然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只顺水推舟地道:「哦,可以吗?」「当然啦。反正到了二年级,战车驾驶可算是一门必修技能。现在就当是预习也无不可。」说着,祇兰引白夜来到那一系列表盘仪器之前逐一指点起来。 而对于总是黏在一起的这二人,早已看不顺眼的郦诗,未料刚搭上赤云未几c挖苦的话都来不及说上几句,便开始觉得眩晕恶心。战车都还未开出歌乐都近郊,就已经吐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用祇兰的戏言来说,这叫「满腹酸苦言,一地腥秽物」。不过也托了她的福,第二组总算得以安享小半天的太平。这种难得的天下安澜,一直持续到离开歌乐都的翌日午后。 「祇兰督导这是什么?」看着手中哐啷作响的怪异小型金属子,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啊c我刚刚没有说明吗?」眼见第二组每位成员装备已经人手一套,祇兰减缓了脚下赤云战车的速度,「出于各种安全上的考虑,我们这些督导只会在距离真正的夜鹭之森尚有十里左右的外围地区让你们降落。至于接下来你们是打算先短暂休整c获取补给或是直接朝森林的中心区域进发,则全权交由你们的组长决定。」 「哦祇兰学长,那你是准备在这里降落咯?」 「不是『我』,而是『你们』。」摆了摆食指,祇兰加重读音纠正道:「请各位快点把刚刚发放下去的『短时滞空装置』装备到背上。这就是你们待会降落需要用到的装备,作为主体的金属里盛装的是和战车相同的丹矿燃料,启动装置后会向后喷火,可以让人短暂滞留在空中,并能利用背带上的操纵装置实现简单的飞行c变向等动作。简而言之,就是小型的『赤云战车』。虽说里的燃料仅仅只能够支持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不过我想应该足够让各位安然无恙地从这里到地面了。」 「从『这里』到『地面』?!」 虽然适才第二组乘坐的战车已降低了原本的飞行高度,但此刻从上面望下去——光只是这么看着,脚下的景象就足以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然而看着那边祇兰脸上气定神闲c不为所动的笑意,原本还有点满头雾水的众人,此刻总算骇然领悟了—— 「什么?!难不成是要我们背着这个c从这里跳下去?!」 才朝战车下偷觑了一眼,赵奇就连吞了好几口唾沫,这才仿佛把剧烈跳动的心脏从喉咙眼逼退下去:「开什么玩笑?这个高度跳下去c万一要出了什么差池,实演都还没开始呢c恐怕就得缺根胳膊断条腿儿了」 祇兰不以为意地笑笑:「诸位莫不是又忘了锦绶生甄选时候的事情了么?真正的『实演』,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而且,这充其量,只不过是考验你们的入门关卡而已。」看第二组大部分人脸上都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轻推着赵奇的肩膀催促道:「好啦c动作快点。要是卓惊鸿c荼罗带队的话,这时早就二话不说对你们动粗了罢。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既成了樱塾的学生,若还总仅把自己当成『学生』一样宽容地看待,这种心态,接下来可是随时都会要你们命的。」 这分明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然而在场诸人竟然都无法反驳。 手中那冰冷的「短时滞空装置」,正毫无容赦地提醒着他们:此时此地,他们身处的即是战场;而他们自身,即是名为「神行者」的战士。 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的莫名紧张感,没有人再敢出言顶撞,各自沉默不语c别别扭扭地去开始摆弄那「短时滞空装置」。一旁白夜却早已趁这空当,确认好操作方法,将一切打点妥当。见此刻祇兰望向她,也不多废话,只轻轻颔首。 「既然这样,那白夜你先出发罢。」祇兰又帮她查验了一遍装置,不忘细心嘱咐道:「记得控制好平衡,千万等重心稳定后再启动装置,否则会有气流逆冲的危险到时头部加速着地,就真的不是缺胳膊断腿儿那么简单了。」 最后这句显然是对身后其余组员说的。 沉默地点了点头,蒙面女孩也不多废话。最后调校了一下肩部背带的位置后,未有更多犹豫,仅仅神色平淡c胜似闲庭信步地朝前一迈—— 「啊——!」胆子最小的那名小个头女孩已然吓得苍白了小脸c捂住了双眼。 然而踏空后身体呈直线下坠的蒙面女孩,却忽然在半空中借着扑面而来的劲风硬生生扭转了身躯,转成正对面向上空。狂猛的罡风,撕扯着她的长发与衣襟。然而直到这种时刻,那面纱外的空漠眉宇,却依旧流露出一种无视于生死的可怕冷静,让人几乎无法不动容。在诸多屏息凝神的视线中,空中平展了身体的白夜,这才不慌不忙地启动了肩带上的点火装置—— 炫目的火焰刚咆哮而出,强大的反推力就带着白夜倒飞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幸好先前祇兰在车上传授了赤云战车的操控诀窍,举一反三地令她很快找到了那个可以令身体悬停不动的微妙气体喷出量,慢慢地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高度上下浮动。 见白夜成功地控制住了落地速度,祇兰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白夜做了个非常正确的示范呢。其余组员也接着跟上——」然而,接下来的小木头,却俨然被先前这幕吓得不轻c两手一边紧紧抓着战车边缘的护栏,朝下瞄了几眼,两只脚却像落地生根了般怎么都无法挪动哪怕是一小步;她拼命地深呼吸着,却似乎始终无法克服那种植根于本能里的恐惧c只能挣扎着哭喊道:「好c好可怕我c我不想跳」 祇兰很是无奈地看着眼前几近崩溃c颤抖啜泣着的女孩。 他不是不能理解那种恐惧。可是如果在这里就止步不前的话,那接下来?正在烦恼时,赵氏兄弟中的蛮横大哥,赵里,一脸不耐烦地过来,上来就是不由分说的猛力一推:「别浪费时间c后边还等着呢!给我下去罢你——!」 除了赵里以外,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无不瞠目结舌——祇兰呼吸一滞,随即猛扑到车边,然而还是太迟了:毫无防备的女孩已一路嘶声尖叫着倒栽了下去—— 不光是祇兰等人,此刻那恐惧到了极点的小木头脑海中似也是一片空白,哪还记得先前祇兰的千叮万嘱,不过是一径凭了求生本能,四肢于半空徒然挣扎了片刻c这才手忙脚乱地触发了背后装置的点火,全然忘了此刻自己正是重心颠倒c头部朝下的姿势! 那滞空装置不启动则已,一启动只闻空中尖锐破风之声,小木头竟以数倍于前的速度,像一枚炮弹般笔直地朝下方的白夜射去—— 白夜抬头一看,亦是心头一跳:按照这样的势头,若是自己被直接撞上,多半会被卷进去,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她和那女孩双双坠亡;可虽说自己有把握躲开,但小木头恐怕就必死无疑了。 就在脑海里转过千般念头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越缩越短。就在小木头胡乱扑腾着的双手眼看着就要挨上白夜衣袂的那瞬间,蒙面女孩却忽然单脚于空中划出半个圆弧c借此一举扭转了身躯,以毫厘之差干脆利落地与对方错身而过——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孩只能绝望地闭紧了双眼c朝着坚硬地面直直扑落。 「那达特利c疯了吗?」「她想找死啊?!」 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白夜却原来并未停止动作,反而借由错身的一瞬,看准时机以手用力一把揪住了小木头后颈滞空装置最牢固的背带部分;与此同时,有备而来地将自身装置的喷气力度调节至最大。但真到双方接触的那一刹那,白夜的心还是随着手的动作猛地向下一沉:冲力比想象中还要强猛,而且空中毕竟不比陆地,无处借力的她哪怕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也只将对方稍稍扯离了原来的轨道—— 气流的对冲下,现在的白夜已经被强行和小木头捆绑成一体。在两具强劲喷发的滞空装置肆虐下,两个人有如突然泄了气的皮球,划出了两道让人叹为观止的螺旋状壮观气轨。横冲直撞地在半空打转翻滚了有十来丈的距离,然后掉头朝下方的河流一猛子扎去—— 「这下糟了」在上空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祇兰,用力捏在战车扶栏上的双手青筋几近炸裂,语速很快c难掩焦虑地道:「虽然短时滞空装置的外层做了隔热处理,但是内部一旦进水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剧烈的温差而——」 不待他说完,尾音便消失在了「轰——哗」一声爆发性的巨响之中—— 赤云战车主要是由隔热冷石制的托台,及渊国产某种特殊轻型合金铸成的车身及管道部件组成。可同时承载五至六人不等,托台以特殊的防御阵势隔出可容一人的空间,面对一系列复杂的仪器表盘,作为战车的驾驶区域。众所周知,丹矿产生的爆炸十分不稳定,需要大量的试验累积和精密的配比控制。并且随着驾驶过程中燃料的消耗,整体车身重量亦会减轻,需要驾驶人根据高度计和平衡仪等显示及时调较喷出力度,否则会造成剧烈颠簸。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玖 夜鹭鸣泣之森 转 闷雷声渐远。随着那黑洞般的巨大漩涡被抚平,河面终是回复了平静。 被无辜殃及的鱼虾一类河中生物,于岸上凌乱散落着,奄奄一息地拍打着残躯。片刻前因汹涌气浪溅上高空的水花,直到这时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倒像是下起了一场这个时节常见的阵雨。 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第二组督导祇兰,面对着眼前这满地狼藉,心愈发下沉。这么大规模的破坏力,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想到要在那么短的时限内自爆炸的最中心毫发无损地脱离,那希望,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被炸上岸的人类残肢。 然而,当下另一种更加现实c也更加残酷的可能性是:那落水的两个人恐怕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 「这下可真是凶多吉少了啊——嗯?」 正喃喃自语的祇兰,忽然蹙起了眉头,绷紧了视线——不远处的水面,忽然一阵奇异的动荡。 随着涟漪的走势,有什么东西正逐渐接近河岸。 在即将消散殆尽的明亮烟烬反衬之下,有些黯然失色的晦暗水面上,先是影影绰绰地浮出了一双幽深得有些过分森然的黑瞳;无数涣散的长长乌发,简直有如某种活物一般,于水下无限摇曳摆荡。祇兰屏息凝神间,蒙面女孩已经无声无息地破水而出,随其缓步涉水而来,登上浅滩,他这才讶异地发现,她垂于身后的手腕竟还拽着另外那个小个子女孩的后领,只不过此时没半点声息,也不知是否还有一口气。 面无表情地将身后的人往平地上一松,白夜抬起头——不知何时,头顶的迷蒙细雨也由密密匝匝,变成了疏疏落落。 以郦诗为首的数人也陆续借由短时滞空装置降落。适才动手推人的赵里脸上倒是没多少震惊愧悔,口吻里半是悻悻c半是惊讶地道:「嚯——真是祸害遗千年,这样都没死!」 回过神来,祇兰忙不迭地扑向蒙面女孩身后死活不知的小木头。身旁的白夜倒是神色不变,若无其事地拨了拨额前湿水的碎发:「放心罢。暂时死不了。」 在确认了女孩确实只是因为受到爆炸气浪撞击而短暂昏厥过去,祇兰这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搭在对方脉门上的手。站起身,他目光很有点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蒙面女孩:「真亏你在那么紧急的关头,居然还能带着一个人逃命」 扫了眼不远处那群所谓的「同伴」,白夜只略感庆幸地摸了摸怀中贴身的那把森白残刃,对于个中的惊心动魄,显然也不愿意多费口舌:「命大。」随即,便垂下眼睑,不让任何人见到那半掩眸波中的暗潮汹涌:此次,若非那名名叫「小木头」的女孩自己也险些葬身于适才的险境中,她几乎都要怀疑刚刚那一切不过又是另一个陷阱。 ——另一个,设计得巧夺天工,欲将她彻底坑杀c置于死地的陷阱。 听了白夜的说辞,祇兰却一脸明显的不置可否。瞧了一眼那依旧晕迷不醒的小个子女孩,他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同为神行者,光凭一句「命大」,又如何能解释这种天差地别呢? 还记得他曾问过一位他从小就很敬慕的人,怎样才能成为一名「神行者」。 对方却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神行者』?呵,须知对真正的神行者而言,杀死敌人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杀死自己。」 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时,还是孩子的他惊讶得哑口无言。见他呆愣的样子,那人笑了。一只温暖的手朝他伸来——与那人总是冰冷块结的言语相反,记忆中那只摸过他幼小额头的宽厚大手,却带着近乎无限的仁慈与恩宠—— 人类这种生物啊,在面临危机一发时,会具备爆发性的潜能;然而,若是当他们潜意识已经确信无法逃生之际,肌体自身反而会在死之将至的最后关头,阻止他们做出任何反抗,并说服自己接纳c甚至顺从于死亡,同时眼前将出现各种各样欺骗性的美好幻觉这就是生物与生俱来,逃避痛苦c寻求解脱的「愉快死亡」机能。 对于神行者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才能?庞大的秘梵量吗?渊博的术知识吗?不,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先杀死自己—— ——杀死那个盲目屈从于人类的自身本能c敬畏死亡的你自己。 愈是危险c愈是接近死亡的,就愈难以压抑的c愉快的躁动。 愈是面临绝境,就愈能无视生死的c狂乱的镇定。 每一次无声的接触,都是对人类本能的一次自我扼杀。 既隐忍,又残忍。既狂热,又冰冷。 的确,白夜没有冷烨郦诗身上得天独厚的家学渊源,更无法与郝瑟那异彩纷呈的才华横溢相提并论;然而作为一名连一星半点秘梵都没有的达特利,却能引发那般浩荡的「樱朝圣」,谁说不是因为不动樱看见了她身上极为罕见的,那才能之中的才能,天赋之中的天赋呢? 想到这里,祇兰似是彻底放下心来,眺望着天色,是时候回塾内c将第二组的情况上报复命了。「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需要教给二组新生们的事情。」 那也是白夜第一次看见祇兰出手。 事实上,在与赵里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少年的眼神和表情柔和如常,丝毫未曾透露出他丝毫真实的意图,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袍袖之下那个隐藏得极其隐秘的动作。众人只闻「嗷」的一声惨叫,回过神来时,蛮横男子却已摔跪于地c痛得满脸崩泪;再看他捧着的右手小指,向后弯折了足足有一个直角——「大哥!」一旁赵奇的面色也是骤然惊变,谁也未料到祇兰这一出手,便是生生断了赵里一指! 不曾再回头,鲛人少年最后谆谆善诱的教导,随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于林间:这是来自过来人的一个善意提醒:实演结束c回到塾里以后,你们最好不要太淘气要知道,很多高年级生都乐于对后辈进行身体力行的「教导」。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的脾气也都没有我这么和善 「呵当然了。前提是,你们如果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位于现今锦国境内西北两河交界处的夜鹭之森,传说为天魔大战遗留下来的一块战场遗址,乃无数陨殁天魔的埋骨处。当时的血流漂杵,森森白骨极大地改变了此处的环境与地貌,使得原本是美丽夜鹭栖息之处的沼泽湿地,成了孤魂野鬼鸣泣不止的人间凶地。受到紊乱的地磁场干扰,神行者的感知力在此地亦受到极大的限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玖 夜鹭鸣泣之森 合 愈往深处行进,你就愈能真切地感受到这里某种对于外来「异物」的拒否与排斥。 这种对于并非自体一部分的免疫反应,起初似乎并不强烈;而是于不知不觉间,挤压着你,研磨着你,当意识到时,你可能已经陷入了自然泥淖般的巨腹中——作为被消化后的c这森林的一部分。 「这地方还真让人不痛快。」面对这样无限深邃的未知,轻易就会唤起自数亿年来的进化积淀下来的c深埋于血缘与先祖的记忆中的对于自然的畏怖,对于死亡的恐惧,以及作为人类自身蚍蜉撼树的渺小与无力。而且从进入这里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些什么东西在干扰生物与生俱来的方向感。 极目而望,茫茫的树海里尽是高度单一的植被,若是不慎之又慎地标记来处,眼前那无数条面目相仿的前路,恐怕都会是殊途同归c有去无回的死亡单行道。 「白c白夜大人我曾听说啊,这夜鹭之森,是史前那次天魔大战遗留下来的古战场!所以地宫c陷阱c战壕什么的在这里比比皆是。您可要仔细着脚下,不然——欸c啊呀呀!」斜眼朝尖叫声的来处看去,冒失的小个子女孩自己已先被缠藤绊倒于地。 不久前,在组长郦诗做出就地扎营的决定之后,第二组组员大部分都各司其职,单独行动起来,而白夜则负责来前方探路。或许是因先前她多此一举的出手救援,身后这丫头苏醒后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追随。 见白夜正回头看她,小木头赶紧停下了揉膝盖的动作,赧然地吐了吐舌头,随即扯开一个像是欲讨好主人的幼犬般乖巧的笑容:「看我冒冒失失的c又让白夜大人见笑了先c先前还是您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小木头还c还没向您道谢呢,您——」 「——闭嘴。」遭到白夜断然喝止,一怔过后,委屈的眼泪弥漫上小木头的眼眶,鼻头亦开始发红。就在这时候,随着林间并不通透的空气流动,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深青暗蓝的燕尾蝶翩翩而至,蝶翼扑闪间,荧火冷照,幽光潋滟。这些纤细精致的生物竟好似全然不惧人似的,徐徐朝两人所在之处游弋而来。眼里还噙着泪,几乎看呆了的小木头怔怔地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想要触碰那漂亮得近乎诡异的物事—— 然而不等指尖触及,身前的蒙面女孩已不为所动地一拂衣袖,带起一阵无情的疾风直袭蝶群而去—— 轻灵似幻的燕尾蝶于凛厉风刃之下,顿时溃散成粼粼的无数清澈光点。 然而,那些飞舞的光点却并未就此随风消散,而是于小木头大瞠了双眼的注视中,未几又再度凝成栩栩如生的蝴蝶形态! 「那不是蝴蝶。」尽管适才的反应与动作已极迅疾,但当垂眼见到自己衣袖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发光粉尘,白夜仍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轻掸衣袖将粉尘尽数抖落,蒙面女孩这才移至一旁开始仔细查探翻找着什么。在掀开一处异常密集的c覆满青苔的垂藤之后,她不由得轻道了声:「果然。」 「白夜大人您发现什么了?我看看——」目光穿过白夜身体微侧的剪影c甫见那掩藏在藤蔓之后的真相,小个头女孩气息登时急促起来,面色霜白,双唇抖震。几个深呼吸之后,终是压不下去腹腔中翻江倒海的反胃,转过头「哇」地一声吐得稀里哗啦—— ——缠藤掩映间,显露出一具同样覆满滑腻青苔的尸身。头颅c眼眶早已塌陷c组织也开始了降解。只是于那空洞支楞着的两排突兀肋骨间,早已不见了内部的脏腑,胸腔却由内向外开放着一簇簇幽蓝如冰的花朵! 那于尸身上盛开着的,似是某种植物。若不知底细,初见之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亭亭玉立,晶莹剔透。通体近乎透明,根部接近于水晶般的银亮白色,而上部则呈现出冻湖般的彻骨冰蓝。贪婪地汲取着来自死亡的丰饶与肥沃,那花朵中还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成千上万微尘般的发光孢子c凝聚而成片刻前那些美丽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燕尾蝶,自上一个罹难者被蚕食殆尽的身体内部,源源不绝地翩然飞出 「『尸水仙』。」吐出一个优美却可怖的名字,蒙面女孩回忆着过往曾见于古籍上的记载:「专以妖艳拟态诱惑猎物c将寄主从内部掏空的变异寄生蕨类说是肉食性生物,也丝毫不为过。」由于佩戴着面纱之故,白夜的一切言语行动倒是如常,还有余裕心平气和地仔细探查尸身上的情况:「看身上衣物和毛发,应当才死亡不久。果然如书上所说,从呼吸感染孢子到体内大量繁殖,短短月余就足以长成成熟体c破膛而出了」 「白c白夜大人别c别说了呕」直到这时,小木头总算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先前白夜呵斥自己的举动。但一边紧捂口鼻边胃液胆汁还要翻涌而出的感受,此生真是绝无仅有。见她已经如此狼狈,白夜这才放下垂藤的遮盖,也一并掩去了更深处已隐约可见的c另外几具年代恐怕更久远的遇难者尸首——当然了,现在早已成为缤纷灿烂的花田——「数量愈来愈多,看来是此路不通了。」 平淡地说了句,见小木头还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她微蹙了眉,还是微俯了身子:「还站得起来吗?」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c这只清瘦而毫无血色的苍白手掌,于小个头女孩的眸底,惊讶c困惑c挣扎c麻木诸多复杂情绪犹如交杂的暗色一闪而过。然而仅仅是一刹那,她挣扎着勉力自己爬了起来。擦去嘴角混合着涎液等物的污渍,小木头露出一个自觉羞耻的笑容:「谢c谢白夜大人,又救了我一命!我这种人不知好歹不说还笨手笨脚c把自己吐得满身脏兮兮的嘿嘿c白夜大人一定会嫌我脏的」 缄默地听着对方的自言自语,白夜没有再说话。 一回到营地,白夜二人就明显觉出组内的气氛很有些微妙的凝重。 在小木头一番锲而不舍的探听之下,才了解到原来是被分派前去拾捡柴火的赵里,由于先前被折了小指,致使不久前徒手攀爬时手滑失足。虽说好不容易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双手却也同时重伤,自是顾不上捡什么柴火。由于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引发了原本就瞧不起平民塾生的组长郦诗,一顿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而性子素来直来直往的赵里,也丝毫没给组长面子,很是出言顶撞了几句 将整个第二组一盘散沙c各怀鬼胎的现状尽收眼底,白夜眼神暗了暗,却并未说话。 或许是实演开始第一天的缘故,昼间的行动仅是浅尝辄止,移动距离也未曾拉得太长。由于幸运地尚未遭遇什么突发状况,目前处于夜鹭之森外围的第二组,或多或少因此流露出了这种懈怠的状态。然而,平静之余,她却隐隐预见到一种不安定:白天的那诸般所见,虽也让人有些微胆寒,却远非眼前这片树海让人恐惧的本来面貌。 她能感觉到,随着夜晚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深邃,真正的夜鹭之森,也正随之缓缓苏醒。 而当它初次绽露狰狞的爪牙,则是在这夜第二组全员集合商讨行动策略的时候 「尸水仙」,又名「腐蝶兰」,腐生植物。以带有强烈致幻性的拟态吸引动物吸入散发的孢子。以寄主的肉身作为温床,被吸入的孢子会于短短数月内在体内大规模繁殖,菌丝遍布五脏六腑,直至最后的成熟体破体而出为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死地 起 「——按照配给的任务地图来看,塾内是要求所有参与实演的小队,在五天内穿越夜鹭之森,到达森林外缘的一处汇合点。」 夜深时分的篝火跳动着彤红的光,明亮的火花不时噼啪炸裂。 蒙面女孩独坐于离得较远的一棵树下阖眼休憩,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c还是假寐。其余人等则次第围坐于篝火畔。赵奇以手指点了点简陋的纸卷地图上以殷红色朱砂标记出的一个点,「虽然被刻意隔离c不知其余小组的情况,但也应该是和我们组一样,被放在了离汇合点差不多远近的某处。按脚程来计算,现在全员也都进入夜鹭之森了。」 「目前可能的方案有两个,其一是按照地图所示,取道最短的直线距离,穿越夜鹭之森的腹地前往汇合点。只不过地图上所示信息实在太有限,也闹不清楚这林子深处到底有什么古怪,所以就有了保守的备用方案:沿着森林的外围,绕过这个三角地形前往目的地。只不过相对的,每日消耗在赶路上的时间势必有所延长」 话音未落,郦诗不满地道:「什么保守方案啊?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的话,别的组肯定要赶在我们前面到达汇合点了!我带的组,怎么能输给像冷烨c还有那种家伙呢!」对锦绶生甄选上郝瑟的打脸,郦诗一直耿耿于怀,此次甚至在实演开始之前,就放出豪言壮语要赶超郝瑟组c提前完成任务。对这话,其余组员虽未曾明言,但多半皆不以为然。此刻,就算是赵奇都面现犹豫,还想劝说些什么时——「叮呤——」 甫听见暗夜中传来的那声极细微的铃音,赵里和赵奇便相视一眼,不知为何俱是神色大变。赵奇更是猛地腾身站起,如临大敌地盯着森林暗处的某个方向,「妈的c全体警戒!有人不c有东西靠近我们这里了!」 「啊?你怎么知道——」「日落后我便环绕营地周遭拉了几圈墨线,刚刚肯定是有什么想闯进来c才触发了线上拴着的悬铃!」越说越紧张,赵奇干脆动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匕。郦诗闻言仍自有点将信将疑:「你那『悬铃』什么的靠谱吗?莫不是被风吹的罢?」 似未料到身为组长竟对自己的组员来历背景一无所知,赵奇也只好无奈地说明道:「我们赵氏一族是有名的墨师家族。悬铃都是以特殊手法系在极细的墨线上,如果没有东西试图强行闯入c触动丝线,那些铃铛是绝对不会发响的。」 闻言,郦诗不再说话,但面色亦是一沉。 一把推醒了篝火边早已昏昏欲睡的小木头,她自己也起身抽出了腰间别着的长鞭—— 「呤c叮呤——」黑夜深处,阵阵诡谲的铃响传来。 细极有若众人绷紧了的触即断的神经。 在约莫响了有十数声之后,那单薄的铃音忽又戛然而止了—— 「咕c咕咚」清晰可闻的沉重呼吸声间,连唾沫吞咽的声音都意外分明。此刻的郦诗虽然气急败坏,却也只能压低了声音催促道:「赵奇c赵里!你c你们还在干嘛?!赶紧去个人看看什么情况啊?」 赵奇闻言喉头又是一动,可这种时刻也只得握紧手中的匕首:「那大c大哥,组长c我先过去看看」 就在赵奇身形没入黑暗约莫十息之后,整个世界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死寂。而对于留在营地内c紧张盯视着响动来处的这几人而言,虽对其间的具体情形一无所知,却实实在在地体验着何谓「度秒如年」。而难熬得仿佛被无限拉长了的一刻钟过后——那潜藏在黑暗中的「什么」突然动了——仿佛被剧烈触怒了一般c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远远近近的无数重铃声,突然自四面八方一齐响起! 那声势,让人几乎感觉被围困于千军万马的十面埋伏之中—— 「赵c赵奇大哥是是那个了吗?」眼里睡意早已不知所踪,小木头虽然百般尝试口齿清楚地完整说完这句话,最后却只听见她上下牙床不住磕碰的声响。 于那无数重铃声的包围中,郦诗果断以湿布盖灭了营地正中的篝火。火光一旦熄灭,虽避免了暴露自身位置的风险,却也让整个营地陷入了敌我不分的黑暗中。只听见郦诗的冷哼声:「哼,好大的阵仗啊!赵里你原地待命,我去西南,小木头去西北确认状况我倒是要瞧瞧这究竟是什么障眼法!」顿了顿,「那个谁,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赵奇到底是死是活啊——!」见所有人眼下都紧张地行动起来,白夜也没有更多异议,独自一人慢慢朝先前铃声最初响起的林间走去。 盯着地面上那些似是被大力挣断的c长短不一的黑色线头瞧了好一阵,蒙面少女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情——那便是之前赵氏兄弟口中所说的「墨线」罢——若是置于眼前细细审视,粗细恐怕也不会超过两根发丝,但大致是使用了特殊的纤维,想要割断或是扯断却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这种用来构成特殊防御阵式的墨线,原本起源于木工用以校准曲直的测量器具;而「墨师」这个特殊的人群,本身便来自于包括木匠在内的诸行手工艺人,他们皆尊战国时期的先贤巧匠,墨翟为师,以共同的宗旨聚集到一起。可惜久远之前,「墨师」内部就因理念不合和流派之争,逐渐分裂为如今的多个支派,许多不传之秘亦在战乱和门户之争中逐渐流失;到了愈发贫弱的如今,有些不肖的门徒,甚至用学到的手艺,干起了诸如盗墓等鸡鸣狗盗之事,足让人慨叹。 当初那对赵氏兄弟在考核中偷袭她时所用的手段,现在想起来也颇奇巧,却原来还有着背后这段渊源。边思忖着,白夜视线顺着断裂的绳线望至尽头,地面上一缕黯淡的寒光。 ——正是赵奇片刻前手执的匕首。 就在蒙面女孩盯着地面上的匕首陷入了沉吟时,近旁的树影此时却忽然沙沙有声地晃动起来。敌人吗?白夜面无表情地缓缓扬起单手——不管是敌是友,先打了再说! 「欸c欸欸!别c别打!是我!」边慌张地叫唤着,对方边高举双手过头c钻出了灌木丛——来者却是本应留守营地的赵里。然而白夜心中刚蒸腾而起的汹涌杀意,却未立刻安分地消减,似纠结着这已蓄势待发的一掌究竟是否应该索性挥下去,蒙面女孩很是挣扎了一番后,全身的气息这才渐渐沉敛。 缓缓放下手的同时,她周遭一瞬乍泄的慑人锋芒,转瞬又寂落下来,平复成往日里较路边石子还普通的模样。 「妈的,这怪物!连同组的组员都想明目张胆地杀。」猛擦了一把额头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赵里腹中暗自恶诽了一通,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怎么只有你一人?赵奇呢?」没有得到回答,但顺着对方的眼神,赵里仍是看清了地面上那把匕首,登时面色一沉,一语不发地走上前将之拾起。将手中物事端详了足有半晌,这才低声道:「这是那小子一直随身佩戴的匕首,我之前从未见他离过身。」 白夜没有作声,两个人正于沉吟之际—— 「苏——」鞋底忽然传来的是窸窣作响的浮土流沙之声。 等觉出异常时,赵里原本站立的平整地面,已眨眼塌陷出一个直径宽约丈许的c黑漆漆的洞口,连带着站在边缘的白夜也跟着失去重心c朝那不怀好意的深坑跌去。觉察自己身子腾空的那瞬息之间,蒙面女孩立刻试图去攀住任何可以止住自己下落趋势的实物,然而四周洞壁触手一片松软湿滑。失重的感觉又持续了将近一息,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朝洞底坠去。 「墨师者,盖兴于贫寒,式于微贱之众也」。传说其创始者,乃战国时代的先贤巧匠,墨翟。墨师皆善驭机巧阵势,长于以守克攻,乃最早期的「阵师」之一。然而随着秘梵固化技术的逐渐兴盛,自墨师内部渐渐产生主张「以器御阵」c「以攻代守」的新兴「器师」流派。该激进流派认为固有的墨师以阵法为主的战斗模式过于死板被动,建议引入自动宝器逐渐取代过去的纯阵法。遭到保守的阵师流派的反对。此后多年,墨师内部的分裂争斗不断,实则很大一部分都起自「阵师」与「器师」之争,最后逐渐分裂为诸如陷阱师,机关师,傀儡师等多个流派。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死地 承 眼下这个坑洞,深度约摸与两至三层楼相当;洞壁都是些松软泥滑的湿土,白夜试了几次,竟似连一根针尖都固定不住,更遑论直接强行突破洞口了。抬头望望头顶,穹洞露出浑圆如镜的深宵天幕,丝毫不闻人声,这下真成了坐地观天的井底之蛙了。 见竟连白夜都无法脱困,赵里干脆地放弃,一手抱头仰躺下去,「省点力气罢!反正等天亮了,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的现在不如躺下来睡一觉,也好养精——嗷!」话没说完,就听得「咚」的一声硬物碰撞声,只见赵里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c边揉后脑勺被撞疼的地方边跳脚,煞是滑稽。 见状,白夜却没心思发笑。想了想,她曲起两指在方才男子所在之处敲敲打打了有好一阵,这才从洞壁底端抠出半截断砖样的物事。那断砖似是某种青石质地,明显是属于某种人造建筑的一部分,暗示着这泥坑之下恐怕别有洞天。 看着这块断砖,赵里也觉出了蹊跷c遂捋起袖子帮着挖起来。四只爪子一顿乱刨过后,勉强清理出高度仅容一个人侧躺而过的狭长眼状洞口。 「——下去。」对于蒙面女孩独断专行的命令口吻,赵里横眉瞪眼,准备出言反抗。 然而须知只有在双方实力相差并不悬殊的情况下,口舌之争或许才有用武之地;若身边的是只需临时起意就能取了自己小命的人,那还不如省点口水。想通这层道理不过是短短几个转念的事,只见赵里的脸色数变,最后一脸认命地不再踌躇挣扎c反而动作空前利索地斜躺下来c朝那眼洞口中挤进去。 见他这样,身后轻轻响起了「嘻」的一声戏谑低笑。 与外界截然相反,一入洞内,气温顿时骤降至冰点左右。 白夜发现自己的面纱上竟凝出了霜晶。头顶牙爪狰狞c棱角参差的岩壁,带着不时闪现出的淡蓝色薄冰层,如同乌云般密不透风地压将下来,最低矮处甚至迫近至呼吸之间,让人喘不过气来。两人只得不时侧身倾倒c或仰面躺卧c手足并用地紧紧攀住身下冰冷湿滑的倾仄阶梯往深处下降——勉为其难说是阶梯,其实不过是些宽不过尺余c时断时续的石块罢了,却也证明了此处明显是经过人力穿凿的非自然洞天。 还好洞内的光线并未如想象中的昏暗。仔细观察之下,白夜发现此刻照亮了整个洞窟的荧荧冷光,竟是来自生长于冰层上的某种苔藓。这种荧光苔藓当是非常古老的物种了,几乎可以追溯至大陆尚为冰川覆盖的史前世纪。借着这苔藓散发的微光,两个人又跌跌撞撞地下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达一处较为敞阔干燥的穴室中。虽然肉眼不可及,但根据空气的流动判断,这穴室明显还通向别的地方。 「看样子,我们搞不好是掉到前次大战遗留下来的地宫还不知道墓穴里面来了。这种地方布满陷阱机关,一不当心可是会死无葬身咦?」话说到一半,赵里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拖长了一个疑惑的尾音,他突然快步朝前走了几步。白夜丝毫未曾放松警惕,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却见高壮的蛮横男子一脸惊讶,盯着地面上的一截绳子。那是随处可见的麻绳,一端被谁以繁复的绳结固定在近旁一块巨石上,另一端则隐没在了穴室深处的黑暗之中。 并未等白夜出声发问,赵里已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浓痰,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恼怒交加,脱口就是一声乡野荤骂:「个p眼生的缩an货这秃毛鸟,果然还活着!」骂完,这才意识到还有旁人,男子随即有点尴尬地挠挠脑袋,从怀里掏弄出一卷和地面上相同的绳子解释道:「你看,这是我们一族于地形复杂区域活动时c为了避免迷路亡失而使用的『保命绳』。特别是像地宫这种地方,几乎是『人在绳在,绳断人亡』。所以干我们这种卖命活的,都会随身携带尽可能长的绳索。」 白夜闻言没有作声,心知对方口中所说的「卖命活」,多半也是诸如挖坟盗墓一类偷鸡摸狗之事。「我之前就疑心赵奇怕是要临阵退缩;而且这孬货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说不定早动了邪门儿心思c之前故意扔了匕首假死!现在回想起来,什么敌人来袭触发铃响,全他妈都是瞎bi逼!多半是他自己在暗中搞的鬼!」顿了顿,赵里的脸色愈发阴沉愤怒:「没想到,这孬货果然还是逃了!」 对于这番推断,白夜不置可否,仅问道:「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闻言,赵里嘿嘿一阵怪笑:「反正现在也回不去,没理由让赵奇自己一个人逍遥,却他妈要带衰整个组罢?也不想想老子之前费了多大劲儿才考上这个樱塾,要是在这儿不合格可真就蚀本了。这回抓到那孬货c非抽得他p眼都流泪不可」 两人计议已定,便用先前赵奇留下来的匕首,从冰层上刮下来一些苔藓;然后又用赵里带的包扎用纱布将之捆扎成一个小囊。这一切做完后,再找了些树枝,用粗糙的细麻绳将树枝头尾相连绑成一根长杆子,将装有夜光苔藓的小纱布囊挂在杆头上,这样一来就成了不是火把c胜似火把的移动光源。 进入穴室之前,赵里想了想,也有样学样地将那卷「保命绳」的一端系在石椽上,边走边撒,循着赵奇留下的线索,按图索骥地前往更深处去。 事实证明,赵里的未雨绸缪并非是杞人忧天。 眼下两人探索的地下洞窟,宽广纵深之宏有如蜂巢,岔路歧途之繁更胜蚁穴。然而一路行来却并未见到任何碑铭c殿室,明显与最初推测的「地宫」或是「墓茔」有所出入,倒不如说更类似于「兽穴」。可沿路既未曾见到任何动物留下的粪便,也未曾遇见尸骸,整个地道干净得出奇,这点让人在提防之余,也不免暗生疑畏。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白夜敏锐地注意到此刻两人脚步的回声发散了——这意味着前方地形可能是一处空洞穴室,而四周空气的流向亦证明了这点。可就在此时,前方男子的身形猛然一顿—— ——赵奇遗留在地面上的「保命绳」,不想竟断在了这里。 盯着那半截绳头好半晌,赵里这才转过来脸来一阵干笑:「这破绳子怎么就断了?赵奇这小子也是,逃跑连绳子都没带够」话虽这么说,看得出他的表情已经十分勉强。 同为墨师,赵里恐怕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保命绳」断裂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白夜面上虽不置一语,却暗中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以赵奇平日那般胆小如鼠的性格,实在不太可能携带比其兄还短的绳索。绳子偏偏断在此处,更大的可能性是出于人为因素或者某种不可抗力。原本绳索那端赵奇的去向愈发疑云密布,甚或可能已经遇害 四下查探了一番,白夜发现眼下这条路并未分岔,而是直通前方的穴室;既然他们二人沿着赵奇撒下的保命绳索一路行来未曾遇到任何人,若是赵奇还活着,那么眼前这个巨大的穴室就一定是他的必经之路。 「继续走。」听到白夜的低声催促,明显已有点六神无主的赵里只犹豫了会儿,便没有多少反抗地听从了。只见他边步步为营地朝穴室深处挪动着脚步,边降低照明用的夜光苔囊,大抵是抱着或许还能找到中断了的另一截绳头的稀薄希望罢。就在心无旁骛地搜索着地面上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时,赵里却突然碰上了头顶垂下来的c正好位于头脸高度的什么东西c拍在脸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怎么回事?!」后方白夜的声音明显警觉起来。 「我艹!是哪个龟孙子上吊挂的绳子c正好打我眼睛上了!」这话刚脱口而出,白赵两人便忽然意识到什么地相视一眼:绳子?!也顾不得继续捂着眼睛,男子赶忙举起手中苔囊往头顶探去—— 这不看不打紧。当猛地一眼扫去c看清悬挂着的是何物时,当下只听闻赵里发出比当天手指被折断时还惊天动地的一声「嗷」!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被吓得全身剧颤有如筛糠般,两腿竟像是连身体的重量都支撑不住c重重摔坐在地—— 一只冰冷而苍白的手,此刻从旁伸来。及时地将男子发抖的手中的竿子接了过去。 抬头望着那条自穴室洞顶垂挂而下的c长足丈余的死蛇干尸,白夜的神色也不禁变得凝重起来。要说不吃惊是假的,纵是胆大心细者如她,初见之下也不免一怵。定了定神,心中某种不详的寒意愈发强烈,白夜缓慢地举着竿顶那团微弱的冷光朝上方照去——「赵里,看来正如你先前所言,这地方,的确是一处墓冢」面前的光景让她忍不住喃喃道。只不过,眼下这个墓冢,也未免太让人叹为观止了—— 个头如猫的硕鼠;色彩斑斓的毒蜥;不知名的c但看上去明显是某种昆虫的巨大生物——此刻白夜两人所在的这个穴室洞顶,竟密密麻麻悬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生物尸体! 当那成百上千的死物悬于你的头顶随着微光吱呀摇晃,尸影幢幢,那周遭伺机而动的黑暗中潜伏着的某种尖锐的杀意,足以在此刻洞穿你的灵魂与躯体。 努力稳住了险些失焦的视线,面沉如水的白夜带头举步朝穴室深处走去。 果不其然,一路头顶都挂满了和先前一样的干尸。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一路转下来的数量,纵不及上千也足有数百之数。而身后紧紧尾随的赵里,也由一开始有如惊弓之鸟的惶恐不安,变得有些瑟缩,到最后看得太多c平静得已经麻木了。两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穴室比原本想象中要宽广得多,应该是一路经行过的最大的一个。 在穴室中央位置的岩壁上,两人发现了怪异的穿凿痕迹。依据那纹路的走向,白夜推测出那应当是属于某座巨大得难以一窥全貌的石壁凸雕的片段。于是两人边绕着岩壁行走,边仰头观望——那石雕乃直接从此处洞体劈凿而出,与身后岩壁浑然一体,线条与风格都十分原始而粗犷,整个造型也显得过分抽象;在有限的照明条件下,只能勉强分辨出靠近洞顶的地方,有两个对称的尖尖突起物,突起物之下凿穿了一对位置对称的孔洞;再往下的部分,则因年久失修而变得含混不清 「怎么感觉好像是某种动物的头像?喂,看得出是什么鬼东西么?」赵里显然也是摸不着头绪。肉食性,且以小型动物为食;有一对竖起的耳朵和一对眼睛么略一思忖之下,白夜摇了摇头,世上符合这样特征的生物,何其之多。犬吗?狐?即便说是虎也完全说得过去。停下无谓猜测,白夜继续高举竿头查探石雕周遭的情况—— 不出所料的,环绕石雕附近的洞顶上亦吊满了各种各样的死体,某种意义上,亦不失为另类的动物大观:野猪c鬣犬c獾亦有大型的禽鸟一类,鸮鸟,猫头鹰 嗯?下意识地,白夜的手一僵。 慢着,好像有某种似曾相识的「异物」在眼前一晃而过不对,「猫头鹰」?像是猛然顿悟了什么,后颈突然连锁反应般泛起成片成片的鸡皮疙瘩,白夜深吸一口气,再度将竿子晃了回去—— 新鲜的夜光苔藓发出的冰冷荧光中,猝不及防地亮起一张新死的年轻人类的面孔。 像猫头鹰那般,那死人的头颅掉转了一百八十度倒悬在洞壁上,双目不知为何还瞠睁得浑圆无比,在冷色调光源的映照下,整张浮肿的面庞呈现出诡异的煞白。 可甚至还不等倒抽一口气,那张脸突然动了起来—— 没错。她想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动了。因倒吊而突出眼眶,毫无生气的眼珠子,竟朝近在咫尺的那团苔囊转了转,在赵里发出的那声狼哭鬼嚎的「日ni老母啊」中,整个头颅出人意料地再度旋过了一百八十度c上下掉了个个儿转了过来! 随即,不知是自那死人口中c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响起一阵「叽叽叽」的怪笑声,等白夜再度定睛看去时,「那个」以迅疾得令人瞠目c远非人类能及的速度,一晃眼已经消失于穴室天顶的岩洞中 作为精通熟知各类陷阱c机关c阵法的墨师,对于各种复杂地势以及可能的险情,亦有与之对应的手段。除了「保命绳」,墨师也时常会利用从动植物体内提取的荧光色素制成的颜料,并使用配套的暗号对沿途进行标记,用以有效的通知支援的同伴及迷惑追击的敌人。本来这种手法更适宜光线幽暗的地宫一类区域,然赵氏兄弟的保命绳,最初是针对夜鹭之森的树海地形所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死地 转 东方的天际渐泛出粼粼的鱼肚白。此处是位于夜鹭之森不远的另一处外围地域。 随着那一线银白的晨晖愈发透亮,自苍穹空落处,隐隐传来了宛如泉水般跳荡c叮咚作响的丝竹之声。那奇妙的乐声并不构成曲调篇章,音符随性若散落的玲珑珠玑,闻之却让人通体宁静,内外明澈。 伴随着那声音渐行渐近,一头云尾青凤倏忽悠游而至。晨雾朝霞氤氲弥散间,凤背之上,隐现出一道遗世独立的青衫人影。仔细听去,那一路妙音,竟都是发自那人影身下c青凤喙中的鸣叫。 「公子,此处便是那凶名赫赫的夜鹭之森?可看起来也颇普通啊」 从青凤背上率先跳下来一个背着竹制箱箧c作书童打扮的蓝衣少年,年龄约莫十五c六岁的样子,甫落地便忍不住好奇地四下张望着。少年身后,那巨大的青凤此时一声清唳,引颈曳尾,如同一道流光窜入随后那名青衫公子手中,转瞬化作了一具凤首箜篌。雕篆古朴的琴头凝固成栩栩如生的游凤回首状,唯有那碧玺嵌饰而成的凤眼瞳中还流转一丝活物的灵动之意。 将那箜篌信手收起,云袖漫卷拍抚间,一股裹狭着馥郁药香的清风立时鼓荡流散。 但见那转过身来的青衫公子头戴竹笠,竹笠四周垂下的纱幔如柔烟软绕,不见其中掩映的明山秀水,只闻一道悠扬悦雅丝毫不逊于那琴声的轻笑传出:「若此地只如表面所见,那自然不足为惧;真正让世人忌惮的,还是其中潜伏之物。」 「我知道!公子这次专程为之而来的那味『药材』就是在这林子里罢听说好像不是一般的棘手呐?」提及那所谓「药材」,竹笠下原本轻灵的声音忽然凝重了不少:「辛夷,此行的凶险程度不比以往,连吾亦无万全把握。你若不愿随吾涉险,便留在此处」 话未说完,那名叫「辛夷」的蓝衣少年就一脸嗔怪地打断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辛夷是您的随扈c本就该随侍公子左右!更何况公子慈悲心肠,天下何人能及?善有善报,哪怕遇险也定能逢凶化吉的!」 见少年一脸的坚定,那青衫公子也只能轻叹一声,不再劝说。「也罢且让吾看看罢。这百年间,那『孽畜』究竟有何长进」 语声随人渐远渐低。终至涣散于眼前连绵起伏的无垠树海,那喑哑的涛声之中 「刚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男子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带着明显余悸未消的波动。思忖了片刻,蒙面女孩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方才那个,的确是已死之物。」「哈c哈哈你见过死物能动弹?诈尸也跑不了那么快啊莫耍笑了」然而,白夜并没有笑。赵里有气无力的干笑就只能愈发低落下来,最后只变成一句恨恨的咒骂:「真是日了狗了」赵奇的不知所踪,诡谲可怖的「百尸窟」,以及死而犹生的古怪活物不知不觉间,这个地底洞窟已引诱他们深入到了险象环生的境地。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四下寂静得可怕。 那寂静,仿若一只带来不祥死亡的黑鸟。如影随形地于上空盘旋着c发出无声却尖锐的啸叫,刺得人耳膜隐隐作疼。 就在那安静的包围之中,忽传来了一种异质的响动—— 那是一种很微弱的c琐碎的「咔哒咔哒」声。 此前白夜从未听过与之相类的声音。如果非要打个比方,有点儿像是市井孩童常玩的那种木头蛐蛐儿玩具发出的c拍子极轻快的磕碰,但却没有那般清脆,反而略带一丝阴森低沉,像是因为恐惧或是寒冷c人类快速开闭牙关发出的颤动,可那节奏冰冷而单一,却绝非是任何有生物体能发出的。 虽不知那声音正体是何物,但有一点足以肯定—— ——那绝非是带有任何善意的声响。 此刻赵里的脸色已绝非「难看」二字可以形容。 一旁的蒙面女孩即时地唤回了对方因紧张而开始略显涣散的注意力,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他某物。赵里顺着一低头,这才惊见手中握着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绷直了。可按照撒出的长度计算,应该还远远不到眼下这种程度! ——除非是有什么,此时此刻,正在绳子的那端。 白夜显然比赵里更早意识到这点,双眉紧蹙,一语不发。当下两人的神情不禁都有些难以形容。而随着那颤巍巍绷直了的c通向不可知之物的长绳,消失在了来处那片混沌的黑暗中,赵里那发抖的指尖下,绳子的那端传来了一下c两下像是幼童在拉扯着双亲衣摆般带有撒娇意味的,轻微却有节奏的摇晃。 无法抑制胃里翻江倒海的恐惧感,男子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c掌心满满的都是沁出的汗。幸而一只冰冷的手掌及时地握住了他的膀头,赵里侧眸,却见蒙面女孩镇定地对他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拿紧绳子原地待命,自己却慢慢以指搭着绳索,开始沿着来路回溯 不知何时,先前那咔哒作响之声消失了。 感受着绳身上传来的反常摇颤,却一次比一次狂躁次比一次急促,仿佛在剧烈催促着什么般——小心翼翼地警戒着的同时,此刻白夜的脑海中,已电流般地窜过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坏的可能性。 正如之前郝瑟提醒过她的,真正可怕的,永远是那些伪装成「同伴」的「敌人」。从营地遭袭c赵奇失踪直到她和赵里双双落入这个洞穴,若仅仅是一系列单纯的巧合,那固然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可若不是另一端的不可知之物,也似意识到此刻有人正追寻自己的存在,在距离白夜不远的绳子上忽传来一声细微的「哧」—— 紧绷的绳子突然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开来!前方的半截刚落地,便似被什么拖拽着般c以极迅速的速度穸窣作响着飞快后退—— 呵,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露在面纱外的双眼微冷地眯起,身形已随念头而动,在短短数息之间,白夜的速度已经被提升到最快,连此刻扑面而来c闯入视界的景物都因速度而撕扯得略微变形。仿佛有感于白夜迅猛的追击势头,那断去的半截绳头竟也骤然提速c如同灵蛇般于地面曲折游走,眼看马上就要遁入那分岔支路无数的窟道之中。 深知若是真被带进那迷宫般的窟道中c下场多半是有去无回,白夜亦是被对方此举激发了体内潜藏的某种凶狠劲头:只见其纵身一跃,人尚在半空之际,一道森白色的冷光已势如破竹地劈手朝不远处的断绳射去——眼见那截绳尾就要被牢牢钉于手下之际,那道森白冷光的势头,却突然好似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阻滞;「咯吱」的一声让人齿寒的切割声响过后,竟莫名其妙地偏离了原来的准头! 见此异状,白夜冰冷的瞳孔瞬息凝缩成针尖般大小——那无疑是生物在面临性命攸关的威胁之际c本能拉响的最高级别警报——突兀地将腰腹向后弯折,蒙面女孩竟在这生死关头硬生生地将重心翻转,化解了凌厉下扑的势头! 尽管这样的反应和速度可谓灵敏无匹,半空中的白夜却仍是感到一点锐利暗风袭面而来,于面门不足毫厘处堪堪划擦而过—— 双脚甫踏着实地,眼角一缕零碎的发丝,已悠悠散落。 隐忍地压抑住剧烈的喘息,蒙面女孩轻轻咳嗽了数声,在原地站了片刻。纵然如此,后背的衣衫还是涔涔湿冷一片——距离其落脚处不足一步之地,一根通体黝黑的锋利钢线,正流过一缕杀气森然的幽光。 稍远处,以刁钻角度交织于黑暗中的数十根钢线,根根细极如发,削铁如泥,密布了面前这整片空间。 拖着劫后余生c略微疲沓的步伐,白夜将深嵌入一旁地面的森白残刃拔起。仔细地将其上沾染的泥尘拂拭而去——除却滞空装置进水爆炸那一次,这俨然是第二次它救她于九死一生——若非它射中了最初那根钢线,恐怕她此刻已落入那钢线织成的罗网中c变作地面上身首分离c四分五裂的尸块了 可饶是如此,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警般,那根被割断的钢线仍是反弹而起c削去了她的一缕额发;只要再稍深半寸,便足以将她的眼球扎破 正在沉吟之际,背后响起赵里咋咋呼呼的粗声叫嚷:「喂——搞什么啊?!绳子怎么就突然断了?!你在干嘛——」待看清眼前情状,男子先是一怔,随即眼神扫过蒙面女孩那明显短了一簇的额发,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钢线阵?!好他妈阴毒的手段,这是存心要人死无全尸啊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呢?」「跑了。」「什么c连你都没能抓住?!」赵里骇然道:「我艹!那东西到底是人是鬼啊?!」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白夜缓缓地摇了摇头:「虽不知那个确切是什么,但我想或许代表着这洞窟的某种意志也说不定」闻言,对方彻底呆若木鸡:「洞窟的『意志』?」「啊」轻声应道,蒙面女孩凝视着来处那片空无一物的c昏沉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似的—— 「对这洞窟而言,是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是闯进来的活物,恐怕都会成为它悬挂在天顶的收藏罢」 钢线阵,借助复杂地形与昏暗光线遮蔽敌人视线,由数十乃上百锋利无比钢线精心交错构成,若敌人以失重或高速状态下撞入钢线包围范围内,一瞬即可被切割至四分五裂的状态,实为避无可避的「必死之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死地 合 随着白夜的言语,赵里的心也渐渐冷却c下沉。 一路行来,这偌大的洞窟,的确是连一星半点活物的痕迹都没有,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十分异常恐怕真如丑丫头所说,这鬼地方是个只进不出的「死地」。「我一开始说什么来着?就根本不应该到这鬼地方来,太他妈邪门儿了!这下可好c连保命绳都被弄断了c想走回头路都没门儿!恐怕这回是真要栽在这儿了」火大且后怕地揪着头发,赵里颓然地一屁股坐下;然而白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立时大喜过望地抬起头来:「若是你想,倒是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赵奇留下的另一根保命绳,连接着洞窟的入口。 虽然现如今绳子的主人不知所踪,眼下却成了他们如今逃出生天的唯一倚仗。 见绳头依旧好好地落在原地,赵里颇有点绝处逢生后的欣喜若狂:「哈哈哈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保佑老子福大命大!」赵里还在喜笑颜开的当口,一旁白夜默默拾起绳子,手下传来的触感,当下让心头忽微微一动: ——这绳子,竟是湿的。 丝毫未察有异的赵里,此刻健步如飞地在前方走着。看样子,他是巴不得早一刻离开这鬼地方,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慢悠悠的疑问:「就这么回去?赵奇呢?」赵里先是一怔,随即有点悻悻地狐疑道:「没搞错罢?这还是那天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血亲就是拿来利用和背叛』的同一个家伙么?」 出乎赵里意料的,那平素总是讳莫如深的面纱下,这时却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血亲什么的本就没有的东西,自是没甚么更多好顾虑。可赵奇,毕竟是你的弟弟。」闻言,赵里沉默下来。然而只是片刻,像是为了掩饰某种情绪似的c男子状极不耐地挥挥手:「那又怎样?别说他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哪怕是一血同胞,这事也是他自作自受c怨不得谁。我还没高尚到以自己的小命去换别人的程度。旁的人我不晓得,但正如你所说,出生于赵家的子弟,多半是没什么真正手足之情的。」 「听上去,这其中似是也颇有些渊源。」白夜略微沉吟了会儿,「恐怕与那甚么墨师世家脱不了干系罢。」 赵里扫了身后人一眼,当下也是为对方洞察力之敏锐而略感凛然。面上却平静道:「真要说起来也确实不怎么新鲜。林子再大,也无非就是那点鸟事儿:拥有家族继承权的正室的长子,却被家里人认为还不如一个低贱侍婢的儿子有墨师的才能」 虽说是陈年旧事,但此刻自赵里叙说的口吻和紧咬的牙关里,却仍旧渗出带着血腥味儿的惨淡恨意:「那些死老头子真他妈瞎了狗眼从小到大,祸是他闯,锅却是我背。胆小怕事c没半点爷们儿担当不说,家族里那些老不死的竟还执意要选他做继承人害得我娘一病不起,最后甚至连赵家最重要的『矩子』都被——」 触及话眼,赵里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及时刹住了话头:「嗐,跟你讲这些有屁用啊你不过是个有人生c没人养的达特利,说了你也不懂」「嗯。」对这话,白夜不但丝毫未见愠色c反而坦率地点了点头:「我有时候也觉得,身为孤儿的人生,未必见得会比生在那些所谓的『家族』里更不幸。不过」 赵里还在怔愣的时候,对方话锋却忽不经意地一转—— 「——不过,若真如你所说,赵奇与你之间,不说势同水火,也是积怨已深都到了这般田地,你却还依旧对他留下来的东西,深信不疑吗?」 不知不觉,脚步已经彻底凝滞了。于无声处,忽有惊雷乍响。 已经分不清楚是在耳边,抑或是在脑海,那振聋发聩的声音于这洞窟空洞如肺的结构中,声嘶力竭地嗡嗡回响着。蒙面女孩侧着耳仔细聆听了会儿,看来今夜怕是有雨呢。 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赵奇故意留下绳子c就是为了杀我——你想说这个,是也不是?! 嗯?我只是问你信不信而已。 又是一声平地旱雷。这次似乎是在距离颇近之处炸开,连眼下这处地底洞窟都能感到那般骇人声势,然而女孩站立的姿态不曾因此少变。至于我的意思,再简单不过——若是信,那你便依旧走下去,且看看这保命绳能否真的保住你的命。 我若是不信,又待如何? 闻言,面纱下的那张脸,似是缓缓地笑了——然而他却也并不能肯定——在某一刻,似乎有某种暗红色的狂潮,于眼前人那总是空无一物的瞳孔里涌动。 若是不信,也没甚大不了的。毕竟正因为存在着「血缘」这种羁绊,所以有些仇恨,才变得更加不可以被饶恕,不是吗? 「咔擦」一声,掌心传来一阵剧痛——却是那根拴着夜光苔囊的树枝,不知不觉竟被他握断在手里。尖锐的碎片,深深扎入旧伤未愈的掌心,引发一连串尖锐刺痛;前端的苔囊因之掉落,连内容物也撒了些出来。 有些狼狈地蹲下身子,赵里开始径自埋头c默默将散落地面的苔末重新收拾回纱囊里。见状,白夜只简单道:「我再去寻些结实的树枝来。」留下赵里在原地,心下一片纷乱:那个人究竟看穿了多少?每次被那双深渊般的眼眸盯着的时候,几乎不可能不产生动摇;而一旦不慎暴露空隙,对方马上就会从心智最薄弱的环节趁虚而入,将你从内部瓦解c进而击溃那女人根本就是只「怪物」啊! 不知何时,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像是拉风箱般呼呼响彻耳畔;潮热的鼻息喷在脖颈上嗯?恍过神来的赵里一愣,随即有点别扭:「喂c你靠这么近干嘛?这样我怎么弄啊?」话刚出口,他自己也觉出了不对劲:慢着,白夜分明去找树枝去了,可此刻紧贴着他脖子喷气的是谁?! 「我了个艹!」此刻赵里的心头万兽咆哮,狼奔豕突。可是除了本能地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将夜光苔囊举起,眼下似乎也已别无他法。 当唯一的光源悬至面前,鼻对鼻,眼对眼,那缓缓亮起c冲着他惨然露齿一笑的,又是张面目全非的死人之脸! 尽管早已做好了最坏的觉悟,可当绝望和恐惧攫取了他的四肢和躯体,死之将至的这一刻,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叽叽叽——」自那死人的口中猛然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怪笑,随即颌骨大张至正常人类无法企及的极限c竟是就要一口朝男子脸上啃来—— 「——赵里!」忽然响起的唤声,有如一道当头棒喝。 喝声未落,甫赶至的白夜已抢先一把将赵里扯出了敌人的攻击范围,同时丝毫未曾迟滞地反身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那张惨无人色的大白脸上——「叽——」的一声痛叫中,伴随着骨骼破裂的可怕脆响。 直到这时,男子方才如梦初醒:那声断喝里包含的c近乎质问的严厉意味,使他不禁心中惭然c汗如雨下,忙拼命迫使颤抖的躯体动作起来。而一击受阻,那死物似也是被惹怒了般疯狂朝坏了它好事的白夜咆哮了几声,随即诡异地垂直倒吊而起,竟眨眼间爬升至洞窟顶端。 也不去看狼狈摔落一旁的赵里,白夜双眼只顾紧紧锁定着那缕让人烦恶的气息:「呵,『死者复生』吗」在这般接近的距离,凭借她的眼力已经足以看清那张瘆人的脸,瞳孔浑浊而散大,面部肌肉不自然地僵直着——没错,那并非是任何威吓性的拟态,而的的确确是死去已久的人类的脸,与之前「百尸窟」内所见的并非同一个人,躯干以下的部分也似乎刻意隐而未现。 只不过眼下这「死物」像是盯上了他们二人,神出鬼没,蠢蠢欲动;与其担惊受怕地小心防备,倒不如抓住眼下这个机会,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随手将树枝往一旁人怀里一塞,也不管赵里「喂喂喂」的连声劝阻,白夜的周身已于一瞬掀起因爆发性速度引发的汹涌气浪c整个人朝洞顶那「死物」所在之处激射而去—— 面对白夜那充斥着凌冽杀气的速度,那「死物」的反应显然也不弱——「嗦」的一声已经诡异地缩至数丈之外。「嘭」地于洞顶的石壁上踏出一个深陷的巨坑,碎石纷如雨下间,白夜如弹丸弹落至地面,又化身潜行的黑影,悄无声息间竟将身速拔升至一个惊人的程度。 短短几个眨眼,两方都已窜出一段不近的距离。 正在你追我赶的紧要关头,白夜这方刚踏出一步,却猛然觉得鞋底一轻c脚掌一拐c随即陷入了地面一个约摸尺把来深的小坑中——「!」在这般高速的情况下突生变故,白夜在暗吃一惊的同时,仍旧凭借过人的反应堪堪稳住了前扑的势头;尽管如此,此刻脚踝关节处仍旧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可尚不等她分神关注脚上的伤势,如同某种致命的连锁反应般,前方十丈处的地面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爆破的闷响——! 赵氏兄弟,出生平民:长兄赵里,身长六尺有余,粗蛮如虎;其同父异母所生胞弟,赵奇,生性谨慎多疑,狡黠如狐。二人同为墨师赵家继承人,兄弟各有所长,赵里长于阵法工事;赵奇则擅于机巧旁门,亦时有钻研巫毒之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表与里 起 那首尾相续的爆炸,似乎是发生在地面之下。 声势虽未有不久前滞空装备进水那么大,也未见有火光腾起;然而地面顿时龟裂下陷成一个径丈许的巨大坑洞,随之引发的小型地震更是造成了洞顶和两侧洞壁的坍毁崩塌,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土石沙砾,末日洪水般地自头顶一泄如注 「叽——!!!」一声充满了创痛之意的凄绝惨叫,即便是在恍如山崩地裂的隆隆声中,仍旧清晰可闻——前方那孽畜也是倒了血霉,正好位于破坏力最大的爆炸正中,看来是受创不轻。可还不等白夜暗自感到庆幸,爆炸产生的灼热余波,便已来势汹汹地裹挟着拳头大小的炸裂物,瞬息膨胀至近前—— 等不及脚伤自愈c暂时失去了灵活行动力的白夜只得护住头脸c硬生生地将这波气浪承受了下来,登时身上的塾服就被灼穿了不少孔洞。 不过一转眼,先前的坑洞已被掩埋填平不说,巨石高磊甚至隆起呈山包状,将这条窟道阻塞得水泄不通。可地震的势头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小。 整个地底世界的剧烈震荡摇撼间,白夜却并未着急退避,反而异常冷静地开始于堆叠的乱石间,小心翼翼地翻找c刨动着什么。不一会儿,尘土飞扬的窟道口出现了一个高壮的人影——「咳咳c咳唉哟我艹c我的姑奶奶欸,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要不要命啊您呐?!这洞都快塌了c不赶紧逃你还想留下来给自己挖个舒坦的坑是不?」 见到来人,白夜眼中倒是现出几分意外:原以为早就自己一个人逃命去的赵里,没想竟还会冒险来寻她。刚想说什么,坑道里的两人却同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隐约传来的似雷鸣又非雷鸣的奇异轰响。不同于周遭地动山摇的坍毁声,那嗡鸣,离两人愈来愈近c愈发清晰可闻—— ——竟是水声! 初听见那声音时,赵里脸上还有片刻的不解。随即似是想通了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大事不妙了这附近一带的土质松软者居多,刚刚那一震,好像连带着把这洞窟和地下伏流的隔断都给震垮了!若是那地下伏流一旦冲到这里来,我们两个,今天恐怕谁都跑不了——」 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以横扫千军之势,浑黄的浊流已如一头凶悍的土龙奔流涌现在此刻两人身处的窟道口,所过之处,汪洋一片——身后退路已被尽数堵死,狭窄的窟道更是加剧了水压——只听见爆发性的一声「轰哗」炸响,滔天浊浪以没顶之势狠狠地拍在了猝不及防的二人身上! 这一拍之势,更胜泰山压顶。在摧枯拉朽的自然之力面前,人类的血肉之躯,也不过堪堪蚍蜉蝼蚁。被冲离了一段距离的白夜c赵里两人,当下也都是毫不意外地陷入濒临昏厥的边缘。猛呛了几口水,肺部的刺痛刚让赵里稍稍清醒了些,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不远处似乎已失去意识的蒙面女孩—— 「白夜——!」毫无来由地,那一刻的赵里,像是爆发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似的。凭着求生的本能,他凶狠地嘶吼着此刻唯一的同伴的名字,像是要把那脆弱的两个字在唇齿间撕咬至粉碎般;边拼了命地逆着潮涌朝对方所在之处延展自己的躯体:「艹!白夜!给我起来c抓住老子的手!快啊——!」 似也是感知到了最为危急的关头,白夜的身躯无力地动弹了几下c挣扎着甩了甩昏沉的头脑,一语不发地朝正疯狂吼叫着的男子方向,勉力探出一只细得不堪一折的手去。 刚感觉到掌中抓入了什么实物,下一秒,又是一个山高的浪头拍来—— 而于那黯淡的绝境中,于此起彼伏的洪荒里,随波逐流c维系着两条危在旦夕的性命的,便仅余这最后的c牵于一线之间的单薄生机。 低矮的阴云间,不时亮起转瞬即逝的电光。暴雨如注,倾盆瓢泼般地反复鞭挞c捶打着暗黑色的土壤。泼洒着,肆虐着,于森郁的树海边缘,蒸腾起淡漠的一笼寒烟。 天地间一片苍莽。风雨如晦,沧海横流。 除了那无处不在的刷刷雨声,这空寂的林间别无他物。狼藉的喷溅痕迹,在雨水孜孜不倦的冲刷c洗涤下,再慑目的腥红,却也未能留下持之以恒的烙印。唯余树下一坐一躺的两具身躯,渐渐失却了温度。 然则这阵暗藏杀机的平静,却并未持续太久。随着「笃」的一声并不分明的低响,一道细小黑影划开雨幕c以令人防不胜防的刁钻角度,朝那倚靠于树干c垂首静坐的青色人影劲射而去——随即,在毫不意外地破开了那人肩膀处的后,又深深没入了后背的树干内。 被击中的青色人影没有丝毫响动。 似乎连最后的生命迹象,都已于那身体中消散。 一响过后,林间又转入沉寂。 又待得好半晌,地面草叶间才由远及近地传来缓慢的脚步。那既沉且缓的声响,却并非完全出自来者的多疑与谨慎;步态中透露的虚浮疲乏,显示着来者的体内也积累了不轻的伤势。 「嘿」头顶响起一声嘶哑的狞笑,「真是愚蠢。真以为靠单枪匹马就能解决本王?未免太高看了你自己!不过最后能成为本王饱腹的口粮,倒也不算堕了你的名头」说罢,来者便一把抓住眼前的青衫男子c连着先前扎入其肩膀的钩爪从树干上一并拔起。 可当钩爪刚刚脱离背后树木,手上便忽传来一股深不可测的巨力—— 「磅」的一声巨响,那钩爪竟然又被重重压回树身内c连同来者的手也被一并钉穿在了树干上!事态急转直下,待来者幡然醒悟,当下不禁大惊失色地咆哮起来:「你个该死的人类——竟装死诈我!」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毫无声息的青衫男子这才缓缓仰首——满面的泥泞血污中,却是一双纤尘不染的湛然瞳眸:「未料百年后你竟已修行至可化为人形的地步,确是吾虑之不周。不过也更让吾庆幸,此行未曾将更多无辜之辈卷入你的杀虐之中」说这话时,那温雅的语声和缓如故,慈悲如初。 发现无论怎样挣扎,受制于男子背后的手也无法松脱分毫,此刻来者反倒迅速从暴怒中平静下来。阴翳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凶狠不驯:「嘿一百多年后,你却依旧这副悲天悯人的伪善嘴脸,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作呕」 听得此言,那青衫男子眼中却依旧明净,宛然不见愠色。只有在触及不远处那蓝衣少年的尸身时,眸光略见黯然。终是缓缓阖目,一声委婉低叹自唇齿间流露:「吾既已不惜用出假死自残之手段,想必你也知晓今日是绝无可能善终了。且做好觉悟罢」说着,男子便轻轻将手搭于来者被钩爪钉牢的那只手臂上。 感觉到那仿若书生般清弱的指间骤然乍放的耀眼光芒,来者也深知眼下已成绝无安然脱身可能的死局,霎时那双幽暗的眼中也怒放出疯狂的嗜血之花:「若是你我之间,今日必有一死,那本王倒要看看,这天,会收了谁的命——!」 一时间,这雨仿佛下得更大了。 「伏雷阵」,依循五行八卦排布,环绕阵中的「雷心」于不同方位c不等距离之处埋下一定数量的「伏雷」。当敌人彻底进入阵法中央区域之后,「雷心」首先被引爆,余震波及的范围将恰好引爆外围一周的「伏雷」;第二轮「伏雷」则进一步引爆更外一周如一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复生八卦。最后累积的声势能有「推山移湖之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表与里 承 一时间,这雨仿佛下得更大了。 庞大的降水量直接导致地上地下各处水脉的暴涨。一夜之间,无数条或清澈或浑浊的溪流,像是从大地的毛孔中漫溢而出般,汩汩奔淌,潺潺汇流,几乎淹没了整片树海。 白夜苏醒的时候,赵里也刚从已变成河床的乱石堆中手足并用c艰难地挣扎起身。 看样子这烦人的暴雨倒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c水量大增的地下伏流将二人自那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窟中直接冲出了地面。前后脚爬上岸,两人也顾不得一身的褴褛残破,先是找了雨林植物的大叶承装了干净雨水拼命漱口,直到嘴里那股苦涩的土腥味儿稍稍淡去,感觉方才好受了点。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滴漏不太严重的树荫后,冻得脸膛青紫的赵里,又马不停蹄地四下找寻可供生火的物事。她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手中还攥着一段断裂的布条——却是赵里原本用来包扎手掌的绷带。忆起昨夜地下伏流中的诸般险象环生c两人数次面临的命悬一线如此种种,白夜不由得轻声地道:「多谢你了。」 闻言,那厢刚用火石点燃一摊枯败树枝的蛮横男子,嘴角先是不自然地抽了抽,这才道:「没有需要谁谢谁的事儿。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再者,那种情况,两个人抱团或许还有活路,一个人肯定是必死无疑,所以你千万别因此心存感激,说实话怪瘆人的。」 沉吟了片刻,蒙面女孩的目光这才转向对方的双手处,道:「手上的伤浸水后,还是重新包扎为好」这本是句善意的提醒。然而原本正摊着手烤火的赵里闻言,不知为何神色却是略微一变。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将双掌探入怀中,道:「没事,等我把绷带烤干,自己会弄好。咳咳c咳你也别靠过来了c这破柴火太他妈潮了,当心被活活熏死」 似乎后来还说了些什么。然而白夜却全然未曾听在耳中。 在脑海里,她不断地回想着方才那一刹映入眼中之物——尽管赵里生硬地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从那已松脱大半的绷带中,她仍是看见了对方试图隐藏的东西——那是伤痕。 那是两道很深的,灼伤的痕迹。 对于自己手掌的伤势,先前赵里明明对组里宣称的是从山坡滑落时c慌乱间握拽茅草时所致。何以今日一见,好端端的划割伤却变成了灼伤?心念飞快转动之间,一直以来某些暧昧不清的模糊细节也渐渐浮出水面 某一刻,男子双手掌心c那两道深刻的灼伤痕迹,终于如一条潜伏在情节深处的暗线,将呼之欲出的真相完整地连接起来—— 即便到了此刻,蒙面女孩却仍旧未曾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看白夜在隔了些许距离的地方,找了块干燥角落席地而坐c闭目养神起来,赵里也是暗中松了口气。然而,对方像是刻意非要等到他总算将心放下的时候,忽又看似随口c实则出其不意地,抛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听说过『伏雷阵』吗?」 也不睁眼看此际赵里的反应,她继续以谨慎而缓慢的口吻,追溯着自己印象中有关「伏雷阵」的描述和记载:「这个阵乃依循五行八卦排布,环绕阵中的『雷心』于不同方位c不等距离之处埋下一定数量的『伏雷』。所谓『伏雷』,乃铁浆c铁火混合黑火药制成,当受到踩踏或是挤压后便会引发惊人的爆炸力。 「而此阵的巧妙之处则在于,当敌人彻底进入阵法中央区域之后,『雷心』首先被引爆,余震波及的范围将恰好引爆外围一周的『伏雷』;第二轮『伏雷』则进一步引爆更外一周以此类推,如一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复生八卦。最后累积的声势,据说甚至能有『推山移湖之力』也正因如此,布阵者必须对每一颗『伏雷』的相互距离c方位c深浅乃至爆炸的时间差,都必须有精准而精妙的把握。近了,多周伏雷同时被引爆,持续伤害的时间降低,有可能被速度快的敌人突围;远了,则可能导致爆破环链的中断」 言至此处,白夜突如其来地顿住了话头:「呵似乎说得有点多了。不管是哪个墨师的流派,以上都属于必学的范畴。料想出生世家的你,应较我知之更详才是。」 然而此语却不尽然。这一席扼领切要c引经据典的言辞,充分体现了言者的博闻强识,对某些细节的领悟甚至连身为墨师的赵里自忖都有所不及更有甚者,对方在说这话时那张弛有度c侃侃而谈的从容,已经远超一名身为社会底层的达特利理应有的程度。 只不过,若是站在此刻赵里的立场,无论怎么体味,那种从容都让人觉得有点芒刺在背了:「没错,我是知道,那又如何?你又想说什么了?」 「昨夜的那场爆炸虽然来得很突然,却并非无迹可寻。」像是在回想什么,白夜依旧未睁眼c语速很慢却绝无含糊地道:「那一带不只一处地面有被新近翻动过的痕迹,再结合先前的钢线阵,应当出自熟悉各类陷阱阵法的墨师的手笔不假。」 「嘿——!我说怎么听着c听着有点儿不对味儿?除开赵奇那小畜生,这块地儿横竖好像就我一个墨师罢?」见对方没有接口,赵里的面色阴鸷了几分,「话可以乱说,这脏水可不能乱泼毕竟这么大费周章地救了人,这一转头就给我背上个心怀叵测c谋杀未遂的大黑锅嘿嘿真当我吕洞宾,是只秃毛狗都可以咬上一口么?!」 面对男子话里极冲的火药味儿,蒙面女孩仿佛充耳不闻般c另择了一个巧妙的切入口,不急不缓地继续详述—— 曾经,我对「墨师」这个职业的了解,一度止于书卷上「兴于贫寒,式于微贱」八字。 可经此一役,却不由得我不心生感佩:「墨师」的确不愧是深谙「因势制宜,以逸待劳」一道的行家。特别是,如何在有限的空间与时间条件制约中,以最小的代价杀死一个真实实力远超自身的对手? 闻言,男子也是略微一怔,然而对方却又紧接着说了。 举个例子,有墨师二人——啊,姑且就以甲与乙称之罢——欲联手坑杀同行的某一人。计划大体是甲乙中一人负责布阵,而另一人则从旁协助c引猎物入阵。 然而时间紧迫,且绝不能让同行的目标瞧出了端倪c漏了底细。于是甲乙便趁与目标分开行动之际,寻了一处地底洞窟,以半天时间迅速布下了第一个「伏雷阵」。而你或许会问,为何会是由「伏雷」而不是「钢线」打头阵?正如先前所说,「伏雷阵」要求布阵者花费大量的心力去确保精度,所耗也自是不菲,短时间内极难成阵故而此阵机动性不高,适宜作为压轴的大杀阵。 与之相对的,「钢线阵」耗时更短c灵活性更高,只不过需在满足极为苛刻的条件下,此阵方有奇效:一谓之「天时」,需得在诸如夜晚等光线不致于事先暴露钢线存在的时刻;二谓之「地利」,需得在周遭有所谓「压阵物」可供固定钢线之处,坦荡类似平原之处乃此阵大忌;三谓之「人和」,需得使目标处于未觉察阵法或者,即便觉察了也无法躲避阵法的状态 这三个条件看似无比苛刻;然而,若是常年不见天日c地形阡陌交通的地下洞窟,足以完美地满足前两个先决条件。只需再适时施加引导,此阵几乎可媲美浑然天成的「奇阵」!甲和乙能想到选择此阵,不得不说,足见煞费了一番苦心啊 此刻白夜的语气里毫不掩饰真诚的赞赏;一旁赵里却只径自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篝火袅袅上升的烟尘,神色木然地继续听着—— 「伏雷」为事先布下的主阵,「钢线」为临时追加的辅阵,共同构成「主从」结构的陷阱——这套方案俨然已是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和行动自由下,所能得出的最佳策略。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如何为布「钢线阵」创造合适的空当? 在这里,甲乙运用了一个独具匠心的小道具:墨师人手一条的保命绳索。也只有这道具,在该种环境c该种语境之下,方不显得突兀殊不知一条简陋的麻绳,竟暗藏诸般玄机,恐怕连长度都已被事先精确计算至寸毫,全只为了为布下「钢线阵」争取时间——行至绳止之处,便是阵成之时。 而另外一个作用,便是让人产生「绳子前方有人」的错觉。而事实恐怕是,那号称失踪的人一路尾随于后,待布完阵后,便以某种约定暗号知会前方同伙这便是为什么来时的路上未曾遭遇陷阱,回过头追踪怪声时,原路上却蓦然多出了这几十条钢线的缘由 而这正是这「主从式」陷阱在「时序」安排上的精妙之处!它极其完善地利用了人类的麻痹心理:人总是会在无意中对曾安全走过一遍的路放松警惕,哪怕在这段时间里背后其实已经多出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反之亦然,若是遭遇过变故,则很难不产生戒备试想,若先触发的是「伏雷阵」,哪怕能侥幸从一连串爆炸中生还,恐怕幸存下来的人接下来会变得慎之又慎,加之「钢线阵」本身暴露在外c肉眼可见的特殊性,如此一来要达成第三点要求的难度几乎成倍上涨 可若仅仅如此,那还尚不足以到让人击节赞赏的地步——不光是「时间」的错觉,这主从陷阱,甚至还能让人深陷「空间」的错觉中而不自知。证据就是第二次原路返回的时候,于空无一物的来路上c突然出现的「伏雷阵」 沉默已久的赵里,这时终于忍不住嗤之以鼻地喝了声倒彩:「——好!一会说『钢线阵』是有人临时在背后搞鬼也就罢了;一会又说『伏雷阵』什么机动性不好时半会成不了阵还真不怕把自个儿的脸给打肿了?哈」说完,又望天翻了个白眼。 对赵里的挖苦讽刺,白夜也不气恼,慢条斯理地继续解释下去。 这里的关键,就在于那第二条的「保命绳」。 按理说,最初两条保命绳所标示的路线原本是一致的。然而在其中一条被刻意弄断之后,另一条也失去了相对的参照。从绳索断裂c到折返原地的这一段空白期,已足够让甲c乙中的任何一人移动剩下的那条绳索c将之导向预先埋伏好的死路没错,阵法自己是静止的;只不过,脚下的路却不再是原来的那条了不是么? 不知为何,赵里嘴里只觉得一阵阵发苦。好半晌,这才咂了咂吧嘴,犹自垂死挣扎般地不甘道:「那么多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岔路,真能辨出到底哪条是哪条才是有鬼;难道还真当自己有对火眼金睛的招子不成!真是岂有此理c毫无根据!」 「根据?」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鼻间轻哼出一声低低谐笑。 直到这时,蒙面女孩才缓缓将眼睛睁开,不乏戏谑意味地盯着对方瞧:「许你有一百种利用绳索来瞒天过海c鱼目混珠的方法;就不许旁人有一千种能暗中标记路途的方法么?更何况,对于曾经暗算过自己一次的人,哪怕再怎么天真可爱的愚善之辈,也不可能再一次毫无防备地把后背交给你了罢? 「——这个道理,在我讲到人类的麻痹心理时,你就理应想通了才对啊。」 因为这个世界上,并不见得有什么「死地」。 而真正的死地,只存在于「人心」。 当阵师运用复数种的阵法时,依据情况将不同阵法组合c配套,灵活运用,将产生新的阵法效果。根据阵法的结构,二种阵法时,多以主从阵,子母阵,连理阵等构造;二种以上阵法组合时,则有连环阵,三花阵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表与里 转 没想到最终,他究竟还是小看了眼前的人。 恐怖的力量与速度。惊人的反应与瞬时爆发力。看似毫无章法c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心智与行为这些,却原来都远不及她让人望而生畏的真正本质。 思及至此,赵里嘴角的弧度愈发苦涩,「哼照这么说来,甲c乙那两头蠢货,倒是挑错了下手的对象,连底牌过早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都不自知了,活该不管怎么折腾也抵不了什么卵用。」 「嗯?那倒也未必。」若在此前,对白夜性子一无所知的赵里,想必也听不出对方总是一成不变的语气里,有些什么微妙的不同;然而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下来,此刻他却分明感觉到眼前人竟破天荒地多了一丝兴致勃勃:「要知道接下来的,才是真正有趣的部分。虽然我个人的推测补全占了绝大多数,可绝对较先前要有意思得多前面的情节,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故事的『表』;而接下来,才是同一个故事真正的『里』——」 我们再说回墨师甲与墨师乙。 其实这两人之间,也并非完全如外人所见的那般风平浪静。早在合作杀人计划开始前,二人就有过些抹不过去的龃龉。墨师甲在和乙一同制定这个计划时,却也早已暗怀对其人的杀心。好不容易得到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于是琢磨出了一套看似天衣无缝石二鸟的双杀之计。 虽不知最初他们是怎么商量c协定各自的分工的,但墨师甲似乎成功地将引猎物进入「伏雷阵」的任务推给了墨师乙——还是如前面所说的,由于此阵的特殊性,只有在引导猎物彻底进入阵眼处的「雷心」范围内,才能最大限度地激活此阵的杀伤力。本来在正常情况下,这任务对于亲自布阵c对各处伏雷位置了如指掌的墨师乙而言,并未有太大的危险性——自然了,所谓的「正常」,是指没有人事先暗中对阵法大动手脚的前提下 对于男子遽变的神色,蒙面女孩仿佛视若无睹,继续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推测。 回想当时的情形,我曾不止一度地怀疑过那并非是个完整的「伏雷阵」:不仅初爆地点的距离偏差过大,爆炸的规模以及杀伤力甚至都不值一提然而,那真的,仅仅是失误那么简单吗? 如果不是,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种合理的解释:那阵中杀意真正针对的c并非是猎物本身;而是引诱猎物入阵的先导之人!只有这样,一切症结才能迎刃而解——与暴露在外的「钢线阵」不同,伏雷一旦埋入地底,便很难用肉眼确认其真正位置,要辨别是否被移动过更是无从谈起。 特别是,当篡改阵法之人,乃同为墨师c连布阵手法都一脉相承的亲兄弟时! 「『于陷阱之外再设陷阱,令布阵之人反死于己阵』。这——便是墨师甲冥思苦想c殚精竭虑,为将同胞手足置于死地而精心琢磨出的『双重陷阱』。」 赵里半垂着头,脸上且明且暗的看得并不真切。并不意外于对方此刻的缄默无语,白夜只云淡风轻地微舒展了神情。 当然了,若是一切都能尽如人意地按部就班,对这本身已足够缜密精巧的设计而言,也倒不失为一个圆满。可惜世事不顺遂者十之于尤其苛求巧与技的墨师一职而言更是如此,一个不慎前功尽弃不说,恐还会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我说的对吗?在计划正式开始前便被意外折了小指,却仍不放弃强行改逆阵法c致使双手险些被炸残的墨师甲,赵里?」 自己手上那两道被火药灼伤的痕迹,明明仅是冰山一角;然能不被一叶障目c反借之管窥其后全景的,却需要对于「人性」一物何等透彻,冰冷,而几近绝望的刺穿与洞悉。 某一刻,男子心头却无端生出一个莫名的想法:若是非要说世上有什么能令人视黑暗若观明火,难道不是因为那人本来就处于无尽黑暗之中吗? 想通了这个道理后,赵里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垂死挣扎的念头。虽然并非不可以继续强词夺理c死不认账,但对方掌控人心弱点的手段近妖,加之几近滴水不漏的严密逻辑,凭自己的两把刷子,或迟或早,都会被逼现出马脚。他性子虽有时鲁直,却并不愚蠢。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认命:「唉要是早知道随口说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都能坑了自己,我真该早点掐了自己这条舌头。你的猜想,不能说全中,却也大部分与事实相去不远。但有一点:若是我对赵奇心怀杀意,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也不必非要拖到现在」 「哦?愿闻其详。」 沉默了有好半晌,脸色阴鸷的男子这才缓缓开口:「想必你也还记得地下洞窟那日,我曾提及一词,所谓『矩子』,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对方不过是借由这样的一个疑问引起叙说的由头,白夜聪明地并未接口,而是静静旁听:「或许有不少人曾听说过,『矩子』作为天下墨者之师最高身份的象征信物,自战国时代流传数千年至今,甚至上一次天魔大战之前就已存在;却极少有人能真正说出其本体到底是何物。它并非世人口耳相传的,是墨者先师墨翟传下来的工匠之器,它甚至没有实际形体——我想,世间大概不会有多少人能猜到,『矩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其实是一个阵法。」 「矩子阵?」心头一动,蒙面女孩轻声地重复着那个名字,表情有点奇异。 似是知道她心头此刻所思所想,赵里一挥手,斩钉截铁地道:「跟此阵比起来,那些什么『伏雷』c『钢线』之流,连一根毛都不算!要真说起来,那些充其量不过是『凡阵』,根本不配与『矩子』相提并论!」此言一出,白夜更感好奇。 「我等墨师,源起工匠。在以工具不断改造和变革世界的这数千年间,我等一直上下求索c不倦追寻的,乃是这个世界万物赖以运转的原理。概括总结起来,不外乎『规矩』二字——『圆为规,方为矩』,这两个字代表的是『遵循某种特定道理c便必定会引发确定结局』的力量。」 像是担心她无法理解似的,男子的手开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起来,「呃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具体该怎么形容但就好比好比罢,水肯定会从高处往低处流,并且冷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结成冰块;又好比春夏之后必定是秋冬。你之所以知道这个东西一定会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存在类似于『规则』一类的东西,而万物围绕着这个东西运行。」尽管说到后来,赵里自己都有点被自己绕迷糊了c前言不搭后语,但从那杂乱无章的片断之间,白夜却似已若有所悟:这世界似乎存在着名为「理」一类的力量——也就是赵里口中的「规矩」——这东西大概就像是一些看不见的轨迹或者辙痕般,但只要你依循那些辙痕运行,便必定会到达已知的确定之处。 看来,这所谓「矩子阵」的真面目,恐怕就是利用了这种「道理」导致「现象」的因果之力,或者,视为某种「规则」的聚合体大概也可勉强成立。 「光听我这么讲可能有点虚无飘渺。想我第一次听说时,也是这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这可实实在在是先师们摸索了数千年传承下来的阵法不,」顿了顿,赵里的目光里已燃烧起肉眼可见的狂热,语速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说是阵法我都觉得辱没了它——因为一旦触发矩子,在其作用范围之内的一切事物,都将受制于你所创造的规则!是一切事物:其中甚至包括时间c空间——这便是世间无数墨师梦寐以求c毕生向往的力量!在那个区域里,你已经不再是区区人类你就是规则本身——!」 面上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可此刻白夜的脑内却也不禁一阵阵眩晕。她现在明白为何赵里会有其余皆为「凡阵」一说了:扭曲时空限制c凌驾于其它一切规则之上的规则那矩子阵之内,根本就已经是脱离日常世界的另一个世界了啊?!这种超越常理的不可思议之物,岂非已近神物?! 似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过度激动,赵里干笑了几声道:「哈哈c不好貌似吹得有点太过火了。不过嘛矩子阵之内,虽说不能完全屏蔽外界规则的影响,但是稍稍扭曲时间空间这种程度,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么,这么牛逼哄哄的阵法,哪怕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触发的条件自然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这发动条件么,由被称为『先行矩子』的三个子阵组成,分别是『点阵』,『线阵』,和『面阵』。每个子阵又都自成一套独立的阵法,平时也可以单独使用;可若想触发矩子大阵,就必须在有效时限内,让对手按照顺序c连中三阵才行我光这么讲讲,你大概就可以感觉出有多麻烦了罢?」 「以阵法作为触发条件的阵法?这矩子阵,果然不同凡响」心中凛然的同时,白夜感觉到某种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嘿嘿作为利用规则之力的阵法,矩子阵自身的触发过程,本身就是一道不可违逆的规则。也即是说——」拖长了声音,赵里缓缓将目光移至白夜面上,「只要一旦,这三个先行条件被一一满足之后,那么,矩子阵就无可避免c也无法逆转地,必然会被触发!这其中的道理,好比两点互通必定一线,而两线相交必定一面般,这样简单粗暴 「当你经历由点至线,再由线至面这一过程之后,你其实已再无他路可走c而必定身陷由矩子所主宰的规则空间之中——」 当赵里说到「由点至线」时,白夜的身形已迅速展动;当他说到「由线至面」时,人已退至十数丈距离之外。脑海中同时电闪而过某些画面:被钢线削去的那一缕额发;塾服上那些爆炸气浪灼烧过的痕迹心知自己最坏的预感已成为现实,白夜面色不善地紧紧盯着远处的男子。 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用的。我刚刚不是说过了,矩子阵是通过规则直接作用于目标,和时间c空间无关,哪怕你速度再快,也无法逃脱规则之外。」 面沉如水,蒙面女孩沉声道:「除了钢线和伏雷阵,我可不记得自己还中过其它阵法!」然话音刚落,也不见赵里有任何动作,其人却已赫然出现于面前距离不足五步之处! 「你说剩下的那个先行子阵?嘿嘿其实早就被触发了,不过是你不知道而已。」 心中一瞬的慌张闪逝,迅速镇定下来的白夜冷静地四下扫视了一遭,却发现赵里其实从未踏出过一步,而只是自己的位置于一瞬移了回来而已心下更是悸然:恐怕自己真如对方所说,现已处于那所谓矩子阵之中了。 许是因为眼下掌握了场面的控制权,此时的赵里倒是不见一星半点儿急迫的模样:「说起来,我其实还得向你道谢,要不是为了对付你,我恐怕也没有机会从赵奇那家伙身上拿到这另一半『矩子』的机会」 脑海里疾转着各种可能的逃脱方法,耳里赵里说话的声音却变得有点飘忽,甚至开始扭曲;而眼前的光景也不知何时如同隔了一层并不通透的薄膜般,看上去有些模糊变形——连半空中划过的笔直雨线,在进入自己周遭的范围时,轨迹也诡异地曲折起来。 「不得不说,你能看穿伏雷阵中暗藏的双重陷阱,已经远超我原先的预料了;只不过你虽撕开了这个故事的『表』,发现了其中的『里』;却并没有意识到,在那层『里』之内,却还有另一层更深的『里』不过哪怕这样,你也算得上是真正配得上我动用矩子阵来解决的对手了。」 「矩子大阵」,集数千年墨师钻研阵法真意之大成。其名矩子,象征的是「量度」,「规约」与「制衡」,乃被认为是支配世界和谐运行的三大真理。比起破坏与进攻,此阵其实更重「制约」的保守性力量。赵里本人对于此阵理解的偏颇和肤浅,极大地限制了其对阵意的领悟;而支配阵法之人本身的实力强弱,亦会直接反映于阵法之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表与里 合 「不过哪怕这样,你也算得上是真正配得上我动用矩子阵来解决的对手了。」语速很慢地以这样一句话作结,男子转过头c不再去看面前的白夜一眼;与此同时,某种玄妙的古老祷辞般的词句不间断从其口中滔滔流淌而出—— 圆为规,方为矩。时为宙,空为宇。 万物有邻,轮转有序。 是为直,非为曲。天为道,人为理。 君子抱朴,圣人随心所欲。 无混乱,无空虚 随着这气象恢弘的祝祷,受困于矩子阵中的蒙面女孩骇然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竟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合拢—— 由于空间受到的挤压,其内的空气密度也骤然上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无孔不入的压力,使人感觉如堕深海,连平日里再轻而易举不过的每一次呼吸,此时都变得如此艰难而珍贵。与此同时,外界风吹草动的情形却诡异地以数倍于前的频率c剧烈颤动起来。 然而白夜却心知并非是外界的速度加快,而恐怕是自己的时间流逝开始变得缓慢之故。前后左右的空间还在持续收缩,她只能拼了命地以螳臂当车的肉身力量抵住四周那坚不可摧的c看不见的壁障。她明白,这已非正常生物意义上的「死亡」;若真待到这空间闭合c湮灭,时间彻底停滞的那一刻,那么她连作为人类的「存在」这件事本身,都将随之被彻底抹杀c不留痕迹! 扫了眼还在负隅顽抗的白夜,赵里忍不住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懂吗?在矩子阵之内,规则是『绝对』的。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c与绝对的『规则』抗衡!」 然而他的话语已无法传递到她的意识里。 整个宇宙似乎都已暗去c消隐。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彷如真空的世界中,她孑然一身,孤军奋战,抵抗着「规则」那无远弗届的主宰。违抗「必然」招致的反弹,化作一大波无形劲力,轰然倾泻到蒙面女孩那单薄羸弱的身躯之上——顿时,体内有好几处都传出不详的沉闷低响——是不堪重负c已到达承受极限的筋腱崩断的声音。 ——这声音,是已开始逐渐崩溃的前兆。 嘭c嘭。 皮肤下,那些极细密的毛细血管交织而成的网络,接二连三地爆裂,渗出的体液缓缓洇湿了毛孔。可是却奇异地并不感觉到十分疼痛。 大抵,是由于传递痛觉的神经也早已尽数断裂之故。 嘭c嘭嘭c嘭嘭 身体最深处,有什么正在激烈地鼓荡c脉动。愈发清晰可闻c愈发急遽。 既深且暗,血的潮汐将四肢百骸席卷一空。于其涵纳c侵润过处,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细胞前赴后继c殒身不恤地朝正濒临破灭c坍毁的各处组织疯狂涌去 破坏与重建,死亡与新生,绝望与希望不断相互侵蚀,追逐较量。 于此针锋相对c不分伯仲的角力间,相互对立之物此消彼长c渐成某种微妙的平衡。原本已干涸枯竭有如不毛之地的肌肉与骨骼间,却又极其缓慢地,滋生出一股陌生的未知之力。 忽如其来,一声血肉模糊c仿佛已将一切置之度外了的疯狂呐喊c终如不屈的困兽冲破桎梏,自唇齿的囚禁间破笼而出—— 男子猛地转过头去,却见到那受制于矩子阵中的蒙面女孩,此刻正逐点抬起低垂的头颅——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那颈椎处的骨骼已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响。而从女孩喉间,不时辗转泄露出破碎的c犹如野兽般含混不清的咆哮。 可让男子真正感到骇然的,却是对方仰起的面庞上c不复往昔黑白分明的那双眼睛:由于力量的过度增幅,眼球后部纤细脆弱的毛细血管层,早已承受不了过大的体内压强,纷纷渗出新鲜的血液,将女孩原本如雪的眼白处覆盖上如魔的腥红。 一股来路不明的胆怯沿后脊一路攀升。为了驱除那恶寒,此刻的赵里疯狂地催动着矩子阵的念诀;然而几乎让其骇破苦胆的是,从阵法中正清清楚楚地反馈给他c规则空间被某种强大野蛮的怪力逐点推斥之感! 似将那最后一点人性都彻底扼杀的血红瞳仁,于其注视下的赵里,终于感受到了一种迄今为止从未遭遇过的恐惧。较之死亡这件事本身,那恐惧,似乎更让他感到寒彻骨髓的冰冷。 恍惚间,也不知是否是过度害怕导致的错觉。 他似乎看见,随着力量愈发不加节制的宣泄,于女孩覆面薄纱的隐约掩映之下,有些什么,正如活物般翻腾涌动——罹天的灾厄气息,似乎有某种绝世凶物,张牙舞爪地c正欲自那具瘦小的身躯内破体而出! 猛地一惊,赵里脚下已本能地倒退数步,一个踉跄c栽倒于地。 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完全丧失了正面对抗勇气的男子早已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嘶哑大喊起来:「组长c组长!救我——」 喊声过后,林间曾短暂沉静了片刻。 然而只是片刻,赵c白两人所处的这片区域里的温度,隐隐有着飞快上升的势头。短短的几息间,此间的草皮植被,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烘干c蜷曲;甚至连空气都隐隐呈现出沸腾的趋势,不时传出水分被蒸散的「嗤c嗤」声响。 阵法内虽然扭曲了时空,却并未隔绝热度的传入。感受到那种不正常的高温之后,白夜似也觉出事态有异。可还不等她彻底挣脱阵法的束缚,四周来自空间的挤压却悄无声息地猝然散去,气压的遽变逗引得体内的气血汹涌翻滚c难以压制得几欲爆出体外来—— 而变故骤生于那同一瞬。伴随半空中一道高声断喝,背后忽有风声大作。 那如战角般凄厉的「呜呜」声响彻耳畔,于其中竟奇异地夹杂着风生火起c铁马金戈的铿锵杀伐之声!无数朝代更迭c家国消亡之际,兵荒马乱c生灵涂炭的图景,如煌煌然烛影,于眼前不断摇曳晃动。 伴随着那股沧桑的戾气冲天而起,一道色浓如血的火芒有如奔雷流星,于空中划出鲜明烙痕,深深没入了蒙面女孩的后心—— 「噗嗤——」 遭此重创,纵是白夜,也忍不住一口炽热的鲜血喷将出来。不待滴落于地,余热便已诡异地将那血迹蒸发殆尽。「呼呼c呼」每一次的呼与吸,听起来都像是行将涣散的海浪声。失焦的瞳孔里,升起招徕死亡潮汐的血红色月亮。她已经无法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予了自己那致命一击。她甚至连面前只有咫尺之遥的男子也看不清了。 「赵赵里」弥漫着血腥和脏腑烧灼后焦苦味的唇齿间,还能勉强发出些许含糊破碎的声音:「我再问一次」 地面上仍摔坐着的男子,闻言一愣,怔怔仰头。 「你真的c相相信吗」最后的时刻,面纱后的唇畔,似乎又浮现出一个谜样的弧度——然而那短暂而神秘的笑意却只如昙花一现。下一瞬,先前没入体内的那道火焰便已灼破了她的胸膛c洞穿了笔直射出! 随着离体的火焰带走仅剩的生机,女孩终是无声仰面,缓缓向后堕去—— 在那双光芒溘然消散c却依旧大睁着的空洞瞳孔表面,最后倒映出的,却是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狐族银发少女,郦诗,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脚下那具彻底没了声息的尸体。 其时,雨势虽已转小,却未收霁;然而那漫天飘洒的细雨,却没能沾湿来人身上华美的衣袍分毫。于其周身,朵朵艳若桃花的粉色狐火,如众星拱月般亲昵环绕漂浮,诡秘而妖娆。两条毫无杂色的柔长狐尾拖垂于身后不经意地摆荡,然而若是仔细看的话,其中的一尾却像是不自然地短了一截。 「这一记『杀生孽火』,可是我专程为了报答你害我遭受被砍去十年修为的家刑而精心准备的回赠。还有当日你的提点之恩——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啊,对了」顿了顿,少女那精致的面容上,终是扯开一抹略带傲慢的森然冷笑—— 「『对于自己的敌人,不动声色地于暗中一击杀之,才是正确的做法』——呵c这话,我可一直都铭刻在心呢。」 「杀生孽火」,与「断罪业火」c「净世厄火」一同,并称青丘九尾狐族所操三大狐火之技。不同于杀生孽火是来源于征战杀伐之意,断罪业火则是取自人类七情六欲作为根源的烈火,净世厄火则是更为罕见c只有每逢世间出现巨大灾厄疫病c生灵涂炭之际,才能降诞的不详之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吾名白夜照 起 脉搏断绝。呼吸停止。那被贯穿了一个黑洞的胸腔里,也不再传来任何心跳的节奏。 ——「白夜已死」。这个冲击性的事实,却远未能缓释方才所见异象带来的持久惊悸,以及那人临死前有如谶言般不详的笑意。赵里依旧瘫坐原地,久不能起。 「看看你,一副窝囊相。」一旁,郦诗忍不住咯咯娇笑c挖苦道:「怎么着?难不成连个死人都怕。」闻言,赵里这才赶忙讪讪爬起:「幸好靠篝火狼烟通报了位置,总算拖到组长及时赶到了。不然现如今躺在地上的是谁,还真他妈两说。而且」回想起片刻前的情景,男子的神情不禁有些凝重,「而且,刚刚那家伙面纱下的脸上,好像有些什么古怪」 「哦?」被赵里一言提醒,郦诗也似忆起了什么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遂摘下腰间软鞭,挥手挑开了白夜面上的遮蔽物——面纱后,一张苍白而犹带几丝稚气的面孔,左颊上的那块印记腥红依旧,冰冷的雨水顺之流下,甚或看上去更加诡异冶艳了「哼果然没错,这货能力的确有些诡秘。若不是瞄准心脏这等要害,一时半会恐怕还真收拾不了呢」一旁的赵里却并未将郦诗喃喃的低声自语听进耳里。 乍眼瞧见那张平凡的面孔,他先是一怔:片刻前白夜的面纱下定是发生了某些不可知的变故;然而凭他的眼力见识,又哪里思索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好困惑地挠了挠头道:「组长,现下该怎么办?」「尸体么哼呵,扔到河里就好,反正自然会有东西帮我们处理。」不以为意地轻蔑笑笑,郦诗这时才仿佛想到还有被漏掉的东西,遂转向密林的另一个方向,扬声唤道:「喂!人都死了,你还躲着干嘛?出来出来——!」 唤声落下后有一会儿,一个娇小而怯懦的人影这才从树干背后探出头来—— 却是小木头。拼命以牙反复啮咬着下唇——像要借这举动消解心中不安似的——半晌,她才战战兢兢地嗫嚅道:「白白夜大人她她真的死了吗?」 郦诗闻言不禁失笑:「不然呢?你要来亲自确认看看吗?看究竟是死是活」见对方连连慌张摇头c把脑袋甩得像拨浪鼓的样子,惹得郦诗又不耐地阴沉了脸色:「整天摆出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给谁看?若不是你太不争气c害得第一天的行动失败,哪还需要本小姐亲自动手?!——要不是看这次你借尸水仙的孢子趁机撒出那什么先行阵的药粉,算是将功补过了,否则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这只小蹄子!」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不在场的赵奇,都最好给我记着,」银发少女那隐含了凶戾和狞然威胁的眼波,逐一掠过面色各异的其余人脸上,「今日之事,必须守口如!——如有走漏风声者,将遭受其余人不死不休地剿杀!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们中的谁起了什么异心毕竟,诛杀白夜一事,诸位都『功不可没』;一朝事发,谁都别想跑!」 说着,那漂亮的嘴角终是缓缓上扬出一个心满意足却难掩恶毒的弧度,「别忘了,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可都是『同伴』——『同罪的共犯』啊」 持续了终日的初夏豪雨,终是在实演第三天的夜晚到来之际,逐渐放晴。 一线清亮的银晖,陡然破开雨后厚重的乱云。随着那线冰冷光辉愈发明亮,苍蓝色的天幕下,夜鹭之森有如魑魅魍魉的森然轮廓,也被镀上一道皎洁的霜色银边。 今夜,竟又是满月。 于那空澄的明月之辉稀释下,林间原本浓稠的夜色,有如被冲淡了的酽茶,现出了些许通透。不知何处传来幽微的水响。随着凝滞缓慢的流动漂送而至的,是宛如只是安恬睡去的女孩。月色如水,拍打于她细腻而苍白的皮肤上,漾出粼粼虚幻的波光。 不速之客的到来无疑惊扰了这片死气沉沉的水域。对于那些长久栖居于幽暗中c虎视眈眈的生物而言,此刻静静沉眠于水域中央的人儿,不啻于头顶那轮高高在上的无瑕明月,却落入了污秽的渊薮泥淖中般,引发无数的贪婪觊觎与染指的冲动。 浅水处淤积的枯枝败叶终是猝然一动。腥臭的血气眨眼已溅起一路水花劲射而来—— 眼看已经俯冲欺至水中人近身不足丈许,巨吻大张c利齿毕现的那头凶悍鳄蜥,却愕然顿住了即将咬下对方头颅的动作——原本高仰的狰狞头颅,在惊疑不定地停滞了数息之后,终是于不可抗拒的恐惧中谨小慎微地阖上了大嘴c匆匆把身子埋入水面下。 看那庞然大物蹑首蹑尾c倒游着谦卑退开的可笑样子,竟像是唯恐触怒c惊醒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般。 之后,这片水域与四周的林间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然而仅仅片刻,从女孩身下的水体中忽又传来了奇妙的响动—— 此起彼伏c不绝于耳的「哗啦」作响处,水面下,数以百计的道道黑影,正源源不绝地飞快汇游而来——细看去时,却是种乌铁般通体油黑发亮的无鳞怪鱼,鳍尾锐张如剑,满嘴的细密钢牙。然而那一见便知生性残忍嗜血的水中生物们,此刻却竟都极其温顺c甚至不乏欣悦之意地聚集c簇拥于仰面浮于水中的女孩身旁,似在顶礼朝拜一般以光滑的头额,频频拱触着其人。 而就在那成千上万条游鱼的合力一举之下,女孩那纤细瘦小的身子霎时有如乘云托雾般,于顷刻间被轻盈捧起!清脆的破水声响起,人已平平滑出了数丈之距! 身下的鱼群却并未就此停止动作——在前一批托举的游鱼力殆之后,马上就会有下一批奋不顾身c迫不及待地填补上空缺,一轮一换,分秒不停,就这样以自己的血肉身躯c穷竭整个族群之力,承载着水中人的重量朝某个方向游弋而去—— 近乎壮烈的异景并未到此为止。 在女孩身下的「鱼舟」成形之际,与此同时,夜空中也纷至沓来地响起鼓噪的振翅之声!若是此时抬头仰望,你便会看到那些遮天蔽日c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黑鸟,犹如受到某种不知名的召唤般从各处不约而至——那是本名为「葬鸮」的肉食性猛禽,暴起时凭借坚喙利爪,足以活活抓破犀牛一类大型动物的肚腹;平时最喜食腐肉尸身,夜里叫声犹似鬼哭魂号,故又名「送葬鸟」。 然而,此刻这些为数众多的葬鸮,却并无丝毫攻击的意味。不仅如此,像甚至不敢惊扰那人的熟睡般,于头顶盘旋的巨鸟们似是刻意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致惊人地缄默着。只不时有一c两只从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几声低沉喑鸣—— ——那嘶哑的鸣叫声中,竟然奇异地充斥着灵性的悲伤与哀愤之意。 众多的黑色巨鸟们就这样聚集成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追随着水中人,于其上空不断徘徊,流连不去。一路护送着女孩顺水而下,直到抵达森林内某处湾岸边。 直到这个时候,那些翼幅宽广的黑鸟们才「扑棱棱」拍打着翅膀,纷纷而下——它们以自己有力的爪与喙c小心翼翼地抓住还浸泡在水中的女孩的衣襟袍袖各处,将那具气息断绝的小小尸身抬举至岸上一处遍生柔软苔蕨的平坦巨石上,再轻柔放下。 象征着失却和永恒悲伤的黑色鸟羽纷纷扬扬地自半空落下,渐渐将这具流逝了温度的身子盖满c掩埋,有如一场深沉的哀悼。又复恋恋地于那人周遭环绕了近百圈之数,那诸多巨大夜鸟,以及岸边水中一直翘首等候的怪鱼们,这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散去。 直到那轮冰凉的满月渐渐移转至中霄,当沧冷的月光如瀑c无声地倾泻至那紧阖的c苍白几近透明的眼睑上,平躺于巨石上的人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除了混乱的地磁场c单一的植被,夜鹭之森被誉为「人间凶地」的原因还在于栖息于其中,穷凶极恶的生物。据说树海中尚存不少史前便已灭绝的古老生物,某些灵智之高者,更能口吐人言。因之神秘,因之静寂,这片广袤而深邃的树海也成为了远离人类烦扰的乐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吾名白夜照 承 那一刻的月色既鲜亮,又阴暗。 当它浸没过那人的脸庞,那平凡无奇c甚或略带稚弱的眉目,却忽凭空生出几分妖异的艳色。 初初苏醒于月照中的白夜,神情先是现出了片刻的空茫;随即,仰望着头顶圆月的女孩忽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是么,又到了满月之夜。」每当这样的夜晚,就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似的,从心底升起一种由衷的躁动。 随着女孩慢慢仰坐而起的动作,其周身的黑色鸟羽也随之凌乱散落。低头看向胸口处——之前被郦诗杀生孽火灼穿的孔洞已完全不见踪影;从衣裳破损处透出的皮肤光滑无暇,烙着一滴艳若朱砂的红痣。 「果然没错」么?看来这一系列有意识地针对她要害的机关算尽背后,似乎还有另有幕后推手。锦国知道她能力的人并不多,谁又会是提点那头雌狐的高人呢?故事,渐渐变得值得期待起来了只可惜了那「矩子阵」,花了这么多功夫,却还是不足以撕开她的「表」,挖出真正深藏她体内的「里」 正如,这个故事接下来将展现的c深埋其下的第三层「真相」那样。 「嘻嘻嘻不过那也都是些后话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嬉笑过后,那张缓缓抬起的平凡面目上,呈现出比此刻月色还彻骨的寒冷笑意,「眼下,去找些果腹之物才是当务之急。此次受损这么严重,若是再不『进食』,那家伙怕是又会不安分了」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c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林间干净如洗的雨后空气——清冽的c带着茂密树木和露水味道的夜风中,此际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虽然很是微弱,但那气味 ——绝对不会错,那是还很新鲜的c大量的血腥味。 觉察到这点,白夜情不自禁地探出舌尖c舔了舔嘴角:这当口可真不啻于东风时雨呀。顿住步伐,她从身上摸索出当初冷烨相赠的那面护喉佩上:虽然之前还曾有过一念犹豫,但现在看来,把这东西随身携带果真是个聪明的决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是不把左脸上这块印记藏好,后续的麻烦,恐怕还会接踵而来 沿着气味的源头于树木间迅速地纵跃着。从周遭的地貌勉强能判断出,此刻已逐渐接近夜鹭之森的深处。然而空气中漂浮着的c那股不怀好意的血腥气息却愈发浓重;其中隐隐还夹杂着另外某种异样刺鼻的刺激性气味。 就连今夜的风向和月照似乎都欲助她一臂之力似的,徐徐牵引c指导着她。没花费多少功夫,她便放缓了追踪的速度——「找到了!」 那是一片林间的空地。 午后那场滂沱大雨,却也未能洗刷此地不久前发生过的c剧斗的惨烈痕迹。此刻,于那枝桠间渗透而进的森白色月光中,于那满地狼藉的草木间,横陈着一蓝青两具尸身。其中那具蓝衣的尸体,从残余的体形特征上,勉强可以分辨出是名年龄不大的少年;而另外青衣的那名—— 白夜忍不住伸出手c将横亘在视线中的c繁密的枝叶稍稍拨开了些;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地面上,原本悄无声息的青衫人影却骤然警觉地睁开了双瞳——一黑一苍,两只异色的眸子,准确无误地锁定了此刻她所藏身的那株树木:「来者何人?」 这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了,那青衫人影,实则是名容貌清俊的男子。外观约莫三十岁上下,并不特别年轻。卧于遍地血污泥泞中的他,似已身负重伤,不能动弹;然而此刻的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却丝毫不能折损那人仿佛与生俱来c出尘脱俗的清逸儒雅。 特别是那只颜色奇妙的右眼,似蓝而非蓝,似翠而非翠,苍苍蔚蔚,湛如碧潭,看上去倒真似有几分落难谪仙的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见自己的行迹已经曝露,白夜也索性不再掩藏身形,轻巧飘身落地,大大方方地绕过那名青衫男子,径自走到已确死无疑的蓝衣少年尸身旁边——虽然对方身上并无丝毫杀气,而且还一副奄奄一息c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模样;但在这种重伤状态下,却还能如此敏锐捕捉到相隔甚远的她,明显也不是甚么简单角色。 似也没想到现身的竟是这么个,看上去不过十三c四岁c瘦瘦弱弱的蒙面女孩,青衫男子面上显也是一怔。这等惨烈场面,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没有大惊失色,神情动作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自然。可眼前的这个女孩竟似无动于衷,司空见惯了地般迈过那遍地腥臭血污,迫近那蓝衣少年的尸身,蹲下身直接两手一抓,将那已经严重破损的残尸用力扳了起来——「——住手!别碰他!」 哦?那男人会这般着急出口喝止,多半是与这死者相识不浅;也即是说,将之重创至此的敌人恐怕另有其人,搞不好 念头只是这般漠然地转过,对一旁青衫男子的喝声,蒙面女孩不为所动c充耳不闻,只顾专注翻弄起眼前的尸身:啧,已经死去有好几个时辰了罢。而且好像被喷溅上了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毒液或酸液,整个脸都已经溶解了不说,连脑部都已经所剩无几——这样可根本没法用啊! 确认了尸体的状况过后,女孩终是气馁了c将手上尸体粗鲁地往旁边一甩——斜觑了眼那不知为何犹自怔愣着的青衫男子,白夜这才站起身:「怎么?这死的c是和你关系匪浅的人?」 「辛夷生前是个孤儿,为吾一手抚养长大c与吾朝夕相伴了十五年。」回过神来,似是知道她此刻心里所想,男子只淡笑着摇摇头,语调从容,波澜不惊:「他是中了蚀骨剧毒而死,若是触碰尸身不慎沾染,怕是有些棘手。不过看小友目前的样子,应当尚无大碍。」 直到听见这话,蒙面女孩才终是侧转脸来c正对着他。 像是见到了什么难得一见的物事般,她微微歪着头,轻声相问:「方才你喝止我,就是为了这个缘由?难道对你而言,相伴十五年之人,还不比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重要?」 「对吾而言,逝者已矣,不管生前多么亲近,」男子双目微阖,淡笑轻缓道:「都远不及生者的性命重要。」 原来如此。颇感兴趣地,她再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大抵这世上会抱有这种想法的,若不是无比仁慈之人,那就是无比残忍之人。只是不知眼前人会属于哪类呢? 就在白夜入神打量之际,地面上的青衫男子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中宵的月影于这片林间的空地上缓慢地些微移转着。 半晌,似是终于确信了某事,男子轻声道:「这位小友,先前吾与一长年的仇家交手,虽令其重伤败走,吾自身也中了对方的麻醉毒血,一时动弹不得吾原备有些解毒之物在那边的药箱里,不知可否劳烦小友略施援手?」别看此际男子口中的仅仅是这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殊不知若是传到外界,将会掀起怎样惊世的轩然大波来。 然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蒙面女孩却仅以目光在周遭转了转,在捕捉到那蓝衣少年尸身畔不远处的一个竹制箱箧后,她收回目光,淡淡道:「虽说这等举手之劳,对我而言无可无不可;可我却也不想做东郭先生之类的愚善者。」「呵」 有多久了有多久不曾遇到敢这般与他说话之人了。即便是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青衫男子仍旧不免被这语气听似少年老成c实则童言无忌的话语逗笑了。笑了有一会儿,他这才柔声道:「这位小友,若你愿日行一善,吾亦非鸟尽弓藏之辈,自是不吝报答。」 说着,他抬起那一黑一苍的奇异瞳眸,以并不咄咄逼人c却有如无锋之剑的湛然目光停留在蒙面女孩左边脸颊的部分:「或许,吾能为你疗愈左脸上的阵印呢?」 题外话:最近身体出了点小毛病,暂缓更新一阵子。很快恢复正常。请各位书友谅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吾名白夜照 合 ——论起作为墨师的天赋,赵里,你其实不及你弟弟。 直至今天,这句从打小就敬爱无比的小叔父口中听到的话犹自响彻耳畔;而若是现在回想起来,打那一刻起,他与赵奇之间兵戎相见c不死不休的命运,似乎就已被镌写成了某句命中注定c有朝一日的隐喻。 沿着环绕营地布下的防御阵式巡视了一周,确认并无异状之后,神情阴郁的男子开始徒步朝第二组扎营的方向往回走。事情虽已告一段落,然而每逢这种孤身一人独处的时刻,他脑海中回想起最多的,却依然还是那日地下洞窟里c蒙着面的她对他说的话:「正因为存在着『血缘』这种羁绊,所以有些仇恨才变得更加不可以被饶恕罢。」 奇妙的是,明明身处敌对立场,他却自认比任何人都更理解c认同这句话。哪怕是同样的过错,换做毫无干系的旁人,倘若尚能以不知者不罪的口实恕人恕己;可对于知根知底的被信任者而言,事实就如同chi裸裸地于伤口上再剜上一刀那般不堪——自愈是深厚的亲缘中孕育出的仇恨,往往也就愈发深切。 而早在那个时候,于那人的那双冰冷有如无机质般c空无一物的双眸内,或许就已清晰地映照出了,命运在他与赵奇身上投下的c深刻的阴影。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歇着,一个人闷不吭声c跟这儿想什么呢?」 「是组长啊」在见到林间缓步踱来的银发少女后,赵里忙收拢了心绪:「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在意白夜之前说的那些话」郦诗听了果不其然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神情:「不过是些个死到临头的胡言乱语罢了,也值得你介怀至夜不能寐的地步?」 「要只是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但白夜那家伙之前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可惜却是个短命鬼如今赵奇生不见人c死不见尸,若是老老实实在地下洞窟里被炸死也就罢了;但如果他还活着c潜伏起来准备找我们麻烦的话」 「赵里呀,事先已经说好的罢:你取你的矩子阵,我拔我的眼中钉事成之后,『你』与『我』,可从来不是『我们』。眼下,实演只剩下这最后的三天,任何节外生枝的麻烦在这时都是不被允许的。倒是你,」一直垂眸拨弄着指甲的银发少女终是抬头,看了神色遽变的赵里一眼,笑道:「组里一下子就减员两人,若是塾长大人问责起来,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赵里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郦诗话里欲让他独自背黑锅的威胁意味,顿时心头一寒:与白夜相比,眼前的这女人,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让人毛骨悚然。正寻思如何回话之际,此间的两人却同时听到不远处忽传来一声惊恐的嘶声惨叫—— 「嘎啊啊啊——!!!」 听见这叫声,郦诗的脸色也终是一变:「这声音是小木头!那蠢物,我明明说让她在营地好生守夜,这会儿又给我搞出甚么幺蛾子了?!」两人快步循声赶至,却只见到独自一人瘫坐在灌木丛中,面色苍白c失魂落魄的小木头。赵里当即警觉地四下环顾查探起来;倒是郦诗,狠狠一把拎起地面上的女孩c劈头就是一顿怒斥:「瞧你这窝囊的尿性儿!为什么擅离职守?!要又是因为什么芝麻大的破事儿,仔细我抽不死你——!」 直到这个时候,小木头才如梦惊醒c急声辩解道:「不c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刚刚刚刚我有点尿急c就c就想来嘘嘘」女孩的声音赧然地低了下来,随即像掩饰羞涩似的赶忙伸手一指:「谁知我刚蹲下来,对c对面的树丛里就有个人突然冒出头来,吓c吓死我了」「——有人偷看你撒尿?」赵里狐疑地转脸,语气显得有点儿不痛快。他指着自己脚下那均匀散布于地面c草皮的一层泛着灰白色泽的细密粉尘,道:「悬铃也没响我沿着营地周边撒下的石灰阵,由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子。难道你是看见了长翅膀的鸟人不成?」 见赵里不信自己,小木头急得两眼泛红c委屈地撅嘴道:「可c可是人家真的有看见嘛而且而且那个人你也认识啊」「认识的人?」莫非赵里与郦诗对视一眼后,却听见小木头接着道:「是啊!虽然只来得及看清脸但c但那个人,应当是赵奇大哥没错」 那家伙果然没死。 再度听见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有些意料之外,却也莫名情理之中。明明已是那样经过反复谋划的精巧陷阱,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逃出生天的?莫非那小子其实暗中早有防备;还是说,他真的就比不上那个从小就是自己跟屁虫的弟弟吗——! 不待赵里理顺脑海里烦乱的千头万绪,阵阵被某物细微牵动了的悬铃之声,又如同作为一切事情开端的c那个最初的夜里那般,时断时续地自暗处传来——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赵里阴沉着一张脸,将小指依旧裹着夹板的右手,缓慢探向了怀中某物——不待看清,男子已猛然将之甩手脱出c毫不掩饰腾腾杀气地c笔直掷向铃音传来的那处林荫:「别他妈鬼鬼祟祟的c有种就给我滚出来——!」 从赵里断然怒喝c暴起出手,到那速度极快的物事「哗」地一声破开枝叶,其实不过短短一霎——然而之后却有如石沉大海,也不闻任何硬物撞击或是落地声,倒像是陷入了湿软的海绵中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没法儿滚着出来,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不过在弄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前——」戏谑的轻笑声尚未落下,一只骨节纤丽的手便已径将交错垂落的枝叶轻分开来:「——就不分黑白地抢着下杀手,也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好习惯呐。」 当看清那道自婆娑树影间缓步行来的c修长秀颀的人影,不光是赵里,连郦诗脸上都露出几分讶异:「怎么是你?!」 郝瑟负手立于原地略作环顾,视线所及,众人无不感到一种异样的压力:与郦诗那种单纯出身豪门的盛气凌人不同,眼前的少女一颦一笑c嬉谑怒骂之间,却无时无刻不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凛冽超然的尊贵之意。幸好此刻她似乎并无意追究赵里先前的冒犯,仅将手中截获的短匕轻巧掷还给适才冒失出手c神色略见尴尬的男子,淡淡道了句:「不错的防御阵式」随即明亮的目光流转,片刻后,嘴角方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感觉第二组目前的编制,似乎比原来的预定,要缩水了接近一半啊?」 哪怕只是对方的一句调笑戏言,第二组剩余的三名组员也不免有些异样。 赵里和小木头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轮到郦诗拉下了脸色,反唇相讥道:「比起那种事,我倒是想先讨教一下,究竟何故让第四组的领队竟抛下组员c大驾光临啊?」 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接下来的话:「这个么事实上,两天前第四组进入夜鹭之森后不久,便有一名组员突然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作为领队,我作出的判断是暂停实演任务,在与塾内取得联络前,尽力搜救失踪的组员」 正说着,远近忽响起数声尖利哨声,郝瑟侧脸聆听了短暂片刻,这才道:「是第四组约定的暗号。」说完,也屈起两指于唇间嘬出几声哨响。郝瑟的哨音落下不久后,便见四道人影先后飞快纵跃而来。一见到长身而立的郝瑟,四人便先恭敬行了一礼。 仅仅一个举动,同样作为一个集体共同行动的效率,组织性,以及作为领导者的绝对能力——第四组与第二组本质上的差异已经清晰可见。挥挥手,郝瑟示意组员先停下汇报情形的举动:「看到了吗?这边有些我们第二组的同学。巧的是,他们似乎也遇到了人员失踪的问题我建议,不如我们两个组将手头各自的信息交换c整合一下,也方便对接下来的行动作出准确的决策。」 盯视着神色有如被风撩拨的烛火般明晦不定的银发少女,郝瑟一径微笑道:「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啊,郦诗组长?」 石灰阵,墨师常用的另一种防御阵势。将草木灰c石灰以及雄黄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成。除了辨别敌人行踪以外,于野外露宿也能起到驱赶一般虫蛇的防护作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魂兮归来 起 月色幽暗的林间。一立一卧,凝然相视的二人。 沉吟的蒙面女孩,和从容卧于血泊之中的青衫男子。自打说完那句话,男子只是一径默然含笑,不再有任何言语。仿佛只是平淡地观赏着自己掷下的石子于深宵微冷的空气,以及对面的女孩身上同时激荡起的c无声的涟漪。 「『疗愈』我脸上的这块?你」某种深沉的情绪自瞳仁深处一闪即逝,女孩蹙着眉片刻,忽若有所思地道:「是不是剧毒上脑?」闻言一怔,接着,青衫男子不禁再度莞然失笑:「吾的神智并未失常。莫非小友你,以为吾在耍笑?」 她自是不会以为他在耍笑——事实上,目睹过自己左脸上这块红印的人并不在少数;然而隔着一面护喉,眼前人却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精准地一语道破了其下的实质,这么久以来,尚属首次——这青衫男子,果然绝非泛泛之辈。 而这其中的关键白夜探究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对方的那只右眼上:不仅仅是瞳色有异而已,那只苍色的右眼,似乎能洞察普通肉眼不可见之物 「既非耍笑,你居然还说『疗愈』?哪怕是那号称有通生彻死之能的药师彻在此,也未必就敢放出这等话来罢?」白夜的语气多少有点不快。不料,男子闻言也仅淡然回以一笑:「世上并无不可思议之事。若是药师彻在此,其人或许会说出同样的话来也未可知」 歪着头想了想,白夜愈发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在理,倒是先前自己草率的断言有些小家子气了。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对左脸上的那块红斑无法彻底释怀,可那东西虽然讨厌,但却也绝非能够轻易舍弃之物——这点,她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么? 蒙面女孩甩了甩头,似要将脑海中沉重起来的念头打发掉般,转身走向那竹制箱箧,很快便翻找出一些草药,数樽丸药以及几件干净布衣。 依言找到了那味杏仁大小的黑色丸药,她却没有立即走到男子身侧,反而四下搜寻了一阵子,摘回一片满载甘甜雨露的碧叶。这才以单手将他小心扶持着仰坐而起,将其肩颈托倚于自己屈起的左腿上,并就着叶上的雨露助其将丹药服下。 「咳咳c咳」丹药甫入肚,青衫男子便忍不住阖目隐嗽数声。见其唇畔残存的水渍,白夜当下也未多想,仅无意识地捏住衣袖一角,将之不动声色地拂拭而去。 敏锐地觉察到她这个细腻的动作,男子的唇角笑意更添了几分柔和:「有劳小友了」 盘坐闭目调息了一阵子,青衫男子尝试着握了握掌,似自言自语地道:「内滞的毒血大部化尽唔,只是肢端的经脉尚有些麻痹」而就在他睁眼之际,白夜有点惊异地发现那一黑一苍的双瞳,不知何时转为了色如点墨的浓黑——而仅仅因为眸色的变化,眼前人原本有些飘渺不定c难以捉摸的气息亦变得如暖玉般圆融,绵长而平和;那皎皎然若朗月的面容,愈发明净更胜此间月光。 不待白夜细致观察,男子便已微弯了唇角,含笑对她道:「此番多亏小友不吝援手,吾已无大碍不过按照目前来看,若想活动自如,恐怕还得劳烦小友取来银毫针,替吾在风池,鸠尾,气海,以及左c右太渊处下针」 也罢,杀人要灭口,送佛送到西。对于这个临时起意的要求,白夜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或是厌烦。只是在她取过银毫针c准备帮男子施针之际,对方脸上却难得一见地露出了困惑不解c甚至略略有些尴尬为难的神情:「慢c慢着,小友,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他的问话,这回轮到白夜顿住了正伸手去解开男子衣襟的动作c露出一脸莫名疑惑:「『做甚』?不是要扎针吗?你不脱掉衣服,意思是让我随便扎也无所谓吗?」 闻言他这才有几分恍然:他倒是忘了,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跟随自己十五载之久c长年浸淫医道的辛夷;自己虽则身为医者,早已对生死之差c男女之别淡泊日久,但毕竟这举动实在有违教俗,更何况眼前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 这厢青衫男子踌躇不已c犹豫不决之际,殊不知一旁蒙面女孩早已将他紧蹙的眉峰尽收眼底——在她看来,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举动,竟就能将从初见时起从来古井无澜的青衫男子扰动至此,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心底隐现一抹自觉毫无善意的笑容,白夜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真美啊。今夜的月色,纯白得就像是那时的雪一样呢。 那皎洁的一片,时而灵动且时而凝固的,明暗交替而深浅不一的,简直就与那无限辽阔的冰原一模一样。每当目光触及这样的月色—— 将手中银针小心归还原位,在男子不解愕然的目光中,女孩却微微拉下包裹着脸部的护喉c将食指轻快探入口中——细微的皮肤破裂之声后,一滴光泽流溢c晶莹剔透的殷红血珠,正于那对比鲜明的苍白指尖微微跳动c摇颤—— 「——吃下去。」拉回脸部的遮蔽,女孩嘴里的声音还带些含混不清。 「嗯?」男子微诧地扬眉,不知是没有明白,还是未曾听清。 「我说——将我的血,吃下去。」说这话时,她又无声欺近对方身前一尺的距离。笼罩在两人周身的c朦胧的银白光晕如同一拢淡漠的云烟,如泣如诉,如歌如哭。 「我的血虽比不上回魂妙药,但却在快速恢复身体机能方面,颇有些特殊之处你想行动自如c又不愿我直接为你施针。」明明犹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语气,其中却如毒蛇般,狡黠地盘踞着甘美的劝诱,以及罪恶的邀请,「那么,现在你就只剩下吞服我的血液,这唯一的办法」 ——是的。每当每当看见这美丽得让人狂乱的月色。 于胸腔的最深处,就会由衷地产生想把什么破开。将什么绞扯。令什么滴落。被什么玷污的某种不顾一切的c焦切得绝望的冲动—— 闻言,于一瞬失神中清醒的青衫男子,终是一反先前从容和蔼的态度,勃然大怒道:「住c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同类精血,怎能互食!这与畜生何异——」见那人素来清澈平静得无懈可击的眼眸里掀起的轩然大波,其中隐现罕见的焦切担忧乃至深刻戒慎,更是让白夜觉得万分趣味,愈发起劲儿地使起坏心眼c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诶?这样好吗?要是不赶快恢复,说不定你那位仇家——」 「行了c不必多言!」态度强硬地打断,男子甚至阖起眼c再不肯正视她一眼:「此处已无需你,还不速速退下——」见对方像是真的动了气,她这才收起顽劣的笑容。吮去那滴指尖血,缓缓立起的白夜,表情多少有点奇怪,但却也并非不快,语气像是多少有点惋惜的样子:「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我这边可是连你的名字都一无所知呢。可既然你已无需我的帮忙也罢,那就此别过了。」说这话时,她似笑非笑地歪着头望他,言毕,旋即毫不恋栈地转身,宿鸟投林般扑入苍苍莽莽的树海间。 直到那人即将彻底消失于感知中之际,他才慢慢睁开双眼,片刻前佯作的怒气早已不知所踪,唯余满溢的担忧。一声曲折的惆怅轻叹,于唇畔不经意地泄露—— 「薛暮,吾名薛暮。莫要在此地流连了,快点离开罢,日后若是」 日后?似也未料到自己也会用这般虚无缥缈的字眼,顿了顿,男子清俊的面庞不禁也浮现一抹淡淡的苦笑。现下,他也只能祈祷了。祈祷那孩子没有因方才的举动,招惹上那家伙才好 论及生物拟态的目的,大抵可分为两类:或诱骗猎物,或趋避天敌;但无论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延长种族的存续。如尸水仙之孢子拟态为蝴蝶以欺骗宿主。除此之外,亦有极其罕见的物种,是通过拟态人类或人类环境之中的物体而得以繁衍生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魂兮归来 承 青青子衿,依依我心。 纵我不往,月照芳汀。 悠悠客琴,离离我心。 原有野萍,座有嘉宾。 巍巍行路,畏远且孤。 老鸦吐哺,稚犊孺慕。 旦复夜兮,庭有槿木。 纵子不来,亭亭如故。 低低哼唱着这首久违的歌谣,将脚尖蜻蜓点水般轻盈踏于最脆嫩的枝稍上。身形飞快地纵掠着,一路追逐着清朗的月光c朝幽暗无所遁形之处去—— ——「薛暮」。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他分明不是真的想赶她走,那又为什么要刻意那样说呢?不过,「日后」吗?下意识地摸了摸左颊,心里不知缘何有种隐秘的轻快,是呢,今日借出去的人情,日后确实得找个机会方能讨回来呢? 穿梭于幢幢树影间的女孩,灵动自在如无拘无束的游鱼,独自一人徜徉于夜晚与树木的黑暗海洋之中。沿途的风声里,清晰可闻那悠扬而低回的乐调 「哼c嘿嘿『子衿』?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c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罢了,也值得你用这等雅词赞颂他?」 听见背后突兀传来的桀桀冷笑声,白夜并不感到丝毫意外。 既沙哑,又诡异,那声音森冷得仿佛冒着丝丝让人胆颤心惊的寒气。然而即便在这种疾速的移动中,那笑声却始终如附骨之蛆般连绵不绝,不曾稍离——看来,讨要人情的契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来得更快「索性,这次做个更大的人情送你好了,薛暮」暗自低喃过那人的名字,白夜终是放慢了速度,渐止住了脚步。驻足片刻,她缓缓旋身,定定望向眼前这片空无一物的黑暗,静静地扬声道:「——什么人?一路追踪至此。」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安静。 于那死水般的安静中,对方的存在似被彻底沉溺c隐没而去。连那抹时断时续的诡秘气息都仿佛只是个从来的错觉。然而她明白,那绝非是自己的错觉。 白夜再问了句。这一次,并未等待许久,她很快便觉察出一丝异样:「咦——」 黑暗的彼端,猝不及防地袭来极端危险的无形波动—— 那实则是一种振动极其剧烈的尖锐声波,只不过这种声波的频率远远超越了人耳所能捕捉的极限,故而一般人类并无法听见——正如此刻的白夜。 可尽管如此,她仍是本能地觉察到了某种迫在眉睫的可怕威胁。随着无形声浪排山倒海地迫近身前,白夜只觉得被什么既尖锐又钝重之物,如楔钉般直接而野蛮地嵌入了大脑之中——前庭撕扯般的剧痛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无声破裂开来 凶险异常的交锋结束于一个刹那。很快,林间又恢复了平静。 可能在普通人看来,此间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蒙面女孩更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移动过,甚至连她站立的姿态都好像没有丝毫变化。 片刻的悄无声息过去后,先前那把森冷沙哑的嗓音,仿佛从某处幽暗的罅穴中再度传来:「呵,如何,这『碎魂术』滋味可不好受罢?卑贱的人类啊,本王问你,可甘愿为本王效犬马之劳?」 而原本如木石般的蒙面女孩听见此言,僵硬地抬起头来——失去焦点的眼眸中,竟是一片毫无自我意识的混沌与空洞——以毫无波动的声线,白夜仅是不带任何情绪地顺从回应道:「是。」 「哼c嘿嘿嘿如此甚好。」森冷声音的主人似是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顿了顿,那声音不无多疑提防意味地问道,「人类,本王适才听闻你说自己的血液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此言属实?」「是。」在得到白夜肯定的回复后,对方声线中透出一丝迫不及待的焦切:「那就拿出证据来,好让本王见识见识到底有何独特之处。」 话音方落,只见蒙面女孩木然地点点头,遂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看似小巧无害的残刃。将衣袖挽至肘部,白夜缓缓抬臂,将自己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细弱左腕,袒露于那暗中窥视着的视线之中,随即右手残刃轻巧一翻—— 鲜红夺目的血液瞬间迸涌而出,转眼没过了雪白的皮肤,何其美艳而惊心。连被侵润的森白色刃身也仿佛因之隐泛出一丝贪婪餍足的晶莹光泽。 「嗯?」不远处的密林间,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噫。然而此刻声音主人的全副心神却都集中在女孩的左腕上——果不其然,当其上血迹被拭去之后,绽露的却是一片,宛如山间初雪般晶莹无瑕的皮肤。 ——之前那足有寸深的伤口竟然已于这短短一瞬被疗愈了! 直至目睹这可媲美神迹的一幕,那名一直以来不无戒慎地藏踪匿迹c甚至在确定白夜中了所谓「碎魂术」后仍不曾现身的声音主人,这才终于按捺不住,自行缓步走出了黑暗的掩护。 那一刻苍白的月光,略微有些仓惶失色。 影影绰绰地映照出一个绝非是正常人类的身影—— 准确来说,此刻白夜眼前出现的,是个仅有下半身呈现人形的半人类——从此对方身上那袭似是价值不菲的长袍残余部分来看,尚且勉强可以判断出来成年男子的款式;然而袍服腰际以上的部分已被彻底损毁。不仅如此,对方的上半身覆满了既短且硬的灰褐色皮毛;整个颅骨尖且有棱,虽与鼠辈相类,上颌部位却无端支出两枚雪白的尖牙——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头半人半兽的怪物。 若是曾与白夜一同闯入地下洞窟的赵里,能见到此刻这等奇妙的光景,或许会一拍大腿c恍然大悟:当日「百尸窟」中巨大山体岩雕的正体,原来就是这厮啊!若非亲眼所见,大抵谁也不会相信那恢弘的地下宫阙之主c凶残捕猎了夜鹭之森大部分兽类甚至拥山为王的,竟然会是一头灵智不浅c甚至都修炼出了人形的吸血蝙蝠! 现在想来,那些悬挂窟顶的干尸原来不是自然风干的;岩雕也并非失真,只不过是白夜和赵里都将其雕刻的倒悬的蝠类尖牙,误认为是其它兽类的耳朵了。 然而,此刻这昔日威风凛凛的兽中枭雄c以奸狡狠厉称道的吸血蝠王,胸膛上却斜挂着一道足有两尺来长的可怖伤口——不知被什么样玄妙凌厉的力量所伤,创口的整个切面平整光滑如镜,不见丝毫血迹;开膛破肚的深浅也恰到好处,刚好足以袒露出有气无力地蠕动着的c各种鲜活的内膜脏腑。 虽未立时被此伤取了性命,但从来者委顿不堪至极点的气息c甚至连上半身的人形都无法维持的状态来看,显然亦不过风中残烛c岌岌可危了 蹒跚行至蒙面女孩跟前的吸血蝠王似也知自己余时无多,当下也毫不客气,一爪子爪住白夜依旧抬着的左腕,也不计较c就着残余的蜿蜒血迹吮吸起来—— 奇怪的是,当那温热的血液甫一入肚,他立时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奇妙热流,沿着喉管一线汇入腹腔,转瞬波及到四肢百骸;而原本充斥全身的疲惫c剧痛与麻木,一如积雪遭遇春暖花开之日的初阳,迅速消融而去,余下勃勃焕发的生机那感觉如此舒坦,以至于大脑中甚至都出现了阵阵浅醉微醺般的恍惚感受。 更让他惊异不已的是,胸前伤口周遭的皮肉与肌理,竟也逐点开始了缓慢却确实的愈合。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每一处组织c每一个细胞,都仿佛久旱龟裂的坏死土壤,于这甘霖无声挥洒之下,正在发出何等绝处逢生的c狂喜的赞美与叹息—— 紧握女孩小臂c将其上最后一滴残留的血液都贪婪地tian舐殆尽,他这才自喉间挤出一道含混不清的c似是心满意足又似意犹未尽的漫长喟叹——「妙哉实在妙哉」即便此刻是蝙蝠的面貌,却也难以掩抑那五官间活灵活现的c生动陶醉之意:「迄今为止,本王嗜血无数,却从未遇到哪个人类的血液竟能美妙至此当是本王气数未尽,不仅大难不死,老天还赐予本王这等好宝贝!嘿嘿嘿」 停下怪笑声,蝠王转头看向白夜的眼神中似是多了几分爱惜与热切。只听他放柔了声音问道:「人类的小姑娘呐,此番你助了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必会重酬于你且告诉本王,你叫何名?」 静默了片刻,神色依旧木然的女孩轻启双唇,吐出两个字:「白夜。」 「嘿,好好!『白夜』是么?」到了这时候,来者的瞳中已毫不掩饰地激射出狡诈贪婪之意:「身为卑贱愚昧的人类,能得到本王的豢养生为本王奉上你的血液,这可是本王赐予尔等的无上荣耀c好好地感恩戴德罢桀桀桀」敢情尝过一次甜头,这老谋深算的吸血蝠王,竟还就打上了要霸占白夜做长期饭票的主意了,倒也不愧是深谙打蛇随棍上之道的老油子。只见其两只蝠爪于胸前挥舞出道道残影c似在结某种极其复杂而玄妙的手印,同时口中喃喃有声—— 今吾既知汝名,万象千里,呼之必应。 吾命悉不得违,吾言尽须恭聆; 上下四方皇天后土,前后一万六千朝代。 斯是蛰伏,惟吾主宰;蒙吾恩诏,汝为圣徒。 今以吾之名,敕汝来谒—— 「尘凡之人呐,」吸血蝠王爪印一顿,瞳眼微眯:「汝名『白夜』——!」 话音落地,四野无声,寂然不闻蛩鸣。 蒙面女孩垂首默立原地,依旧静穆得犹如一樽没有生命的雕像。 蝠王一怔,又试着再唤了遍白夜。依旧不曾得到任何回应。他这才觉出事情有些蹊跷。 以为即将大快朵颐的到嘴肥肉,结果却只能莫名其妙干瞪眼,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个中关节的蝠王,这时也只能气急败坏地连连怒喝道:「——大胆凡人!本王既成汝主,汝何以还不速速应许本王?!」 「——嘻嘻c哈他说了呢!」 陌生的c全然不曾听过的稚嫩童声,忽如其来地于耳畔清脆响起。 正觉愕然之际,另一个同样分辨不出男女c欢快的幼童笑声也紧接着响起:「说了说了c他说了!他说他是主人呢!呵呵c哈哈哈」 「碎魂术」,一种极为高阶的声波摄魂术。蝙蝠等种属利用其天生的生物声纳系统,利用高速震动的超声波冲击干扰人类大脑中正常生物电信号,以达到瞬间催眠猎物c乃至使其丧失自我意识的效果。特别是,这种声波的波段虽然不属于人类能够捕捉的听觉范围之内,但诸如狗c蝙蝠c大蜡蛾等等其余的生物均有远超于人类的听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魂兮归来 转 「——嘻嘻c哈他说了呢!」 陌生的c全然不曾听过的稚嫩童声,忽如其来地于耳畔清脆响起。 正觉愕然之际,另一个同样分辨不出男女c欢快的幼童笑声也紧接着响起:「说了说了c他说了!他说他是主人呢!呵呵c哈哈哈」 蝠王悚然转身,四下环顾——幽寂的午夜林间除了自己二人,哪里见得到旁人的影子?可方才那笑声分明就在身侧响起。他平素自诩最擅长隐匿与探察,然而今日竟有第三者能在他眼皮子底下c神不知鬼不觉侵入至这么近的范围之内,当下不禁心中骇然c汗如雨下:「是谁c谁在说话?!你c你们是什么人——?!」 没想到,这次回应他的却又不知是谁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妖娆的妇人腔调:「唉呀没想到他竟然会问我们是什么人呢?呵呵该说是可爱好呢,还是可哀好呢?既然连正体都不清楚,为何要将那血喝了呢?」媚人的娇笑声音未落,另一个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声音接过了话头:「毕竟是山禽野畜,哪怕修成人形,头脑跟不上来c上当受骗也是活该。」「嘻嘻上当了!上当了!」「活该c活该哈哈——!」最初的那两个孩童声音也忙不迭地一边兴高采烈c鼓掌哄笑起来。 稚童的欢乐叫闹c娇媚妇人的咯咯笑声c老者虚弱的咳嗽 一时间,各种无处寻觅来处c亦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神秘嘈杂环绕着他。说实话,哪怕他活了百余年之久,眼下这种云山雾罩的境况,却也是首次遭遇。此时的吸血蝠王虽难掩眼底惊悸,但总算还能保持基本的镇定,脑中翻来覆去地寻思着对策,直至天边的一片云游来—— 那本是一片无心的薄云。像在且行且吟模样的,走走停停,游移不定于不经意间遮住了夜空中那轮将沉未沉的月。冷银般的光辉隐没之后,整个人间就于一个短暂的刹那,黯然失色下来。 身处地面的他自然也对林中突然的暗去有所感。然而,真正至关重要的,却并非现在,而是下一个时刻,是云间忽大放光明c月光乍露之际最为璀璨夺目的那一个时刻—— 只见随光线逐渐亮转,他仿佛这才初次注意到自己脚边,某道自背后投射而来的影子。 没错,那影子固然十分瘦小——因它的主人身长甚至还不足他的腰间——其轮廓却极其诡谲地c正在地面上不断地幻变着各种各样的形状。他是初次见到如此奇妙之物,一时间竟不自觉看得入神了:仿佛无形的烟云,那影子无时无刻不在涌动c消退c蒸腾c涨落似水雾,又似火焰 事实上,那是某种细若游丝的暗流。当他仔细观察,竟发现那些肉眼可见的c浓黑如墨的气流,正有如细小虫蛇般互相撕咬c彼此啃啮着。清者遂散佚成缕,浊者则汇聚成团,并不时蠢蠢欲动地c旁逸出不怀好意的焰舌虽不知那暗色的气流究竟是何物质,然而这一刻的吸血蝠王,却本能地感受到一种空前的危机—— 「嘻嘻c嘻总算意识到了么?何等迟钝呀。」「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人前,还真是久违了啊」而无数窃窃私语间,由始至终未置一语c静默立于那无尽的暗流萦绕c包裹之中的,是正无声凝视着自己的蒙面女孩。 那双眼睛,似是在看着你。又全然看不见你。 世间万物,众生万象却从来都不曾真正倒映于那人的双瞳中。 他竟一直没发觉,原来面前的人竟拥有这样一双可怕的眼睛:「你c你明明应该中了本王的『碎魂术』,怎么到底是怎么解开的?你是故意让本王喝下你的血液的?!莫非你一开始就意识到本王的存在c才故意将本王从那家伙身旁引开的吗——?」被惊恐惶惑撕扯得变形的c歇斯底里的吼叫,终是在那人冰冷的注视中濒临崩毁:「说c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对于这一连串的疯狂质问,她似是毫无兴趣,也无回答的必要。眉宇间依旧空漠,无动于衷,她终是吐出了到现在为止的第一句话——「——跪下。」 跪。下。那声音不重,轻飘飘似全无重量的浮絮。 当这二字翩然坠地的一霎,整片深不可测的暗流却都因之沸腾了—— 「伊说跪下——!」无数声音在欢呼着。 「跪下罢!」无数声音在呐喊着。 「跪下c伊命你跪下——!」无数声音在疯狂嘶声尖叫着。 此起彼伏的声浪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承载着整个世间重量的车轮,朝他的头上生生碾轧而来!渺小的个体意识,似乎马上就将被庞大的群体所彻底吞没c抹杀,他倾尽了全身所有c拼命试图保持着灵台里那最后一星清明的自我。然而那就仿佛弱烛于狂岚暴雪中而欲不灭,残冰于沸铁熔流中而妄永存,那已然是——超越了他此前全部经验认知c也不属任何常识所能解释的范畴,绝非人类所能企及的另一个「领域」—— 于灵魂濒临破碎的吱呀作响声间,他感到自己的躯体正无限地下沉,下沉他的双膝,终是重重地磕落于尘土之间。而尽管他已五体投地c表现出完全屈服的姿态,甚至嘴角都已不可自控c虚弱地流出大片的涎液来,然而那高高在上的c恐怖的绝对威吓仍旧未有丝毫怜恤地,挤压c扭曲着他正瑟瑟颤抖着的神智。 「你咳你不是人你c唔到底是c什么东西」女孩低眉垂眸,看着此刻卑微地匍匐于足下的高傲兽王。 于是,伊又说了第二句话。 「——拜我罢。」 拜我罢。尊我为主,敬我如父。那千万人声忽又化作嘈嘈切切的悄声低语,忽远忽近,反反复复于耳畔流连c呢喃着相同的三个字—— 拜我罢誓我以忠贞,祷我以虔诚,诉我以忏悔,献我以牺牲。随着那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周遭的声音也渐渐汇流至同样的一句话;最后,听上去已全然不似人类的嗓音,而只是世间一道极幽极暗c深不见底的罅隙,正张嘴对他说—— ——拜我罢!如是,我便予你应许之物。 不知何时,那人的身形已浑然融解于虚无的烟云中,甚至连面目都已不复清晰,只仿佛一具被裹覆于有关灾劫和破灭预言中的悠远的神祇。涣散不清的视线里,他只能卑微地抬头仰望——自那无穷的黑暗中,她却向他伸出了一只散发着无尽光明的手掌;于她洁白的指尖之上,凝固着一滴仿佛浓缩了最纯粹夜色的血珠,俯降至匍匐于泥泞中的他的面前来—— 「拜我罢。」伊轻声说道。「——如是,我便将这指尖上的乐园许你。」 在那滴黑甜的血液即将于舌尖彻底消散c并剥夺他的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曾做了一个梦。于那个悲喜难辨的c说不清是寒冷还是温暖的漫长梦境里,他似是听见了命运锈蚀的齿轮于暗中开始转动的声响。像是梦中呓语般,他轻声喃喃问道:「你你是谁?」 如是,他听见伊这样说道—— ——吾若沉眠,千年止于瞬间;然吾若睁眼,则视线所及,城池尽数沦陷。 不动作则已,吾若一动,则六界苍生,将随吾一并步向终焉。 星罗斗转,真夜降诞,吾乃神谕之人。是应预言为这个世界带来破灭,浩劫,开始与结束之人。 吾名——白夜照。 呼名术法,通过呼唤名讳并获得应答,以建立呼者与应者之间某种强制关联的通灵术法,最典型为道家「洞渊神咒经」内所载。术法成功的前提是,呼者需获得应者的真实名讳方可奏效,前人的志怪书籍中亦多有此类型术法记载。吸血蝠王便欲使用此术来控制他人神识c并建立主从关系;而与其不同的是,白夜照则是让对方服下自身的血液c以血液为引建立了血裔契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魂兮归来 合 天,终是亮了。 随风摆荡的茫茫芦苇丛中,几只水鸟斜斜飞掠过这片河流交汇处开阔的水域,拉出回声悠长而高亢的鸣叫。岸旁零露未晞的乱石草丛间,是一座朴素的坟茔。 坟是新立的,坟头上湿润的土壤俨然还很新鲜。旁边一袭青衫的男子却似独坐了很久,连带着露的眉梢鬓角都已凉透。昨夜略做调息后,他便寻了这处地方;将辛夷的尸身稍作整饬后,葬在了这里。初夏的晨风旷然拂面,却无法抚平男子眉宇间的浅浅郁结——倒并非是因贴身随侍的故去,此刻令薛暮无法释怀的其实另有其事。 那头被他重手伤了的血蝠王,不久前狼狈败逃,但他却也中了对方含怒喷出的一口麻痹毒血而空门大露。虽说那畜生理应会躲在哪条阴沟里休养生息;但是凭他对其的了解,被逼得急了,或许真会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铤而走险地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欲将他斩草除根。 若真有这种万一,那么那小姑娘血液的事情让那头孽畜知道了,必然会沦为下一个狩猎目标故而他才不惜疾言厉色将她逼走,唯恐那时尚未完全恢复的自己与对方交起手来c无力护她周全 「唉现在想来,吾当真是草率了」若是当时他把她留在身侧,那多疑的畜生多少会因自己的余威而有几分忌惮;但若她一个小姑娘毫无防备地落了单,岂非真就成了送羊入虎口么忆起她世故中犹带孩子气的神情和语气,青衫男子深秀的眉头锁得更紧,不由得浅浅地叹了口气 「——原来你在这里。」 听见这声音,薛暮先是有一息的恍惚——分不清此时此刻这声音究竟是响在现实中c抑或只是自己的脑海里。然而当他转头,不由得一怔——那正拨开高过头顶的芦苇茅蒿径淌水涉滩朝他走来的,不是昨夜的小姑娘是谁?! 「我刚去过昨晚那地方,但已经没人了。」说话间,女孩已经爬上了河岸,只是还光着两只白嫩的小脚丫子。一边在鹅卵石上蹭掉脚上沾的草屑,她还一边弯腰去拧那挽在小腿处湿掉的裤管:「幸好沿途还遗留了些尸臭气味,不然这会儿还真是找不着人」 见她向他走来,活生生c水灵灵得有如佛陀的掌心中最明丽的那滴甘露,只是一眼,便心生欢喜。原本静若止水的心湖里,也忽地于一瞬生动起来。细碎的c七彩斑斓的气泡一个个儿争先恐后地冒出水面:惊讶,如释重负,欣慰,以及说不清道不白的细微喜悦仅仅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丫头,何以竟产生了如此一见如故的亲切之感,连薛暮自己都无法解释——只得半是无奈c半是惊讶地摇摇头笑了:看来世间「缘」之一字,果真是说不清c道不明 「小友,你怎么来了?是否有事需吾帮忙?」他瞧着她,关切地笑道。 「恰恰相反。喏,这个。」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采,女孩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物轻抛向他,见对方一怔,又补充道:「——你要的『药材』。」 薛暮心头怦然一动,遂打开手中那只小巧羊脂的塞,将之置于鼻间迅速嗅辨了一下:「没错,是修为百年以上的血蝠王精血。」可眼前的女孩又怎会知道自己需要这味药材?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的神色终是一变:「小友,此物从何而来?!莫非你——」 男子的右眸中似有苍色一闪c瞬时扫过女孩全身上下。当触及某物时,他心下更是骇然——昨夜分明还未瞧见,如今沿其耳廓一线不知何时起,竟攀附着一只古怪的蝙蝠状耳饰!细细看去,彼物通体黝黑,并非金属,却隐泛出点点灰色的金属光泽;形状也颇奇诡,扎入耳廓上端软骨以固定住耳饰的乃是蝠头下端伸出的两个尖锐突起物,而两侧则呈延展开的蝠翼形状就宛如一只活灵活现的蝙蝠以牙狠狠咬住了女孩的左耳般 周遭的空气忽凭空发出铮铮怒响,若弦惊断。 她莫名抬头望去,却见眼前的青衫男子已满面震怒,容颜铁青。怒极反笑,薛暮冷然嗤道:「本念汝百年修行不易,吾才姑且留汝一息如今想来,这一念『不忍』不过妇人之仁c倒教汝戕害了无辜!孽畜,还不速速从那孩子身边离开——?!」 原来薛暮看穿了依附于白夜照身上的正是吸血蝠王的本体,遂以为她已落入蝠王手中c受其控制。见他竟如此反常恚怒,女孩先是略感意外地一怔;意识到对方误解了情势后,这才微抬起手来轻扯了扯青衫男子的衣袖,低低道:「放心,我并未受到伤害,只是我与那半人半蝠的大叔说好了,我借他疗伤之所,作为交换他须得暂时跟随我一阵说起来,这还是托了你的福。」 这回这句「托福」倒还真并非客套托辞:起先她从薛暮口中得知他的仇家被重创,这才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半真半假地刻意将有关自己的情报泄露给薛暮,实则亦是说与旁人听:没错,她的血能疗伤不假,只是她未曾提及服用过后的严重「副作用」罢了。说穿了,无非是赌垂死之人的孤注一掷罢了。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薛暮的那位「仇家」却并非一般人类,而是头道行极深c老谋深算的吸血蝙蝠。即便在重伤濒死的状况下,对方还能极其耐心地尾随其后c并不着急现身,反先使出「碎魂术」这种极为罕见的声波摄魂术来试探于她,着实防不胜防。 最初,白夜照也没想到竟会中了圈套,短暂地失去了自我意识——直至她以怀中残刃划伤自己,才因疼痛感摆脱摄魂缠身。 不过也正是多亏了蝠王那多疑孤高的性情,对于他人言语的极端不信与对于自身术的盲目自信,才令他在「碎魂术」起效的最初,错失了问出白夜照真实姓名的最佳机会,而致使后来他意图控制白夜照的术法失灵;反被她将计就计c以他服下的血液为引发动了致命幻觉但细思过后不免后怕,这其中固然有她的策略计谋,更多的却是运气成分;若非蝠王与薛暮激战后处于极度虚弱疲劳的状态,也未必见得就能轻易被她压制。 见男子仍是有点将信将疑,蒙面女孩又解释道:「会知道你需要精血做药,也是从蝠王口中问出来的。我伸手问他要时,他还很不情愿哩大撒了一通火不说,到现在也不愿理我c生着闷气自己径睡去了。」说到这,她忍不住以手摸了摸那蝠状的耳饰,想起左耳上被狠狠咬的那一家伙,到现在还觉得有点儿疼呢。 薛暮这才多多少少放下心来。虽收了滔天怒气,但面上仍是一脸不赞同:「那畜生心术邪诡,狡诈多端现下可能虽一时蛰伏,若待他休养生息一阵子再卷土重来,恐怕即时反客为主也不定」 「嗯,我知道。」女孩颔首,轻声应了。 见状,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薛暮也只好笑道:「也罢,小友既能一人毫发无损地将之收服,还能为吾取来精血,想来也必有些旁人不得而知的手段的,若再不知好歹,倒是吾的不是了此番小友于吾有大恩,也不知小友你想要吾如何酬答呢?若是关于你左脸上的——」 不料女孩却摇摇头婉拒了。想了想,她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开口道,「这样罢,我也不要旁的,所谓『血债血偿』,便将你自己的一些血分与我食,如何?」见薛暮显是一怔,她这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摇头自语道:「不好,我倒是忘了『同类精血,怎能互食』——这回我可倒成了『与畜生无异』的家伙了」 似未料对方竟在这当口儿拿自己说过的话来说事儿,薛暮此时不愠反笑道:「这可真是奇了,吾可曾说过一字不允?再者,那不过是些权宜之语,怎的就记恨上了呢?真是小心眼儿的丫头片子」笑过几声后,男子柔声唤道:「过来罢。」 没有想到对方竟应允得如此爽快,甚至连其中原委亦不曾追究分毫,这回轮到白夜照大奇道:「你允了?」男子索性未以言语作答,反而自行将脖颈处的襟领略微松开,呈现出一片温凉如玉的皮肤。见对方怔愣,他又道了声——「——请。」 「」然而,奇怪的是,得了应许的女孩却并未立时动作。 听见他的话,她仅仅是,有些出神地站在原地,孤零零的肩膀略微瑟缩着,就像于寒冷的冬夜暗自等待着什么似的。 稚气的眉宇间并未有更多的情绪,一如月光下的雪原般苍茫。 那样的姿态落入男子眼中,不知为何,竟让他感到些许来路不明的哀戚。面对苍生的疾苦,他深知生与死有时实则是不可抗力,虽则仁慈悲悯,始终平静自若;可对于眼前不过打了几个照面的孩子,于他的心底,却渐生出一丝极其微弱c却感同身受的痛惜。 「酬谢」什么的终归不过藉口。 他只是不忍,亦不舍让她脸上流露出那种神情而已。 片刻之后,她终是慢慢向他盘坐之地走来。 当行至近前不足尺余时,女孩却意想不到地将手忽摁在了他的双膝上,一个猛子扎进了他吐息可及的距离之内——猝不及防的大胆肢体接触让他有些吃惊,但他却奇异地并未产生丝毫抗拒之心。她的行径,正如先前她的言语,不时展露出强烈的攻击性;然而那攻击性中同时也透露出过分的小心翼翼与不安的试探,宛如一只失怙的小兽。 觉察到她迟疑地依偎向他的脖颈,男子唇畔始终带着一抹温凉的笑意。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丝微带甘苦的清冽药香,淡淡地浮动于他的肩颈,他的衣襟总是最悯恤的,总是最仁慈明亮的,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丝暗意,都让人不忍心生的气息。 停留在护喉上的手,终究只是徒然放下。 看着缓缓退出自己身前范围的白夜照,男子柔和的眼底满是怜惜,笑问道:「怎么了么?」女孩只是摇摇头,半晌,才静静地道:「你的身上,有股药香。」 薛暮也是一怔。长年为各式各样的药材所浸染,大抵是因于过于习惯之故,他自己反倒浑然不察;而过去原也不曾出现亲近至能如此贴近之人——哪怕是辛夷。今日这样的话,他倒是首次耳闻。 「让你不快了?」女孩闻言只是摇头:「不,那气味很暖和。就好像连空荡荡的这里,都能治愈完好似的。」说这话时,她指了指自己单薄的胸口,仰着脸,第一次毫无邪气地对他笑了起来 那时的他,终究未能预见那个小小的c纯白的微笑,和那微笑下所埋藏的漆黑真意。他是心怀苍生c度尽天下疾苦的人间神祇;她却是行走在被世间诅咒的业火中,孤独却长存的永劫。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世间有何事何物,不是自失去那刻伊始,才会初次知晓其真正的重量?入圣如他,也终究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然而那以后又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他却再也没能遇见那样的微笑 最近新学期开始。比较忙,更新中断请见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九头人面蛛 起 皇甫教官敬启, 前略。 窃以箇中疑窦实多,实演诸生凡五组,今唯冷氏所领一组与吴氏所领五组建制完好。以前述者亡失之地点为界,恰冷吴二组行进路线呈一南一北c绕行之势,一说此亦巧合耶?兹以应急策,暂令诸生混散重组,兵分数路,于重点区域密集巡回,彻清排查。另以发烟筒分派,巡按路线皆彼此焰火信号可见范围之内,如遇险情,守望相助。 自首次实演伊始,此诚塾内十年不逢之难事。幸阁内遣清和阁下来视,物骚稍安。虽是,事有万一,为避不测,赤云战车禁令之申免,犹劳教官遣神费心,尽速递呈骊宫。 万望自珍,静候佳音。 学生郝瑟顿首。 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时间已是进入实演后的第四日黄昏。 沉睡几何,清醒几何,恍惚间,似已全然不知今夕何夕了。然而,哪怕是陷入深沉的眠梦中,他仍能无比切身地感觉到有某些并不属于自身之物,无时无刻不自外部渗透c侵入到神智中:有时只是一丝微弱的情绪波动,一个琐碎的念头,有时又不知道是属于谁的记忆的片段就像一缕缕被燃烧殆尽的c细小的灰色烟烬,缓慢地沉淀c堆积于他黑白的梦境之底。 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知道,多半是因为先前那血契生效了——这是契约的主从双方身心开始同调的征兆:他能感同身受对方哪怕是最稀薄的悲伤或是痛楚;而同样的,对方亦可清楚察知自己任何一丝杀意或是反逆可一想到要与自己以外的他人共享灵肉这件事,他作为兽王的自尊心就仿佛被谁一老拳揍翻了肚腹般c反胃得几欲作呕。 不仅如此,光是忆起昏睡前,那混蛋女人竟趁其不备强行夺了他的精血c双手献给了那个自己恨不得手刃之人,致使他由重伤状态直接进入为时不短的萎顿期!新仇旧恨,历历在目,他的牙关似要磨出血来c忍不住阴恻恻地道:「没想到这时代c竟还存在这种远古契术的传人,倒是本王的失算了不过若这就是你最大的倚仗,那你最好祈祷能折腾死本王,若折腾不死,本王发誓有朝一日定要食汝之骨c寝汝之皮——!」 那个时候,白夜照刚在河边简单地盥洗过c换上了薛暮临走前留给她的干净衣衫——虽说是死去少年的尺寸,倒是比那早已褴褛不堪的宽大塾服要爽利多了——并不意外于吸血蝠王一醒来就不共戴天c苦大仇深的态度,女孩若无其事地继续佩上护喉道:「知道了,别大声嚷嚷。再说,我不也分了些血与你吊命了么?」 此话倒是不假——若非此女的血液,受了薛暮那老贼全力一击之后,他恐怕早也活不到现在「哼,该死的小崽子,别指望施舍点小恩小惠就能骗取本王的信任!」 不料女孩闻言,反而却甚表理解地点了点头:「——这很公平。因为说实在的,我也不信任你。」「你——」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闻言一怔,女孩浸没于川流不息流向夕阳的灿烂水晖中的面庞,神色却沉静依旧:「你不会信任于我;正如我不会信任于你就这样彼此猜忌着c彼此憎恶着,一同共存下去——这样的关系,岂非已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事物,要值得信任得多?」 彼此猜忌着,彼此憎恶着,一同共存下去?哼嘿嘿倒也不失于一种单纯明快的c纯粹基于双方利害的共生关系。比起薛暮老贼满口的仁义道德一类,这个小崽子说的话听在耳里,倒是意外的让他舒坦许多。更为实际的一点是,以自己目前虚弱的身体状态以及大幅亏损的修为,也的确亟需这么一位宿主提供稳定的血源思及至此,血蝠王桀桀怪笑了数声,这才以施了天大恩惠的口吻道:「也罢,既是彼此各取所需的平等关系,那本王也就勉为其难地允许你这下等人类与本王共宿一体,不过作为租金的血液,你可得老老实实按期供纳,否则」 无怪乎薛暮说其心术邪诡c狡诈多端,这血蝠王不但变脸速度一流,什么样的事情一到他嘴里都能颠倒着出来白夜照不由得无奈地摇摇头c也懒得与之争论什么,只顾自己赶路。可还没走出多远,她便听见头顶炸裂的一声砰然巨响—— 回头仰望上空那簇久久不熄c耀眼的白日焰火,女孩不禁一时陷入了沉吟:「发烟筒?」「——那是何意?」「走罢,有热闹可看了。」 「呐c赵赵里大哥,能不能?」「」 「啊c对c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叫你。那那赵c赵君?」「」 「赵君,那个,我」一把将衣袖从那双纠缠不休的小手中扯回来,蛮横男子一脸不耐烦地道:「要撒尿自己去。」「可可是」 结束一日无功而返的巡逻,眼下这支搜索分队正准备回驻扎地交班轮值。此地正是途经的一处僻静溪流畔。听见这段对话,周遭同样也在歇脚的几名塾生挤眉弄眼c相视怪笑起来。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以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明明就是个臭平民c对女人倒是挺有一套的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见自己把弟弟找回来?还他妈得连累我们」「嘻嘻嘻就是,组里都丢俩人还好意思回来,真爷们儿」 「都c都是我不好赵c赵君」噙泪望着又恢复一脸阴云密布c雷打不动的赵里,小木头只得迭声赔着不是。从旁走来一个笑眯眯的贵族青年,指了指身后溪边那片丛生的乱石,道:「小木头啊,你要是害怕的话,那可需要学长我陪你去那边方便啊?」 怕生更甚的小木头只得畏缩地连连摇头道:「不c不用麻烦了我c我自己去就行了」 见小个头女孩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乱石后,这才有人爆出一声哈哈坏笑道:「铭学长你打的什么主意?那边可不是罗学长刚过去打水的地方吗?」 眼前这位「铭学长」,和那新生口中的「罗学长」同样是被分派来实演汇合处负责接应的高年级塾生,因之前一系列不明原因的失踪事故,现如今实演队伍的人手严重不足,故而两人都被从清闲的岗位上抽调来带搜索分队。 「哈哈哈你们有所不知,你们罗学长他啊,比我还好这口呢!」圈起手指做了个极其猥亵的手势,那铭学长才慢悠悠地道:「等着罢,搞不好一会儿有让你们大饱眼福的机会呢」话音未落,就听见自远处乱石丛中传来的c小木头凄厉的连声惨叫:「不c不要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侧耳聆听了片刻,铭学长却并未随着周遭那些新生们猴急雀跃地赶趟去看「热闹」,反不慌不忙地转向依旧坐在原地的赵里。「赵君不来凑个热闹?」仿佛看不见对方那青筋暴凸c握得发白的拳头似的,他依旧笑眯眯地道:「不来的话,那先回驻地也行。记得代我们告个假,就说兄弟们可能要晚点回。」 那语气间的熟稔,竟似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不,这或许才是所谓的「常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实演失踪者活着归来的希望已经愈发渺茫,微乎极微。几乎每个人都已心知肚明那些不幸离群c孤身迷失在这片树海里的人的末路究竟如何可哪怕包括隐序阁在内的樱塾上层都忧患不已c甚至特意派出十三席之一前来勘察的此刻,对于同伴的牺牲,生命的亡失,以及于其背后可能潜伏着的c更大的危险这一切的一切,依旧未曾给大部分幸存下来的人以任何真实感。 而这种持续的非真实感,一直到当时的众人亲眼目睹正跪地呕吐不止的小个头女孩,和不远处岩石后露出的一截男子双腿,才终于以一种极其戏剧化的方式确实,以及彻底地被打破—— 「罗君——!喂c振作——」不久前还曾言笑晏晏的同伴,此刻于自己掌中却有如一滩泥水般滑落,那位铭学长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已已经断气一阵子了」尸体各处的关节尚还很柔软,显是暴毙不久;身上并无别的外伤,只是自额头至脖颈,面部各处的静脉有如盘根错节的老树般古怪地蜷曲c暴突着;耷拉在外的口条也因为缺氧而呈现出怪异的青紫颜色,看上去倒像是另一种生物般—— 突如其来的非正常死亡,给新生们一瞬间带来了绝大的心理冲击与恐慌。就在骚动渐渐扩大之际,有人大力排开正自不安无措的众人走了出来:「——发烟筒呢?!发烟筒在谁那里?干c为甚么还不联络驻地?」 蝠王口中所言「契术」一词,乃隶属于通灵术的分支。目的是与自身以外的生物结成主从契约,以达到役使之效。远古有道行高深的天人,驱使通灵犬狐为役;东瀛亦有阴阳术者座下伏有恶鬼一说。其种类包含呼名或血裔不等,但一般而言,若非双方均为自愿的情况下,极难强行立契。故蝠王以此判断白夜所使乃远古失传的高等血契。凡术者均有风险,立契双方灵肉趋同,此消彼长之下,亦极易颠覆主从关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九头人面蛛 承 「——发烟筒呢?!发烟筒在谁那里?干c为甚么还不联络驻地?」 却是赵里。刚挤出人群,只一眼,他便发现了那紧紧盘踞在死者颈部之物—— ——那是一条麻绳。一条他再熟悉不过的普通麻绳。 可正因是太过寻常的物件,在此时此地非日常的情境之下,才更见得反常。因为,会利用特定工具来杀人的,就无法说是单纯的「偶然」或者「意外」了罢?那绳索,必定是象征着某种强烈「目的性」的「恶意」,深深陷入死者满是渗血点的皮肤之下,将其气管处的软组织整个勒得粉碎。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恶寒。 是无差别的复仇吗?抑或是,预兆般的威慑? 「还愣在那里做死啊?!发信号啊?!」赵里的话惊醒了铭学长,此时眼见周围仍像无头苍蝇般的新生们,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一时间,点发烟筒的点发烟筒,搜查的搜查,警戒的警戒。可正当众人手忙脚乱的时候,赵里却好似仍旧十分介意那名死者似的,不时回头以疑惑地目光反复扫视。 半晌,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男子的眉头忽地蹙起:「铭学长,你刚刚有好好确认过,罗学长『确实』是死了么?」 「你这什么意思?!都这时候了c还他妈开什么玩笑」对方过分凝重的神情终是让铭学长咽下了接下来的斥责,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你也看到了罢,整个咽喉粉碎到那种程度,正常人再怎么样都活不了罢——咦?」说到这里,青年似也终于注意到岩石后那具原本倒卧地面的尸身,不知何时又恢复成靠坐的姿态,话到一半顿变咆哮道:「——是谁?!你们是谁又碰了罗君的尸体?!我不是说了c直到驻扎地派人来为止c不要碰现场任何东西吗?!」 「没c没啊」「拜托c连看都不想看了,谁还敢多手啊」一片茫然否认的回应更是让铭学长心头火起,还想痛骂几句的时候,一旁的赵里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视线却并未看向铭学长或其他任何人,只如临大敌地紧盯着岩石后的尸身;随着一步步逼近,他的额头却已渗出些许湿冷的汗液。 这时候,周遭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将不明就里的紧张视线朝这边投将过来——终于走到距离那块岩石不足五步之处的赵里吸了口气,紧攥掌心的匕首,猛然探手袭向那尸体—— 可不待赵里的手到,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让人齿寒的颈骨断裂的脆响,「罗学长」的脑袋却忽然硬生生地轱辘从原本的后脑勺拗成了一个正面——完全无视了人体的物理极限,虽已不是第一次见,赵里仍是下意识地一惊。就这么顶着一个严重扭曲变形头部的「罗学长」,嘴里边发出让人可以从头顶延着脊柱一线一路发麻的古怪「叽叽」笑声;而顺着那根变色的舌头,却还不断向外淌落着混合着污血以及破碎气管残片的涎液。 「诈c诈尸啊!妈啊——」可怜那些大多都是温室花朵的贵族新生们,何曾目睹过这等骇人的情景。惊骇欲绝不在话下,此起彼伏的惊恐呼号声中,甚至还有人当场失禁,整个场面可谓是精彩纷呈。可眼下已没有斥责或奚落的余裕,因为那「罗学长」已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那具死而复生的尸体似乎却没有进一步攻击的意思,失去了大部分骨骼支撑的脑袋就这么软趴趴地耷拉在肩膀一侧。在怪笑了几声后,「罗学长」却忽然以出人意料的迅捷闪身匿于巨石背后c很快就消失在了溪流上游的密林中。最先从惊惧中反应过来的依然是赵里,他咬了咬牙,也紧跟着几个纵跃追了上去。 身后远远传来的谁人的呼喊声,在风声里也渐模糊起来:「——快别追了!天黑以后这林子不安全,前面——」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一旦入夜,原本清浅的流水也变得幽邃。密密麻麻的尖锐寒意无孔不入,微弱的痛觉,恍如某些细小虫豕于皮肤下攒动叮咬。黑暗,以及所有由黑暗衍生的恐惧和幻象,都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赵里他们,确实是往这个方向去了没错罢?」「是c是的,赵君还有那个绰号叫小木头的女孩。」闻言,队列最前方的年轻男子不再说话。疾速的奔袭中,迎面的劲风翻弄着他的额发,露出其下若有所思的双眸。 倒是紧随男子身侧的银发少女开口了:「不过是几个无能还偏要逞能的家伙罢了何必这么火急火燎的?再说了,本来这种杂差就交给驻扎地里那些个闲人不就是了?」前方,冷烨只头也不回地淡道:「你怎么就知道别人闲着了?其它地方现在也不甚太平。」「诶?烨座下的意思是莫非瑟座下和清和阁下那边也——」 「啊。也出现了,新的牺牲者。」目前也只能寄望于赵里那两人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了。各处陆续出现「僵尸复活」的异象,塾生接二连三地身亡,可迄今他们竟然连何人作祟都还未曾调查出个究竟;还有那些失踪者们 思及至此,他心下亦忍不住暗叹一声,这次实演实在是—— 「他妈日了狗了。」 低低啐出一声咒骂,男子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而却只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剧痛。勉强地偏转乏力的头颅朝下看去,阵阵发黑的视线里,只剩下残破空虚的左边裤腿徒然地摆荡着的实感,已不复存在;而就在距离另一边脚尖不足尺把之距的水面下,则拥堵着一大群数量惊人的黑色水蟒,正彼此盘绕成团c嘶嘶作响,一边却依旧以难以餍足的贪婪眼色窥视着伺机而动。 「呜呜呜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掩护我,赵c赵君的左腿也不会」耳畔细弱的呜咽声让他心头更觉烦乱,脱口的怒骂到了嘴边,却因失血过多,变成了虚弱的喘息:「干有空哭哭啼啼c不如闭嘴帮我把腿上的绑带再勒紧点!没看见这群畜生全都被血味儿吸引过来了啊?」话音未落,头顶又坠下来几滴冰冷湿黏的液体,啪嗒啪嗒全落在了男子的嘴边,「呃这这他妈!唉我真就艹了!」——不用看,刚刚这又一定是从头顶「罗学长」嘴里掉下来的东西了。 没错,现下的情形就是赵里和小木头两人挂在「罗学长」身上,「罗学长」则被绳索挂在树上。两人原本是为了追踪「罗学长」一路溯水而来,结果却闯入了这群嗜血如命的黑水蟒的栖息地。几乎是在发现横过水面的树枝上悬挂着的那具尸身同时,水中的两人也已被周遭不计其数的黑水蟒所包围。 情急之下,赵里只好让小木头先爬上死人的尸体借此脱离水面,以逃出黑水蟒的攻击范围。然而不过就是迟滞了这么短短数息的时间,他三分之二的左腿,就这么被近数十条黑水蟒活生生地扯断c拖入水中,在两人的眼前被啃食殆尽。 甚至,连一块碎骨都未曾留下。 幸好先前石灰阵的粉末尚还有些剩余。紧急关头,赵里将之一股脑儿投入水里,嗤嗤作响c剧烈沸腾的泡沫中,不断有蛇尸翻滚着浮起尽管如此,狡诈残忍的蟒群仍未轻易被惊退,反而团聚在周遭一尺左右的水下虎视眈眈,仿佛在静待猎物力竭的时刻。 男子抬起头,虽然承受了整整三个人的体重,但那条连接着树干和「罗学长」脖子的麻绳看上去还好。倒是「罗学长」先前就已被扭断颈骨的脑袋,已经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分家看样子,别说是藉由树干爬回岸上了,就是他们中谁多喘了一口气,恐怕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不明白为何已死的人还会再一次上吊寻死,但自挂以后的「罗学长」一直很安分,也不再有任何异动。现在吊在水面c无计可施的两人,也只能祈祷体力能支撑到等来救援了若是一旦不幸落水,下场大抵无异于赵里的那条左腿。 隔着一道尸体,那头的人还在嘤嘤啜泣着。 男子心头烦厌:「有完没完c还有完没完?!好端端的你要是不跟来c不就压根儿没这档子破事儿了么?干!」「可c可是呜c组长要我小心盯着你」闻言赵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听见小木头怯怯地道:「而c而且一个人呆在搜索分队,我我害怕」 男子沉默了下来,片刻,这才不乏自嘲意味地道:「那些禽兽不过,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就是了。不然,也不会真的动手去杀自己的亲弟弟」这般绝境中,听出那话里难以言传的凄凉和绝望,小木头抿了抿唇,好半晌,这才垂着头小声道:「赵君,你一定是很崇拜c很喜欢你那位小叔父罢。」「你——你为什么会?!」面对赵里的不解讶然,小个头女孩儿只是轻声回道:「因为,我都『看见』了啊。」 暗吃一惊的同时,赵里这才忽然间意识到,虽然同样作为第二组成员,自己其实对眼前人的背景c能力一无所知,只依稀记得她似乎是来自某个不知名的低级贵族然而,就是这个连真名都没几个人记得住c平时胆小得连一只虫子都不敢杀死的懦弱女孩,居然也通过了樱塾那严苛得令人发指的入学考试,跻身正取生之列。 虽然无意识间扮演了第二组中最不起眼c最软弱可欺的角色,但若说眼前人仅仅是颗任谁都能拿捏一把的软柿子,不管别人怎样,反正他赵里是决计不信的。 虽然明知时机c情境都不怎么恰宜,男子还是按捺不住疑心与好奇c字斟句酌地缓慢反问道:「你说『看见』?到底是『看见』什么了?」问完,即便隔着一道尸体,赵里仍是感觉到对方那一瞬不自然的僵直。 不等小木头顾左右而言它地把话题搪塞过去,远处的溪岸上适时传来了嘈杂的人语跫音—— 有关死者复生,不少有过濒死体验的人都曾不约而同提及死前看见过一条很长的发光甬道,或是类似河流的物事。那道蜿蜒的发光河流被称为通向黄泉界的入口,世间亦有人称其为「三途河」,「冥河」或「忘川」,名称不一而足。因黄泉界的环境无法允许任何尚拥有实体的生物生存,故而于其门外徘徊者,都将在河川中彻底浣去肉身及神智与肉身残余的连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九头人面蛛 转 「是他们!快看c他们两人在那边——」「好像总算是赶上了。」远处的溪岸上忽传来了嘈杂的人语跫音——正是冷烨郦诗一行人。 「诶?居然还活着啊?虽说是贱命两条,倒好像蛮硬的嘛。」自冷烨的身后探出脑袋来,郦诗一脸生动的惊诧之色。而当看清水中那团团攒动着的黑蟒,银发少女难掩兴奋之色:「乖乖这水里的,倒当真都是些好宝贝儿呢!是清蒸好呢c还是油炸好呢」说着纤指一弹,一团粉色狐火便闪现于掌心。 这时身旁的男子却淡定地将之拦了下来:「玉藻狐火虽然破坏力惊人,但在这么接近的距离,需要的却是更精细的操控力。」言下之意就是唯恐郦诗一个「错手」把水面上的那两人也给煮了。说完,不再理会身旁人的吹鼻子瞪眼,冷烨只是微微将单手抬起—— 就在其余人都为这一举动而不解侧目之际,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忽生道道不可思议的烂漫流光。星河流转,宵汉灿烂,无限光辉自黑暗的水面升起,渐朝他的掌心汇涌而来。 此刻,那人手中分明并无生花妙笔,然而于其修长指尖轻拢慢捻c浅抹低挑之间,团团穿过指间的光流,忽就地脱胎换骨,于短短一瞬被点化成眉眼灵动c栩栩如生的鸟儿振翅而飞——细看去时,那些厚翼宽喙c腹生三爪的光鸟们,竟隐现出三足乌的形态! 「——『白羽鸦』冷烨这家伙c什么时候」不等郦诗震惊纳罕出声,那些刚自冷烨掌中飞出的光鸟们,已盘旋着从上空俯冲向水面下那些躁动不安的巨蟒—— 一时间,鸦击蛇咬,乱羽纷飞,水花四溅。 粗看之下,冷烨的白羽鸦这方似是占了上风;一旦有哪条黑水蟒被啄咬致死,马上便会被周围自己的同类,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分食殆尽。可哪怕已这般尽力驱赶,那些凶残的生物竟仍丝毫不知死为何物般,自四面八方前仆后继地涌来。 见一时战况胶着,冷烨微微蹙眉,又闪电般地于胸前结下数印:「——日冕:万物生!」 话音方落,成年人腰身粗细的巨大藤蔓应声破土,迅速缠绕盘结,眨眼便已拧成了一弧拱桥凌空飞架而起,横跨水面,一路蜿蜒延展至赵里和小木头的脚下。冷烨这才吩咐道:「去几个人,把他俩接回来啊,对了。记得将那具尸体也一并带回来。」 当日于锦绶生最终甄选考场上,冷烨便曾用此术拦阻那些战斗用人偶;然而较之当时,无论速度c还是术成的规模,此刻的他似乎又更上一层楼,看得众人更是讶然——须知真正有才能的神行者,并不需要焚天煮海的大场面来显山露水;反而是见微知著,藏须弥于一芥子间。 而愈是像这种细微隐约之处,便愈能看出术者真章。 虽然小木头轻松获救,但另一方面,赵里的状态却非常糟糕。断了一腿又失血过多,即便有他人从旁施救,尝试依旧未果。几番大动作,赵里不单未能顺利登上藤桥,倒叫「罗学长」有如钟摆般来回摆荡起来,吓得他只好紧紧巴住尸体动不动。顾此失彼之下,男子的脚掌却已不意擦过了水面,登时心中一凉——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短短一瞬,一条足有他手臂粗细的黑水蟒仍是分毫不差地咬住了他的脚底板! 脚骨都要被钻透的剧痛让赵里不禁嘶声惨叫起来。不久前左腿被生生分食的感受依旧刻骨铭心,让他此刻更是万分惊悸地c拼了命甩着独腿c试图甩落脚上那头水蟒;这一来「罗学长」的身躯更是猛烈地颤抖起来,终是在周遭惊骇欲绝的视线中,从颈部撕开一个大口c连带着赵里也跟着向下堕去—— 「呀!赵c赵君!」目睹这一幕的小木头已害怕得失声尖叫。 岸旁的冷烨反应丝毫不慢。原本已硬化固定的藤桥忽又攒扭蠕动地活了过来,在极限的状态下,一簇粗壮的藤蔓又再度突破束缚c暴刺向那一人一尸摔落之处!然而赵里脚上的黑蟒亦丝毫不肯示弱,反弓起身子欲朝男子脖颈处交缠而去—— 如是凶险的生死关头,一道奇快无比的凛厉寒芒,有如冰冷的苍白电光破空而来,直接洞穿了那黑水蟒,将其尾部牢牢钉在了其身后的藤木之上! 伴随「笃」的一声沉闷低响,那寒芒眨眼没入藤木;良久,仍犹如箭矢般嗡嗡震颤着。 虽因剧痛而松开紧咬的牙,那黑水蟒依旧不甘地喷吐着黑红的蛇信,于半空中绞扭了几圈后,终是缓缓地僵死下来 九死一生c挂在藤桥上的男子奄奄一息c不停地喘着粗气。可他的心头却奇异地并未感到任何一丝获救的如释重负。相反,死命盯着近前那入木三分的森白残刃,赵里充血的两眼中竟全是难以置信的恐惧小木头与岸上的郦诗都是初次见到这物事,故而倒是未曾立时反应过来。只有立于藤桥之顶的冷烨,在见到那并不陌生的残刃后,发出了几声低低轻笑:「呵我就说,你怎会是这么轻易就死了的人呐」 年轻男子的笑语落下,开始众人只不明就里c面面相觑;好半晌,一道瘦削的身影这才于草木幽深的林荫间隐约浮现。随之涉水而来,渐行渐近,岸上的人群骚动起来:「喂c不会罢。那是那难道是失踪者三号——?!」「三号是那达特利?!她c她还没死?」「没错c白夜c是那个白夜!她还活着——」 ——白夜,还活着。 此时此刻,藤桥上躺卧着的赵里和一旁哆嗦着嘴唇的小木头,都忍不住偷眼去瞧那厢表情突变得木然的郦诗。「赵c赵君怎么办啊?白夜大人回来了那我们——」「闭嘴!」凶狠地打断小木头发急的哭腔,赵里也只得咬了咬牙道:「别管了c全交给组长来决断罢。」恰逢其时出现的一系列失踪事件,本让以郦诗为首的第二组庆幸不已,刚好可以之混淆视听,将白夜被杀的责任巧妙地推卸得一干二净;然而这一切都随着白夜的归来而化作泡影不谈;若是被对方揭露告发他们,那么自己这几人恐怕难逃被推上隐序阁阁内审判庭的下场 「——来人呐,给我将那怪物拿下!」 忽如其来的厉声断喝,将各种嘈杂硬生生地压下去半头。 人流一分为二,却只见银发少女一脸霜凝般的冷色举步行来。众人这才意会过来她话中的「怪物」原来是指白夜。「诸君,这么轻易放松警惕可是大忌啊。更何况连对方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僵尸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不说别的,那么多人到现在下落不明,独独此人失踪多日c还能安全无恙地回来——」刻意放慢了语调,银发少女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眸波,自周遭人群的脸上逐次流过:「——诸君,就不觉得蹊跷么?」 好一招居高临下,先发制人。 这番话,若是放在别的什么人嘴里说出来,或许还真有几分牵强。但郦家大小姐是甚么样的身份c实力?当下有不少人都认为之所以郦诗这般笃定,皆是因为她眼力不凡c瞧破了什么端倪,只有冷烨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见仍有人面现犹疑,郦诗故作沉吟地轻声道:「原本白夜身为我第二组的组员,却整整好几天擅自不归队,接着又发生了那些不幸的事,实在叫人不得不心生疑虑我身为组长,自知也难逃疏于管束的责任。特别现在正值非常时刻,还是小心为上。我想暂时将她押下,待交给清和阁下验明正身后,若真是与先前的失踪事件没有关联c再行让她归队,也算是对其他失踪的组员负责」 这番话真正是入情入理,加之郦诗轻颦浅蹙的情态,原本还对其最初的疾辞厉色感到几分生硬之处的不少人,闻言都不禁暗自心生感佩。其实,就郦诗真正的私心而论,是巴不得集众人之力当场将白夜照就地正法。特别是现在赵里等人都是自己同一条船上,即便对方说些对她不利的话,一顶「诬告」的大帽子足以压得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只是郦诗也明白所谓「过犹不及」的道理,表现得过于急迫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怀疑,何况从对方受到那等致命重创此刻却毫发无损的样子来看,怕也不是甚么能轻易解决的角色。等到了塾内遣来的清和阁下面前,她自有办法让对方闭嘴。 一番煽动,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不少队员都暗中准备着,只待郦诗的一声令下。银发少女见大局已定,这才笑着转头道:「看样子,恐怕要先委屈你束手就擒了啊」 而直到此刻,蒙面女孩依旧不曾发出哪怕一个音节的抗议,或是辩解。 甚至于郦诗这般针锋相对的非难与精湛的表演都似尽在意料之中般,她只是一如既往c泰然自若地沉默着。眉梢眼角,滴水不漏。 在场中十数道紧迫盯视的目光环绕中,蒙面女孩若无其事地缓步行至桥下,略微艰难地踮起脚,这才终于伸手够到了还嵌在桥身藤木上的那柄森白残刃。腕部微一用力将之拔出,原本扎在桥上的黑色巨蟒也随之落入手中。小手将那沉重的巨蟒拈在眼前,细细端凝了一阵子,心下终是觉出几分凛然——这大蛇,竟已死去良久 这番旁若无人的举动,却无疑彻底激怒了被无视的郦诗。阴沉着脸色,银发少女微微打了个手势,树上c岸上道道人影顿时朝那瘦弱的女孩无声靠拢—— 两手抱胸倚于桥身语不发关注着局面的冷烨,见状终是动了动唇。可未待他的话脱口,那厢的蒙面女孩却像终于看腻了手中那条蛇尸般,将之随手向后一撇—— 正是那看似全无劲道的一撇,众人忽闻「嘭啪」一声惊人轰响,原本平静的水面,被生生掼出了约摸两丈来高的水花!渐渐地,浓郁腥臭的血色涟漪,层层叠叠地自溪底泛出,再度晕湿了女孩的袍脚;就连那些原本穷凶极恶c扑杀不尽的黑水蟒群,都像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威慑般,远远逃离至逾十丈的范围外,圈卷游移着不敢再随意靠近。难以想象这一掼的力度若是直接加诸于人类的肉身上,会是何等血肉模糊的惨烈 见状,不少人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特别是在场的新生们,均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不久前那场让他们毕生难忘的锦绶生甄选——眼前这具瘦弱不堪的躯体里,却潜藏着何等断金切玉的巨力 无视于同样被震住c鸦雀无声的诸君,蒙面女孩对自己造成的威慑仿佛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垂着头丝不苟地擦拭起手中那把还沾染着些微污血的残刃来一遍,两遍,三 足足五遍,直至手中残刃里外一新,那人又将之于指间把玩了片刻,这才微抬了安静的眉眼——也没去注意旁的人,她歪着头c径看向人群环绕中的银发少女,良久,这才慢条斯理地字一字地道:「我还活着,就这么让你害怕?」 在旁人视线无法触及之处,银发少女紧捏于袍袖之内的双拳,白皙的手背上凸起了道道鼓胀的青筋。似是不愿被窥视此刻脸上的神情,她陡然背转身,厉声道:「——都还愣着干嘛?!给我动手!真当我的话是儿戏么?!」 受到催促的队员们虽满脸苦不堪言,但碍于郦诗身份,也不敢有丝毫异议。就在气氛愈发紧绷之际,谁都未曾留意到,那颗滚落一旁的「罗学长」的头颅,再度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白羽鸦」,与「日冕」系术法同列冷家不传之通灵秘术。京城冷氏传承历久,素有「冷月」「冷泉」两大分支。其中冷月为宗家,冷泉为分家。与「日冕」系术法作为宗家秘法之冠相呼应,分家则视修成「白羽鸦」为术法登堂入室的标志之一:将极高浓度的光属性秘梵压缩至极限以衍生出三足乌的形态,并分以术者心神蕴生活物灵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九头人面蛛 合 「都还愣着干嘛?!给我动手!真当我的话是儿戏么?!」 「——可不正是儿戏?连郦组长自己都对付不了的人,还指望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不成?嗤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蠢物」 众人朝这声充满戏谑的笑骂来处望去,一道流韵清疏的侧影不知何时已斜倚于高处的树干上,明眸睇凝,似笑而非笑间,却自有一番难以言传的妙致——「是瑟座下!瑟座下来了」「太好了c总算是来了」郝瑟的现身,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禁庆幸地松了口气。虽然这之中,多半是因见到镇场的人出现场箭在弦上的流血冲突得以避免的缘故。 郦诗又何尝没有觉察到此刻气氛的转变,当下就是面色一沉:「知道你郝组长私下和这达特利交情不错,但眼下可是关乎全体实演塾生的性命,难道因为你是塾长的孙女,就可以徇私不成!」这话一出,郝瑟可乐了。赶忙肃整了表情c满脸诚恳地道:「不不,我一外人,又岂敢干涉郦组长的组内事务。要知道,像郦组长这么『无』私坦荡,『廉』而不刿,『耻』言人过的人,我正寻思回去向爷爷提议设立一个最『无·廉·耻组长奖』,专门颁发给郦组长你呢。」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郝瑟这话说得一团和气c和气得近乎客气,倒教郦诗不知道该怎么接好。心头正自纳闷儿呢,身后「噗嗤」一声——那厢冷烨正以拳掩嘴c使劲儿憋着嗓子笑——周遭响起越来越多闷声窃笑,郦诗总算回过味儿来:敢情方才那压根儿不是什么好话,先是「藏头」再来「谐音」,原来郝瑟是变着法儿埋汰她「无廉耻」呢! 看着七窍都似乎要喷出火来的郦诗,冷烨面上虽好不容堆起一脸正经,腹内却仍不免忍俊:他平日虽自诩毒舌功夫一流,看来却仍是逊色于郝瑟这种集流氓与文雅于一身c兼收并蓄的刻薄。正待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事态,环绕于年轻男子周身逡巡翻飞的那些白羽鸦,却忽然在此时莫名躁动起来c不时发出似是示警的沙哑低鸣—— 几乎是在冷烨有所警觉的同时,背后已有暗风朝他劲射而来。只是那攻击速度虽快,轨迹却极为直接单一。故而冷烨一个并不花俏的侧身,便毫无悬念地轻巧将之避过。只是那袭来的物事虽一击不中,却未见有丝毫停滞c反以数倍于前的速度,直奔岸上的人群而去! 见这阵仗,那数人显然亦是措手不及;然那视野中正飞速放大的物事依稀有几分面熟,定了定神再望去——「妈啊c那c那不是罗学长的头嘛?!」 直至此时,冷烨的双眼,终是略感危险地半眯了起来。 望着一名塾生接连几个狼狈的懒驴打滚,方才堪堪惊险避过那颗诡异的人头,他不由得疑惑地搓了搓下巴:「怪哉莫非还真是有什么邪祟作怪不成?」这时脚下的桥身微不可察地轻颤起来,冷烨转头看见来人,遂笑言道:「如何,若是两位现在要一起出手,也容我凑个份子?」 「猴急个什么劲儿,这不还没出人命么。」看神态依旧胜似闲庭信步的郝瑟,眼神中却分明透出一股唯恐天下不乱,「再说,『粽子』可不是随便就能掏弄出来的物种,不趁今儿开开眼界怎么行。」冷烨闻言苦笑:若是单论郝瑟的才能资质,同辈概莫能出其右;可这家伙「混世魔王」的秉性也着实叫人不敢恭维。故而他也只好将视线转向郝瑟身后的蒙面女孩,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眉宇间那明显若有所思的沉吟神色。 「可看出这是何旁门左道来了么?」乍然听见年轻男子的轻声低问,白夜照先是一怔,抬起头才见到不知何时起,一旁郝瑟冷烨两人都以颇感兴趣的眼神盯着自己瞧。此二人皆是非凡之辈,想必多少也能从自己这几日的行踪不明中揣摩出几分端倪。她这才有些不确定地道:「要不,拿火烧烧看?」「要『火』啊」冷烨嘴角露出些许略感棘手的啧啧笑意,第一时间瞟了瞟那隔了老远c依旧可见俏脸铁青堪比兵马俑的郦诗大姑奶奶 然而一旁的郝瑟却不知何意地笑了笑,语气清淡地道:「借点火又有何难。只是那人头看上去不怎么新鲜,待会儿烧将起来c场面怕不是很可口罢了」不料蒙面女孩却摇了摇头,道:「要烧的,不是人头。而是那个——」 顺着抬起的那截冷白指尖望去,两人却只见到那原本「罗学长」用以自挂c如今只剩下一小段麻绳悬垂着的树枝。 初时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的冷烨一脸古怪地看向蒙面女孩:「你指的,是那条麻绳?!」白夜照没有说话,权当默认;对此,一旁的郝瑟却并未表现出更多的惊讶或怀疑,仅仅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条平平无奇的麻绳,半晌,似也发觉了什么不凡之处般,于唇畔露出一抹灵动通透的笑意。 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卷通体墨黑的卷轴:卷轴看上去已很有些年头,轴身不足尺半高度,封口处以浸透了朱砂的锦绳系成花样繁复的绳结。只是一眼,冷烨便认出那经过特殊手法而成的绳结,本身似乎就是一种强大的特殊封印阵式,用以防止秘梵能量的外泄只见郝瑟的手指几个轻巧地翻弄—— 「刹——」封破卷开,峥嵘乍显,恰似墨云出岫,玄流破嶂。 随其飒然一展,被封缄于卷轴最深处的某物,也似乎正逐渐自沉睡中被唤醒c渐次苏生——伴随「哧」的一声c仿若火柴被划着般的细小响动,原本空无一物的黑色卷面之上,忽有一朵冰蓝光焰冉冉而起;尾随其后,薄朱,藤黄,群青,琉紫,翡绿各色异彩欢快跳动,狂乱起舞,渐染成一副千绮万彩的艳色绘卷。 不待观者称羡,持卷傲立的少女已迅速咬破中指,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复杂结印后,带血的指尖迅速划过卷轴上一团正熊熊燃烧着的殷红色光团! 「艳骨三十六卷:『赤咲』——」 清喝声方落,一笔色泽略微黯沉的深红色光点已随郝瑟指尖冲破卷面的束缚,毫不显山露水地无声直奔那树梢而去——一见之下,那光点不过针尖大小,堪堪一星弱火,然而其余两人却隐隐可以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着的,是何等雄浑而磅礴的燎原之力—— 「那莫非就是郝氏一族的『正裔誊本』?!」「早听说婆罗门郝氏神乎其神,可没想到那个自在操控元素之力的传言,竟然会是真的」许是郝瑟的这一举动实在太过显眼,即便桥下一片混乱,仍旧引来了万众瞩目。 「那『艳骨绘卷』应当便是出自传说中一代天才——女色师『葛应为』手笔的真迹了。今日一见,其中玄异,似乎更在传言之上」说这话时,冷烨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奇异,凭借其背后冷家的势力,能入手的情报自然比一般塾生要更为深入。郝瑟闻言只是但笑不语,可见到旁边白夜照还歪着头c呆呆盯着自己手中卷轴瞧得入神的模样,不禁失笑,随手将之扔了过去。「说是真迹,但我手上的也不过是区区残卷罢了。」顿了顿,郝瑟这才接着道:「而且因为其上的『血裔封缄』,只有觉醒了『色师』血脉的郝氏族人,才能将之驱动。」 「『色师』?」边好奇地把玩着手中卷轴,白夜照自然也没有错过郝瑟的话眼。 「还记得甄选那时我曾提及的『波动』一词么?简单说来,『色』之一物,亦是秘梵波动的一种,实为万物中包含的秘梵属性的一种外现和具化,故而可为人眼所感知c接收。所谓的『色师』,则是将各种事物中潜藏的秘梵波动以『颜色』的形式加以保存c固定,日后需要时便可以随时召唤c加以操纵的一类特殊的神行者。」 郝瑟接着又解释说正是因为秘梵波动的方式不同,所以不同属性的事物看上去颜色也大相径庭;只要储备足够,色师便可以无视本身秘梵场属性c进行全元素的召唤,所以色师们也以擅长克制敌人秘梵属性c进行事半功倍的灵活攻击方式见长云云。召唤c操纵各种「颜色」而战的神行者继墨师的「矩子大阵」后,白夜照忽又有种眼界大开之感。「原来如此,那日认主时,那种对武器的异常亲和性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她喃喃道,试着以手指去拨了拨弄卷面上一朵静静发着光的色团,却并未得到丝毫感应。想来那郝家的血裔之力,才是萃取c激活这些「色」的关键。 沉吟间,先前那点深红色已化作一团熊熊火焰,眨眼间已将树上耷拉下来的绳头点燃。然而随着那绳索愈发燃烧,却并不如意料中那般化为飞灰;反倒逐渐溶解成混浊粘稠的黏液状物事,不断向下垂落与此同时,一股绝非普通麻绳燃烧时能产生的c腥臭得令人几欲作呕的气味于空气中渐渐散逸开来—— 「没想到这次被白夜言中了」在冷烨的喃喃自语声中,麻绳肉眼可见的部分已被尽数燃烧殆尽。然而诡异的是,那明亮的火线并未中断,反而继续沿着空中某道直线轨迹攀升——仿佛那里依然有条看不见的绳索存在似的——继续往密林深处蔓延而去 不知何时,岸上那颗原本引发了巨大骚动的人头顿止了四处乱窜的势头c滚落地面,不再动弹。于面面相觑的同时,静下来的诸生也注意到了藤桥上方那不同寻常的动静。 昏沉中,似乎传来了「嘎哒咔擦」的c像是什么东西在来回勾错的声音。 伴随着那轻微「呲呲」作响的燃烧声愈发远离c模糊,一缕隐约的c难以言表的恐怖却顺之缠绕而来。最先觉察到什么的是心神与火焰有所联系的郝瑟:「不好c快退——!」 若论神行者战斗之壮观,当以色师声势为最盛。信手拈来自然之色,以色操控元素之力,超脱五行之外。即便于能人辈出的婆罗门郝氏内部,色师之血亦是极为珍稀的正裔誊本。然而于天人,特别是乾达婆一部中,自由操控元素之力却并不罕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兵行险着 起 几乎是在郝瑟喝声落下的同时,众人只觉眼前一暗——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余地,一道庞大的阴影已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上空,并朝地面上大乱的人群当头砸下,迫得四周的草木不得不俯首屈身c紧紧贴于地面摇颤 虽看不清袭来的巨物本体究竟为何,但幸得了郝瑟预警的塾生们大部分都于慌忙中及时闪身而退。可其中却并不包括原本就行动不便的赵里c小木头等人——激烈的风压,夹杂着无孔不入的尖锐尸臭与腥气,莫说是睁眼,就连大气都喘不出一口。眼看着只能闭目等死之际,竟忽又是一道青光电影劈天而坠,硬生生与那遮天黑影对捍于一处—— 预想中的惊天炸响并未发生,反倒是一声沉闷得有如直接重重锤击在心脏上的碰撞声。 一股新鲜而咸腥的海浪气息,犹如潮汐般蓦然在空气中涤荡鼓散,将那让人恶心欲呕的浓重尸臭给生生冲淡了不少—— 趁两方因势均力敌而短暂相持之际,众人总算有机会看清楚那庞然大物的真正模样了——那是一根高逾三丈c径约丈余,通体漆黑的柱状物事,本身很颀长,另一端隐匿于密林深处c看不真切,只是在靠近根部的部位呈现出仿佛某种致命威慑般c鲜艳得让人发怵的红黄二色条纹那明显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节肢部分,其上挂满密密麻麻的凶残毛刺仿佛在无声地警告:这条腿肢的主人绝非仅仅只是外表看起来凶相毕露而已。 还趴在地上的赵里双手抱头静待了有一阵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此刻,横亘于头顶c掩护他们躲过了灭顶之灾的,乃是另一条粗壮庞大得不可思议的c布满青色鳞片的—— 「呃——乌龟腿?」 没错,不管怎么看,眼前的无疑都是一条乌龟腿。 赵里还在大张了嘴愣神的当口,头顶突然炸响一个急促无比的声音催促道:「还不快走?等着被跺成肉浇头咩?!」他这才一个激灵,赶忙和小木头手足并用c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也。前脚刚出了危险区域,原本不分轩轾的短暂对峙,不知怎么忽变成了单方面的溃退:青光疾速闪烁间,原本一柱擎天的青色龟足收缩成了仅有小童澡盆尺寸的「什么东西」,被那条漆黑的巨足一下子掀飞c骨碌碌翻了几个跟头c顿时滚得不知去向了。 事态峰回路转c跌宕起伏,让在场众人皆看傻了眼。 而就在这个时候,自近旁的草木深处渐行渐近一道拖曳着浓重鼻音的笑语声:「鼋老哥,你这臭棋篓子现在玩不过别人,怎么还掀桌跑了c也未免太下作;这要是正好给那几个伢子逮着我俩在摸鱼,到时你可别——欸?这c这是——?」 正拨开散枝垂条c闲漫踱来的,是名无论形貌c神情都极萧条的青年男子。 不过三十见长的年纪,已全然不见当年买花载酒的年少轻狂。落魄江湖的下颌上,过早地遍生长短不一的颓然胡茬;唯余满头青丝,犹以枯藤盘成道士髻的模样;线条枯峻的背脊上,包裹着件不知从哪儿掏弄来的灰色苦行僧夹袍;下面却赤脚趿着双夏天穿都还嫌太风凉c处处脱线的破旧草履。 这不伦不类的扮相,也不知是从哪处仙山宝刹被逐至凡俗的浪荡子。 乍现身的那草履男子见到面前这阵势,先是一怔,微眯起了双眼。他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道:「鼋鼋老哥,你没事罢?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在满场直破冰点的僵硬气氛中,他伸出手,径摸向那长满黑色尖刺的c毛茸茸的冗长足肢:「——你就长出这么多丑不拉几的腿毛来了?」 「危险——!」「清和阁下c那是」 「叽——!!!」这诡异的呼号声白夜照早已并非首次听见。只见那巨大腿肢漆黑的毛刺丛中忽然肿起一个鼓囊囊的肉瘤,肉瘤表面急遽蠕动着c于众多肝胆俱寒的视线中凹凸成一张并不陌生的人脸——瞧那眉眼模样,不是之前失踪了的「赵奇」是谁?!「赵奇」的头脸甫成形,就放风筝般地脱离了母体。边含混不清地嘶吼着c边朝近前的草履男子撕咬而去——见状,男子的眉头也是略感惊异地微微一扬,已伸出的手也当即变探为点,微屈的双指不偏不倚地戳在了「赵奇」的两眼之间。在那看似散淡的一指之下,「赵奇」整个头犹如气球般炸成了一地血花。一朝出师未捷,那本体潜藏于暗中的生物似也对眼前这男子平凡的外貌之下若隐若现的危险气息若有所感。 漆黑冗长的节肢「嗦」地收敛c缩回了来处,甚至不待追击便于林间掀起的狂风中就此消失了踪迹。 「——『丑』你条腿子啊!居然拿那种腌臜物来跟老夫相提并论?!你是千里迢迢专程让这些小辈看你过来丢人的咩?!还愣着做甚c快点扶老夫起身喂!」 循着这老气横秋的怒斥声望去,众人却愕然望见一旁的草丛里,不知何时起躺卧着一个通体泛青的物事:四条布满细密深青色鳞片的粗壮小短腿,不时朝天徒然空蹬着;背上驮负着约摸澡盆大小的壳甲,其上怪礁竦峙,苔藻珊瑚错落有致,模样倒是颇为怪趣。无奈此刻肚皮朝上的狼狈模样显得既恼火又无助,无论怎么挣动却都无法自己翻过身来——虽然尺寸急遽缩水了,但似乎正是地上这四脚朝天c口吐人言的巨龟,于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搭救了赵里等人。 「您没事罢,清和阁下?」「阁下c幸亏您和鼋前辈及时赶到」 那被称为「清和阁下」的草履男子立于原地,望着先前那巨物逃窜的方向,若有所思地不知想了些什么。此时闻声转过头来,他先像是为了掩饰赧然般地挠了挠脑袋,随即展颜粲然一笑——一口齐整的c和蔼可亲的白牙,每一颗都像在发着光,就连下巴上那些原本蔫儿巴的胡茬们,都仿佛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似的这一笑里,不可思议地杂糅了少年般的无邪心气,以及遍历了世事沧桑后的洗练和豁达,让眼前这个原本落魄的草履男子看上去和煦有如暖阳,辐射出强烈却不刺目的奇异光线—— 「啊哈哈快c你们谁赶紧给咱们鼋大爷搭把手c翻个个儿我眼力拙嘛c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不过万幸学生们没有出现伤亡,不然我可是无颜回去见老塾长了。」 「洛大哥,你可总算来了!~」郦诗分开那些环绕在男子周遭的塾生们,理所应当地站到了他的身侧,以半带娇啼的口吻告状道:「若是再晚个一时半会儿的,这里的人恐怕都要被那两个罪魁祸首勾引过来的怪物,给当成小菜c通通打了牙祭呢!」顺其纤纤玉指所示的方向看去,赫然是不远处正附耳窃声交谈着什么的郝瑟与白夜照。 不料男子只一笑,道:「这个么方才那东西可不是人为能够勾引得过来的,所以倒不必有这种顾虑。」 郦诗一愣。当初那不明生物突然袭来之际,她其实也骇了一大跳。「那东西可能并非这林子自然生存着的物种」——虽然隐约有这般感觉,但她并不晓得其本体为何。可现在听男子这般言语,似乎对方知道几分底细。正待追问,一个焦切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强插了进来:「阁下c清和阁下!我弟弟我弟弟他,他到底是死是活?!他那个样子,还还有救回来的可能吗?」 ——却是赵里。 看着眼前已然废了一足c满面苍白汗水的小伙子,男子不禁暗自沉痛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虽然与你和你家族的损失相较,这点弥补可能微不足道,但今后塾内会每月定期向你的家族支付恤金的。」 其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赵里大张了嘴,却只听见他喘着粗气,再没了言语。 见状,清和也只好先转向周围多少有些惶惶然c不知所措的实演诸生,安抚地笑道:「好了好了!别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我知道你们连日来受了不少苦,现在肯定是身心俱疲。想当年你们学长我比这个还够呛呢这样罢,大家先回营地稍事休憩,待赤云战车的使用许可一批复下来,我们便即刻启程回都!」此话一出,其余诸生均大喜过望,仿佛总算从连日来「实演」这潭厚重沉闷的死水中探头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般,开始三三两两c有说有笑地往临时驻扎地的方向走。 那个时候,或许大部分人都不曾留意到,这位总是以乐观平易一面示人的清和阁下,竟在那一刻就已毫不犹豫地作出了中止继续搜救失踪塾生的决定。并且,对此事只字不提的他,似乎已然以某种方式判定了,这个任务已无法遂行,又或者,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然而哪怕就地放弃任务,便真的会如他所言的那般,能让这些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年轻孩子们顺利返程吗? 即便心中存疑,蒙面女孩白夜照的护喉下,仍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的神情。见人群逐渐散去,她向似乎仍等着与那草履男子交谈的郝瑟冷烨等人微微颔首示意后,便欲转身离去。就在这时,那清和阁下忽又发话了:「在场的实演各组组长请留步。还有那名目前唯一生还的达特利是叫做『白夜』的孩子罢?」 传说于大陆以南的「伶仃洋」,曾为支撑四宇的十二根天柱其中之一的所在地。于上一次天魔大战中被战火波及c不幸毁去的驮天巨柱,仅剩下柱基如岛礁隆起,独自飘零海上。恰逢提婆尊者巡游南海,开坛讲经,百余年香火不绝。聆经百年的柱礁终为开悟,身化灵鼋,口吐人言。自号「东碣居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兵行险着 承 「活着的没找到人c死了的呢真凶到现在也还不明不白,结果就这么打道回府了?」说着,素来鬼灵鬼精的少女一脸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作势吹去了指尖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屑,「欸c洛大叔啊,我说你这到底是『特遣督导』呢c还是离退休老干部?要只是为了来摆摆龙门阵,何苦特意跑到这山穷水恶的地儿来?这样罢,赶明儿我就给老爷子打份报告,就说您年事已高c让他赶紧派人接您回京师颐养天年」「别c别介!叫『叔』多显老啊,你看咱俩一晃也六年没见了念在我打小看着你长大的份儿上,瑟儿妹子怎么也不至于到老塾长那儿参你洛大哥罢?」 见对方明显还在计较为自己先前开小差的事儿,在慌张地连连搓手的同时,草履男子还不忘记给身边其他人频频投去求救的眼色。 接收到信号的冷烨脸上虽笑眯眯的,嘴里却吐出让他吐血的言语:「是啊,清和阁下若是觉着闲得无聊,家兄可是随时都愿意陪您下上几宿棋的。前阵子他还总和我念叨您怎么还未回京c想来是对您的景况颇为关切呢」听冷烨提起他那万古不化寒冰般的老哥,清和当下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关切」呢,那个家伙会念叨,多半是等不及要在「六年之约」时把他虐成杂碎罢了遂忍不住望空长叹道:「唉你们这几个伢子就别难为我了!我就是嫌刚回京一堆乌七八糟的事儿c才主动领了这个差使躲到离歌乐都远远的地方来谁知又是棋差一着」 樱塾隐序阁阁内第四席「清和」,真名洛潮生,锦国刹帝利四大家族之一c京城洛氏前任家主的老来子。年纪虽轻,论字排辈却足以和除青丘狐族以外的三家现任家主平起平坐c称兄道弟,而诸如洛秋水这种小辈见面更是得恭恭敬敬作揖c道声「叔公」。当年他与同届毕业的冷芳冽c郦歌及皇甫令殊等三人并称「京华四君子」,其出类拔萃的程度可见一斑。 而于樱塾求学的六年间,此四子在包括学业在内的很多方面各有所长,平分秋色;他们之间互为挚友又相互竞争的关系,至今在塾内仍被传为佳话。而若说冷芳冽是四人中最阳春白雪c高不可攀的,郦歌是最姿仪万方的,皇甫令殊是最正统务实的,那么洛潮生无疑则是四人中最具争议性c亦最富传奇色彩的—— 自幼师从锦国不出世的高人c兼一代文豪侘寂老人,十六岁成为景王府中幕僚c并被奉为座上宾;十八岁时,以一篇势如破竹c高屋建瓴的「鈌云赋」震惊举国朝野;而两年后的另一篇「盍彻赋」,更是将这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的文笔才华推上了「北斗以南c唯此一人」的高度。 而就在「文洛武冷」渐成连市井黄口小儿都能如数家珍说道的事迹时,洛潮生拒绝了王君拜相的消息却不胫而走——虽不知真正原因何为,但流言似乎都与京城某位艳名远播的花魁有剪不断c理还乱的关系。而确实,与洛潮生「锦国第一才子」之名比肩的,还有其流连各处青楼一掷千金c放浪形骸铸就的「京华浪荡子」的称号。有段时间,于其笔下所谱就的香歌艳词恐怕比正经文章还要多,无怪乎同侪都调笑他恐怕是古今以来神行者「以风月入道」的第一人。 而对这名恣意挥霍才华青春c以换得人生及时行乐的青年才子,评说得最入木三分的,或许还是要数与他站在相似高度c所见相近景致的人。 传说曾与洛潮生于樱塾共度六年c后来身居锦绶军都统高位的冷家大少爷,冷芳冽,就曾信手题过一首打油诗,以打趣儿自己这位终日纵情声色犬马的同窗。诗云:「 描眉数笔深还浅,换骨[注1]一卮几吊钱。 九举霞升[注2]不肯去,笑言最爱绮罗烟。」 其中的「绮罗烟」三字,似乎正暗合了京华名妓「顾烟罗」的名姓。而洛潮生本人却似乎极中意这首不乏讽刺针砭口吻的游戏之作,甚至一度将之题于自己随身佩戴的折扇上,颇有以之自嘲的意味。或许对于无心宦仕c终日游戏人间的洛潮生而言,冠盖繁华c丝竹鼎盛的歌乐都,终究不过一处充满是非的游冶狎乐之地。而他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最后印象,便是离京云游天下前书成的「卷怀赋」以及一个杳然如云鹤的洒脱背影。 贯穿了其整个少年生涯并为之写照的这「浮生三赋」,在某种意义上,成就了「洛潮生」这个名字的同时,亦自此萧条了他的余生。至少在陌路人如白夜照眼中,若非经郝瑟刻意提及,恐怕任谁都无法将此刻这名似郁郁不得志c满脸挂着无奈苦笑的男子,与当年「鈌云赋」字里行间那若青锋出鞘的凌云意气重叠在一起。 「能早点回京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是早就受够这破林子了c吃也吃不好c睡也睡不着」郦诗扫了眼身后拄着木杖瘸一拐的赵里,和由始至终目光淡然的白夜照,虽然她不知道洛潮生为什么点名要让这俩人留下,但之前的事情她自忖也不曾留下什么实在的把柄。既然没有证据,就凭一个达特利的红口白牙,难道还能咬人不成? 不想,洛潮生笑意中的苦涩更盛:「方才我那番说辞,无非是想避免在普通塾生中造成过大恐慌。」这话意外的急转直下,听得各人均是一怔。 「既然你们作为此次实演的领队,我想,你们有权知晓真实的情况c也好有些心理准备。特别是现在的状况,可能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严重,最坏的结果恐怕是——」说着,男子以前所未有的凝重视线缓缓扫过在场表情各异的众人:「——全体实演人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片夜鹭之森」 注1:典出唐冯贽《云仙杂记》,宪宗采凤李花酿换骨醪。譬美酒。注2:同典出《云仙杂记》。喻指修行得道者可由云霞托拥,飞升天界。此处暗指王君拜相一事。 此中有不合格律之处请见谅。游戏之作谨博诸读者君一笑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兵行险着 转 「你说『没有人』?!意思是全灭?洛大哥,这这怎么想都太不现实了罢?」俏脸煞白的郦诗努力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玩笑的痕迹,「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地震海啸c火山爆发也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就让数十名神行者死绝呐?」 犹豫了片刻,洛潮生终于还是吐出一个略显陌生的名词:「你们听说过『九头人面蛛』吗?」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死了的人又再活过来c而且常常只见人面不见足迹。唉c我怎么就没早点想通这层关节!」听见这个名字,郝瑟茅塞顿开的自语中难得带上了几分悔意。洛潮生轻声叹了口气,道:「毋须自责毕竟『赤色名录』上记载的物种,可不比田鸡山雀随处可见。现在当务之急是保障人员安全撤离,并尽快知会骊宫以调动足量兵力,将这片区域永久封闭」 男子的这番话,让其余众人无不心下凛然:纵然并非每个人都像博览群书的郝瑟般见识广博c但却不可能无知得没有听说过「赤色名录」:其上刊录的无不皆是为祸一方的极凶极恶之物,特别是名列榜单前几位的,若是换作旁的什么小国,恐怕倾尽举国之力都无法抗衡,更何况是区区数十人之众的神行者 「这九头人面蛛,以一头为始,每增生一头便要生噬一条人命,并将死者的肉身与神识强行吞纳融合这过程中,幼生蛛体十有都会因过度饱和或是排异而失衡c进而崩散。然而幸存下来的,每多一头,则灵智愈高c凶性益增若是达到三头的人面蛛,寻常的入道神行者根本不是其对手。」 一直懒懒趴在巨石上晒太阳的老鼋此时又口吐人言了:「况且头先尔等也都睇见啦,那腌臜物可以用自己的蛛丝操纵被吸收的人从身体任意一部分脱离c如果要对付它,除非同时将全部人头一气砍光所以远比同列在红名单里的其它玩意儿还要棘手,就算加埋老夫和洛家小子都冇解啊。」 众人总算开始逐渐领悟何谓「远比想象糟糕」的情况了。「我就偏不信这个邪!上了赤色名录又怎么样?难道集樱塾之力,还对付不了区区一只恶畜么?」听见郦诗这话的老鼋不由得怪笑起来:「嘿嘿嘿这谱啊,要由你那金毛九尾的老祖宗来摆还成,你的话么就」话头撂在这里,又是一阵嘿嘿怪笑。 遇到郦诗被打脸,这要放在平时,郝瑟估计早就幸灾乐祸c拍手称快了。然而此刻她却一反常态地长久沉吟c思索着。 「白夜。」郝瑟的突然发声,不仅让已盯着那会说人话的老鼋瞧了不知多久的白夜照回过神来,亦吸引了其他不少的目光,「你让我用火烧那条『麻绳』的时候,是不是其实就已知道背后有人面蛛的存在了?」 对此,白夜照没有否认:「最初虽也并非十分肯定,但我已不是第一次看见那种东西了。」「哦?!」闻言,洛潮生的眉头也是微微一扬。却听她道:「我和那边的赵里,曾为搜寻赵奇的下落,误入了一处地下洞窟。尽管沿途有碰上赵奇留下的陷阱,但种种迹象表明,其实那个时候赵奇很可能就已经被人面蛛吸收并同化了」 郦诗等人固然害怕白夜照在清和阁下面前将那夜的真相和盘托出,而白夜照自己,又何尝愿意拔出萝卜带出泥——为了解释自己的生还c而导致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箇中隐秘被迫曝光,这可算不上甚么划算买卖。故而她在说这段话时语速很慢,措辞间也颇多斟酌,然而却听得那厢洛潮生眉间愈发紧涩。 晦暗而怪诞的地下洞窟。散发着荧光的淡蓝色冰层。断在途中的保命绳。天顶突然出现又复消失的死者之脸。 若是你想,其实还有最后一条路。不知何时诡异地湿透了。遥远的雷声。撒落遍地的苔末。 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移动。追击时爆炸了c发出了绝寰的惨叫。土壤被翻动过的痕迹。 烧焦的臭味,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残肢,还有—— ——藏于「里」之内的c那更深一层的「里」。 于一地光怪陆离的残片和瓦砾中,蒙面女孩却构筑出了更为耸人听闻的真相:「我们曾在途中两度遭遇『人面』,但因为模样素不相识,最初我认为是赵奇在暗中用了傀儡一类机关搞鬼可那并不是,而是真真正正的死者。但让我确信赵奇已死的c更为关键性的证据,是那条『赵奇留在地上的』c却不知何时极其不自然地湿透了的『保命绳』—— 「——那地下洞窟之内气温奇冷,吐息之间,霜凝雾结。虽然当夜下了暴雨,可一路行来,窟道均很干燥。若是绳子最初就是潮湿的,那么经过短短时间肯定早已结冰而被我们所察知;但倘若不是又是谁c会为了什么缘由c不得不去特意弄湿那条绳索呢?——唯一最自然c亦是最合理的解释是:那『麻绳』样的物事,已非赵奇留下的保命绳索,而恐怕是」顿了顿,仿佛没有看见面前众人异样的神色般,白夜照的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地道:「那人面蛛为了将我和赵里这两匹『猎物』引入它预先布下的罗网中c而以自身的蛛丝模仿普通麻绳进行的某种『拟态』因为是自体内新鲜排出的,蛛丝上沾有人面蛛的体液,也并不奇怪。」 见白夜照提及那夜,原本还有些沉不住气c打算采取封口行动的郦诗,却不知何时被对方娓娓道来的内容吸引住了全部心神,而不自觉地屏息聆听;不光是她,就连当事人之一的赵里,重头再回忆起当时诸多细微违和c却逐一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当下更是头皮发炸:「有没有搞错?!你当时就知道这些cta妈的为啥不早点告诉我?!」 「」白夜照将一如既往的木然眼神投向他:「你没有注意到吗?当我与你产生分歧c没有沿着绳子继续前进,紧接着『人面』就出现了。你认为,那只是个巧合吗?对方遭到我的攻击之后,似乎刻意把我带向赵奇留下的『伏雷阵』,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人面』会知道赵奇布阵的具体位置吗?」 「因为吸收了赵奇的神识,所以利用赵奇留下的陷阱『借刀杀人』吗?」洛潮生喃喃自语道。巨大的冰山开始渐渐消融迷雾的面纱浮出水面,然而展露出来的东西却愈发让人齿寒。男子甚至忍不住联想到方才被他击溃的那一击——为什么偏偏出现的不是其他不相关者的面貌c而是樱塾学生的「赵奇」?听那孩子说法,明显已经是两头以上的祸物了,故意挑选熟识者的面貌出现,是为了动摇他的心智c进而试探他的实力?!若当真如此,那这般灵智恐怕早已远超吸收三人甚至四人以后的人面蛛了啊!难道说—— 「不对,还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众人闻声回首,却见郝瑟正扶额来回踱着步。几个往复后,她猛然顿住了脚,顺手别下一根树枝c就着地面划拉出一横一竖:「如果按照刚才所说,这人面蛛至少一开始就有两个头;接着,是实演开始后最初不见的那批人,除去白夜,二c三c四分队总共有三名失踪者。」三笔过后,一个「正」字出现在地面,此时其他人也渐被吸引而围聚过来,「假如说剩余两人也都如赵奇那般被吞食了,那也就说现在那人面蛛至少是五个头的状态,可接下来那些牺牲者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仅仅是被蛛丝操纵了c却并没有像赵奇那样被吸收?等等c『蛛丝』难道说——?!」瞳中灵光一现c郝瑟猛然转头:「对了c地图呢?!我需要标记了全部遇害者地点的地图!」 还是一旁冷烨,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卷递过来——那是去营救赵里等人前他顺手从营地兜的——边轻声补充道:「那些后来牺牲的塾生尸首基本上都已经被回收了,所以应该已经无碍——」「正因如此c所以才可能更糟!」郝瑟的这句话让冷烨一怔。「晚了c太晚了若我所料不差,现在营地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不」自地图上标注的数个红叉间收回逡巡的目光,郝瑟竭力保持着镇定,接着说道:「或许,会是比全灭还要糟糕的局面」 而正如这句话所预料的那般,那个时候,此去即将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正是不久前白夜照曾向他们描绘过的东西—— ——那是一张网。一张经过天衣无缝的「拟态」和精心的「伪装」c由无数蛛丝勾连织就的天罗地网。 「赤色名录」,原名「赤色异闻录」,著者c年代均不详,传说最初乃某天人游历人间界时,所纪录的诸多奇闻异事c罕见物种。后随着后人不断增补c修纂,成为详述大陆上危险物种的「红名单」。另传有一与之相对的「黑色异闻录」,由于迄今并未现世,故所载内容c著者均不得而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兵行险着 合 「夫九头人面蛛者,源起不详,或言与虫草之属相类。成体状若巨蛛,其颊无目,额生人面,九面连缀如嵌珠,皆自攒转似鱼目。性残狡,善假于伪态,以人身为幼生仔蛛之巢床。尝有野行者饮食不慎c蛛卵入体犹不自知。腹内幼蛛累可达万计,余者多自五孔七窍漫溢而出。不逾旬,则脏腑浆髓俱空矣。」 ——「赤色异闻录」·卷三 「叔c叔公救我好c好难受——」 简陋的临时棚屋内,一张年轻人的青紫五官于深宵的如豆灯火中,痛苦不堪地抽搐着,不时有浑浊的体液自唇鼻c耳洞中渗出c洇湿了脸庞。一并淌落的,似乎还有不少微小的物事,从极近处看去,竟都是些米粒大小c足肢纤细如丝的透明幼蛛。 离开人体后不久,这些微弱的活物便会于挣扎中渐渐僵冷c虬缩成一团,竞相死去了。 辰砂,雄黄,水银,雷丸混合着高纯度秘梵晶体溶解后的粘稠液体,一触碰到皮肤便发出吱吱的灼烧声响。悬提的紫毫笔或勾勒,或点挫,狂舞得密不透风。连下颌上髭须都汗涔涔的男子,还不忘挤出个难掩倦意的笑容劝慰道:「好侄孙,待五感封闭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现下先暂时忍忍」 随其挥毫动作,直接绘于五官四肢各处的繁复符篆逐渐成形。位于心门处的符窍点通后,原本还挣扎痉挛不已的年轻男子终是逐渐镇定c平复下来,呼吸变得无声和缓,仿佛陷入了冬眠。 直到这时,洛潮生才架下手中笔,长舒了口气。 一卷干净的巾帕从旁递来,男子抬眼,却见到倚立门旁的郝瑟,及随后跟进来的冷烨等人。「——这来时还是二十多名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回去却愣是整成跟二十几个筛子似的蜘蛛窝子唉,清和阁下,你说,」少女俊丽的脸庞上似笑非笑,「这要是回塾里去,咱家的塾长大人是不是得操根笤帚抽死我等呐?」 「欸c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讲得洛君他们跟已经死了没两样。洛大哥不是说了c只要回京就能请到行家医治么。」 洛潮生笑着望向一旁的郦诗,眼里却颇有些无奈神色:「瑟儿妹子说的其实也非全无道理。本来作为神行者候补,体内就比常人的秘梵量要丰富得多;塾内学生又大多年轻力盛,对那人面蛛而言,更是供幼仔孵化繁衍c不可多得的理想温床。加之那畜生灵智奇高,甚至不惜大作手脚c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c将围绕营地周遭的数个水源尽数污染,足见其之势在必得。纵然明日赤云战车能如约接应,但我们想不流一滴血地安稳离开,怕是就」意识到气氛再度沉重起来的男子顿了顿,又是展颜一笑,「不过多亏瑟儿发现的早,这才没让营地里污染的饮水感染更多人。」 「那也是白夜不久前的话点醒了我。既然拟态成麻绳的可以是蛛丝,怎么就不可以是别的什么部分呢?比如说,输卵管。」郝瑟懒懒地微眯了双眼,「只是孽畜这一招『瞒天过海』着实厉害——利用尸体打掩护,即便巡逻的搜索队员发现了异常,也只会把注意力放在同伴的尸体上,而绝不会去注意四周那些不起眼的麻绳。这就是为什么发生诈尸骚乱的地点,也大多都在水源地附近的缘故。这么棘手的对手,看来,明日是必须要有场死斗了。」 包含第三组组长洛秋水c第五组组长吴小刀在内,此番合计共二十三名实演塾生丧失战斗能力,陷入昏迷不醒的危重状态。尽管经隐序阁第四席清和动用符篆封体c暂时延缓了蛛卵孵化c爆体而亡的时限,然一时的应急之策终究治标不治本。 而洛秋水等人被蛛卵入体,实则亦间接证明了当日林中遭遇的人面蛛已是九头成体,这一惨酷无疑的事实。 「除了当时刚好被外派巡逻的一个六人搜索小队外,洛大哥,郦诗,郝瑟君,赵里君,小木头君,白夜君和我,现下营地里行动自如的,算起来拢共只剩十三个——」 「做咩?真是当老夫不喘气儿啊?」一道老态龙钟的声音不客气地打断道。众人只见那头青壳巨鼋正步履蹒跚地爬进屋内来。冷烨赔笑作揖,又紧忙搬了几块干爽坦荡的青石垫高,将之请了上去。郝瑟若有所思地看老鼋满意地于青石蒲团上挪蹭几下c选了个舒适的体势趴定,口中道:「鼋前辈道行高深,也不知那日对撼使出的是何招数?」 「女娃娃倒是精明。」巨鼋层层叠叠老树枯皮般耷拉着的眼睑微抬,瞟了她一眼:「若是当年,这『驮天体』施展开来,一脚下去就足够碓烂那孽畜。可惜老夫的寿限将至,已是风烛残年如今勉强支撑到十息,估计就顶不顺啦」 「看您说的,什么寿限将至,鼋前辈可是长命千岁c老当益壮呢」 银发少女郦诗这时候忍不住插嘴道:「我倒觉得事情未必会有你们想的这么复杂。一则明天我们要走,那大怪物会不会真的出现还是两说;二则要实在不行,那家伙不就是想要几个活人躯壳么?只要是能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大不了我们匀它几人就是了,这样的事儿以前的战争里又不是没有先例」说罢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了立于墙角的数人:白夜照倒是还好,一旁拄着拐的赵里却当即惨白了脸色:相处之久,他如何能听不明白这话中的暗示?自己不仅出身低下的平民阶级,加之断了一足c丧失了大部分战力,若按照战争惯例,他首当其冲就是那枚弃之而后快的棋子!一想到自己体内被密密麻麻c毛茸茸的蜘蛛塞满c最后爆体而死那画面已让他不寒而栗。 「『弃卒保车』c『顾全大局』么?在这种劣势下,也算是一种合理有效的方案罢。」洛潮生摩挲着下巴上的髭须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冷烨笑道:「若是你芳冽大哥在这儿,料也会赞同如是做法。」 不料年轻男子却蹙着眉道:「最合理c最有效未必就意味着这提案最好。给了人,谁能保证它就一定会放过我们?我倒是觉得或许应该尝试兵行两路,由洛大哥带大部队掩护撤离,而剩下机动力最强的数人组成小队,来尽可能地牵制对方以拖延时间。」 「意识是挺好的。不过么,这招若是一个玩儿不转,不但没法给大部队争取时间,还可能把有限的战力全赔在里边儿;而且哪怕是成功掩护主力撤离,打先锋的这几人有去无回的可能性」顿了顿,郝瑟抬眼直视冷烨,慢悠悠道:「还是先说说你有什么方法牵制人面蛛罢。」 于那犀利的目光注视下,冷烨的面色平静:「鼋前辈先前也说过,这九头人面蛛每一头都能自由游移c脱离母体,故而如不同时破坏这九头,恐怕无法对其造成实际的伤害。鉴于我们人数并不占优,除了精确的团队配合,恐怕还要借助像是赵里君的阵法一类外物从旁协助」 见众人的目光在这个时候齐刷刷地向自己投射而来,赵里的心下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眼前摆着一个能让自己摆脱被送去喂蜘蛛命运的机会,忧的却是纠结地挠了挠头,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禀告清和阁下和烨座下,我现在身上最强的阵法,就是赵家祖传的矩子大阵,要是能施展开来,的确可以困住那大家伙不假。」可不待众人的心中因这话升起一线曙光,又听他道:「可是嘛,这阵法的缺点就是布置和触发条件太过苛刻复杂,很费时间。而且更要命的是,赵奇如今神识已被吸收,就凭他对此阵的熟悉,到时肯定会刻意破坏触发条件,导致大阵发动失败」 随着屋内的气氛再度沉寂下去,洛潮生说话了。「墨师『矩子大阵』的神妙之处,很早以前就有所耳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再精妙的把式若是起手就被看破,多半也是徒增凶险。何况秋水他们的情况已刻不容缓,我的符篆并不稳定,就如强行镇压爆发的火山,不知何时就会引发体内蛛卵群起反噬故而我是分身乏术,爱莫能助,烨贤侄,你的这一案还是太过——」 「——若只是为了牵制住那九头人面蛛,倒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猛然听见这句略带犹疑的低微语声,众人均不禁一怔——竟是那自进屋以后就一言不发的蒙面女孩,白夜照。 不光是冷烨等人,此刻就连坐于首位的洛潮生都是大感兴趣地扬了扬眉:自打从先生那儿听闻了「樱朝圣」一事后,他就对这个沉默寡言c平时毫不显山露水的瘦弱女孩格外留意了几分:「哦?且说来听听。」 「——还是须得借用赵家的『矩子大阵』。」 此话一出,且不提云山雾罩的赵里,光是郦诗就已先忍不住要嗤之以鼻了:「这达特利到底是没长脑袋c还是听不懂人话啊?刚刚不都已经——」 「矩子大阵的布阵繁琐不假,可一旦触发,被锁定的对象周遭一定范围内的时空,都将置于阵法的影响下。所以,没有必要被动地等待对方陷入阵法。」淡定地低垂下眼睑,女孩继续条理分明地分析道:「取而代之,由我方派出一个人做『饵』,由其预先触发阵法,再想办法进入九头人面蛛体内无论对方能怎么游走变形,只要吞下这个带钩的饵,实际上也就同受制于阵法无异——如此一来,所有不可控的变数都将化为必然,不但节省了发动阵法的时间,同时也可把阵法带给己方的负面干扰降到最低呃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哦没什么!」首先缓过劲来的洛潮生忍不住搓了搓下巴,话音里难掩浓浓兴味:「虽说是着险棋,却倒是能攻敌之不备!变『被动』为『主动』,化『变数』为『必然』吗?呵呵,有点儿意思」若说洛潮生等人还只是略感惊艳的话,那么作为墨师传人的赵里便非简单以「出离震惊」可以形容了:谁能想到,从大阵的残酷镇压下死里逃生,白夜却不仅仅是作为「幸存者」活了下来;反而更将自己的切身经验,转化成了自己的「武器」而谁又能想到,这名曾让他万分不屑鄙夷的卑贱达特利,却不止一次c让他生出近乎难以置信的望尘莫及之感,并重新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墨守陈规c只知坐等敌人,而从未真正去把一个阵法用活 「哼,话说得倒是轻巧。可是谁来当这个『饵』呢?」郦诗少见的针见血的问话将众人拉回了现实:「做饵的意思也就是说怪物承受多少阵法的压制,那个人自己也要承受同等的压制罢?还得往怪物嘴里跳?呵呵自己想送死就算了,可别异想天开害了别人呐?」 「是这样没错。」白夜照平静地点点头,接着说出了一句再度让众人哑然失语的话,「——所以这个饵,只能我来做。」 符篆术,亦隶属通灵术之一支,多以术者秘梵,混合罕见材料制成,以遵循特定书写格式书成各式图腾符号,结构一般分符座,符脚,符窍三部分。其用途泛杂,不乏趋避役使,甚或岐黄之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暗涌 起 「是这样没错。」白夜照平静地点点头,接着说出了一句再度让众人哑然失语的话,「——所以这个饵,只能我来做。」 怔愣过后的冷烨,一马当先就表示了反对:「别说这里这么多神行者,就算人手再怎么不足,也还轮不到一介弱质女流来打头阵。我看这饵,还是由我——」 然而所谓「弱质女流」更直接:「——你不行。」 年轻男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脸上露出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的困惑表情:就算他冷家二少的脾气再好,平日里毕竟也是养尊处优呼百应惯了的,这乍然被人当众驳了面子,脸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 然而女孩却用那双露在护喉外的c黑白分明的澄澈两眼直直看着他,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行。因为这个矩子阵很厉害不是一般的厉害。」接连用了两个「厉害」,白夜照再次平静地强调道:「如果不是经过特殊强化的神行者,阵法发动时,轻者折骨断筋,重者脏腑都会留下永久损伤。个人的伤亡虽微不足道,但其牵连到整个计划的成败。而最有把握做成这件事c并且,也最有可能活下来的,我想,在场者中,就只有我了。」 说这话时,女孩的语调依旧很低微,简直就如她单薄的肩背般不堪一击。 可是因为四周实在很静,所以每个字都举重若轻地,锥子般轻易扎入了人心。奇怪的是,这些言语里并不如字面上那般,它们并非针对他者能力的臧否褒贬或对自身的炫示。亦不包含任何舍我其谁的责任感c和极易感染的廉价感伤与悲壮。 冷静而近乎残酷,淡然而近乎麻木。仿佛只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不过如实地陈述了经过精密审视和测算后,所呈现出的c最大可能性的结果而已。可似乎也正因如此,那种平静里,才有着一种坚定得无以抗辩c亦不容置疑的力量。 环视周遭,见不再有反对的声音,白夜照这才转向一旁的高壮男子:「当然,这不过我个人的提议,最终是否执行,还是得由大阵的主人做决定」 赵里望着她,却只是咧了咧嘴:「现在的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这场非正式的作战会议结束后的翌日,直至朝阳自云海中一跃而出的时候,五架喷云吐雾的赤云战车这才终于姗姗来迟。并不如预料中的是祇兰等人前来接应,反倒是数个官兵模样的c眉眼陌生的人。其时,白夜照正端坐于树下的大青石旁,同石上的老鼋一起闭目养神。闻得嘈杂人声,她忍不住朝那几名不速之客多望了几眼—— 「——那是直接隶属于王君麾下的锦绶军。」头顶的大树上突传来郝瑟懒洋洋的声音,「他们的头儿就是那冷烨的大哥。严格说来,赤云战车其实也是他们锦绶军的所有物,塾内当年仅仅是拿了朝廷的一笔经费负责研发而已。所以搞得每次调动的申请手续都得烦死个把人不说这个c白夜,接着!」 话音未落,噼里啪啦地从上面突然坠下好几个物事c尽数掉落到她袍服的衣摆上。女孩垂眼瞧去,却见几个鸽蛋大小的野翠枣儿,青里泛红,还挂着新鲜透亮的朝露。「要不是因为营地断炊断水,倒还真发现不了这等山野美味啊哈,总算没白到这穷山恶水遭一番罪!」甫从树梢轻身落地的郝瑟,笑眯眯地自口里吐出一颗啃得干干净净的枣核,因满意而微眯的眸子里,尽是孩子般的得意神气——那趣致的模样,不由得让人回忆起了在深雪荒原上遇见那位后来才知是樱塾塾长的老爷爷时的情形。 ——这祖孙俩的秉性,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腹内不禁忍俊,白夜照遂也咬下一口雪白生脆的枣肉:汁水充沛的果肉唇齿生香,于微微的生涩中泛出清甜的回甘。 「如何?我这掏弄零嘴儿的功力,还不赖罢?」 「嗯好吃」 「——什么东西『好吃』?我就说呢,怎么从刚刚起食指就一直蠢动得厉害。」冷烨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头来,望着白夜照怀里的那些野枣笑道。 「你那是帕金森。人家白夜可是忙活了一整夜,某些人可要自觉些c可别不请自来c妄图分一杯羹哦~」听出郝瑟口吻里玩笑成分居多,冷烨蹭了蹭鼻头,不甘示弱地作势道:「打小咱就是污不到好处就浑身难受的体质,还请瑟座下饶恕则个不过白夜君劳苦功高也是事实,这样罢,」说着转向白夜照,含笑看着她道:「且允我用一样贴己物事,换取白夜君一颗野枣,何如?」 这两人一捧一逗,还真是煞有介事白夜照笑着摇了摇头,也懒得说话,只径自从青枣中挑了一颗c递向立于面前的冷烨—— 只见那野枣个头浑圆饱满c色泽青翠欲滴,一如翡翠雕成,更是衬托得其下那只不见丝毫血色的小小手掌,宛如一盏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也不知沉思了些什么,好一会儿,冷烨这才伸出手去作势要接过来。 然而却未及触碰,年轻男子的手却俨然已掠过了枣子,径直向其后的白夜照探来——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还不等她做出条件反射的防御性应对,耳畔只闻一记清脆的响指—— 一只光羽皎洁的白鸦,自男子造化的掌心中凭空捏造而出。心随意转间,已挣脱手指的束缚c扑棱棱展翅栖落于她瘦削的肩膀上—— 「虽然仅是以防万一,但不管任何时刻,只要你将这白羽鸦握碎,我就会有所感应。到了那个时候」年轻男子的眼眸依然带笑,却消褪了以往玩世不恭的傲气,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深沉:「——到那个时候,不管计划是成是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也决计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 「唉呀这玩笑话呐旦讲认真了,可就肉麻了不是?」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一旁的郝瑟却仍旧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儿:「现在大家都搁一条船上,背后捅刀子可以,有本事别扎坏了自己。再说了,就算塾里恤金丰厚,那也总得留着条命才能消受得起不是?哈哈哈」语气是轻松打趣儿的,然而音量却不大不小地c刚巧足以让营地另一侧不远的赵里等人打了个莫名的寒颤。 轻抚肩上白鸟柔暖的腹羽,蒙面女孩边将剩下的枣全喂给了一旁老鼋,心下若有所悟。 想起昨夜清和阁下要她与赵里先行准备时,郝瑟也是这般嬉皮笑脸,说是无论如何都要瞻仰一下传说中的神阵,结果跟在旁边愣是一宿不曾阖眼。原本以为对方是不放心布阵的进展,然而看着呵欠连天的郝瑟和左肩上依偎着的那只白鸟,事实似乎也不尽如此。她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 「——烨座下,战车出发准备就绪。伤者全数安顿完毕,清和阁下与郦小姐也已在车上等候了。还请座下尽快登车。」几名锦绶军中为首的c官阶似乎不低的中年大汉挎着刀,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冷烨环视着身后风平浪静的树海,转对白夜照等人道:「既然如此,那白夜你们也一起——」 话未说完,就被那大汉生硬地打断道:「座下,这怕是不太合适!毕竟位阶悬殊,况且战车空间原本有限」 一听这话,原本还正朝赤云战车方向迈步的冷烨反倒停下了脚。 顿了顿,年轻男子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若无其事的平静笑容;「郦诗姑且不论,连我都走了的话,那要是待会发生什么紧急情况,是龚叔你们顶上去吗?」那位被冷烨唤作「龚叔」的大汉明显是不擅察言观色的那类人,一脸满不在乎地道:「座下说笑了。奉王君及大都统口谕,末将此番必须掩护座下平安撤离,至于其余人怎么样就不在末将职责范围内了。况且,看样子也不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怕是座下多虑了」 「呵既然龚叔笃信不会有事发生,那为何这么急着让我撤呢?」冷烨慢悠悠地扫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对方一眼,「本来,今次骊宫方面如果派来足够的增援的话,倒还真轮不到我不识好歹c以身涉险。可为了避免引起天人使者的疑忌而按兵不动,龚叔,你可知这让我变得多被动?」直至听见这声谦和轻缓的问句,那大汉怔愣半晌,终是回过味儿来:原来自己已触了天大的霉头!顿时也顾不得白夜郝瑟等人在场,「噗通」一声就单膝跪下在冷烨身前:「末将知罪!但还请座下体恤末将苦衷c莫让末将为难!」 见状,看热闹也不嫌事儿大的郝瑟,对身旁白夜附耳悄声道:「瞧瞧c这准储君呐架势就是不一样,比起我们这些赤脚平头的老百姓,水平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啧啧」「『准储君』?」「可不是么原本我也只当作八卦听听。不过看今天这阵势,那冷烨哦c恐怕得叫他萧烨了,搞不好很快就将归宗王室c接替没有直系子嗣的现任王君荣登大宝了」 没留心郝白二人的交头接耳,那厢冷烨笑了笑,只道:「龚叔真是言重了我又何尝会与你为难。若你决意奉命c哪怕动武强行将我擒下带走,也是悉随尊便。」话是这么说,可那龚叔又何尝敢真的对下一任王君动手?只好跪在那儿左右为难。 就在场面尴尬僵持之际,一旁原本静心潜修的巨鼋,却撩起满是褶皱堆叠的干枯眼皮,长叹出声道:「唉c都别争了该来的还是要来,想走的都未必能走喽」 于「浮屠七国」中,地处大陆东南的锦国属于国土并不辽阔c但境内较为和平,且对待神行者较为宽容的诸侯国。锦国王君思想开明,稳健有为,并从多年前起,就对以樱塾为首的国内一系列神行者学校进行着重扶持,投入不菲。由于六十余年前,锦曾与赤翦之间爆发战争,有人据此分析锦国培养神行者的目的,旨在防范包括赤翦在内的周边大国。而亦有人认为此举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于锦国之外,亦存在对待神行者并不友好c视持异能者为洪水猛兽而进行疯狂镇压的诸侯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暗涌 承 「唉c都别争了该来的还是要来,想走的都未必能走喽」 老鼋的话音未落,乍起的腥风已先声夺人地将驻扎地中那所简陋的棚屋压得轰然垮塌。 从林间c从草丛四面八方,窸窣作响,无数大小颜色各异的蜘蛛潮水般朝不远处五架并列的赤云战车涌去——哪怕银发少女将那狐火长鞭挥舞得叱咤有声,却仍免不了有几只漏网之蛛攀上战车护辕,骇得她吱喳乱叫。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些晕迷的塾生们又骤然睁眼c在剧痛之下抽搐翻滚c哀嚎不止!尽管早已有备而来,可此时身在战车上的洛潮生,依旧阴沉了脸色:「好家伙!这孽障知道我们要走,想提前催化幼蛛c以冲破符篆啊」 迎着那阵来者不善的恶风,璀璨的青色光芒大盛。 稳如磐石的老鼋摇躯一变c骤然隆起至山峦大小,转瞬已与对方上手过了数个回合。眼疾手快巴住了鼋甲上一簇珊瑚的白夜照,也随之被吊到了高处,总算能据势临眺——如今已进化成完全体的九头人面蛛,与当日在地下洞窟时所见相较,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相对较细小的主体部分,与八条远超比例的c毛茸茸的粗长足肢,共同构成了某种异常失衡c却极具威慑力的可怕诡态。而齐整地镶嵌于额部的,则是包含赵奇在内的九张各异人面,如同九颗猩红的眼球般灵活扭转着,其下是数对相互参差勾错着的c嗜血如命的颚牙 似认出了对面的老对手,人面蛛更是兴奋地叽叽怪叫着c轮流将八只比金刚钻还要尖硬的蛛足,密如骤雨地扎向固若金汤的青色龟壳,不时迸发出犹如金石对撞的火花与巨响!与此同时,其额上人面也接二连三如放风筝般脱出c径朝赤云战车的方向袭去面对这等凶残攻势,即便身下老鼋将那所谓「驮天体」施展到了极致,却也只能勉强支撑着c堪堪不落下风。 可想而知,这样两尊庞然大物悍然相战一处,其势堪比昆仑泰山对撞,四周土壤表层的地貌连同植被于举手投足间被夷为坦荡平地,可却苦了地上那些体型渺小的人类。早在被剧斗波及前,冷烨就已当机立断,拂袖震退身旁惊骇欲绝的中年男子,并一声断喝道:「非神行者c速速退下——!」可莫说普通人出身的那几名锦绶军兵士,就是不少在场的塾生,光天化日下乍见到那些诡异飞舞的人头逼近,都忍不住连连退却。 地动山摇c沙飞石走间,地上众人唯郝瑟依旧处变不惊,长身玉立。 没有回头,她仅背对着战车上的洛潮生等人微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速撤;面对已只有咫尺之遥的c穷凶极恶的人面,她不慌不忙地自怀中掏出那卷陈旧画轴,素袖如云,挥拂卷开间已信手拈来世间万种斑斓——数不尽的奇光异彩,如萦百丈霞绦。与此同时,冷烨的声音也响彻每一个人耳畔:「除赵里外,其余人等按计划盯好自己的目标,务必阻止任何东西靠近战车,并尽全力配合白夜行事——」 见有郝瑟c冷烨两人稳健如山的坐镇,其余诸生这才定了定神c咬了咬牙,也挺身各自与那群人头缠斗起来。而那厢人面蛛却愈战愈凶狠狡诈,在发现龟壳太硬以后,便专门挑老鼋暴露在外的脖颈c头面各处软组织毫不留情地又戳又刺;而同样久经沙场的老鼋又怎会轻易坐以待毙。它似亦知道已到了险要关头,拼得被扎得鲜血横流c全身上下同时猛然发力绷紧c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夹住了嵌入肌肉里的c将近半数的蛛足! 抓住对方拼命欲拔出足肢的空隙,老鼋又是一拱头c蛮撞向九头人面蛛;林木成片地倒下c仅剩四只足肢作为着力点的人面蛛,一下子被冲撞出了将近十余丈的距离。与此同时,以头死命抵住对方颚牙的老鼋也到了强弩之末c嘶声吼道:「小鬼c还不动手——!」 ——自最高处,女孩站了起来。 于波澜浩瀚的乱风吹拂里,在起伏颠沛的激流拍打中,她渺小的存在,宛如孤礁上一盏微弱的航灯,像是随时都将随风浪而倾灭。可就像是为了呼应那瘦弱身躯中某种沉默无言,却坚如砥柱c不可动摇的意志般,于一声高亢傲然的破唳中,女孩肩头的白鸦展翅c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强光—— 满身疮痍c头破血流的老鼋;紧握护栏c几欲冲出车外的短髭男子;若有所感c讶异抬首的冷烨;不屑咬唇却下意识握紧鞭柄的郦诗;目瞪口呆c如睹神迹的锦绶军兵士们;甚至是那些一开始就质疑计划c只是碍于没有郦诗那般显赫身世而不敢直言想离开的塾生们多少散大的瞳仁表面,一颗曾被无数次鄙夷轻贱的道旁顽石,燃成璀璨无边的破晓晨星,那万丈的明光,割裂白昼的天穹c义无反顾地坠向无底的黑暗腹中去,溅起振聋发聩的轰然回响—— 「——赵里c动手!」 同一时刻,郝瑟清醒果决的断喝炸响耳畔,惊醒了还恍惚身在梦中的赵里及其余在场者。转头只见郝瑟与冷烨两人已身先士卒地发起拼命反攻,大多数人都按捺下心头的震动c也随之投身到战斗中去。刻不容缓,一旁赤云战车上的洛潮生也吩咐立即撤离。 倒是那名被冷烨唤作「龚叔」的中年大汉面现犹疑:「可可是烨座下还」「你倒是小瞧能被那位看上的继任者了。再加上瑟儿,虽说这局面要取胜可能比较困难,但若只求安全脱身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尔等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还有可能拖累他们。」短髭男子回头望了一眼车上自女孩进入人面蛛体内后c就短暂平静下来的昏迷塾生们,「蛛卵的孵化目前只是暂时被压抑下来,这是白夜和那些孩子们为我们争取的c绝无仅有的突围机会」 赤云战车发动的轰鸣声中,随着视界缓缓上升,男子的目光依旧紧紧胶着在下方的战局:在见到九头人面蛛的主体被强行控制于一个肉眼不可见的c相对静止的狭小范围中,他判断矩子大阵已被成功发动。一直高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同时,另一股隐忧却也暗自升起:现在胜负的关键,就在于郝瑟与冷烨等人,能否在承受阵法的白夜或是控制阵法的赵里其中任何一人到达极限前,将九头人面蛛彻底祓除了 「出其不意,胆识过人输给这样的小家伙,我其实也不算冤枉啊。而且不仅是白夜,当年的小家伙们如今也大都能独当一面了真想让另外那三人也看看这一幕。只是——你们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洛潮生的这番喃喃自语,自然不会被地上的诸生察知。但看到五架赤云战车陆续升空,郝瑟这边也是松了一口大气:若是先前让九头人面蛛破坏了交通工具,那车上二十几名塾生恐怕今日就真的无一幸免了。见各处战圈也正确实地按照计划收缩,她转头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白羽鸦没有异动,应该还暂时无碍。」话虽如此,冷烨与郝瑟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交换了「事不宜迟c迟则生变」的共识。事实上,早在白夜欲有所动作时,那巨蛛便似乎已有所觉察c拼了老命地想要调动离体的九颗人头回防,但奈何主体受困c动弹不得;感受到母体的存亡危机,那些人面亦奋不顾身地摆脱了周围与自己缠斗的塾生c争先恐后地撞击着那些无形透明的c空间的壁障,一时间凄厉惨绝的哀嚎不绝于耳 「诸君,现在人面与母体被隔离c无法再生,正是各个击破的最佳时机!全员随我共诛此獠c以慰我樱塾同袍之英灵——」在冷烨简洁却有力的檄文感召下,士气大振的众人山呼海应,很快在郝瑟先下一城之后,第二c第三数颗人头也接连被击破——「吱——!!!」遭此巨创的九头人面蛛一声撕心裂肺的绝叫,以玉石俱焚的势头,直接猛撞向四周紧紧拘束着身体的c矩子大阵构建的囚牢!剧烈的空间震荡波动,致使附近周遭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与褶皱! 「赵c赵君你你没没没事罢?」见状,站在赵里身旁的小木头交握胸前的双手再度捏紧,胆颤心惊地问道。正因她生性如此,所以哪怕是参与围剿的人数严重不足,郝瑟和冷烨也没让她上战场c而是安排她来替作为矩子大阵阵眼的赵里护法。赵里闻言铁青着脸c口里啐出一口血沫:「干!老子都吐血了c这还叫『没事』?!妈的c没想到发动时间一长c阵法的反噬居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去告诉他们c手脚再不快点,就算白夜支撑得住c我也快不——唔噗——!」 话才刚刚说了一半,他忽然感受到阵法突然由内至外爆发出一股数倍于前的斥力——像是一根已被拉扯到极限的巨大弹簧c骤然回弹击中肺腔c赵里只感到自己的整个胸膛都被压迫得下陷了近半寸——再也忍不住c「哇」地一声呕出一大滩污血一旁小木头更是被彻底吓呆了:原来,被逼入绝路的九头人面蛛竟釜底抽薪c铤而走险地自爆了大部分仅存的人头!利用致密的秘梵能量在极小空间内的连续爆炸引发震荡,大量灌入的能量导致阵法内过分饱和的秘梵逆流,再配合母体从内部发起的撞击,内外夹击成功地于短时间内突破了矩子大阵的束缚! 借此可乘之机,气息奄奄c狼狈不堪的人面蛛赶紧将仅剩下的c唯一一颗「赵奇」的头颅召回,只见「赵奇」的脸甫缩回到额颊正中的孔洞里,两侧另外八个空腔的内部顿时血肉翻腾如沸,先前集合众人之力c耗费莫大心血总算毁去的那八张人面,正以毛骨悚然的奇速开始重塑——这等可怕的再生能力,远比「赤色名录」提及的还要让人绝望 最近由于某篇会议论文的死线逼近,更新又可能变得不定时,请见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暗涌 转 原以为已胜券在握的局面,在最后关头前功尽弃,不仅让迄今为止的诸多牺牲与努力付诸东流,恐怕自己这些人今日也要尽数埋骨此处一思及至此,不少塾生都觉得心头如堕冰窟,不由得颓然坐地。 这时郝瑟的脸上反倒不见任何情绪,安静c甚至是没有任何先兆地,数道透明隐泛银白的匹练却已自摊开的卷轴面上劲射而出——足踏电光c身萦风雷,下一瞬的郝瑟已如天女临凡,手c身各处漫绕凌厉彩绦,凌空出现在九头人面蛛的头上,竟就是一掌挥下c欲将之直接击毙——! 吃一堑c长一智的人面蛛自是不会让自己绝无仅有的一头被轻易毁去,但眼下在时空禁锢彻底修复前的c这弥足珍贵的短暂片刻里,显然也没有余裕让它安生地养伤!巧妙地调转了方向以避开器官要害,巨蛛拼着背后的空门完全暴露在郝瑟掌下,硬生生地受了这记直接洞穿胸腔的攻击。 奇怪的是,随后其并未反击,反借着这掌的余劲后足一弹c又窜出好一段距离。 见状,郝瑟和冷烨等人初始也是怔愣了一瞬。直至觉察到人面蛛暴冲而去的目标,正是小木头c赵里两人—— 身为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弟,赵里又怎么会不知「赵奇」此刻的想法:只要作为矩子大阵「阵眼」的自己一死,那么此间便再无可以压制住它的人;而这个以白夜「舍身为饵」为基石而建立起来的奇袭作战,也将彻底宣告失败。 拖曳着一条独腿拼命地往后挪蹭,赵里边加紧催动矩子阵的念诀c尽可能地延缓时间的流动以期阻止对方再生,边像是要将嗓子吼出血来地嘶嚎道:「小木头c还不快杀了『赵奇』c快啊——!!!」 「我我」面对已近在咫尺的c面目狰狞的「赵奇」或者应该说戴着「赵奇」脸皮的巨大蜘蛛,小个头儿女孩高举过头的c那把赵里交给她防身用的匕首,却因为胆怯而不争气地持续颤抖着——她甚至连正面直视敌人都没有勇气。对这根本不够成丝毫威胁的虚张声势,人面蛛干脆飞起一足c「碰」地直接将之猛扇到道旁树干上——小木头竟就这么晕厥了过去! 后方千里驰援的冷烨c郝瑟等人,望见人面蛛的攻势竟如此干脆c甚至没遭到半点拦阻地径向匍匐的赵里身上落下,均忍不住心头一沉c暗叫糟糕—— 死亡,正以光速逼近。 每当虚空试图凝实c捕捉,马上就会像脆弱堆叠的纸牌般,被接连推倒c坍毁殆尽。所有规则均断裂成肉眼不可见的c破碎的金色线轨,螺旋形地向后抛掷而去——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人类明明受限于身处的维度,还妄图超脱c凌驾于时空的格局,最终却连自身的性命都抓不住c握不紧多么力不从心。又多么愚不可及。 一条发着光的漫长甬道,在无限的黑暗中延展开来。 时间像退回原点后持续逆行的单向轴,他看到许多过去的人与事,像定格的画面逐帧于眼前闪现:小时候踮着脚透过窗子偷偷张望c还在襁褓中的弟弟那张皱巴巴c丑兮兮的小脸儿;还有赵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还是孩童的他与弟弟及其他表堂兄弟一起淘气玩闹c却每每总是被大人训斥;他和赵奇最喜欢缠着小叔父不放,直到他把那些自己做的c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分给他们,才肯离开那间叔父终日埋头案牍c暗无天日的小作坊 有一次,个子瘦小的赵奇哭着从镇上学堂里回来c说被其他同龄的顽皮孩子集体欺侮时,是护短的他挥着两个拳头c领着弟弟替他逐个拍门叫骂c打抱不平过来画面就停留在那个时候,被揍得鼻青脸肿把鼻涕一把泪的弟弟,从他的背后探出头来,露出一个边哭边笑c难看至极的笑容,那样子丑得连他都忍不住笑了—— 慢点再慢一点男子一遍又一遍于心头枯诵着念诀c就像妄图抽刀断水般。他不是执迷不悟,他只是希望,希望能留住记忆中那两张相对而笑的稚嫩小脸而已 然而对面赵奇的脸终是幻变而去,逐渐成熟c逐渐疏离终是变得让他再也无从辨认c最后彻底剥裂c就这么破碎开来 裂口处,一只小小的c苍白的手掌犹如莲出淤泥般探了出来—— 「呃?手掌?」 赵里定了定神,眨巴了下自己的眼睛,还以为依旧是濒死的幻觉:然而那的确是人类的手掌,指间还沾满了斑驳黏腻的血迹,自「赵奇」断裂成上下两截的喉头里探出。只见其轻巧一扳,便让原本血肉还藕断丝连的下颌骨彻底分了家。然而那道深邃的裂缝还在不断扩大c转瞬已如闪电般蔓延至两侧那些原本已初见人头五官雏形的孔腔处—— 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最后的一声哀叫,那距离赵里其实只剩毫厘之差的c九头人面蛛的庞大身躯,只是石化般僵滞了数息,便于接连不断c震耳欲聋的「嘭嘭」巨响声中,被炸成了成千上万朵猩红颜色的烟花焰火 单足轻盈点地,蒙面女孩已稳稳落下。尽管双手满是血污c身上衣裳也难掩数处破损,但她的神态却依旧淡然,这种淡然甚至奇异地给人以某种一尘不染的熨帖之感。白夜照抬头,望着上方血色的天空,那些汲取自亡者的血肉崩解成了细若尘霾的微粒,却依旧保持着爆散之际的模样,奇妙地凝固在了半空之中——无论从何种角度观看,那景象都仿佛像是被用胶水固定般的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无论是外界的声c光还是讯息,在到达矩子的范围内后都会停止,所以外界的景象在我们看来,始终被『理解』为是静止的;可就外边的人而言,却根本看不见内部的情况」收回沉吟的视线,她若有深意地看向另一旁的赵里:「因为只有『这一刻』的我和你,才真正存在于这个孤立的c必将湮灭于『未来』的时间断片之中」 也不知有没有真正将白夜照这话听进耳里,赵里浑身虚脱c大汗淋漓地直挺挺翻了个身,像一头刚被从沼泽里拉出来的水牛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妈的这一把玩的也是够大了要不是你,我还以为今天可就真栽在这儿了」 「论这个可是彼此彼此。」白夜照随口接道,「郦诗组长临走前,不是还交代过你一有机会c就赶紧把我解决了么。」 「!」怔愣过后,赵里蹩蹩扭扭地道:「我这c这不也没没答应她么。」话说溜嘴,见对方眼含笑意,这才恍然大悟地佯怒道:「妈的c搞半天你又在诓老子话」可实际上,他心里却有点发虚,特别正如白夜照所言,刚刚他的豁命一搏已将自己及大阵中积蓄的秘梵几乎全部消耗殆尽,现在只是由于矩子大阵的效用延迟,让这里暂时成了名副其实的「黑箱」,就算对方临时起意做掉他,也不会走漏一星半点儿风声。幸好女孩倒是没有流露更多愠意,反而若无其事地笑笑对他道:「那怎么能不好好感谢一下你的不杀之恩?可是我也没有旁的,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嗐c还以为啥值钱玩意儿c秘密这世上谁没有?我才不稀——」 「你和郦诗,不是都很好奇那夜为什么我没有死吗?」 闻言,男子这才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只见对方放飞了肩头的那只白羽鸦,转头向他轻招小手,示意他靠近说话。尽管心里其实有个来路不明的声音,在警告他好奇心害死猫c世上有些东西始终还是不知为妙。然而挣扎良久,他终究还是拄着拐一步一挪地靠近白夜照:「这事儿里面难道还真有些说道不成?亏我还一直以为只是组长单纯失了准头。」「郦诗杀我之心历久弥坚,又怎会在关键时刻失了准头?」淡淡扫了一眼表情变得尴尬的赵里,白夜照接着道:「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类,不说那记『杀生孽火』精准地命中了心脏的要害部位;就是那火焰本身的莫大威力,也足致整个心肺闷灼殆尽,断断无法活命」赵里更是纳闷儿:「既然都说得这么邪乎了c那你怎么还能——」 「我不也说了么,那是『普通人类』的情况。可惜的是我并不是普通人类。不,真要说,」顿了顿,蒙面女孩刻意地踮起脚尖c并未有丝毫避忌地偎近高壮男子的耳鬓之侧,其护喉下有如悄声呢喃般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却一如地底那夜的惊雷般炸响男子耳畔:「从一开始,我就根本远非『人类』。而这里——」 ——而这里,女孩平静自若地指了指自己接近第四c第五根胸肋之间的地方,也从来就没有所谓人类的「心脏」。 浮屠七国中,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亦是时战时和。其中曾与锦国国土毗邻c并在某一时期交恶过的赤翦,乃七国中幅员最为宽广c资源最为充沛c国力最为强盛c但同时国民构成最为复杂c国境内长年纷争不绝的一个大国。除了天人强制施行的四姓制度外,另有不同民族c宗教之间的冲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暗涌 合 「而这里,也从来就没有所谓人类的『心脏』自然,这个秘密还远不止如此,其本身更是指向了我的真正身份。一旦有人通过片段推断出部分的真相,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至少也会造成全人间界范围内的d一ng乱,到那时」在叙说的平静c渐漫长至轻喟的这段空白里,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着那些依旧如同淋漓泼墨般静止着的c壮绝亦惨绝的血色云烟,「将会有不计其数的生命因此而死去。这也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我一直使用这副与面貌的原因——和九头人面蛛c和尸水仙其实也没有太多区别,这也仅仅是一种『拟态』罢了。」 在某一刻,他望着那道昂着头c双手交握垂于身后的瘦小背影,那天真的仰望神态更显得她那稚弱的肩颈线条莫名地惹人垂怜。然而于男子的眼前,又无端浮现出那个月夜下,那双似血火般腥红c却又如冰铁般幽冷的瞳眸,以及某种于面纱下若隐若现c波谲云诡的「未知」之物倘若人面蛛之流的「拟态」尚且只出于捕食和进化等存续的需求,就已造成了目前如此可观的牺牲;那么,于这种耸人听闻的c化身「人类」的「拟态」背后将会是? 「你」不敢再仔细深思下去,赵里欲开口说话,却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头般,万分艰涩地道:「你以前不是说过,不会把后背交给曾经背叛过你的人么?那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就不怕我向郦诗告密么?」 「可惜,你已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白夜照终是平静地转眸望向他,像凝望着一片即将随风从树上凋逝的残叶般:「不管是这个秘密,抑或是听见这个秘密的你,不久后都将会随着这个封闭的空间,一起彻底湮灭」 「什——?!」不等男子勃然变色,一道浓稠的黑红血流,毫无预警地自他的鼻腔中挂下。一开始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赵里,直至低头看见前胸已被血渍透了的衣襟c这才大惊恍然道:「白白夜,你c你对我下毒?!」 蒙面女孩木然地摇了摇头,「错了。下毒的人,并不是我。而且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你,是否相信赵奇留给你的『东西』。你以为,我指的仅是那条保命绳吗?」 越来越多的血沫自喉间逆涌而出,遍染男子的齿缝,让他满是不肯置信和怨毒的面庞愈发狰狞:「是是c咯赵奇?不可能」 「你似乎又忘记我曾告诉过你的c人类的麻痹心理了。就因为发动过矩子阵一次后没有异状,你就轻易放松警惕了么?若你最初在使用完阵法后,便将赵奇的那一半矩子归还于他,而不是接二连三将之催动,或许毒性还真不会被激化。你弟弟毕竟是用药的好手,这点即便是外行人的我,凭甄选时他偷袭用的强力麻醉剂,也能略知一二;身为兄长的你,更是不可能不知道世上有某些慢性毒素,是随时间积淀c进而侵蚀神经及肌肉的罢? 「当你与小木头两人于黑水上遇险时,我便留意到那些蟒蛇的死状很奇怪,当时你撒出的石灰量,根本不足以将它们烧死,可这些生物虽然蛮壮,对某些神经毒素的耐性却远远低于人类。特别是最后咬伤你的那条,我出手时还特意避开了它的要害,可它还是在短短数息间死了——你说,那是为什么呢? 「或许你不愿意承认,但你与赵奇毕竟共享同一条血脉,灵犀相通之处远比你所想的多得多:就在你动了准备杀弟夺宝之念的同时,是否想到过其实赵奇,也对你抱着相同的想法呢?——而这,才是这同一个故事中,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里』。」 女孩如河流般迂缓的叙说,渐自男子的脑海中蜿蜒远去,与某些古早的记忆不谋而合。 「你咯c早就知道为c为什么c咯还还让我催动矩子——」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终究只是徒劳无功地自喉管内c涌泉般地喷吐出大量血和体液的混合物,有些甚至溅射到了近旁白夜照的脸上c身上。两声低沉的「噗c噗」过后,男子的双目被急遽升高的颅内脑压,生生挤爆成两滩白里混着红黄的眼浆垂流下来。此刻的赵里,双颊与眼窝均已深陷,发肤仿佛都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皲皱干瘪c散发着死的灰白,唯有神情里仍可读出满满的不甘与凄怆。 「我可曾,哪怕一次,强迫过你使用那阵法么?相反,有关『真相』的钥匙,我更是早已交到你的手里;而在你面前,也曾数度出现过能确实扭转结局的契机。可正是你自发做出的每一个抉择,才让你自己一步步迈向死亡不过,就我这个旁观者而言,你和赵奇之间深刻的『羁绊』,以及与那羁绊同样深刻的『仇恨』——」并未抬手拭去被喷溅的污液,女孩只是任其顺着脸颊的轮廓延淌而下:「——由始至终,都不曾让人失望」 因为陷阱就是欺骗。墨师的战斗方式就是要欺骗敌人。为此,墨师自身必须有比任何人都尖锐的c对「真相」与「谎言」的洞穿力。 ——所以,赵里侄儿啊,你并没有墨师的天分。 这,亦将成为你的致命之处。 在检查赵里尸体的头部时,白夜照偶然发现了藏在其双耳耳膜处对呈勾玉形状的小巧物事。像是某种罕见而古老的玉石质地,分别呈黑白两色,刚好可以对整为一个浑然天成的完美圆弧。与书上的阴阳鱼图倒是有几分相似——想来,这应该就是墨师用以放大自身秘梵波动c沟通矩子规则通道的介质一类的物事;而赵奇也似乎正是凭借在此物上涂毒,即便在自己身死之后,依旧成功地对兄长实现了复仇。 随手将其收入怀中,女孩转头又取出根一端已被削尖了的空心竹管,熟稔地寻到距死尸喉结约摸半指处c顺着气管与肌肉的夹缝将细竹管快速而精准地插了进去。就着颈动脉引流出的还未凉透的液体,她强忍着恶心c低头接连啜饮了好几大口——尽管这早已并非初次「进食」,可每一次却都依旧像第一次时那样,几乎是在那奇怪而略带粘稠的腥臭液体涌入口腔的同时,浑身肌体就已近乎条件反射地绷紧c恶寒的鸡皮疙瘩也遍布全身,久久不肯消退,顽固有如某种深植于骨髓的抗拒反应般。 可当久违的温热浆液缓缓顺着喉管c淌入胃袋,随着那浓稠血腥一并于口中渐渐化开的,还有股余味微酸的悔意,辛辣刺激的悲切与怨恚,于死的苦涩得发麻的恐惧,于生的咸腥浓重的贪婪,以及某种模模糊糊的c遥远而陈旧的依恋不舍溶解后c稀薄得几可不计的甘甜 残留在赵里血液中的c各种各样味觉鲜明而强烈的情感,有如堤溃后的江潮疯狂涌入大脑。自被郦诗狐火穿胸重伤以来c那只无时无刻不在体内肆虐c咆哮的「兽」,此时终于被平抚了灼痛与燥厌c施施然潜入最深处再度睡去 「这叫『赵里』的家伙碰上你也是算他倒霉。传家宝叫人捡了便宜不说,最后连自己都成了别人嘴里的大餐,嘿嘿」 耳畔传出这阵熟悉的阴冷笑声,白夜照早知吸血蝠王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在她对战九头人面蛛的时候装死,其实是在旁暗待时机c巴望着渔翁得利。也不戳穿对方,女孩仅指了指那根竹管,「怎么,要分你点儿么?」 蝠王像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本王就算了罢,这种猛毒的难喝污血,也就只有你这种『怪物』能消受得起」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悻悻地讥嘲道:「虽说只是只『怪物』,却偏偏爱装成一副高高在上c全知全能的模样;对曾经得罪c触犯过你的家伙,你也是从未手软过c翻手为生,覆手为死你以为自己是谁?『神』吗?啊哈哈哈」边怪笑起来。 「那蝠王,你自己呢?」面对蝠王尖酸的挖苦,白夜照也不着恼,仅再度掏出怀中残刃挑破指尖c将伤口渗出的血细致地涂抹在那尸体喉部被竹管戳出的小孔周遭。待见到那孔洞弥合得不留半点痕迹,这才慢条斯理地拭去嘴角边残存的血迹,重新将护喉佩好,「你相信『神』这种东西吗?」 蝠王闻言先是疑心颇重地「嗯?」了一声,在发觉这个提问并不像是耍笑后,他就根本懒得回答了。只是可以明显感觉到从彼端传来的c嗤之以鼻的鄙夷情绪。白夜照并不意外,类似于蝠王这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个性,去信仰除了自身以外的其它东西,对他而言恐怕实属难事。 「可我相信过。」也不管蝠王是不是在听,女孩一径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无论是谁,当身在无法自处的绝望与仇恨中时,其实都会不自觉地寄望于自己以外的c某种绝对的存在给予自己容身之所罢。」 那头沉默了片刻,「嘿」的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过后,蝠王问道:「那你的神救你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神从未对我说过话。但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认为它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只不过,它既不会因你行善就允你免于受难,更不会因你为恶就降你以天谴。神始终只是看着这一切,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与夜鹭之森边界毗邻的,正是锦国境内两大内陆主干水脉,龙怒川与沔水的交汇处。与人工挖凿的护城河柔福川不同,两河一北一西贯穿树海c并于交汇处形成了肥沃的冲击平原,之后汇入锦国东面的海洋。尽管碍于夜鹭之森凶名,当地人不敢大肆开发边界的沃原,但仍有少数猎人渔家沿河落户讨生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请为君开宴 起 在矩子阵幽闭的静止空间崩溃前不久。 「我很想知道你对自己这次的表现怎么想,这位小木头同学?」纤秀的手指像是无意识地轻点着椅子的扶手,尽管说话人的语气轻松与寻常无异,但熟悉瑟少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的表现。坐在郝瑟对面,小个头女孩紧张得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这回她在关键时刻拖了后腿c险些连累其余十余名同伴丧命;若非白夜在最后关头自内部破坏了最后一个人面,现在的后果已不堪设想。然而九头人面蛛崩散后的血雾弥漫c笼罩近方圆数里,暂时感应不到赵白二人具体方位的郝瑟等人,因担心空气里有残存的蛛卵飘散,为免再次感染,也只好暂时退至夜鹭之森外缘的另一实演接应点。 一旁正在安排人手c指挥搜索相关事宜的冷烨听闻这山雨欲来的对谈,忍不住笑劝道:「小木头君性子素来柔弱,那种场面我见了都怕,何况她一个女孩儿。再说也没有造成伤亡,就别太苛责她了」 郝瑟飞扬的眼波微抬,一脸似笑非笑地道:「这也就是看在她是个小姑娘的份上,我才只动动嘴皮儿c说说了事;这要换了哪个汉子,信不信我早得给丫抽地上去?」 回应她的,是淅淅沥沥的断续啜泣声。 忍不住以两指揉了揉发紧的眉间,郝瑟叹了一口气:「要是你觉得时不时地掉几滴眼泪c作梨花带雨状,就能轻易赢得舆论对于弱者的同情,或者类似冷烨君这种雄性保护欲,从而避免承担负面的责任与后果,那我只能建议你还是穿越去当琼奶奶小说里的女主角罢,神行者的战场太残酷,不适合你这种玻璃心。」一番话,说得不仅是让无辜躺枪的冷烨目瞪口呆c无话可说,更令小木头自觉无地自容c终是「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着夺门而出! 年轻男子望天翻着白眼。郝瑟倒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随手拿起一旁实演新生名册漫不经心地翻看:「这次没有死人,不代表下次也有这种好运,更何况从没人要求她当孤胆英雄拯救世界。若连最基础的团队配合都掉链子的话,呵呵比起下次真的坑死个把队友,那还是我唱回红脸比较省事儿嗯?!等等c这是——」手指翻至某一页,少女的眼神骤然一凝:「慕容?那小木头的出身是是那个鹿鱼岛慕容家?!无怪乎总觉得有点耳熟。这么说来,她是那个事件的幸存者——」 一面哭,小个头女孩一面踉踉跄跄地跑出营地。私心里她知道瑟座下是对的,一旦作为神行者上了战场,便再不分男女老幼,而只分「有用」和「无用」两种人。可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一味地随波逐流着。所有的委曲求全,讨好迎合,其实只不过因不敢直面自己的「不被需要」而已。在组长命令自己两次去暗算曾帮过自己的白夜大人时是如此,在看见「赵奇」大哥向自己冲来的最后一刻,也依然如此 满脑袋里充斥着胡乱的思绪,只是还没跑出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人——对方的身躯仅微晃了晃,小木头自己倒是「砰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朦胧的泪眼中,一切又像故事发生最初时那样,一只冰白玉瘦的手掌再度探至自己的面前来—— 「还站的起来么?」见她不语怔愣,对方又低低问道——和那只手仿佛,依旧是不带多少温度的疏冷话语,却奇异地凝住了她眼眶里即将下滑的泪水。犹豫再三,她鼓足勇气c终是搭住了那只总是寒凉彻骨c却也异常柔和的手掌—— 「——你,可曾看见那夜空中的『角宿一』了吗?」 蓦然相触的刹那,从那沧冷的指尖彼端,传来了一线袤远而广寒的白。 那是一片浩瀚如海的无垠冰原。 那是唯有逢绝地而生的,宛如处子的无尘仙境。亘古绵延的冰川,为其遗世独立的云裳点缀逦迤的镶边;温泉腾起的处处暖烟,为其掩去似睡非睡的眉眼。 一弓冷绝的月,周而复始地自东沉向西,又自西落向东 远眺迷离的山雪间,一个蚂蚁大的黑点,正沿着断崖上冰封的羊肠小道,缓慢地攀升。视线拉近些许,会看见那于没膝的松散积雪中c艰难地一步一个坑印前行着的,是一个白衣男孩。约莫八c九岁的年纪,但那薄唇紧抿c初稚里却透出一股倔强的面容,已显出沉逸疏隽的端倪。背上伏着与自己身形相差无几c全身裹覆于披风里的另一个孩子,男孩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吃力,不时还得停下来c将背上人朝自己肩膀顶上一顶。温热的汗水渗出,马上就于漆黑的发上凝结成簇簇晶莹的冰凇。 一路雪照荧荧若烛,幽柔映出两道难分彼此c仿若一体的小小身影。 「喂c醒醒我们已经到了,快别睡了!」即便男孩的双膝在登上崖顶以后c已经酸软得止不住颤抖,他却依然咬牙坚持着未将背上人放下,只是摇晃了下对方,轻声唤道。「嗯『到了』?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自背上断续传出。男孩过早洞彻世事的眼底此刻满溢出的笑意,温柔得几近悲伤:「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c整个满月城可以看见最多星星的地方啊。」「啊真的么?」「不信你自己抬头看看就知道了!」 于两个孩子的头顶,徐徐延展开一幅烂漫旖旎的星图。 像过去亿万年间每一个被仰望凝睇的瞬间般,无言的漫天繁星,缓慢的交织移转,正绘出无数涟漪般c预言着命运明暗聚散的轨迹。 ——看到了吗,在那东南方向的一点白光,那就是整个角宿星官里最为明亮的「角宿一」。但它其实是由相距极近的两颗「双生星」共同构成的。 好奇怪呢,明明是两颗星星,为什么却只有一个名字呢? 因为它们就像我和你一样啊。你看,去世的爹娘给你起名叫做「照」,而叫我做「辉」,意义正好相同,不正是我们一起出生在这世界上,也共享同一个名字的证明么?互为辉照,一起发光就这样一直两个人,在彼此身旁。 嗯披风的兜帽下露出一小截霜白的下巴,和微弯着的c毫无血色的唇角。角宿一吗?它就好像在那迢遥夜空中的我和你我想,创造宇宙的神明大人,一定是知道我无法这样一个人在世上存活下去,所以才又将你放在了我身旁 闻言男孩微笑的眉眼有如天边那弧弯月,呵呵c傻瓜正是因为知道孤独的弱小,所以神才把人类创造成了会因为彼此而坚强的生物啊。 她也曾祈祷。在每个深雪的夜里,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向神明暗自倾诉c但愿那年崎岖而坎坷的雪夜里c小小的男孩背着女孩一同仰望星空的那副画面能就此成为永远——「请别转身消失不见,也别成为谎言。」 可是,神啊,你曾看见过无数双眼睛,聆听过无数个愿望。也一定曾有无数人像这样含着泪c锲而不舍地向你追问,为什么你明明让人类孤独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不给他们孤独地活下去的力量呢?而我却更想问你的是,为什么你分明默许了我们两个人相伴着诞生,最后却一定要让我们哭泣着别离c各自走上歧途呢? 雪白的世界若镜花水月,就此摔碎。数不清的破片于漆黑的业火中燃烧殆尽。 自那深渊般的焚痕中,若隐若现某种无比森然的存在。一只巨大而空洞的猩红眼球陡然崩裂——甫一睁开,就有无数道手臂粗细的鲜红血丝活物般游窜,自四周疯狂汇聚向那有如黑洞般虚无的瞳孔正中;而那瞳孔却猛然收缩c继而紧紧锁定那道惊扰了其沉睡的视线—— ——偷窥者,死!!! 「嘎啊啊啊——!」 其时前后脚行出营地的郝瑟及冷烨,闻声均不禁面色一变。转头望去,却正好见到小木头猛然挣开白夜照手掌的一幕——一张涕泪未干的小脸儿惨白得可怕,踉跄着向后倒坐在地的小木头双目大瞠,仿佛才是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蒙着面的瘦弱女孩一般。她仰望的眼神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c刻骨的恐惧与畏怖。甚至不等郝瑟等人上前询问,人就已经落荒而逃了 「没事罢?」走上前来的郝瑟先是上下打量了下白夜照,这才若有所思地望向女孩仓惶逃离的方向,「那小木头能力似乎很有些特别之处,她刚刚应该是看到了些什么罢。」 「嗯。」收回视线,白夜照低声应了。见她显是不想多谈,郝瑟遂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回来了就好,也省下了再派人去找的功夫。不过怎么没见赵里?」 闻言,蒙面女孩并未立刻作答,反而是沉默了片刻,这才迟缓地摇了摇头。 立时意会到这个无言的举动中包含着的意思,郝冷两人相视一眼,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众人的情绪似乎都不高,冷烨连忙转移话题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回解决的可真真正正是位列红名单的大家伙!尽管付出了些代价,但至少我们打了场逆转的漂亮胜仗特别是白夜君力挽狂澜c居功至伟,这消息要是传回塾内,呵呵想必会让不少人,乃至议事会都刮目相看的罢」 对于这话,白夜照倒是不置可否。简单的善后事宜之后,三人略略合计,考虑到清和阁下等人前脚刚走,一来一回,从歌乐都再次调动赤云战车恐怕又要为时不短的缓冲期。加之现下这森林绝非一处可安心休养生息之所。所以冷烨提议派人去树海外围,查探沿河上游是否有零星散户的人家。因夜鹭之森地处锦国境内两条主要河流:沔水和龙怒川的干道交界,若能幸运能采办到小型船只等一类物事,便可即时整合人员c走水路返回歌乐都;否则便只得全员步行至距离这一区域最近的市镇暂时待机,等候樱塾方面的接应。 让冷烨等人松了一口大气的是,仅不到半日,舟楫船工便已顺利地先后就位。郝瑟c小木头与大部分负伤的塾生被安置在先头较大的单桅帆船上;而因为有先前之事,白夜照便随冷烨及其他几名塾生上了尾随其后的乌蓬上。 接下来两天的行船中,蒙面女孩有时也会帮忙因大战后的伤势,四肢乃至头脸都被绷带捆扎得严严实实c无法动弹的老鼋喂食或是换药。然而更多时候,在船上众人兴奋回顾有关此次实演的种种惊险之际,她只是仿若事不关己地独自静坐于船尾,任由初夏湿润的潮风将额发高高扬起。 幻变的天光云影,不时自那对无悲无喜的幽深瞳眸中流过,时聚时散,时明时暗。 鹿鱼岛,远在锦国东边国境海洋数百里外的孤立离岛。由于长久以来与大陆隔绝,且前往岛上的海面暗礁风暴不绝,使得鹿鱼岛渐渐形成了独立于锦国c相对封闭的社会历史风貌。岛名缘于岛民原生语言中的「海豚」一词,因岛上渔民先祖出海捕鱼遭遇台风c濒临丧生之际,幸得一群路过的海豚搭救,故而海豚被岛民视为象征「丰赡」与「友好」的海神图腾,而长期崇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请为君开宴 承 是夜,两艘航船在距离歌乐都约莫还有五分之二路程处的一处渡口短暂靠岸停泊。 略微有些闷热的船舱内,灯火已灭,偶尔传来一阵闷鼾或是几句梦呓。江流轻微摆荡的响动,和岸旁芦苇丛里忽远忽近的数声零落蛙鸣万籁俱寂的时分,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自乌蓬船上掠出——未见小船船身有丝毫摇晃,夜色中的人影已如一朵随风飘摇的芦花般横掠过江面,落入江边渡头畔的竹林中。 回望泊船的方向c见并未惊动任何人之后,白夜照这才缓步沿着被午夜时分月光照亮的竹林小径,独自朝视野较为开阔的高处走。行出一段距离以后,她这才对着面前空寂无人的林间轻声道:「连续四日未进食,这已是你的上限了罢?」 话音方落,只见蒙面女孩那被侧发遮掩下的左耳处一阵蠕动,一只毛色暗灰偏银的蝙蝠忽扑棱着翼翅c自其肩头啪嗒嗒地飞了出来——「哼嘿,还真敢说啊也不知是拜谁所赐,本王才会过着这种被人当作宠物来养c生不如死的日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寄生,蝠王渐渐已能够恢复成自由行动的本体形态,然而从其无法再化为人形这点来看,此次受创恐怕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疗愈。 尽管嘴里在外强中干c这样那样地诸多抱怨,但在女孩再度将左腕拉出一个伤口后,吸血蝠王那两颗黑豆般圆睁的小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挣扎之色。与本能艰难地拉锯未果c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坦率地屈从于内部愈发焦烈的渴求,忙不迭扑上来就是一顿狂吸乱吮,俨然一个已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瘾君子。 血裔契术成立以后,蝠王本可以从与宿主接触之处c也即从白夜照左耳处直接汲取所需的血液,可他却并未这么做。一方面的原因是这几日白夜照一直与诸多塾生共乘一船,特别还有只老成精的巨鼋在旁,蝠王心性又素来多疑谨慎,自然不肯轻举妄动。而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由于蝠王对这个契术的本质渐有察知——当他从宿主方汲取的血液量愈大,主从双方精神与的融合也将愈发紧密,从而导致对于宿主血液的依赖性也将愈发强烈。 对于蝠王心底打的什么算盘,白夜照看在眼底,只是任由他去。这不仅因现在的蝠王还没有这个能力抗拒自己。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刻意压制c血瘾已经抵达极限,这时再突予对方喂食——一旦尝过那种反弹后成倍翻涨的c几乎迫近生理承受极限的没顶快感,便再无可能戒绝——正如此刻的蝠王,过量摄入让其立时如同重度的酒精中毒般,陷入短暂休克;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尚瘫软在地的蝠王这才勉强收拢了几丝游离的神智:「好好你个小崽子五c五次三番算计于我」 一旁蒙面女孩头依旧未抬c只专心以巾帕反复擦拭着残刃上的血迹,淡道:「醒了?醒了就准备回船去罢。」「——闭嘴!这世上c能把本王当宠物豢养的人还没有出生!今天本王非把你——呃欸?」对方突兀变调的咆哮,让白夜照不解地回过头去。却只见那对黑溜溜的小圆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了半晌,这才以不确定的语气道—— 「怪了,你那白不溜丢的玩意儿,样子怎会变了?好像还比原来要长了一点儿?」 一怔过后,白夜照会意过来蝠王指的是自己拿在手中的残刃,遂不禁垂眸看去—— 此刻掌心的这把无名残刃,森白的刃面上隐泛鳞波,流光转电。细细观察之下,不光是长度,连拿在手里的分量也不减反增;不知是否是错觉,就连过去刃弧上破损的细小豁口之处,似乎也略微变得有些平整光润起来——这种肉眼所见并不显著的细微变化,若非被蝠王一语道破,与之朝夕相伴的白夜照还真未必能意识到。「蝠王,你可知这究竟是何物?」扑棱棱地绕着女孩的手上下翻飞了几遭,蝠王这才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怪笑:「桀桀桀不好说啊,还不好说。最近这段时间,除了你自己的血以外,这玩意儿应该没沾过其它东西罢?」 仔细回想了片刻后,白夜照摇摇头,正待详细追问,对方身形突然又闪电般地蠕缩回她左耳之上:「有人来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搞到这玩意的,但本王敢打包票说,这种邪门儿货色的来路绝不正常嘿嘿嘿,搞不好还会给侍主带来血光之灾呢」 就在白夜照犹自为蝠王留下的c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沉吟之际,面前竹林小径的拐角处却渐现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在看清蒙面女孩的身影后,来人也是略微有些诧异地微扬了眉头:「原来是你怎么,白夜君也睡不着么?」——却是一袭霜纨单衣的冷烨。 「没想到这才端午前后,夜中的溽暑就这么难熬了。我也是反复折腾了一阵子c见还没有睡意,索性独自出来走走。」并行在侧的年轻男子边笑着:「白天在地图上瞥见这一带有一名为『蝉光院』的处所,就在这崖顶上,料想是佛寺庙宇一类,就打算就着这中宵月色,乘兴一游。」 说话间,两人已沿着盘山竹径漫步而上,来到了所谓的「蝉光院」。 寺院倒真是寺院不假,然而却像是早已被破弃多年,山门前本就不多阔气的参拜道久未整理,长出了半人高的莽莽野草。院内供奉的大大小小c高矮不一的石制长明灯,半数以上也都倾颓坍毁。往深处走,一片同样荒废已久的破败墓群紧毗陡崖,无人祭扫的坟冢,现如今大多都成了蛇鼠虫蚁的巢穴。 「啧c这可真是没见到良宵美景,反倒尽是些让人不快的东西白夜君,害怕吗?」行至此处,冷烨的脚步逐渐放缓,望着那始终保持着一步距离在斜前方走着的蒙面女孩,轻笑着问道。 「一些野坟罢了,有何可怕。不过这地方——」话中有话地拖长了尾音,蒙面女孩若有所思的眼神向后方某处流去:「——可真是一处不详之地。」 「噢哟」从身后突兀探出的年轻男子的双手,固定住了她的肩颈。背后冷烨以玩笑般的口吻道:「在这种地方,轻易回头可是大忌!一不小心,可是会招来恶鬼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站在身后的男子却又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许,有意无意地以肩背将她的身形完全遮庇——平日不曾留意,原来冷烨的身量也高出她足有一头,只是这样暧昧的姿态若是从远处看,恐怕任谁都难免会误认为是一对月夜幽会c亲密相拥的爱侣罢——打完掩护,冷烨这才俯近白夜照的耳畔悄声道:「能感知到后面有多少跟着么?」 「二六二十七匹。」 「嘿c二十七匹小鬼啊看来,我们倒是不知不觉被包了饺子。」 「盯上我们的是什么东西,你心里有数么?」 「对方的隐匿技巧和伏击包围的阵势明显训练有素,反正绝非普通的山贼夜盗就是」男子摸摸鼻头,展开一个略觉玩味的笑容,遂扬声道:「呵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就姑且陪不请自来的诸位玩玩『钟馗捉鬼』的游戏,权作余兴消遣也不错」 冷烨戏谑的话音未落,没有任何预警地,自身后黑黢黢的林间c草丛各方暗处迸射出密如骤雨的乱箭——缕缕杀意凛然的破风声中,白夜照迅速闪身一侧,轻巧扳起身旁不知谁人的大理石墓碑挡在身前,将噼里啪啦射来的箭羽尽数避去;而冷烨却不闪不避地立于原地,仅伸出双手用力一握,十数只明光璀璨的白羽鸦顿时自他指间奔雷般暴射而出c精准地将那些朝他身体射来的箭矢一一破去。 经这番阻挡,第一波的弓箭攻势已不复齐整c零零落落有渐缓的趋势。冷烨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一声冷哼之下,白羽鸦乘胜溯循着半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箭道气轨,朝密林中数个隐蔽处凌厉飞扑而去,就在那时—— 林中传来一道较先前略为低闷沉重的弓响。紧接着,又是第二c第三声数支奇异长箭带起汹涌气劲c瞬息横空而至,与冷烨操控的白羽鸦们短兵相接——只闻凄厉尖锐的鸣啼声接连响起,被长箭当胸洞穿的鸟儿们挣扎着扑棱几下翅膀c几片皎洁的光羽飘落,遂彻底破碎消散于虚无见到转眼间便全军覆没的白羽鸦,冷烨的年轻脸庞上首次出现了凝重的神情。心念电转间,他猛一合掌,又是连片的白鸦振翮飞出—— 对于冷烨这般举动,对方似乎早也有备而来。连绵不绝射来的特殊箭矢,其中一部分被用以对付白羽鸦,同时余下的则尽数瞄准冷烨身上各处要害。伏身快速于墓地间穿梭闪避,冷烨心分二用地操控着白鸦们迂回曲折地躲避着箭羽。奈何夜色中的光鸟实在过分显眼,愈是逼近目的地,对方的攻势也就愈见密集,最后甚至有如连绵的箭网般逼得他寸步难进。 并不讶异于目前这般困境,冷烨反而抓住最后一只白羽鸦即将殒命箭下的暂短时机,忽然抬手闪电般结下数印——光鸟躯体中箭爆散的那一瞬间,于其体内突脱离出另两只体型纤小不过蜂鸟的白羽鸦,出人意料地化为指尖大小的两点纯白流光,一东一西,分别暴冲向伏击圈的边缘—— 「哼——」林间不知何处,似乎也响起一声低低冷哼。 从旁截道斜射而来的某道锐利气劲c弹指间已将其中一只凶狠地彻底击散。 感受到突兀断去的心神联系,冷烨面色一变,可却也无暇旁顾。这种入微级别的操控,给术者体能和精神带来的负担,即便对现在的他而言也是相当沉重。眼下他也只能不遗余力地以全部身心操控仅剩的一只小型白羽鸦疯狂冲刺c试图摆脱此刻身后紧咬不舍的追击然而就在其终于成功突破包围圈c朝山下渡口方向遁去之际,这厢的冷烨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肩头骤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喉间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在下一波箭雨把冷烨彻底变成刺猬之前,一只冷白小手及时地拽住他的手臂c将之顺势带至一块厚实的墓碑后方。 背部乍靠上冰凉的石碑,年轻男子仰首大口呼吸了数次,这才握住露在肩头外的箭簇猛然将之连根拔出——倒刺带出的血肉立时将其肩头一片的衣衫打得湿透。以染血的手指于长箭箭身上蹭擦数下,他难掩痛楚地喘息着道:「果然哈是『破魔矢』」 「破魔矢?」正捆紧冷烨肩膀衣物来止血的白夜照闻言不解抬眸。「看到箭身上镌刻的符文了么,那是用来破坏术所需的稳定秘梵结构c进而用以打断术的成立这东西是近年来研发出来c对神行者专用的特殊武装,无论是造价c材质还是工序,都与普通箭矢不可同日而语。」 「能准备如此大批量的破魔矢,也即是说,这场围剿恐怕是蓄谋已久了?」「大概罢。」并未否认,冷烨长出了一口气:「而且,刚才初步接触之下,那边至少也有一名入道的神行者」闻言,白夜照沉吟了片刻:「人数和装备是敌人占优,你的术在夜里太过招摇,我擅长的又是近身攻击现在加上对方能力未知的神行者,这局面,可当真有些棘手啊。」「无妨,传信已经送出。只要山下救援赶来,危局自解。」话虽如此,两人听着后方骤然安静下来的风声,心头隐约冒出些许不祥的预感,正自疑惑之际—— 「——苏!」突如其来的火光从天而降。 不偏不倚地落在白冷二人近旁,「嘭」地将地面上一簇干枯的野草点燃。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火箭有如星星点点的飞蝗c密集地落在以两人藏身处为中心直径数丈的范围内,短短片刻便将这小片区域渲染成了一片肆虐的火海 2016/6/6日调整:由于篇幅平衡问题,本章的部分内容被移动至前一章末尾。烦请读者君自行移步至《拾陆暗涌承》观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请为君开宴 转 呛鼻的灯油燃烧气味中,火势迅速蔓延,被逼至坟地边缘陡崖之上的两人已然退无可退。扫了眼鞋底不时滚落峭壁的沙石,以一手捂着肩头伤口的冷烨,侧眸望向身旁人于暄天火光的映照中c那显得异常明亮也异常冷静的双眸,忍不住开口问道:「现在,白夜君,你害怕吗?」 呼呼作响的风声火起转瞬吞没了他的声音。「嗯?你刚说什么了么?」冷烨笑了笑,还来不及对她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c当即一个敏捷纵身将她扑倒—— 「嘭——!」落地开花,惊雷炸响。甫翻倒在地的白夜照和冷烨俱是感到身后炽热气浪的猛烈推斥,顿时背部皮肤像被炙烤般的阵阵灼痛。可不待回头检查衣衫是否着火,两人视线中的天地便已上下颠倒。强烈的失重感同时袭来—— 「日冕·万物生——!」 冷烨不愧为四大氏族之首c刹帝利冷氏年轻一辈神行者中,最为出类拔萃者。在坠崖的危急关头尚能强行单手结印,于空无一物的崖壁上召出数条长藤作为紧急支点,这等随机应变的能力与速度实让人叹为观止。可哪怕拼命握拽住藤蔓,凭借单臂却确实承载了两人体重的冷烨,却仍是下滑了数丈之距c直到掌心被划得血肉模糊之际,这才勉强将身形稳定吊在了山半之处。而且因为结印仓促之故,眼下这几根细藤远不及当日完整成术时的规模,也再无多余的力量将二人送回崖顶。 于年轻男子怀中,蒙面女孩仰头望了望已遥不可及的崖顶;又忍不住垂首看了看脚底深不可测的崖谷——所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语,大抵就是用来形容现在此种情境的罢。现在,冷烨需要同时揽着自己和拽紧藤蔓,自是无法腾出双手结出术印;而且之前的一番剧斗消耗下来,加上肩膀的伤势,她能明显感到此刻年轻男子的身躯里正在急遽流逝的体能。想了想,她轻声道:「把我扔掉。现在放手的话,你剩余的秘梵应该还够你使用一次完整的术以攀上崖顶。」 年轻男子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略微有些散乱的额发遮挡下,她听见沉重的喘息传来。好半晌,对方嗓子里才发出一道疲惫嘶哑的声音:「嗯还有更狗血的办法吗?」 「这已是最好的办法。」白夜照平静道。顿了顿,「不管怎么说,我不过一介身份微贱的达特利;而你,却是贵为锦国储君候补c未来可能成为王君的人。如何取舍对你而言,并不困难。」 崖顶上突然有零落的碎石纷如雨下。隐约响起人语吆喝。 是在确认自己和冷烨的生死罢?按照对方赶尽杀绝的手段来看,估计一下波就该是滚石之类的东西下来了。收回视线,她相信冷烨不会不明白现在的局势:放手,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人能活下来;不放,两个人很可能同时殒命于此。 可对方依旧没有动静。相反,揽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却愈勒愈紧—— 像是要把那纤瘦腰肢都拢断的力度,下一刻,白夜照整个身躯都被带得猛撞向年轻男子怀中c连下巴都磕到了对方肩膀上。虽看不见表情,可那一贯总带着八分戏谑c两分吊儿郎当的笑声,却和往常无异地在耳后响起:「失礼了但不得不说,白夜君你啊,平时应该都没有好好在吃饭罢?以前就觉得整个人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吹跑,若再不长胖点,像这种小身板儿,啧啧将来可不太容易招男人疼爱啊」 在蒙面女孩因这段离题千里的对话而困惑蹙眉之际,对方却轻轻地笑了。然后这样对她说道—— 「放心罢,我既贵为锦国储君候补,千万子民都将受我泽被庇佑。又怎会连你这样一棵营养不良的小小豆芽菜都护不住?」 那一刻的白夜照,终不禁大瞠了双目—— 于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年轻男子肩膀处的血迹是如何不断地扩大c外渗;甚或于清晰感受到此刻揽于自己腰际那条臂膀传来的细微抖震甜腻温热有如甘醴c无孔不入的血液的腥味。像是要溶解自己冰冷体温般的c炽热的发肤与汗水。以及似曾相识的c清贵衣襟上那股总是精心熏制的香气那足以让人忘记了眼前濒临的一切险境的,是什么香味呢——? 「——金木樨?」像是一瞬微亮却又暗去的星星,黑暗中响起的那道呢喃过芬芳花名的甜软声音,自男子的耳畔滑落路坠至心底。 仅是一瞬的怔忡,回过神来的冷烨干咳了一声,却将目光转向此刻动静愈发嘈杂的崖顶,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呐白夜君,知道为何这里会有如此多野坟么?其实我们头顶这断崖,原本是一处殉情圣地。每逢月明,时有恋情不得意的男女相约来此互诉衷情,随后携手举身赴死。我私心里琢磨着罢那情形,是不是和我俩现在很有几分相似?」 ——快!不要恋战c先把藤条砍断! 崖顶的打斗声响愈发激烈c愈发清晰可闻之际,不知是谁高声呐喊了这么一句。 「抓紧我!」只来得及低声吩咐了这么一句c冷烨就和白夜照在藤蔓彻底断裂的脆响中相偕向下坠去。就在半空中男子将自己身躯强行翻转在下时,他却感觉到两只细弱的双腕也悄悄地回护c环住了自己的肩背——呼啸的逆风中,仿佛透过这世界最明亮的昼与最幽暗的夜,那双摇曳着无限星辰的瞳眸,正定定地凝视着他:「可是,比起同你这样死去,我却更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因为,我想活下去。 和你一起——活下去! 于仿佛永无止境的空坠中,忽有异样飓风大作。 感觉到原本映照于脸上的月光被突如其来的黑影遮去,当年轻男子愕然抬首——一对幅超丈余c灰光流转的深黑色蝠翼,正于女孩瘦弱身躯之后,逐点延展开来,带起犹如层层暗雷滚动般c慑人心魄的嗡嗡巨响! 那总像是不堪一折的双手,此刻却稳定地承托着他的伤体,边驾驭着夜风朝崖顶缓慢飞升。当那道背生双翼的身影,于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仰望中,渐浮升至悬崖之颠那抹妖异而凉薄的下弦月中—— ——伊的广大无涯的圣光将君临于世。 神威彻骨。无杀伐,也无慈悲地普照人间。 「那c那是什么?」「是——是冷君和那个达特利?!」「那翅膀是怎么回事?某种术吗?」「怎c怎么可能?!那那两人明明应该已经坠崖了」 见到这冲击力无与伦比的一幕,崖顶原本正激烈交战的两方人马俱是竦立当场。「白夜c你们没事罢?」信手将一名敌人挥退,一道迅逸身影划开人群而来——正是适才收到冷烨求援信号c率诸生赶来的郝瑟。而就在崖顶因为冷白二人再度现身而陷入短暂骚乱之际,与战场相隔不远的密林中—— 「那应当是来自某种使役魔兽的力量罢。哼呵,真没想到啊,一个身无秘梵的达特利,竟会成为这局棋里最大的变数。」 「现在怎么办?不如让吾出手——」 「罢了。事已至此,不可强为,撤罢。」 「可好不容易才等来今日这个机会!一旦错过——」 「我说了,撤。」 「是。」 就在这两道由始至终不曾浮出水面的人影低声倾谈之际,其中那名为首者却豁然回首c劈手挥起一道劲风击向空中某处——眼角不知何物闪过,另外一人转头c这才惊见不知何时,背后蝠翼微微扇动的女孩已如一枚漆黑的针c无声悬浮于幽静的林间,仿佛最初便没有移动过位置;而直至其人身形凭空浮现,尖锐破空的音啸声才从她身后由远及近一路追来 「让我」话方起头,白夜照的身形已再度突兀消隐,「——看看你的脸!」 于这短短五字间,两人已一触即退地交手数十回合。一连串短促相击的爆响噼里啪啦地响彻过后,对方虽未能对她强横的造成实际的伤害,可白夜照也始终未能如愿一睹对方护喉下的真面目。而即便承受着这般疾风骤雨的密集攻击,对方却依旧从容有余地抬手于胸——一见即知那是结印的势头,白夜照眸光微闪,袖中忽有寒芒一现c当即带起一道森白的光弧朝对方喉间划去—— 「哼」那面黑色的护喉下,似是传来一声又轻又冷的嗤笑。 手下传来的触感明显有异,当她定睛看去时,却发现理应划向对手脖颈的残刃,此刻却深深嵌入了某棵树木的树身之内。「摄魂术?」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微小破绽,却被对手趁机隐匿c连气息都彻底消失于她的感知之中。 确认不存在继续追击的可能性以后,白夜照终是缓缓降落地面。与此同时背后的蝠翼以及那扣住其肩膀的蝠爪亦飞速缩小直至回复至平常的耳饰状态,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便再度传出:「桀桀桀这次你为了救那小子c强行驱动了本王的力量,要知道,请本王出手的代价,可不便宜啊?」「晓得了」淡淡地回了句,女孩便懒得再理会蝠王,径自将手伸向那没入树干的残刃。随之拔出,一缕不起眼的黑色丝线也随之飘落。 将那缕黑线拈于指尖,白夜照陷入了长久的沉吟。 那个时候,尚无人能够洞穿这丝黑线那端所牵连着的,是一片如何深不可测的黑暗和动荡。但是她却似乎已能隐约感到似乎有什么—— ——有什么,于那肉眼不可及的暗处,已经开始缓慢而确实的涌动。 谨祝各位读者君端午节快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请为君开宴 合 「今天是入道云吗?」波流雾涌的禁崖之上,一道黄栌色的背影遥遥而立,凭栏远眺:「原来如此,也是到这个时节了啊」 于其身后不远的地面上,正俯首跪立着一名身姿茁拔的男子。 上身黄丹色鸳鸯纹束带袍,下身白浮织霜花纹表袴,里衬为赤锦单衣;黑发如今已极为庄重地束入头顶的乌纱垂缨冠中;手执象征着高贵公卿身份的象牙笏板,那盛装男子此际抬起头来,却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年轻容颜——冷烨。 「梅雨在即,时汛将至,不知主上——」 「嗯?」 直到会过意来的冷烨改口低称了声「父上」,对方这才「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只仿佛轻喟般地道:「犹记得十八年前,宛平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你进宫。那时云绮一见你,便笑说你长得像孤,还曾与你娘玩笑讨要你。未承想当年的戏言竟一语成谶临去前,云绮说自己最大的憾事便是未曾为孤诞下一麟半子。如今你改族换姓,归于王族宗室,也算终于了却她一桩长年的记挂了啊」 年轻男子垂首默聆着,并没有打断此时面前人对那已随水仙鲤鱼远去的挚爱之人c平淡却温情脉脉的追忆。在那里,他只看见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子,隔着生死茫茫的尘霜,正垂垂老去。 「只是,你从今既正式入主东宫,有些非瞭若指掌不可之事须得与你提起,这其中」对方以不失平和的口吻叮咛道,「亦包括了我萧氏兴国的经纬。」 在脑海中迅速回顾了遍《锦史》中的一些内容,片刻后,冷烨这才不无审慎地道:「自六百余年前元公开国始,先君励精图治,数次变法改制;黔首勤耕乐织」 「——错了。」对方语气里不无遗憾地摇摇头,让冷烨不禁愕然抬头—— 「——错了。不管在哪个时代,『战争』,才是一个国家最快积累财富和资源的手段。数千年来,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 抬首望着天际堆叠竦峙的云峰,如异军突起,如万马奔腾,崖畔人仿佛正遥遥追想着当年的戎马峥嵘:「四十三年前,肃公在位,打着替最高天『讨乱伐逆』的旗号,我锦对赤翦发动了战争。时逢赤翦内乱,锦军连下三郡十六城,如入无人之境虽最后止步于中央天廷的调停之下,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场战争给锦国带来的莫大暴利与后祚,才是战后短短二十年内c锦国国力一跃位居浮屠七国前茅的真正原因 「可与此同时,在两大诸侯国之间也就此埋下了隐患的种子。如今赤翦当政的即墨氏也颇是位有能者,于其治下,原本分裂纷争不断的赤翦国民,不仅显现空前团结之势,反锦情绪更是水涨船高」 冷烨面露沉吟之色:「最近不时有前往赤翦经商游学的锦国人遇袭c甚至无故失踪的传闻,这之中——」 并未直接否认,崖畔人只轻描淡写地道,「世间短视者众。更何况,还有什么能比『仇恨』c『愤怒』更轻易地煽动c操纵一群蒙昧的底层愚民呢?巧的是,两个月前,渊国也发生了政变。这已是其十年内第三个被颠覆的政权较之兵权武力至上的渊,注重宗室传承的锦虽长年维持着境内安稳,却也容易教人忘记了什么才是天人统治下的c这个人类世界的本貌」 正当年轻男子闻言暗自凛然时,崖前却渐渐云开雾散。 于高远的万里晴空之下,那重重赤红色的宫禁,正匍匐蜿蜒至骊山脚下碧绦缭绕的柔福川畔,旌旗舆轿,百里不绝。更远处的歌乐都都心,数不清的高楼广厦,鳞次栉比;望不尽的大道通衢,纵横分明。廛市上车马如流,商贾行人比肩继踵,不时隐约可闻哪里传来喧闹鼓噪的鞭炮鼓乐满载轻歌曼舞的如叶扁舟,正于岸边绿意渐浓的林荫下时隐时现地穿梭 「——是啊,眼前这『太平』带来的繁盛,虚妄不过南柯一梦;所谓的对『公平』和『秩序』的追求,多半只是动听口实。无论以多么先进的文明粉饰c多么森严的礼教约束,人类这种动物渴望『侵略』c『征服』以及『杀戮』的野蛮本能,其实从未真正被驯化」 直至这个时候,那位片刻前犹在絮叨着亡妻c平和慈蔼的长者,才终是显露出了作为一国之君的冷酷与睿智。 「——禀告主公!」一个宦官模样的侍从自崖下急奔而来c难掩满面喜庆地道:「禀告主公,吉时已到!以冷都统为首的文武百官c及各郡县的士族公卿已尽数到达礼殿c公子册封的祝仪也准备就绪了!」 挥退来人,崖畔人简单地对冷烨吩咐了声:「既然如此,你且去罢。」却依旧未曾回过身来。只是在冷烨颔首领命c欲转身离去时,背后又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烨儿,你自幼天性正直明亮,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们,始终抱持着宽厚与不忍。这是你最大的力量,却也是你最大的软肋相较于你,芳冽却远比你瞭解人性与生俱来的「暗」与「恶」,故而孤才任命他为锦绶军都统辅弼于你c还让你进入那所聚集了大批神行者的樱塾只希望,你不会辜负孤的这番苦心孤诣 「——毕竟,若只是抱着一颗善良而软弱的心走上那个玉座,迟早只会被盲目从众的诉求所蒙蔽c最终将这个国家带向灭亡一途而已」 那是王君继位后二十三年的五月廿三。锦国刹帝利冷氏少子烨册为公子,赐君姓「萧」。未几,公子烨入东宫,进为太子,遂与岑国长公主谋诸姻聘。 是岁,有太白星出于东方,行经天。同年六月,天一c天枪c天棓c天矛及盾星,五星剧动,国将乱。 几阵阴晴不定过后,歌乐都也终是宣告进入长达两月不绝的梅雨季节。 窗外开得正盛的紫阳花,鲜妍的粉紫青蓝,团团锦簇,却又带着这个时节自有的矜持和沉郁。绵若轻愁的细密雨声,单调地叩击着花叶c屋檐与窗棂将整个灰白的世界拉长成一条孤独的线。整个室内浸没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静谧之中,直至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自房门外的廊下一路行至门前—— 纸门被轻缓地拉开,细碎的衣袍响动,终是将这一室近乎胶着的岑寂扰动出些许波纹。此刻正半倚坐在床榻上的人,终是凝回正涣散于窗纸上漾动波光里的视线,略微有些迟滞地,将焦点移向刚走进来的青衫男子。 见状,对方也微微一笑:「醒了?可还有觉得不适的地方?」 「是观霭啊」榻上人低咳隐嗽数声,这才以和窗外雨声同样迂缓的节奏道:「此次,吾及樱塾均是欠了卿的一份重情,不仅为吾这久病之躯万里寻药;那二十余名危重的新生更是——」 「呵呵本职之务,又何来亏欠一说。仁增座下实在言重了」及至说出那个名字,青衫男子这才仿佛忆起什么c轻叩额头笑了笑—— 「吾倒是又忘了,或许应该称呼这一世的你,『初空阁下』?」 与那张与数百年前别无二致c温润儒雅的笑颜静静对视着,榻上人的语气也颇有些感慨:「自前次昆仑与卿死别,转眼又是两百余年在『转生』成这具肉身前,吾也曾辗转七c八世,倒是未料还能与卿再逢」 「七八世吗」青衫男子望着对方,意味深长地一叹,「那想必你对自己目前的病情也应有所预期了?纵然有此次吾所制之药,恐怕也仅能帮你延命数年,并且,还是在你今后不再动用那『入梦』之术的前提下。」 面对这位几乎是立于世间医术最顶端者的最终审断,对方似早有所料,也不见惊慌,仅一笑道:「在过去无数轮回里,因这『入梦』之术,吾曾被尊为祥瑞的先知智者,受万千信徒供奉景仰;亦曾被视作带来灾祸的厄星,出世不久便被扼溺而死际遇之于吾,幸与不幸,皆不过『随遇而安』四字耳只是,卿可知此术洞见未来的实质?」在紧蹙眉头剧咳了数声后,方才哑声接着道:「前不久的那次『入梦』,吾以肉身老去整整三年的代价,方才换取心神于三年后的惊鸿一瞥可在那里,已经没有了樱塾,吾的眼前,只见尸山血海的人间炼狱——」 曾看破了无数轮回的清澈浅淡瞳孔,再度染上梦中所渗出的浓烈血色。 说话人的苍白唇畔略微有些颤抖,云淡风轻的口吻也终是不复平静。 「咳咳咳曾经枝繁叶茂的柱梁,在熊熊大火中被连根拔起;曾经和睦友笃的邻邦,如今却高举着屠刀与战旗。白塔陷落,血海横流,地底传来无数亡魂的号哭可于那无尽的血腥与绝望中,却独独有一人,高高在上c放声长笑」 像是刻意要等待那噩梦带来的惊悸渐渐消退似的,一段时间沉闷的缄默过后,说话人口吻中泛起浓浓的倦意:「观霭啊正因为『入梦』的实质是等价的时间偿换,所以吾之所见,必然是『绝对』的未来。只是吾虽能够清楚预见,却深知无力改变阻止咳c哪怕现在就将那带来灾祸的达特利驱逐c甚或立地捕杀,到头来,任何改写未来的尝试,只会引发更大的命运的扭曲,最终导致一切朝注定的方向迂回发展咳c咳过去吾所经历的每一世,皆是如此;而这一世,亦逃不出这种无望的轮回。」 不知何时,对案正坐着的青衫男子垂眸沉吟,一语未发。 「神行者共异能而生,对于人群的疏厌早已习以为常,纵是生身肉亲,亦大多与陌路人无异。锦国对待神行者尚属宽容,加之吾现在这具肉身诞生自婆罗门宁氏,故而倒是未遭额外的迫害。只是」想是因这一通长论疲了,榻上的人此刻已双目半阖,渐低渐弱的语声中,透出一股微不可闻的自嘲:「生也入梦,死也入梦想吾每世无不道尽天机,今生却偏偏得名『不语』,不得不说,真是极尽反讽」 见对方终是倦怠得昏昏睡去,青衫男子低叹一声,也起身不再多留。 只是在其掩门离去前,曾对榻上人留下一句话。他说,这行前往夜鹭之森为阁下寻药续命,正是多亏了阁下口中那个「达特利」的援手,吾才不至于无功而返。虽不知樱塾三年后的灾厄是否因那孩子而起,但至少,在阁下所服下那味药里,是否多少能感受到她的善意? 神行者,因拥有远超普通人的特殊能力,无论对于哪个政权,均被视为拉拢利用,同时亦小心严防的对象。特别是近年来,各诸侯国国内均在大力推行对神行者专用的特殊武装的开发研究,除了大规模量产的「破魔矢」以外,亦有给普通军队装备的增强秘梵抗性的盔甲与乘具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目击者 起 芳雪驿——作为一直以来倍受锦国文人雅士c达官显贵推崇的宴饮之处,其资格最老c规模最大的总本铺坐落于柔福川畔,骊宫脚下最为繁华热闹的城下町一带。正对着葱茏骊山c柔福川风光一览无余的雅座内,今日也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以刚上市的肥美花鲈及新鲜茗荷为首,桌上摆着数道正值时令的精致菜肴。琉璃里盛装的是用六月青梅浸制的冰镇新醅,一旁是被特意做成小朵紫阳花模样的四色果点。此刻于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的,是两名妙龄少女。其中一名身着天青色纱罗薄衫,袖摆处络云白鸽羽纹刺绣,与外衫同材质的浅藕荷色表袴,腰束一条绀碧缀碎玉锦带——这作潇洒男装打扮c举手投足一派矜贵优雅的锦衣丽人,不是郝瑟还能是谁?而与之相比,对座的蒙面女孩看起来倒是乏味平淡得多。 「——早上听爷爷他们说,似乎隐序阁那边商议的结果出来了。因你在此次实演里表现突出,塾内将免除你此后八成以上的学杂费用。其他人依照功劳大小,另行表彰。另外已故的赵里也将被追谥为『武勇』。」再度筛出一小盅青梅酒,少女却似乎并不着急喝。 「这次若非众人合力,独我一人,又何来的能耐,将那九头人面蛛的其余八头同时破坏?先生他们这样处理,又要招来塾里不少非议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若换做我或者冷——哦,该叫萧烨才是,固然不会有任何争议,只因我们无非是表现得合乎众人的『预期』罢了。可你不同——出身低下的达特利阶级c又身无半点秘梵的你,却做到了连很多自诩精英的贵族塾生都望尘莫及的事,受到额外的瞩目也是在所难免」微晃着杯中那清透如玉髓的液体,郝瑟懒散一笑道,「这样想来,明面上的劣势也不尽都是坏事。不说别的,你可别小瞧了樱塾的学费,就算只是剩下的那两成,估计都抵得上这家京城老字号酒楼半年的盈利了」 经郝瑟这一提醒,白夜照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当前的财政问题不容小觑。毕竟是贵族学塾,仅仅两成学杂,对她这个身无长物的达特利而言也近乎天文数字。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如临大敌c严阵以待的模样,郝瑟颇感有趣地失笑道:「放心罢c这方面爷爷也早帮你打点好了。虽说是授业之余的『勤工俭学』,但肯定不会是让你烦厌的工作就是,每月还可以领到不少的饷银。」 半晌怔忡过后,蒙面女孩目露感激之色。正待说些什么,对面的郝瑟却抢先一步挥了挥袖,朝她举杯示意了个「我干杯君随意」的手势后,旋即一饮而尽。经过这些日子,白夜照知其人性子不喜计较这些虚礼客套,也只好将话头咽下c掩面微抿着杯中酒水,却又忽闻对方轻声道:「此前『蝉光院遇伏』一事,囚狱司调查了现场和物证,似乎袭击你和冷烨的那群人,和岑国朝廷内部的一些极端势力颇有些牵扯」 「岑国?」「你最近应该也听到风声了罢,」郝瑟扫了白夜照一眼,「太子萧烨即将与岑国长公主长乐联姻的消息。」「嗯略有耳闻。」「一直夹在赤翦和锦两大诸侯国之间,岑国国内的势力分布从过去开始就极其错综复杂。快则半年,迟则一年,一旦这桩亲事敲定,岑国与锦国的同盟关系也就形同板上钉钉了。这对岑国内部某些亲赤翦派,怕是不小的打击罢?」白夜照沉吟着道:「唔,别国的政治势力么所以持有那等数量的『破魔矢』也不奇怪」「至少,这是囚狱司方面的说辞。不过事关两国联姻大事,朝廷似乎已决定暂时按下这次事件c不让事态扩大了只不过么,」以箸衔了颗花生米抛入嘴里,郝瑟唇畔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其中到底水深几许,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谁也摸不清楚。」 周遭推杯换盏c劝酒行令的嘈杂声浪,很快就见缝插针地填补了这一隅小小的沉闷空气。侧脸望向窗外,柔福川两岸正逐盏亮点华灯。到了入夜时分,芳雪驿更是客似云来,座无虚席。 「这位客官c麻烦您止步c止步啊!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客人c让我们很为难的!」循声回头,只见二楼楼梯口处数条人影正混乱晃动着。「我嗝c我也是客人c凭c凭啥不让我喝!」一个满身酒气c舌头都捋不直的醉汉正大摇大摆欲往楼上闯,「客官c您这两个月赊的酒账可都还没清呢若不是看在不久前您还端着公家饭碗c按照敝店规矩可早就该报官了!」直至听见「报官」二字,那醉汉的酒这才好像终于醒了几分c不再胡乱推搡身旁拦阻的人,但嘴里仍不住地骂骂咧咧着。 骚动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因此留意到这场闹剧的只有坐在楼梯口附近的c为数不多的几桌客人。「嘿—没想到芳雪驿也会有这种客人进出啊。」瞟了眼那被堂倌半搀半架着带下楼去的醉汉,郝瑟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收回凝视的目光,蒙面女孩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道:「我们也回罢。」 两人前脚刚从郝家的舆车上下来,一道人影便已慌慌张张地从樱塾入口那头路池蛙般鼓噪着暴冲过来——「瑟少!大新闻c特大新闻呐——!塾里发生这么天大的事儿c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抬头望了眼此际短暂雨霁的天色,郝瑟先是示意一旁侍从将张开的纸伞收起,这才懒懒道:「又是塾里哪个窨井盖儿给掀了?还是下水道堵了?哦,要是说你田辽君把到妹子了,那倒确实能算得上神行者界的一大奇闻。」 「嘿嘿瑟少,瞧您,这一张嘴就是要来消遣我」那叫「田辽」的男塾生腆着一脸狗腿的笑容凑上来,「咱家可是专程来向您透个信儿,今天有人发了『邀宴函』!」 郝瑟闻言哂道:「哟c这可『稀罕』去了不会又是卓惊鸿荼罗他们几个罢?嘿嘿每个月总是有那么几天不见点红c心里就不舒坦的家伙」 听对方说得跟大姨妈般稀松平常,那报信的田辽可不依了:「这次可不一样!知道被发帖的人是谁么?——那可是咱锦国新立为储君的公子烨!而且人家公子座下可是二话不说接了宴函c明儿一早风雨校场『开宴』呐!」 略感意外地听到那个名字,郝瑟眸光微烁,这才与身后的白夜照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哦?那这场宴会,倒或许还值得一赴」 只要存在着「阶级」与「差异」,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倾轧与斗争便无法避免——这点,即便是在一贯极力主张「一视同仁」c「有教无类」的樱塾亦难逃窠臼。 正如其他学塾,在过去,樱塾亦曾有过出身高级贵族的塾生与低级贵族的塾生之间矛盾尤为突出c而贵族塾生与平民塾生的冲突对抗更是到达极点c难以调和的一段黑暗时期。塾规虽然明文禁止塾内械斗及霸凌,但却并未反对塾生之间以公开挑战的方式解决争端——而所谓「请宴」,便是诞生自那个时期并沿袭至今,塾内一项不成文的「规矩」。 时至今日,「请宴」依旧遵循着一系列严苛几近君子之仪的流程:通常需要主动发起挑战的一方事先送出函件,或是在有第三者见证的情况下,对被挑战方口称「请为君宴」,是为「邀宴」;而决斗当日的「开宴」,一般亦是于公开场合举行。 而正是因为这项机制的存在,原本塾内诸多不见天日的恶性暴力事件,不少被转化成了维系名誉与尊严的良性正面竞争,甚至亦同时给予挑战双方以外的其余塾生一个观摩见学的极佳机会。因此每逢开宴,整个樱塾可谓气氛高涨不亚于任何祭典节日——真正棋逢敌手的豁命之战,岂非正堪比一场酣畅淋漓的盛大飨宴? 而无论是发起挑战者还是接受挑战者,亦无论双方的阶级身份之差,想来在那一句气度从容的「请为君开宴」中,似乎就已包含了对于胜败生死的豁达,对于对手最高的礼遇与尊重,以及,同为「樱塾学子」一员所能拥有的c全部矜傲与自持了罢。 在郝瑟为白夜照悉心讲解「请宴」由来掌故的一路上,清晨的风雨校场上已拥堵了大批前来围观此次「开宴」的塾生乃至教员,自然,其中的大部分人亦不乏欲借此一睹锦国新任储君风貌的心态。恰逢天公也肯作美,昨夜起时断时续的阴雨终是收霁,迎来了这片短暂放晴碧如洗的青空。 「还等什么!别磨叽c赶紧开打!」「就是!拿出点真本事儿来——!」「烨君加油!让那小子尝尝咱锦国人的厉害!」周遭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起哄声包围中,校场中央的空地处,正立着一个身材结实精干c年纪约莫在二十上下的男子;而于其对面,依旧带着一脸宠辱不惊c平易近人笑脸的,正是不久前被立为王嗣的公子萧烨。象征着锦绶生殊荣的亮金饰锦,极为显眼地镶于其深紫塾服的领与袖处。 「一五八届新生,萧烨,应邀前来赴宴。」 「一五七届,严渚赟。」虽身为对决的发起者,那严姓男子却显然无法像眼前的萧烨那般淡然,态度凝重甚至略见紧张地沉声道了句:「请宴——!」 「芳雪驿」,正如其名所示,其隶属的商号「锦源春」之创立者亦是毕业于樱塾莘莘学子中的一人。这名当年于神行道天赋并不突出的儒商,凭借着渊博的学识背景,不拘一格的商业天赋和过人的管理才干,最终打造出锦国传承最悠久c口碑最佳c经营触角最广泛的老字号。而那时他于不动樱上留下的刻痕,直到现在,仍引无数樱塾后辈景仰瞻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目击者 承 报完名姓,那严渚赟二话不说,已率先沉身错步c侵入萧烨身前一尺之距,只见一个老辣的肘击准确地碓向萧烨的咽喉—— 这攻势表面看似激进迅猛,对手却并未在一开始就动用神行者的术法c反以最为保守稳健的近身肉搏进行试探,似也是对萧烨那「锦绶生」的身份有所顾忌。见状,萧烨微微一笑,见招拆招地屈指直截来人肋下。对方同样也没丝毫闪避的意思,仅仅含肘敛锋,变突为撞地正面迎上萧烨攻势这般你来我往的拳脚相交下来,不难看出那严渚赟的攻击走的是质实刚健的路子,实战意识也十分到位,若在不动用术法的前提下,寻常新生恐很难在他手下讨什么好,但对萧烨而言却有些小打小闹了。 抓住一个格挡的空隙,萧烨眼疾手快地握住对方手臂c顺其冲势举重若轻地借力一带,便将其甩向了场地边缘——伴随「砰」地一声摔落地面的沉闷声响,甫才十数回合战斗,一方便已现出一触即溃的败颓迹象,风雨校场周遭的观众们在大失所望的同时,更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嘘声。 「这种不痛不痒的试探,能否请严学长不要再做?」毫无剧斗后的狼狈,萧烨仍游刃有余地理了理衣袖,「虽不知你请宴目的何在,若还备有什么术法,下一次应该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的『目的』?」擦去满面的尘土与汗水,地面上的男子依旧没有抬头,仅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道,「我的『目的』也好,我的『术』也好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说着,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皮肤下的秘梵已如道道看不见的电流,延着肌肉与神经的脉络开始疯狂疾走—— 「嘿这样才对嘛,不然怎么对得起观众」就在大部分人不明就里时,人群中原本还一脸百无聊赖的郝瑟总算是提起了点精神:「『锻体术』中的『刚体术』啊能修行到这一步也算是差强人意罢。」 「『刚体术』?」单论对术的了解与掌握,白夜照显然不及郝瑟。 「一般认为,这『锻体术』分为两大流派:『柔体术』和『刚体术』,其中前者旨在对敌人的弱点进行针对性打击,而后者则是对自身的强度进行提升。看那严某人的样子,若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他用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刚体术』,名为『钝体术』。」「『钝』是『迟钝』的『钝』?」白夜照目光有些不解地投向校场中,那里,再度发起进攻的严渚赟无论是力量c速度还是体能,与之前相较均没有明显提升;而萧烨的反击明明也招无虚发地尽数落在了实处,可似乎却未如之前一样取得太大效果,反被对方那悍不畏死的密集攻势几次险些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唇畔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郝瑟这才不紧不慢地讲解道:「所谓的『钝体术』呢,是术者用秘梵自行切断体内传递痛觉的神经,使自己对于伤势变得麻木迟钝,从而让机能一直保持在无痛状态下战斗。使用这种术的风险极大,『疼痛』c『流血』本就是遭遇危险时发出的警告。可即便摒弃了痛觉,伤势却不会消失,术者很可能不知不觉地就此战斗至死若没有某种罔顾生死的决心,想那严某人也断不会使出这种术来。」说完,狡黠一笑道:「这场宴会本身虽没什么看头,但似乎确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啊」 经过短暂落于下风的被动,萧烨似乎也从与对手的接触中觉察到些许端倪:「看来并非我的攻击无效,而是依靠某种透支型的术来进行持续攻击。既然如此——」 年轻男子身法骤变,进退挪转间,虚实莫测,在那严渚赟还未反应过来时,已一把擒住他的右肩——伴随「嘎嗒」脆响,萧烨面不改色地以同样手法,握住对手另一边肩头,同样毫无拖泥带水地一扭拽——也幸亏钝体术的状态感受不到此刻的剧痛,双臂同时被制的严渚赟喘着粗气c徒劳无功地挣动了数下;然而面前的萧烨却只是不为所动地迎向对方满是不甘的视线,「不要动,你的两手已经没法用了。并且我一点也不介意多费点功夫,让你那双腿的股关节也脱臼。虽然我不反对靠寻衅挑事在塾内出人头地,但凭严学长目前的实力,还是找些更适切的标靶如何?」 「哈哈c哈锦国太子萧烨你的确很强」闻言,严渚赟不禁哑声笑道,「血统高贵,天资出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确和我这种花了整整十年从泥足深陷的最底层爬上来c只为爬到能多仰望长乐公主一眼之处的人不一样」 萧烨一怔,「你说长乐公主」 「可是,那又如何——!」不顾脱臼的双臂以及遍体伤势,男子却突以放手一搏的决绝势头奋力挣开萧烨的钳制:「两只手没了c我还有这双脚;两只脚没了,我还有这颗头颅学弟c学长不打算踩着你出头c但要让你明白,哪怕是在你看来唾手可及的东西,在这世界上,也依然有那些愿意为之战至最后一刻的人存在!」 那是从十年前那个仲夏,隔着汹涌人潮若惊鸿掠影的那一瞥起,便已决定好的事。 那是自岑国那个家道中落的贫寒士族中一步步走来,时至今日也不曾改变的事。 多少个孤独的黑夜里,我独自于无光无风的渊薮中匍匐仰望,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以染血的手指,将明窗上你的剪影轻轻触摸—— 「唔——!」身近处的萧烨像是完全没有防备c下颌处被撞个正着;但与此同时,对方后颈上也结结实实受了他一记掌刀,终是彻底晕厥了过去。 随着几个塾生帮忙将严渚赟搬了下去,这场原本实力悬殊的对决,终是在众人意犹未尽的议论中,以出人意料的结局潦草落幕。 人群寂寂散去的午后。洗罪渊畔。 远远望见那道以熟悉姿态撑坐在青石上的背影,白夜照有片刻的犹豫。想了想,就在她打算无声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男子像是隐抑着痛楚的一声低促闷哼。 见到递至眼前的那方干净巾帕,萧烨也不客气地接过来,边拭去下唇上那处磕伤的血迹,边抱怨似的说道:「嘶好疼还以为会就这样被弃之不顾呢」 「本来明明可以避开那一击,却为了对手故意挨打。刚刚郝瑟有教我,」白夜照歪着头思索了会儿:「唔她说这叫『死装逼,活受罪』」「那才不是『装』那啥好吗?」加强了语气,萧烨强调道:「还有,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向那位学这种粗俗不堪的词蠹!」 林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随后在两人无言的相视c及不知谁率先发出的无奈失笑声中,原本多少因年轻男子身份激变而横亘于两人之间的c某种无形的僵硬块垒,不知不觉冰释而去。略松了塾服的领口,萧烨双手枕头c像是终于能舒口气般顺势倒卧于身后的巨石上。 「并不是为了谁,男人之间就是这样。有时候只有打上一架,才能明白那些无法用言语说出来的东西。我能理解,那家伙的拳头,并非冲着我,而是冲着所谓『锦国太子』这个身份只不过,我既已担了这名号,自然也要肩负相应的责任与担当,并不是为了任何人。」「」夏日的艳阳闪烁在微澜渊水上那些眩目的璀璨光斑,让白夜照不由得微眯起眺望的双瞳:「说起这个,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是你的大哥,冷芳冽继承ang储?」「啊怎么?我没和你提起过吗?」萧烨转眸望向并排坐在身旁的人,「——芳冽大哥他啊,其实并不是我的亲长兄。」 樱塾内学制普遍约为六年。前两年为全体塾生统一修习的基础通识教育,文有典籍,武有兵法,自然也包括基本的通灵术c锻体术及摄魂术导论,制器学基础,战车驾驶等等神行道课程。进入第三c四年,塾生可凭自己的兴趣选择想专攻的术业,为此塾内亦提供大量面向非入门级别的进阶课程。而最后两年则一般视为塾生在成为正式的国之栋梁前c进行各种实践预习的「预卒业」阶段。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目击者 转 这件事,必须从距今二十三年前说起。 我出身的京城刹帝利冷氏,自古便是由冷月宗家,冷泉分家两支组成。这一任宗家之长c冷家家主冷池是我的生父。而我的生母则是当今王君之妹c宛平公主。在王君登基之初被赐婚给家父的家母,在下嫁冷家后整整三年一直未有所出,多方寻医问药却也没有找到症结所在。或是出于体贴和敬爱,又或是顾及家母的家世,一番权衡考量后,父亲最终还是没有采纳宗家长辈劝他填房纳妾的意见。但无论是冷月宗家,乃至整个冷氏,作为下一任家主的继承者不可或缺。 而那个时候,因天资拔萃而从分家小辈们里被特意挑中过继到宗家的,便是时年九岁的芳冽大哥。接下来,芳冽大哥便被宗家默认视同为少家主c日夜接受着严格的训练教养,直至两年后,母亲意外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天。 现在想起来,在父母殷切期待与亲族祝福中降生的我,给芳冽大哥带来的却是莫大的痛楚回忆:一向就对分家持居高临下优越感c当初不情不愿勉强接纳大哥的宗家长老们,突然间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驱逐他们看不顺眼的分家之子;而冷泉分家zai芳冽大哥离开以后,也早已另立了后继者,自然同样也不愿意再度接纳被废后c地位尴尬的原少家主——「你们分家的人就是这样c想掌权篡位都想疯了罢!一群利欲熏心的小人!」「一开始明明是宗家的主意c现在又来说什么?!看不起分家的人也要有个限度!」 夹杂在宗家与分家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纷争间,那年仅才有十二岁的芳冽大哥,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全部的立足之处。 大哥c快看,这是我刚凝成的白羽鸦c还会动呢—芳冽大哥?咦你是在哭吗? 没有。好好修行,以后父亲c母亲和冷家就托付给你了。 留下这样一句话,和总像带着莫名悲伤意味的温柔微笑,回忆中的白衣少年就那样独自转身远去,从兄弟二人曾朝夕相伴的冷家大宅,辗转至樱塾,一直到远居庙堂之高的今天—— 那个时候尚且懵懂不知世事的我,还来不及搞懂芳冽大哥内心的想法,他对冷家是怨恨还是留恋,他对我又是否有所埋怨可目睹大哥的遭遇,却让我从小时起就一直抱有一个疑问:让当时还是孩子的芳冽大哥陷于无地容身的处境,「分家」也好,「宗家」也罢,难道不都同为冷家的人?比起互相共有的c善意的部分,为什么有时候人却由始至终只看见彼此相左之处c轻易为自己和他者划出一条「非我族类」的阵线c从而欢天喜地地相互抹杀? 就像我并非不能理解主—父上的用心良苦,可是我依然无法认同他贯彻的某些主张:在明知四姓制度为百姓带来多少痛苦的同时,为了维持表面的安稳c中高层阶级的既得利益及最高天的拥护,彻底牺牲掉最底层子民的福祉——「无法顾及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反正也只是一群达特利而已」;在锦赤国境间摩擦冲突加剧之际,首先想到的不是稳定邦交c沟通矛盾,反而是合纵连横,拉拢岑国,为此甚至要我去娶一名素未谋面的女子——「他们赤翦人卧薪尝胆,狼心不死,和我们锦国人的安危比起来,区区一个女人的婚姻与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性别c血缘c阶级c国籍c信仰这世上,像这样可以用来将人类相互区分c进而割裂开来的标签何其之多;可当我们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于偌大的群体中,难道不同样都想活下去,争取自己应得的生存方式,为此才各有各的善与恶,喜与悲,自私与软弱,乃至仇恨和希冀么? ——因为在所有那些立场与异议之前,首先,我们都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而已。 「为此,哪怕会被父上和芳冽大哥批判成天真愚昧,比起将任何一个人轻松地以某种立场归类c简单一笔抹去,我宁愿继续去相信相信那一点基于人类共性c相互和解的微小可能性。」 日光下,年轻男子那双坦率的瞳仁泛出琥珀般透亮的柔和色泽。「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天真愚昧』。」蒙面女孩望着眼前的人,你只是太过温柔了。「啊呵,是吗?」尽管隐藏得很好,萧烨收回对视目光的动作仍有些微的凌乱。却又听她接着说道:「那位岑国长公主的事,你也不必责怪自己。相信你这样的人,应是不会让她活在不幸中的。」 萧烨沉默了片刻,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以像在对自己发誓般的郑重道:「若这也是作为下任国主无法逃避的责任,那我会用我一辈子去爱上对方,尊重对方,让对方幸福。同样地,」朝头顶的青空探出手掌,年轻男子像是要握住掌心那颗耀眼的太阳般,将某种无形之物抓紧在指间,「我也会尽毕生最大的努力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太平之世——一个没有四姓制度c不靠牺牲任何人的幸福来换取和平的世界——」 「哪怕,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沉默了片刻,白夜照轻声问道,哪怕通向这个新世界的路,本身就是由无数人的流血牺牲,嚎哭和森森骸骨铺就? 并未捕捉到女孩的弦外之音,萧烨只是笑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就算在我的有生之年无法完全兑现,至少也会尽力改善像你这样被流放于社会之外的达特利们的生存现状。通过政令c教育逐渐移风易俗,让更多人能够拥有选择迁留,营生,婚配的自由。」难得的正经神色只持续到上句话为止,年轻男子忽又戏谑地朝她眨了眨眼:「希望我们这群人都能活着看到那时候,再于樱塾同窗会聚首。嘿嘿不过那时想必我已成了个鹤发鸡皮c连吹牛都漏风的老头,而你也是四世同堂c儿孙绕膝的老太太了罢」「儿孙我吗?」她闻言失笑,就算除开达特利的身份不言,像她这样的人,要想像普通人那样结婚生子c获得平凡而又世俗的幸福又谈何容易。只当是对方的戏言一笑而过了。眼见天色不早,忽忆起还有郝瑟提过的「勤工俭学」一事,白夜照遂起身与萧烨告别。 可才刚走出两三步,身后忽又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会有的。」 女孩一怔。回眸望去时,萧烨还是保持着那个撑坐的姿势。没有回头,仅背对着她抬起手,吊儿郎当地挥了挥,依旧是那种七分戏谑c三分认真的口吻:「总有一天啊白夜君也会遇到那样的人的罢。哪怕是你这种话无半句多c身缺二两肉的小豆芽菜儿,也总会有人不计较你的来路,不在乎你的容貌和能力他看得见你眼中若有所思的孤独,理解你始终无言的温柔与倔强。千军万马中,他护你杀出重围,并告诉你,他愿用余生疼你,敬你始终如一。」 ——就像我一样。 唇畔几欲冲动脱口的,是无论以何等玩笑轻忽c却都无法轻易说出的这五个字。 而随之一并消隐于那个满不在乎的落拓背影中的,还有那些亦真亦假c总让人困惑不解的温柔,和那温柔背后隐藏的c无数未生即死的情节。一回狭路,数度相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无法将过去熟稔风月的轻浮套路贯彻到底,和她继续保持着与他人一样狎昵却从未亲近的距离;正如他不明白,何以在做好此生最坚定的觉悟以后,才真切地感到这种不曾得到c却已然失去的怅然 那时,女孩曾短暂地停下脚步,若有似无地清浅笑了一声。而当她的气息终远c直至彻底淡去于感知中,他想,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正视那对清澈深邃如夜空的瞳眸之中,自己的倒影罢。 「啊结果还是被那位说中了我这个人啊,怎么就这么该死地爱『装逼』呢」夏日午后空寂的林间,突然响起一声挫败的沉闷叹息。 本书第一次四格对谈。1冷烨:「呐,作者,不觉得最近我的戏份有点多吗?」2冷烨:「而且这章还让我发表了这么一大篇正论。」3冷烨:「啊哈,果然我才是本书的第一主角?」4作者(呷了一口茶):「这只是为了证明你那皇帝老爹说得完全正确而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目击者 合 「——这节课继续讲解和摄魂术有关的基础知识。」 木质教鞭甩到悬挂着的人体图上,并随着执教人的讲解徐徐移动着位置,「以眼鼻耳口手为代表,我等依赖于视c嗅c听c味及触等五感去认知c收集外界的情报,并汇总到作为中枢的脑部。然而,无论是从精度还是纵深,人类的五感终究有其无法跨越的『极限』,乃至『盲区』存在。摄魂术则是利用了这种人体固有的漏洞,迷惑c欺骗乃至误导大脑做出错误的判断。 「最早见于记载的摄魂术,是距今四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以地图的形式保存于羊皮纸卷中c被用于行刺当时一位野心勃勃的诸侯。其上图文形成特殊的阵列,使阅读它的人产生眩晕c恍惚之感,阅至卷末,以秘梵书写的锐利剑意便会乍现锋芒,见血封喉,乃真正能于字里行间夺人性命的术。 「由于年代久远及书写范式繁琐,近年来已经很少看到这种原始摄魂术的踪迹。幸而于本塾书库内,还保存着这样一批珍贵的誊本。」说到这里,不苟言笑的青年教官转过来道:「——请诸君把自己面前的卷轴展开。」 讲坛下,两两共坐着的是一群面孔并不陌生的塾生。 听从皇甫令殊的指示,随着纸卷被簌簌摊开,不时有哗然讶声响起——似乎被分派下去的卷轴内容不尽相同,譬如蒙面女孩白夜照手中这一道,其上爬满了扭曲蛇行c乍见似乎毫无章法的蝌蚪文,但若看得久了,其中便隐约呈现出水涟波纹般的走向。由于今晨以通宵夜读起不来床为由的郝瑟直接旷掉了朝课,无人代以解惑的白夜照就只能独自摸索着摆弄起面前的卷轴。试着以指尖摸了摸卷轴上的文字,她等了一会儿,却也未见任何异变;还在疑惑的时候,手背上突感一凉,像是被溅上了水滴——下意识一摸,奇的却是上面根本没有丝毫水迹。 「这就是『幻触』吗?」端详着愈发频繁地传来有如被雨点拍打的湿濡感觉c但皮肤实则干爽与平常无异的手掌,白夜照好奇地体味着这种视觉与触觉矛盾的奇妙失衡。这时讲坛上又响起皇甫令殊的声音:「同样的摄魂术,由于受者的个体差异性,最终发挥出来的程度深浅也有所不同。好比同样的食物,在普通人嘴里吃起来是一个味道,但对于那些味觉敏锐的人,却可以分出不同层次的细腻感受。虽然每个人天生对于摄魂术的耐受性不同,但是随着修行c五感敏锐程度提升,也就愈容易发现『幻觉』与『真实』二者之间的细微违和之处。 「换句话说,若想在战斗中将摄魂术运用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除了对术本身的熟练掌握和敌人弱点的正确判断,最为关键之处,是如何在不令对手起疑的前提下,自然地创造出将『真实』无缝衔接至『幻境』的那一个契机。」 还欲再说点什么,室外却在此时传来悠远的钟吟声。 「既然如此,授业便暂时告一段落。作为堂后作业,诸君根据面前的卷轴各自作一篇策论,阐述自己对于摄魂术机制及其应用的理解与分析,在下节课前提交。另外,诸君如有需要参考卷轴者,课后可自行去书库登记借出。」说完,也不管讲坛下的哀鸿遍野c怨声载道,皇甫教官面不改色地点名道:「白夜君,你现在既是书库的管库役,卷轴的回收和归库你也来搭把手罢。」 皇甫口中的「管库役」一职,便是此次塾长大人特意为白夜照于塾内安排的有偿劳务。 虽说是劳务,内容也无非是些书籍的入库整理c借还登记与书架的清扫一类杂事。但由于樱塾的藏书量早已超越了人力能够管理的天文数量,听说那座作为书库的白色塔楼自身,似乎就是构筑在一个规模和复杂程度超乎想象的巨型阵法之上,并作为阵法的一部分而存在;而从那阵枢处射出的无数道肉眼不可见的秘梵光线,便牵引c连接着那卷帙浩繁的书海。 对于本身就嗜读如命的白夜照而言,显然已没有比眼下这书库这更理想的环境了,更何况每月还可以从塾内支领一笔不菲的酬金。只不过此处显然还有初来乍到的她需要学会适应的事情,比如—— 「失礼了,我是白夜。今日的待办事项——」沿着一侧砌书成墙的螺旋塔梯拾级而上,自塔尖天窗投射进来的c约莫一丈见方的明亮日光中,错落着高矮大小不一的十数个鸟笼。其中的清水与饵食虽似是时换常新,但笼中却无一例外地空无一物,唯有空气中漂荡着的c凛冽的浮尘在不甘寂寞地飞舞。 在鸟笼群旁静立等候了片刻,白夜照再度轻唤了声:「请问」 塔楼深处这才传来了轻微的动静。当最初由暗至明的激昂顿挫缓和下来,随着笼罩于那缓步踱来的人影轮廓上模糊的光晕逐渐消散,便能够分辨出那一头垂至地面的c苍如暮雪的白发了。而与那皑皑白发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来人那张垂髫幼童般的脸蛋:透明得略带一抹病态粉红的双颊,稀疏的眉睫之下,嵌着一双色素淡漠得近乎浅金色的瞳孔——眼前这外表稚弱得雌雄难辨的小小孩童,原来竟是一个「白子」。 在大陆的某些地方,某些一出生便呈现罕见色素变异的生物,古来被人们视为「祥瑞」的象征,比如白虎,白蛇,白象以及白化的人子。然而在她过去读过的书中曾有记载,这实则是某种溯循着血裔而来的疾病,并且由于缺乏特定的色素,「白子」们通常表现得无法耐受过度的日晒,体质虚弱c因并发病症早衰而亡的例子亦比比皆是。 朝面前的白夜照瞟了一眼,对方一语不发地举起幼白的小手递来一张纸笺,只见其上列了数条今日待办的事务。「至都内凤藻阁回收籍贴?」凤藻阁,她记得似乎是歌乐都首屈一指的书画装裱铺罢?塾内也常送些卷轴书贴前去修补。但还不及详问清籍贴的清单,对方的身形却早已消隐于那方日光之外的暗影里。 从白夜照刚来书库的报到第一天起便是如此。所有的交流全经由笔墨传递,也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对方从未开口对她说过哪怕一句话。若非其余管库役表现出的c对其恭敬中又带点讳莫如深的态度,大抵谁都很难猜想到,掌管着樱塾这偌大书库的,竟会是这样一个背景c举止都带着神秘的年幼白子。 拿着手中语焉不详的纸笺,蒙面女孩也只得独自步下塔楼。也就是在此时,她见到了正在书库前堂四下张望的小个头女孩。 看到走来的白夜照,小木头像是有些吃惊,一开口便慌张地道歉道:「对c对不起我c我不知道今天是白夜大人当值」「来借书还是还?」「啊?哦c是c是这样的!我想c想借之前皇甫教官那节课的卷c卷轴」白夜照摸过柜台上的两片竹简:「两卷?」「还c还有一卷是郦郦诗大人让小木头代她过来借的」 小木头心虚地低声答道,还不忘记偷觑了蒙面女孩一眼,却见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只神色平淡地召来两只「寻墨鼠」——这种经过特殊人工驯化c形似仓鼠的小生物们,身长不足寸许,却拥有让人类望尘莫及的敏锐嗅觉。白夜照将那两片带有特殊秘梵印记的竹简让它们各自在鼻子下嗅了嗅以后,两只寻墨鼠便径自摇晃着毛绒绒c肥嘟嘟的臀尾c很快没入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书山中了。 「找到匹配的卷轴为止还要一点时间,坐下等一会无妨。」满脸局促的小个头女孩闻言,只得点点头c拘谨地坐下来,两手依旧无意识般与衣袖紧张地绞在一处。见状,白夜照先是到柜台内满斟了一盏凉茶,这才走到她面前—— 望着眼前那杯微微漾动着大麦香气的褐色酽茶,小木头很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怔愣片刻,这才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了过去:「这c这怎么使得白夜大人——」「还是叫我白夜罢。」隔了一席,蒙面女孩也于一旁坐下,「说起来,还未曾问过你的姓名呢。」小木头的眼神有些迷惑:「咦可大家不都叫我『小木头』」「虽不知旁的人是用何种心态喊那个外号的,」啜了口麦茶,白夜照轻声道:「但直称对方的真实姓名,在我只是出于一种最基本的尊重而已。」 「白夜大人」就在小木头望向她的眼神中深藏的戒慎与畏怖有所淡化之际,很快又被一丝苦涩和无措所取代:「白夜大人,并不是小木头不愿告诉您真实姓名,而是而是小木头实在不记得了」「哦?」 「是真的c白夜大人,小木头没有说谎!因为以前脑袋受过伤,好像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不仅过去的很多事情,我都想不太起来了;而且连自己的能力时不时也会失控」以为白夜照不信,她着急地辩解道:「其实c其实我只要碰到别人的身体c偶尔就会不受控制地『看见』一些片段,那种像对方记忆的碎片一样的东西?前次我真的不是有心的绝对不是故意要偷看白夜大人的过去的!」 「唔,仅仅通过『接触』就能窥视到对方的『记忆』吗?倒真是很罕见的能力呢。」 不料,小木头闻言却颇认真地摇头否认道:「不啊,在我出生的那个小岛上,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但能『看到』c『听到』的人也不少呢!」 「『小岛』?」 「嗯那个地方叫做『鹿鱼岛』,是个距离大陆很远c很远火山c地震频发的小岛。岛上的居民不过数千人,而且大部分人都姓慕容;其中很多都和我的爹娘一样,只是普通的渔民。只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能看见听见很多其他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东西在和我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里,也有些人拥有同样的能力,所以我也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异常」回忆起无忧无虑的童年,小木头漾起一个羞涩的微笑,「那时候岛上的人们都觉得,我们从生下来就分成『看得见』和『看不见』两种,就像人分成『男』和『女』一样,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突然有一天,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闯入了一群自称是从大陆上来的陌生人。 毫不知情的岛民们将对方当作远道而来的客人热情地招待。而带来了岛上罕见的c可治疗伤寒疟疾等先进草药的他们,很快便获得了单纯的岛民们的信任。可逐渐地,那群人常常把岛民集中起来,而且还三不五时地去敲各家各户的门,宣称他们发现了鹿鱼岛自古以来天灾海难不断c人丁难以兴旺的根源,正是在于像小木头这样出生便具有异于常人能力的「被诅咒」的孩子。而正因为拥有了正常人类不应该拥有的c「被诅咒」的能力,所以神的震怒才一直难以平息。 他们甚至扬言,若再持续这样下去,将会有更严厉的「天罚」将降临于鹿鱼岛上。 最初,大多数岛民也都不以为然。可是那以后,突然有几户普通人家的小孩陆续患上了不知名的怪病,在苦苦求医未果以后,那几家的父母只得听从了那群外来人的建议,将病童与那些「看得见」的孩子隔离开来。奇怪的是,之后那些病童竟就不药而愈了。 从此,曾经亲密无间同玩耍成长的孩子们不再被允许互相接触;而于同宗同姓的岛民之间也隔阂暗生。时间一长,原本不相信外来人所言的一些人也将信将疑,开始避忌c进而孤立岛上的少数异常能力者:要是知道谁家有「看得见」的人,不仅是左邻右里,就连直系的亲戚都会与那个家庭疏远c乃至彻底断绝交往。 在注重群体生活和社交亲缘的人类社会中,从可以想象到的任何方面被差别对待c无视,乃至彻底抹杀那是何等寂静无声的,却又让人彻底陷入绝望和疯狂的一种绝境。只要一旦陷入这样的孤岛,那些家庭几乎全部——或迟或早——注定会走上家破人亡c彻底崩解的末路—— 「虽然有很多事已经模糊了,但有一件,我却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天,我和邻居家的小姐姐玩耍后一起回家,却在她家门口的那棵香椿树上,看见了已经上吊自杀了的邻居大伯」像是要平复此刻强烈波动的心境般,小木头双手捧着茶杯啜饮了一口又一口,可在说这些话时,她的声音仍是有些异常的抖震,「那几年里,凡是岛上出生的新生儿,都会被悄悄地送到那群岛外人的手里,检查是不是『被诅咒』的孩子。只要一旦确认『看得见』,那个无辜的婴儿就会被交给那群人秘密地处理掉」 「」望着对方手中那盏已依稀见底的白瓷茶杯,白夜照平静的眼神移至小木头的面上:「你很讨厌吗?对于自己身为能力者这件事。」 「啊」在听见那个问题时,有那么一瞬间,小木头的眼睛里出现了空白的茫然神情:「我不知道这种事,是可以选择的吗?如果神明大人问我,是愿意以神行者的身份过完被诅咒的一生,还是愿意只做一个平凡人活在一个普通人家里我只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 「是啊!这一切,肯定只是一场梦而已!其实c其实小木头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能力,更从来没有被爹娘戳瞎眼睛c扎聋耳朵,然后赶出鹿鱼岛没错c只是噩梦,只是做了场噩梦而已」女孩脸上露出一抹悲伤得有些扭曲的笑容,「只要c只要睁开眼睛的话——」 ——只要睁开眼睛,一定还会看见自己幸福地活在慈爱如初的爹娘身边。 活在,那个早已崩毁殆尽c再也回不去了的,名叫「家」的地方 本书的有声书版在网络平台发布。感谢一直默默关注本作的各位读者君,如有兴趣,请自行参考作品主页的有声书版网址:xiaya/55142858/albu/4795722,或移步喜马拉雅f检索「女帝」。如有任何意见,欢迎留言讨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拾玖 绯雨 起 沉吟半晌过后,白夜照问:「关于那群登岛的人,你对他们的身份还有任何印象吗?」 费劲地想了老半天,小木头摇摇头道:「没有了因为我很怕那群人,所以只曾经躲在背后c远远地看过几眼」讲到这,她突然「啊」地一声,道:「说起来,好像模模糊糊地见过他们的衣服上,有一个像是『人』字c又像太阳的标记。」 像「人」字c又像太阳?思忖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头绪,恰好先前要调出的两卷卷轴也被寻墨鼠携了过来,白夜照便就势起身。一手将卷轴递予小木头,另一手刚要去将对方手中的茶盏接过来,可就在那两人指尖即将相触的一瞬间—— 「嗡——」 ——哗。哗哗。是樱花的声音。 是怒放的绯红花荫在风中婆娑起舞的声音。还有锦旗,五颜六色的锦旗,在河风的吹拂中猎猎舒展着。或华丽,或简朴的莲舟画舫簇拥在青石的古老拱桥边。是祭典吗?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声音,飘忽而冷冽;是谁凉彻的c若即若离的手,似有似无地抚触着脸庞。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念其年少,故免其余刑,斩首示众。 「斩首」「示众」? 眼前,穿着藏青官衫c头顶皂纱的中年男人一脸惊恐地瘫坐于地,青白的嘴唇像缺氧的金鱼般,不住开阖翕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别c别过来!你c你到底是什么人!不c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初,还可以感觉到有些坚硬的阻隔,大抵是因入口处有些狭窄之故。但很快指尖就触到了温热,柔软的东西。闷湿的,隐约脉动的略微油润滑腻的。仿佛只需拽着藕断丝连的经纬与脉络扯动,那些半凝固状的胶体,似乎也会随之一并倾泻出来c摔得稀烂似的。 救命我c我错了!别啊c啊啊——别过来啊!你你这个怪物! 红的。白的。 红的。白的 红的。红的!红的——!!! 好美的樱花啊 而于那一声清脆的破裂脆响中,在地面上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瓷片—— ——是白的。 「——当真?!我早就说罢c那丑八怪根本就不是人类,只是披着一张人类皮的怪物而已!可恶到底该怎么对付她才好」恨恨地咬着指甲,银发少女的媚目突瞟了眼一旁不声不响低着头的人儿,「小木头,我说啊,你看到的就只这些吗?该不会还有什么东西,打算隐瞒不报罢?」 「诶?」慌忙抬起头的小木头紧张地连连摆手道,「没有c绝对没有!郦诗大人,我真c真的只看到这些」「哼,那是最好。」郦诗的语气不无警告的意味,「记着,那怪物是不会放过你我的,看到赵里的下场了么?那就是你最好的前车之鉴!」听对方提起已经死去的赵里,小木头的脸上多少出现了些许难过的神色:「郦诗大人,非得这样不可吗?为什么一定要和白夜大——」 不等说完这句话,郦诗已猝然旋身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于其指间闪现出高昂跳动的粉色火舌,让小木头顿觉一股尖锐的灼痛感渗入肩膀处的骨骼之内,可是却只能紧咬着下唇不敢吱声,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 「是谁让你喊那怪物『大人』的?!吃里扒外的废物——」从银发少女紧咬的森白齿缝间,迸出幽暗锐利如刃的声响,「当初,是谁把被双亲遗弃c又聋又瞎的你捡回来,还请人帮你医好了眼睛和耳朵的?你以为是托了谁的福,自己才能被现在这个贵族家庭所收养的?那种,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憎恶到了非亲手把你弄残不可的c恶心的能力,你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接纳你?!」 随着郦诗的一字一句,仿佛有无数柄尖刀一同扎入心窝般,当下小木头的脸色惨白得骇人。无意识地以两手捏紧胸前衣襟,颤抖的双唇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闹剧,可以到此为止了么?」 直至这道曲折温柔的声音从旁响起,银发少女这才毫不掩饰嫌厌之意地将手一甩,眼神却依旧轻蔑地睥睨着小木头踉跄向后摔坐在地的姿态,嘴里对一旁隔岸观火c态度凉薄的黑袍人道:「都怪这欠管教的东西不争气,连带回点儿有用情报的本事都没有让凉月阁下净看笑话了。」 手中虽已不再挽着那轻纱朦胧的灯笼,身覆凛实的黑色披风,此际优雅落座席间的,正是曾于锦绶生甄选中现身的隐序阁第七席,凉月。那不改低回婉转的动人音色,让听过的人无不感觉如沐春风,沉醉其中。虽因这美好声音着魔c趋之若鹜的狂蜂浪蝶不在少数,然而却并未听说有谁能成功地一窥佳人那深掩于兜帽之下的容颜。 「阁下,前次实演没办法除掉白夜,如今在塾内要动手不是更难了么?不过要是阁下还知道那怪物的什么弱点的话?」听见郦诗这话,那低掩帽檐下的视线似是扫了她一眼,「你这心眼多的小妮子,也不用想从吾这里再套什么话了。要说弱点的话,刚刚那丫头不是已经看见了么?为何不懂好好利用?」 「诶——?但是小木头说她看见的,应该就是今年四月七国盟会的时候,我和哥哥他们一起坐船入京的那天啊?知道那天事情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还是被那达特利借樱塾的庇护免了罪,甚至还得了表面上的平民身份,如今再想追究——」 「——是平民,还是达特利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是谁,」黑袍女子不客气地打断郦诗的话,「只要动手杀了官家的人,便足以构成立决的死罪。」 先是一怔,终是领会到对方意思的郦诗反应过来后,难以抑制地面露狂喜:「我明白了,阁下是说——」「话,吾已说得很清楚了。最后,算是本阁的提醒,」若有若无地朝不远处小脸煞白的小木头投去一眼,那凉月阁下道:「夜长梦多,时不待人,若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就尽早去做罢」 「啧啧,这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来砸场子了不成?瞧这一地狼藉的」正当白夜照一个人收拾着被小木头摔碎的茶杯瓷片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负手行至近处,郝瑟眼尖地留意到地面上并未残留多少茶渍,遂坏笑道:「哟在这里呆的时间好像还不短嘛。莫非是咱们的太子座下来过c做完坏事结果心虚逃跑了么?」 「能否别在背后用这种可怕的恶意揣测别人,呐,我说?」说曹操曹操到,前堂中的两人循声望去,却见萧烨夹着要来返还的卷轴站在书库门口,边神色无奈地挠了挠鼻头:「别让我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对人性心灰意冷成么?」白夜照见状,只得就方才发生的事略作解释,两人这才知道不久前她与小木头的交谈。 「没想到,小木头君的身世背后居然还有这般隐情」 与萧烨的沉吟不同,对面的郝瑟却似乎毫不意外。她漫不经心地斜倚于椅背上,边以只手逗弄着爬上她肩头的一只寻墨鼠,语气中透着玩味地道:「唔被双亲虐待致残c还被逐出鹿鱼岛她是这么与你说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多少让我想起了一则有些意思的『趣闻』而已」闻言,不仅白夜照,连萧烨亦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笑道:「哦?连瑟座下都这么说了,这所谓『趣闻』想必相当不一般罢?」「也没什么『不一般』的只不过是小木头口中的那个『鹿鱼岛』上发生过的一起事件而已。虽然在当时造成了不小轰动,不过毕竟已经过去很久,那地方又是个交通闭塞c远离大陆的孤岛,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以完全是闲话家常的语气,郝瑟却面不改色地自口中吐出了一个即便是第一次听闻的萧烨与白夜照,都能深刻感受到其上所蒙的浓重不祥色彩的词蠹:「十年前的『鹿鱼岛惨案』」 「鹿鱼岛『惨案』?」 「没错,十年前发生在那个远离大陆的孤岛上,骇人听闻的无差别屠杀事件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当时全岛三千余居民,无一人生还。」 鹿鱼岛慕容氏,原列锦国刹帝利望族之一。开国初期,家主在朝,颇受先代王君倚重。后受党争牵连,谪为庶人,携眷举族流放至东南孤岛。后人与岛上渔民通,女子亦不乏招赘者。十数代后,他姓者过半数没,岛上多为慕容氏后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拾玖 绯雨 承 「鹿鱼岛『惨案』?」 「没错,十年前发生在那个远离大陆的孤岛上,骇人听闻的无差别屠杀事件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当时全岛三千余居民,无一人生还。」 还不等另外两人彻底消化掉这句话中所包含着的c分量惊人的信息,郝瑟又径自以指尖沾了少许杯中茶水,于案几上写了一个「人」字,并顺着那撇与捺各自向上延伸合并成一个圆弧,最后于其周遭点了数点:「另外,小木头提过的,既像『人』字,又像太阳的符号,应该是指这个『真昼教』的标记而该宗教团体也被认为是谋划了那次大屠杀的幕后黑手。」 年轻男子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到了这时候,他深信换作任何一个稍微沉不住气的正常人,恐怕都会忍不住冲上去揪着郝瑟的领子质问其何谓「趣闻」的定义。而一旁的白夜照虽是第一次听见那个名字,但从萧烨此刻紧绷的反应似乎也能知晓:所谓「真昼教」恐怕不是什么一般的宗教。 「『真昼教』吗与其说是『宗教』,恐怕用『邪教』来形容它更为恰切。真昼教鼓吹人族至高论,宣称人类是『真昼的神子』最初只是传教布道c行医救人的普通组织,却渐在多个诸侯国建立分支,打着『纯洁种族』的旗号,在暗中肃清拥有异能的人类并且依靠这种行径,赢得了大批对天人所定『四姓制度』不满的普通民众的支持。」 「我不明白。」听到这里,白夜照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对天人不满,为何不直接向天人复仇,反而针对拥有异能的人类?这难道不矛盾吗?」 「姑且不说天人远在遥不可及的九霄云上,世间又有多少人,愿意真的接纳你我这样能力异于常人的神行者作为同类?」年轻男子难掩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集体的『愤怒』与『仇恨』,向来是无法以『理智』的出口宣泄的;而真昼教所利用的,恐怕也正是民众这种无处发泄愤懑,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心态。只要一旦加入,有八成以上的人都会被洗脑成狂热信徒,终生不得脱教;有不少教众更是因此家破人亡c妻离子散!结合小木头君的说法来看,的确像是那群邪教徒惯用的伎俩不差。真没想到,距离朝廷派兵清剿真昼教锦国分支已经过去数十年之久c连当时的教宗也一并被抓捕送刑了,竟还有残党余孽在秘密地活动,甚至还把手脚伸到了鹿鱼岛这种地方c继续进行惨无人道的清洗」 「嘻嘻真不愧是太子座下,完全是堪比教科书的模范式解答呐」轻拍了数下手掌,一脸慵懒嘻笑的郝瑟,忽又拖长了声音道:「但是,所谓『事实』,又是如何呢?真的一如世间这十年来所深信不疑地那样,鹿鱼岛惨案的元凶就是真昼教无误么?」此话一出,令萧烨不免狐疑地蹙起眉头:「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若是此前的话,或许没有。但听过白夜转述小木头的故事后,我却发觉了当中有几处意味深长的疑点,实在让人无法视而不见啊」 「根据那孩子的说法,鹿鱼岛的岛民事实上大部分是一般人,余下少数才是像小木头这样的『能力者』。那真昼教虽是一窝不折不扣的极端激进分子,此前却从未听说过有对寻常人类下手的先例。那么,为什么唯独这次一反常态地连普通的岛民也不放过呢?这首先就是一个很大的疑点。退一步说,我们假设岛上的真昼教众是出于某种原因,譬如,」郝瑟着重了声音,强调这仅是个假设,「他们可能发现了某种与慕容氏的特殊能力相关的事实,而这个事实则促使他们做出了连普通岛民都不留活口的决定。」 经这一提醒,萧烨似也意识到了某些微妙的违和之处:「的确,探知记忆的能力虽然稀有,但似乎还不至于那伙邪教徒大动干戈。还是说,这慕容氏的能力其实并不限于表面那么简单」 郝瑟耸耸肩:「可惜的是,现存的有关鹿鱼岛慕容氏的文献记载相当有限,也缺少对当年事件后尸检等的详细报告。但仔细想想岛上居民共计三千余人c将近六c七百户人家,几乎相当于锦国一个中等市镇的规模。除非真昼教开出兵力数倍以上的军队将鹿鱼岛围成铁桶,本地渔民若是真想逃生,肯定不至于没半点空子可钻。那么疑点二,真昼教到底是动用了什么手段,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三千多的人口屠得鸡犬不留呢?从常理来考虑,主要的可能性有两种——」 说着,少女竖起一根骨节纤秀的手指,「其一,真昼教掌握了某种有效手段,这种手段要么是能赶在岛民们意识到以前c便已造成了大规模的范围性杀伤;要么则是令岛民们陷入即便觉察到危险,也无法有效行动的状态。 「又或者其二,在蓄意的蛊惑挑唆下,岛上陆续有类似小木头的『能力者』受到身边亲族的迫害,引发了少数能力者对多数寻常人的奋起反击,遂最终恶化成了最糟的局面——原本和睦的岛民之间的大规模互相残杀。而始作俑者的真昼教只需隐身一旁,等待收拾残局即可。跟上一种比起来,算是非常『节能环保』的手段」 闻言,略表赞同微微颔首的另外两人,却忽见郝瑟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接着还有最后,第三种的可能性——」 「『第三种』?刚才不说的是——」 「既有基于『常理』的推论,自然也有与之背道而驰的推论我不也说了么,过分拘泥于合理性,有时候反而无法跳出框框看清事件原貌。就比如说,」郝瑟唇畔流露出了些许神秘而幽邃的笑意,「假如这起反常的无差别大屠杀,其实不是真昼教所为,而是熟知环境的c岛民中的『某个人』犯下的罪行反正死无对证,只要将登岛的教众一并灭口c事后让真昼教背起这口黑锅,真正的凶手就能以『受难者』和『幸存者』的姿态,继续苟活于世——这种可能性,两位意下如何呢?」 一怔过后,萧烨忍不住沉声道:「瑟座下,你莫不是在暗示小木头君与这起惨案有关?难道座下觉得,比起真昼教众,一个十年前才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更像是残杀了三千多人的刽子手?」 「噗c哈哈~太子座下未免也太反应过当了罢,不觉得很好玩儿吗?呵」面对眉峰紧蹙脸「我可没觉得有哪里好玩」的萧烨,郝瑟却像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捧腹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慢慢敛住笑声,转向一旁从头至尾尚未发表过看法的蒙面女孩轻声道:「呐白夜君,如果是你的话会愿意相信哪个答案呢?」 沉吟片刻,对方终是摇了摇头道:「无论哪个推断,也大部分是基于小木头个人的讲述方才成立的罢?」 「怎么?你是在怀疑小木头故意隐瞒了什么c甚至有心捏造了这段经历?」 白夜照字斟句酌地回道,「不管是不是有心,我所知道的是,人类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可靠的东西。」 「唔确实,小木头君的眼耳都曾受创,头部留下后遗症,所以才会连自己的具体名姓都想不起来记忆产生偏差,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萧烨思忖了片刻,似又想到某事,不放心地叮嘱道:「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她似乎一直以来和郦家多有牵连而且确实正如瑟座下所言,小木头君或者说,那鹿鱼岛慕容氏的能力,是否真的只有表面上这么简单,现在断言还为时尚早。在事态未明前,白夜君还是小心起见,别让她接触你的身体为好。」 眼前闪现出不久前那个摔碎的白瓷茶杯,蒙面女孩正待说话,却被远处传来的悠长钟吟不意打断:樱塾的午课似已经结束了。「我还有事须入都一趟。」探手摸了摸怀中那张纸笺,白夜照只得站起身来,若是现在不抓紧时间入都将书贴领回来,怕是要赶不及塾里的晚课了。郝瑟抬头,见她眉宇间似有言犹未尽之意,了然一哂道:「反正我原本对这事儿也有些兴趣,闲着也是闲着,若再查到有关鹿鱼岛那案子或是慕容氏的消息,待你回来再告诉你也不迟。」 在先后与白夜照c萧烨话别之后,落单的郝瑟却并未离开书库,反而只身深入了库内位于地下最底层的书窖。自从实演中无意发现小木头的出身之后,对于十年前发生在那孤岛上的c疑云重重的血案真相,她便抱持着极其浓烈的兴趣,又适逢白夜照提及,故而她才临时起意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王君继位后十三年』在这儿,嗯,我看看『鹿鱼岛』『鹿鱼岛』鹿——找到了,『鹿鱼岛』!」掸去封面上厚厚的积尘,少女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手中编年体的地方志,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起来,可惜阅至卷末,仍未发现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c只得失望地合起卷页。接连查阅了二c三十来本相关的文献之后,仍是一无所获的郝瑟已有些不耐地席地而坐,信手拈起角落里一本并不起眼的薄薄线装本,懒懒瞟了眼扉页:《鹿鱼岛民歌纂注》。 「嘿还有这种书啊」意兴阑珊地翻了几页,其中辑录的大部分都是与顺颂海神c祷祝渔获相关的民歌,内容平淡无奇。就在准备将之弃诸一旁时,一首童谣却不期然地闯入她眼下—— 「太阳是我拨浪鼓, 潮风是我阮弦琴。 岂知明朝爹娘要远航, 一对桐箱托白浪。 阿公锥破我耳鼓, 阿嬤扎坏我眼窝。 可怜从今沉浮不归洋, 既无风来又无桨」 「啊哈,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像是抓住了什么难得一见的珍贵线索般,郝瑟用力捏住手中籍册,目光顺着歌文一路向下,读到了附于文末的编者按语:「(鹿鱼岛)古来婚丧嫁娶多与大陆风俗相违。如服丧事,不用棺椁,以深两径一尺桐匣箧之,投诸近海。殡殓之日,亲族不出,唯诸邻人代行」 而据此编者考证,该童谣讲述的其实是某个孤女在父母死后,成为别人的童养媳,到了婆家却遭到虐待的故事。「怎么看都不过是个社会新闻版的老生常谈而已,可——」郝瑟的目光反复于其中两处来回逡巡,「可为何这歌文中描述的细节,简直与小木头的经历一模一样,只是个猎奇的『巧合』吗,还是说」 陷入沉思之际,背后响起的数声低嗽忽如其来地将她拉回了现实,一个饱经沧桑的衰弱嗓音有气无力地响起:「吾还道是哪位不速之客侵入书窖c惊起诸多落尘,原来是瑟座下亲临咳咳c咳其实若座下有什么想找的文献,吩咐下来,吾让人用阵法直接调出来给您送去就是」 鹿鱼岛慕容氏自移居后,渐与当地渔民同化,开始海神崇拜的传统。作为一族图腾的,正是以前曾言及的「海豚」,岛民昵称之「鹿鱼」。为此,据说慕容氏先人特意于海边岩壁上雕凿海神壁,作为替代宗祠的一族祭祀圣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拾玖 绯雨 转 「吾还道是哪位不速之客侵入书窖c惊起诸多落尘,原来是瑟座下亲临咳咳c咳其实若座下有什么想找的文献,吩咐下来,吾让人用阵法直接调出来给您送去就是」 顿了顿,郝瑟并未回身,仅仅阖上了手中的书本,将之放回了架子上原来的位置:「确实,早在数年前,塾内便启用那大型阵法对全部的馆藏进行检索和管理,但是什么人通过阵法搜寻了什么样的文献均会被逐一记录在阵枢之内之所以我忍着这种呛鼻的陈霉味儿c在这种束之高阁多年的故纸堆里呆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就是不愿让塾内某些具备了阅览记录权限的特定人物窥看,」说着,少女眸光一转,「——就比如,你。」 「座下误会了吾对座下,咳c可从未有监视窥探之意。只是恰好阁内差遣吾来照看书库的事务一段时间」 「你来这书库——?」从初时的不解,郝瑟很快想通了什么,不由得松开皱起的眉头c流露一个微带嘲讽的笑容:「呵隐序阁倒也是舍得,难道不怕区区书库头头的这把小破交椅,硌坏了您矜贵的臀部么?不过既然您都能放下身段c纡尊降贵地来到这儿,那想必阁内是已经决意要将白夜当做一颗『定时炸弹』对待c监视到底了?」 「咳c咳」又复轻声咳嗽了数声,来人并未正面回答她咄咄逼人的质问,只道:「瑟座下,还是一如既往咳咳c嘴边挂着些新鲜的词蠹呢。」 「派白夜出塾入都的人,也是你罢?难道不只是监视,为了一个愚蠢的预言,阁内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对她出手了?」以那微微眯起的秀狭双眸,郝瑟危险地盯视着对方那满头如雪的发丝,以及那稚嫩脸庞上的浅金色瞳眸中c终是隐约开始泛动的涟漪,忍不住又是讽笑一声,冷然逼问道:「——就跟那时候一样?」 这天的晚课,不久前还与萧烨如常交谈过的郝瑟与白夜照,却均不约而同地缺席了。 讲坛上,那位负责讲解经史的古板女教授正在点名。对于迟到旷课已成常态的塾长爱孙郝瑟,她倒是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地过去了;但是当第三次叫出白夜的名字,教授的脸色从气愤的通红,渐至铁青,直到彻底黑透:「好,好多少年不曾遇到过这么无法无天的新生了!这一个两个的c看来都是不把塾规放在眼里了!所以老身才说不该放那种达特利进塾里来,根本无心向学c只是冲着攀龙附凤来的!乱了c乱了c塾里的规矩全被搞乱套了」说着,将点名簿册用力砸将到案上,气急败坏地快步走了出去。 被留下来的诸生见状也开始纷纷交头接耳,窃笑私语之声不绝于耳。这时,那洛家公子洛秋水也凑到萧烨近旁,目送着教授的背影离开,嘴里却说道:「看样子,姚教授是打算去塾长的书斋直接找先生投诉啊。不过现在隐序阁连救火都嫌赶不及呢,哪还有空理会她。」「哦?难不成又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么?」「诶c烨兄,你还没听说?他们都在传呐,说是那白夜好像在外边犯了什么事儿c刚刚被衙门派人羁押了。嘿不久前还在实演里瞩目的新人,一转眼就戴罪下狱,这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闻言,年轻男子终是自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来,「被羁押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一个时辰前啊。放出消息的家伙据说有个亲戚在都卫营当差,今儿亲眼在歌乐都城门口瞧见的,应该不会有错一向被世间视为菁英教育顶点的樱塾的学生被捕,啧啧,对本塾也算得上是『旷古烁今』的大新闻了罢,也不知道隐序阁会怎么处理——」句未落点,洛秋水便被身旁人豁然起身带起的c案几的剧烈碰撞声惊了一下:「欸,烨c烨君?你这是——」剩下的疑问,在他看见对方面上的神情时被卡在了喉间,终是随着胆寒的唾液一同c被艰难地咽下至腹中。 望着那短暂交谈了片刻便走出去的萧烨c郦诗与小木头三人,被留下的洛秋水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叹息道:「唉个达特利,究竟是有什么能耐,将整个樱塾搅动至此,甚至连烨兄都——相交这么多年,我可从未见他有过那种形于色的怒态啊」 雨声,自孤高的槛窗外透进来。 然而圜墙之内,却并未因之凉爽多少。相反,随着潮湿扑鼻而来的,是蒸腾不尽的濡暑,浸水后麦秸的阴臭,以及死去的昆虫混合着人体排泄物的,沉闷而的气味。不时有雨水顺着并不严实的瓦梁接缝处滴落下来,发出节奏单调的c让人昏昏欲睡的声响。 「你又在盘算着什么了?」闻言,于牢房光线模糊不清的一处幽暗角落静坐养神的蒙面女孩睁开了平静的双眸,视线环视四下的萧索光景,最终落至高高栖落窗棂的一头蝙蝠上。对方却口吐人言道:「本王就不信,凭这破烂的小屋c几个弱鸡守卫还能困得住你?只要你有那意思,还不是分分钟就能杀他个血流成河?」「」对吸血蝠王这种疑神疑鬼的试探并不觉出奇,白夜照只淡淡道:「蝠王嘴上虽总是瞧不起人类,但原来想法的本质上还是颇接近人类的呢?」「哈?」「世上,大抵也只有某些人类才会愚昧和弱小如斯,以为无论任何事情都能用暴力解决罢。」 「嘿现在你就尽管嘴硬罢。」尽管恨得将满嘴尖细白牙磨得嘎吱作响,蝠王还是噎了半晌,这才阴森森地诅咒道:「本王倒是巴不得看见你受尽酷刑而死的凄惨模样虽说不是本王亲自动手,多少有点遗憾,不过安心罢!待你死后,本王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去将薛观霭那老匹夫屠个鸡犬不留,省得你在地下惦记他!桀桀桀只可惜那精彩场面你怕也是看不见了」 「『薛观霭』?」面对白夜照此际表现出来的迟钝惘然,吸血蝠王再度哑火:「小兔崽子又在诈我?你都敢为那伪君子与本王作对了,难道还会不晓得那人的字号和真实身份?」「我的确不知。不过,事情究竟会不会按你的设想发展还不一定呢。再说,」白夜照心平气和地给蝠王讲着道理,「别忘了直到契约彻底解开前,主从双方的同调将一直生效。若我受刑的话,只怕蝠王你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正拉开架势准备勃然大怒c破口大骂的时候,蝠王却忽「啧」了一声个电闪蠕缩回了白夜照的耳上。而凭借过人的感知,白夜照自然也早就发觉了不远处走来的狱卒。来人「哗」地一声将牢门上的锁链扯开,「——囚狱司的大人现在要面提你,跟我来罢。」 灯火通明的审讯堂中,此时已或坐或立着数人。 除了堂上首席那名半夜还身着朝服的「囚狱司的大人」,一侧还随侍着像是主簿c刑曹模样的三四人;地面上,搁置着一具用白布包裹的什么东西;而角落里,则立着两名无法从身上缁衣辨别身份的人物。 白夜照的目光自气息平凡的审讯官人等身上流过后,最后停留在角落里那两人身上。正待再细观察,背后的狱卒却冷不防朝她膝窝猛踹了一脚,喝骂道:「无礼贱民,见到大人还不知跪拜么?!」将白夜照踢倒地面以后,狱卒又强行将其覆面的护喉扯下来,然后粗鲁地向后扯住头发c强迫她的脸曝露在堂内的灯火照耀中。 在见到左脸上那块鲜红的印记后,从属官交头接耳了一阵,其中一人朝主审讯官附耳说了些什么,那名像已到了不能熬夜年纪的主审官这才微抬了昏昏欲睡的老眼,拖长了颤巍巍的声音道:「堂下的贱民,尔可知罪?」 仍被按在地上的白夜照摇了摇头。身后的狱卒见状又是一声怒喝:「大人问你话c舌头被猫吃了你?!」她这才慢吞吞地答道:「回大人,不知。」 主审官朝一旁人使了个眼色,从属官中的一人两手戴着手套行出,将地上那个白色的长形包裹窸窸窣窣地解开——外层的裹布刚稍微漏了条缝隙,一股似是已淤积了数月之久的c潮腥的尸臭便从中喷薄而出。除了角落那两名面无表情的缁衣人和白夜照以外,堂上人等均忍不住皱眉掩鼻,倒是苦了负责拆包的那名从属官。 「堂下的贱民,本官问你,可识得这死者?」 面不改色地将眼前的死人端详了会儿,白夜照依旧平静地摇摇头道:「这尸身面部已经所剩无几,我认不出来。」 「——大胆刁民!」主审官手下的惊堂木一声震响,堂上风云骤变c电闪雷鸣,「不久前,有人向检非使举报你在七国盟会召开前十日c亦即今年四月廿一当日,与贵族发生冲突,随后将原本监斩你的都卫官郑某以残忍手段杀害c将其尸身埋于道旁樱树下后畏罪潜逃!现在人证俱在,此乃本朝开国以来首例低种姓杀害朝廷命官的案件,足以构成乃最高级别的杀人重罪!原达特利种姓的贱民白夜,本官再问一遍——尔,可知罪?!」 检非使,隶属于囚狱司的耳目机关,专事从民间收集消息线报的活动。由于职权特殊,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越过囚狱司辖限c直抵王君御前汇报。近几年来渐有独立于上级机构,愈发坐大之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拾玖 绯雨 合 「原达特利的贱民白夜,本官再问一遍——尔,可知罪?!」 面对经验老到的主审官这番高屋建瓴c兼具威慑与恫喝意味的审词,不似寻常犯人那样因恐惧而瘫软失语c焦急申辩或是干脆哭嚎喊冤,跪在地面的十五岁女孩依然冷静如常。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着急开口,反倒伸手拾起面前早已备好的一纸认罪书,将上面所列的罪状逐条仔细读了读:「原来如此」 白夜照异常镇定的举动,固然让那一直观察着她的主审官暗中提起了几分警惕;但真正让他感觉凛然的,还是于白色尸布展开之际,对方年轻的瞳孔深处,那抹以镇定作为掩饰的无论生的尊严遭遇怎样苦痛的践踏,都漠不关心的寡然与麻木。 那是即便一辈子与死者打交道的仵作c修尸匠都无法真正做到的无动于衷。 那是从本性里就视人命为草芥的轻忽。 上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货色,他记得,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提审一个混迹江湖十数载c手上少说也沾了百千人鲜血的亡命之徒的时候了。对方是曾于锦赤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一员猛将,原本在战争结束c衣锦还乡的最初几年,等待着他的是广田豪邸c美妻娇子——足以让任何人称羡的光鲜生活,却从未让这个男人内心某个被战火烧穿的空洞得到弥合,相反,那个洞破得愈来愈大c愈来愈黑 身边的人,以至于男人自己,都以为他只是不习惯清闲的日子。然而,当男人手握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c将午夜时分身旁熟睡的妻子与宅邸里的仆人逐个劈死时,他才恍然明白,他怀念的,由始至终都是那脑浆中沸腾着的c无法遏制的杀人冲动,与那冲动被满足时的至福时刻。 「——可现如今这孩子,」主审官望着那张若是没有左颊丑恶红斑c还能勉强算得上秀气的稚嫩脸庞,以及脸庞上如其人心智般毫无破绽的淡漠神情,「要么,就是调查书上写的真实年龄有误,要么——」 ——要么,这便是一个真正与生俱来的杀人者。 见白夜照将罪状放回原地,主审官目光中带着审慎,催促道:「看完了?看完了就准备签字画押罢。」她却不慌不忙地道:「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事不太明白。这具尸体面目全非,程度又如此高,诸位大人是如何断定,他就是认罪书中所言的那名郑姓都卫官无误的呢?是仵作从尸体上检出了能确认身份的物事?还是已经请了本人的直系亲属确认过尸身了?」 似未料嫌犯竟会反过来质问司法官员,堂上的几人有短时的面面相觑。 在上司催促眼神的扫视中,有一人硬着头皮向主审官禀报道:「大人,这郑某非本地人氏,于歌乐都内只与他的一名远房叔父偶尔有来往,但这人也在两个月前患了急病离世。短时间内也来不及派人去原籍寻找其直系亲属」话虽如此说,尸体成了那样,就算把亲生老母请来估计都认不得——恐怕这才是在场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但是根据郑某生前同僚的证词,尸体的年龄c身高与体型均完全相符,而且郑某无故失踪旷勤的时间点亦是四月廿一,与推测的死亡时间也基本一致」 说话的那名从属官还罗列了他所谓的许多「证据」和「推论」。 各种似是而非的巧合,都仿佛为白夜照层层叠叠地笼罩上「凶手」的精巧侧影;然而——「就结果而言,能证明尸体就是郑姓都卫官的直接证据,还是一个也没有?」 这个问题尽管简单,却出人意料地直指症结所在。 并不意外于对方此刻的无语词穷,白夜照接着又问道:「那么换种问法。既然早在四月廿一,都卫营的人就已发现这郑都卫官缺勤,之后为什么没有马上进行大规模搜查?而是一直拖到时隔三月的今日,才因为检举的线索发现其被杀害——这,是不是说明其人的行踪不明,并未对周围造成很大的反响,甚或——还可能是一种常态?」 之前那名说话的年轻从属官闻言一怔,面现些许惊疑——尽管还没听见下面的话,但从对方露出这个细微的神情起,白夜照其实已经能够肯定自己的推论——对方翻阅着手中的记录簿道,「根据郑氏以前还在营上的出勤记录,的确是有多次因为醉酒c赌博等缘故未按时归营,最长一次达到三天。所以一开始同营的人员都没觉得异常。而依照都卫营的营规,在郑氏无故脱营的第十日时,营上便正式下达了将其开除离营的决定。之后——」 「行啦c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耍点小聪明,转移重点c混淆视听这种伎俩,说实话,本官过去见得多了。」眼见这场审讯的节奏渐为白夜照主导,主审官阻止下属继续说下去,「现在有人举报你涉嫌杀害朝廷命官,且当日有不止一个的目击者能证明你是最后一个与郑氏接触的人;而且埋尸的地址也正是你和郑氏最后被看到的地点,与检举者提供的线索一致——以上铁证如山,岂容你空口抵赖?!还是给本官老老实实认罪画押罢」 堂上的主审官一声令下,白夜照身后那名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狱卒马上心领神会,上来就扣住女孩的后脑勺强行往地上磕,同时抓起她的左手沾了朱砂就欲往那张白纸黑字的罪状上摁—— 可眼看就在那手指距离纸面只有不足寸许时,那名牛高马大的狱卒却骇然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用力c却都无法让那看似孱弱无力的苍白手掌下沉哪怕一丝——堂堂一名七尺大汉龇牙咧嘴c使出吃奶的劲儿却仅能堪堪与一个瘦弱女孩僵持的滑稽场面,落在在场人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番说不出的诡异。 有些慌张地扫了眼一旁角落里的两名缁衣人,主审官迅速冷静下来:「大胆贱民,竟敢藐视公堂c违抗官命!来人c给本官上刑——」 「让你的人别白费力气了。」 尽管依然保持着趴伏于地面的姿态,可于那张异于常人的丑陋面容上,丝毫不见落于下风的狼狈慌张——那种不可思议的c将对眼下这出肤浅闹剧的不耐掩饰得很好的平淡口吻,简直就像她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掌权者一般:「想以这种方法让我认罪,大人就不怕您这锦国『开国以来第一要案』,变成『开国以来第一笑柄』么?」 「岂c岂有此理!本官倒是要看看你如何能让本官成为笑柄?」 「虽然不是不理解大人受了耳提面命c急于将我定罪的心情,但有一件事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顿了顿,白夜照接下来以一句话,让堂上的所有人如遭当头一棒c呆立当场:「——那名郑姓前都卫官还活着。」 「你你说郑c郑氏根本没死?」在场人中,最震惊的恐怕要属那名似乎负责调查死者信息的年轻从属官了。 「不仅没死,我还亲眼见过他——就在上个月初十。」 与囚狱司处理明面上的民间或官民案件相对,锦绶军内直属于都统辖下的暗行部队,则负责军队及朝廷的「内部执法」,如将领谋反的追讨c皇亲国戚或封疆大吏的犯罪等等。其中有很多案件均需动用非常手段,故而无法公开其过程。但与囚狱司不同的是,暗行部队不允许如检非使等越权单位的存在,所有的实际职权均由都统一手掌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黑线 起 「不仅没死,我还亲眼见过他——就在上个月初十。」 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客人c让我们很为难的! 我嗝c我也是客人c凭c凭啥不让我喝! 客官c您这两个月赊的酒账可都还没清呢若不是看在不久前您还端着公家饭碗c按照敝店规矩可早就该报官了! 「那是应塾内同学所邀,我前去歌乐都城下町的芳雪驿小叙的时候。当时因为动静不小,除了我与同伴以外,相信还有不少的客人也看见了。」随着白夜照波澜不惊的叙说,场面愈发骚动起来。就连那由始至终有如面无表情的门神般矗立角落的两位缁衣人,此时也开始互相低声交谈了些什么,不久后,其中一人便率先退出了审讯室。 「——大胆!」主审官将惊堂木拍得是震天价响,「这是审讯,而非儿戏!莫说本官没有好言提醒你,若是口出诳语,只会让你罪加一等!」「现在又何必执着于口头的真伪,大人,待前去芳雪驿取证的人返回之时,便是真相大白之际。」与惶惶不可终日的主审官人等相反,女孩的双眸仍是沉静得犹如深山幽潭。 而不久后缁衣人带回的消息,坐实了白夜照不久之前的证言:虽还未彻底掌握郑姓都卫官哦,已经是前都卫官的行踪,但他的确仍四肢健在地好好活在世上,最后一次是三日前,有人在老槐花铺一带的酒肆见到烂醉如泥的他——虽然一如既往地沉溺于酒窖赌盅之中,但既然人都未死,所谓的开国以来首例「最高级别杀人重罪」,自然也就成了子虚乌有的笑话。 摆了一个大乌龙的主审官又少不了一通大发雷霆:「你们是怎么搞的c让你们调查c调查c就给我随便挖了条尸c然后欢天喜地地回来了?!人是死是活都没闹明白,这就叫『调查』?!——」「大人息怒这c我们的确是询问了郑氏日常常去的几家酒肆赌坊,但都说再没见过他人啊谁知道是跑到城下町去浪了,再说时间这么短,我们也来不及——」「滚犊子!不要和我找借口——」 原本还想拖延到找到郑某本人对质为止c继续将白夜照收押在监的主审官,也终于在其中一名从属官传了什么人的话给他后,不得不放软了身段。在办理出狱的手续时,那名年轻的书记官还在纳闷不已地嘟囔着:「怪了若郑氏另有其人,那那具无脸尸首到底又是谁啊?」 听见背后的自言自语,即便是在听见自己将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消息时c仍旧神情木然的女孩,却在这时不经意地侧转了脸庞。而于那有如沾染着一块狰狞血迹的丑陋左颊之上,似乎有那么一霎——正对着强光的他其实也并不肯定——但就是暂短有如白驹过隙的一霎,那个人似乎是笑了—— 外界射入的光线将那道消瘦的身影在地面上拖曳得很长。 女孩的背影终是渐远于牢门之外。 背后,那依旧伫立原地的书记官,心间却无端产生了一个让自己都恐惧颤抖不已c却怎么都无法扑灭的「念头」。而正是这个看似毫无来由的「念头」,在接下来断续连绵了两个月的噩梦中,终是长成了坚定不移的「信念」,并最终促使他辞去了这份衙门的差使。可想而知,这在当时招来了周围多少的嘲笑与非议,可最终,事实却向他们证明了:尽管只有极低下的概率,但久居食物链顶端的人类那几乎退化殆尽的动物本能,有时依旧能惊人准确地预知即将面临的危险。 是的,当时,他的直觉并没有错。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看见的,并不是什么无辜的十五岁女孩。 经由他的手被放出牢笼的,是与饥荒c战争与疫病托一莲而生,即将把世间引向末路的,猩红地微笑着的「死神」。 她一个人走在细雨弥漫的长街上。 久违的天际,堆积着低矮破旧的大片灰云,并且似乎还在从四野不断压迫c聚集过来。不时有隐约明艳的电光于云层绉纱般皲褶的皮肤下攒动游走。空旷的雨声,回响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周围不时有人加速奔跑c躲避正渐狂乱失控起来的风雨。只剩她独自伫立在空荡的街衢中央,仰起头脸,任雨水在她的面颊c衣衫与全身的发肤上泛滥,像要藉此彻底冲刷洗净从那处监狱中沾染的不快气味一般。高昂的姿势,让她的大脑中产生了仿佛失重缺氧的短暂空白;而正是藉由那片空白,事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脉络绽露在她的眼前:此次如果不是另有第三者暗中干预,即便是再怎么有力的证言,相信她恐怕也没那么轻易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脱身;这局黑白幻变的棋局,在自己与审讯官员们斗智斗勇的同时,背后的多方势力也终于交汇c并暗中博弈。 「一切的始动,其实微小不过投下的一颗小小石子可不仅风动了,云乱了,还招致了更大的雷霆。最终这片天际,会下起什么样颜色的雨呢?」以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低低呢喃着,浸没于雨声中的女孩不知是哀悼c还是在期待般地阖上了那对眼眸,同时一手拉起了护喉。左颊上,如附骨之蛆的猩红印记再度缓缓隐去。 「——此次卑职未能完成任务,请督座降罪。」 「详情我已听那良奈汇报过了,既然连东宫都淌了这趟浑水,凭你们二人又能如何。」 「督座」 「还有事?」 「啊c不。只是卑职个人的猜测而已。」 「说。」 「此次东宫的应对的确出乎意料的迅速,但考虑到幕后人与那女孩的瓜葛,倒也在情理之中。倒是那女孩自身的表现有些让人介意」 「继续。」 「从被捕到入狱,提审,其人的表现,不像是正常人遇到这类事情时的反应,简直就像早已确信事情会发生般。特别是审讯中,不仅将能够推翻罪状的有利证据刻意隐藏到最后,还不断通过问话巧妙诱导审讯的走向,若非事先已成竹在胸,卑职实在很难想象世上能有这等急智」 「你想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你想说包括囚狱司,樱塾和东宫在内,甚至连我都为这样一个卑贱的达特利玩弄于鼓掌?」 「请督座恕卑职失言。但卑职还是斗胆请督座三思此次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你说的那个达特利女,现在在哪里?」 「据手下人不久前回报,出狱后,对方似乎并未直接返回樱塾,而是只身一人朝东南方向去了,尚还不清楚其人真实目的何为。」 「东南?若说歌乐都东南隅,能想到的地点便只有两处,一是凤藻阁。而另一处——」 老槐花铺。 与王城脚跟处的城下町无论何时总是冠盖相属c车马如龙的雍容气派不同,自「降仙桥」那铺制得极为整净的木质桥面一路行来,桥栏被濡shi后的那抹朱红却更见明艳。桥头的柳荫深处,略显陈旧的青布酒招正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滴水的头颅,连带着沿街那些林立拥挤的茶馆酒肆遂也显得面目有些恹恹。连日来的阴雨绵绵,让这条原本人气不绝的庶民们的欢乐街就像路旁中了暑的庄稼汉般潦倒不振。 说起老槐花铺,驰名遐迩的特色风味之一便是当地的一种什锦酥皮烧饼。馅儿分为咸甜两种。甜馅儿混合了紫甘薯,黑芝麻,花生与豌豆黄儿四料,而咸馅儿则将蛋皮,黄瓜c酱肉丝儿和炸得焦脆的豆腐衣裹在一起,外层是烤得金黄酥脆c撒着点点黑芝麻的千层饼皮。 正冒雨赶路的白夜照,也是直至闻到街衢两侧冒着暖烟的摊贩上散发出的c逗引着路人腹内馋虫的炊饼香味,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一天一夜未进行过人类传统意义上的进食行为了。正好衣襟内还剩几个铜板儿,刚够她在路旁换上两个烧饼。新鲜出炉的c热气腾腾的酥皮烧饼,就算隔着两层油纸还是觉得烫手。 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她才吃了没两口,一小块沾着馅儿的酥皮忽不慎从嘴畔掉了下去——还来不及感到可惜,忽闻「噢呜」一声,从身后弹射过来的一团黑影已飞快地将那块掉落的酥皮舌头一卷c舔入腹中;吃完还状甚不满足地拼命磨蹭着她的裤腿——却是只浑身脏兮兮c湿嗒嗒,头顶上还有几处癞癍的小土狗。 白夜照低头看着它;而脚下小犬那单纯无害c甚至莫名带着一丝信赖亲昵的黑圆眼珠子也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瞧。 原以为是只流浪的野犬,可在她蹲下身时,道旁却慌慌张张跑过来一对向她求情讨饶的达特利姐弟,似乎正是这小土狗的饲主。姐姐的模样不超过十三岁;绑在胸前的破旧褡袱里那个头大如斗的小男孩,则约莫五c六岁的年纪,长年的乞讨生涯让其面色青白,明显身患重病。 白夜照先是掰了一大块烧饼,喂给那头小土狗。得了喂食的幼犬更是兴奋得吭哧吭哧c摇头摆尾地绕着她周身直打转儿。 而一旁的达特利姐弟俩,也一直盯着那香喷喷c热乎乎的烧饼直吞口水。见状,她顺手将剩下的一块烧饼递向了对面两人。对方显然从未受到过如此友善的对待,很是吃惊,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地有些惶恐。终于在千恩万谢地连连叩头后,姐姐接过烧饼后像生怕她反悔似的c忙不迭地与弟弟两人狼吞虎咽地当场分食起来。 白夜照轻轻一笑,耳边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阵阴冷彻骨的讽笑:「这唱的又是哪出戏?」 「要不是老早就知道你是怎样的货色c本王还真会以为你还残存着几分人性可你一开始知道就那男人根本没死,却故意放出假情报诱敌,那段影像也是你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伪造的假象罢?一天到晚盘算着这种见不得人的阴湿勾当,到现在还来装什么乐善好施的善男信女?」 「蝠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罢。我并没有意见。」见对方气定神闲c完全不打算接茬的模样,一拳挥空的吸血蝠王只得悻悻地转而问道:「这会儿黑灯瞎火c风雨交加的,你还打算上哪瞎转悠去?」 「去见啊,不对。」白夜照直起身子,目光平淡地道:「——去杀个人。」 老槐花铺,歌乐都「九里十三铺」中被誉为「庶民欢乐街」的地区。那一带集中了廉价的食肆酒铺,娼馆赌坊,龙蛇混杂,热闹非凡,但却是平民以上的贵族阶层极少在明面上涉足的区域。作为当地地标c横架于歌乐都护城渠上的「降仙桥」,从外观看是极富特色古韵的全木造朱漆拱桥。每逢社祭或是新年等重大节庆,抬着「神舆」的热闹祭典人流每每总会吹吹打打c浩浩荡荡地从桥上经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黑线 承 几番查探,目标地点最后锁定在距离降仙桥不远的一座破落城隍庙处。 当她攀上那布满了湿滑青苔的屋脊时,雨势仍旧没有转小。透过瓦片缺损的缝隙向下略作窥探,空无一人的庙堂里,唯有中间一块漏水还不算严重的地面上,正噼里啪啦地燃着一堆干燥的稻草。火上架着个破旧的锡罐,其中咕嘟咕嘟地不知正煮着什么东西,显示着消失不久的人踪。 见状,屋顶上的白夜照也不着急,就这么屏息潜伏于夜雨中静待着。约莫两柱香的功夫后,终于有人推门而进——伴随着一阵杂乱的响动,来人将手中抱着的两只酒坛往地上重重一放,一边解去身上湿漉漉的蓑衣与斗笠。篝火略微沉闷的光线中,照出一张与三个月前相比c无疑寒碜落魄了不少的熟悉男人面孔—— 「奇哉怪哉世界上还真有这种活生生的蠢货,放着官家铁饭碗不要c非要跑来当个吃百家饭的」耳畔的蝠王语气颇为纳闷儿地自言自语着,却更像是故意说给一旁的白夜照听的,「那说自己能看见过去的小娘们也是不靠谱,本来指着她能从你这儿挖出什么好料c本王好坐看她背后的主子怎么往死里整治你孰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那么简单就中了你的圈套c误信幻觉为真,嘿嘿也是,像你这种没半点秘梵c不会半个术的盲流,要不是靠点歪门邪道,本王早就——」 「蝠王说话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其实,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所谓我给小木头下的『圈套』罢?」被白夜照这般一语中的地戳穿心中企图,纵是蝠王的脸皮再怎么老而弥坚,亦不免有些尴尬。可尚不待他恼羞成怒,却听对方接着道:「我在做书库管库役的时候,查阅过不少有关摄魂术的卷籍小木头通过身体接触探知他人过去的那种能力,与其中一种直接从人脑提取信息的读心术有点相类,但似乎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即从一开始就避免与之接触。接下来,便只要创造一个机会,让对方误以为已经碰到我,同时发动特定的『幻觉』即可至于那种『幻觉』,蝠王也应该不陌生才是。」 「本王也——?!难道说,和夜鹭之森那时候一样,你——」 白夜照干脆地肯定了蝠王的猜测,「嗯。那个时候,端给小木头的茶水里,已经预先滴入了一滴我的血液。当她将之尽数饮尽c把茶盏递还给我时,便是我操纵其体内血液触发幻觉的时机。」 换句话说,若想在战斗中将摄魂术运用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最为关键之处,是如何在不令对手起疑的前提下,自然地创造出将「真实」无缝衔接至「幻境」的那一个契机—— 「」正如白夜照自己所言,许多看起来神乎其技的机巧花招,一旦摊开在日头下,固然有让人大呼上当的嫌疑,正如那悬于墙上的弯弓,投于杯中的蛇影。可世人却都未曾想到的是,那美酒波光中的勾影,倘若真带着剧毒的话?「没想到把摄魂的神髓学得比谁都到家的,竟会是连一个摄魂术都用不出来的废物」瞟了一眼下方对一切浑然不察c草草果腹后已在篝火旁倒头呼呼大睡的男人,蝠王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后,遂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大老远地追查到这种地方来,你肯定不是为了来看个满身酒臭的流浪汉打盹儿的罢?嘿嘿嘿难道你是准备把他『吃』了不成?」 不料,蒙面女孩神色认真地摇头否认道,「不是『准备』。而是『已经』吃了。」 「欸?!」 「怎么,还不明白?小木头当日『看见』的,的确是『幻觉』不假,可我从没说过那是虚构的『错觉』啊。」 许是因被夜雨打湿的缘故,蝠王看见稍微侧转过来的c女孩那张脸上的神情,不知怎的有些失焦般的模糊不清。 小木头透过我的血液目睹的,并非我编造用以诱敌的假象,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现在你看见的这个男人,应该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被我杀死了。难道蝠王都不曾好奇过,为什么堂堂都卫官在监斩时反被犯人所害,审讯时囚狱司方面却一直提不出更多的目击人证么? ——那是因为在宣布斩首后不久,他用我的上衣蒙住我的头,单独将我带到隐蔽处,想在处刑前强ba一我「刚好在柔福川边一处草木繁茂的地方,没有别人看见,所以我就把他『吃掉』了——包括半张脸c整个脑部全都吃得一干二净了」 「嘿c嘿哈哈哈哈!有意思c有意思一个连脑髓都被吃掉的家伙,非但没死,还能好端端地每天到处喝酒吃肉——这故事听着倒是新鲜,不错!本王挺中意的」 对于蝠王此刻的夸张讽刺,女孩没有更多情感波动地点点头,「不错,当日在芳雪驿的匆匆一瞥,我其实也抱着相同的疑问;后来,我又寻了个机会向掌柜打听,但除了确认对方的身份姓名以外,也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试探小木头及郦诗人等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借助官府的力量帮我寻人,毕竟正如蝠王所言,倘若无外力相助,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 许久以后,吸血蝠王犹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从这个从未放在自己眼内的「卑贱生物」身上,感受到的那种面目不详c乃至形体混沌的寒意——他固然不会承认那是「忌惮」c乃至隐约的「恐惧感」作祟,即便他深知这个瘦弱的丑怪女孩身上的确潜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存在,但纵是在诸如薛观霭之流能确实威胁到自己生死的强大力量面前,他亦从未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那种如附骨之蛆的寒意,仿佛来自更深处的什么。 这感觉,坦白说,让他很不快。就在他还试图摆脱脑海中某些复杂的情绪时,身旁的人却已抢先一步揭开脚底的瓦片:「走了——」 此时,庙里那名喝得酩酊大醉的中年男子,还正自打着震天价响的呼噜。睡到兴头上,却总感到有些不对头:好像老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自己的脖子耳后又掐又捏,让人不胜其扰;闭着眼睛挥手驱赶了几下,这回却又转移到自己的心口与脉搏一带—— 「咕别搞——别搞妈的!你老子在睡觉叫你别搞听不懂人话——」 骂骂咧咧一屁股坐起来,睡眼惺忪的男子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见身前不知何时起蹲踞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孩,尽管以护喉覆面,然而那双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瞧的漆黑眸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桀桀桀c丫起床气还挺大的」猝然响起的c陌生男人阴恻恻的冷笑声,让男子悚然一惊,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通,却找不到第三人的影踪。 那名蒙面女孩却在这时开口道:「如我所料,脸皮既未有任何易容的痕迹,也不像是借尸还魂蝠王,你怎么看?」 「什么叫我怎么看?少拿本王当你的狗头军师!」那道只闻其声c不见其形的沙哑嗓音主人像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这才接着道:「不过,本王倒确实听说过在远古,某些魔人族群里曾流传着一种罕见的『画皮之术』。那过程极其血腥残忍,需将被施术的全身皮肤生生地剥下来,然后蒙制上一层特殊制法的『画皮』经此术伪装后的外貌几可乱真,天衣无缝,只不过失传已久想来这家伙用的,应该是经后来人临摹的拟画皮术罢」 不等蝠王的话说完,只见那名中年男子突然像一条泥鳅从地面上猛弹起来c拔腿就往门外跑——慌忙间,一旁的酒坛也被其带倒c稀里哗啦摔破在地上——然而这种反应却早在白夜照的意料之中,不待对方的手摸到门闩,一道锋利的森白色光芒已猝然劈落,将其冲势硬生生逼停。望着此刻脖子上那把锋芒毕露的残刃,男子眼神里的醉意早已被吓醒了泰半,先前入肚的酒水大部分也都成了额头上的涔涔冷汗——想来适才蝠王的推测就算不是全中,但肯定也距事实相去不远。 朝地面上碎裂的酒坛投去一眼,白夜照将焦点收回至面前僵硬的中年男子身上,慢慢道:「酒,真是不错的东西若非拜它所赐,我也没有机会发现你的存在。为了避免被熟识郑都卫官的人识破,你不但聪明地离开了其生前供职的都卫营,连过去时常流连的酒肆赌坊也不再露面,甚至我想那名两个月前过身的郑氏叔父真正的死因,也应该不是『急病』那么简单罢」她仔细地盯着对方颜色青白的面孔,和其上那对不停剧烈颤动着的c萦满血丝的瞳孔,「——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么?」 「我——呃c呕——!!!」男人动了动干涸龟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徒劳无功地从喉间挤出近乎恶心干呕的嘶哑声音。忽然他的神情剧变,只见一条肉粉色的c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巨型软体生物边蠕缩着,边伴着食物残渣和消化液的混合物,一同噼里啪啦地从男子口中被反呕出来!那像是水蛭又像巨大蚯蚓的生物甫脱离体内掉落地面,眨眼已化作一道血芒钻入地面c闪电般地窜离了此地。 而地上那名原本仍在痛苦呕吐不止的男子,身体的血色以及其它正常色素忽然间像退潮般迅速散去,仅仅几个眨眼,整个人就已呈现出石灰岩般斑驳不匀的c无机质的灰白色。在一阵像是骨折c又像沙土滑坡的粗砺破裂声中,男子原本穿戴的衣物先后落地,而其中活生生的已在眼前崩解c垮塌成了一堆尘土飞扬的流沙碎石。 「石化了?」 听见女孩震惊的喃喃自语,同样从短暂愣神中回过神来的蝠王道:「不用看了,那短命鬼身上事先被人种下了封口的咒术。搞不好背后的主使,现在已经收到这边的消息了。」 「画皮之术」,最初起源于八部之一,魔人摩呼洛迦部。「摩呼洛迦」又称「大腹行」,「大智腹行」或「大蟒神」。拥有蛇身的摩呼洛迦每过一段时间可以蜕皮,而「画皮之术」则是利用蛇蜕脱去原本面貌改头换面的一种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黑线 转 「适才的术极不寻常,对此蝠王可有什么头绪么?」犹豫了片刻,吸血蝠王这才有些含糊其词道:「这么说罢,你们人类所谓的『神行道』,其种类流派浩如星海,有谁敢说自己无所不知的?但是照本王看呐,对方既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么大费周章地炮制了替用品,多半也是为了掩盖与你有关的事实罢,甚至有可能是想替你隐罪——会做这等事情的人物,你心中就没一点儿数么?」 蝠王此时所言的这种可能性,白夜照自然不会没有想到,但是—— 「和郑都卫官的接触,是我才入锦没多久时候的事。对方知道是我下的手,也就意味着,早在我进入樱塾之前,就有人一直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了?」蒙面女孩轻声低语道:「锦国,也不再安全了吗?」「桀桀桀c怎么?打算从锦国出逃了?不过——」蝠王朝某个方向侧耳倾听了片刻,忽怪笑起来:「比起那个,你还是先考虑考虑眼下该怎么脱身为妙罢?」 蝠王的笑声未落,原本虚掩的庙门忽砰地一声大敞开来—— 随着一枚红色弹丸被从外投掷而进,在气体爆发的闷响中,辛辣刺鼻的烟雾转瞬间充斥了整个庙堂。被呛人浓烟包围的白夜照临机应变地暴掠向房顶c冲开屋瓦直接朝外突破;然而当她身形甫出现在屋脊上,就听得从四面八方毒蜂般嗡嗡飞射而来的箭群,一惊之下,她不得不有些狼狈地扭转身体c从屋脊上方滚落到了屋后的灌木丛中。半空中抓住一支堪堪自要害擦过的箭羽,以手指抚过箭身的白夜照愈发面沉如水:尽管规格c制式均与前次蝉光院所见的有些细小差异,但破魔矢那种极具辨识度的低沉破风声,与箭身上镌刻的符文无不证实着她最坏的预想:今夜,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但是,」动摇仅仅一个刹那,下一瞬,她抬手缓缓抹了一把脸上肆虐的雨水。手指上沾染的那些液体,一如既往带来一种宿命般既冰冷,却又炽热的奇异战栗。在她的探知中,以自己为中心,周遭已被大量涌现的c带着杀意的陌生气息包围,并且距离正在不断地缩短着。 「但是,只要对方尚未正面表露身份,那么我也还有无所顾忌c自由行动的余地。蝠王,这次你便不要随我去了。」 突然听见这话的吸血蝠王也是一愣,这才慢吞吞地从白夜照耳沿爬下来到肩膀上,却见她自怀内摸出那把从未离身的森白残刃,神色颇有些郑重地递过来:「若可能的话,我想请蝠王将此物转交给樱塾郝瑟,或是院长老爷爷。」「嘿这就要交代遗言c准备后事了?也罢,本王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c陪你受一次无妄之灾了。」蝠王的笑声遥遥自夜色之中传来,「桀桀只希望,这次你也能有上次的好运罢」 心知蝠王的应承里多少有些虚与委蛇的成分,但眼下的情况也根本不容她细思是否所托非人。返身一把扣住背后举刀劈来的偷袭者的咽喉,没有任何招式套路,白夜照足下发力,生生钳着对方暴冲出数丈之外c猛扣在了一棵树上——像整个都几乎要被硬挤入树干里的蛮力,毫不意外地,手中人呕出一口鲜血c直接气绝了过去;而于树身应声断裂的脆响中,倒塌在地的树冠中也同时传出几声惊痛的哀嚎。 「」她低头站在原地。尽管一次性简单粗暴地解决了数人,可更多的伏击者正在包围过来。于这种以一敌众c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九死一生的惨淡绝境中,女孩护喉之下的唇畔,却不经意地绽露一抹悠远的微笑—— 每当这种时刻,她才能感受到,体内某种原本门禁森严的枷锁与制约正在渐次松脱c解放;也只有当这种时刻,她才能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开始于她空无一物的胸腔里,剧烈地鼓动;而这一刻的自己—— ——这一刻的自己,是活着的。 不远处降仙桥的那一抹红,隔着朦胧的雨幕,如美人妆成时勾魂的艳妩,似青锋出鞘际夺命的肃杀。在那里,她可以探知到为数不多的c却无疑更为强悍的几道气息。反手擒住一名还倒在地上呻吟的弓箭手的臂膀,将其顺势甩向身后一波欲围攻上来的敌人,不理会背后传来的怒吼喝骂,女孩瘦弱的身子微俯c身速骤然间又拔升了一个阶段—— 「——小心c那良奈,她向这边冲过来了!」 「嘿来得正好!我本来就觉得座下派这么多人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个没有秘梵的小屁孩儿,要再不速战速决,可是有辱座下的名声啊」说话的人模样像是镇守降仙桥的两名为首人物的其中之一。只见那名叫「那良奈」的男子将手中那杆虎虎生风的斩马刀抖出几盏凛凛的刀花,也不理会身旁另外一名同伴的低声劝阻,独自一人迎向正如一头小型猛兽般迅猛侵入攻击范围的蒙面女孩—— 「喝——!」心中抱着一招必杀念头的那良奈,手中的斩马巨刀开门见山地照着白夜照的顶心拍了下去,粉碎的地面伴随土浆泥水顿时被高高炸起,纵使全副武装的甲士在这力拔千钧的一拍之下都只能如苍蝇蝼蚁般c被拍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然而刀杆上传回的震动却让那良奈的喉间一动——不知何时已闪身出现在了他背后的白夜照,并未向他多投去一眼,反而全速冲向不远处镇守桥上的另一人!「竟敢无视我!我让你死——」在心中愤怒咆哮着,斩马刀再度带起风吼马嘶的怒响c横挥朝白夜照拦腰截去—— 看见这一幕的另外一人也是心中发急:「那良奈那个蠢货c不是早告诉过他对方极擅于驾驭人心c若是一旦在对战中暴露出心智的弱点——」 扫,劈,刺,铲沉重的斩马刀徒然挥舞着,心中焦躁烦闷已被撩拨至顶点的那良奈感觉到白夜照的气息再度鬼魅地出现在背后,当下怒喝一声一拍刀身c刀柄如棍反刺身后人——「铛——!」又是一招落空的男子遍寻不见对方人影,不由得愕然回首,却见到瘦弱的蒙面女孩不知何时已脚尖一点,灵巧无声地落足于面前斩马刀扁平的刀面上—— 「嘻嘻c嘻呵呵」夜雨中,立于长刀之巅的女孩就那样歪着头,一语不发地望着他,不断发出像是崩坏了的风铃般的奇怪笑声。 那一刻,在单手紧握着刀柄的男子的感知之中,对方有如一眼黑洞洞的枯井,没有半点杀意的起伏波动;可就在那口深不可测的死水之中,隐藏着某种一击致命的东西,距自己的咽喉已不足毫厘之距——在迫在眉睫的獠牙袭来之前,多年战斗积累的生存直觉让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另一手的食指中指结印,同时口中爆出一声厉喝:「疾——!」 像是浅滩激流般湍急的细微作响中,苍白中泛着微蓝的电弧于男子左手与斩马刀刀柄接触处跃动闪现——电流过处,男子左臂的衣袖登时便被炸得不剩片缕c皮肤上也留下了道道焦黑的血痕——四处逃逸的强猛电流在碰上金属制的刀柄后,顿时像泛滥的洪流找到唯一的泄洪道般,顺着牵引朝刀尖一路摧枯拉朽地劲走而去;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刀尖另一端的女孩也动了,以毫不逊色于电流的速度朝男子所在方向舍身而来—— 「糟了c她是打算自绝么?」「找死!」这是当时在场的两人于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的念头。两方甫一接触,刀身上的电弧顿时被引爆成火花四射的闪光风暴c将女孩整个瘦小的身子一口吞没其中 「唉,不好意思啊c影堂,一不小心就搞死了!不过座下也没特别交待要留活口罢?」略觉可惜地将手里那把因承受不住高压电弧而炸裂成两截的斩马刀扔到一边,男子刚大笑着转过身来,却愕然见到对方正朝自己大吼着什么:「蠢货c背后——!」 「哈——!!!」空中忽如其来一声短促而激烈的尖笑。 还不等那良奈做出任何防卫性的举动,右侧头部就已被飞来的一脚重重扫中——「嘭——!」骇然目睹自己的同侪被像个破皮球一样整个人扫飞c落入降仙桥下的河川里生死不知,另外一名名叫「影堂」的男子正欲前往救援时,忽觉脑后又是一缕带着焦腥气味的劲风当头劈来—— 「哈!哈c哈!哈哈哈——!!!」 望着对面双手双脚上大片皮肤被烧得焦黑泛红c浑身鲜血如绯雨四溅的白夜照,影堂只觉得自己后颈的汗毛直竖:与审判当时见到的c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沉静麻木已然判若两人,眼前这个没有任何章法地挥舞着那柄尽管只剩半截c却仍然高于她头顶的巨大斩马刀,一边发出极尽愉悦的痛快大笑的蒙面女孩,仿佛在这一刻从冰冷优美的浮雕上真正地活了过来—— 不再受限于任何理智,道德或是人类良知的桎梏与圈禁。 而终于能只凭借进攻c猎捕和虐杀的鲜活本能,栩栩如生地活着。 最近开题答辩的死线迫近,更新间隔可能会再拉长。在此诚挚致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黑线 合 歌乐都。城下町游郭「胭脂」。 申时未过,这开张未满三月的游冶处却已然是锦衣罗扇,莺声燕语。画堂上,谁启绛唇歌白雪;珠帘边,但见红袖扶金卮。满目的柔波潋滟,香尘缱绻。 「诶c难道爷是第一次上这种地方来玩儿?真意外呐c还以为您是会经常出入『樱十二里亭』那种更气派场所的客人呢~」 「哼我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吗?来这儿无非是看着还算新鲜,姑娘们长得也水灵,就是这小嘴儿还欠点调教」「嘻嘻嘻听见没,甘娃你这小蹄子要是嘴再这么没遮没拦c仔细着爷不待见你c也把你一扔了事儿~」 「耶?!我才不信呢,甘娃会讨爷欢喜c爷才不舍得把甘娃扔掉呢!再说,被爷抛弃的那个女人,肯定长得没有甘娃好看,是不是爷?」 「自然了,那个脸上有疤的丑女人,长得又怎及你万分之一讨喜?非但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性子,还成日花样百出地给人找气受——这种女人就算是死在面前,本咳c嗯,本大爷都还嫌太碍眼。临走前还非塞了点东西给我,我也干脆给丢到当铺了。」 「咯咯c咯『当铺』?爷你好没良心呐!咯咯—啊!人家错了c爷您可轻点儿」 「嘿『良心』这玩意儿,可换不来爷我今晚赏给你俩的银两呐」 回廊上擦身而过c花枝招展的三两游女们,均不禁以不知是艳羡c讶异,还是别的什么眼神,回望着那两名被一左一右搂着进入同一间厢房的女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扇紧阖的门扉再度被推开,却只见一道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望着廊外那像是永远不会停息的大雨,来人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c阴鸷沙哑的嗓音喃喃道:「愚蠢的人类女人,对于本王而言,除了一堆填饱肚子的肉块以外,你们什么都不是。」 拖着施施然的步伐,那人行出院落。 「妙龄烟花女子的血液也不过如此,味同嚼蜡难道就没有更好入口一点的菜色了吗?嗯?」正思忖着,他突感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嗞」的一声,像是过电c又像是某种噪音。再欲细辨时,却又杳无影踪。 出了什么岔子?莫非这具身体恢复到现在,还不足以使用「人化之术」? 心中刚冒出疑惑的念头,更大c更尖锐的一声爆响毫无征兆地于大脑中炸开,尾随着「沙沙」作响不停c嘈乱不堪的杂音,还有,不知来处的人语的断片。 很像沙沙你和我的哥哥真的很像 这叫「杭楔」他们中,有的人疯了,有的人傻了沙—沙—— 活下去罢比「死」更绝望地活下去罢 在如同闪电般贯穿鼓膜的c高亢啸叫着的耳鸣中,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前庭来回挫捻c疯狂翻搅。视线一阵阵扭曲昏黑,那些被捣碎了的器官和组织,仿佛马上就要从他的眼c鼻和嘴里翻江倒海地井喷而出——窒息,晕眩,呕吐,休克前所未有的c无尽的恐怖与绝望攫取了他的躯体。 「唔住c住手别这样对她呕快快住手啊呃啊!!!」再一次他的双膝,像那个时候一样,再一次颤抖着c不受控制地重重磕落在泥泞的石板路上。无人的雨夜深巷里,他全身抽搐着倒下,那具原本高大修长的,在短短数息之间仿佛脱水的海绵般蜷缩c瘪塌下去,眨眼已不见了人类的形态。 连求死的权利都被残酷剥夺的剧痛里,在焦点逐渐开始涣散c暗去的视线中,仅残存着唯一的一点纯白微光可让他的意识依附——那仿佛是他第一次发现光的可爱,宛如末日的黑暗海面上孤独飘摇的一叶方舟;而当他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触,那光芒便化为了唇畔恍惚而黯淡的声音,依稀在祈求,依稀在呼唤:「」 「白夜吾主」 半个时辰以前。 锦绶军暗行部队本部,第二刑堂。 特殊金属制成的十字巨枷泛着刺骨的冰冷。伴随着柱状的枷身中不时传来古怪的嗡鸣,肉眼不可见的高强度秘梵流正激烈地来回震荡着。而与庞大的枷身及其上镌刻的c张牙舞爪的符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枷上一道四肢及颈项均被紧紧锁缚住的孱弱身影。低垂着头,劈头盖面的狼狈乱发下神情不详。只是袒露在褴褛衣衫外的皮肤上,血迹c焦痕无处不在似仍在无声地讲述着不久前那场鏖战的惨烈。 「还不打算老实交待吗?看来吾倒是小瞧了你的韧性。」 主座上的华服男子,一头让人过目不忘的及地银丝,以及与那银丝相益得彰的惊人美貌,正是目前身居锦绶军暗行部队长之位c同样出身青丘九尾郦氏的郦诗其兄,骊歌——此番抓捕白夜行动的指挥者。 记得出发前他还明言交代过,对手无法使用术法,故而只需有效利用破魔矢压制形成包围c不让对方近身,瓮中之鳖的抓捕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未想这却最终造成了部下大意失荆州的结局。先前若非他及时带着增援赶到,他手下这支号称锦绶军内「精锐之中精锐」的暗行部队,几乎就要难堪地面临一次性失去两名优秀将领的历史性惨败了。尽管如此,先前重伤的那良奈和影堂二人被担架搬运回来的场面,仍是引发了部内不小的骚乱——而造成眼下这种局面,让他一而再c再而三感到惊怒不已的,却依然是这个最初在他看来不,即便是现在也微贱得不过路旁野薤的达特利。 思及至此,男子一抚椅侧扶手起身,踱至枷上人近前,「不久前,受囚狱司委托,我部派人调查过你。当日与你一同逃荒入锦c目前在采石场服刑的达特利们中,有不止一人举证你并非锦国人,可是查遍全国的边境文书,却没有任何有关你的通关度牒的记录那么,你到底从何而来?在入锦之前,你曾是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不仅户籍c身份是谜,愈是调查便愈是发现,有关达特利『白夜』这个人物的一切,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均干净得像一张无字的白纸。」 低头扫了眼一动不动的白夜照,郦歌继续道:「先前因为囚狱司那帮庸才才让你有空可钻,但是纵然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吾:城隍庙里的不过是个披着『郑都卫官』人皮的伪货罢了——是什么势力在背后不惜动用这等大手笔帮你瞒天过海?与指使你侵入锦国的可是同一个人?而且据吾所知,你虽对外宣称没有秘梵c也不会任何术,却有与此不匹配的特殊能力c甚至还能驱使某种强大的魔兽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地伪造了姓名身份c想方设法地混入锦国,呵呵,真正目的总该不是进樱塾读书识字这么简单罢?」顿了顿,男子拖长了声音道:「吾猜想,是不是有什么人命你想办法接近樱塾内的某个特定人物呢?比如——本朝太子,萧烨座下!」 骤然听见萧烨的名字,枷上人那糊满了血痂的眼睫终是极为艰难地睁动了数下。 有些吃力地抬起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只能发出些许低哑乏力的声音:「数百年前尚未发迹的冷氏先祖,与青丘九尾郦氏一族指石立约,永世盟好;能被从郦氏年轻一辈中选出随侍冷氏家主身侧的有为者,更是从来被视为冷氏一族最为忠诚的盟友与辅弼者。」说到这里,白夜照虚涣的眼神微微移至对面人的身上——郦歌神色有些变化,然而以摸不清底细的他来看,这等家族秘辛,身为外人的白夜也只可能是从萧烨处得知的,不由得更是对这两人的关系多了一层猜忌,却听那人接着道:「这种关系,我本想即便是萧烨改族换姓c身份从冷家少家主变成少国主后也理应一如既往,但现在看来,却原来也并非如此」 郦歌终是忍不住怒笑一声打断她:「你这话是何意?——笑话!难道吾依法奉命逮捕你一名嫌犯入狱,便是对冷氏一族的不忠了么?吾郦氏与冷氏之间的交际,尚还轮不到区区一介无关贱民指手画脚——」 「——叛徒。」 空无一人的背后,忽响起这样来路不明的无端一语。骊歌悚然回头——那声音,阴幽诡谲得全然不像人的嗓音。似男而非男,似女而非女,甚至难辨老少,更像是某种来自地壳深处的某种无机质的空洞回音。 银发男子定了定神,未见任何异状,也只好将之归结于自己的幻听。 可当他回转头,却骇然见到女孩那张缓慢仰起的平凡面孔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正奇谲诡秘地翻覆涨涌着——从他的角度,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表层的护喉亦如暗涛般随之时高时低地起伏——那双眼眸中原本的生动与神采已彻底暗去,只剩两个有如无底洞般的窟窿嵌在眼眶之中,神似一樽姿态扭曲的受难佛陀雕塑。只听见枷上人以死水一般毫无波动的声线这样说道:「金毛九尾狐王的不肖子孙,尔等数典忘祖,坐昧先几之兆;背信弃誓,必贻诛心之钺——」 一滴冷汗自眉间滚落,流下一道湿冷的痕迹。为那黑洞般双眸注视着的狐族男子,清楚地感受到一种仿若咽喉被獠牙毕现的巨蟒紧紧缠扼c即将被吞噬没顶的濒死恐惧与恶寒。自三百年前开始行走人间以来,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他从未从其他任何个体身上感受到如此强大而绝对的威压与凌驾。 不,与其说是威压与凌驾,倒不如说那是与生俱来c自远古起便深埋于一族骨髓与细胞中,本能的敬惧与畏服。 就在此顷刻,十字巨枷上雕篆的符咒猛然迸发出一阵强光。 伴随着骤强的轰鸣,枷上的蒙面女孩牙关狠咬c四肢反弓,喉间迸出一声剧痛难耐的闷哼;随之,其周遭萦绕的那种异样威势,也像原本投映于平静水面上的倒影被猝然打破c荡然无存。刚获得解脱松懈下来的郦歌,方不动声色地拭去额头上的汗渍,转眸却见到于拘灵枷操纵阵法旁现身的白衣男子,慌忙见礼道:「座下」 「毫无防备地接近一个明知能不假秘梵制敌的神行者,郦歌,我可许久不曾见你如此失态了。」一袭沉香昙白衣衫的冷芳冽一径目不斜视地缓步走来,只是在经过银发男子身边时,语气平淡地这般道;郦歌又怎会听不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只不过他虽隐约有感方才自己所见的那一幕,乃是不属于普通术法范畴的c别的「什么」,然而这种极其模糊的感觉却又难以付诸言辞,唯有应声喏了。 男子径自行至经受了一波狂暴的秘梵流侵袭c神情出现短暂空茫的蒙面女孩面前站定。 带了莫名意味地半敛了眼睑,他仔细端详了这张伤痕累累的残破容颜有一会儿,这才轻缓地朝她探出手——仿佛垂怜地抚弄着一朵月下白无瑕的玉簪花一般,在将她散乱在脸侧的碎发亲昵地撩至左耳以后,那冰冷而骨节修长的手指却并未稍离,反而顺着那耳廓曲线若即若离地逡巡而下冷芳冽有些意外地发现该处空无一物:「哦?看来今次倒是让那魔物逃过一劫」 眼下的这一幕,与当时两人于柔福川上的初遇何其相似。 尽管这段期间樱塾的所学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无论是此刻若蜻蜓点水的低回抚触,还是那指间浮动的清冽暗香,均虚伪不过某种堕人心神的术法,然而——「很像」 「嗯?」女孩低弱的声线时断时续,令男子不得不刻意微俯了身子凑近。 「你和我的哥哥真的很像」 谨祝诸位读者君2017年新春康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辉 起 「你和我的哥哥真的很像」 这颇为出人意料的一语,不仅是一旁的郦歌,就连冷芳冽亦是不经意地有些错愕,旋即恍悟过来她第一次见他时何以会有那样的反应。当下直起身子的冷芳冽,那总带着几分幽冷疏轩的眉梢眼角毫不掩饰那一丝细微的倨傲和蔑意,旋即抽回女孩脸畔的手:「哼,无聊。」 顺手接过郦歌从旁递来的干净巾帕,他以像是沾过秽物般的嫌厌c蹙着眉头将手指擦拭了数个来回,这才将巾怕扔到近旁的火盆里,走回上首主位坐下。 「『白夜』么这名字,我曾两度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第一次,是洛潮生与我说樱塾有个达特利新生引发了『樱朝圣』的时候。洛君原本与我c郦歌及皇甫君做过约定,于塾内毕业当日一同接受『不动樱的考验』,后来却因他擅自辍塾离京,而不得不推迟至六年后,今年四人聚首时再履行你的出现让这六年之约失了由头,倒是帮了他一个不小的忙。要说对你的留意,也是自那时起的。」话虽如此,从男子此时漫不经心地交叠双腿c闲话家常般的肢体语言中,倒不见得真抱有什么兴味。 「说起第二次就更让人吃惊了。须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虽然驽钝,但素来对父兄君长却都是恭顺有加,敬奉无违。这就更让人好奇是什么样的魔力,不仅促使他越权滥用东宫的名义施压c妨碍囚狱司正常的审理程序;甚至连带着负责督办案件的我,他都不惜横眉冷语而对看见自幼乖巧懂事的烨儿现如今这副模样,身为长兄的我,真的不免有些难过啊」 「」枷上人依旧没有任何回音。像全然不介意自己的话如泥牛入海的模样,冷芳冽接着道:「说实话,在你这样的人身上,耗费更多无谓的人力和精力其实并不明智;除了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聪明』,我甚至不认为你有值得我特地展开当下这段对话的价值。但在愚弟失态大闹宫闱c进或引发让岑国不得不专程遣使问讯的某些『丑闻』之前,这种潜在的风险还是预先排除的好。」 如此这般盖棺定论地作结后,男子便神态轻松地离座起身。 正巧这时一名锦绶军兵士匆匆而入,在其耳边低声禀报了些什么后,只见冷芳冽微微颔首,道了声「唔c知道了」挥退了部下,似乎就欲离开。一旁的郦歌见状也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其一足即将迈出刑堂之际,身后却忽幽幽飘来幻听般的,极轻且暗的二个字:「『黑线』」 男子短暂地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因此返身或是回眸。然而那个无言的背影,正无声地傲慢冷笑着,像在等着瞧还有什么猴戏可耍。 而拘灵枷上锁着的蒙面女孩此刻依旧兀自低垂着头——谁也看不清那胡乱披散的长发下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她低低道:「『蝉光院』那夜,我从为首的其中一名蒙面人护喉上取得的一丝『黑线』那并非是来自岑国的军备,而是锦国暗行部队的标准装备。」 银发男子闻言猝然一僵。门侧的那个背影,此刻看上去似乎也不再笑了。 「一般的军用武器装备,各国均有各自特殊的规格制式,通常情况下不会委托第三方的器师开发,更遑论与别国的军队共用同种装备。因此无论是制作材料c配比c生产工艺上均有不小差异,这点看岑国的『破魔矢』和锦国的『破魔矢』大概就可知晓了 「至于我为何能断言那丝『黑线』的来历,是因为我佩戴的,也是相同制式的护喉——当初萧烨将之赠予我时,曾说过这是按照锦国暗行部队现行标准制造的装备;对方在伏击我与萧烨时使用大量的『破魔矢』均来自岑国,但却唯独首领佩戴的护喉隶属锦国暗行部队,这意味着什么呢? 「若再往前回溯,在明知位列红名单的『九头人面蛛』危险程度的前提下,不但未见强有力的军力支援,派遣过来支援的锦绶军竟然全都是一群连神行者都不是的普通兵士,难道这不反常吗?——个中理由,真的是为了『避免到访锦国的天人使者疑忌』吗?抑或是,这一切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一个在萧烨远离都城c同时身边防守最为薄弱之际,以他国反锦势力的名义将「锦国准储君」彻底围杀,好让自己取而代之的机会——! 对面的郦歌不知何时起神色大变,愤怒地挥着手臂,嘴里怒喝着什么冲过来。 然而,枷上的人却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得何其开心,何其痛快! 嘴角带着愉快得几近切齿的笑意,她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那道原本一直高不可攀如傲岸孤峰c此时却似乎有些细微崩裂的背影,慢慢一字一句地这么说道:「所以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明白了,你啊,真的很像我的哥哥——因为呐,你和他,都是能为了自己的野心c即便是手足至亲都能眼也不眨地一瞬牺牲掉的不折不扣的人渣啊——」 大哥c芳冽大哥!快看c快看我的白羽鸦,还会动呢—咦大哥,你是在哭吗?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快告诉我,我是冷家少主,肯定能帮你出气! 不芳儿你别误会,你一直是很优秀的孩子。只是为父和你娘都觉得,暂时让你回分家会更妥当 嘿,那家伙以前当少家主的时候不是还挺神气的吗?现在被宗家一脚踹开,怎么还有脸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回分家来?哈 芳洌大哥,你要知道,六年前,当我和父亲母亲知道你决定入朝为官,曾是多么地以你为傲 烨儿将会是孤的唯一储继,锦国未来的新君。于公于私,为兄为臣,你都应无条件地辅佐他c效忠他并视之为终生的唯一使命。若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孤劝你还是现在就将之摒弃的好 「撤回前言,作为一个达特利,你确是有几分难得的聪明。」 冷芳冽终是转身走回主座坐下,神色如常:「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说着他轻轻击掌数下——见状郦歌不禁侧目,面露骇色:难道座下是准备用「那个」?! 而在等待一切就绪前,座上的白衣男子一手扶椅,一手支颐,望着下方的白夜照淡道:「成为都统以前,我在暗行部队呆过不短的时间,打交道的动辄都是些举兵造反的叛将c权势遮天的封疆大吏,也不乏被派往别国最后却被策反的密使他们中也不少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但你知道,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害怕什么吗?」 说话间,一个长方的铁盘被端了上来,其中整齐地陈列着从粗到细c直径不等的数根怪异铁钎。这些铁钎大约成人小臂长短,呈前尖后棱的楔状。冷芳冽挑了面前一支尺寸较小的于掌中把玩了一会儿,这才道:「这叫『杭楔』。过去的某些犯人,他们知道得太多,可是因为各种缘由又无法轻易地安排一个妥当的死法把他们处理掉,我们就会对他们用上这个说起来也简单,只要把这『杭楔』从眼球上部插入,然后穿过眼腔和脑腔连通的孔腔捣入前额,将其中的部分大脑彻底碾碎」扫了眼呼吸开始变得莫名急促的白夜照,冷芳冽相反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知你有非比寻常的回复能力,可这个本来就算不上死刑。尽管听起来难以置信,但事实证明若只是破坏部分的人脑,并不会即刻致死至少在过去我经手的犯人里面,最短的也都继续存活了三四年。他们中,有的人疯了,有的人傻了,有人性格大变,也有人可喜可贺地被家人照料着度过下半辈子c直至寿终正寝但最好的还是在于,他们,无不变得『听话』多了。」 手握「杭楔」c起身行至拘灵枷前站定的男子,并未流露出任何一丝胜利者的傲岸。 面对此刻尽管全力压制着情绪c可牙关依旧无法自控地咔哒作响的白夜照,他反而表现出一种空前的感同身受,无比正色地问道:「恐惧吗?没关系,感到恐惧并不可耻,因为这确实是值得恐惧的事。大多数人都以为世界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死』之一事,但你却不一样。因为你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正因如此,所以你才能更真切地理解到人类在彻底丧失思考能力后c只凭本能生存下去的那种『绝望』——对于那些自诩聪明之辈,世界上没有比剥夺身为人类的全部尊严,并让其作为只受到进食和排泄驱使的低等生物,每日浑浑噩噩地苟延残喘更为残酷的『刑罚』了」 在冰冷的铁钎缓缓嵌入眼球与眼皮之间狭窄的缝隙c在窒息的绝望与剧痛中彻底洞穿颅腔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那酷肖记忆中那人的男子说了最后的一句话:「所以,你就活下去罢。比『死』更绝望地,活下去罢——」 歌乐都南城门处,舆轿舟船一如往常的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商队旅人络绎不绝。 出入王城必经的驿路旁,以简陋的篷布搭起了一处供行人短暂躲雨歇脚的茶屋。从这里可以清楚张望见不远城门处那些频繁巡逻c面色严肃的把守兵士。此刻,一行五六人c风尘仆仆的客人正各自捧着碗沿磕出了豁口的白瓷海碗,大口地啜饮着其中寡淡无味的茶水。其中一人朝身边正添水的小二打听道:「欸,店家,可曾听说最近这城里发生了什么奇闻怪事?或是有什么人得了疑难杂症么?」 「『奇闻怪事』?客官您乍这么一问c还真叫小的想起来一件」提起这个,小二眉飞色舞地道:「也就几天前罢,都内突然来了几百锦绶军把降仙桥城隍庙围得水泄不通,连桥也封了好生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为了抓捕什么样的山贼夜盗」 「嗐c普通的山贼夜盗能配得上这等排场?」这时旁边桌的客人闻言不以为然地插话道:「我听城南好多人在传哩,当晚有好几个好事又不怕死的偷偷爬上树瞧见了,说是整个降仙桥上电闪雷鸣c风火大作那绝不是寻常人能搞出来的。听说连王君和新太子殿下都被这事儿惊动了」 最初打听的那人闻言恍然,旋即与身边其余几名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难怪今日城门的守卫这么紧绷,原来不久前竟发生了这种事。」 「该不会对我们的事情造成什么影响罢?眼下只有三个月『国竞』就要举行了」身旁一人将声音压得很低。「管好自己的事情!此行的任务事关重大,上头可没为我们的失败准备回头路。」见周围人不再有异议,说话的人率先起身,一行人无言地打点好装束后迅速朝城门赶去。 身后的茶屋小二目送着那群清一色头戴竹笠c身披蓑衣的背影行色匆匆地消失于城门洞中。麻利地收拾起对方留在桌上的几个以草绳扎成串儿的铜板儿,嘴里一边有些纳罕地嘟囔道:「这年头穿成这样的倒还真不多见。看样子也不像商队,难道是行脚僧不成?」 说着,他将那串铜板往怀中随手一揣,却不曾留意到铜板上的绳结虽不起眼,束法却很有些特别:干燥的细麦秸分成两股,自铜钱中央的圆形孔洞一左一右穿过,又复绕至上方沿着圆周刻意打了几个小结,固定后再绕穿到下一枚。 ——看上去,俨然一个个写于太阳中央的「人」字一般。 拘灵枷,作为锦部手下专事「对神行者专用武装」研发的器师们最新的杰作之一,其十字形的传导金属所制枷身,与特制的大型秘梵源连通,一旦启动,与真正电流极其接近的高强度秘梵流,便会以每秒一百余次的频率来回震荡,不但能有效地扰乱c阻断人类体内的正常秘梵流动,进而封印神行者的能力,同时还能有效地为披枷者带来持续c深刻的折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辉 承 时断时续的雨,就这样一直持续到薄暮时分。雾气茫茫的樱丘上已亮点朦胧的灯火。在热闹了一整天以后,这间环堵萧然的寮舍房间总算迎来了难得的清静。 白日里,先生和皇甫教官来过;接着是洛潮生和老鼋;萧烨本人虽然不曾亲自露面,但却接连从宫中遣来了好几位医术精湛的老医官。然而在看过榻上人的情况以后,他们无不是摇头长叹。 女孩的眼睑下方,还残留着两行干涸的血痕。 薄薄的被衾覆盖着冰冷的躯体,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榻上人像是死去已久般沉沉昏睡着。若不是先生动用了一些手段探测出白夜照体内确有些不为人知的奥妙,恐怕就连郝瑟等人都不得不相信医官们的判断c早早让她入土为安了。可如何将之从现如今这种棘手的「假死」状态中唤醒,一干人等目前也是束手无策。 室内的烛火,黯淡地跳动于女孩冰冷的双颊上。 正在此时,床榻一侧紧邻的窗户却传来了微动——一条谨小慎微的缝隙被悄然推开,旋即一时没了动静。像是在试探屋里是否还有旁人似的,又过了好一阵子,窗角这才窸窸窣窣地挤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黑不溜丢的小圆眼四下转了转,其中流露的c纵使人类都自愧不如的狡狯奸黠中,却又透出股野兽特有的凶戾——不是吸血蝠王是谁?! 只见其小心翼翼地绕着屋内啪嗒嗒飞了几圈,这才来到室内中央,一阵骨骼延展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烛火昏黄的光焰顿时投射出一道修长遒劲的身影。 高大的人影来到床榻前,面对着昏迷的女孩站定—— 没有丝毫先兆地,来人突然伸手用力钳制住白夜照的脖颈将之一把拎了起来。 在女孩身上的薄被滑落下来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也一并顺势掉落在了床榻的边缘。 「只要杀了你本王就能重获自由!」汹涌的杀意随着血气一同冲上大脑。就算明知弑主后会因遭受血契的凶狠反噬而元气大伤,但若要除掉这个利用契术控制自己的无耻女人c做回他唯我独尊c逍遥自在的吸血蝠王,那么就是此时c此地! 没错,经过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杀心不但没有半分消减,反而愈发浓烈;对此,她也理应心知肚明,然而对他的处心积虑,她一律沉默以应。不,或许,打一开始她就从未期待过他的忠诚。而直到现在,神经末梢处残留的阵痛乃至麻木,还在将她遭受的那些折磨与苦难,身历其境地还原给他;甚至无需刻意探测,他已能感同身受她皮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和其下被秘梵流烧灼后焦枯的经脉血管。可还有远比上的紧密联结更让他心烦c嫌恶不已的事 「你不会信任于我;正如我不会信任于你 就这样彼此猜忌着c彼此憎恶着,一同共存下去——这样的关系,岂非已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事物,要值得信任得多?」 他从来无意了解她的过去,却总能在某个瞬间不期然地窥见属于她的记忆。 他视人类为蝇营狗苟的低等生物,可透过她的视线,他却总能看见全然陌生的世界。 就算她总能镇定自若地将本心深埋于一平如镜c万年冻土般的表象之下,可是他又该如何,又能如何无动于衷地面对那有如地眼勃发的熔流般,深沉而炙热的苦痛与挣扎 因恨而知爱之深重。因失而知得之寂灭。 因罪而知恕之慈悲。因死,而始知生之悲欢甘苦。 正如她当初所说的那样,身处无论如何相互憎恶c如何相互猜忌都无法背离的束缚中,他们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比任何人都要更为接近的「彼」与「此」。 「呐蝠王,你相信神吗?」 掌间那纤细脆弱的颈项,有如稚嫩的白杨枝条,仿佛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清脆弯折。与那握着女孩c青筋毕露的有力手掌相对,吸血蝠王血丝偾张的眼中却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时而残忍,时而犹豫,时而阴鸷,时而深思沉吟。不知反复权衡了些什么之后,他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最终,还是缓缓地将手中人放下了。 想了想,蝠王从怀中掏出一小支净模样的物事,随意咬开其上栓塞吐掉。盯着榻上的白夜照,他嘴里却阴阳怪气地怪笑着道:「竟能让本王纡尊降贵做这等事的,这『福分儿』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消受得起要是你这丑丫头直接一命呜呼倒也干净了c不然本王一定教会你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桀桀桀」 说罢,自己噙了口净中的东西,旋即倾身俯至女孩面上,将口中物哺至对方口中—— 这早非蝠王第一次使用人化之术,远在其于夜鹭之森占山为王的时代,他就时不时地外出「狩猎」换点新鲜口味。诸如诱杀人类女子的勾当,对他而言早已轻车熟路。在他看来,人类女子大多轻浮肤浅得很,稍微使些手段,对方就会乖乖送上门来成为他的供品,正如不久前那两名游女般。不过是单纯果腹用的「肉块」,又何尝来的什么绮念?即便现在是第一次不以捕食为目的的情况,对他而言也并无更多不同的感触,只想快点了事。 蝠王粗鲁的动作,不慎让少量的液体自白夜照的嘴角侧渗而出——色泽黑红,略带腥味,竟是人类的鲜血。 好歹也朝夕相伴了数月,蝠王对白夜照的了解无疑比郝瑟萧烨等人更为深入。 甚至他总疑心当初她选上他作为契约对象,有大半是源于二者「进食」偏好的相近。不同的是,白夜照并非是源于「天性」,而恐怕是由于后天的「某种缘由」,使得她不得不依靠生噬人类的血肉以维持其的强悍再生机能;且再生负担愈是沉重,对于「进食」的渴望也就会愈发的强烈。 碰巧,他先前预备好了原本作为自己储粮的血,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眼见服下生血后,女孩小臂上一些较浅的创口正以可观的势头加速愈合,蝠王略感满意地点点头,正欲帮她将衣袖拉好,却不经意地碰到了床榻边缘冰冷的某样东西,低头定睛一瞧—— 一把形状不规则有如缺月的森白残刃正静静躺在那里。 刃尖泛出的寒光,正如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朝他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 「见鬼」理应三天前就被他随手弃于路边当铺的这把残刃,如今居然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仿佛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侍主身边。蝠王微眯起狭长而阴鸷的双眼,心中已闪电般转过数个念头。看来确实被那丑丫头言中了啊,的确有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势力一直窥视着她的行踪。按理说,从她被锦部那帮人放出来c到被搬回樱塾,当中也不过五个时辰。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手脚伸到这里的人 ——最大的可能性,当属这樱塾中的某个人无疑。 会是谁呢?与之前在背后操纵城隍庙死去的那个伪郑都卫官的人,又是什么关系?虽然光从目前来看,对方并未有直接插手干预白夜照行动的迹象,究竟是敌是友尚不明瞭,要是接下来对方也只是这般人畜无害地老实旁观也就罢了,怕就怕 「看来,是不能放心留这丑丫头在这里睡大头觉了,免得做梦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正待将女孩抱起,他却突然感知到有什么人正在接近这间屋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丝缝隙,一个娇小的人影闪身进了房间。待其犹犹疑疑地靠到近前,藏身匿回白夜照耳上的蝠王不由得心中纳罕道:「这货来这儿干什么?」 「白c白夜大人,您c您醒着么?也是,我害您被捕入狱c遭到这么残酷的对待,哪怕您醒着,也一定不会再像那个时候一样,愿意倾听小木头说的话了罢。」原来来人是小木头,「小木头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c死不足惜的人。实演搭乘赤云战车那天也是,郦诗小姐明明是派我去暗杀白夜大人,我却失手了可即便是对这样的我,白夜大人却依然没有弃之不顾,反而向我伸出了援手 「记得赵里大哥对我说过,『那个人』也就是白夜大人,拥有一双很犀利的眼睛,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一开始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郦诗小姐和我的那些小动作,白夜大人你应该早就看穿了罢。可尽管这样,您还是愿意面对面地听我说话,还问我的名字白夜大人是小木头来到樱塾以后,第一个问我叫什么名字的人可我不但三番五次告密暗算白夜大人,还害得小姐和烨少爷两人现在一直争执不和」 一个人坐在床下的脚踏上自言自语的小个头女孩抽耷着肩膀,低低地垂泪哭诉着。与其说她在对榻上的白夜照忏悔,倒不如说只是在寻求着一个能容她独白的地方。 「怎么,是你啊,这时辰听见隔壁响动,害我还以为是白夜醒了呢。」 身着薄云软绸单衣c肩覆紫檀色薄氅的妙龄少女,眉尖似颦非颦,唇梢似笑非笑,就这么一手执烛台手握着卷籍地出现在门口。 「啊这c小c小木头不知您在夜读c冒昧打扰了!我这就——」错愕了一阵子,小木头赶紧慌慌张张地用衣袖擦了两把脸,站起身来;然而仿佛早就料到她接下来的话似的,郝瑟却径自行至室内唯一一把书斋椅上坐下,顺手将烛台搁在一旁案上,「正巧,白夜成了现在这模样,我还正愁没人和我唠嗑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木头也只得顿住了原本正向门外退的脚步,站也不是c坐也不是地立于原地。 郝瑟却像完全没看见她的窘状似的,反倒兴随所至地指着手中那卷书册,对小木头道:「是了,方才我在看闲书,刚好翻到一个有趣的掌故,要么先容我说与你听听?」 舍友在一旁昏迷不醒,自己依旧我行我素地看着闲书,眼前的人究竟是真的如塾内传言那般没心没肺c旁若无人,抑或是别有用意,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小木头只能乖乖洗耳恭听着—— 过去,天下久旱,百川断流,四方赤地。唯攸水一带得以保全。 究其原因是有河神居攸水,其真身乃一条赤眼蛟龙。可是作为其施云布雨的报酬,河神勒令附近村庄的居民每年都必须牺牲一个活人作为供奉。村人们多数仰田作为生,故不得不屈从。可天长日久下来,心中难免敢怒不敢言,尤其每年近河神祭时,人人均惶惶不可终日。 听闻了村人们怨声的一个年轻人不日来到了攸水一带。此人曾于终南学屠龙术,三年学成归来,正欲小试身手,便自告奋勇要替村人们除害。村人们原本将信将疑,尾随年轻人来到河边,只见其对河跳脚大骂,出言不逊,极尽挑衅之能事。未几,龙怒而出,年轻人与之相战竟不落下风,只是随着战局僵持到第三天,双方均现疲态。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却怵了。一部分人以为年轻人终将不敌,唯恐河神秋后算账c降怒火于己身;而另一部分人则以为年轻人会赢,只是失去河神后c田地将因酷旱而颗粒无收的代价,同样沉重得让他们无法承受。于是村人们联合起来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假意给年轻人送去食物与水,却暗中在饮食中投药。趁年轻人昏睡之际以绳缚之,将其作为活祭投与龙神,并寄望借此平息龙神的怒火。然而蛟龙却早已看清了村人们的秉性,大怒之下,兴风作浪将两岸的房屋田地尽数毁去后就此离去。 此后攸水一带三年不雨,饥荒连年。村人们亦大多孤寒交迫,流离失所,从此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故土。 神情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渐有所悟,小木头咬着下唇听完了故事。 好半晌,她才若有所思地道:「座下说的这个故事,是想说小木头其实和那些村民一样,身为『弱者』的同时,却不自觉地『为恶』吗?还是说『懦弱』自身就是一种『恶』,您您是想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不料对方却竖起食指来来回回连摇了三下脸「你看误会了不是」的表情:「一则,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绝非为说服谁洗心革面c弃恶从善;二则,要我说,世间本来也没有所谓的『恶』与『善』,这些人为的标准向来不堪一击得很。所以,你尽可以去首鼠两端,左右逢源,哪怕你当了bia一子又想立牌坊,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c不是的!什么『立牌坊』的c小木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瑟座下为c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呜这并c并不是小木头自己的本意啊我也没有办法啊因为我太弱了c我不像白夜大人那么强大c身旁也没有像瑟座下这样的人愿意帮我说话——」 不料听着这番哭诉,郝瑟却「噗」地一声忍俊不禁道:「『强大』?呵真的么?你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白夜强大么?」 「呃诶——?」 无动于衷地望着满面啼痕的小木头,从少女那张俊秀端丽的笑靥中,忽渗出了几分捉摸不定c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我猜,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你应该庆幸过罢,要不是白夜,恐怕现在沦为众人欺侮轻贱对象的,就该轮到你自己了;而通过加入对白夜的迫害,你进一步寻找到了自己在小团体里的位置,事后更能不假思索地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卸到对你发号施令的人身上如何,不用背负自己人生的人生,过得应该相当惬意罢? 「而即便是现在,在潜意识中,你仍旧把白夜视作比你更凄惨弱小的对象——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毫无负担地告白自己的惨状,并借此获得心理的平衡,不是么?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就像故事里的村民一样——世界上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在呼天抢地c喷爹骂娘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值得别人向你伸出援手?那些连自己都不敢为自己而战的人,却指望着别人责无旁贷地为你而战——你,配吗?」 你,配吗? 此刻被郝瑟以无比平静的口吻说出的这句话,每一字c每一声都像是狠狠在她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不,任何一种上的疼痛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也远比过去她经受过的任何轻蔑嘲讽都更让人难以忍受。她想过反驳,她想过逃走,可仅仅是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都已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见状,郝瑟本来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寮舍外却不合时宜地隐约传来了骚动。 走到房间一侧自窗户的缝隙朝楼下警觉地瞥了一眼,待见到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的提灯队列和四周渐渐汇拢过来的人群,少女秀丽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啊。」 龙怒川,旧称攸水,锦国古来境内两大水脉之一。乾公年间,风雨不济,三年旱,又复三年涝。传川中故有龙居,时民不敬,龙遂怒而去。后攸水改道,出谷入峡,与沔水合,川名龙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辉 转 「奉囚狱司之令,樱塾一五七届学生白氏某女有重大杀人c造谣与谋反嫌疑,即日逮捕归案,以伺审讯——!」 郝瑟c白夜照所在的寮舍外,在隐序阁第七席凉月的陪同下,一个佩着腰刀c官差模样的人朝四周人群亮出一纸逮捕敕令,其身后整齐列队的兵士同样严阵以待c随时准备着强行突入搜捕。为首官差的宣读声刚落下,被骚动吸引来围观的樱塾学子们顿时一片哗然:「什么c谋反?那个达特利吗?」「我早说什么来着?从一开始就不该让那种人入塾啊,给樱塾抹了多少的黑,现在连我们也跟着丢脸」「果然贱民就是贱民,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贱民的德性」 热议中的人群分出一条通路,却是皇甫令殊大步流星地走来:「大人且慢。现下白夜君伤重昏迷,人事不省,就算现在抓人也对审讯无益!还请少安毋躁,至少待敝塾塾长回塾再做定夺!」 那名官差闻言没吭声,只是将质询的目光投向身旁的黑袍女子。 依旧低掩的风帽下,看不清眉目的女子似是微启樱唇,曼声道:「塾长不在塾内时,即由隐序阁议事会掌握塾内事务的最高决议权。现阁内决定,全力配合朝廷及囚狱司行事。」此言无疑是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信号,「搜——!无论死活,一定要把人抓到!」 见状,皇甫令殊的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无怪乎先前暗行部队这么干脆就放了人,原来早就留好了后着;老爷子说的没错,隐序阁里部分人果然趁先生外出c按捺不住动手了,看样子是打算联合囚狱司,来个里通外合c顺水推舟了! 眼见一声令下,那十来名全副武装的兵士就要强行破门而入,从寮舍二楼那道倾仄的木梯上突然遥遥传来一道戏谑轻俏的笑声—— 「我还道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夜半搅人好梦呢却原来是囚狱司的大人,失敬」 为首的官差大人脸色一沉,正欲发作,然而皇甫令殊及凉月闻声后均恭敬见礼道:「座下」「参见瑟座下」——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的,来者除了郝瑟,还能是何人? 生硬地把到嘴的喝骂咽回胃里,那名表情多少有些消化不良的官差不由得想起自己上头长官的叮嘱:在樱塾这个地方目睹大人物的机会,可比在朝廷亲面王君的概率要大多了,里面的学生随便拉几个出来,背后那都是动动小指头就能掀翻整个歌乐都的势力 「这这位是?」 瞟了眼身旁小心翼翼的男子,凉月淡淡地回道:「这位是婆罗门郝氏千金c敝塾塾长大人的嫡孙,也正是——」尽管话至后半被刻意降低了音量,然而依旧可以看见男人鼻头渗出的汗水。赶忙拱手躬身做了个深揖,道:「不知座下在此处,惊扰了座下清眠只是下官有命在身,须得捉拿嫌犯归司,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座下海涵。」 依旧随性地披着那袭紫檀薄氅,不似凡常女子的繁芜修饰,墨色上好的黑发只简单地松绾成髻,留下几缕柔丝随意散落于线条绮丽的肩颈。少女只手轻挽边衿,步履从容得仿佛自云端拾级而下,一抹淡笑,若有似无。 郝瑟甫一现身,便攫取了在场绝大多数的视线;那队外来的兵士更是看得呆了过去,他们何尝从如此平凡的举动中见识过如此轻灵幽雅的韵致。只见其步至皇甫令殊身旁,听完简略的情况,郝瑟微侧过脸来:「哦?连王君陛下的手谕都没有c仅凭了一纸囚狱司的敕令,就敢带人闯入塾内强行要人,今日我算是开了遭眼界了。敢问这位大人隶属囚狱司哪个部署c哪位长官手下的?」 「下小人真的只是奉命行事啊」连自称都不自觉换了的囚狱司官差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淋漓大汗,却又不敢伸手去擦。他如何能听不出郝瑟这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下的潜台词:不光是囚狱司,放眼整个朝野,出身樱塾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比比皆是,只要眼前的郝瑟有那个意思,像他这样的小卒恐怕明天就得发配到锦赤国境的工事营。幸好这时身边的凉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谭大人也是有公务在身,还请瑟座下不要过分为难。更何况,天子脚下,莫非王土,若是今日樱塾包庇嫌犯c罔视王法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世人岂不是要视我塾为无法无天之地?这等有损樱塾清誉之事,瑟座下,不要说那些已从樱塾毕业的学子了,就是此刻在场的诸君,又当作做如何想法?」 郝瑟一怔。 目光缓缓巡视了周遭一圈,大部分塾生均不敢与之正面相对而撇开了视线。尽管没有人发出声音,然而却再没有任何一种表态,能比这阵众望所归的沉默,更清楚地宣告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了:没有人认为一个来自低贱种姓的「是非精」,值得樱塾豁出名誉去袒护。 「不愧是凉月阁下阁下得道多助,我若再一意孤行,岂非冒天下之大不韪?」片刻的沉吟之后,郝瑟却忽然极为出人意料地展颜一笑。没想到塾内的混世魔王也会有像这样服软的一天,就在众人以为事情有所转机之时,未料少女却收起了笑颜,同时漫不经心地解去了身披的外氅:「不过也容我奉劝阁下一句,莫总要拿着隐序阁的鸡毛当令箭。塾生们不知个中轻重关节,你堂堂第七席,倒也甘心当个上蹿下跳c煽风点火的?也罢,早有耳闻凉月阁下身术不凡,正好借今日这个场合,又有诸位学长见证,就按塾里的老规矩来罢。」 说完,她动作利落潇洒地朝对方一展袖,干脆道出一字:「——请。」 窒息般的短暂寂静过去后,场中突然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有不少塾生反应过来后更是兴奋得连嘴巴都合不拢——郝瑟口中的「按老规矩来」无疑意味着她要对凉月阁下邀宴!一方是被称为樱塾百余年来首屈一指的天才混世子,另外一方却是身份c能力乃至相貌都神秘莫测的隐序阁第七席,一旦宴开,绝对会成为名留樱塾历史的惊天一战! 「座下」莫说对面目瞪口呆的官差们了,事态诡谲的走向,就连皇甫令殊都感到有些脱离常轨。正待要劝说郝瑟,然而对方却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似的,仅仅是抬起手对背后的他微摆了摆。 望着少女看不出情绪的背影,与那些早已把什么达特利逮捕的事情抛到脑后的狂热塾生们,眉头紧锁的皇甫只得在心底不断地咒骂为何某个老头儿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玩人间蒸发。 而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心声一般地,于此剑拔弩张的顷刻,自遥远的天际,一声清唳破云而至—— 那声音似远还近,倏忽而至。 初听仿佛是清越的凤鸣,然而若细细聆辨,却又仿佛是悠扬繁丽的丝竹弦乐。那缭绕入耳的妙音,潺潺地流进每一个闻者的心涯神谷,好一道清澈见底c沁人心脾的涓涓甘流,温凉而熨帖地抚平心上的每一丝褶皱与烦躁。 原本血气方刚的诸多塾生在听闻那声音以后,发热的头脑顿时感觉清醒了不少。抬首望去时,却见头顶不知何时有三道人影悬空而立:左侧一人似乎是一名僧人,身着若木兰色袈裟,结半跏趺座于一七宝莲花上,仔细看去时,那人宝相庄严,眉心一点朱红吉祥痣,唇畔笑意似喜似嗔,五官俊美得近乎妖异;右侧那道高大福态c且嘴里没有一刻闲着的身影诸生却都并不陌生,原本还正得意洋洋地朝爱孙与徒儿投去邀功视线的郝老头,在下方的两人均没好气的不予搭理后,口中原本甘美生津的橄榄顿时有些食不知味,他只得假意干咳一声c勉力维持身为樱塾塾长的尊严;再看中间那人,脚踏云尾青凤,头戴软纱竹笠,身上只是极平凡素朴的玄青布衣,然而他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却让人不由得产生这样的疑惑—— 「那人莫不是自九天来?」 一连串目不暇接的变化,让那名谭大人的头脑完全跟不上节奏。正在茫然无措之际,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却响彻耳际:「这位官家大人,今日可否就此化解干戈,暂且罢去?」 平时谁要是指望用这样一句话就让他姓谭的滚蛋,二话不说先得在对方脸上吐口唾沫。然而看今日这阵势,对方绝对是比那郝氏小妞还要棘手的厉害角色。他急忙作揖道:「仙尊大人有令,小人自然不敢僭越放肆。只是那名叫白夜的女子乃上头钦点的嫌犯,若就这样空手而归,难免要受个办事不力的贬斥。能否至少请仙尊大人留个名号,小人也方便向长官复命」越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虚。然而对方闻言却不意地清朗一笑—— 「呵呵大人客气了,吾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又怎敢妄号仙尊。吾名薛暮,号观霭,蒙人间界诸友抬爱,又赠号曰『药师彻』。」 「药师彻」,这是天下即便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也必然口耳传说过的三个字。 这是——曾经引发了无数神迹,传奇般的三个字。 而真正了解这三字含义的人都知道,「药师彻」代表的,并非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名字。只是这个名字,只会被冠予能体现其真正涵义的人—— ——活杀自在,通悟生死,是为「彻」也。 「吾本也无意妨碍大人执行公务,只是白夜小友也即大人口中的那名『嫌犯』,不巧曾于吾有恩。」不理会因这一连串惊人之语而呆若木鸡的在场众人,青衫男子的口吻依然一派山高云远,淡泊仁慈中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平静:「在其伤势痊愈之前,恐怕没有人能从吾这里将人带走。」 为保持章节平衡及情节连贯,本章开头一小部分(约250余字)现已调整至前一章结尾。请读者君自行移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辉 合 那是个比最远的北方还要更遥远的梦。 慷慨而残忍的造物,在其中挥毫留下了千年不醒的泼墨与留白。惟余天际轻漪微澜的幽碧极光,无论何时总守口如地庇护着c亦封禁着其下万里漠漠的冰原上,那固执地从不肯被轻易言说的千年孤城—— ——那就是满月城。她黑白斑驳的人生中,最初可以被称为「故乡」的地方。 满月城里绝大多数的人,终生都不曾见过太阳。 这里终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天,和比冬天更为严酷的另一个冬天。在不下雪的晴朗永夜里,偶尔能透过城中建筑檐牙高啄的幢幢剪影,望见穹顶那轮硕大得仿佛随时会坠毁的月;然而随着南方温暖的季风和洋流溯随大陆而上,很快,整个满月城又会淹没于数月不停的大雪中。 十五年前的那天清晨,小城的天空也像这样不紧不慢地飘着小阵的落雪。 据后来成为他们养母的那位善良妇人回忆,她是听到了敲门声才去应门,门前的雪地上不见些许履迹,却凭空摆着一只胡桃木提篮。妇人拨开厚厚灯草绒的襁褓,两张还未舒展开初生褶皱的通红小脸,像全然不惊不惧于这身世飘摇般地,一径沉静安眠着。 那是从命运最初的枝头,结出的两颗并蒂而生的果子。 两人的小手惹人爱怜地紧紧交叠在一起,心口各自一颗晶莹剔透朱砂痣,似在遥遥呼应着血脉交缠的螺旋中c那个独一无二的彼此。 妇人着了慌,赶忙叫掌柜将来热汤,进屋给两个婴孩一通灌洗。 那就是照和辉最初被捡到的情形。 当时收养了他们俩的,是一对善心的猎户夫妇。每年满月祭开始的前两个月,像他们爹娘这样的猎户便要随着城中的猎队远征,追随最后的流冰和雪原羚鹿迁徙的足迹长途合捕围猎。荒莽而粗砺的c能将个体轻易抹去的自然屏障,固然令平民们的生计艰难,却也造就了满月城与世隔绝c不知魏晋,亦不受天人所辖的环境。在照模糊的孩提记忆中,那几年虽然清贫,一家四口的日子却从未让他们感受过匮乏。 可是一切都戛然而止在兄妹俩七岁c养父母在归猎途中遭逢意外双双身亡的那天。 「——上百只豺子不声不响赶晚就把整个猎队围住了,要走官道回城还得二十好几里,还得护着收成不被那些畜生糟蹋。没法儿就只好抄流冰上走。你们爹娘原本在队尾,这时节流冰不经重c不等你爹跟上就已经豁口断了去路,你娘和我们马上撒了绳子去救唉等到拉上来,肚腹已经被豺子扯开c肠子都冻成疙瘩了唉c天可怜见,你爹是个行善积德的老实人c这桩也是遭了横祸我和你们其他几个叔伯都劝不走你娘,也是实在没办法,后头豺子凫水又逼得紧,只好——」像是不敢直视眼前男孩那紧握得愈发见白的指骨,捎来噩耗的那名亲戚自觉有些讪讪地移转了目光。 可是辉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送走那些人以后,照默默地看着他找到爹送给他防身的那把小猎刀捆在背上,收了几卷麻绳,又把屋门门板卸了;把家里能翻出来的全部毛皮c绒毯分别给两人裹结实了,可是只有一双毡鞋还勉强能穿,辉没犹豫地让给了作为妹妹的照——尽管对她的脚而言着实有些太大——自己却只是潦草地从草垫上裁了几块绑上,然后便带上她出了城。 她想,她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已经是满月祭的前夜祭,城里彻夜的焰火和热闹鼓乐在背后越离越远,像隔了层凝雾的玻璃窗一般,朦朦胧胧总也听不真切。她还记得那个夜晚。记得那么惶惑的两个孩子是如何紧握着彼此的小手,跌跌撞撞地相偕穿行过冰结的森林间那些魑魅魍魉般的黑影。记得月照之下白茫茫的雪原,黑色的海水在暗蓝色的流冰之间发出的,深沉而留恋的叹息沿着猎队人马留下的辙痕,照和辉不知走了多久c多久终是在那亲戚描述的地方找到了些许痕迹。 无论如何都想带爹娘尸身归乡安葬的辉带着照,冒着流冰随时可能被冲散的危险,将方圆数里的范围搜索了个遍。两个孩子用自己的小手将那些残缺的c有些只剩下些许白骨分不出谁是谁的断肢一点一点收集起来。被咬断的手指c几块染满血污的布片所能找到的部分都归拢一处,让辉慎重地用草席掩好c捆扎在带来的门板上。 就这样,辉拖着挂住木板的麻绳走在前面,照则推着木板踉跄地跟在后面。 不知是因为半路上丢了一只鞋子c赤脚冻得没了知觉,还是因为那些从满月城里传来的祭典声音太过欢乐,七岁的照就那样在雪地里一路走着,一路哭着。 泪眼朦胧里,辉的背影还是挺得直直的,一直没有转头。 「别哭了。『满月祭』以前爹娘不是带我们去过,有什么稀罕。你不哭的话,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太阳』。」 「『太』c呃『太阳』是是什么?」 「『太阳』啊那是比十个百个月亮加起来还要明亮温暖的东西。听那些去过外面的大人说,要是直视太久了,太阳的光芒甚至连眼睛都能耀瞎」 「真真有那样的东西么?」 「当然了。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比我们要知道的大得多。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小照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那个被太阳照耀着的世界所以,小照,就不要哭了。」 「嗯!」 那时的照用力地点了点头,以沾满爹娘血污的小手擦去了两腮的眼泪。可是她从未曾注意到不远前方的辉微微耸动的晰弱肩膀,和那坚定不曾回首的脸上早已纵横满面的泪水。 她从未感受过太阳的热度。正如她也无法想象天上有一百个月亮是什么样子。 可是,唯独有一件事能使她确信无疑,使她无法偃息向往,「那那一定会是某种温暖耀眼得c即便会让人盲目也要仰望亲近的东西罢。」 ——就像那总是以自己的背影照亮她眼眸中黑暗的哥哥,辉一样。 然而那个永夜却似乎早已为她的梦铺陈好了十年如一日c深雪漫漫的去路。 安葬好养父母不过半年有余,本就体弱的照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终日晕迷着。身无长物的辉只好去寻城中据说与爹娘有些亲戚关系的十几户人家,一户一户地敲门求见。然而无论八岁的他如何给那些人下跪磕头c好言说尽,却没有人真正愿意周济两个没有血缘c仅仅是被收养来的弃婴。 那年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辉背着她,就那样一步一步穿过那些从门缝中投来的白眼和碎语闲言,走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间或有些清醒的照伏在他并不宽阔的肩头,轻声道:「哥,我们回家罢。」 「可是——」 「不打紧的,寿限一事谁也强求不来。我并不怕死,也没有遗憾。因为我至少能与你相伴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一起度过许许多多的日与夜」 「胡说什么呐!」有点生气地打断她,辉住了脚。可是顿了顿,他又开始冒着风雪往前走,「照小照,你知道吗?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你只剩下我而我也只剩下你了。所以,我绝不会让你死,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无论神要夺去我什么我都愿意,可是只有你c就只有你不可以——」 照有些吃力地微仰起头。想看看那无限迢遥的星空里,今夜的角宿一,是否依旧以纯白的光芒辉照着彼此。 她对辉说了谎。其实她终究还是怕死的,特别是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楚地感受到,每一次醒来,生命力都被病痛多消磨去一点儿;每一次睡去,都带着或许再也无法醒来的深深哀惧。她多么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向崩毁的终点,更害怕留下辉孤独地闪烁在这冰冷而残酷的长夜里。 「神啊」那是照在心底初次的祷告,「如果您真的在聆听这个世界上人们的苦难的话,也请聆听我唯一的愿望:假如我此生已经注定无法到达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的话,那么至少请让我能够目送着我最重要的人走向那个世界所以,请再给c再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只要再多一点点」 她多想勉力再支撑多一会儿。可是昏沉的意识却再度抽离身体远去。 当极北由雨雪不断的永昼转入长约半年的永夜后的第一个满月之夜,便是满月城迎来一年一度的「祭典」之时。这个被称为「满月祭」的祭典,一般持续三夜进行,分别是前夜祭,中夜祭,与后夜祭。人们以平日不常见的肥美烤羚鹿肉c鹿奶酒和终夜不绝的花火,庆祝一年狩猎与采药季节的结束,并祈愿来年的丰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照 起 月圆月缺,此去经年。转眼又是悠悠四载过去。 这天,满月城依旧飘着细雪。一场盛大的葬礼,正在城北望山的陵园举行。准确来说,是一场迁墓仪式——一对籍籍无名c原本于乱葬岗潦草埋骨的猎户夫妇,而今被郑重其事地以最名贵的棺椁,迁置到了城中最上等的墓园里。倘若这还算不上难得一见的大手笔,那么入土当日,足足数百瓢箪被布施的功德粥饭,在物资奇缺的满月城成为许多人的谈资也就不出奇了。 正排队等候领取布施的拥堵人群里,一名拄着独拐的中年男子正拼命掂着单脚,抻着脖颈。看见前面一大片乌压压的人头,他忍不住恶狠狠地咒骂了句。夹着细碎雪沫的朔风,活像一条条冰冷的游鱼,在身上那件满是风洞的破旧夹袄里成群结队地来回欢快穿梭。使劲紧了紧脖领,男子那浑黄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开始用力地向前推搡。 可想而知,这一举动无疑很快就引发了周围人不满的抱怨。 独拐男子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更变本加厉地以手中木拐连劈带撞c粗鲁驱赶开挡在面前的腿脚,嘴里一边高嚷着「让一让c让一让啊,老子是这家檀越主的亲戚!前面的让一让!」在连片唾骂质疑的声浪中,强行挤到最前排的男人从夹袄里掏出一个大布袋,对帮忙分派食物的少年僧侣催促:「多装点c多装点!那边的给老子再来点儿!」 那个小和尚很是为难地道:「这位施主,这些粮食一人一份,不多不少,您坏了规矩,其他的施主可该怎么办呀?」 男子听了白眼往上一翻:「你这小和尚真不懂做人!我可是檀越主的亲戚c自家的东西我想拿多少,旁人管得着嘛!去去去,少废话」说着不顾小和尚的劝阻,自顾自动手将案上的食物都扫进布袋里。 人群骚乱起来。不断有人跳脚叫骂。有人趁势冲挤上来。有人混水。有人摸鱼。 眼见场面难以控制,有一个小和尚迅速脱离了人群,飞快跑进后方正举行着事的正殿。很快,一道轻笑便从道场内传来,响彻整个殿外:「还在想是哪个不开眼的来冒名滋事呢,这可真是奇遇啊既然都来了,何不上来为我爹娘上柱香呢,叔叔?」 随着正殿里一行三人缓步行来,原本人群的蠢动有如浸水的爆竹,刚发出几声闷响便已被彻底扑灭。男子正忘我地搜掠着食物,却忽觉挤在周围的人不知为何突然都刻意地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不由得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打紧,差点没把他当场吓得魂飞天外—— 上方伫立着三人,左右两名神色冷肃威严的中年人,一袭无尘白袍加身,半副冰雕面具覆面,落后半步恭敬的距离负手而立;再看正中那人,肩披着件毫无杂色的雪貂裘曳地披风,同样戴着面具,却只是名年纪轻轻的少年。神态里丝毫不见这个年龄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佩着上等麋鹿皮手套的双手交垂身前,刚好露出胸前斜襟上以金银二色丝线混纺的c四瓣极地罂粟花纹样的家徽。 独拐男子手上的布袋掉落在雪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亲戚」什么的自然是他胡诌的,无非见难得天上掉了馅饼起了贪意。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财大气粗的「檀越主」竟是这么樽赔上他几辈子都招惹不起的大菩萨!忙不迭地跪地磕头,连声告饶:「求c求求大人饶命小人不知是白夜家的大人,求大人千万饶了小人一条贱命!」 「呵呵叔叔不记得我了吗?也是,已经过去五c六年了可是我却哪怕一次也不曾忘记叔叔的脸。」说着,少年伸手摘去脸上的冰雕面具,露出其下有如极北夜空般深邃幽远的一对黑瞳。当年的稚嫩执拗似已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轮廓沉敛隐忍,却清隽如初的脸庞。 跪着的男子犹豫着抬起头,眼神由最初一瞬的迷惘,很快便转为恍然c继而便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c你你是阿辉?!你真的是阿辉吗——?!你怎么会c怎么会——」嚷声未落,两道冰冷如剑的目光已一左一右朝男子射来,让他活活地住了嘴。眼下这阵势,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早就不是他可以高攀得上的「亲戚」了。 「我现在的名字叫白夜辉。」辉微微一笑,偏头对身旁其中一中年人唤道:「璇叔。」 那中年人闻言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兜囊,恭敬地呈至辉面前:「少主。」 少年接过兜囊,和颜悦色地移步行至独拐男子跟前:「今天是我养父养母墓茔动迁的大日子,叔叔你又是他们二位生前的故人,这里是十两纹银,你且收下罢。」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不少人都嫉妒得急赤白脸了:那可是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啊,都够上满月城里平民一家四口小半年的营生了!就连那地上的男子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幸运砸得发懵,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十两给我的?!真的?当年我你c你不怪我?」 「诚然,当年你与我养父母是远亲,又同在猎队共事,在他二人出猎遭难时,你见死不救,累及我与家妹幼年失怙;后来家妹罹患重病,我身无分文c走投无路,上门向你筹措诊金,你又对我荆条相加c拒之门外」无意理会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辉对面前半露羞惭c半是恐惧神色的男人微微一笑道:「不过,正是多亏了叔叔当年的唾沫和白眼,否则恐怕我也没有机会成为今日的白夜辉。所以收下罢,不过一点小意思罢了。」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男子这才战战兢兢收了那袋银子,却又听闻头上少年问道:「说起来,叔叔你的腿是?」 听对方提起这事,男子面上顿时流露出凄苦之色:「说来丢人,今年年初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前天设的兽夹还好端端的,隔天就坏了c把自己给轧了。结果莫名其妙丢了一条腿不说c还因为这事儿被赶出了猎队这不,家里好几个月揭不开锅c老婆也憋不住带着孩子跑了唉」「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少年面露惋惜,顿了顿,却忽一转话锋,「不过,想必如今叔叔也终于多少能理解了?」 独拐男子一怔,茫然不解地僵在原地:「诶c什么?」 「叔叔现在也能体会得到了罢,当年的我所曾体会过的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在眼前被缓慢剥夺的感觉。」在转身离去前,少年最后瞥了一眼豁然醒悟过来什么后c全身筛糠般抖震得已然扶不住拐的男子,和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再度带上了冰雕面具后的唇畔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所以我说过了罢,这只是一点『小意思』而已。」 葬礼结束后,他又站在陵园内的高丘上独自徘徊许久。 从这里望出去,灰霾飘雪的天空下,满月城里的那些高耸飞拱的建筑,温泉广场上的人群,和参差错落的街道与桥在偶尔飞过的呼雪鸟群起起伏伏的嘶鸣声中,依旧十年如一日地似醒而非醒着。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撑伞的女孩荏苒立着。 在来到白夜家后的这些年里,她似乎已习惯了像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无论是在他为众人所包围瞩目c光芒万丈的时刻,还是像这样形影相吊c茕茕孑立的时刻。她总是这样,无言地凝视着他欲言又止的背影,从最初的懵懂不解,到渐渐明白:就像上好的绘卷最让观者浮想联翩的,不是色彩,而是未经点描的留白;一个最精彩的故事里,最余韵悠长的,也并非结局,而是那些不曾着墨的段落。 有时候,某些从来没被说出的话语,往往才拥有最深刻的重量。 正如此刻那个因为承载了太多,而总显得沉默的背影。正如,这一千四百多个流转往复的日夜与星霜。 她与辉真正来到白夜家,是距今四年前,族主白夜参商首肯了辉与她的归宗。 作为一族之长,这个寡言讷语c终日埋首书斋的中年男子虽是饱学博识之士,却缺乏强硬过人的魄力。真正主掌族中大小事务的,是族主唯一的妻室,同时亦是她与辉的母尊——无霜夫人。 听自还在娘家时起就一直跟随夫人的白夜霰总管提起过,夫人出阁前的闺名原本叫白夜流霜。可不知为何,夫人似乎对这个名字甚是不喜,也从不准任何人这么称呼她。 照曾经见过这个据信是她和辉生身母亲的妇人几面。大多数都是她和辉尚同住一处的时候,无霜夫人有时会前来关照辉修行和读书的情况。然而就是那几次匆匆一瞥的照面,她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并不喜欢她。 当时对于是否要挽救她这么一个身无秘梵c毫无潜力的「废子」的性命,族内虽然有过激烈争议,但最终还是在她病危的最后关头动用了手段。 据说那是种不可思议的续命之法,用成熟涅槃果取出的种子,再辅以十数种珍稀的天材地宝,将之植入油尽灯枯的病人心脉汇聚之所。待种子感活气于体内生根发芽,便会逐渐成长为第二颗「心脏」,促使人体再度焕发生机。其术之精妙,几近「逆天改命」c「起死回生」之能。只是那涅槃果,乃是生长于黄泉界最深处的娑罗双树结出的果实,历经九次轮回才得以成熟蒂落,即便是在偌大的白夜宗族内,也仅仅有不足一手之数的库藏。 当时令无霜夫人力排众议点头的原因就在于,以十岁稚龄就已觉醒成为「正裔誊本」的辉,这种天赋之才,即便是在白夜氏族的宗家内也极其罕见。而辉果然也不负所望地在短短数年里,凭借出类拔萃的表现,从一个谁也不曾正眼相待的c半路杀出的「外道子」,迅速攀至白夜氏族的正统继承人候补之一。 而也只有照才看得见这旁人难望其项背的骄人风光背后,是辉这四年如一日c远超其他氏族子弟数倍之量的苦修,是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任务委托之后的重伤与昏迷,是长久隐忍着来自周围敌意与杀机的卧薪尝胆与步步为营 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泪水,她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地看在眼里。 只为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站在距离他最近处的那个人。 娑罗双树,又名沙罗双树。生长于黄泉深处c三界尽头处的世界本源之树。常呈半荣半枯,非荣非枯之相。传说脱离了轮回之苦的灵魂均会化为白鸟回归此处,成为娑罗双树上的一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照 承 不知不觉间,风雪渐酣。 原本星星点点的淡雪,如今已成满天鹅毛飞舞,将远处暗下去的城郭漫漫地压着。 高丘上那道身影在暮色中又再独自佇立了片刻,这才回转,然后便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风雪中已持伞候立许久的女孩。见到照,辉也没多说话,只是笑着微敞了那件白貂裘披风,留出了刚好能让一人容身的空余。 照略微一怔,可当看到那人被笑意温柔压弯的眉梢眼角,便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遂收了手中伞,踏着雪c朝少年所在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直到少年面带嗔怪地伸出臂膀c截住她轻灵如穿花飞燕般的腰身:「冷吗?」 照摇摇头,刚想回句「不冷」,冻得通红的小鼻头已先声夺人地以一声响亮的喷嚏作答了:「哈啾!」辉半是薄责半是怜惜:「知道自己受不住寒还不穿扎实点儿。仔细待会霰姨又要数落你了。」说着,拉过她冰冷的十指托于掌心—— 奇妙的波动便始于这双手相触的一瞬。 肉眼不可见的c秘梵的潮汐,自两人轮廓交界的彼方涌荡而来。子夜深沉的潮音,不留余地地拂拭过她的发与肤,所过之处,每一颗细胞仿佛都被因之引动c开始了动听的共振与鸣响。不过须臾,外界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就已被完全地屏蔽在外。 然而那丰沛的流动却并未止步于此,无数股细小的波流漫出了身体的堤岸朝外辐射而去,充斥了两人周遭的空间,直至于空中交会c彻底闭合—— 照仰着脸,有些好奇地望着头顶。那里,无数飞白的扬雪依旧不知疲倦地盘旋着扑向他们,可是却没有一片能真正地打湿她的衣襟或是睫毛。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所有来自自然界的c试图入侵的触角就已被不着痕迹地融解c消去了。 她能感觉得到,在这个无风无雪的c犹如一枚水晶球般纯净而绝对的时空里,就只鼓荡着辉的温煦如暖阳的气息。只是这气息虽包容c涵纳着她,却顽固地凌驾c并拒否着外界的任何物质与存在。 或者说,这个时空,是只属于辉自己的一部分,辉正在以自身裹覆着她。 她试着伸出手探摸着「内部」与「外界」的边界之处,却感受到从指尖传回一股柔和的斥力:「这就是白夜一族『正裔誊本』的力量吗?」 「嗯。」说起这个话题,辉的目光里有些让人不解的深沉和复杂,「被冠以白夜之名者,在血脉觉醒之后,配合本族修行法门可凝练出一种『特殊』的秘梵。此种秘梵可被用于构建一个自身的领域;而在这有限的领域之中,任何以他者秘梵发动的攻击或者构建的物质,都将彻底失效亦即是说,这是一种对其它一切以秘梵为基础的术『绝对免疫』的术。」 「『绝对免疫』?那岂不是没人可以将它破解?」 辉却摇摇头长叹了一声,「每一个神行者在开始修行时,几乎都被会告诫的一句话便是『世间无不破之术』。白夜一族的血裔之力也不例外。」 这个术仅仅对以秘梵为基础的术免疫,却对除此以外的术成效不大。并且此术所需的秘梵实在过分难以提炼,可领域的构建却消耗甚大,因而在实战中往往只能持续短短数息时间而此术一旦崩解,术者就会因为秘梵耗尽而落入毫无还手之力的状态。 可尽管如此,凭借这种可怕的能力,在数百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之中,白夜氏仅投入了极少的人数,却极大地左右了战局。 「为无数天族与魔族既神往,而又恐惧;既诅咒,而又觊觎于封闭的血脉中,源远流长的白夜一族的血裔之力,其名——『君临刹那』。」 迫使「君临刹那」苏醒的最佳契机,便是在遭受到致命创痛c人类在生死的罅隙间将潜力压榨到极限的那一刻。然而近百年来,白夜一族的人才因为些不知名的原因凋敝得厉害。为了能培养出一名可用的「正裔誊本」,无论是宗家还是各个分家都可谓绞尽了脑汁c用尽了手段。然而后代中具有能力的真裔依旧诞生得愈来愈少,其中更是有大半折损在了最后关头觉醒的试炼中。 相比起来,仅以两条手臂的代价就换来了「君临刹那」觉醒的辉,无疑不啻于一枚飞来的族中重宝。那之后,族主与无霜夫人不仅同意为照延命,还不惜重金请来一位来自大陆腹地水云国的药师,为他续骨再造了两条焚毁的手臂,却也仅仅是恢复到了动作无碍的程度。 摘掉那副鹿皮手套,照一语不发地摩挲着其下经再生后的c坑洼沟壑遍布的皮肤组织。这几年,为了掩去手部可怖的外观,辉几乎是手套从不离身。 她可以平心静气地接受被整个白夜家的人轻鄙c无视c甚至被当做「只会浪费粮食的废物」般区别对待。可是却无法原谅那些人以她的生死来要挟辉一次次以身涉险,更是痛恨这个无能为力c只能被当成筹码的自己。 看穿了照此刻的所思所想,辉只是露出一抹淡笑:「都过去了。现在衣食无忧,而且以后再也不会被那些势利眼儿的叔伯亲戚们欺负,不是很好么。」看女孩依然有些落落寡欢,辉只得用手指故意戳了戳她总是冰冷却很柔软的脸颊,「这阵子咱兄妹俩都没顾得上见面,好不容易见了你又端着这张脸怎么?难不成是在怪哥哥这阵子光去忙族内的事务c对你不太上心?要是这样,哥哥倒真要给你赔个不是了,小照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是女孩子家喜欢的那些胭脂水粉?不管是什么,我都给你弄到。」 「甜嘴儿的果脯,新折的白梅花,好看的衣裳钗钿那些我都不要。」语气闷闷地说完,照扬起脸来定定地望着辉的双眸好一阵,这才很认真地道:「我只想要哥哥你觉得幸福。」 辉一怔,那对过早就洞知了世事人情的黑瞳深处,久违地有明亮而潋滟的星光在漾动,却也倒映出些许幽邃的翳斑。但他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用力揉了揉女孩的额头:「回去罢。」 两道背影渐远于满月城外的官道上,雪地上相偕的履迹也逐渐被落雪掩去。 而同样被掩埋的,还有不少被胡乱撒落于路面上的告示,其上的文字大部分已被雪水湮开成一团团墨迹。剩下少数尚能勉强辨认的纸张上,都写着两个字:「寻人」。 不久后,便传出辉被拔擢为满月祭司祭一职的消息。 即将来临的满月祭是满月城一带历史悠久的传统。一年一度,三日三夜。全城载歌载舞,狂欢痛饮,既是为了庆祝丰收与祈愿丰年,同时亦是为了驱除人们心中对如约而至的永夜的恐惧与阴翳。对于白夜一族而言,更是巩固统治,收取供奉的重要日子。届时就连满月城周边的不少游牧部族都会闻风赶来参加庆典。 而上至维护城中秩序,下至雪橇车马的调派与供奉品的清点,无不属于满月祭司祭的统筹范围。以往担任司祭的无不是白夜宗家内实力人望皆上上者,这一头衔带来的职权之重大不言而喻。甚至有流言盛传此次无霜夫人的属意,恐怕已在为白夜辉升举下任族主搭桥铺路了。加之此前,辉已经被指派为掌握白夜族内守备执法等实权的「碇星卫」指挥使,而今大小事务缠身,照不曾见过他面已足有月余了。 这天午后,她正如往常一样坐在于二楼书斋的窗畔读书。 一部《天官书》还未翻过去几页,忽听见楼下传来有些嘈杂的人声脚步。这在她所居住的这个素来门可罗雀c幽静得可闻雪落的别院可是稀罕事。放下手中卷册,照刚步下楼梯,便看见一个模样机警的少年肩扶着似已人事不省的辉气喘吁吁地进了中厅。 那少年照倒是认得,是辉去年从新选入碇星卫的分家后辈中提拔上来的股肱部下,名叫北斗。再看辉,不仅身上白衣满是泥泞污损,手肘处好像也受伤流了血。 一见到她,北斗像是松了口大气,也不待照发问便快人快语道:「小姐,可算是把辉少主带回您这儿了。刚刚少主去巡视,半道儿上被摄提少主带人堵了。对面气势汹汹十几号人好像就为了少主这次被选为司祭的事儿罢,上来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少主开了『君临』与对面周旋,但是摄提少主却也趁机用『君临』偷袭,让少主手上挂了彩。少主不愿意这副样子回主宅,我说要帮他包扎也不让,非要到小姐您这里来。结果半路上就厥过去了」 「知道了。」照点点头,「我这就去问霰姨要些伤药,你先扶他在里间躺平。」 照出门后不久,辉就悠悠苏醒过来。他的伤势原本不重,只是「君临刹那」对身体的消耗实在太大,所以才一时力竭晕了过去。 用未受伤的手刚半支起身来,外间的北斗已闻声冲了进来。见辉面色似无大恙,这才忍不住愤愤道:「摄提少主这次真是欺人太甚,明着搞不赢,居然玩儿阴的!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宗家长老的儿子嘛!少主,要么现在我就带几名碇星卫的兄弟过去把场子找回来?」 将上身在背榻上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辉神色淡然地用拇指拭去一边嘴角干涸的血迹:「怒形于色,矜纠收缭白夜摄提这家伙,不足为惧。倒是另外一个到现在都没有动作,不可不提防。」 「另一个?」北斗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啊c您是在说焚宵少主?」白夜焚宵也是因觉醒了「君临刹那」而被确定为下任族主候补的三人之一。他出身自白夜最大的分家,背景实力也颇为雄厚。如若辉真的想站上白夜一族的顶点,那么此人亦是不得不跨过的一道障碍。 然而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只将话头一转道:「东边儿情况怎么样了?」 北斗摇摇头:「早先去查看过了,还是没有稳定下来。」 沉吟了片刻,辉轻声道:「待入夜了你再带几个人去满月城,注意手脚要干净点。」 「欸c又要?可最近城里已经有些风声儿了,万一闹得太大」说起这个,北斗神色明显很是为难。但见榻上一径闭目养神的辉明显没有收回成命的模样,他也只能领命动身,正巧与不知何时起已站在门口的照打了一个照面。 过去的秘梵学者一般倾向于认为,「君临刹那」的实质可视为秘梵的某种对等抵偿。其领域的大小以及持续时间长短,不仅与术者自身能力,同时也与相抵消的术的规模相关。但是关于这种「正裔誊本」的起源,以及白夜氏特有的那种秘梵的本质,则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照 转 对于行色匆匆离去的北斗,照也没有开口问什么。 她只是平静地拎着药盒走进来,慢条斯理地开始为辉处理手肘上的伤口。就在她正在剪开被血糊住了的衣物时,辉突然道:「你不问我吗?」 小心翼翼地撕去那截袖管,照先是用干净棉布将伤口附近的血迹轻柔擦拭干净,这才道:「问了,哥就愿意跟我说吗?」看着女孩柔弱低垂着的睫帘,辉长叹一声道:「并非我不愿跟你说。白夜一族隐藏的重重秘密绝非你我能够想象。这其中的水深得就连我有时候都觉得可怕。你不需要深究。白夜家的事你牵扯的愈少愈好。」说着,他露出一个像温柔,又像是悲伤的微笑,「只要小照一直待在我身边,哥就护你一世无忧」 从一介毫无根基c意外闯入这古老封闭家族的「外来者」,一路扶摇直至连眼高于顶的宗家子弟都不得不低头拱手的「少主」,个中多少喜忧寒暖,辉向来只愿自斟自饮。 虽然她不听不问,却并不代表她不知晓和自己一胎双生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如何行事:诸如花费漫长的时间在碇星卫内部进行「清洗」与「换血」c不着痕迹地让有其它势力色彩的部下在执行任务时「意外身亡」或者「失踪」,事后让自己的人顶上空缺;诸如,过去辉在言辞间从未有哪怕一次表露出对以前亲戚们的怨怼,可是那些人均在这些年里不约而同地遭受了程度不等c但都足以让他们人生急转直下的「事故」 而无论是在她c还是辉的心底,年少时对于「相互失去」的那种恐惧,其实从来未被填补。所以她自以为能够理解,辉胸中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以及对「力量」这件事日趋扭曲的执着。只因为如果换成是她,「——我也一样会为哥哥做同样的事。」 可是不久后,一个意外来客的到访,让她第一次对自己曾笃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动摇。 犹记得那是个罕见的c大雪初霁的清晨。 适逢照在因抱恙缠绵病榻数天后c难得被允许外出放风的日子。一夜的大雪,又将庭院里那棵玉菩提树压落不少叶子。信手拾起一片半掩于疏软新雪中的玲珑玉叶,她将其放在手里把玩着,不知想了些什么有点出神。 也就是在这时候,背后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毡靴在雪地上挤压发出的咯吱声响。 「哟,好久不见。当年的小病秧子也终于出落成楚楚可人的小姑娘啦。这几年有没有想我啊,小照?」 闻声女孩恍然回头,却见满树挂落的银亮雪淞下,十七c八岁的年轻男子正粲笑着望她。 那人上下一袭墨赭色劲装,腰间系红棕麋皮嵌镏金锁扣。于松香墨狐尾脖领的托衬下,英气的眉眼已完全是一副在成人世界摸爬滚打出的野性难驯。唯有那还刻着道细小疤痕的眉棱,还依稀残留着那个浓眉大眼少年的几分仿佛。 「二狼?」拍掉手上的雪屑,照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你怎会来了?」 「还不是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一朝成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把旧相好抛得一干二净,逢年过节的也不露个面儿没法儿,只好狼爷屈尊来登门拜访啦。谁叫爷想你想得紧呢」 照被二狼说这句话时促狭眨眼的神情逗得忍不住乐了:「你也只有这贫嘴饶舌还没变。」故人久别重逢,都颇有些激动感慨。又复寒暄了一阵,她这才问道:「已经见过我哥了么?」 当下,二狼瞳中闪过某种隐晦的迟疑之色,然而很快便以洒脱的朗笑一笔带过:「我倒是想见他来着,但你哥现在可是堂堂少主,今非昔比,忙得够呛可不像我闲人一个,反正也没啥要紧事儿,能亲眼看到你好好的,也就不枉费爷跑这趟儿了。」 照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眉眼,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二狼,你和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此行应该也不只是为了来见我这么简单罢。」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终于消褪成一声无奈的叹息:「打小儿你就是个闷葫芦c成天小跟屁虫似的黏着你哥,但那对招子其实却比谁都还亮堂。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为了嗐,反正这事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倒也不怕告诉你。」 「满城风雨?怎么回事?」照刚想这么问,却见二狼的神色逐渐乌云密布起来:「大概是从三个月不,半年以前罢,满月城里开始陆续有人口失踪。最初只是零散的两c三起,过去在野外打猎或是采药也常有意外发生,所以一开始倒也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直到临近满月祭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预兆的无故失踪事件越来越频繁,几乎是每隔几日就发生一起;甚至连过去帮我打下手的三个家伙也突然莫名其妙人间蒸发了。当我赶过去搜他们屋子时,看到铺盖都是打开的,鞋子却还好端端地摆在炕下。按说那几天没怎么下雪,要是有人上门或者出门,多少也该留下点儿痕迹可怪就怪在,屋子四周的雪积得都跟新浆的寿衣一样清清白白,半点鞋印儿都没有,人却凭空从屋子里消失了。」 「后来我和几个手下一合计,这事儿若非厉鬼作祟,便定是有人故意绑票。但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c不留半点把柄,恐怕没有点神通也说不过去。再加上有个兄弟在城里看到白夜家的碇星卫貌似最近很活跃」 说到这里,二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照的表情变化:「呃c呵呵我绝不是在暗示辉就与这件事有什么牵扯,只是他位高事忙,手下人多,难免也有管不来的时候哈哈,再说了,辉这个人我知道,再怎么样他肯定也不至于对以前相互关照过的兄弟下手罢。」 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沉默过后,照只是很轻很慢地说了一句—— 「哥哥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辉了。」 年轻男子一怔。他试图仔细地去揣摩女孩的神情,想知道她究竟是以何种心境说出的这句话。然而眼前女孩的小脸儿素净一如雪面,其下的思绪终究不得而见。 他只得徒劳无功地叹了一口气,再也无法掩饰语气里的沉重:「我相信,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也是没办法,加上最近某些有关白夜氏族在宗祠进行一些古怪仪式的传闻暗中传了开来,这才派了一个耳目灵通的小兄弟去调查。可是他自从前天夜里上了孤别峰以后,就再也没有下来过」 照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才来找上门来,可是辉却不肯见你」 二狼一脸苦笑。只是当他看见,年少时曾让他和辉两人誓言合力守护的那个女孩,如今却若有所忧地轻蹙起眉头,突然有些愧悔不该就这么对她和盘托出。 他伸出指尖,带着一丝宠溺和内疚地,揉了揉女孩的眉间。然后在她有些错愕地抬眸之际,将她一把带入自己怀间——银装素裹的天地,绮靡相依的少年男女,只是这一幅良辰美景璧人的画面,不知又要灼烧c刺痛谁的心与眼。 亲昵地用下巴抵着女孩顶心,男子有些感喟地笑道;「你这小不点儿再不长高些,我可要超出你一个头了。」 回过神来的照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到手里被偷偷塞入了一块硬物,耳畔一个声音悄声道:「这是我那位小兄弟昨夜从山上带下来的。大概是他发现自己处境不好,所以放飞了自小养大的雪鸠托给我。我虽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c作何用途但能让他拼上性命的,一定非同小可。 「不管是过去满月城的『辉』,还是现如今的『白夜辉』,我相信那家伙作为你的哥哥这点永远不会变,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来的时候,我听说辉正组织人手大肆搜寻失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判断。」松开双手,再度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的二狼,脸上又浮现出一个跳脱的坏笑,「当然了,若那家伙不识好歹欺负你,那我这定了亲的未来夫婿可就要名正言顺地把你拐走了!」 二狼走了。只留下了一块不知是何用途的符牌状物事。 那符牌通体由与孤别峰宗祠内材质相似的千年玄冰所制,于其正面凸雕着一狰狞鬼面,除了头盘嶙峋双角,口支尖利獠牙以外,其貌大致与骷髅相类。只不过若是盯着那双眼处的空洞久了,仿佛能恍惚看见两朵阴森的磷火冉冉闪现,透着不详的灾厄气息。 莫说二狼,就连在白夜家多年的照也从不曾见过与之形似的东西,唯一的线索就是从符牌上的图腾入手。可是在书斋翻找了一下午之后,所得也无非是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看来,最有可能获得确定答案的地方恐怕还是—— ——孤别峰。 镇守着宗祠禁地的碇星卫守备严密,一路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徘徊了许久,照思前想后,对于本就没有飞檐走壁能耐的她而言,唯一的办法也只剩到山脚的哨卡试图请求通行了。而让她颇感意外的是,驻扎的侍卫长在认出来人是指挥使的妹妹之后,也就没再继续盘问阻拦,直接放行了。时间仓促,照也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关节,匆匆冒着风雪登上了峰顶。 待她步入当年二狼与辉冒险潜入的风洞之后才发现,此间的景象早已今非昔比:四壁与天顶那些曾经美轮美奂c金碧恢弘的壁画已经褪色倾圮,繁华不再;而两侧巧夺天工的冰雕神魔像如今也大多都是支离破碎c缺肢少臂的状态。 整个穴室内光线昏暗得很,弥漫着一股诡谲而衰败的气味。 在洞外风声稍静的片刻,她听见从窟道深处的冰殿内传来了些许人声。四下顾盼了一阵发现并无旁人后,照小心翼翼地朝声音的来处移动了过去。 依据族规,白夜氏族主候补资格的认定须视以下条件:其一,成年前觉醒成为正裔誊本的「真裔」;其二,于族内负责实际事务超过一年以上;其三,通过宗家及三十六分家之长认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照 合 不远处的冰殿中央,参差的冰柱掩映间,隐约可见有两道人影正在交谈。 神行者的五感远较正常人灵敏,故而照在距离冰殿的入口处还有一百尺左右的地方,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幸好由于冰殿四周的特殊地形,借着回声倒还是可以勉强捕捉到一些对话的内容。 「还没有那东西的消息吗?」 「没有。按理说那玩意儿上有追踪标记,只要一旦被带离我族的范围就能被迅速感知到。可是沙盘上刚出现一点反应,马上又消失了,真是奇哉怪哉难道对方有什么能耐可以屏蔽那标记不成?」 「这一带,不可能出现那种程度的术者。」最初说话的那人断言道,顿了顿,「倒是二狼那蠢货,不听好言相劝,一意孤行做出这等无谋愚行,还连累手下白白成了『祭品』。」 到了这时,藏身于道旁冰雕身后的照,终是听出此际略带阴鸷的那把嗓音正是辉。听其口中提及二狼的名字,她心头一怦,忍不住稍稍探出一点头去窥视,却见方才被冰柱所遮挡了的c两人面前的地面上,并没有二狼口中「小兄弟」的身影,只有一具垂直立着的冰棺。 她定了定神,再近一步细看去,却发现冰棺上散布着一些拳头大小的孔洞。每个孔洞内如今都深深插着约莫成人上臂粗细的巨大冰杵。冰棺冰杵 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的照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寒意袭上后脊。在她感觉如堕冰窟之时,那边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可是少主,算上这个的话前前后后也供奉了得有小两百号人了罢但『冬眠』阵印的情况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加上现在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北斗担心要是族内看到阵法崩毁得越来越严重,会不会指责我等碇星卫办事不力啊?」 「『冬眠』阵印的基盘年久失修,每隔数年,都会历经一次大的地震。算算时间,也确实该到了。」辉若有所思地缓缓道,「对于族里的高层而言,于阵印内冬眠之物,才是他们最恐惧的噩梦。之前的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现在,他们应该正忙着准备动用真正的手段了罢」 「真正的手段?」北斗的声音里已流露出骇意,「之前听说族里每隔几年就选会一名年轻的子弟以『终生侍奉』为名被送入宗祠,可那些人上了孤别峰后就再也没有下来过难c难道说——」 「正是那个『难道』从很早以前开始,白夜家族不但持续掳掠无辜的凡人作为贡品,甚至连自己的族人必要时都会作为『牺牲』献祭出去可见他们对于『冬眠』里封印之物的苏醒有多么恐惧与忌惮。」在说着这种话时,辉却依然挂着那副凉薄的浅笑:「看现在阵印的情况,恐怕满月祭前后,就不得不举行下一次的『族内献祭』了。届时按照规矩,宗家和各个分家的长子长孙将齐聚抽签,而我们的机会也将到来——」 「如果想要正大光明甚至名正言顺地置白夜焚宵于死地,就只能借此次『族内献祭』,让他抽中那支有去无回之签。」说着,他屈了屈两指示意北斗靠近自己跟前,这才放轻了声音道:「北斗,我需要你去办几件事」 这后面的语声愈发含混模糊起来。正当照全神贯注试图聆辨的时候,头顶的一具冰雕突然毫无预兆地坍落下来。大大小小的冰块冰渣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让她不禁脱口一声低呼:「啊」 「——谁?」「什么人?!」 伴随厉喝,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朝她藏身之处掠来。但显然辉的身手更为迅疾,几个纵掠的同时,食指中指间凝出杀意凛然的尖锐冰刃,在她猝然回首的刹那,已如一道撕裂永夜的冰冷闪电c毫无容赦地朝她的眉间划去—— 「!!」画面,声音,还有呼吸,都仿佛停顿了一生一世之久。 直到千钧一发的冰刃,逐渐于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无声地散为薄如雾尘的细霰。于是两人之间的凝视也因之开始变得模糊。朦胧散佚的白霭间,辉的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陌生:吃惊,庆幸,同时又像是有些难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与愤怒。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他的确是刻意对二狼避而不见。 身为碇星卫指挥使的他若不知避嫌c与满月城的流氓混混头子沆瀣一气,无疑又是在授族内那些原本就质疑他来历背景的人以瓜田李下的话柄。可是二狼,他毕竟与城里那些前倨后恭c嫌贫爱富的下作亲戚们不一样。所以他默许了他去见照。 那个时候,隔了一段遥远距离的他,虽不曾听见那两人的对话,但是却绝不会错看那个旁若无人的拥抱——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人类这种生物,原来可以抱有这般复杂而泥泞的负面情感。数不清的c细小的恶念有如火苗,反复在他的意识中絮絮窃语。 而那些言语,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成为那个温柔包容涵纳一切c无欲无求的「兄长」。 照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脸阴翳的辉刚回到别院,便用力一把甩上了屋门。 站在门边不语不动了有一会儿,他突然转身大步行至面前,思绪沉沉地盯着她的脸。好一阵子后,他伸出双手,半似扶持c半似钳制地把住照弱柳般的腰身,而后缓慢地顺之滑向那线条婉曲的背脊,并借由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身躯紧靠在一起。 对于辉的举动,照不解:「你这是做甚么?」 「怎么?二狼能对你这么做,我就不行了吗?」 照闻言不禁失笑:「哥,你干嘛和二狼比呢?他是——」 「——他是你相中的未来夫婿?所以你为了他,不惜上孤别峰刺探消息?」看着照微怔的表情,辉微笑着叹道:「照,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能背叛我;可只有你只有你不行——!」 回过神来的照任由辉揽着,没有说话。她不想辩驳,而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辩驳。 不知何时起,那些深沉的块垒,那些遍布的沟壑,已足以让眼前的这个少年长成为一个总是心事重重的男人。端详须臾,她伸出手盖住他的眉眼,也一并遮去了他晦暗的视线。 「满月城里和二狼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们仨总是喜欢一块儿并排躺在山顶或者屋脊上,听你说头顶有哪些星星,它们每一颗又有怎样的故事。那个时候,哥哥的眼睛里总是亮亮的,就像倒映着银河繁星的大海,闪烁着数不尽的光芒 「辉,你是我有且仅有的羁绊。不管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做过或是将做什么样的事,这一点也依然不变。但假如可以选择的话」女孩移开手,以指尖柔昵地摸了摸他眉眼的轮廓,笑了:「我还是更喜欢哥哥眼睛里盛满星光的样子。」 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只言片语,脑海里那些沸反盈天的念头却都于一霎间寂静了。 辉松开她,没有说话。却见照从袖袍内掏出一物递与他:「哥哥,这个给你。」他见是一只小巧的银鼠色锦囊,心头微动。打开一看,却是一片翡翠叶片。 「玉菩提叶?」「嗯。是中庭那棵玉菩提树落下的叶子记得你以前曾答应过要带我去看太阳,还说外面的世界比这满月城要广阔得多得多。现在,我亲眼想去看看了——看看辉对我描述过的c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所以,我们走罢」看着目露讶色的辉,照脸上的神色却愈发坚定:「两个人一起走,再也不回来。」 他低眸凝视着她,语气不重,但是异常清晰地道:「你可知私自出走若是被族内抓获,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照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言语。漫长的思忖与沉吟后,辉终是缓缓握紧了手中那个锦囊:「那时间就定在前夜祭当晚罢。那个时候族内的守备人手不多,即使发生了什么我也足以应付。就以中庭的那棵玉菩提树为记,若是看见菩提之光亮起,就到树下等我,然后我们一起离开满月城。」 照颔首:「我会等你的。」 风起天北,月出孤城;菩提树下,以证三生。 然而,这个终究未能被实现的约定,最终成为了这个故事里,一切让人绝望致盲的c悲剧的开始。 「碇星卫」,为白夜氏族内掌握巡查c护卫c刑罚c追逃实权的机构,成员主要选拔自宗家及各分家的优秀年轻子弟,进行统一的管辖训练。培养出的人才多被选调至其他部署的关键位置,故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少数人员更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惨剧之夜 起 「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满月城。」 一只手指指向断崖下的谷地平原。那里,一座晶莹剔透的瑰丽城池正襟危坐于雪原中央,以玄冰砌成的恢弘城门与角楼,气魄巍然,却又径自带点与世无争的孤绝。 远古遗留的火山产生的丰富地热和温泉为其供应着能源。城中终年不散的暖雾轻烟似是有情,缠绵地隐逸着村居c氤氲着府院,萦绕着塔寺 断崖上,立着一行七人。为首者一袭子夜般深黑的披风,于极北凛风中烈烈舒卷。 「司座,环绕该城的那些极光似乎有结界的反应。」 见那人不应,身后另一名随行者开口问道:「结界?是此地的领主——白夜氏的手笔么?」「似乎并非如此。那应当是前次大战结束之际,与白夜氏之间『永不互犯』条约的遗留产物。因此白夜一族的人出不来,而我等从外面也进不去。」 闻言,其余数人也不禁窃窃议论起来:「『永不互犯』条约?这下可有点棘手,一旦我等身份暴露,那可是破坏两界和平的大事」「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拘泥于小节的时候。琼华水镜预示的『神谕之人』即将现世,我等领了帝座的密旨,必须将之毙于此处!」「可是」 正当数人各执一词c互不相让之际,一直不曾说话的那名为首者终于开口了—— 「『永不互犯』也好,『神谕之人』也罢,区别只在于是要剿灭一『只』蝼蚁,还是一『群』蝼蚁罢了。现在,还有问题么?」 说话者的声音有如冰面下的地底水流,全无情绪的平仄起伏,只发出像来自深渊般的c低沉而至深至暗的嗡响。 众人一震,皆俯首称是。却见那人自怀中掏出一只普通的银质链表,于手中抛掷了片刻:「极光结界由吾来破坏。尔等留守此处,待与后续人马汇合现在,校准时间。」 对这样轻描淡写的发号施令,身后诸人却不敢有任何异议,急忙动作统一地掏出配给的时计,开始确认读数。 链表的表盖被有节奏地反复打开c闭合,打开c闭合不知是因觉得机簧发出那「咔咔」声响颇为有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人将之把玩了有好一会儿,才终于漫不经心地道了句—— 「十七个人间时后,全歼白夜氏。」 随着尾音为山风席卷而逝,崖上的人影已尽数消散。而断崖下的满月城正灯火通明。 今日,便是方圆千里的这片雪域最为盛大的「满月祭」的开始。城门处,还有或远或近的游牧部族举着火把,排起了长长的入城队伍。已经隐隐可以听到远方传来鼓点热烈而古老的祭神之乐。 很快,这整座城池就将汇入一片狂欢涌动c且歌且舞的海洋了罢。 「一千三百二十七,一千三百二十八一千三百三十三」 当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片雪花凋落的时候,照正抱膝坐在中庭那棵玉菩提树下。 今天是前夜祭。天边斜缀着的那轮琥珀色满月,爬满腥红欲滴的血丝,宛如一只不眠的c狂乱的眼,总是让人心中不禁升起某种不详的失衡之感。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第一次是当辉因「赤子岩浆」的试炼而陷入濒死时;而第二次,就是不久前听见辉计划在这次满月祭上夺权起事的时候。辉和北斗口中提到的那个白夜焚宵,她虽不清楚是个怎样的人,但想必是个很可怕的对手罢。因为,他朝她挥出的那记冰刃虽然势在必得,可那一刻,她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转瞬即逝的无力感和深刻的不安。 而那个时候,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却莫名闪现出了多年前那一片璀璨摇曳的星海 「——『角宿一』?」 「嗯。虽然肉眼看上去是一颗明亮的白色星星,但它其实是由相距极近的两颗『双生星』共同构成的。」 「好奇怪的星星啊,明明是两颗,为什么却只有一个名字呢?」 「因为它们就像我和你一样啊。你看,去世的爹娘给你起名叫做『照』,而叫我做『辉』,互为辉照,意义相同,不正是我们一起出生在这世界上,也共享同一个名字的证明么?」 「真羡慕那对星星呐,既不会生老病死,也没有孤独和离别。」 「傻瓜就算是星星,在经过漫长的年岁之后,有些也会黯淡,有些也会坠落啊。比如角宿一这样的双生星,太近或者太远的距离,都会轻易破坏它们之间的平衡。」 「那失去了平衡的双生星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或许会变成两颗各自独立,形同陌路的星星;又或者其中的一颗会被迫脱离原来的轨道,失速于星云与星云之间,直至被燃为宇宙的尘埃罢」 「也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呢。神创造了这个世上的万事万物,可是人类也好,星辰也罢无不是独自走向自己的末路。」女孩微垂下去的侧脸流露出些许寂寥,却突然感到额头被人揉了揉。抬起头,她就看见了他微笑的双眸中那片星辰的大海—— 「——可即便在那样的时刻,如果还能存在超越了个体的c维系着彼此的『什么』,我想那或许才是刻意做出这样安排的神所真正想见证的东西罢」 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寒冷的一个夜晚。 「等待」就像长夜将尽时,拂晓之前的那条地平线。任你几度凭栏眺望,却总也迎不来姗姗来迟的一线曙光。她其实也并不确定,多年前辉曾与她提及的那个「时刻」,是否就是现在;只不过她觉得,相伴着放逐于天际同跋涉亿万光年,或许是由始至终她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可她唯独忘记了,在只有永夜和雪的满月城里,是永远看不见「黎明」的。 而那一夜,辉没有来。 惊醒她的是树枝因承受不住一夜积雪而轰隆下堕的雪坠声。睁开眼,已是清晨时分。 地面上摆放的红泥暖炉里早已只剩冷透的炭烬。照怔怔地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记起用早已青紫麻木的双手拍去头肩上厚厚的一层雪。她想站起身,试了好几次,结果却只能徒劳无功地摔坐在地上。捏着膝关节以下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部分,此刻她的心头依然就像眼前白茫茫的雪地般,一片空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通至中庭的小径那头传来了人声。 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等到的却依然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身影。来者是三四个白夜氏族的年轻子弟,似乎刚从昨夜满月祭的夜哨上换下来,几个人都喝得有些醺醉,依旧兴奋不减地大声喧闹着从照面前走过。 她一径低着头,直至感觉到那群人已经走远了,这才轻吐了一口气,再度挣扎着想爬起来—— 「怎么c小姑娘,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哥几个搭把手啊?」 眼前猝然闯入一张喷吐着难闻酒气c讪笑着的脸。不知何时几个年轻人去又复返,将她围聚在树下,嘴里不时爆出嘻哈的轻浮怪笑。 照一惊,连忙垂首摇头,一语不发。然而不过是一刹的视线交错,也不知为首的醉汉留意到了什么,突然弯腰伸手粗鲁地一把掐住女孩的下颌,强迫她的面目仰起:「欸c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白夜辉的胞妹罢?嘿今儿个可真巧了。」 这时照也终于认出来,眼前这几人似乎是素来与辉不和的白夜摄提的手下。 并未思索太长的时间,她猛然发力甩开对方的钳制c几乎是四肢并用地踉跄奔走起来。 「逃了!」「抓住她——」那是一场悬殊的脱逃与追捕。弱小猎物的反抗意图,无非只能激起狩猎者更凶残的动物本能罢了。 还没有跑出几步,照就感觉到有人从后倒拎住她的头发c就势一把将她掼倒在地。幸亏地面的积雪很厚,否则光是这一掼就足以让她头破血流。见照倒地后还存意挣扎,为首的男人先是飞起一脚c重重地踹在了她的小腹上。那与疾病带来的c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疼痛。腹腔内的脏器仿佛都被蛮横地搅扭在了一处;为了压抑剧痛带来的强烈呕吐冲动,肺部只能浅且短促地机械起伏着c借此交换少得可怜的空气。但还不容喘息平复,已有人骑坐上来,高高扬起拳头对着她的面门就是间不容息的数发—— 「噗——咳咳c咳」和着血从口腔中喷出来的,是一颗脱落的臼齿。 口腔里铁锈味的浆液像浓痰噎满了喉头c她身不由己地咳嗽起来。用不着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眼皮与脸颊已经乌紫淤肿。 哥哥,「人类」这种生物,是不是很脆弱呢? 身上的男人好像说了些什么,而后得意地大笑起来。有几只手开始扒弄她的衣服。 耳畔一直像滚石落雷般轰隆隆响个不停。可是意识却开始有些忽远忽近。眼前不知道糊了些什么,只见得像开得正艳的海棠般白白红红一片。 迷离间,她感觉自己像是案俎上一条丢盔卸甲的鱼,被剥下了鳞片c剖开了腹腔被迫向外界敞开着失水的器官与粘膜。裸裎的皮肤接触着新雪,每一次细小位移和摩擦都会引发全身关节和软组织山崩海啸般的寒颤与剧痛 像被血色刺激得疯狂了的蛮牛,男人气喘吁吁地拨开她的下肢,一个猛子就捅入了她的体内。 在得到力量时肆虐,在失落时迷走,在满身罪孽时而不知悔,在崩坏时却渴求赎救。 就像一道原本已经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新生不久的c黏连的血肉却又在眨眼间被「啵」地一声强行破开。 它是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而你却不得不以毫不设防的柔软内部予以包覆。肌肉尚在垂死地试图以硬直抵抗之际,受损的残破粘膜却已不堪痛楚c争先恐后地流出猩红的体液来过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听见谁慌张地喊了句——「血!她流了好多血!」 呐哥哥。我和你都只是「人类」而已。 万千为命运的指尖一触即碎的c脆弱的人类中,我在那里。而你也在那里。 与人间界不同,位于须弥山顶的仞利三十三天,每往上一重均较人间的时间流逝更缓慢一重。在帝释天所居住的最高天善见城,彼处的一日夜相当于人间百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惨剧之夜 承 当因全身的钝痛而苏醒时,身下已经换上了干净洁白的被褥。遍体的狼藉似乎也被人小心清洗c上药后包扎过了。 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恍若隔世的噩梦。只不过此刻发炎的伤口c高热和下体的撕裂感,都还无比鲜明地残留着那个噩梦的触感。 无力地转动了一下充血的眼球,她这才看见似已在床畔坐了许久的一个身影。 辉还穿着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白裳,只是鬓发似乎有些凌乱。此时他脸上那种既憔悴又疲倦的神情,让他看上去仿佛全然不像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主了。 望着他明显浮肿的眼皮,照本想对他笑笑,却不意牵动了嘴角的伤势c眉头霎时痛苦难耐地揪起。等好不容易能出声了,她才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罢。虽然原本就不好看,但现在一定更丑了」 「傻瓜」辉嘶哑着嗓子,扯出一个明显看得出很勉强的笑容,「我已经让霰姨给你上了药,等消肿以后就没事儿了。现在不要瞎想,安心睡罢。」 照轻声道:「疼睡不着。」闻言,有那么一瞬间,辉露出了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表情。他动了动唇,但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房间埋入了深雪般的静默之中。 而窗外依稀可闻的庆典歌乐,仿佛还是七岁时他们离开满月城那一夜的模样。头顶时开时谢的烟花,在那年两个人跋涉过的荒原与流冰上,交错成记忆里那个温柔而明暗不定的背影。可最让她眷恋的,还是哥哥的那只手。总是坚定地牵着她,以体温暖着她;为她指点过永夜的星群,在她人生最初的黑暗里c为她描绘出一个最为光芒流转的幻想 那曾是如此——如此纯洁,而又无望。 轻轻地,她用像是不忍惊碎什么似的语气唤他:「哥哥,唱首歌给我听好吗?你以前经常哼的那首。再为我唱一次罢,就像我们还在满月城的时候那样」 ——就像我们除了彼此,还一无所有的时候那样。 「」辉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薄唇颤抖着。他张了张口,试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发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符。最后竭尽全力自喉头吐露的,却只是些被压抑至辗转破碎的呜咽。 那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一刻,他只是一个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被摔碎却无能为力的男人。他只是一个且行且失c渐至一无所有的旅人,在终于走到了日暮途穷的这一刻,失声恸哭:「什么『满月祭司祭』啊!什么『白夜家少主』啊!其实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小照好好的啊是我没用c没照顾好小照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爹c娘,我对不起小照c对不起您二老在天之灵啊」 两行曲折的泪水,蜿蜒地漫过辉悲哀得已有些扭曲的容颜。很快,便在外界的寒意中凝成了泛白的冰棱—— 而那就是他作为「兄长」,存在于她记忆中最鲜活的,也是最后的一刻。 在辉离开后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造访了她的住处。 看着无霜夫人款款于房间里的靠椅上坐下,薄施粉黛的眉眼虽已遮掩不住岁月的留痕,却仍清晰可辨那与辉有几分相似的c却更为冷媚的风致。而讲究至冷银翡翠指甲的精致,彰显出足以让寻常女子自惭形秽的c与俗艳无缘的奢华。 眼前这名自称是她母亲c却不比陌生人亲近几分的妇人,照原以为她多少会对不久前发生的事说点什么,然而对方却由始至终未置一词。倒是一旁陪同的霰总管告诉她,昨夜——也就是在她久候辉不至的同时——于「族内献祭」的抽签仪式上,辉试图陷害焚宵的夺权行动失败了。白夜焚宵所在的分家不依不饶地要求追究此事,直到夫人多番斡旋才得以达成和解,但对方开出了条件:必须让辉入赘分家,与焚宵之妹,白夜淬雪成亲;而「族内献祭」的人选也必须由宗家提供。 在听见「献祭」将如期在明天c也即满月祭的最后一夜举行时,病榻上的照望着她们,语声虚弱c却并不含糊地问:「究竟是什么,让白夜一族如此敬畏c甚至到了不惜牺牲族人也要维持这种献祭的程度?是为了白夜氏自远古以来一直秘密信仰着的魔族图腾——『夜叉』吗?」 听到那禁忌的二字,霰总管的脸色登时一变:「是谁告诉你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 然而一旁安坐的无霜夫人却以眼神阻止了霰总管的疾言厉色。侧转过脸,她神色波澜不惊地对照问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 「孩子,恨白夜家吗?」 照一怔。她恨白夜家吗?在心底某处,她是否其实是憎恶着这个任他们诞生然后遗弃,将他们拾起却从未真正给予接纳的地方? 没有c似乎也不想等到她的回答,无霜夫人淡漠如烟的眼神却径自飘远:「我年轻时却是恨过的。没有人比我更诅咒c憎恨这个囚禁了我一辈子c也损毁了我一辈子的白夜氏族」就在女孩还在为此言而迟疑怔愣之际,妇人却收回了视线,平静地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那些无稽之言,但白夜一族过去从未现在不是,也永不会是魔族的附庸眷属。至于在宗祠举行的祭祀,事实其实恰恰相反」 距今近千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惨绝亦壮绝。 三界六道,万象众生,无不如原上野草,于那场焚天劫火中战栗低伏,渐次破碎。在夜叉王骁悍无双的四十九万伽梨大军铁蹄践踏之下,苍穹界摇摇欲坠。 天界之首帝释天以改逆星轨之力,引来银河倒灌,却也仅仅能与夜叉王一人勉强抗衡。 而随着时日意识到颓势渐显的帝释天,不得不秘密召集了诸多中立的人类异能者,并与他们订立了同盟的条约,而这之中便包括了白夜氏的先祖。 「君临刹那」——白夜氏血脉的觉醒者所独具的异能,因为能免疫绝大多数以秘梵为基础的术与神通,在战时是无论敌我都极为忌惮而亟欲拉拢利用的力量。而也正是凭借这种力量,白夜氏先祖很快便被魔族阵营接纳,并最终获取了夜叉王的信任。 在这种里应外合的密谋策应之下,战局很快被决定性地扭转:被爱将背叛的夜叉王,于吉娑罗雪山遭到围杀c历经一番惊天激战而最终殒身;而失去了君主的阿修罗c莫呼洛迦等残部则士气大落c遂被天人联军乘胜驱逐至黄泉界的入口处。 然而,夜叉王的形体虽然坏灭,可是残存的意识却并未消散,而是被封印于一远古的阵法之中。须知夜叉王毕竟是曾被誉为『三界内最接近神』的存在——毁灭性的肉身力量,无所不能的神通与法器,凌驾于有机界之上的再生与复活之能裹挟着复仇怒火的夜叉王有朝再临,那样的噩梦,如同悬在每个胜利者头顶的一把利剑,令他们日夜震惧。 「没错,孤别峰的白夜宗祠正是封印着夜叉王残魂的『冬眠』阵印所在地。而我等白夜氏,则是作为监视着封印的『镇魂者』,世世代代为守望冬眠之地而存在。」 蜚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战时白夜一族显露的力量,已招致了许多不必要的瞩目与提防,日后必会为族人埋下祸根。白夜氏的先祖深谙此理,才以永世退守以极光为界的极北不毛之地为代价,换来了与天人间「永不互犯」的盟誓。 ——那是长达百年之久的三界之战的终焉。却也是笼罩白夜近千年的诅咒的开端。 经过长途流徙举族迁至大陆最北境的白夜氏,为了尽快恢复大战时的伤亡损失,很快便建立起以「满月」为名的城邦,并在此地繁衍生息。 然而在最初的几代过去后,白夜一族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一个不祥的现象:不论是宗家或分家,新近的子息均莫名衰疏,而且后嗣中继承了「君临刹那」能力的人数更是异常稀少。长此以往,一族的衰落已是余日可数;而若是知晓白夜丧失了自保的战力,那些过去不敢轻举妄动的天族和人类,今后更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对那些他们觊觎过的东西伸手——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白夜氏尽管多方检调排查,但却始终无法找到对症的解决办法。陷入绝望中的白夜族人们终于不得不相信,在他们的先祖挥出了那记叛君弑神之刃的时刻起,就已注定了白夜一族的血裔将永堕夜叉王无明的诅咒之中。 「曾自恃于一己之力的人类,在突然失去可供倚仗的力量时,固然会陷入恐慌。」无霜夫人慢慢地道,「然而你可知那种恐慌,在漫长的时光里,能够把一个人c乃至一个族群的理智缓慢地扭曲成什么样吗?为了扭转早已日薄西山的一族的末路,整个白夜家族已经疯狂地几近无所不用其极。不仅每隔数年便要献祭出一个族人来缓和诅咒c修复破败的阵印;甚至不少人还相信,唯有血亲之间的交配才能够维持白夜血统的纯正c进而诞下真正具有能力的血裔。」 说到这时,眼前妇人的口吻虽依然平静,但照却见到她装饰着翡翠冷银的漂亮指尖却正在轻微地颤动。一旁的霰总管见状,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唤了声「夫人」,然而妇人却并未理会。 她一径盯着女孩无辜的眼眸,第一次道出了十四年前被大雪掩盖的真相—— 「你和辉,就是我十七岁那年被同父同母的胞弟,白夜流光强暴后孕育c并被双亲强迫诞下的孩子。你们是自一族扭曲与悖德的悲哀命运之中同时诞生的,两颗罪孽的果实。」 祝诸君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天遂人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惨剧之夜 转 看呐,是对乖巧可爱的龙凤胎。他们是你的孩子 可是她却从未打算成为他们的「母亲」。她只是日夜哀叹着,诅咒着自身的命运,也诅咒着两个孩子的降生。她甚至没有办法抱抱他们c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只为从最初她就打从心底里,深深痛恨着这两个孩子。 无可奈何之下,当时还是无霜夫人随侍的白夜霰只好将还出生不久的辉与照抱至满月城中,并遗弃在了一户猎户门前。而白夜流霜,这个决意舍弃自己过去与名字的女子,不久后便与当时还是少主的白夜参商相识,并结为连理。 然而极具宿命论般深刻讽刺意味的是,在两人成为夫妻的之后近十年里,无霜夫人始终一无所出。直至,命运的北极星再度将那一对双生子指引到她面前来—— 「当见到辉的第一面时我便明白了,那孩子是传承了一族真正天赋与潜能的人。他到底没有辜负我当年的屈辱。而你」此刻妇人望向女孩的眼底,涌出复杂而隐晦的憎惧与嫌恶,「不止是神情c样貌,连我那可悲弟弟的无能在你身上似乎也是一脉相承。」 照无言。如今她终是能够明白过去无霜夫人对她表现出的那些敌意和冷漠。 然而妇人的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常。她转脸望向窗外——远方,手举火把c肩扛神舆的长长游行队列正围着满月城蜿蜒绕行,一路吹吹打打将中夜祭的热闹推向最高潮。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妇人这才慢慢开口道:「世事就如这抬神舆,脚下的路,你不会成为第一个走的,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总有那么些人会成为被抬的神舆,而另一些则成为以一己抬举他人的人。你瞧那神舆,虽然外表看着光鲜华贵,却永远须得是一尘不染的——只为处在那个位置上,任何污点都无法被原谅。」 顿了顿,她转眸望着面前的女孩,「我说的意思,你可曾明白了?」 在无霜夫人说着这些话时,再去看一旁霰总管的神情,不知怎的,照的心下竟然有几分恍然:原来现如今的自己,已然成了连为人抬轿子都不配的,仅仅的「污点」了。在这样可悲了悟的同时,不禁也生出几分望断了前路的万念俱寂来。 原来,长久以来她所固执等待的,也不过是个虚妄而不自知的泡影罢了。 「夫人的意思是,这族内献祭的人选,便由我去,没错罢?」照静静地道,「辉我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面对照善解人意的顺从,第一次,无霜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欣慰而慈蔼的笑容。也不计较照没有称呼她为「母尊大人」,她以保证的口吻对照道:「我会吩咐下去,宗祠献祭定在明晚,届时也会是辉与淬雪成亲的时候。待拜堂结束,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是啊,无论是她,辉,抑或是这整个白夜氏族的命运。一切岂非都已尘埃落定? 一汪略见凄凉的满月,漾动在微澜的泉水中,溅起似对诀别不舍的依依暖烟。 这是满月祭的最后一夜,于白夜族内温泉进行的c献祭前最终的洗礼。再过不久,便会有黑衣黑帽的「送行者」前来,迎接即将启程去宗祠「终生供奉」之人。此时此刻,前院的主宅想必已经是张灯结彩,红烛高照了罢?族内最受瞩目的年轻少主,与最大分家二小姐的天作之合,不知日后又将成就一段怎样动听的佳话。 她孤独地站在泉水中央。一旁的池岸地面上摆放着只冰裂瓷盏,其中盛着的是先前霰总管为她备好的c献祭前必喝的药酒。四周以玄冰雕砌的巨大神像群,在半明半昏之中低眸垂眉,缄默慈悲地望着她。自天顶空洞和着雪垂落的如瀑月光,仿佛正欲哀怜地为她赤裸微凉的肩头披上一件缟素的锦裳。 无论是籍籍无名,还是广为传唱,每个人终其一生,都会被写成一个故事。而今夜,属于她人生的c这个悲伤的童话,也将被不为人知地画上句点。对此,她并没有更多感喟或是不舍,没有恐惧,也没有彷徨。只是神啊—— 他们曾是那亿万光芒流转的宇宙中最接近的存在。 一同自罪恶的起源中纯洁地诞生,你我却终究无法成为见证彼此末路的星辰。 她有些恍惚地想着。直至感觉到身后传来风动的声音。 料想应是来接她上孤别峰的人,照回转头去,却见身后不知何时起立着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最初的时候,对方只是静静站在幽暗的方角,并没有动作。然而她却很快觉察出那人身上与任何一个白夜族人不,应该说与任何一个她所见过的普通人类都截然相异的气息—— 来者一袭较子夜还要深沉的玄色披风,袍角的无风自舞间,此间原本蒸蔚的水雾湿气转瞬被涤荡一空。在骤然清晰起来的视野中,两人相向而望——来者正以一种看不出喜恶c却充斥着强烈进攻性的目光端凝着她此刻未着片缕的身躯。然而那双眼眸,却是一种异于凡常的暗金色。 在那对金瞳深处,依稀可见两簇燃烧的黑色火焰,时聚时散,隐伏昂藏,矫若惊龙,穿梭来往。那奇异的瞳火炙热却又冰冷,狰狞而又凛然,让置身于其睥睨之下的人无不产生如临深渊之感。 在此之前,并且一直到很久之后两个人的再会为止,她都再也不曾遇见过有任何他者,能拥有如眼前人这般让人侧目的c绝对不二的存在感。那时迷离的她,不禁有些惘然地脱口相问道:「你难道是神吗?」 「神?」她看见来者原本如冰雕神祇般紧闭的薄唇,忽而绽裂一线像是玩味不已,却又带着无限残忍的讽笑——「如果是,那也一定是取你性命的死神罢」 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躯体被重重抛飞至身旁的池岸上。 伴随「哐啷」一声响动,来人转眼已欺身压制于上方,似鳞片又似金属的冷硬甲胄突兀地硌着她的皮肤。从被打翻于地面的祭酒上将视线收回,来人低低笑起来:「害怕?无论是肉体c还是灵魂,你们人类都软弱得不堪一击。否则也不会从原本与夜叉为敌的一族,堕落至举族供奉夜叉的地步不过,你说外面那些白夜氏族的人,若是在见到精心备好的祭品被玷污凌虐c尸体横陈的场面后,那这一场献祭,也不知会变得多精彩?呵呵」说着,他以一手扣住她的咽喉不让她发声,另一手则不慌不忙地朝她的下身探去——「且在死前,好好以你脆弱的人类肉身取悦于吾罢。」 可即便是听见这样的打算,女孩依旧不响不动,只是逆来顺受地忍耐着袭来的狂风骤雨。果然不一会儿,男子便渐停止了动作,抬头不无讥嘲地道:「尔等白夜氏当真好大的狗胆!竟然连童女都不是的女子都敢滥竽充数c冒充祭品。」 说这话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掌中的这个女孩,由始至终都没有c哪怕只是意图的挣扎或是反抗,不哭喊,也不吵闹,一如随波逐流的枯叶,将自己委身于际遇的流水与尘土。男子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即便是牲畜,至少也有在被屠宰前悲鸣叫唤的几分灵智。这幅模样,哼呵莫不是在吾动手前就已被吓疯吓傻了么?」 低眼去看时,女孩仍旧安静地仰面而卧。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在她的躯干c脸颊上,随处可见尚未完全消褪的斑驳淤伤,就像一片原本纯净无瑕的新雪,却被残忍地践踏出罪恶的污痕。 「我已经」他一怔,却见她终是缓缓地将有些涣散的焦点凝回他的身上——那是第一次,当他与人类视线交汇时,没有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任何的谄媚c畏怖或是哀求。 他听见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这样说道:「我已经对人类的『存在』本身感到绝望。无论对于我的过去,现在,或是这具躯体,我没有留恋,更没有执着。只为我已深知『生而为人』这件事的无力。」坦然地望着他,她的脸上却在此时泛出一个安浅的甜笑—— 「——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同,无论你杀了我,还是不杀我。今夜,我会自这具早已成为枷锁的形骸中解脱c魂归众生的故里所以,比起悲鸣叫唤,我却更愿感谢你,感谢这仁慈的因果」 数百年前天魔大战完结伊始,为表顺服,白夜氏先祖将自身精血献上,交由诸天众于极北布下了针对其血脉的极光结界。该结界能直接区隔甄别出同一血脉的后继者,在确实阻挡外族血脉的神行者侵入的同时,亦将一族禁锢于结界以北的广袤荒寒之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惨剧之夜 合 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女孩口中别有所指的「因果」二字,每每总让他和她的初遇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c亦无法参破的轮回命定之意。 他支起上身拉开一段距离,借着月色端详着她的眉目。突然问道:「你的名字?」 「」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道:「照,一个字,照。」 闻言男子先是一怔,随后便不意失声而笑。他望着她,如窥天启,边笑边喃喃自语道:「『其人无心,其名无翳』其名无翳哈哈哈c竟是这么回事!所谓『神谕之人』原来说的是你——」 还在为男子的语焉不详而不解时,照忽觉身上一轻。转眸望去时,那人的身形已于一瞬间出现在两丈之外的虚空中—— 天顶处漏下的幽冷月光,在一触及那人身上苍劲遒绝的暗鳞甲胄时,便立时被点燃成簇簇森蓝色的火焰c化为泛着粼粼闪烁的银色光屑,如不可思议的奇丽星尘拱卫镇星般环缀其身。 「有趣的家伙。」那双暗金中燃着似欲焚尽一切黑火的眼眸微微回转,「遇见你之前,吾本以为所谓的『命运』无非是无稽之谈可现在吾改变了想法——既知不可抗之物的存在,吾便更欲逆之而行!真想看看呐,凭『命运』一物,终究又能将吾败至何等境地」 留下最后一个字,那人的身影已化作黑色流光,消失于天际。 那时的照并不知道的是,这个连姓名她都一无所知的神秘男子在不久前打破了极光结界,间接令整个白夜氏族在短短几个时辰后宣告覆灭;而与照的见面改变了男子的初衷。很快他便孤身一人返回了仞利天,来到伊钵罗龙王宫砍下了龙王的头颅,并以此为契机展开了动荡了天界两百余人间年之久的「逆龙之乱」,让无数人的命轨就此峰回路转。 当然,那已是后话了。如今,故事依旧必须沿着既定的轨道驶向终点。 长长的送别队列,正沿着风雪中的铁索栈道缓慢地爬行。 沉默的黑色送行者,黯淡的白色灯笼,以及那轮腥红的满月,无不让这个既是终结又是开始的夜里,充满了某种隐喻般的哀怖意味。孤别峰顶的冰殿中央,此刻已经备好了一具敞开的冰棺,棺身上同样有着几处孔洞。队列中的两名送行者先后出列,将担抬着的一具以泛白的亚麻布包裹的物事起下。拨开松垮的布头少许,女孩苍白的小脸便依稀可见——双目微阖,呼吸绵长,宛如只是入睡般安详。 「祭品查验无恙,置入冰棺。」负责抬出祭品的其中一名送行者低声吩咐道。然而身后的那名同伴却不知为何反应有些迟滞,被催促了几番之后才慢吞吞地与前面的人一同将女孩移进冰棺内——甫触及棺壁,女孩裸露在外的双颊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出了棱状的霜花——随后两人便合力将棺盖合上。 在一阵金属绞扭的刺耳声响中,冰棺为数条粗大如黑蟒般的铁索牵拉着c缓缓竖起至直立的状态,在所有人的仰视中,悬空吊起至距地面约莫三丈左右的半空中。 而伴随着冰棺的就位,整个「冬眠」阵印仿佛都在这一瞬活了过来—— 数不胜数的c断臂缺首的冰雕们开始在冰壁间飞快地移动穿梭,一边发出不属于生者的c震耳欲聋的凄厉呼号;冰殿顶部与四周覆盖的厚重冰层,突然有如某种软体生物般开始不规则地蠕动起来,于短短的数息间,十数参差狰狞的冰牙已经成形。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此刻整个空间难掩亢奋的震颤,仿佛正欲饕餮的野兽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口腔—— 「呀不管看了多少次,这献祭仪式还是一样让人毛骨悚然呐」 先前那名发号施令的送行者俨然对这种景象已十分熟稔,轻车熟路地指点道:「看到棺身上的七个孔洞了吗?从第一孔到第七孔,象征着为人在世必经的七难,每一难均要毁去对应的一个部位:左手,左腿,右手,右腿,腹部,胸部,最后才是头首。而在这过程里,棺内的人是活着的,而且还会一直活到七个时辰之后」 「那种状态之下七个时辰?!这怎么可能?」「嘿,倒也不怪你们无知。其实在装入冰棺的最初几息内,除了经特殊保护的头部,肢体的其他部分就已经由于遽烈的低温而冻结硬化,接下来便是神经与血管的坏死。虽然意识还在,但已经丧失了知觉。上次献祭完了以后我去清理冰棺,打开一看——好家伙,丁点儿血迹都不见,里面全是一堆硬梆梆的碎肉冰渣,哈哈哈」 人群纷纷发出拍案叫绝的,而却又不无庆幸的笑。当中只有一个人格格不入地沉默着。先前说话的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他,遂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恐怕不好受,但别人送死,总好过自己丢掉性命啊,你说是这个理儿罢?」 说话间,头顶忽传来「咔擦」一声断裂脆响——所有在场者便见到一根足有成年男性小臂粗细的冰杵横过半空,带着沉沉的破风声响穿过第一个孔洞c重重地捣入了冰棺之内。而即便在这般冲击之下,捆缚住棺身的那些粗大铁索依旧黑沉沉地不为所动,只听见冰棺内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什么东西被刚性粉碎的浑浊声响。 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为可度众生,故说毕竟空。 可即便深知这浮世间多得是生老病死c虽爱犹别和求之不得的难苦。即便一切悲欢离合不过梦幻泡影,如电如露,到头来皆为无常。假如我们都只是万千星屑中疲倦而孤寂的一粒微尘,又如何舍得不去贪恋那虽渺小c却绝无仅有的一点暖光;而又如何能不在失去时,因这痛苦而致盲 「辉?是你吗?」细微且破碎的嘤咛,自冰棺内断断续续地传出。抬头望了一眼,说话的男子似也有些吃惊:「该死c那女孩一定是没有喝祭酒但她在棺内应该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啊」 别人送死,总好过自己丢掉性命啊宗祠献祭定在明晚,届时也会是辉与淬雪成亲的时候。待拜堂结束,此事便已尘埃落定对方开出了条件,让辉入赘分家,与焚宵之妹白夜淬雪成亲;而「族内献祭」的人选另由宗家提供辉在抽签仪式上的夺权行动失败了。白夜焚宵的分家现在要求追究此事择签无悔,死生天定,各自打开手上的签盅看看罢 望着清水中怒放着的c那朵血色的极地罂粟,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北斗,你背叛我—— 「原来是这样」冰棺里的声音愈发微弱起来,有如将熄的烛火。 身旁的那名男子忍不住开口催道:「时间不早了,既然献祭正常进行,也差不多该回去向夫人他们复命了」见他仍在原地不响不动,男子还想劝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慌急的脚步:「不好了——刚刚收到山下传信c说是族内突然遭到身份不明的术者袭击c粗略估摸有数百人的规模c而且至少都是入道以上!」队伍随即大乱起来,「数百名入道的术者?!这怎么可能大陆上哪个势力能有这种规模的战力?!而且他们是怎么通过极光结界的?」「现在顾不上那个了c情况紧急,族内要我们立刻回援——」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那个被太阳照耀着的世界,两个人一起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你只剩下我而我也只剩下你了。 娘曾说过,心头的红痣,是你我血浓于水的证明。此生此世,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谁也不能前来将你我分隔谁也不能。 你是这个世上我有且仅有的羁绊,我只想要哥哥你觉得幸福。 ——所以,现在,哥哥你幸福吗? 低垂的黑色风帽,遮掩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却可以清楚地听见其下急促而痛楚的呼吸。身旁的那些人均震惊地看见,自那帽檐下开始滴滴答答地垂落下鲜红的液体,溅落在白色的冰面上,是血。 冰棺里的声音仿佛已远隔天涯,「辉你是在哭吗?」 沉闷的撞击声响彻穹顶,第二根冰杵也已如期飞至c捣入棺中。 与此同时,隐约可以听见孤别峰下已是连片爆炸声起,风火相闻。「不能再拖了!快c带他走!」很快有人听令各自从两旁将他架起,开始向出口处加速奔袭。到处都是兵荒马乱c参差交错的嘈杂。视野里,整个空间都在强烈地摇曳着c发出临终前的轰隆巨声。 可是在那个渐渐远去c终成绝响的世界里,他却听见了前所未有的寂静。那片纯白的寂静中,有她温柔的声音:低低的,深情的那曾是年少时的她回首对他微笑着,再一次再一次哼唱起那首不复追忆的摇篮曲—— 假如我用沉默的群山呼唤你 你可曾愿意应我以苍碧的回音? 假如我用永夜的天际注视你 你可曾愿意投我以刹那的黎明? 假如我是一行哀伤的诗句 可否以无言韵脚换你一刻浅唱低吟 假如我是一颗易碎的星星 可否掬一捧微光在你慈悲的掌心 我曾听见你在不再被传说的故事里 我曾追赶你在一去不复返的流光里 我穿越了海洋与陆地找到失落的太阳 可却找不到微笑依然的你 假如我在赎罪的深渊里仰望你 你是否愿意宽恕我千百年的孤寂 假如我只是一滴流连不去的泪滴 你是否愿以指尖就这么轻轻轻轻擦去 今夜,迢遥星空中的角宿一,也依然以纯白如初的光辉,照耀着这个世界。 ——第一卷《生老别》终 辉和照的故事到此为止。而第一卷也终于迎来了尾声。最后的几章写得很久,写得也很纠结,最后选择了这样有争议性的处理方法。或许有读者君在某些时刻会感觉到突兀,比如辉为何密谋夺权,又比如照为何要求辉一起离开。并非不可以将人物曲折的思绪c行为的动机和前因后果写得一清二楚,但我还是选择了留白。正如卷名《生老别》所提示的,世间尝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者,当不独我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大梦初醒 起 歌乐都郊野,采石场。 自人间界建立以天人为首的统治秩序以来,这片历经数百年人力劈凿而出的谷地,便逐渐成为了圈禁关押达特利和犯了罪的首陀罗的地方。在这里,随处可见的是不分晨昏昼夜的沉闷徭役,蔓延的疫病与匮乏,以及所有于尘埃中无声沦亡的事物的末路。 一条条开采出的麻石,被置入筐箧c沿着挂着悬铃的轮轴缓慢地被吊上百仞之高的c近乎垂直的山壁顶上。那暮气沉沉的悠冗铃声回荡于谷地间,一如没有明日的悲歌。 采石场的西北角,人群围聚着。 当中大部分人均是衣衫褴褛c满面尘土,或跪立或屈膝地簇拥着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男子那身再平凡不过的粗布青衣,却奇异地显得格外熨帖,纤尘不染。 「孩子还有些痘热,再用一贴药大概就能痊愈了。」面对怀抱着患儿的妇人不住地感激涕零c千恩万谢,男子的神情依然平和淡然。仿佛无论是满座王侯c极尽豪奢的盛筵上,还是置身最为低微的尘土与泥泞间,在那双湛然的瞳眸中,始终不改视众生如一的慈悲,却又不囿于生死的超然。 这青衣男子正是薛暮。而更为世间所传颂的恐怕还是他的另一个名字——药师彻。 自受邀赴锦参加七国盟会c他便一直居留此地。期间骊宫也曾不下数次遣使前来请他移驾宫中。对此他也仅是婉拒道,「吾一生云游,去来多自由,无处不逆旅。暂寓此间,也不过是因那些最需要援救者,并不在骊宫,亦不在歌乐都罢了。」 而屈指一算,滞留锦国的时间,俨然已远超当初预计返程的期限正自沉吟的薛暮忽而扬眸,转望向不远处土坡上的一间破旧棚屋,唇畔此刻终是流露出些微的喜意—— 「总算是醒了啊——」 然而半空这声阴恻恻的搭话却似全然未曾入耳似的,仰面躺卧在棚屋内简陋床榻上的女孩,仅仅是空睁着焦点虚涣的双眼。 等了一阵子,屋顶终是传来一阵膜翼的拍打声——吸血蝠王化身成的小个头蝙蝠落下在女孩枕畔。举起小尖爪在她眼前晃了晃,蝠王喃喃道:「怪哉,莫非真被捣坏了脑子c落下了甚么后遗症?若是这样,那得赶紧在那瘟医回来前走为上策」话音未落,棚屋的入口已传来了一道温润如玉c但听在蝠王耳里却比锯木还刺耳的声音—— 「带着人,想走到哪里去?」却见薛暮掀开充当门帘的长条桦树皮正走进来。他先似笑非笑地向已于短短一瞬倒射出攻击范围c悬吊在屋梁上警惕观望的蝠王投去一眼,这才到榻边掀了掀女孩的眼睑,摸了下脉。确定只是因长时间昏睡而导致的短暂失神之后,薛暮取出一卷银针,于女孩的面门上扎了几下,一边从容含笑道:「比起自己那些旁门左道,蝠王是信不过在下的医术?还是又想趁机将自己的侍主置于死地?」 思及樱塾那日,这瘟医甫照面竟就出其不意地在白夜照的寮舍内设下结界c与他大打出手,蝠王就恨得尖齿嘎吱作响。若不是这段时间他凭白夜照的血液恢复了一些修为,恐怕早就栽在薛老匹夫这出其不意的一手下了。强捺着愤恨与杀意,蝠王阴声笑起来:「桀桀桀药师彻座下妙手回春c宅心仁厚,那就是连本王都不得不信服的以前的那些小龃龉,过去也便过去了,怎么也不值得座下每每大动干戈罢?」 不料薛暮却悠悠笑道:「蝠王愿不计前嫌c捐弃百年恩怨,吾自是感佩;然而白夜小友招惹上汝一事是因吾而起,亦是不争的事实。汝本无心追随白夜小友,又每每包藏祸心c不惜落井下石这等祸根既当初由吾种下,如今由吾亲手袚除,想来也并无任何不当之处?」 就在薛暮说话间,也不见有任何动作,摊开于手畔的那卷灸针便已首尾相续地自针袋中脱出。银针缓慢悬浮旋转着,在蝠王凝重的注视中一分为六,并再度分化。短短几个眨眼半空中已充斥着银光闪闪c细如牛毛般的无数针尖。在短暂静止了一个呼吸之后,忽然暴风疾雨般地一并袭向房梁上的蝠王—— 只听成片乐声般「叮叮笃笃」银针敲入房梁的声响。纵是蝠王早有提防c避开了头身要害。但在这般数量的攻击下,仍是不免被几根角度刁钻的银针扎中了膜翼,疼得他龇牙咧嘴直抽抽。知道凭目前尚未完全恢复的修为在对方手下讨不到好,蝠王狼狈地翻飞趋避之际忍不住嘶声叫道:「药师彻c勿怪本王没有好言提醒你!凭你的眼力,不会估摸不出几分这丫头的『本体』——!纵然你庇护得了她一时,以你的背景和身份,终究只是引祸上身!到时候一旦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泄露——」 「一旦泄露?」 从旁响起一道有些沙哑孱弱的女孩声音,让漫天针影和那原本还在上下扑楞的蝠王均适时地停止了动作。 略一沉吟,薛暮挥袖散去了针雨,转而面向正有些迟缓地坐起上身的白夜照:「醒来感觉如何?身子可曾还有不适?」 望着面前的青衫男子,女孩依旧一副大梦初醒的茫然模样,片刻后才慢慢回神,摇了摇头:「我睡了有几天?」未等薛暮回话,头顶已不远不近地传来了蝠王的嘿嘿冷笑:「『几天』?这回你可是人事不省了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吗?」恍惚一时后,白夜照这才用一种很轻地c轻得分辨不出悲喜的口吻道:「原来一个月的时间,对我而言,只够做一场梦」 棚屋里安静了片刻。蝠王这时倒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 薛暮望着那双犹流露着稚气的眸子,目光里流露出几分不忍c几分慈怜:「那是个什么样的梦呢?」 「我不记得了。」沉默了片刻,女孩摇了摇头,「只是依稀记得,每次从那个梦里醒来,都感觉恍若隔世,胸腔里空空荡荡的,就好像」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靠左的地方—— 「——就好像这里曾经有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存在,又好像从来都没有。」 后来,她才知道在囚狱司派兵围捕时,是薛暮出面带走了伤重晕迷的自己并悉心疗治;而这个与她相逢于夜鹭之森充满血腥气味的c那个满月夜里的青衣男子,正是名满天下c传说中岐黄之术已臻化境的药师彻。 若非亲眼所见,大抵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大人物竟会纡尊降贵地屈居于这种莫说歌乐都的医官c就是普通平民都不齿踏足的污秽一隅。白夜照所在的这间充斥着辛冽草药气味c随处可见散乱的杵臼碗钵和医书卷轴的陋室,便曾是他此前的日常起居之所。与此处奴隶苦役们居住的棚屋相比,简陋破败几乎不相上下。 在采石场养伤这段期间,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对于薛暮几乎都抱持着近乎狂热的敬仰与尊崇。这种声望,不仅是因为「药师彻」这个名号,更多是源于薛暮从未吝于向那些有求于他的人伸出援手——对于那些络绎不绝前来求医问药的人群,他总一视同仁c甚至分文不取地予以救治,从未因对方是卑微的达特利或是首陀罗,而流露出任何一丝怠慢或轻贱。平日里他不是忙于接诊病患,便是外出采药数日不归;而自从白夜照因伤「鸠占鹊巢」了他的住处后,薛暮也再未于那间棚屋内留宿过。 这天夜里,已是戌末亥初的时分。 一只微蓝的玻璃绢蝶,自霭然夜色中翩翩而来。兀自飞上土坡,绕着其上的棚屋飞了数圈。只是片刻,便见到一双冷白的小手划开桦树皮,一个瘦弱的身影自屋内钻了出来。望着飞在不远前方的一点蓝色,短暂的沉吟过后,女孩无声无息地跟上了步伐。 采石场四围的火把已尽数熄灭,安置着奴隶苦役的那一排棚屋也是一片岑寂。自那一桩桩低矮的门户前经过时,一股浓重的c混合了各种人类排泄物和不知名酸腐恶臭的气味顿时闯入鼻间。在那泥沼般经年淤积的气味中,偶现几声沉重的鼾响,或是断续压抑的低喘呻吟。若是当日没有闯入冷烨郦诗所在的那艘船,现在的她,恐怕也会在当中哪间棚屋里,与其他苦役挤在一起c暗无天日地睡去罢。 然而这样的假设只是淡漠地于脑海中转过一念,白夜照便不再驻足,转身随着指路的蝶影朝断崖脚下走去。 为了防范奴隶逃跑,用以上下断崖的不仅只有一座用于运载石材的缆车,断崖上还沿崖缘设置了森严的铁棘关卡。对于一般人而言,这或许确是可望不可即的天堑,然而对略微有些能耐的神行者却恐怕难以构成拦阻。 刚攀上崖顶,她便见到了那道并不陌生的c正负手悠然立于月下的身影。 轻如幻梦的玻璃绢蝶,冉冉飞入那人如笼寒烟的衣袖内,消失了影迹。见白夜照神色如常地站在面前,来人那逡巡打量的明亮眸光里这才现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笑意:「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啊」 从采石场开采的麻石,经过开凿c切割和打磨,多被用于建造供奉着天人的c美轮美奂的神殿。其中的大多数苦役们都怀抱着诸如「每开采出一条麻石,自己于这一世的罪孽能够减轻一点」的微薄希冀,期待着下一世的轮回转世能让他们脱离卑贱的种姓。而由于卫生条件和饮食的匮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疾病与饥饿中死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大梦初醒 承 在回采石场的路上,她听见了隐约的琴声。 斜觑了眼天边西沉的那轮满月,女孩循声转向距离断崖不远的某个方向。在竹林里穿行了一段距离,便见到一袭青色布衣的男子正独坐于幽篁间。清净的零陵香,自青铜莲华炉内袅袅弥散开来;古朴的凤首箜篌,正架于男子膝上。每一次当那骨节清朗的手指抚过凤羽制成的琴弦,幽淡的音律皆幻化成了肉眼可见的云烟,或作自在的野鹤悠游,或作闲寂的白梅开落于曲韵的纵横捭阖之间,依稀可窥见失落的山海,一定睛却又坠成磅礴的尘埃。 每当她尝试去捉摸,那些似携着弹奏者一丝性灵的烟鹤霭梅,便轻巧地自指间漏过;而当她企图分辨它的模样,一眨眼却又溃散成无常。然而她并不死心地去想要追逐某段曲调c眼见触手可及之际—— 琴声骤顿,万千气象亦于一瞬散于无形,徒余一地月照幽篁c蝉鸣细碎的岑静。 「夜已深,白夜小友怎的还未将息?」 良久,抚琴的青衣男子这才柔声低问道。他不曾回首,然而对于身后她的一举一动却似早已尽收眼底。 「琴声,很美。」 正调试着琴轸松紧的青衣男子闻言莞尔。却见女孩无言地绕到他对面有段距离的地方坐下。「小友可是有话要说?」 「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哦?何事?」 「世人都说,天下最见仁慈者,莫过于『药师彻』三字。我不明白,要是真正仁慈的人,又怎么会去医治这里的奴隶和罪犯呢?」 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复垂眸温和地擦拭起雁柱:「小友何出此言?你是觉得吾不该救治此处的病人?」 「人类之所以贪生怕死,大多不过是因无法违抗生命自我延续的本能,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顿了顿,女孩接着慢慢逐字道,「可对于此处的那些首陀罗和达特利而言,『活着』和『死去』,到底哪一个才意味着真正的『仁慈』呢?」 女孩梦见自己赤脚奔跑过充斥着白光的长廊。 她被晃悠悠c晃悠悠地扯拽向一道河流。鲜红色的河水,宛如母体内的羊水一般温暖而浑浊。周遭有许多游离的光点,像一个个微小的气泡般争先恐后地朝水面浮升上去只要一旦脱离了水面的光点,便会在瞬间长出血肉c孵出羽毛,脱胎重生为纯洁无垢的白鸟,朝世界尽头处的参天大树振翮高飞—— 那是灵魂的故里,众生的故乡。那是一切轮回起源和安息的地方。 大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曾是一个游子疲惫的魂灵。每当微风轻扰,万千新绿摇动,奏出你从未听过的天籁声响那些受难迷途的人子,只愿从此洗去疾苦病痛c罪恶和忧怖,于安宁与忏缅中长眠。 只是,当悠长的梦境结束,所谓「命运」,总会让她再一次—— ——再一次,于这个名为「人间」的活地狱之中醒来。 「世人都说,这天下没人能比座下更通晓『生死』二字。我想,如果是『药师彻』的话,一定能告诉我——」女孩抬起头来,定定地望向对面青衣男子的瞳湖之中:「比起死去化作白鸟c魂归娑罗双树的一叶,人类为什么一定要在无尽的苦痛与幻灭中,这样既无尊严,又看不见希望地活下去?」 男子的面容沉静,像是陷入了思索。唯有在那右瞳的深处,隐泛出苍蓝的粼波。 良久,他开口道:「吾虽极愿此刻就告诉你吾的看法,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出自旁人之口,终不过粗浅的一己之见。若是白夜小友不介意,距吾去锦归国前尚有段时日。在这段时间里,小友何不试着换个角度,站在药师的位置去体认一下呢?体认『生死』究竟是什么,而所谓的『人类』又是什么。」 「自己体认?」 「不错。当然,吾并不会从旁给出任何解说,或是灌输先入为主的立场。小友就尽管去观察你想要发现的,探求你想要知晓的,证实你想要相信的」面对女孩目露的诧色,男子报以一个无尽柔和的笑容,「到了那时,那些对于小友而言很重要的答案,想必自然便会浮现。」 自那天起,他便几乎寸步不离地让白夜照呆在身侧。 同去采药c出诊,即便在救治病患时亦同样让她在场;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允许她随意翻阅自己经年行医留下的那些药方与手札。须知此事若是被歌乐都不,哪怕是全天下任何一名药师c医官知晓,恐怕都会趋之若鹜c双目赤红地大打出手——只为离这个被世间尊为「药师彻」的男子最近处的象征着无上荣宠的位置。 然而白夜照却并没有。她只是有些不解,不解薛暮这般行事的用意何在。 不过观照一个未知的知识体系,从不是件让她感到排斥的事,倒不如说是她观察这个世界c并获取必要情报的重要手段。现如今她虽已获得了近乎不死不灭的肉身,可在脑海某处,还留存着那个名为「照」的女孩少时的记忆,其中也包括了当年病榻上半为打发时间c半为自我解消阅览过的诸多医书。虽然大多数时候,薛暮并未刻意多作解说,但有时仅仅只言片语的点拨,便足以开释她昔日的不少疑惑,过去片断的认知也自然而然地逐渐融会贯通起来。 白夜照的神速进步,纵连薛暮也不能不为之心下暗暗惊诧。特别是知道她过去并未经任何系统性的学习,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摸到如此庞大繁芜体系的门槛。虽然他的本意原非如此,却像无意间偶得一块上佳的璞玉——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让人意外的可能性。 而周遭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到逐渐习惯c接纳药师彻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蒙面女孩的存在。在采石场大部分人的眼中,那两人无非一对关系融洽的忘年师生;但自然也有小部分人不这么认为—— 「呐c这位姐姐,你是不是出身哪个贵族大家的小姐啊?」 放下正在研究的方笺,白夜照抬起头来。面前这个年纪看起来尚比自己小上个一两岁的女孩,虽然面上仍是一幅天真好奇,从那瞳孔深处却可以看出世故的谄媚,和隐隐约约的恶意。 「我和你一样,只是个达特利。」 「什么?!姐姐不过是个达特利而已?」片刻前的巴结和小心翼翼活脱脱地剥落,只剩下赤裸裸的不屑和窃喜:「那为什么还有人说你是药师大人的弟子啊?要是你都能被相中跟随大人的话,那岂不是说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吗?」 「你又是哪位?」 「我吗?姐姐可以唤我作『沉香』。」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似的,女孩自顾自地开始各种明示暗示起自己与薛暮的「交情」,「不久前,我相依为命的弟弟因肝疾而病死以后,是药师彻大人收留了流浪街头的我,到了这里以后更是受了大人不少关照」 「我对成为药师没有任何兴趣,」打断了对方的絮叨,白夜照仅是简单地回道:「与药师彻也不是师徒关系。」 以为彻底否认了与药师彻的牵扯,对方就会失去紧咬不放的兴趣,她也好落得个清静。不料这个举动却似乎反而让对方误解了什么。 「既然姐姐又不是大人的弟子,那为什么要整天跟在大人身边呢?呐,我说,这不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吗?」见白夜照没有回话的意愿,女孩愈发得寸进尺起来:「大人是心善好说话没错,但也不能因为这就忘了咱们的本分呐?毕竟咱们这些人和大人不一样,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样不明不白地c万一给人编排出什么闲话来,那不是让大人困扰吗?」 任由那沉香搬弄是非,白夜照仍旧没有开口。 由始至终,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张脸,就那么一直看着,直到看到那个面孔上的笑容迸出了肉眼可见的裂缝。「什c什么呀」难堪地别开视线,女孩有些勉强地堆起一脸楚楚可怜的委屈:「人家知道咱讲实话是有些不太中听,但那也是为了药师彻大人和姐姐好呀。干嘛这么凶地瞪着人家呀怪可怕的」 说着假意以衣袖擦了擦眼角,举步要走—— 「——狗肉,好吃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成功地让对面一怔。沉香一脸狐疑迷惑地转身看向白夜照,而白夜照却依然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没有提醒的意思。 倒是那沉香像是回想起来了什么,视线紧盯着她脸上的护喉:「你你难道是老槐花铺那时候的——」 这时候白夜照终是开口了:「我知道,那时我喂食的不过是条无主的野犬。你之所以撒谎说狗是你姐弟俩养的,无非是想过后将那小犬分而食之罢了。只不过看当时令弟的腹水,想必病势已相当沉重,也不知受不受得了狗肉这等热燥之物的刺激?」顿了顿,仿佛全然未见面前人愈发吓人的神情般,白夜照护喉下的脸,似是流露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当然了,这仅仅是我的猜测。不过你刚说令弟是何病死的来着?啊c对了,肝疾?」 「恶——恶鬼!!!」沉香突然爆发了的怒声咒骂,也吸引了不少附近的视线,「你这种恶鬼根本不配——不配靠近药师彻大人!你这种贱货,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这大抵就是为什么我无意成为药师的原因了。」白夜照收拾好方笺,在沉香恶毒的目光中平静地起身,「像你这种人类的死活,尚不如一只狗的性命值得我去怜惜。」 「真是大快人心呐桀桀果然『人不如狗』什么的才符合你的做派啊」吸血蝠王久违的奸恶笑声响起在耳畔,「世上越是喜欢耍小伎俩的伪善家伙,越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恶』为何物——刚刚那小婊子也是活该」 「哦?听蝠王语气倒像是与那沉香相熟?」 「谁与那种小婊子相熟?!」闻言蝠王先是猛啐一口,这才道:「你昏迷的时候,本王就撞见过那小婊子来找过那薛瘟医好几回。别看小小年纪,也是个不安于室的货色,一门子心思想傍那瘟医的大腿,为投其所好连名字都改了。结果薛瘟医最后还是没松口如何?要是觉得麻烦,也不用你亲自动手。出个价儿,要是本王觉得还过得去,就顺手给那小婊子安排个死法桀桀桀」 「不要做些多余的事。」没理会蝠王的煽风点火,白夜照道:「先前拜托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蝠王颇感无趣地「嘁」了一声:「关于你那把残刃,也还是没什么眉目。能够长时间监视你的行踪,又能在樱塾眼皮子底下动手,这要没点『内部关系』,似乎说不通罢?不过对方的执念非同寻常,难道是有什么非要令你持有这东西不可的『理由』么?」 听了蝠王的话,白夜照沉吟着没有作声。见状蝠王也像是猜测到几分什么:「嘿,看样子,你也已经发觉那玩意儿的邪门之处了?」 并未否认,白夜照仅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很可能是『活着』的东西」 掌心中的「残刃」恐怕「残刃」这个词,早已无法恰如其分地形容此刻这柄锋芒毕露,杀气凛然的「凶器」。 「啧啧不光是尺寸和重量见长,连形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蝠王绕着那不知何时已有婴儿小臂长短c略见修狭的森白利刃上下翻飞,啧啧有声:「看来这段时间你没少给它『血饲』啊」 斜觑了蝠王一眼,白夜照道:「据说宝器的灵智到了一定程度后,便很难以普通的秘梵进行封缄,而是必须使用其持有者及直系血亲的血脉进行『血裔封缄』之前戈林教授提及的『特殊开刃方法』,恐怕也就是指这个罢。只不过我在前人的记述里,却并未找到任何记录表明能有人打造出这种疑似能自我进化的宝器」 「嘿c若是能找到才是有鬼!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类器师能造出这种鬼玩意儿啊!」像是在暗中权衡着什么,好一阵子的停顿后,蝠王这才慢慢吐出一个词:「『涅槃宝器』。若本王所估不差的话,你所持的,原本应是一件『涅槃宝器』才对。」 黄泉界尽头的娑罗双树,传说为创世神亲手所植,四季呈半荣半枯之相,以示现生死无常。 其实极少有人知道,它亦是世上绝无仅有的c拥有莫大威能的三件「元初宝器」之一。只可惜在这三大神器之后再无可与之匹敌者。然而这并不妨碍在大能耐者辈出的洪荒时代,天魔二族到处搜罗如今早已绝迹的珍奇远古生物,经过繁琐的炼制程序,将它们制成半死半活状态的「宝器」。这些「宝器」不仅能留存各自物种的特异之处,有些甚至还能保有部分生前的意识。 「这些生物被人为弄死的部分,正对应于娑罗双树上枯死的半部『涅槃枝』,因此才被叫做『涅槃宝器』。不过很快,这种残忍的炼制术便因为引发了大范围的滥捕滥杀,而被最高天以『有违天道人伦』为由强行封禁。在漫长的岁月中,那些涅槃宝器也逐渐散佚c变得稀少;能够流传下来的,哪一件恐怕都足以引发整个人间的震动,甚至连苍穹界到时都会闻风而动」蝠王阴沉着嗓音,逐字逐句地道:「匹夫怀璧,所以本王不是才告诫过你么,小心惹祸上身啊」 为保证章节平衡,约600字左右的部分内容补足在上一章结尾,请读者君自行移步阅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