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枭臣》 第一章 落魄勋贵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噗……”,白刃刺入胸腹,一阵剧痛,穆亮全身气力被瞬间抽空,软倒在地。 一名矮壮的南亚汉子,在他身上翻捡了一会,摸出了一块石头。石头上有一个切口,橘子皮般粗糙的外壳已被破开一角,露出内里白洁无瑕的璞玉。 “嘎嘎!”他咧开大嘴,黝黑的丑脸上露出两排白牙。他没有细看,这块玉料比起他刚盯上的时候,那柔和灵动的水头不知何故已然消失,现下充其量也只够得上中品而已。 收好石头,他娴熟地把尸体塞进麻袋,扔上一辆曼德勒街头随处可见的三轮车,蹬出巷道,转入打劫。只稍微眨了眨眼,在千百辆同样的车流中再难辨踪影。 穆亮现在相信了,在人类死亡的时候,生前的记忆真的会在眼前一幕幕闪回。 从记事起,他便生活在一间孤儿院里,在这里生活,学习,然后乏善可陈地度过了他的前半生。 对他来说孤儿院生涯的唯一乐趣,就是在院长的书房看书。穆亮从前没事就喜欢在书房里猫着,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对书上描述的广阔世界萌生无限向往。所以在高考时,他义无反顾地填报了旅游管理专业,毕业成为了一名导游。 这样,即便他身家拮据,却也能借职务之便遍览河山。 画面终于切换到缅甸,曼德勒。 “第一次带团,就碰上劫道的,还特么杀人,太野蛮了!” 事实上,也是他该着,谁叫他手气这么好。当游客们解散到玉石市场里采购的时候,他也手痒花五百块钱开了块玉料,不想却开出了一块上品羊脂。 当时店主不动声色,穆亮也不知道这玩意值多少钱,就觉得这块玉挺漂亮,心里还盘算着回国找人打个什么花样呢,没想杀人越货的就跟来了。 记忆的画面终于播放到了最后一幕,最后画面消失,曲终人散。 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在意识消散前,穆亮心有不甘,“世界这么大,我还想去看看啊!” 长眠。 “滋滋……”轻微的电流声唤醒了穆亮的意识。 “开始自检,程序逻辑正常,算法正常,能量系统正常,合成系统正常……” 不带感情的女声在穆亮的意识中响起,但他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这是第二波幻觉吗?没必要吧?”穆亮有些鄙视老祖宗进化出来的死前幻觉机制,简直让人死都死得不安宁。 “警告,系统联网机能已损坏,自毁准备,10、9、8……”女声不带感情地开始读秒。 什么意思?自毁?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词啊,“别啊!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他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3、2,接收到用户意识,自毁程式中止,重新启动中。” “滋滋啦啦”地等了一会,穆亮的意识中突然重新出现了画面。 从上到下出现了三个文字框,“脱机测试模式、掠夺模式、建设模式?什么意思?” “请选择系统模式!” 说是选择,但可能是那什么联网失败的缘故,掠夺模式和建设模式的选项框反着白,穆亮的意识尝试了几次均告失败,最后只好选择了看上去最low的脱机测试模式,这倒一次就成功了。 选择完毕后,选项框消失,女声再次响起,“检测用户信息,穆亮,男,23岁,绑定用户,脱机测试模式启动。” 等了一阵子,它的语气突然喜庆起来,“欢迎使用淘穿越系统,称霸位面,成就您的帝业!下面请跟着我们的引导程序,很快,您即将回到你梦中的年代,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亲,请选择穿越身份。” 什么?淘穿越?听起来怎么像是某种山寨网购网站?来不及细想,又有几个选项出现在他眼前。 “皇族、贵族、官员、平民?什么意思,就是我选了就会穿越变成皇帝什么的吗?” “亲……”拖得长长的甜腻声音吓得穆亮汗毛直竖,连忙四处张望,然而除了眼前那四个选项框,旁的什么的没有。 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女声继续亲热地用客服腔解答他刚刚提出的问题。 “抱歉哦亲,只有淘穿越白金会员才能开启精准穿越功能哦。普通穿越则将根据用户的选择,结合种族,年龄,地理位置等因素,搜索合适的穿越目标,当然也有概率穿越到亲您想要的身份啦!” “神特么的白金会员,你怎么不给个至尊黄钻?算了,普通就普通。”人都挂了,上哪找钱开会员,不过即使没挂,穆亮也没钱可充。 不过听了它的介绍,他心下也稍安,虽然他现在身处缅甸,但有了种族限定,起码不会给他安插到南亚土人身上,而年龄限制也确保自己不会突然穿越成一个没两天日子的老头。 “嗯……皇族,要是没成皇帝,恐怕一辈子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要么就争储争得头破血流,太高危,不好不好。” “官员么,我肚子里的可没有什么八股文章啊,露馅就麻烦了,武将也要冲锋陷阵,太危险,不好不好。平民嘛,好不容易穿越一把还要受穷吗?” “贵族?就是那些公侯吧?所谓纨绔子弟,架鹰斗狗、欺男霸女的就是这帮人吧?啧啧……想想还是挺吸引人的。” 看着这几个选项,穆亮暗暗下了决定,倒不是想做什么纨绔子弟,而是上面的身份中,也只有贵族听起来比较逍遥,正经的有钱有闲,没法在现代遍览河山,在古代也可以嘛。 “好,我选贵族!”话音刚落,他眼前突然一阵发白,意识便迅速涣散。 过短短一瞬,却又如同万年,穆亮的耳边又听见了熟悉的客服语音。 “亲的穿越旅途正式开始了哦,淘穿越,具有同业中最强的装备采购、人员招募系统,完全紧贴客户自定义需求。亲,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呼唤我哦,祝亲旅途愉快,么么哒!” “这就穿越了?”穆亮模模糊糊的意识好像突然有了凭依,重新掌控了身体。 随着感官慢慢恢复,一阵风雨声在耳边渐强,脸上感到一滴湿润,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一张发黄的帕子正要往自己的脸上盖。 穆亮一把攒住这人的手腕,“嗨嗨!我还没死呢,盖我脸干嘛?” 穆亮这一攒,吓得手帕的主人身子向后一缩。她手腕一抖,穆亮的手被轻轻震开,让她跳了开去。 “啊!公子对不起!我……我只是看你脸上有滴水,想给你擦擦。”帕子的主人是个小姑娘,小身板小脸小鼻子,低着脑袋,乌溜溜地大眼睛低垂着,两根小手指头攥着手帕在手里不停绞啊绞,委屈得不行。 “咳咳,没事。”穆亮在床上支起身子,张口想安慰她。嘴张到一半,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却怎么想不起她名字。 “那个,你是……呃……”突然一阵剧痛袭来,穆亮抱着脑袋在床上连连打滚。骇得小姑娘顾不上委屈,赶紧凑上来查看,看他痛苦的样子,却也不敢乱动,只能干着急,手里不由得又开始和那块倒霉的手帕较起劲。 打着滚的穆亮毫无所觉,此刻巨量的记忆碎片正涌入他的脑海,他只觉得自己脑袋像个气球一样,越吹越大,直欲爆炸。 少顷,他才算消停下来,直挺挺地翻倒在床上,双目茫然。 屋外雨声骤急,屋内也滴滴答答地下起了小雨。小姑娘朝上望了眼,扒住床边,娇小的身躯稍稍用力,把小床推开了少许,好让穆亮避开落下的水滴。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穆亮,这位小姑娘口中的公子,竟是住在一间诗圣同款,没有秋风就很破的茅草屋里。 躺在小破床上,穆亮一边检索着这具身躯原主人的记忆,一边在心里拼命骂娘。 “MMP,住茅草屋也就算了,穷点就穷点,没冲会员的免费玩家我就认了,可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啊!” 那个“淘穿越”系统倒也没忽悠穆亮,他现在的身份确实是贵族没错。但是贵族,却也分很多种。而他现在就是最倒霉的那一种,亡国贵族。 这也难怪,结合种族,年龄,地理位置。穆亮,男,汉族,23岁,身在缅甸,系统很方便就匹配到一个人。 沐忠亮,男,二十岁,此刻就在穆亮挂掉的地方,曼德勒,古称瓦城,缅甸东吁王朝都城,南明永历皇帝流亡之地。 作为带缅甸团的导游,来曼德勒的时候他才刚跟跟团友介绍过,这里是著名的咒水之难发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九出十三归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等等,咒水之难?也就是说这儿就是他和便宜老爹黔国公沐天波人生的最后一站了? 想到这里,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见沐忠亮醒来,小姑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拧成一团的小眉眼儿舒展开来。 “太好了,公子身子总算大好,公爷回来一定很高兴。” 说罢,她似乎想到什么,嘴又撅了起来,刚有的笑模样又换成担忧之色,“公子您别伤心了,公爷说了,莫再轻掷有用之身,有愧沐家世代皇恩。” “嗄?轻掷有用之身?”这话是几个意思?记忆刚刚融合,穆亮的反应还是有些慢。不过姑娘的嘴倒是够快。 “公子您忘了?您前天到江上说是赏月,然后说了一句什么?对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然后就……”丫头瞧了瞧,见他依旧一脸探询之色,才小声吐出几个字,“投河了,幸好菁菁的水性好……” 李煜的诗句,彻底激活了沐忠亮的记忆。 甲申天变,父亲朝北大哭长跪;沙普之乱,母亲在火海中深情的最后一瞥;随驾流亡缅甸,寄人篱下受蛮夷所辱;眼见残余文武甘于短衣跣足,坐地谈笑,毫无半点体面和斗志,他心中的绝望;直到前两年,收到长兄蒙难,二兄被清廷所俘的消息。 幻灯片般的记忆片段渐渐鲜活起来,国破家亡的悲凉和恨意袭上心头,和穆亮的意识真正交融为一体。 眼角不自觉一阵湿润,溢出两行清泪。菁菁大为慌乱,连连道歉,“都是婢子不好,我再不提了,不提了……” 从记忆回到现实,沐忠亮尴尬地擦擦眼角,“那什么,这屋里的漏水太厉害,都滴到我脸上了,赶明儿我去补补房顶。” 赶紧岔开话题,“呃……”穆亮,现在的沐忠亮,从记忆中将她的名字和眼前人对上号,白菁菁,沐府家将白镜平的女儿,沐忠亮现在唯一的丫鬟。 “菁菁,今天是什么日子?”得赶紧问问性命攸关的正事,还有多少时间。 “今天是七月十九啊?十六那天公子不是还去赏月了吗?” “七月十九?今年是……”他回想,“永历十五年,也就是1661年。” “不好!”沐忠亮脸色大变,扳过菁菁的肩膀,几乎贴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问道,“父亲呢?去哪了?” 菁菁有些被他狰狞的神色骇着,喏喏答道:“公爷方才和诸位大人们一起,说是和缅人到河对岸佛塔下饮咒水盟誓去了。” 咒水之难,缅人将手无寸铁的南明文武随从,骗去盟誓,包括沐天波等大臣42人全部被杀,随即缅军赶往永历皇帝朱由榔住处,追杀官妻妾百余人。就此,永历帝被俘,南明朝廷彻底覆灭,而永历帝本人也在不久后被献给吴三桂,在昆明篦子坡被弓弦勒死。 而历史上的沐忠亮,自然也是在这一天被缅兵杀害。 “饮咒水?饮咒水,哈哈……好啊,感情这就是一日游是吗?MMP,老子没充钱,不但不让我变强,还把我弄到这十八层地狱的难度,这还怎么玩?” 沐忠亮发誓,要是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杀到这个什么“淘穿越”的公司总部去,让他们体验一下饮牵机药前的李煜、被绞死前的杨广、被绑在断头台上的路易十六这种“别样”人生。 见沐忠亮嘟囔着一嘴她听不懂的话,白菁菁不禁又担心起来,“公子?你没事吧?那个淘什么是谁?他怎么了?” “是个王八蛋!” 丛林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内外的雨势毫无征兆地停下,阳光透过门窗和千疮百孔的草屋顶,驱散了屋内的霉气。淅淅沥沥的压抑雨声被虫鸣鸟叫替代,传进简陋的草屋。 充满阳光和生气的自然之音,让沐忠亮满心愤懑稍解,冷静下来。 “不行,我就不信没有办法了。” 永历君臣早已被解除了所有武装,而且除了过河盟誓的官员和男丁外,留在这边的绝大部分都是皇帝和文武的家眷老弱,根本没法和历史记载中三千缅兵为敌。 而据后世史料记载,此时最近的南明军队白文选部驻扎在附近的锡波江,但具体位置他却无从得知。 沐忠亮的身体并不好,作为明朝开国名将沐英后人,勋贵子弟,他偏偏喜好读书,不谙武艺,就算能逃出缅兵的包围,恐怕在找到白文选前就得命丧丛林。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道今天就非得交代在这了? 对了,那个系统好像说了有需要呼唤它,怎么呼唤? 他尝试默念“淘穿越”三字。 “叮!”脑中一响,一个网页样的界面突兀地在眼前展开。 “势力资料收集完毕,商城开启。欢迎使用穿越商城选购,小淘将自动安排合理的方式,将商品迅速送达。” 沐忠亮连忙打量了眼白菁菁,看她依旧是一脸茫然,确定她没有看见这些页面,听见系统的声音,这才安心继续观察这些页面。 商城首页上名目繁多,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不少神火飞鸦、百虎齐奔箭、三眼神铳这一类名字唬人的玩意。 翻找了半天,越往下翻,沐忠亮就越失望,这里头连一支燧发枪都没有,而且就凭他身边这几号人,恐怕得来几杆加特林才能杀出重围。 “很抱歉,由于系统联网功能失效,商城只能购买您当前势力的装备武器,加油升级科技,小淘将为您提供更多的商品。” “好,很合理……”金手指失效,沐忠亮的兰博梦破灭。这时他看见页面上方还有两个子菜单。 “军事单位、民用分类?没时间细看了,先来军事吧。弄个万把人先推平了缅甸,再北伐鞑清,力挽天倾,再造华夏!” 这回弹出的项目就少多了,打眼些的只有京都的三大营,神机营、五军营、神枢营。剩下就是云南卫所军士,还有一些水师船舰。 这是什么意思?关宁军,戚家军呢?近在咫尺白文选的原大顺军都没有吗? 系统似乎听到了他的吐槽,“经扫描,当前您的兵种来源于您所属势力中的明朝皇帝朱由榔、黔国公沐天波,需要更多兵种,可在自行组建后解锁。” “另外请您放心,本系统合成的兵源,体力、智力等指标均略高于普通士兵,训练充足,初始的士气和忠诚度均处最高值。” 好吧,先这么着,沐忠亮用意念,先点开神机营,显示出简略的介绍。 “明神机营,禁卫军中三大营之一,是明朝军队中专司火器的特殊部队,装备:鲁密铳,明直刀,泡钉棉罩甲,六瓣笠型铁盔。” 行头还不错,鲁密铳也算是明晚期最好的火绳枪了,在这个时期,就算与欧洲的火绳枪相比也不逊色。 “那就这吧。” 不料,重点这才出现。“亲,您的余额不足。” “啥?”他这才看见简介后面跟着的小字,单价黄金0.5公斤,成建制购买附赠基层军官、士官。 “啥?一个人就要一斤黄金?你还不如去抢!” 仿佛在回答沐忠亮的疑问,“本系统定价严格遵照当前位面物价水平,本商品价格内包含下列项目:20岁士兵的抚养费用,黄金4两;精锐士兵训练4年需发军饷,黄金10两;期间装备耗费,黄金1两。合计黄金15明两,约等于0.5公斤。” 这么一条条列下来,这天价竟然被系统解释得似乎很合理。沐忠亮无语,转头问菁菁。 “咱们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玩意吗?” 白菁菁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默默摇头。 也是,看她穿的青色褙子都洗得发白了,加上这草扎的“国公府”,可见他们家现下基本是属于家徒四壁。沐忠亮万人平推缅甸的美梦即告破灭。 不过沐忠亮也小看了“淘穿越”的套路,似乎了解到他窘迫的现况,欢快的女声再次出现。 “您是否还在为经费不足而困扰?是否还需要最后的力量一锤定音?用‘淘淘买呗’,解您燃眉之急。” “买呗”?是借贷吗? 系统接着说道:“新用户买呗额度为黄金300公斤……” 他刚想夸夸系统业界良心,慷慨霸气,借出的黄金都是数以公斤计,下一句话却让他破口大骂。 “评定用户信用等级,垃圾级,借款付款率九成,周息三成。提高信用等级可以获得更优惠的利率喔。” 沐忠亮想了半天,明白过来,不禁破口大骂,感情系统说的利率就是九出十三归的意思,还特么是复式周息,这简直堪称史上最恶劣的高利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行操莽之事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骂归骂,最后系统问“是否激活?”时,他还是没别的招,不得不从。 时间紧迫,他稍稍考虑,便按照当前军队建制,购买了三个总旗(一总旗56人)的神机营铳手,两个总旗的五军营长枪手,最后咬咬牙加了一总旗稍稍贵一些的神枢营骑兵。 最后系统显示他就用掉了179公斤黄金,系统按九成付款,他的债务就成了199公斤。 先这样吧,也有三百多号人了。希望系统实诚一点,只要一分钱一分货,这些人足够精锐,那就列一个仿照瑞典三十年战争期间的长枪兵在中,火器在外的方阵。 用这个时代陆战最先进的战术,就算人少一点,该也足够从三千缅甸土邦士兵中突围了。 沐忠亮一咕骨碌跳下床,菁菁见他终于不再发呆,高兴地拿起一套他平常爱穿的宽松道袍,要给他披上。 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到门外,随即鸦雀无声。 已经到了吗?推开菁菁手上的道袍,“今儿不穿这件,公子我要着甲!” 作为家将的女儿,听到这话,菁菁娇憨的小模样立时一正,转身跑到角落的大箱子里,翻出几件尘封的披挂,用最快速度给沐忠亮打扮停当。 红缨金翅盔,对襟麒麟山文甲,虎头卫足战靴,最后菁菁还给他系上一袭猩红披风。天知道沐家是如何落魄至此还能留着这些高级货的。 不过换了身行头,沐忠亮原本显得过于文气的俊秀脸庞却是英武了许多。眉如弯刀,目若朗星,透出凛冽的杀气。 菁菁随侍在后,一脸崇拜地看着与往常完全不同公子。完全不知道这所谓的杀气完全就是一个欠下巨款的老赖萌生的光棍之气,俗称发穷恶,又称穷狠。 只是公子怎么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不动了? “那个菁菁,”沐忠亮脸色涨红的像猪肝,好几十斤重的甲胄压得他的小身板喘不过气来,只好瓮声瓮气地问道,“有没有那个,更轻便点的?” 白菁菁看见他的样子,也绷不住了,“噗嗤”一笑,转身回到箱子里翻捡起来。 沐忠亮赧然,装作煞有其事地拿话找补,“笑甚?你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为将者,当虑及天文地理,此地甚是瘴热,如此披挂,怕是未曾杀敌,便已中暑了罢?” 门外是一个丛林中的小村庄,一间间简陋的草房横七竖八地分布着,这便是南明残余君臣的驻地。这帮四体不勤的大人们来到这里,能把村子建设成这种水平已经很可以了。 在沐忠亮草屋门外正好有一片空地上,三百多号人整整齐齐地列着队。 雨后,地面的水汽在朝阳下开始向上蒸腾,即便才刚辰时,已然有些酷热难耐。但他们一个个都纹丝不动,就连战马都稳稳地立在原地,没发出一丝声响。 沐忠亮推门出来,这回他倒是轻便多了,头顶八瓣笠型黑铁盔,披一件轻薄的镶钉棉罩甲,脚踩黑皮靴,虽然低调,却实用了不少。 见他出来,一员低级将官打扮的小伙出列正要顿首,沐忠亮止住,“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诺!”小伙闻言,起身肃然拱手,“末将神机营把总苏诚,参见公子。我部自山中迷失,方今才至,请公子治罪。” 话音刚落,另外站出两名两名将官,“末将五军营百户方柯,神枢营百户刘靖,请公子治罪。” 这应该就是系统安排的所谓商品的合理送达方式,用来糊弄旁人和这些军人自己的吧。 不管那么多了,耽搁了这么久,此刻黔国公应该已经过河了,要不了多久皇帝也会被包围,而这会正在围观他们的文武家眷十有八九都将没命。 “军情火急,汝等之罪暂且记下。现在听我的命令,我念一句,你们重复一句。” 他转身面向看热闹的群众,大声喝道,“缅人凶顽,不念国朝恩德,勾结建奴,今布甲兵欲叛!汝等宜速随某见驾,本公子自有安排,可保诸位性命。” 围观群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兵士们再次齐声大喊沐忠亮刚说的话,这回远近都听得真切,这爆炸性的消息立时让人群纷乱起来。 信者有之,一些不信者则嗤之以鼻,还出言冷嘲热讽,此时一名年轻女子却立马向沐忠亮扑了过来。 苏诚大喝,“站住!什么人!”接着抢前一步一刀鞘将她劈翻在地,看得沐忠亮直皱眉头。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精神。 女子被按倒在地,抬起头,却是位圆润白净的少女,一瞬间沐忠亮就想起了她是谁。 “沐公子,”此刻她被苏诚的刀鞘按在地上,原本整齐的发髻溢出几根青丝掩在脸前,显得颇有些狼狈,她却浑然不觉,只满心焦急地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既然认出了她,虽然心里有些腻歪,但还是呵斥苏诚松开,上前作势虚扶,身后的菁菁连忙赶上去伸手扶起她。 “马小姐,手下无状,多有得罪。” 她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之女,马荇儿。这也是沐忠亮对她有些腻歪的原因,虽然印象中她人还不错,经常帮助那些生活困难的女眷,可是他爹却是这个流亡朝廷里最大的权奸。除了附从马吉祥的奸佞,剩下的忠臣无不对他爹咬牙切齿,自然对她也是敬而远之。 马荇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位一身体面袄裙的妇人便站出来喝骂:“沐家小子,你还不是国公,便敢对马小姐如此无礼,今天必须给个交代。” “对,必须给个交代。” “交出乱兵!” …… 很明显,出来叫骂的俱是衣钗体面,而默不作声的则粗衣素服。沐忠亮却不怒,反而勾起嘴角,露出几分讥诮。 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果然是生命不息内斗不止,誓要将大明党争的优良传统进行到最后一刻。 当然,部分警醒的人已然悄悄跑回家收拾细软去了,但在大量喝骂的人群中是那么的不显眼。 “菁菁,什么时辰了?” 白菁菁看了看天,“公子,约莫不到辰时二刻。” “不等了,刘靖!” “末将在!” “分出三骑,带着愿意走的现在立刻往河边去,不愿走的随他去吧。” 又想了想,“再派十骑,去帮马小姐‘收拾’家私好上路。”反正要跑路了,不如打打我们富裕的马大人的秋风好了,总好过最后便宜了缅甸人。 不得不说,在巨额债务的压迫下,沐忠亮的思想渐渐向流寇靠拢。他这死要钱的习惯在后世野史上颇被诟病,就连正史不得不都隐晦地提了这么一嘴。 马荇儿被兵士押着带往家中,围观的家眷见沐忠亮如此跋扈,顿时鸦雀无声。 沐忠亮轻蔑一笑,正欲起行,马荇儿却转身喊他,“沐公子,我相信你,只望你能不计前嫌,见到家父时救上一救,荇儿感激不尽!” “这种奸佞还救个毛线!”沐忠亮想要这么说。但看见马荇儿殷切的目光,沐忠亮不忍直接拒绝,只微微点了点头。现下他自己都还没多大把握,各凭天命吧。 “全军随我来!”有些生疏地跨上骑士让出的战马,一夹马肚。无视聒噪的人群,我们的小公爷带队,杀气腾腾地直奔永历“行宫”。 这架势乍一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逼宫去了,还有人大喊“黔国公反了!” 沐忠亮知道,他接下来要干的事实际上还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先前沐忠亮已经想好,既然穿越一遭,自然要过上点好日子,然而这个时代,生活质量最高的恐怕还是中国,就算欧洲也还差得远。 且不说漂洋过海到欧洲会不会被种族歧视,单单布鲁诺在几十年前还被教廷烧死,就让他这个异教徒瑟瑟发抖。 但要回中国,满清就是躲不开的大敌,何况沐忠亮今生的国仇家恨也让他无法坐视神州陆沉、衣冠沦丧。他必须复仇,解放同胞。 而想要杀回中国,这个著名的跑路皇帝朱由榔虽然废柴,也是他不得不保全的一杆大旗。所以哪怕挟持皇帝,效仿操莽,他也在所不惜。 全员小跑,没有多久就赶到了皇帝的“行宫”,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大一点的草屋而已。 “臣沐忠亮请求觐见!” 也不等通传,示意左右将守门的小太监架开,带着苏诚便闯了进去,其他人则刀枪出鞘,候在门外。 一进门,一名着明黄团龙常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大堂正中,仅有的几名内官侍立在旁。现下朝中文武俱已过河,剩下的就只有跛子总兵邓凯,和着亲王服色的吉王朱慈煃还在堂上。他们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应该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沐忠亮不自觉地以现代人的习惯,正好奇地打量着皇帝。他才年不过四十,鬓发却已斑白,龙袍的隐蔽处还露出了一小块补丁。 想必他这皇帝过得也足够窝囊,被沐忠亮这般直视,眼神竟然有些躲闪。邓凯见了,也只隐隐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吉王约莫三十岁左右,还有些火气,见沐忠亮面君无状,大声呵斥,“大胆,小儿竟敢如此无礼?” 或许是从前的记忆作祟,沐忠亮差点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只神色复杂地朝上弯腰一揖。 “你……”吉王还要发作,被皇帝伸手打断。 他苦笑了下,“卿想必有要事告知朕,不必拘礼,直说便是。” 抛却脑内正在和今生记忆的观念斗争,沐忠亮直言,“陛下,缅人已叛,小臣请陛下速走,迟必生变。” 吉王嗤之以鼻,当即呵斥道:“胡说,今日既叛,昨日何故来请吃咒水盟誓?岂不是多此一举?” 沐忠亮对这帮人的麻木早有心理准备,平静地拱了拱手道:“不管信与不信,陛下不容有失,来人啊!” 门外涌进来十数名军士。吉王立马吓得不敢说话。 “陛下,多有得罪,还请随小臣走一遭。” “爱卿,这……还有太后她们?”皇帝怕是觉得沐忠亮要拉他出去宰了,讲话都有些磕巴。 “还请娘娘们速速自行跟来,再晚便来不及了,”说罢,转身对军士们说,“我们走。”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你,”点出两名军士,“邓总兵腿脚不便,你们两个背着他走。” 顺从地爬到军士的背上,邓凯眯着眼睛,看着沐忠亮前行的背影,娓娓问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汝欲行操莽之事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而今而后 庶几无愧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皇帝和吉王噤若寒蝉,生怕沐忠亮暴起发难。 而即便是系统制造的军人,脑中灌注的记忆和三观也都是这个时代的古人,这种近乎封建时代最严厉的指控虽然不能动摇他们的忠心,但也忍不住想听听沐忠亮的回答。而他的回答,很大程度也会影响他们今后的三观。 沐忠亮怔了怔,慢慢转过身,目光扫视屋内众人,“不论为操莽,或周公,空口亦是无凭,在下只能说,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邓总兵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随即又眯缝上,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挟持皇帝来到河边,在来“行宫”之前,沐忠亮又花掉了30公斤的额度买了六艘苍山船,这会已经赶到河边。 这种苍山船长七丈,宽八尺五寸,舱深七尺五寸。二桅,大桅高七丈,吃水六七尺,排水量200吨,满员载50人。 这种船只的体量可在这条直通印度洋的伊洛瓦底江通行无阻。 按沐忠亮的计划,他取消掉原先配属的水兵,就留下了操船的水手4名,这样超载一点一船装个80人也是可以的,足够搭上他的所有部队和残余的小朝廷。 他尤其看中的是船首尾配的两门千斤弗朗机炮,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不碰上大量军船,缅军少量的内河船只也不足为患。 只是这么一来,沐忠亮的欠款就达到236公斤黄金,在周息三成的情况下,下周他的欠款将超过现有的额度,300公斤。 按系统提示,届时将强制清盘,所有系统提供的装备将强制报废,并注销他的账号。也就是说下周前必须弄到10公斤左右的黄金冲账,不然这些火枪刀剑船只都会变成一堆垃圾。留下他的人赤手空拳。 在这乱世里赤手空拳,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这周10公斤,下周就30公斤,往往复复,无穷匮也。想到这个沐忠亮头都大了。他现在只有一个粗略的还债计划,至于成不成,就得看天意了。 他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留下二十名长枪兵在河这边,他带着剩下的军队上了船,驶向对岸,在眼前,还有个老爹必须要拯救。 拢共数百个男人,正在缅兵的押送下送下蹒跚向前。 这南明朝廷仅剩的一群男人,却还在内部分成了两个集团,其中一个集团短衣跣足,一副缅人打扮。当先一人正弓着身子,陪着小心向一位官员模样的缅人左一句右一句地打探着什么。 似乎听见了什么肯定的回答,他都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见他笑了,身后的那些同样打扮的男人也都露出了同样的官僚职业笑容。 可惜缅人似乎不吃这一套,只转头傲慢地用鼻孔扫了他们一眼,半分笑容也欠奉。欢乐祥和的气氛顿时消失,只留下尴尬的笑容在众人脸上来不及褪下。 另外一拨人要少得多,他们俱都穿着大明朝服,少数几个没有官身的也尽是右衽,虽已破旧不堪,但他们仍然腰板挺直,衣冠端正。 为首的男人眉眼间与沐忠亮有几分相似,但梁冠下露出的发鬓已满是风霜,看见马吉翔兄弟和这些往日同僚的丑态,他既不屑,又揪心。 “想我泱泱天朝,今日竟沦丧至此,天波无颜见列祖列宗矣。”这名男子正是沐忠亮的父亲,黔国公沐天波。 不多时,他们已走出林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佛院出现在不远处。佛院大门紧闭,院墙后露出一座高耸的石塔,上头篆刻着一尊尊慈眉善目的小佛像。 抬首望去,升起的朝阳,给诸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为祂们平添几分怜悯之意。 似是心有所感,沐天波心中只余四字,“天日昭昭!愿头顶苍天罪我辅佐不效,也莫放过这等狼子野心的蛮夷。” 这时,院门开启,“大人们,请吧!”缅人通译转过身来,操着怪异的口音命令道。 沐天波把目光从神佛上收回,仔细地整理好红袍,扶正冠帽。纵使落魄,国朝体面,大明的尊严不能蒙羞。 做好这一切,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同僚。 只有靖东将军魏豹、总兵王启隆、总兵王升、家将白镜平,还有少数几个官员、随从跟在他身后,和他一样默默整理自己的袍服冠带。 他眼中根本没有那些被发左衽,甘披夷服的所谓同僚,只深深看着仅存的华夏衣冠。在队列的末尾,一名仅十三岁的少年,名来安,虽只是一身侍童装束,却昂首挺胸,气度远胜那些曾高居庙堂的大人们。 衣冠已正,袖手肃立,沐天波一字一顿,“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众人轰然应诺,“愿从国公大人,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勋贵、武人、仆役,尽是文人口中的粗鄙之人,在此刻竟用文山先生所言,用孔孟仁义自勉。 这讽刺的一幕,旁边那些饱读诗书的大人们却无一人敢出言驳斥,反而个个低头,自惭形秽。 “珍重!”深深一揖,沐天波洒然甩袖,当先朝院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猴子与蛮女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这时,突然一排火铳架上了院墙,枪机上夹着的火绳“呲呲”燃烧着。 眼见缅人图穷匕见,沐天波悲愤呐喊:“尔等蛮夷,须知天日昭昭,诸君,吾等今日在此尽忠可也!” 说罢,忽地暴起,他身后的武官们也扑向离他们最近的缅兵。 此刻那缅人官员和缅兵正懵着。“按原先的计划,不是进了佛院再动手么?” 墙头的火铳“噼噼啪啪”地接连打响,子弹的目标却越过这些前明余孽,飞向后方。 不待缅官转头去看,“锵”,腰间佩刀不知被谁抽出,随后脖颈一凉。他倒在地上,生命中看见的最后一幕,只有那国公官袍上的麒麟补子。 麒麟的身躯大半已斑驳剥落,圆瞪的双眼却依旧骄傲睥睨,仿佛在嗤笑着他,即便一时跌落尘泥,上国神州,又岂是番外蛮夷可轻侮! 沐忠亮带着部队,在丛林中疾行。林中骑马不便,沐忠亮只能跟着部队腿着,一路紧赶慢赶。系统到没有忽悠他,这些军士素质颇高,跑了这么久,他们的气息依旧均匀,反观沐忠亮这个公子哥却已经气喘连连。 擦擦额头上的汗,沐忠亮咬咬牙,正欲继续奔跑,苏诚却抬手,“停!” 刚才,苏诚派出了一名善跑的士兵脱了甲胄,先跑到前头打探,这时他折返了回来。 “报!”他压低了声音,“已探得国公踪迹,就在一里外寺庙处,有一处不小的空地。缅兵近千人正押送国公一行约600人。我观寺庙两旁林中时有飞鸟腾起,恐有伏兵。” 作为斥候,这名军士可谓十分称职,敌我、地形的情况都回得清清楚楚,沐忠亮看了他一眼,这军士略显瘦小,正面搏杀也许有些吃亏,但他猿臂蜂腰,身上腱子肉细长细长的,显得十分精干,一看就身手敏捷,是个干斥候的好材料。 “你叫什么名字?”沐忠亮有些好奇。 这瘦猴顿时喜形于色,一个头磕在地上,“小人何渭,谢过公子。” 苏诚皱了皱眉头,当即呵斥,“没大没小的东西,给我滚回去。” 转回来低头拱手道:“公子,这小子向来办事没谱,不过还是颇为机灵,都怪末将管教无方,还请公子恕罪。” 沐忠亮也回过味来,看来这上位者的话也不能随便说啊,自己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不过这猴子倒是会顺杆子爬,想了想,沐忠亮说道,“苏把总何罪之有,这何渭倒也机灵,我记下了。” 何渭又准备来叩头,被苏诚踹了一脚,才摸着屁股讪笑着走到一边。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沐忠亮临战前绷紧的神经也松动了不少,思路也清晰起来。 沐府世镇云南,原本的沐忠亮当然接触过缅军,他们的战力并不算强,虽然也有少量火器,但品质和神机营的鲁密铳完全没法比,有不少还是洪武年间那种火门枪。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象兵和丛林战能力。 既然是伏兵,容易暴露行藏的象兵自然不会带,战场又是一片空地,如此这些大明精锐以一当十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 “苏诚,还有方柯、刘靖,本公子有个方略,如此这般……速去安排。” 沐忠亮今生虽然不喜练武,但兵书战策却也看过不少。把后世从各大战略游戏和网上学来的知识,和今世读的兵法及跟随父亲得到的战场经验印证一番,他琢磨出一个自觉还算靠谱的战术。 苏诚迅速布置停当,沐忠亮也喘过气来,准备出发。 “公子!等等我!”他回头一看,却是白菁菁,正提着裙角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这要打仗了,女孩子家家的快回去!”刚才一直没见她,还以为她在船上,没想到竟追上来了。 “公爷和爹爹都说了,我要保护公子,寸步不能离!”话音刚落,沐忠亮就想把她的嘴捂上,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保护,让军士们听了简直是威严扫地。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兵士们齐刷刷转头向两人行注目礼,虽各个都板着脸,但嘴角的弧度暴露了他们的内心。 沐忠亮和白菁菁恨不得挖个坑把两人都埋了算了。 被这么多小伙子注视,她也羞得不行,“我……我……”嘴里支吾着,小脸越憋越红。 沐忠亮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出现警兆。 可旁人却没这样的觉悟,比如猴子何渭。 别人好歹多少顾忌下她是公子家的女眷,还稍稍掩饰,就数他,假模假样地捂着嘴,肩膀抖动得格外夸张。 “糟了!”这会沐忠亮才想起,菁菁他们家本不是汉人,是从爷爷辈起开始跟从沐家的窝泥蛮(今哈尼族),经过两代,虽然已经基本汉化,平时显得柔柔顺顺的,但你要是把她惹急了,蛮女的彪悍还有自小跟她爹学的一身武艺爆发出来,可没几个人吃得消。 为这个沐忠亮小时候没少吃苦头,但和别人家孩子打架时也没少叫她帮忙。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早都消停了,他才一时没想起这茬。 果不其然,菁菁原本气急得快哭出来了,见贺伟笑得如此放肆,眼神突然一变,瞪得溜圆,直欲喷出火来,提起裙子一个提纵,单拳朝何渭击出。 虽猝不及防,但何渭的身手也不是白给的,见她架势有板有眼,也不敢托大,当即抬起双掌,当胸交叠格挡。 不料粉拳击来,却绵软无力,何渭不喜反惊。果然,菁菁这一拳竟是虚招,化拳为掌,把何渭力道已老的双掌向上一错,他当即中门大开。 小姑娘随即侧身,肩头径直撞了上去。 何渭满脸苦涩,被小小的身躯贴山一靠,竟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同时腰间“仓啷”一声,战刀已到了白菁菁的手里。 “唰唰”两声,她提着手里的直刀挽出两朵漂亮的刀花,再环视众人,军士们早已收回了目光,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整理起自己的武器装具,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咳咳,”沐忠亮没法装作没看见,只好不尴不尬地过去给了坐在地上的何渭一脚,“还不快滚!” 何渭立马连滚带爬,掩面而逃。白菁菁算是给小伙心里落下阴影了,哪怕今后他官至将军独领一军,提起“白夫人”三字仍不免心里发怵。 没多久,剩下一里地就即将走完,沐忠亮趴在丛林边缘,已经看见了俘虏和缅兵。他一边吩咐苏诚他们几个赶紧整好队,一边扒着一块蕨叶探着脑袋。 眼见俘虏们就要踏进佛院大门,他知道不能等了,这支小小的队伍野战还行,可没把握攻下一座寺院。 做了一个向前的手势,苏诚会意,即可下令。 “点火!” 一阵火镰声响起,鸟铳兵们一一点着了缠在手上的火绳,并填充好火药、弹丸。 “前进!” 鸟铳兵排成两排单薄的横列阵势小跑冲出丛林。 随后不远,一个两翼鸟铳兵,中间长枪兵组成的空心方阵以稍慢的速度小跑跟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阵而战之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沐忠亮则和剩下四十余骑待在一起,牵着马继续隐藏在丛林中。 他虽然是初次指挥战斗,而刘靖现在只不过是个总旗,冲锋陷阵应该没问题,把握战机恐怕只能靠他自己了。 好在苏诚好歹还是个把总,看上去也算干练,自己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自己带着骑兵准备一锤定音就是。 以京营为模板的神机营一身明黄罩甲,刚冲出从林没多久就被佛院内的缅军发现了。他们本来就心怀歹意,而且大多都被李定国和白文选在数次勤王战役中按在地上狠狠摩擦过。此刻见到明军心里就是一阵发虚。 那指挥官也顾不上知会外头,就立马命令手下,“打!快打!” 于是缅军为数不多的火铳便率先开始射击。 苏诚在队列中,看见缅人在百步外纷纷开火,嘴角轻微扯了扯,表示轻蔑,丝毫不为所动,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前方的泥地上“噗噗”一阵响,显然射出的铅弹大半只发挥了刨坑的效用。缅军的火器根本打不到百步之外,偶然有几颗子弹侥幸击中,也就在棉罩甲上听了个响,根本没法穿透。 墙头上的缅军手忙脚乱地开始重新装弹,而佛院外的也慌乱起来。 沐天波为首的武官开始与缅军搏斗,剩下那些就算不敢反抗的也大多拔腿向明军方向逃跑。一时之间,缅军有想要转身迎敌的,有要弹压俘虏的,各种听不懂的蛮语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苏诚也不客气,带队跑到离佛院五十步左右,下令停止,鸟铳手熟练地夹好闪着火星的火绳,抵在肩上,随时可以击发。 “救命!救命!”几个缅人打扮的明朝官员慌不择路,朝着火铳阵列逃了过来。 不少士兵开始犹豫起来,一个个望着他们的长官。 苏诚剑眉紧皱,这时他想起了沐忠亮的命令。 “务必钉死在佛院门前,没有命令,不得后退半步!” 这里的地形就是一片丛林中开辟出来的空地,面积不算太大,一退就可能退到丛林里了,对于火器和长兵器为主,需要列阵而战的明军无疑更为不利。 他只好大声呼喊,“绕开!绕开!不要冲击军阵!我要开火了!” 然而慌不择路的官员们哪顾得上那么多,想着只要进入军阵他们就安全了。而且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些粗鄙丘八从哪来的,但也笃定他们不敢朝老爷们开枪。 又呼喊了几次,见他们依旧充耳不闻,苏诚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脸色冷如钢铁。 系统制造的军人,他们大脑中都灌注了完整的自小到大的记忆,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比如苏诚,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自小被沐家收养,接受军事训练,可以说是只知有沐家,不知有皇帝,而这些大臣就更不算什么东西了。 眼看墙头上的缅甸火铳手快重新装填好。苏诚心下一狠,军令如山,既然几番劝诫无效,那也是咎由自取。 右手狠狠下劈。 响声如连绵爆豆。从战场上空看,此刻在宽阔单薄的两列阵线上腾起团团白烟。 几乎同时,阵线的对面密密麻麻的血花接连盛开。 鲁密铳本就已射击精准著称,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由两列百余名精锐火铳手发射,战场上立即像刮大风一样立刻齐刷刷倒下一大片人。墙头的火铳手也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数栽倒。 当然少不了那些自愿堵抢眼的官员们,一个个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历尽颠沛流离,百般羞辱,终于在异国他乡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落了个魂不得归故里的下场。 此时,当面的缅军被这轮齐射算是打崩了,古往今来能承受三成伤亡的军队足以称为精锐,而缅甸这些农夫奴隶结合的军队被一轮排枪就打死近百人,加上天朝军队的积威之下,顺理成章地溃散了。 明朝的官员们趁这机会一个个夺路而逃。当然有了前车之鉴,旁人逃命也不敢冲着苏诚他们来了。 沐天波这会刚砍翻几个缅兵,见这阵势,拔腿就跑,不跑是傻子。 佛院里和在两侧丛林埋伏的缅军不得不就此杀出。顿时,乌泱泱一大片的人一窝蜂地向单薄的明军线列侧翼扑上来 这时方柯带着长枪兵及时赶到,空心方阵稍稍变化,撤掉“口”子上下两横,刚好形成两个“11”型的枪阵遮护住火铳手两翼。 而跟在长枪兵两翼的火铳兵迅速向外打出一轮齐射,立刻从枪兵的缝隙钻进阵中重新装填。 “预备!” “杀!”众长枪兵大吼,将四米长枪齐刷刷放平,精钢铸的银白色枪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翼杀来的缅军先是在齐射中倒下数十人,随后又被明军枪阵的气势所摄,原本扑向薄弱侧翼来着,这下嘴边的肥肉突然变成一只刺猬。 前排人员的脚步开始犹豫,但无奈被后面的缅军所裹挟,不得不离这冒着寒光的死亡枪林越来越近。 “杀!”长枪狠狠递出,一片“噗噗”入肉声和惨叫声飘荡在这佛门净地,间中点缀几声火铳爆响。两军交界处,黄土地上很快被描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还没来得及展开优势兵力,装备简陋斗志又不足的第一线缅军就被大片大片地被捅翻,而他们简陋的刀牌和木枪甚至都难以破开长枪兵披的锁子甲。 这也不能怪缅王,谁又能料到这帮手无寸铁,和乞丐差不了多少的南明君臣竟然会有这么一支明朝全盛水平的禁卫军呢?派三千人来纯粹就是怕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逃跑而已。 当然缅军中也不是没有精锐,但是精锐自然有精锐的地位。他们当然不会和杂牌军一起猫在丛林里喂蚊子,而是在佛院内好整以暇地等南明文武前来送死。 可现如今他们要比杂牌军还要憋屈。 在押运队伍溃散的同时,佛院里的缅军指挥官就集结好部队杀出去。可是苏诚阴险地留了五十名枪法最好的火铳手就站在门外不远等着。 第一批出来的十几个缅兵就遭到一通攒射倒在门口,后面也有胆大的陆陆续续冲了出来,但是院门就这么大,火铳手又是轮番射击,尽管他们的尸体在门口叠了好几层,都没能突破大门。 又派出一批为数不多的火铳手上院墙射了一轮,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战果,就无一例外被打下墙头。 这下就尴尬了。 这佛院算是墙高院深,易守难攻,不然缅王也不会选这里来进行屠杀。可现在别人压根就没打算进来,就是要把他们封在里头出不来。 这会已经没人敢杀出去了,连冒头瞧瞧外头的形势都不敢。现在指挥官只恨这院墙太结实,恨不得把它推平了才好。最后只能无奈下令绕侧门出去。 沐忠亮见缅军阵势愈发不稳,时机应该差不多了,“上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重逢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骑士们纷纷翻身上马,只有白菁菁还穿着马面裙,不好意思跳上马,只能团团转干着急,最后还是豁出去了,小脸一红,掀开裙门跳了上去。 好在古人穿裙子里头还穿了外裤,倒是没有春光乍泄之虞。 别的士兵倒是不敢乱看,可菁菁看见公子还直勾勾地盯着她,小脸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胸口里,煞是娇羞可爱。 “咳咳,”收回目光,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刘靖,立即冲击缅军后阵,你来指挥。” 命令自己来下,具体指挥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 “诺!”刘靖控马一个小跳跃到前方,抽刀大喝,“前进!” 对付缅军这种轻步兵为主的部队,四十余骑列成一个8×5宽阔的矩形阵,小跑出了丛林,缓慢而坚定地靠近缅军。 整齐的蹄声逼近,排成一线,却又引而不发的骑士反而比直接冲锋让缅军更加慌乱,甚至开始有零星士兵扔下武器悄悄钻进丛林,没了踪影。 时机已到,“冲锋!” 虽只有四十余骑,但在少见骑兵的缅军中,高大的辽东骏马如同巨兽,整齐的马面如山岳一般压来,马上的骑士要么擎着长枪,要么手力不停地转着马刀,各个高声呼喝。 缅军士气一下就被打到最低谷,并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传染了全军。摇摇欲坠的阵型还没等骑士突入,已然瓦解。 甫一接战,缅军便像沙堆的城堡般瞬间被明骑宽大的正面冲垮,掀起一大片残肢断臂组成的波浪。 一击便彻底胆寒,四处奔逃。只要有合适的地形,以精锐骑兵对付这种土蛮堪称轻松愉快,他们剩下唯一的工作就是追杀溃兵,不给他们重整的机会而已。 缅军指挥官刚从侧门出来,见到这阵势,也不敢再让士气低迷的手下进攻,只好长叹一声,退进丛林重整部队。 沐忠亮的骑术基本只能保证自己稳稳坐在马上,要抽刀砍人就有些勉强了,但事到如今,想要退出去,他也拉不下这个面子。 好几次他差点直接撞上缅军的竹枪,好在菁菁寸步不离,抢先抽刀将其劈断荡开,才保得他无虞。心有余悸的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回再也不逞能。 像切豆腐一样把缅军杀了个对穿,马速渐渐放慢,交代骑士们再杀一阵,迟滞他们集结的时间,然后赶紧撤。自己也趁机从队列里退了出来。 此时,明军步兵渐渐重新收拢成方阵,缓缓后退,最后隐入丛林。 沐忠亮策马慢慢靠近在丛林里慢慢撤退的队伍,远远却听见一阵争吵声,他连忙加快马速小跑过去。 原来行军阵列外有几名官员模样的人在跟着队伍撤退,他们个个手里提着刀剑,冠服破烂,还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而为首的一名红袍官员正在被一名缅甸平民打扮的胖子纠缠着。 “公爷果然神机妙算,这些军士各个威武雄壮,有此雄师,何愁不能光复神州,下官平日确有不周之处,望公爷海涵,今后下官愿为国公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原来他们不是争吵,而是在拍马屁表忠心。 官员却没一点好气,“哼,马大人怕是找错人了,这些兵马却与无半点关系。” “公爷说笑了,我刚刚问了苏把总,他可是报的你们沐家的名号。” 沐忠亮一见这个背影,觉得好生熟悉,顿时心中一喜,不经思考,“父亲”两字脱口而出。 沐忠亮自己都十分惊讶,看来今生的记忆对自己的影响根深蒂固,先是见到皇帝想下跪,还有这父子之情。 从生物学上来说,沐天波确实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从记忆上说,沐忠亮前世是孤儿,两世也只有这么一个爹。 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至少他这模样,确实是一名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英雄,不愧是他的爹。 嗯,好像这个思路有点别扭。 听到他的叫喊,沐天波全身一抖,手里的缅刀跌落尘埃。转身看着他,“亮儿!” 沐忠亮赶紧跳下马,沐天波三步并作两步,紧紧抱住他的双臂。 “你我父子险些永别矣。” 虽然内心有些不习惯,但沐忠亮的身体却很诚实,眼中流出两行泪,竟无语凝噎。 白菁菁正在他后面跟着抹眼泪,另一名中年帅哥也喊了句,“菁菁,真是你吗?” “爹!”菁菁如乳燕投怀般扑进他怀里。 这是战场上难得的温馨一幕,可惜并不长久。 “呵呵,原来是小公爷,”胖子不识趣地凑过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吉翔佩服!佩服!” “呵呵,好说好说。”沐忠亮此刻心情不错,也拱了拱手。结果老爹刚刚还在对他笑,立马就变成吹胡子瞪眼。 沐忠亮这才咂摸过味来,“吉翔?马吉翔?奸佞,纳命来!”说罢便抽刀欲斩。沐忠亮的今生记忆确实有点一阵一阵的,有时候记忆速度比思维还快,有时候却想半天才想起一个人来。 马吉翔,与古往今来的奸佞相似,走的都是结党乱政陷害忠良的路子。有个性的是他流落缅甸后,没表现出半点他同行的精明,反而日夜饮酒,开档赌钱,输的多了连皇帝的金印都摔碎来当赌资。如此奇葩和具有苦中作乐精神的奸佞,沐忠亮前世读史时都未曾见过第二个。 后世是这样评价他的,“此人的小人程度,就连李邦彦、秦桧之辈都不屑与之为伍。” 不过这会又轮到沐天波着急了,急忙上手钳住他,让他半分动弹不得。没办法,比起沐忠亮这个假书生,沐天波可是会耍流星锤的猛人,大哥二哥在时,沐忠亮这个老三的武艺也没少被老爹吐槽。 “亮儿,此獠虽恶贯满盈,但也须陛下圣裁,明正典刑方可,切不可轻举妄动。” 老爹的话不能不听,加上回忆夹带的恨意也过了味,反而冷静下来,毕竟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历史书上的人物而已。 “你们两个,”喊来两个士兵,“好生保护马大人,切莫让他走丢了。” 马吉翔大声讨着饶,嘴里还一直咕哝着各式马屁,滔滔不绝丝毫不带重样的。沐忠亮不禁感叹,就算是佞臣,他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 牵着马,爷俩跟着队伍,撤向河岸。 “对了,陛下如何了?难保缅人不铤而走险,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沐天波急切地问道。 老爹的封建忠君思想还是严重啊,要是让他知道我挟持了皇帝,会不会宰了我? “父亲放心,儿子来时已经将陛下安置好。” 沐天波还不知道他儿子已经做下了大不敬之事,放下心来,又问起了军兵的事情。 “亮儿,这些兵马从何而来?他们都听命于你,莫非真是我沐家兵马?”作为沐家家主,竟然没听说过自家还有这么些人,颇有几分挫败感。 沐忠亮没法解释,只好开始扯谎:“父亲,这位是苏诚,我与他少时相识,他在广州沦陷时,出逃南洋,在海外结交志士,秘密练兵,接到儿子的信后特地赶来救援,愿意投奔沐家,加入光复大业。” 说完便招呼苏诚。 苏诚微微躬身,拱手行军礼,“末将苏诚,见过黔国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暴行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好一员小将!”沐天波当即大赞。 苏诚看上去也是二十来岁的壮实小伙,但棱角分明的扑克脸却显得比沐忠亮沉稳了许多。说实话,系统出品的军人虽然昂贵,但无论从各方面看都堪称优秀,包括颜值。 “且不说你能练出这般精锐兵将,我观你的排兵布阵,正兵布置得当,变阵料敌于先,奇兵隐与九地,避实击虚。假以时日,必成我大明中兴栋梁。”沐天波还煞有介事地点评一番,一副“我看好你哟”肉麻表情。 “练兵之法、排兵布阵和临敌应变之策皆出自公子之手,末将不敢居功。”苏诚依旧面无表情。 “哦?果真如此?”不经意斜睨了沐忠亮一眼,露出惊讶之色,接着拍拍苏诚的肩膀。“不过你临阵指挥若定,也堪称将才,本公定为你在陛下面前表上一功。” 苏诚拱手诚谢,见沐天波再没吩咐,便退回队伍中。 转过来面对沐忠亮,黔国公和熙的微笑瞬间变脸。 他目光严厉,“小子,你一向不喜武事,这临敌机变如何能出自你手?为将五德,信居第二,赏罚不明,贪部下之功,今后如何能治军?” 面对沐天波的质问,难道沐忠亮还能说他这是从前玩全面战争学来的吗?只能又瞎扯,“父亲,儿子虽不喜武事,可兵书战策也没少看……” “住嘴!大明朝坏就坏在那些纸上谈兵的书生手里!”身为武人的一员,沐天波愤愤不平。 “你看于少保、胡部堂……” “你呀!”沐天波打断他,“于少保力挽天倾,胡部堂犁平倭乱,都是天纵之才,况且临阵指挥的也是石亨、戚帅这些一时名将,又岂是你能比的?放在平日,你和那些文人吹吹牛为父也不管你。可现在这里可能是咱们大明最后的种子了,再经不起败坏了。” 看着这些军士,虽然刚打了胜仗,但一个个依然神情严肃,进退有序,正合兵法胜不骄败不馁之要义,沐天波是越看越喜欢,他有多久没见过这般王师了。就是数量太少,不过他相信,只要照着这样的苗子,培养到数千之数,杀回云南,乃至席卷天下,都是大有可为。 如果沐忠亮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只能摇头叹息,现在吴三桂、爱星阿的十万大军已经入缅,要不然缅王也不会这么急着下毒手,换句话说,他们在缅甸已经没有任何发展空间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自从到了瓦城,永历君臣和外界的消息已经全部断绝,怕是他们还天真以为清廷会就此放过他们。 父子各怀心事,一路再无话。 估摸着差不多出林子了,河岸方向幽幽传来“嘭……嘭……”闷响。 “不好,是炮声!”黔国公倒是有经验,“陛下有危险!” “没事,儿子已经安排好了,出不了差池。” “不行,为父先去看看。”沐天波心急如焚,一把抢过缰绳,轻轻一跳,就离地稳稳坐在马上,急奔而出。 沐忠亮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老远。 “苏诚,你带好弟兄们,我先去一步。” 说罢拍马便追,只可惜他蹩脚的骑术如何追得上,只好泄气地看着老爹的背影在丛林小道中灵巧地窜来窜去,随即不见了踪影。 伊洛瓦底江南岸。 大火点燃了村庄,数道烟柱冲天而起,大队黑衣黑甲的缅兵在村庄里四处抄掠财物,捕杀老弱女眷。 沿河一线,还散落了一地的尸体和几门滚落在地的小炮筒。看上去他们和江面上的明军战船还曾经对射交火过。 虽然对射不是对手,但缅军避开正面后,超出了船上千斤弗朗机炮的霰弹射程,也只好由得他们肆虐。 缅军害怕战船上的大炮,但是偶有零星的军士跑出来,明军也不大会为此放铳放炮。这时,一名缅兵架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跑出来,哈哈大笑,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进而趴在她身上开始施暴。 女子趴在地上,绝望哭号,仰头伸出手,像是乞求,像是控诉。 军人们目眦欲裂,但沐忠亮有严令,而且此时也万万不能再靠上岸边,安知这是否缅军激将法,大队缅军的进攻可不是这几搜小军船抵挡得住的。 泄愤式的开了两炮,但这个时代的实心弹想要精确命中单兵那就是天方夜谭,偏离目标的炮弹射塌了仅仅附近的一间草屋而已。 那缅兵不为所动,持续动作,女子从最初挣扎,到最后面如死灰。没多久,缅兵起身提起裤子,狰狞一笑,抽出腰刀一斩。 女子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她麻木的脸上竟带一丝讥讽地笑意,死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北方,盯着船上那杆明旗。 有了榜样的带动,一个个胆大的缅兵也挟持着女眷跑出来给明人“真人直播”。一些刚被救上船的官员还不幸见到了自己的家眷。 他们一个个以头抢地,哀求军人们救救他的妻女。得不到回应,破口大骂的有之,躲进船舱的有之,就是没有一个汉子敢跳下河游去救人,或者一起殉死的。 好在和沐家亲近的家眷第一时间早已跟着军士上了船,他们的家主也都是穿朝服去盟誓的为数不多有气节的官员,不过他们反倒比那些短衣跣足的官员更义愤填膺,捶胸顿足。但这些少数有脑子的人也知道此刻决不能再靠岸自投罗网。 皇室成员们跟着皇帝早早地上了船,永历看了眼岸上的惨状,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这些可都是他最后的臣民啊。可长期流亡,不能自主的生活,让他对这种情况再次选择了沉默,独自走进了船舱。 皇帝是怕死,但不好意思说出口,可有人敢说啊,马太后直着身子,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太监躬身领命,前去质问押船的军士。 “太后问话!” 军士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直盯到小太监心里发毛,都没见他回话。 也许是这丘八不懂规矩,小太监耐下性子,直接问道。 “太后问你,为何还不起行?万一缅人调集战船,危及陛下,岂是你能吃罪得起的?” 此话一出,同船的文武纷纷侧目,刚刚升起的同仇敌忾之心被打得烟消云散,是啊,皇帝都只顾全自己,他们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这一路走来,从肇庆,到昆明,再到缅甸,又有哪一步不是妻离子散,知交零落? 这大明朝啊,就这么一路跑一路丢,丢到缅甸来了,现在又要继续跑,再丢一些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军士的思想倒没那么复杂,他只是硬邦邦地据实答道,“没有公子命令,不能走。” “好啊,想不到黔国公的部下竟然只知有他,不知有陛下,这是要反了吗?来人啊,还不给我拿下这些逆贼!”马太后气急败坏,不顾身份,忍不住亲自呵斥这一介小兵。 来人来人,她哪还有什么人,有的也就是那些刚救回来的官员而已,他们比马太后这个夫人清醒得多,眼下黔国公有实力,眼看就要得势,如果这次逃出生天,今后恐怕就是沐家说了算了。 而剩下的忠臣,刚刚被沐忠亮所救,这会人家还没上船你就要跑,实在老不地道。 大臣们还在踌躇,丘八可不管那么多,一听到威胁的话,船上十几名军士外加操船的水兵都齐刷刷“仓啷”一声抽刀出鞘。 众人皆变色,太后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出半句话来。 正僵持着,有两艘船渐渐靠近,却先后传来两声呼喊。 一声阴阳怪气,“怎么,要走也不等等本公子?” 一声正气凛然,“大胆,安敢对太后无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大章)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沐忠亮几乎和沐天波同时跳上皇帝的坐船。 “咳咳……”好在江上风大,他又在下风头,老爹貌似没听清刚才自己的言语,还在怒气冲冲地瞪着士兵们。 很遗憾,兵士都不认识他,仍旧紧握刀枪。沐忠亮赶紧打圆场,“用得着动刀动枪么?赶紧收起来,那个……陈公公,江上风大,还不扶太后娘娘进舱歇息?” 看见沐忠亮回来,太后一副心虚的模样,强装出自然的神色,回舱内找皇帝去了。 沐忠亮对此报以冷笑。 昭圣太后马氏,天主教信徒,教名玛利亚。历史中,她在押送京城路上,打算为明朝殉节,但她胆子又小,天才地想出了和皇后互相扼喉的新型自杀套路,结果皇后王氏果然被她套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竟然被一个求生欲望强烈的老太婆先扼死,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努力自杀过了,便心安理得地在京城由杀子仇人颐养天年,活到了91岁。 太后虽然走了,但尴尬地气氛仍然弥漫在甲板上,一时竟没半个人说上一句话。沐天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沐忠亮,我们还有兵马吗?”他语气不善,直呼名讳。 “父亲,没有了。” “可这……”看着南岸上的惨剧,沐天波一拳砸在船帮上,指缝中渗出鲜血。 沐忠亮不忍再看,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听他话逃跑都已早早上了船,但总有一些人你是永远叫不醒的,不是吗? 最后一批士兵已经装载上船,“出发!”沐忠亮最后再看了一眼火焰中的村庄,随即下令。 白帆次第升起,两岸丛林开始在眼中快速后退。他们前方驶出几条不自量力的小船,被船艏两三发葡萄弹轰得粉碎,缅军最后留下永历君臣的努力就此破产。 晚霞笼罩着伊洛瓦底江,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 啊,它们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它们自由自在多么欢畅, ——缅甸民歌《海鸥》 西下的红阳,把江面映得火红。一支船队在江心顺着粼粼红波飞快南向。 江上的鸟儿成群结队,欢快地翱翔凫水,时不时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叼起一条条肥美的鱼儿,仰颈吞下,发出声声满足的低鸣。自由的喜悦不惟鸟儿独享,刚刚逃出生天的永历君臣也该当如此。 然则如此胜景,本该有一二文采飞扬的学士赋诗以抒怀,但文人骚客们却无心吟诵,此刻,大明朝中断了数年的朝会正在狭小的船舱里召开。 只是这朝会的规模也忒小了些。这也没办法,官员们经过咒水一役,在混乱中被缅兵杀了一批,又被苏诚射死了一批,有名号的就剩下十来号人,倒也刚刚好在狭小的船舱里装下。 不过规模再小,毕竟也是朝会,众大人们分文武站成两列,向皇帝行礼如仪。永历帝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自从马吉翔掌控了分配缅甸供给物资的大权后,百官都只知有马吉翔不知有君。他腿疾发作,疼的夜不能寐时,这帮官员竟然还在他屋外听戏。 他淡淡地扫了眼站在末尾老老实实的马吉翔。 当初多亏了黔国公他们,自己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只是现在…… 皇帝的眼神复杂,沐天波恭敬地垂首面向他,而沐忠亮则离得远远的,站在末位。 收回思绪,他摆了摆手,一名太监站出来:“陛下口谕,黔国公沐天波,世代公忠体国,安靖滇南,今随驾,不辞辛劳,仍日夜不忘复土之责,今特加封黔宁王。” 沐天波当即出班,跪地,可拜谢之语迟迟不出,憋了半天,终究开口,“臣失土弃民在前,辅佐不效在后,上不能报列位先帝世代国恩,下愧对先祖在天之灵,臣有罪,陛下洪恩,愧不敢受!” 在云南平定孙可望后,沐天波已经拒绝过一次加官进爵,见如今他依旧是这般做派,众人对沐家叛乱的提防也稍稍放下一些,不料他继续说道: “今天下之大,然几无大明容身之所,犬子忠亮,愿护保陛下出南洋,以图再兴。臣思虑,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然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等忠贞之士仍奋战于外,臣自请前往联络,然此去凶险难测,故辞国公之位,传于犬子,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皇帝大惊,“国公何出此言?莫非卿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臣惶恐,然虽天下近亡,侍卫之臣仍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天波不才,自追随陛下以来,未立尺寸之功,忝为人臣,愿以残躯,留在海内为大明尽绵薄之力,望陛下恩准!”说罢叩首不起。 “好吧,朕……准了。”见沐天波言辞恳切,永历这时又想起他的好处来了。 “不可!”御史任国玺出班,“沐忠亮虽有功,臣观其言行,殊为不敬,臣闻吉王言,此子还曾带兵凌迫圣上,虽出于救驾之心,但死罪可免,活罪不能逃。臣以为不但不能袭爵,还应降为庶人。” 好啊,还真有愣头青敢对自己开炮。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沐忠亮身上,可他却双眼微闭,好似魏豹说的话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这时马吉翔突然跳出来,慷慨激昂道:“魏大人此言差矣!兵凶战危之际,或有一二不周之处,但沐公子对国朝昭昭之心天日可鉴,先救圣驾,后大败缅兵,救出你我,且不说陛下,汝连知恩图报之心也无,实不当人子!” 沐忠亮十分意外,这奸佞倒是灵醒得很啊。 “马吉翔,你不要混肴视听,救命的恩义我任国玺铭记于心,但岂能与欺君之罪相提并论?”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如马吉翔所言,沐忠亮毕竟救下他们在先,忠臣们一时拉不下脸面出来帮腔,而马吉翔一党的官员见老大都要投靠新大佬了,当即不甘落后,当即跳出来,一个个对着任国玺唇枪舌箭,激动得如同自家祖宗挨了骂一般。 这阵势连皇帝都暗暗心惊,一边暗骂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一边悄悄打量沐忠亮的神色。 由得他们吵了一会,沐忠亮也基本看清了风向,有节操出来帮着魏豹的有两人,还有三四个一直不吭声,剩下的怕都是马吉翔党羽,今后不管怎么解释,旁人都会认为这些是自己的党羽了。 不过要是像任国玺那样的榆木脑袋,他倒是宁肯和奸佞合作。至少奸佞听话,榆木脑袋不但不听话,还不停放嘴炮膈应你。 暗叹一句,今后和他们为伍,要是不小心出了岔子,恐怕《佞臣录》里也少不了我了。不过这些忠臣也太没眼力见了吧,我有人有枪,你嚷嚷两句能管什么用。 想到这,他见也差不多了,也站出班去,拱拱手。 见他出来,吵杂的船舱霎时寂静。 “臣有罪!”沐忠亮大声喊道。嘴上说有罪,却连跪都不舍得跪一下。 话音刚落,舱门被一脚踢开,守门的两名锦衣卫被跌跌撞撞地扔进来,传进来苏诚的声音,“陛下亲卫怎能这般无用,还是由微臣部下代为把守,可保陛下平安。 皇帝老儿的汗珠立马下来了,赶紧说道:“爱卿救驾有功,挽救国朝于危难之际,国公之位自然当得。” “谢陛下。” 只是对于被凌迫,永历也算经验丰富了,硬的不敢来,软的还是能来点的,“沐忠亮,朕听闻你尚未有表字?” “自幼离乱,未曾取字。”这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日卿进位国公,朕赐你一字,敬之,如何?” 没来得及细想,沐天波当即叫好,“臣谢陛下为犬子赐字,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当真好字。”转过头来就狠狠地对沐忠亮道,“陛下美意,你还不谢恩?” 啧,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当然知道“敬之”出自《诗经》第一首,《周颂?敬之》,实乃强调周王室顺承天命,群臣必须拥戴服从之意。 这是要用恩义和名节绑住自己啊,万一哪天自己要干掉他,旁人喊自己“敬之”的时候,又会作如何想呢? 不过沐忠亮也算两世读书,只思忖了一瞬,便笑着躬身回道:“谢陛下,愿陛下如明明日月,无所不光昭。” 这漂亮话听起来不错,把皇帝和大明都称颂了。 永历听了也神色稍缓,可这时,秉笔太监李茂芳附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的笑容马上僵硬。 沐忠亮哈哈一笑,“陛下,臣还有军务,先行告退。”拱拱手,转身施施然离去。 “明明日月光”出自曹操《秋胡行》,该句的下一阙就是“四时更逝去……存亡有命,虑之为蚩(痴)”。 入夜,船队在夜色中靠岸,行船了一天,终于在江边上见到一座小渔村。南明君臣两百余人,加上两百余名士兵,已经近一天没进食了,要干点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 不一会,渔村传出一阵喊杀、惨叫声。 沐天波父子站在远处河岸。 “虽然不得不如此,但还是少做杀戮吧,不仅有伤天和,长此以往,怕是对军纪有碍。” “知道了父亲。寻到晋王和巩昌王,请告诉他们,如事有不谐,可化整为零,能逃则逃,儿子这边虚位以待。” 沐天波点点头,“敬之,今日我远离,莫忘记你我约定,天下人皆可叛,惟我沐家不能,你好自为之。” “是,儿子须臾不敢忘却。白叔叔,请照顾好我父亲。” 白镜平眼神却瞟向他身后的白菁菁。 “放心,我不会亏待菁菁的。” 白镜平颔首。 如来时一样,天上又下起小雨。 “先躲躲雨吧。” “是呀,多待一会嘛。”菁菁迫不及待地帮腔道。 沐天波摇摇头,和白镜平两人带上斗笠,不多时,就消失在黑暗林中。 雨点打在脸上,心里有点凉。 闭目回忆起朝会前,父亲的质问。 穿越以来,最大的危险竟不是来自战场上,而是差点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掐死。 几乎晕厥之际,他才一把将自己甩开。 “罢罢罢,你走吧,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沐忠亮咳嗽两声,大喘几口粗气,爬起来掸掸衣裳,才正色道,“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父亲要保国,则我留不得,若要保天下,舍我其谁?” “小子,你好大的口气!李定国不行,白文选不行,独独你行?”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不行,也许我也不行,但不让我试试,那你们那个行?” 这一问,沐天波没有生气,反而凶狠之色尽褪。是啊,这几十年他又干了什么?却好像什么也没干,或许自己是真的不行吧。 看出他的自责之意,沐忠亮趁热打铁,“父亲,自南渡以来,国朝内患党争,外患藩镇,因此错过了多少次击败建奴的机会。陛下也暗弱……” 见沐天波又瞪着他,打断了话头继续说道,“总之到了这副田地,朝廷必须有人站出来,以魏武之姿掌控全局,方有万一可能光复国朝,儿子不才,愿担此责。” 永历暗弱,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有机会掌控全局,怎么样也不会比原先再坏了。沐天波竟有些被他说动,只是这沐氏一门的名声。 沐忠亮像是看出了什么,“莫非父亲竟觉得这忠臣的名声竟比兴复国朝更重要?” 半晌,沐天波长叹一声,“罢了,便按你说的做吧,我在只会坏你的事,让我回去吧,待你反攻回来时说不定还能策应一二。” 这一回,沐忠亮却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了。或许是刚才的话触动了他,老爹这会也想去干一点事情。 “放心,以为父的武艺,保得自身还是没问题的。” 或许他是想眼不见心不烦,或许又想留在国内蓄积力量,到时能制衡他一二。但无论怎么想,沐忠亮的计划是不会变的,也根本没有变的余地。 拍在脸庞上的雨滴停了下来,睁开眼,原来是菁菁默默在身旁撑开了纸伞。 “公子,外面凉。” 看她一脸关切,他心里稍暖,哈哈一笑,接过伞,一边走一边一把将她搂进来,“还叫公子,现在该叫公爷!” “是,公爷,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我怕雨淋到你,来,躲好。” 大明朝新晋黔国公和她的俏婢女,一主一仆,就这样勾肩搭背,没个正型地晃悠回他的座船。在他们身后,村庄燃起的火焰在雨势中渐熄,余下袅袅轻烟飘散在夜空中,再不可见。 如同历史书上的咒水之难,在后世也没了踪影,却出现了一个新的章节,《咒水之战——沐忠亮一鸣惊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杀人!放火! “与钦敦江汇合后的伊洛瓦底江,从蒲甘一路南下,江面更加开阔,江水磅礴浩荡,伊洛瓦底江也就从此进入了中游干旱地区” “公爷你在说什么呢?”在几张帆布隔出来的小小房间中,菁菁正趴着整理他刚起床弄得乱七八糟的床铺。 “菁菁姑娘这就不懂了,”帆布帐幕外传来猥琐的声音,“公爷这是在背诵山川地理,果有古名将之风,吉翔佩服。” “马吉翔!你要是再敢趴在边上偷听,我就把你扔河里!滚!” “是是是,公爷有令,我这就滚,这就滚。” 没有办法,这种小船的船舱本就狭窄,六艘船装了将近五百人,本就超载,不少男丁晚上都不得不睡到甲板上,像沐忠亮这种独立隔间已经是帝王级的待遇了。 好在时下正是酷暑,倒也没有出现风寒的疫情,不然他真的要考虑一下把人往河里扔了。 赶走马胖子,沐忠亮重新回忆了一下干导游时背下的缅甸资料,按抓来的缅甸人的说法,他们刚过德努漂,在前面三岔河口向东转进仰光河,在航行一天,就能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仰光。 实话说,如果顺着伊洛瓦底干流走毛淡棉出海,路程更近,也更安全,但沐忠亮有不得不去仰光的理由。 这时船身一阵晃动,拥挤的船舱内响起一阵抱怨声。沐忠亮赶紧掀开帐幕,趔趔趄趄地从地板上横七竖八的人群中穿过,爬上甲板。 沐忠亮乘坐的首舰优雅地在江面划了道弧线,转进一条狭窄的河口。看看天色,还不到中午。这么说,入夜时他们就能到达仰光。 但愿一切顺利,因为明天就是“还款日”,不想破产的他只能期望一切顺风顺水。 顺水是肯定的,毕竟江水不能逆流,顺风可就不一定了。如果他注意到远方天际厚厚的云墙就会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第二天,黄昏时分,风势稍缓。沐忠亮站在甲板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昨天航行了大半天,天色骤变,转瞬便是瓢泼大雨,强劲的东南风吹得船队在江心直打转,幸亏在军人们的努力下,把船用缆绳固定在岸上,才没产生什么大的损失。 沐忠亮几乎整夜没睡,一直忐忑不安地看着天,祈祷老天爷赶紧行行好,让这台风跑快些。 子时,系统传来消息,“亲,今天是还款日哦,您还有,234,公斤债务未清,本周最低还款额为42公斤。请及时还款哦。” 听完这话,要不是实在没有道路,他连带兵徒步穿越丛林的心思都有。可惜现在船上这些文武太穷,要是多几个马吉翔这样的家伙,先抄个几公斤出来也好。 船队重新开航,托台风的福,入了夜的江面上没有半条船。 沐忠亮在船头眺望,河岸的丛林渐渐稀疏,连绵阡陌的村庄开始出现。 “灯火管制!下令全员静默!” 从首船开始,挂在桅杆c甲板c舱室等地的灯火全数熄灭,仅留下船尾一盏加了罩布的昏暗风灯,为后面的船指示方向。 执勤的士兵拔出刀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各位乘客。没有人会冒险发出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来试一试钢刀的锋利程度。 远远看去,长长的船队就此淹没在夜色中,再无声息,仅余几点幽暗的鬼火,在黑暗中巡睃着猎物。 “苏诚,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吗?火药怎么样?没受潮吧?”沐忠亮压低声音。 “公爷放心,全都妥当,只要雨一停,立刻就能使用。” “是啊,这雨”惆怅地抬头望天,如果不能用火器,区区几百人投进去无异于送死,可在十二点前,他的债务就到期了,等不起啊,这该死的雨。 漆黑的天幕中,忽地露出一轮皎洁,在沐忠亮脸上投下一抹寒光。 “公爷!”连一向扑克脸的苏诚表情都有些不淡定了。随着一轮弦月的出现,没完没了的小雨终于止歇。 “天命在我!”顾不上静默,沐忠亮激动地低声喊道。 在他身后集结的士兵纷纷激动地低声应和。连带后面几艘船上都发出一阵低吼。 天色光亮了几分,远方的一座小山包上,一座尖顶反射出一片金光,在夜幕中格外的显眼。 “苏诚,看到那儿了嘛?你知不知道,那座塔上有多少黄金,足足7吨啊!7吨是多少你知道吗?” 苏诚摇摇头,但脸上不自觉也有些激动。 “去,不知道你激动个啥?” “末将看公爷这么激动,想必一定是个大数目,是以也很激动。” “啧啧,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挺会察言观色啊。没错,今后咱们吃粥还是吃饭,就特么看这一哆嗦了。” 船队越驶越近,尖顶的身影渐渐清晰。 “这就是瑞光大金塔么?传说奉了佛祖八根头发的地方?不过这些金子都是身外之物,佛祖就暂时放在我这,就当你买了复国基金,等光复了哥们给你建一座更大的哈。” 在他絮絮叨叨的当口,船队渐渐靠近了西岸一座码头。 和现代的上班族一样,芒牙的运气也不错,上班赶上台风天,没船靠泊,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留在营房里和同事耍骰子。 结果耍了一天,却差点把底裤都输了个精光,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这雨居然停了。在同事以举报相威胁下,他失去了翻盘的机会,只好骂骂咧咧地扛着竹枪上码头站岗。 刚挂完风,那些番鬼船和明船怕是还不知窝在哪避风,哪来的船靠岸。那些“艾斯豪”(英文音译)一定是想“割禾青”(粤语,赢了就跑)。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国际港口”的卫兵,芒牙的语言也很国际化。 正烦恼的时候,有几盏昏暗的灯光在河上飘过,开始他还以为是萤火虫之类的玩意,直到这些灯火突兀的停下,熄灭,他才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揉揉眼睛,才发现有好几团黑影停在码头上。放下几块跳板,一大群人涌上了码头。 等等,那是马?芒牙本能地感到不对劲,正欲张口大喊,一道寒芒破空而至。 芒牙从此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债务问题了。刘靖把马圈回,满意地把骑弓挂回弓袋,经咒水一役,他手下还剩下四十骑,力量还是有些薄弱。不过只是在这小城市里制造些混乱,想必是已经足够。 一阵叫喊声响起,零零散散的缅兵纷纷从营房里跑出来。 “肃清码头!随后跟着我,杀人!放火!”一道嗜血的命令从他嘴里迸出。 “杀人!放火!”骑士们欢呼应和。对于战士来说,还有比这种命令更激动人心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奉旨打劫 四处奔逃的缅兵在马刀下脑袋滚落了一地,随后骑士们点起火把,转上街道。 一路跑,一路向两旁投掷火把,见到四处逃散的平民也不去管他,任由他们到处乱窜,好引发更大的骚动。 小小几十骑,先是由一道细小的“火虫”,向贪吃蛇一样越拉越长,最后化作一道“火龙”,渐渐吞噬着这座港城。 在火龙相反的方向,沐忠亮正在和步兵以及被他征用的南明难民一道向金灿灿的目标狂奔。 当初的学缅甸旅游的时候,他知道金塔距河岸也就三公里。码头上的缅兵看似毫无防备,看来就算遭到台风阻拦,他们走水路的速度也赶在了缅甸王朝的传信的前头。 看见几名士兵拖着两架简易炮车也健步如飞,估摸着再有十来分钟也就能到了。 当然这是军人的标准,沐忠亮如果不骑马,铁定搞不定这武装越野三公里。结果整支队伍里也就他和白菁菁骑着马。 白菁菁是他的护卫,而他是怕跑不动拖队伍的后腿。饶是如此,他还是暗暗发誓,今后必须好好锻炼身体,这年头连缅甸人都要搞一点火器,以后老骑着马在步兵里鹤立鸡群的,不是当活靶子么。 至于难民们,要是跟不上步伐被缅甸人抓住,沐忠亮就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用骑兵行声东击西之策看起来颇为成功,一路上近都没有遇到有组织抵抗,零星的也被菁菁抢先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军队丝毫没有被迟滞。 小姑娘这回学乖了,穿着一身侍卫亲兵的装束,提上刀,跟平时的娇憨模样判若两人,想起和白镜平临别说的要照顾她,现下看来还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路边的房屋渐少,路面的渐渐有了坡度,大金塔已近在眼前。 佛院的大门紧闭,门后头穿出吵吵嚷嚷的土话,灯火影影倬倬地变化着,看得出里头的人已经陷入一片混乱。 包括沐忠亮在内,这会没有一个人关注这些战场的重要信息,他们眼前俱是一片金黄。在火光照耀下,金灿灿的塔尖晃得他们眼花缭乱。 沐忠亮仿佛听见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而在他的眼中,这座塔等于什么?巨炮!军团!舰队! “呼”他深呼吸,“我要冷静,冷静,吃到嘴里才是真的。” “开炮!给我把大门轰开!”所有人早就等着他这一句。赶紧卸下火炮,安装。 连一些被拉壮丁的难民也积极起来,上去搭把手,帮忙刨刨坑c支火盆c搬个炮弹什么的,整个南明小朝廷十几年来首次打破党争壁垒,在黄金面前显露出空前的团结。 “轰轰!”两声巨响,大门连带一大块院墙已不翼而飞,破砖破瓦像积木般倒塌,掩埋了不知多少具方才藏身墙后的倒霉蛋。 一些僧人打扮家伙喊着叽里咕噜的缅语,转身就跑。 剩下兵士打扮的家伙在墙后露出身影,竟毫不犹豫,嗷嗷狂叫着杀将出来。 弗朗机炮虽然有闭气不好,射程不足,威力不大等缺点,但唯有速度这一项,是最足以称道的。子母铳的设计在熟手操纵下,一分钟放个三四炮完全不是问题,如果不顾及身管过热,在快上一点都没问题。 结果缅兵刚刚冲出火炮轰出的缺口,就结结实实地迎来了两门弗朗机的抵近射击。 以沐忠亮的视角,两声炮响之后,霰弹散出的铁籽像暴雨挂过。好好的人群即化为一蓬血雾,像融化一般在地面化作一大滩,竟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剩下几个幸运的家伙,呆滞了几秒,“哇哇”乱叫几声,发了疯一般扑了上来,墙后面仍有数十人,似乎无视这惨烈的伤亡,也就此冲杀出来。 接下来又是一通排枪,两发霰弹,彻底解决了问题。 他们已经很可以了,就是蠢了一点而已。就算是后世称霸全球的英国红衫军,被霰弹抵近来上这么两下,恐怕也逃不掉溃散的命运。这应该是类似传说中圣墓卫士那种宗教狂军队,只是实战经验差了些。 在这一大滩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残暴画面刺激下,难民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就连士兵们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沐忠亮也感觉嗓子眼有些痒痒,伸手用力在胸口顺了两下,才下令道,“苏诚,你领百人,肃清残敌,随后在院中警戒。立即出发!” “诺!”苏诚即刻点出两名总旗,领兵追着里头的和尚和可能存在的残兵杀了进去。 “剩下的,陛下有旨!”沐忠亮控马小跑几步来到阵前,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展开后,在背面赫然绣着“圣旨”两个大字。 不论兵民,纷纷下跪行礼。 看到此景,沐忠亮心里暗叹,这皇权思想还是根深蒂固啊。不过转念又一想,没有我的兵,永历这些年下的旨意还少么?还不是一样不好使。 这只不过电光火石一闪念,没让别人看出什么来,他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伪缅酋卑明,先弑其兄,后佯作忠孝,暗谋弑君,实乃讳恶不悛。今遣黔国公兵发大光(仰光),略施薄惩,望其迷途知返。如再行悖逆,上国天兵一至,当灭其国,族其室,莫谓不预也,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有了圣旨的背书,这等抢劫行为便有了最高等级的合法性,众人是不得不激动啊! 不等他们爬起来,沐忠亮收起圣旨接着说道“本公奉旨抢咳咳惩戒暴缅,汝等当尊吾将令,如有私藏财货致行动迟缓,怠误军机,当以军法从事!” 众人高涨的情绪为之一懈,不能私藏那还有什么劲,要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被称为难民,那可都是穷疯了的主。 不过这又岂是沐忠亮的本意,只是有些事好说不好听。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灵醒的,比如猴子何渭,“如果不致行动迟缓呢?” 沐忠亮扬起鞭子虚抽了他一下,“就你话多是吧,出发!” 众人恍然大悟,当即一个个嗷嗷叫如下山猛虎般扑向金光闪闪的佛院。 日后经专家几经辗转,才研究得出,在清廷c缙绅中闻风丧胆的沐氏匪帮开山立棍的第一票不是在国内,而是在遥远的仰光。 当然这又是国际上声讨华夏霸权主义的又一铁证,不过专家学者又说了,这只是华夏民族大融合过程所付出的必要代价,不容外人置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黄金热 瑞光大金塔,是一座位于缅甸仰光的窣堵坡(佛塔)。其高度为98米,表面则铺上了一层金,加上4座中塔c64座小塔,共用黄金7吨多!在塔顶的金伞上,还挂有1065个金铃c420个银铃,上端以纯金箔贴面,顶端镶有5448颗钻石和2000颗宝石。 这是沐忠亮导游考试时候背下的资料,现在看来,眼前的大金塔显然还没修建到这样的水平,不过佛院里琳琅满目的金箔宝石也快迷花了他的双眼。 财帛动人心,甚至还有人悄悄在身上衣物内藏满黄金,然后四肢僵硬地想要溜走。 沐忠亮丝毫不会留情,直接下令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塔底,以儆效尤。 一箱箱的金银宝石次第搬运到沐忠亮面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把手放到箱子里。 脑中响起熟悉的女声,“所有权确认无误,是否开始接收?” “是。” 箱子里的财宝,只要被沐忠亮的手摸到,马上突兀消失在虚空中,比划一阵,箱子变得空空如也,过一会就被几个士兵搬走去装新的财货。 如是往复,系统界面上的负数渐渐缩小,到变成正数,继续上涨。 几名士兵“吭哧吭哧”地拿着小锹在一座小塔里挖洞,然后埋进火药,点燃引线。 “轰隆”一声,小塔被拦腰炸断,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们拿起铲子就把碎了一地的金片宝石收集装箱。 最大的金塔内部一箱一箱地往外运东西,而塔外部也爬了几十个人架着云梯,拿着铲刀猛铲,一片片金箔下雨一样往下掉。 另外没人的一面,几名操炮的水兵索性将炮口垫高,用实心炮弹一炮一炮往塔上轰去,金砖金瓦被炸得四处崩裂。 由此可见,在对黄金的狂热面前,人民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何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一个超高的组合云梯,看着得有十层楼高,嗖嗖就上去了。上去之后,他居然抛下梯子徒手开始向上攀援,沐忠亮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这小子仗着身手敏捷,像猴子一样扒着一点凸起就往上窜,实在太过平滑无处借力,他还准备了一把小鹤嘴锄,一锄刺进墙面,借力往上。 “这特么简直是活着的刺客信条!”沐忠亮都看呆了,一时都忘了手里的活。 何渭终于顺利攀到塔尖,嘚瑟地向下面目瞪口呆地人们招招手,一锄头就撬下了塔尖那颗巨钻揣在怀里。然后取出绳子绑上塔尖,一路索降,手里锄头沿途乱挥,什么金铃c银铃c宝石c钻石下雨一样往下掉。 沐忠亮现在很幸福,作为一个强盗,他敢说今天他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恐怕也无来者了。那些黑胡子c杰克船长什么的做梦也不会想象到这样的场面。 一个金灿灿的佛头骨碌碌地滚到沐忠亮脚下,望着他,既有悲悯,也有讥诮。 这一眼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弯腰捧起佛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手指摩挲过处,金箔褪去,露出朴实的木质,“这些金银,非是用来享乐挥霍,而是用来拯救一万万被奴役的人,祢说这是不是一场功德呢?” 轻轻把木佛头对着大金塔放下,让祂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不遗漏半分。 何渭把塔尖糟蹋了个精光后,顺着绳子下来到沐忠亮面前,掏出一颗草莓大小的钻石呈上。 在火光映照下,钻石的每一个面都闪耀着各色光华,时不时撩拨下他圆睁的眼珠。 手不自觉有些微微颤抖,这玩意怕是比那颗光之山也差不到哪去了吧? 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掌心,心里默念“估值”。 “亲,这颗碳结晶价值为5公斤。” “什么,才5公斤?你知道这玩意拿去拍卖能卖多少钱吗?” “亲,买呗估价绝对客观,真实。采用的是财物的稀有程度估价哦,碳结晶市场被打破垄断后,又出现了许多新的大型矿坑,所以价格跳水了呢。” 想不到网上曾经看到的一句话,“钻石是二十世纪全球最精彩的营销骗局”竟然是真的。 他的心态马上就不同了,把这玩意在手里颠了两下,反而让眼前的何渭表情立刻纠结起来,像是时刻准备在沐忠亮失手的时候把它接住。 见他一副肉疼的模样,沐忠亮干脆直接抛给他,“既是你摘的,那便赐予你了,好生办事,待此间事了,本公另有任用。” 何渭大喜过望,当即想跪下磕头,被沐忠亮用眼神制止,只好连连拱手作揖,连声道:“谢国公!” 强盗的狂欢一直持续着,沐忠亮的财富也一直在上升,被债务压了整整一个星期,如今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瞥到山下开始出现一条条火龙,从城中汇集,直奔上山,看来这狂欢也没法持续太久了,再不走,缅人是要和你拼命的。人家是要把一切献给神,才聚集了那么多财富在塔上,你这头直接把神的家给抄了,人家会放过你吗? 刘靖带着几十骑向南一路纵火,径直杀到河岸。缅人少马,只能在屁股后面望尘莫及。而仰光此时本就是一个贸易小镇,各色人等繁杂,有缅人商人,也有华人c西夷海上c海盗流氓自然也少不了。 骤逢变乱,这些最富冒险精神的家伙那能放过这等发财的机会,纷纷成群,开始哄抢各商行c仓库,好不快活。 小镇的缅兵本就不多,一部分镇压暴动,另一部分吭哧吭哧地在刘靖他们屁股后面赶。 刘靖见已杀到预定地点,留下两人躲藏起来,看了眼远远赶来的追兵,赶紧带着手下下马给马儿按按摩,松缓一下肌肉,抓紧时间在蓄积一些马力。 不多时,缅兵快追到近前,他急忙翻身上马,按预定计划带着追兵向西北方杀去。 如此一来,骑士们相当于在城内绕了一个三角形,现在正奔回最初的。 本应是轻松愉快地带着两条腿的缅兵遛弯。不料转进一条街道,却看见一条长长的举着火把和菜刀农具的人流。 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衣衫朴素,甚至是褴楼的家伙不过是一些苦哈哈的平民,这些人本该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就好,然而此刻他们个个眼中却迸发出愤怒和狂热的光芒,呼呼喝喝地快步迈进。 路边扔着几个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西夷,他们临死还圆瞪着双眼,大概是不相信这些本如羔羊一样的平民为何突然会如此暴戾。 “不好!”刘靖心知不妙,这些人正在奔向北边的瑞光大金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热得烫手 这时,街道两旁的房屋里,又冲出来几个缅甸人,撞见刘靖他们,竟然不顾悬殊,大吼大叫地就举起菜刀扑了过来。 身后几骑张弓,几根羽箭飙出,结果了这几条性命,可动静已经惊动了暴民们。人流中迅速分出好几百人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刘靖本该调转马头,继续跑路。骑士最重要的就是速度,被这些平民缠住甚是不值当。可如果放任这些人群继续往北,却正好会拦住沐忠亮的撤退路线。 正犹豫间,后边的缅兵也呼喝着追了上来。 “啧,这些蛮子,腿脚倒是快。” 这个络腮胡粗犷汉子嘴上骂骂咧咧,可心里也犯了踌躇。自己虽然只有几十骑,但放平常就算成千上万这种乌合之众他也没放在眼里,可这些人疯狂的眼神让他心里没底。 大金塔下。 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沐忠亮知道,这个时候再贪心是会害死人的。 剁掉一两个抢红眼的难民的脑袋,部队很快就收拢好,他再朝山下观察。 刘靖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南边火把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还稍稍留了一点缝隙,但西边的火把则已经开始上山了。 撤离已刻不容缓,沐忠亮一声令下,“走,向南!” 趁现在还没有接战,让菁菁牵着自己的缰绳,跟着部队撤离,而他的目光却停留在眼前打开的一大堆窗口上。 现在他账户上的数字是黄金11吨,信用额度随着存款增加也提升到1吨。听起来是很多,可相比系统的天价却也买不了多少东西。 从系统的定价,一名士兵15两黄金,其中人员的训练和抚养费用就占了14两,装备只占1两,可见不论在什么年代,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沐忠亮现在最缺的就是人,而且地处缅甸,他想征兵都没处征去。把手里的钱花光了也就是买个两千人,在异国他乡又能有什么作为呢?难道还能靠这些人跋山涉水杀回国内去? 其实他早就想好,沿河南下到仰光原因有三,一是吴三桂十万兵马已入缅,即便没有缅军追杀也难有作为;二是仰光有钱捞;三就是从这里可以出海。 “没办法,现在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虽然对商品略微有些不满,然而没有任何科研能力的南明小朝廷让他没有挑选的余地。 下定决心,沐忠亮快速选出一个窗口,“唰唰”一阵狂点。账面上的金额飞快地下降,到了快见底只剩一百多公斤时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剁手的感觉真爽!”刚刚还阔过的穷光蛋沐忠亮自我解嘲。 “列阵!自由射击!”苏诚的喊声打断了沐忠亮的思绪。抬眼看,队伍已经行进城市的边缘。而队伍的右边,愤怒的吼声越来越近,市民c士兵都混在一起,朝沐忠亮一行杀来。 士兵们迅速列成空心方阵,将难民和抢来的财货保护在中间。幸亏速度够快,阵型刚刚稳固,缅甸人就像海浪一样拍了上来。 一浪拍打在礁石上,留下血红色的浪花,不及退去,第二浪接着又拍将上来。 组成海浪的人们,虽然武器简陋,衣衫褴楼,却一个个眼神中冒着狂信的光芒,径直往明军的刀刃上撞。饶是礁石足够坚硬,但是数量实在太少,在这种强度和数量的攻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 一个男人,长枪已经把他刺了个对穿,士兵正准备抽枪,可他嘴里念念有词,近不顾伤势,硬生生地攥住长枪,像穿肉串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往枪柄方向带。 年轻的士兵呆住了,在他的从军生涯中从没遇到过这种像丧尸一样的家伙,只好拼命用力抽枪,和那将死之人较起劲来。 枪阵由此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一把锄头顺着缺口锄还在和长枪较劲的士兵,“嘭”,他肩上一声枪响,锄头落地,但两把菜刀接着就递了进来,一刀嵌在他肩膀的甲片上,一刀划开了他的脖颈。 临死前,他看见身后的几名火铳手兄弟已经弃铳抽刀,好一通砍杀堵上了他的缺口,才安心地永远闭上眼睛。 沐忠亮站在阵中,眉头紧皱,阵型已经不自觉地在慢慢被压缩,这群乌合之众的殉道般的狂热让沐忠亮意识到,自己做下的这一票买卖,还真是热得烫手。 大队缅兵和民众来到劫后的大金塔,看见被劫掠后的惨状,人们纷纷失声痛哭,更有人当场就坐在地上开始吟诵起经文。 一名官员模样的缅甸人看见金塔尖上挂着宝石金银的宝伞,已经变得光秃秃一片,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被几名部下救醒后,叽里呱啦一通大吼,指挥着兵士和市民循道追杀而去。 战士们开始接二连三地倒下,阵中南明难民的脸色越来越差,沐忠亮甚至还闻到了尿骚味。 本来阵中士兵就只有两百多人,而这一波缅甸暴民估摸着得有三四千人。而南明难民也有一百多人,要是能补充进阵列中,还可以多支撑一会,过一会增援就该到了。 可看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沐忠亮就来气,大吼道,“你们刚才抢得爽吧?” 沐忠亮走两步到一个中年家仆打扮的人面前,用佩刀拍了他胸口两下,轻薄的刀锋发出“乒乒”的清脆响声。 他笑眯眯地问道:“这是什么?衬的甲片么?” 不待家仆回话,他脸色一变,怒喝道,“就凭你们这些狗奴才,哪来的甲?你们真以为揣着金银这些蛮人就不会要你们的命么?” “想要留着财宝的,都特么的给我捡把武器上去杀人,以后本公少不了他的好处。不去的,本公爷就地结果了他,看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见他声色俱厉,难民们犹犹豫豫地捡起地上散落的武器,跟在阵列最后。非是他们不想逃跑,可暴民们又不懂围三厥一,四面围得死死的,倒没有了溃散之虞。 沐忠亮一边热切地盼望着不知何时能赶到的援兵,一边在只能二十米见方的方阵中央观察着战况。他身边只剩下白菁菁和两箱财宝,连苏诚和方柯都已经填进阵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强弩之末 沐忠亮步兵方阵的正面,两名士兵被三四个人扑倒在地,而后面的难民竟直接吓懵了,光顾着哆嗦,手里提着刀一动不动,被一菜刀劈在脸上。 沐忠亮没有想太多,脑袋里只想着要填上这个缺口,大吼一声,冲上去就是一刀。 他找的位置倒是很准,就是刀法蹩脚了一些,一刀只劈掉了市民半拉脖子,血溅了一脸。市民顿时气绝,可沐忠亮的刀却怎么抽也抽不回来,怕是卡在了颈椎缝里。 沐忠亮一边着急地抽刀,尸体一边挂在刀上神经反应着在抽抽,这场景换做平常人保准要吓抽过去,可在战场上却又显得那么平常。 这时脑后风声响起,他不得不弃刀后退,不料脚踝却被一名倒地的缅人抓住。一屁股跌倒在地。 又是一张狰狞黝黑的南亚面孔,顺势扑了上来。这个家伙手上没有武器,只扑上来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任沐忠亮拳打脚踢,半点都不动弹。 挣扎了几下,更觉气短,沐忠亮的眼珠微凸,舌头开始伸出嘴巴,捏着凶手的双臂渐渐无力。 耳边嗡嗡作响,意识开始恍惚,竟觉得这面孔和让自己命丧曼德勒的那一副有些相似。 “难道这只是一场梦么?” “呵呵,都是气数吧,什么光复c驱虏,看来华夏终归逃不过这一劫。不过终归涅槃重生,倒也不差,只是错过了最好的时代,太艰辛了些。” “只是还没和鞑子打个照面,好遗憾那” 视线渐暗,眼前的面孔开始模糊,这时一道白光划过,像慢镜头般,缅人的脖颈上出现一条红线,随后血泉喷涌而出,脑袋被血流向炮弹一向顶飞出去。 一根苗条的小腿蹬上无头的尸体,将它踹到一旁,满是血污的俏脸俯到他眼前,挂着泪珠,嘴巴无声地张张合合,不知在喊着什么。 喊了一会,她用双掌开始按压他的胸部,腥甜的空气重新进入到肺部,刺激得他大声咳嗽起来。 白菁菁连忙把沐忠亮扶起,大喘了几口气。阵阵厮杀声和呼唤声重新回到耳中,数具尸体倒伏,包围着他。他又回到了这修罗战场。 “去,我没事,那,快去帮忙。”再精锐的士兵,体力也是有极限的,在冷兵器作战中尤为如此。整个阵型的纰漏越来越多,他一时半会还不能动弹,赶紧叫白菁菁先去帮忙。 缅人的伤亡也很大,乌合之众和明军精锐的交换比达到了十比一还多,随着愤怒和狂热在长时间的伤亡下渐渐低落,这个比例还在增加。 可以说双方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拼的就是最后一口气了。 这时,从沐忠亮他们的来路,大队兵马明火执仗,从山上奔下。缅人发出阵阵欢呼声,明军压力猛然骤增。 沐忠亮叹了口气,准备下令突围,只是这样一来,包括他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命了。 “噼噼啪啪”久未响起的火铳声又如爆豆般在战场上出现,南边的缅人接二连三向割麦子一样倒下。 已被压缩到极致的方阵,南侧的压力骤时一松。士兵们鼓起余勇,终于冲散了南边的缅人,方阵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开始自动向南边运动。 苏诚浑身浴血地从队列中跑出来,连连大喊整队,想抑制住这种趋势。然而难民们除了少部分杀红眼的,大部分人见到生路已开,拔腿就要跑。 这阵势,连沐忠亮的精锐久经苦战后,都忍不住有些动摇。沐忠亮看出了苗头,不禁气急。都到了这份上,胡跑一气,财货和重装备怎么办?而且缅人轻装,明军要是赛跑是肯定跑不过他们的。 且不算还有慌不择路跑丢迷路的,要知道就算是这些难民,在沐忠亮眼里都算是见过血的,培养出来一个就省下一斤黄金啊。 照着迎面来的难民就是一刀。劈倒了一个,没想到跟在后面的两人,竟满脸恐惧地拔刀向自己砍来。还好白菁菁在身边,结果了这两人。 苏诚c方柯还有其他活着的小旗c总旗官也有样学样,开始执行战场纪律,对着溃逃的难民一通劈砍喝骂,这才抑制住逃亡的趋势,维持住阵势徐徐而退。 南边的鸟铳手又连连打出好几轮排枪,经历了长时间血战的缅人终于胆寒,终于回复了小市民的本色,纷纷逃散。 部队撤退的速度渐渐加快,很快就与南边的援兵回合。 “末将水师副将陈思明,参见公爷。” “行了,船都到了吗?” “是的,都已停靠在岸边。” “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陆军的弟兄们鏖战已久,怕是不堪再战了,一会他们追上来你安排断后。” “诺!”陈思明毫不迟疑。 余下短短三里路,却走得无比艰难,缅兵每追上一阵,陈思明便毫不犹豫地分出几十名水兵,水兵们也毫不迟疑,反身便投入缅人阵中,仅仅为了迟滞缅人那么一会。 直到最后,陈思明带来的水兵剩下不到一半。 终于,沐忠亮远远看见了几艘巨大的战舰。 她像一条巨大的怪鱼。前方是怪鱼的巨口,舌头边绘着狰狞的牙齿,眼睛硕大。桅杆和帆则像是怪鱼的鳍,而高大船尾楼则犹如怪鱼的尾巴。 这是沐忠亮早前购买的眼下明军最高水平的战舰,24炮鸟船。配有双层火炮甲板与火炮滑车c8门2400斤红夷炮c16门1000斤的发熕炮,俱是铁芯铜体,乘员300人。这么一套下来,单价一艘就要花掉246公斤黄金,折算相当于白银六万两以上。 想来想去,还是特么人太贵了,一个半斤实在太黑。沐忠亮还从来没有对人力资源这么渴求过。想过泱泱天朝,如今竟然沦落到缺人的地步,说出去得笑掉别人大牙。 一共四艘,也就是说沐忠亮现在账面上还剩下116公斤。所以说海军是大国的游戏,沐忠亮一家伙抢了大明朝原先小半年的收入,才买了这么几艘。 这种船据说是当年郑芝龙仿造西方船只所造,可惜在料罗湾海战前在厦门被荷兰偷袭,付之一炬。在之后,郑家就再也无力造出这种船了。 远远看去,黑黢黢的的炮窗像怪鱼身上的斑点,此刻次第冒出点点红光。先是传来幽幽一阵闷响,随后“嗖嗖”的呼啸声从头顶穿过。沐忠亮回头一看,聚成一大坨的缅人们生生被在当间犁出几道血肉通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无地伤怀 方才还在狂呼邀战的缅人突然沉默下来,放慢了脚步,而明军也忍不住一个个扭头去看。 战场突兀地陷入死寂。 此刻第二艘船似乎也瞄准装填完毕,远处的海岸又响起了死神的轰鸣。 这回大伙都看得真切,一坨坨黑黢黢的小球,在黑夜中本就难以发现,可它一落地,便欢快地一阵蹦跳,拦在它的路径上的人们像豆腐一样,打成一蓬蓬碎渣。散落的痕迹和刚才几条通道相交,如血肉阡陌。 本能中的恐惧终于压过愚信,正如几百年后,华夏人发现烧符箓饮符水不能刀枪不入一样,什么今生受苦来生享福之类的话通通比不上这一刻求生的本能。 在沐忠亮的眼中,这些缅人终于回到了他们第一次交手的印象,一个个哇哇怪叫着他听不懂的话,乱跑乱叫。简直不敢相信和刚才那些凶残得几乎扛不住的缅人是同一拨。 沐忠亮也不去理他们,毕竟他来纯粹就是求财而已,如果有别的理由,那就是为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的世界死难于缅甸的炎黄子孙复仇吧。 用复仇的理由自我安慰一下,沐忠亮登上了这艘巨舰。 五十多米长,近七米宽,三层楼高,主桅杆高度更是达到了六十米。 看着这中国古代战船的巅峰之作,从三桅设计,全通炮甲板,到高耸的尾楼,都很容易看出这形制已经和同时代的欧洲战舰很相似了。 虽然远远比不上正在欧洲鏖战的巨舰,但以她们的航海能力也不可能大老远绕半个地球跑过来不是?至于对付这些年在南洋横行的武装商船,这就应该足够了吧? 关于这个疑问,他现在还不知道,但实践会在不久之后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沐忠亮凭栏远眺,整座城镇正在熊熊燃烧,战斗却似乎还未停止,远方星星几点火把,后面一长串火龙紧紧跟随。 “是刘总旗!”苏诚注意到了。 “嗯,这次多亏他了。”如果不是骑士们引开了这一拨暴民,恐怕刚才他们已经扛不住了。 “升我沐家的将旗,让他们回来吧。” 刘靖右臂耷拉着,靠左臂勉力控着马,身披的棉甲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划痕,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弓囊歪挂着一把断了弦的弓。 身后只剩寥寥几骑,俱是和他一般的狼狈。 “总旗,巨舰上升将旗了。”一名部下从悬崖边转回来,向他报告。 “那就好,公爷安全了。” “那我们回去么?” “回去?”坐下战马已然汗出如浆,混杂着身上创口渗出的马血模糊成一团,作为一名老骑兵,他知道老伙计今天是不行了,返身冲回去已经不可能。 “我们不回去了。” 手下的骑兵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意,只沉默地等待他接着说下去。 “我们再跑一程,然后弃马入林,公爷告诉过我,往东一直走,就是暹罗,那里有许多我华夏苗裔,到时再寻机出海,寻公爷。” 见众人不语,他怒道,“怎么,敢几十骑冲万人,区区丛林,你们却怕了么?” 不怕是不可能的,华夏各朝,历来征南,死于丛林瘴疠的比战死的还多。 可众人被这么一激,纷纷骂骂咧咧地应道,“有何不敢?”“丛林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嫌蚊子太多,痒痒!”“去你的吧,我看你是太久没见过娘们,才痒痒的吧!”“你个兔儿爷” “行啊,不错,过两天别在我面前哭鼻子才好。” “谁啊?谁?”“谁哭谁是孙子!” 一行人放肆地嬉笑着,越跑越远,消失在重重密林中。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丛林中消失,沐忠亮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 “不用等刘靖了。” 苏诚和身边众军官默然。 沐忠亮心下也生起悲意,这次的伤亡不可谓不大,神机营和五军营伤亡了近四成,神枢营就剩下留下接应的两人,可以说是全军尽墨,而那些本该死在咒水之难的难民们,这回又死了近一半,看来有些人霉起来就连穿越者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可看见他们低沉的样子,沐忠亮还是强笑着给他们打气,“别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我看那小子是溜了,来日我可要告诉他你们今天一个个的衰样,倒是看他怎么笑话你们。” “是啊,你们都以为刘靖那厮是个猛张飞,可我知道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哪能就这样死了。” “是啊!”“那厮上回”反正真真假假,不管信与不信,大伙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这乱世里的军人,哪来那么多时间去伤怀。 “公爷!”沉稳的男低音在沐忠亮身后响起。 见有人见礼,军官们重新安静下来。沐忠亮转身,看见一名壮年汉子拱手正向他行礼,“末将水师提督林福臣,参加黔国公。” 看见他,沐忠亮不由得叹一声“好汉子”,系统还真是用心,这汉子脸上有道长长的伤疤,穿着一身简单的皮罩甲,黝黑的双臂裸着,肌肉虬结,一看就像是水上的好手。乍看之下,与其说像个军官,倒更像个海盗。 不过想想这支船队的原型是郑芝龙舰队,他对这种造型就理解了。 “嗯,林将军免礼。”沐忠亮微微颔首。经过几番历练,居移气养移体,他这股上位者的气度算是养出来了。 “陛下c娘娘还有诸位大人们都安排好了吗?” “陈副将已经在着手,现下俱已安排停当,随时可以出发,就是给养方面,增加了乘员后略有不足。” “可以支撑多久?” “节省一点,可供半月。” “便够了,实在不行,我们再升起黑旗吧。” “黑旗?末将愚钝,还请公爷明示。”林福臣皱着疤脸,有些困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快乐的玄烨 “哦?”沐忠亮想想,难道这会海盗旗还没发明出来么?想到这他颇有些恶作剧的快感,“这开创历史的美名就让我来担了吧。” 当即向林福臣讲解了一番海盗旗的意义,还从美学角度深入剖析了一番“快乐的罗杰”。不对,这玩意以后就不该叫快乐的罗杰了,应该叫他快乐的谁呢? 下意识朝东北方望了眼,沐忠亮恶意地笑了,“孩子长大了,叔叔送你一份登基礼物,就叫它‘快乐的玄烨’吧,哈哈!” 从此,海盗旗的始祖就成了一个咧着嘴傻笑,带着鼠尾辫子的骷髅头。这酷炫的造型引发全球海盗们纷纷效仿。而沐氏匪帮的恶名也随着这飘扬的辫子旗名震七海。 当然日后康熙听说了这事,是如何暴跳如雷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折腾了快一晚上,眼下上了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交代林福臣大体的航向,沐忠亮便回到他的贵宾室。 说是贵宾室,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单间而已,本来林福臣要让出自己的舰长室,但却被他严词拒绝了。毕竟按照海军的传统,舰长在舰上就应该是至高无上的,何况舰长室还有许多日常航行管理的功能,自己这个外行还是不要掺和了。 白菁菁跟在他身后,见房里只有一张床,开始局促起来,刚想转身出去,却被叫住。 “你上哪去?这条船上全是军人,可没你睡的地方。”一边说着,沐忠亮一边摘下战盔,费力地笨拙地解着罩甲系扣。 白菁菁脸色一红,赶紧快步过来帮他解甲。 “我保证只睡觉,不干别的。”菁菁的小脸这下红得像是快要冒烟了。 “我我伺候公爷洗漱。”她慌张地抱起铜盆,夺路而逃。 “呵呵,这小姑娘真是,战时彪悍,房里软萌啊,甚好甚好”沐忠亮斜靠在榻上,饶有兴味地想着。 整夜鏖战,神经陡然松弛下来,浓浓倦意袭人。 战舰升满帆,列成纵队,顺着河流离开饱经肆虐的小城,只留下昭彰恶名,和遍地尸骸。 而始作俑者沐忠亮,却在浪花的轻抚中进入了梦乡。 菁菁抱着水盆回来,见他已经睡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才稍稍平静。可是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些失望呢? 羞涩地揉揉脸,暗嗔自己好不害臊,赶紧用帕子沾上水,轻轻解开沐忠亮的衣袍,为他擦拭起身上血迹和污垢。 擦着擦着,她的脸却又红了。 锡波江畔,两名汉子沿江向上游赶路。他们穿着短衣草鞋,背着柴篓,与普通的缅人樵夫无异。不过细细一看,这两人的身量挺拔,全不似缅人那般矮小。 打头的汉子一路拿着木棍,一路走,一路击打着草丛,不一会,他就有了收获。一道黑影从草丛窜出,汉子眼疾手快,木棍一戳,一条丝丝吐着信的眼镜蛇便被枝丫紧紧抵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随意捡起一块石头,把这倒霉的蛇脑袋砸开花,麻利地抽出匕首,剌开蛇皮,把苦胆挑在刀尖上朝后扬了扬。 身后的汉子苦笑摇摇头,他也不以为意,一口把它咽了下去,正待他剥皮继续料理晚餐的时候,不远的草丛里冒出几人。 几人手中弓弩大张。 “哇啦哇啦”嘴里嚷嚷着听不懂的蛮语,可这几人却明显是汉人军士打扮。 两人不惊反喜,其中一人大声说道,“我乃沐天波,敢问可是巩昌王所部?” 背缚双手,跟着斥候们在林中又穿行了小半日,才来到一大片河畔边的营地。 与其说是军营,这儿更像是一座小村庄,百姓家眷和兵士们混居在一起。几名妇人,一边坐在帐篷前晒太阳唠嗑,手里各拿着一些衣甲在缝制,而穿着战袄的兵士们则一个个挽起袖子,在各自的田头上侍弄着庄稼。 这场景要是来上一首“又战斗来又生产,九旅是模范”就更有气氛了。 这时押送沐天波的斥候跑到一个正在劳作的老农耳边嘀咕几句。 这老农一脸惊讶,当即起身走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老农细细打量沐天波的打扮,又端详他的脸,“黔国公?真是你!”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紧,对沐天波使了个眼色,解了他俩的绳索带进一座帐篷。 “巩昌王,你何以变成这般农夫模样?”沐天波也认出了白文选,不由惊讶问道。 “嗨,文选本就布衣出身,如今军中缺粮,无非重操旧业而已。”接着,他着急地问道,“黔国公,我听闻你等已被缅人所害,现在看到你,那陛下呢?可安好?” 沐天波向天拱拱手,“陛下洪福齐天,自然安好,犬子正领兵护送陛下,算算日程,应该已经出海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苦大仇深的脸好像也舒缓了一些。“如此便好,那日我与晋王得知缅人欲加害陛下,急急发兵勤王,不料船只被焚,不得寸进,如今得知陛下安好,我就放心了,否则文选虽万死难辞其咎也。” “是了,敢问陛下出海何往?” 沐天波只能按照沐忠亮的说法,“陛下决意前往南洋婆罗洲再立基业,休养生息,再图恢复中原。殿下若此间事不谐,陛下处当虚位以待。” 白文选听后,心思复杂,欣慰的是这下清廷恐怕永远也抓不到永历了,可是这婆罗洲又在何方?这一跑到海外,明朝还有希望么? 似乎看出了白文选的担忧,沐天波开解道,“殿下勿忧,婆罗洲航海抵粤只需十数天而已,陛下此去必定大建水师,况有延平王水师天下无双,回国不过举手之劳。如今陛下只是要先积蓄兵马钱粮,待天时一至,再联络各方力量,一起举事,于回国之时取下几方大邑,则复国有望矣” 沐天波说得倒是好听,不过皇帝安全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沐天波又想起李定国,接着问道,“不知晋王何在?” 听到这句问话,白文选赧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养寇自重 前段时间他曾受部下蛊惑想要投清,率部脱离了李定国。幸好遇见吴三省从云南带兵出来,经过劝解,重新坚定了他抗清的意志,就此在锡波江驻扎,打算伺机再救永历。 “这个,晋王应该在勐腊附近,我已修书与他,不日便进兵与他会师。” “如此便好,现今吴贼大军入缅,两位殿下还当精诚协作,在滇缅间扎下根来,这有一本我沐家祖传兵书,希望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论游击战?既然是黔宁王所著,我一定细细研读。”白文选连忙郑重其事地接过这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哪里是沐英写的,书上墨迹仍新,其实就是沐忠亮把太祖的著作凭记忆大体默写了一遍,后头还附上了一些缺德武器的制作方法,比如松树炮c土地雷之类黑科技。 后来白文选和李定国都成了太祖的忠实粉丝,天天抱着这书手不释卷,打起仗来,言必称黔宁王如何如何曰,沐忠亮这回算是把抄书匠的锅扣到祖宗头上了。 而云南清军则从此过上了永无宁日的黑暗日子。 当然他们暂时对此一无所知。 云南,腾越,大量清军和地方土司兵驻扎在此,准备入缅作战。在边境上,连营十里,一派鼓角争鸣,可谓军威显赫,大有将缅甸一鼓而下之势。 然而就在帅帐之中,却在爆发一场争执。 “吴三桂,当日一力上疏入缅的是你,而今大兵云集,你又顿兵不前,这是何意?” 定西将军舒穆禄·爱星阿怒气冲冲,大声质问主位上的男子。 这男子已届中年,但仍长着一副文质彬彬的白皙面庞,两道剑眉和挺拔的鼻梁却又透着一股英风飒气。这名中年帅哥就是史上著名汉奸,吴三桂。 然而这位帅哥听见爱星阿近乎呵斥的责问,白皙的脸隐隐有些发青。 论官爵,我是平西王,你不过区区一将军,无非仗着满人身份,便有恃无恐。哼,且看今后吧。 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他还是耐着性子客客气气地答道,“将军误会了,非是三桂有意怠误军机,可此一时彼一时,前些日子缅使来见,言朱由榔已经逃出瓦城,不知去向。即使现在大军入缅,又有何意义?” “朱由榔跑了,不是还有李c白两部未平么,何不趁此机会彻底平定?” “这个将军就有所不知了,此二人居无定所,藏匿于深山之中,易守难攻,何况此处瘴疠横行,入山征剿需从长计议才是。” 爱星阿无言以对,可就是心情很不爽,去年争得这个职位,跑来这湿热难耐的地方,不就是为了摘取这个抓到南明皇帝的大功么。 虽然取云贵的功劳也不小,可没抓到敌国皇帝,这功怕是也要变成过了。 想到这,他大为懊恼,“罢了,你加紧打探李定国c白文选的行藏,剩下的待你我联名上疏,等朝廷的旨意再定行止吧。” 说完便拂袖自顾自出了帐门,留下吴三桂和他愤愤然的几位部属。 “王爷,这狗鞑子欺人太甚!”一名部将忍不住出言。 “慎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低下头不吭声,神色才慢慢缓和下来。 “三宝,现既已为清臣,此二字切莫再出口。” 方才出言的正是前南明淮国公,马宝,现任吴三桂麾下总兵,被吴三桂视为心腹。 被训斥了一句,他倒也不恼。 “是,末将知错了,可是王爷为何现在又不愿发兵了,就算永历跑了,咱们也可以借机从缅人那割下一块肉来不是么?” 吴三桂笑了笑,剑眉微微朝边上一名文士打扮的人挑了挑。 文士会意,站出来笑着解释道,“王爷此举自有深意,马总兵,我问你,我等与缅交界处,耕地和人口是多,还是少?” “烟瘴之地,那有什么耕地,就算是蛮人恐怕也没多少。” “对啊,”吴三桂的谋士,方光琛说道,“现下李c白两部被王爷连连击败,惶然如丧家之犬,两部战兵已不足万人,既无粮秣,又无兵仗,已不足为患。你说我们是穿山越林,辛辛苦苦把他们找出来灭掉,占据一些没用的土地。还是留着他们,最好还让他们时不时入寇一下,好向朝廷要点支援划算?” “哦,王爷真是高,这是养寇” “咄!慎言!” “是是是,王爷这是老成持重,一心为国。” “咯吱嘎”随着帆船的摇晃,船体木板有节奏的发出不间断的呻吟。 沐忠亮眉毛抖动了几下,还是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作战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觉醒来,竟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酸疼,好像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嘶!”尤其是右臂,重得像被块石头压住了一样。 咦,不对。原来自己的右臂是真被压住了,只不过不是石头,而是白菁菁的脑袋瓜。 小姑娘应该是太累了,屁股还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块帕子。 看见自己敞开的上衣,血迹已经被擦拭得差不多了,看来她应该是干着干着活就一脑袋睡着了。 这睡相倒挺可爱的,小脸还带有少女的婴儿肥,睡得红扑扑,嘴角溢出一行晶莹,还时不时地伸出小舌头舔上一舔,许是在梦里吃了什么好东西吧。 她昨晚也辛苦了。想到这,沐忠亮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下了床,轻轻揽住她,打算把她抱到床上睡好。 菁菁个头娇小,身子很轻,但或许是练武的缘故,并不像那些骨感女孩那样硌人,摸上去很匀称紧致。沐忠亮托起她的纤腰和大腿,正要把她弄上床。 不料右手可能血液循环还没太通畅,出手不太准确,不小心划过腿间。 小姑娘发出一声嘤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滢滢秋水迷离半睁着,与心虚的沐忠亮四目相对。 沐忠亮喉结抖动了一下,一股燥热涌上喉头。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就觉得指间残留一抹柔软和眼前那两瓣粉红,好像都很可口,抑制不住地想要一亲芳泽。 抱着白菁菁,沐忠亮正低头欲吻,而小姑娘怕是以为在做梦,只从喉咙里幽幽地喊了声“公子”。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公爷!前方有肥羊” 菁菁惊叫一声,一下就从沐忠亮怀里跳了出来,一把把沐忠亮推了个趔趄,这才清醒过来。 “地上凉,你在床上再睡会。”沐忠亮装作若无其事。 小姑娘脸皮可没他厚,只红着脸不吭声,默默地抱起衣甲往沐忠亮身上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种族天赋 舰桥上,林福臣正举着个单筒朝远处张望。 见到这物事,沐忠亮惊讶道,“你这已经有望远镜了?” 林福臣放下单筒,“见过公爷,公爷说的可是这千里镜?此物为西夷商品,军中虽不多,但巨舰上还是有的,民间仿制亦有不少,只是品质稍差而已。” 原来是洋人带来的,也是,什么玩意到了华夏,还不三两下就被研究个底朝天,然后就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什么弗朗机c红衣炮,还有脚下这条船不都是么。 “公爷请看,”林福臣指了个方向,把千里镜递过来,沐忠亮举起便顺着看过去,“那艘西夷船,吃水甚深,我们可以轻松追上去,我们船多炮多,他定然不敢反抗。” 被生生从旖旎中拽出来,沐忠亮现在深深地不爽,也是该着你倒霉。 “好,传我命令,升旗,进攻!” “诺!” 才一晚上,“快乐的玄烨”旗就已经制作完成,一张绘着辫子骷髅,下面垫着交叉两把钢刀的黑旗升上各船桅顶,林福臣亲自操舵,船队拐了个弯,径直向那艘双桅商船追去。 战斗轻松愉快,或许根本称不上是战斗,追了一个时辰,距离渐渐拉近,只见那商船开始不断地向海里抛弃货物。 可是已经太迟了,待船艏射出几发炮弹落到洋船周围,她终究升起了白旗,降了帆。 这回的收获是一船铜矿,沐忠亮想着也许今后铸炮要用,便分出士兵看管着那些洋人水手,驾船跟在船队后边。 但是海盗生涯也并不是永远一帆风顺。 万里无云,在近赤道阳光的直射下,甲板面烫的足可以煎鸡蛋,水兵不断从海里打水泼到甲板面上,希图能稍稍降温,可不一会,便被蒸发地无影无踪。 即便如此,沐忠亮还是宁愿待在甲板上,这里好歹还能吹点风,到了舱里简直就是蒸笼。 这时,大桅底下的铃铛响了,是桅顶的了望员的信号。他和林福臣同时抬头往上看。 只见上边的了望兵正有规律地挥舞了一阵手旗,大概是水师用了某种信号。林福臣也不解释,举起千里镜就朝前方望过去。 过了会,沐忠亮也不需要他解释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 远远能看见两艘船靠得很近,一艘是一条三桅的西式船舶,一艘则是中式船,平直的船身和比船体还要宽的硬帆,应该是艘广船。 两艘船在交战,“隆隆”地炮声传来,看见了广船上木屑横飞,然而广船上火炮寥寥,打在洋船上也根本难以击穿。又对射了两轮,广船就彻底哑了火。 “岂能容西夷欺辱国人!福臣!” “末将在!” “给我把那夷船干掉!”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沐忠亮在正在为自己又能开张而窃喜。 “诺!”林国臣却面有难色,“只是” “有何不妥?但说无妨。” “这种三桅夷船,船体坚固,且火炮犀利,我方船多,料想虽能拿下,但恐怕损伤不会小,是不是先让陛下和大人们先转到小船上?” 沐忠亮眉头紧皱,看对方的船可还是要比自己的小上一大圈,接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一侧的炮口大略有七八个,比我们还少一些嘛,难道是他们的炮比我们强?” “是的,这些夷人大舰,射出炮子可达二三十斤。我们的炮子最大只有十多斤。” “这”本来前些日子打劫成功他还有些沾沾自喜。二三十斤,岂不是有24磅以上的舰炮?相反自己这边最大的红衣炮算起来只比12磅炮大一点。这水平确实相差不少啊。 “那就这样算了?”沐忠亮有些不确定,毕竟就算是现在脚下的船,也是花了重金买的,被打爆个一条半条可就亏大发了。 航线稍稍变动,远远的绕开正在交战的船舶。 “船长!她们改变航向了。”大副放下望远镜,汇报道。 “哼,就凭他们这些戎克船,没有十倍以上休想是我的‘香公主’的对手。”船长摘下三角帽,轻轻掸了掸,以示不屑。 不屑的头皮屑像雪花一样扑面而来。没办法,谁叫船长大人喜欢留一头长发,而海上哪有那么多淡水让他洗头。 大副不动声色地抹抹脸,“那我们继续接舷?” “接吧,不用管他们,这些异教徒向来只顾自己。” “aye一aye,sir!”答应完,大副转身就走,一边小声咕哝着,“先生,您的帽子很好看,下次还是好好戴着吧。” 命令下达,海盗们一个个鬼叫着甩动抓钩,十几道抓钩搭上了那条倒霉的广船。随后他们有些用力拽绳,有些举起火绳枪,像打鸟一样,把试图砍断绳子的华夏船员干掉。 “砰”一声,两船终于靠上,一些最勇敢的家伙,爬到桅杆上,像泰山一样拽着根绳子就荡到了广船上,其余的海盗也搭好跳板,纷纷怪叫着涌上广船的甲板。 鸟船上,那两艘正在接战的船已经过了左正横,可沐忠亮还是扭过身子举着千里镜在看。 西方的船坚炮利,从这个时代就开始了么? 他不禁又回想起那个问题,就凭现在的水平,和洋人争夺南洋,对付这些东印度武装商船,够吗? 不够,毕竟没有第二座大金塔让他抢了。自己买兵如此昂贵,只能走质量取胜的路子,堆人头他根本就堆不起。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小导游,既不懂炼钢造炮,又不懂造船火药。 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地在眼前各式系统窗口上胡乱点来点去。其实根本就没有认真看,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养成的习惯:遇事不决看系统。 瞎点一气,一不小心,他就点开了一个标签,这是他从前一直都忽略了的标签:民用分类。 “农民c建筑工人c铁匠c木匠c砖瓦匠c瓷匠c船匠” 想不到这一页还放了不少各行各业的工人,当然他没找到造飞机c造核弹的工人,有的也只是大明朝固有的一些行业。 “不过有铁匠c木匠c船匠”他忽然想到华夏最伟大的技能!那就是! 血继界限!写轮眼! 咳咳,走错片场了,应该是种族天赋!山寨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戎克大战盖伦 林福臣站在一旁,见沐忠亮拿着望远镜久久不语,只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开口了,“福臣!我们能否生俘此船?” 林福臣先是抬头看了眼桅顶的候风旗,再接过望远镜看了会。 随后斩钉截铁答道:“能!夷人狂妄,此刻还在接舷,我等占据上风,从彼首尾靠近,定不及脱身。” “好!机不可失,你来指挥,即刻行动,务必俘获该船。” “那陛下和大人们?” “速让陛下上小船,其他人就让他们自己躲好吧。” 不一会,沐忠亮就看见后面皇帝的座船上,永历被“礼送”上了一条小木艇,而那些哭得稀里哗啦的娘娘们一个个扑倒舷边,恐怕以为沐忠亮要弑君了。 一阵鸡飞狗跳。甚至还有个妃嫔爬上船帮就要往海里跳,好在被士兵一把拽了回来。直到看见皇帝上了苍山小船,她们才安生了一点。 紧接着,四艘大船齐齐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成两列纵队向洋船头尾包夹而去。 天公作美,在赤道无风带刮起了向北的阵风,沐家船队一道道船帆都鼓得满满的。 炮衣揭开,装填好炮弹,炮手们推着炮车让它们一个个伸出舷窗。在船艏的重炮位,四名大汉更是光着膀子,热火朝天地搬运炮弹,调整左右俯仰,时刻对准着目标。 “公爷,您是否也暂避一下?”林福臣问道。 沐忠亮确实犹豫了一下,不过在被人看出来之前,他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等以后势力大了,有那么几次精彩的战绩后再躲起来,好歹还可以说是运筹帷幄,现在还是创业初期,总要亲冒矢石做个样子的,不然以后怎么服众。 而且他现在就这么点家底,不自己盯着又怎么放心。 “蓬”一发重炮命中艉楼,从舰长室射入,从艉楼甲板上破出,一个大洞,就开在沐忠亮脚底下没多远,木屑堪比子弹一般飚射,像开了花一样四处飞溅。 他身边的一个水兵当即翻倒,木片刺入了他的胸腹好几处,当场已气绝。 而沐忠亮也被震倒在地。 “公爷!” “公爷,你没事吧?”菁菁马上扑了过来。此时沐忠亮耳边尽是一阵嗡嗡的声音,他们的呼喊一概没有听见,心里暗暗后悔刚才的决定。 炮弹可没长眼睛,连纳尔逊这样的名将都在海战中先丢了眼睛,再没了胳膊,最后丧了命。立志作为一个国家的复兴者(自诩),真是不该把自己放进这么大的风险里。 那洋船没多久就发现了沐家舰队的动向,想要撤回人员,向沐忠亮他们开炮。幸运的是,那艘广船上的水手也异常英勇,见到有援军,个个咬着牙,在接舷战中死死纠缠着洋人海盗,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样一来,由于射界和人手的缘故,能向艏艉方向开炮的舰炮并不多,但饶是如此,24磅加农炮打在船上也是一发一个窟窿,挨着就死擦着就亡。或许是作为头舰的原因,沐忠亮的座船被招呼得最多。 “公爷你没事吧?” “没事,一点事没有,p,福臣,再开快点,给老子打爆她的屁股!”沐忠亮这会也怒了。死鬼佬,仗着炮筒子粗是吧,到了你屁股后边我看你拿什么射我。 林福臣见他还活着,应了一声,便转头紧张地继续指挥舰队,没空搭理他。 菁菁突然小声插上一句,“公爷,你忍忍哈。” “好,”沐忠亮气愤填膺,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没有感觉到下半身的异样,也没听清菁菁说了啥,刚准备转头去问。 “你说啥嘶” 菁菁蹲下身子,在他屁股上一用力,沐忠亮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站住。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菁菁竟然扒起了自己的裤子。 沐忠亮吓得赶紧捂紧裤腰带,“哎!你要干嘛?这打仗呢!” 菁菁丢下刚拔出来的长木刺,从怀里掏出个小瓶,一脸无辜,“婢子要给你上药啊!” “行了别扒了,随便包包得了,打完了再说!”沐忠亮无语。 距离越来越近,敌我双方都换上了葡萄弹,互相对着甲板一通乱射,沐忠亮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光听见林福臣一声喊“趴下!” 顾不上什么体面,他赶紧五体投地,恨不得和甲板融为一体。 脑袋顶上一片“嗖嗖”声,再爬起来时,刚才还在身边的几名士兵已经断成了几截,红白零件洒满了甲板。 不及思考,敌船上也响起了一片吼声,“take ver!” 沐忠亮的坐船一阵震颤,射出一大片铁珠子,像撒豆子一样给对面甲板下了一场钢铁之雨,溅起朵朵猩红的水花。 沐家这边毕竟船多,甲板杀伤这事和口径的关系没那么大。四艘船轮番射击,很快他们甲板上就没几个能站着的人了。 而沐忠亮的座船慢慢进入了洋船的射击盲区,敌船只剩下船艉一门炮弹还坚持攻击着他们。 正当他觉得差不多安全的时候,洋船二层的火炮又吐出了火舌,转瞬间就在沐忠亮身后那艘船的水线上开了几个大窟窿。最致命的是船艏上挨了一发,掀飞了一大块船体。沐忠亮甚至能看见几个想要扑上去补漏的水兵被汹涌而入的海水冲倒。 没多久,这二号舰就开始急速倾斜,眼看就要翻了,不管军民都开始扑通扑通地往海里跳。 沐忠亮这个心疼啊,必须快点把他干掉!至少不能让他再开炮了,沉了一条,小半吨黄金就报销了。想起前几天被高利贷最后几个小时,不寒而栗。 所谓穷计,他想起自己以前玩游戏的时候的招数,连忙赶上几步,拽住林福臣,“老林,咱们的炮能不能在她屁股上开个眼?” “公爷,放心,西夷夹船板虽厚,但船艉却是弱点,我们很快就到位了。” “来,儿郎们,给我用重炮揍她屁股!”林福臣喊道。 “等会,一会别全部打出去了,留几门炮装散弹,顺着船尾的窟窿打进去,干掉那些炮手。” 稍微一想,林福臣就猜出了他的用意。“公爷所言有理。” 接着连连下令,安排了一番。 过了会,洋船到了沐忠亮的正横,看见那艘广船的水手估计是怕被误伤,现在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而洋人估计现在也顾不上他们了,就留了几个人在船帮上拼命砍接舷的缆绳。 现在他们估计正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勾搭得那么结实,要不然早就跑掉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公爷万岁 “砰砰砰”一阵连续的闷响,这近距离的爆射准确率颇高,接连五六发炮弹砸在船艉,开出一个大洞来。 “好!”沐忠亮喊道,“就是现在!” 接着是几声稍微不同的炮响,一波葡萄弹从不同角度顺着窟窿钻进了炮甲板。 具体杀伤效果怎么样他们看不见,想来应该是死伤枕藉了吧。 然而这一波炮击效果出奇的好,好到这条三桅帆船再开不出下一炮了。 因为突然间“轰”的一声巨响,这条船被炸成了两截,没几分钟内,就消失在海面上,只留下一队破木板和在水面上扑腾着的船员。 “嗷”首战告捷,欢庆声在舰队中响起,林福臣摘下头巾一把丢上天空,白菁菁甚至还跳起了民族舞。 “哈哈,中奖啦!”沐忠亮也没想到战术如此奏效,一下就引起了殉爆,结束了战斗,这几率就算是打游戏时都没那么容易触发的。 “大明万岁!海军万岁!”他兴奋得一下子跳到艉楼高处,振臂高呼。 将士们齐声应和,欢呼声一浪接一浪,以沐忠亮为中心,蔓延到整个舰队,就连泡在水里苦逼地踩着水的军人都忍不住举臂高喊。 “海军咕嘟咕嘟万岁!” 苍山船慢慢跟了过来,皇帝看见这一幕,听见“大明”二字,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热切,但笑容还没完全展开,没想不知道谁喊了声“公爷万岁!”,万众应和,欢声雷动。 看见正嘚瑟着的沐忠亮,他又皱上了眉头。 看着沸腾的下属们,沐忠亮志得意满,打胜仗的感觉,真好! 不过总感觉忘了些重要的事情。 “嘭!”几根跳板搭上广船,士兵们一列列跑上去,广船上所有水手乖乖地站在甲板上,被一排排的火铳和刀枪指着,分毫不敢炸刺。 而伍廷灿也站在甲板上瑟瑟发抖。他原本受东家委托,上椰城(雅加达)走货,遇到海盗就够倒霉了,当时他就打算投降,就当破财挡灾。听说鬼佬只劫船不劫人,一般都会留个小艇给你点食水。 没想到东家的船员竟一个个无比彪悍,炮战打不过,一个个把辫子一卷,都没问他这船主的意见,抄刀就和鬼佬干上了。更可怕的是,这会他竟然还碰上了官兵。 没错,在这遥远的南洋上,碰到了前朝的官兵,还拿枪指着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见士兵们把对面控制住了,沐忠亮黑着脸,从跳板上走了过去。 而林福臣也耷拉着脑袋,全无刚才的喜庆模样。 能高兴得起来么,原本打算拼着伤亡,也要俘获洋船洋炮好搞山寨。这下好了,伤亡也伤了,船也沉了一条,结果目标咕噜咕噜就下了海,毛都没有捞到一条。 “报!捞起西夷贼首一名!” 他转头去看,好嘛,毛没有捞到,一只长毛番鬼倒是正在被士兵们拽上小艇。 “关起来!”沐忠亮没好气道。 “诺!” 菁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听见他的不悦,还很可爱地瞪着眼睛一脸不解。 沐忠亮只好挤了个笑脸出来,可能比哭好看一点。 走到伍廷灿面前,沐忠亮正待发话,他突然一家伙跪下了,吓得白菁菁刀都抽出来了一半。 “总爷!大恩大德,我廷灿无以为报啊总爷,小人一心向明,今日再见官军,感慨万分啊总爷。待小人回了广州一定设法报答总爷大恩大德啊。” “哦?从广州来的?你要报答我?不用回广州这么麻烦,在这就行。” 这时方柯从船舱里跑出来,“公爷,这船装的都是瓷器,差不多都碎完了。” 沐忠亮捂脸,这次买卖是全赔了,也罢,贼不走空,把船抢了,以后也要组商船队的不是。他又瞄了瞄那些水手,一个个都是精壮汉子,带回去洗洗脑当兵干活的也行啊。 “行了,都跟着我们走吧。” “啊?总爷要去哪?” “总爷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点寂寞,所以要你们陪我一起去。” 看着他一脸懵的样子,沐忠亮指了指桅杆上的旗子,“看见没,我们是海盗!” 伍廷灿吓傻了,这才叫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老虎要钱,这狼是要命啊! “这位总爷,我们有国姓爷的旗子,烦请行个方便。”一名水手打扮的汉子站出来。 “国姓爷?哦,郑成功吧,他一向可好?”听见民族英雄的名字,有点小兴奋。 水上的规矩林福臣比较懂,这时他过来附耳说道,“公爷,这可不好,旗子的意思是这算是郑家照顾的买卖,您看我们是不是卖个面子?” “没事,他是延平王,我这还有皇上呢,到时跟他说皇帝征用了就是了,嗯,对!那个谁,把咱们的龙旗升起来。” 看见龙旗,所有人都傻了。 “这下行了吧,现在我们不是海盗了,菁菁,告诉他们我们是谁!” “咳咳,”小姑娘清了清嗓子,趾高气扬道,“眼前的正是大明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敬之沐大人,御驾就在我们船队里,就凭你们嘛,还没资格见。” “听清了么,现在我代表陛下,征用你们。怎么样,延平王殿下应该没有意见了吧?” 他们那还敢有什么意见,被几十支枪顶着脑袋,乖乖地修船去了。 当晚,由于救捞落水人员,还有修理受损船舶,船队就这么并靠在一起飘着,并没有起航。 烛光昏黄,随着波涛,起伏摇曳,暧昧地洒在房内的两人身上。 沐忠亮此刻正光着屁股和白菁菁在床上。 “啊哦” “轻些个” 白菁菁脸蛋通红,银牙紧咬,很是紧张。 “公爷”她眉头抽了抽,忍耐着喊道。 “嗯嗯” “你别乱动!又倒歪了!”她终于忍无可忍,怒斥道。 “我去,怎么倒上去这么疼?” “这是你让我蒸了好几遍的烧酒啊,能不疼吗?给我忍着!” 见到白菁菁又有暴走的趋势,沐忠亮立刻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趴在那咬着被子,让她肆意蹂躏自己受伤的屁股。 与此同时,整个舰队都响起了类似的呻吟声,因为沐忠亮下了令,让白菁菁蒸了好几大坛,分发给伤兵们,并严禁他们偷喝。 那些偷喝了的,作为惩罚,改用火药给他们消毒兼烤肉,那些最惨烈的声音就是这帮人发出的。 不过这么一来,部队的感染率确实低了不少。 在研发出稳定的75酒精生产流程后,这更是成了明军的大宗军需物资之一。 然而这也是军需官们严防死守的重点对象,因为战时军中禁酒,却总有人想偷一点兑水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为了胜利 好不容易折腾完,提上裤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尴尬地错开了眼神。 “那个菁菁。”作为男人,有义务找点话题,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嗯。”姑娘声如蚊呐。 “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没?”说完沐忠亮想抽自己一巴掌,肯定是以前被旅行社的大婶盘问多了,怎么张口就来这个。 好在菁菁没听明白,睫毛扑闪扑闪的,一脸呆萌,“对象是什么?” “咳咳,没啥,那个你武功真好,能教我吗?” 菁菁笑了,“公爷,你忘了?小时候我们一起跟爹学的,你不是才两天就溜了,不是还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 “呃,是吗?”回想了好半天,才发现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然后来还被老爹揍了一顿,说什么他一个勋贵子弟,难不成还想考科举不成。 摸摸鼻子,强词夺理道,“公爷我突然又想学了,行不?” “行,那以后每天早上我要练功,公爷能起来吗?” “当然能,本公一言九鼎,一口吐沫一个钉。”沐忠亮信誓旦旦。 看菁菁一脸笑意,好似不信的样了,沐忠亮恼了。 “好啊,小妮子,敢取笑公爷,今儿个我要使家法!” 沐忠亮伸出魔爪,菁菁咯咯笑着躲闪。 打打闹闹中,沐忠亮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忽然认真地说: “公爷也有一门‘武功’要教给你。” 菁菁还想挣扎,可沐忠亮却把她攥的紧紧的,看见他炯炯的目光,莫名紧张起来。 “公公爷,你会什么武功,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这武功乃天生而来,向来不轻动,动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可怜单纯的菁菁还在认真地听他胡扯,一时疏于防备,竟被一只魔爪搭上了香肩,顺势往下滑。 衣裳滑落,露出贴身主腰,菁菁一颤,沐忠亮明显感觉到她全身一阵绷紧,吓了他一跳,壮着胆子愣是没把手挪开。 好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暴起,只是脸唰地通红,身子依旧崩得紧紧的。 随着下一步动作,她更羞得不可自抑,只好闭上眼睛,继续微微地颤抖,而洁白如玉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烫。 不待她回答,沐忠亮已攀上了山丘,撬开了贝齿。 木板“咯吱咯吱”摩擦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恰好和船板在波浪中发出的呻吟相似,只是频率上显得不那么和谐。 战到正酣。 “砰砰砰!” “公爷在吗?皇上召见!” “p!等着!” 我的小公爷,这可是大不敬啊! 可这个关头他哪管得了这许多,只不爽地应了一声,埋头再战。 可怜的菁菁知道外头有人,愈发羞涩,可不敢发出声来,只好紧咬朱唇,一边迎接着一浪浪的冲击,一边拼命摇着头。 楚楚可怜的模样愈发激起沐忠亮,不由得发动了最强烈的进攻。 而她很快也顾不上羞涩,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双眼迷离失去了焦距,随波逐流。 最强烈的巨浪拍打过来,几乎弓成了一座拱桥。 风雨止歇,水波重归和熙,咬破的樱唇留下一缕鲜红。 相拥良久,许是初经人事,过于疲劳,没多久小姑娘就已昏昏欲睡。 沐忠亮轻吻她一下,“你先睡,毕竟皇上要见我,还是跑一趟的好。” 说罢便起身下床,菁菁忙道,“公爷,婢子帮您更衣。” 可身子刚起,秀眉便吃痛紧蹙。 沐忠亮连忙又把她摁回床上,“乖乖躺好,少了你我连衣服都不会穿了么?” “可是” “别可是了,对了,以后你不用自称婢子,也不用喊我公爷。” “可是” “又可是,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爷们,你见过哪家女人这么喊自己爷们的?” 听了这话,菁菁心里莫名觉得软软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轻轻答应道: “夫君妾知道了”说完羞得用又被子蒙上脑袋。 沐忠亮微微一笑,简单地穿上衣裤,又翻出一套官服套上,可发髻刚才许是太激烈,弄得有点散乱,官帽戴上去总露出几根呆毛。 和头发较了半天劲,他突然听见“吃吃”地笑声。 转头一看,原来菁菁不知什么时候又露出了双眼,弯弯的像月牙儿。 “哼,我就不信了!”沐忠亮有些恼,索性把官服一脱,披上燕居道袍,散着头发就出了门。 门外的小太监靠在墙上快睡着了,他这一出来反而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公爷,您可算出来了。” “嗯,刚才有件紧急军务,一时耽搁了,还请莫怪。”沐忠亮心情不错,就不计较刚才这家伙打扰他好事的罪过了。 走了一会,那小太监忍不住又问,“公爷莫怪,小的有点好奇,可是有什么高兴得事情吗?怎么听见您一直在鼓掌?” 沐忠亮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心里直发毛。 确定了这家伙一脸懵逼的样子,不是穿越来的,他才继续往前走。 “嗯,打了个胜仗,鼓掌庆祝一下。” 皇帝的座船。 见到沐忠亮过来,正在巡夜的方柯拱手行了一礼。 “我要去面见陛下,怎么样,你这边没什么异常吧?”问的既是常规,又是非常规。 方柯听出来了,朝他眨了眨眼,“没有异常。” “嗯,继续,注意瞭望。”沐忠亮表示收到,再叮嘱了一句。 现在船都靠在一起,虽然几率不大,但要是被人偷袭就麻烦了。 “诺!” 门口站着的是秉笔吴茂芳,见到沐忠亮,和气地笑着说道,“公爷来啦,待我通传。” 毕竟是老者,又挺和气的,他也有礼貌地回道,“如此有劳公公了。” 不一会,吴茂芳又重新出来,侧身请道,“陛下等着您呢。” 点点头,沐忠亮便跨进了这艘船的贵宾室。 统一制式的船,贵宾室自然也是一样的局促。听说第一晚皇帝是住在稍宽敞些的舰长室的,可据说听说了沐忠亮也没占用舰长室,第二天他就不顾群臣的反对,住进了这间小小的贵宾室。 啧,这还是有些想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南洋夜奏(上) 和想象中不同,屋里除了永历,再无旁人。 “臣沐忠亮,见过陛下。”只恍然了一瞬,见他慈眉善目地打量着自己,沐忙躬身一揖。 “爱卿免礼,坐吧。”皇帝见这小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实在不成体统。念他年轻,不稳重也是有的,嗯,保持微笑。 “谢陛下。”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皇帝坐在床上,沐忠亮只好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可想起屁股上还有伤,只好就坐了半拉屁股。 皇帝见了还以为这小子对自己还是心存敬畏,笑容又深邃了几分,这总比那个马吉翔强些。 沐忠亮这个愣小子,行完礼坐下,又像现代人一样习惯性地抬头望着永历,等他开口。 和前几次不同,今天是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细细一看,还别说,这皇帝虽然日子艰难,有些显老,但确实是生得前庭饱满,剑眉凤目,和传说中的帝王之相——唐国强老师神似。 啧啧,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朱跑跑,看哪天得空得请个相师来解释一下这种现象。 皇帝这会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留个人在房里腻个缝也好啊,两个人这会大眼瞪小眼坐了快半柱香了,愣是没人先开口说话,多尴尬啊。 虽然这跋扈的小子现在一脸孺慕地看着自己,倒是也挺顺眼的。 “咳咳,”皇帝还是决定先开口了,从拉家常切入,“敬之,今天多大了?” “小臣今天二十整。” “可曾婚配?” “不曾,冠军侯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两人又陷入的沉默,本来皇帝还想说个媒什么的以示恩宠,被他这个不会聊天的一家伙噎了回去。 良久,沐忠亮都有些犯困了,皇帝神色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敬之,沐家自黔宁王始,镇守滇地已两百余年,甲申天变以来,卿父子勤于王事,功在社稷,反观朕,自肇庆监国以来” 那些跑路的丰功伟绩,可能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嗨,江河日下,皆罪在朕躬,若非卿,恐怕朕已然落于建奴之手,追随先帝而去矣。” 哟呵,皇帝这是在罪己啊,他想干什么?沐忠亮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他的下文。 “朕本无意于大位,奈何时事所迫,自登基以来,名为君王,实如漂萍,回想起为亲王时,反而逍遥自在。” “常言道,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惟愿卿代朕拯四方危难,肃清华夏,全我宗庙,朕亦不惜效法唐尧虞舜以谢卿。” 听了这话,沐忠亮立马坐不住了,这是皇帝当腻了,要禅位啊。永历你是认真的么? 就算沐忠亮是个现代人,听了这话,呼吸都不自觉粗重起来,要是换了那个古人听了这话,要么就是欣喜若狂,要么就是惊慌失措。 不行,我要冷静,现在不是时候。肯定是皇帝老儿在试探我。 我家世代明臣,要是篡位,名声恐怕要比吴三桂还难听,而原先那些可以联合的势力,比如李定国c郑成功这些,还有整个缙绅阶层,恐怕也会视他为寇仇。 这不是摆明了破坏抗清民族统一战线么?最后让姓爱的捡了便宜,他才不干呢。 狐疑地看了眼永历,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德行,可惜搭在床板上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这老儿还是别的忠臣帮他出的。 其实这段时间,他对皇帝和那些文武不闻不问,一时顾不上,二是确实没想出一个方略安置他们。 按照沐忠亮的想法,最好这帮人永远别来烦自己,反正他只需要皇帝一个名头而已。最好就像曹操一样,养着他们自个玩儿君臣游戏就好。你玩你的,别坏我的事就行。 不过这会儿,他倒是觉得要给他们找点事干了,不然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算计自己,半点也不考虑大伙正在海上飘着,居无定所的恶劣局面。 你说我又出钱又出命,一心为大伙谋饭辙,这帮家伙还给我找事。有这心思当初好好练兵富民,哪还能有建奴什么事? 不过他也是冤枉永历了,天天被一帮丘八盯着,形同监禁。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让人去收买这些军官,可这帮人什么性格都有,可一提到沐忠亮就成了一副油盐不进忠贞不二的德行,闹了半天一点辙都没有。 人家这么试探,也不过是实在忍不住,上他这找点安全感而已。 永历见他沉吟了这么久,心下愈发不安。 “陛下,”沐忠亮终究开口,“沐家世受国恩,父亲尝言,天下皆可叛,惟我沐氏不可,臣深以为然。” 永历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然自甲申以来,已十七载有余,忠臣志士多方周旋,先有史忠靖c何文烈,后有瞿文忠c张忠烈等诸公奋发而起,然局势每况愈下,神州遍地腥膻,何也?” “其一,内外掣肘,权责不明,实干忠勇之士忘身于外,而蝇营狺狺之徒窃据于内也。” “陛下且看,上列诸公皆已以身殉国,而诸君子已嫌江水太凉,剃发从奴矣。” 讲到这,沐忠亮开始愤怒,以前读南明史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涌上心头。也不管是谁的,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咕嘟灌一通,又继续说道。 “其二,陛下心地纯良,从善如流,若在治平之世,垂拱而治,不失为守成之君。然天下板荡之际,陛下上不能乾纲独断,下不能托国事与正臣,不思奋烈,惟事奔逃,吾等孤臣孽子奈何?” 前面的进谏都属老生常谈,但这一段几乎就是指着鼻子骂了,永历听了脸色又青又白。 好气好气,可沐忠亮这会一副入戏太深的模样,张牙舞爪,手里的茶碗摇摇晃晃,生怕它一不小心摔碎在地上,冲进来一堆刀斧手就完了。 嗯,不和小年轻计较,保持微笑,微笑。 “今建奴拥甲士百万,据中国十有九矣。而明室飘零海外,惟余晋王c巩昌王c延平王c临国公(李来亨)等部,兵势衰微,钱粮匮乏,如风中之烛,臣敢言,如坐视,不出两载,必将全数覆亡。” “届时陛下不惟亡国之君,更为华夏衣冠沦亡,灭族灭种之罪人也!”沐忠亮目眦欲裂,发带早已散落,若非他面白无须,也算是须发皆张了。 “这这如之奈何?”永历大惊失色,被他一戟指,吓得差点瘫坐在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南洋夜奏(下) 看见皇帝这熊样,沐忠亮的眼神里只有悲悯。 怪不得古人要说“福王粗知文墨,鲁王薄晓琴书,楚王但知痛哭,永历惟事奔逃;黄道周c瞿式耜辈欲效文文山之连立二王,谁知赵氏一块肉,入手即臭腐糜烂。如此庸碌,欲与图成,真万万不可得之数也。” 也罢,这个责任太重,还是我又背负得起么? 话到图穷匕见之际,沐忠亮突觉惶然。 汉人三百年奴役,百余年耻辱,历史煌煌车辙,我一己之力,真能扭转吗?何况我的敌人不止是异族,或许更多的还是麻木的汉人同胞? 这又要死多少人?破多少家?万一最后失败了,岂不是白白牺牲? 沐忠亮狂态渐去,茫然而立,永历还在等他的下文呢。 p,反正老子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搏一把又能如何?就当是为了重铸气运,搏一把吧,再坏不是几百年后还有太祖收拾吗! 半晌,沐忠亮缓缓放下茶碗,肃然拱手,“臣也狂妄,愿效郭(子仪)李(光弼),为陛下运筹演谋,鞭挞宇内。” “陛下之忧,臣自当尽心竭力,陛下只需在宫中颐养天年,孝敬太后即可。” “臣告退!”拂袖转身便去。 “你”这话形同软禁,永历却反驳不出来一个字。 门外的吴茂芳一直悄悄听得真切,等到若干年后,民间言论开放,他的后辈将这晚的奏对发表了出来,引发了渲然大波。 革命党称其为先声,是先代辅政早期不成熟的革命思想,而保守人士则认为这是史上第一狂悖不伦之语,是辅政光辉形象下不可磨灭的污点。 这篇《南洋夜奏》,由于两名当事人对此事皆讳莫如深,史学界普遍不认为这是信史,但关于它的争论,一直延续了好几百年后都没有个结果。 走到门口,沐忠亮好像又想起什么来。 “当然,如果我败亡了,那么大家一起完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局势好转,我保证你会过上登基以前的快活日子,你我是不是都该盼望那一天呢?” 仰天大笑两声,扬长而去。 走出船舱,沐忠亮舒了口气,仰头见星汉灿烂。看见恭敬侍立的李茂芳,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李公公,你可知道,曾几何时,我们的名字,就是这个星系的别名。”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李公公虽然没听懂,但总觉得黔国公的话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没走两步,沐忠亮又遇上了方柯。 “又碰上你,倒是有心了。” “愿为公爷分忧。”方柯拱手。 “嗯,辛苦了。其他的大人们呢?”难得今晚船都并在一起,他有些见见同僚的心思。 “呃,除了任大人c魏大人等几人,其余都在饮宴,开档。” “啧啧,心比我还宽,我算是服了。”沐忠亮摇摇头,还不如回去找菁菁睡觉。 接下来好多天,除了一些空载追不上的,陆续又有不少商船被加入,有洋船,也有中式的广船c褔船,沐忠亮的船队日益壮大。 是日,在林福臣的舰长室,见他在一张简陋的海图上写写画画一番后,放下手里的工具,说道: “公爷,预计明日,我们就接近勃泥海域了。” “嗯,按计划进行,你提早把我和陆军放下,等待信号,入港轰击勃泥王城。” 第二日一早,船队靠上岸边,留下看守俘虏和官员的,剩下的军人一列列在沙滩上鱼贯而下。 在前些日子的战斗里,陆军折损了大概三分之一,好在水兵中一船还可以挤出一百多人参与陆战,沐忠亮算了算手上陆军的兵力总共有六百五十人。 按照海上俘获的海商交代,渤泥王城现人口大约一万人,想必驻军也就千把两千人,几十年前西班牙人还曾把他们国王赶上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沐忠亮果断就把目标选择在这里,不为别的,既然是个王室,兵力又不强,又是个抢劫的好所在。 但这次不仅仅是要抢劫,沐忠亮还打算扎根在这里了,至少也要在这里憋一波科技,把自己这个文科生脑袋中不多的东西榨干,才好杀回国。 在人马集合的过程中,沐忠亮再次点开系统界面,查了查余额:130公斤。 没办法,商船虽劫了不少,但是可以折现的东西却不多,只有一些贵金属,珠宝,古董之类的。其他比如酒c纺织品c香料之类的东西简直是白菜价,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卖掉,再回收进系统。 还有一吨的借贷额度,要不要用呢? 啧,保险起见,买吧,我就不信这勃泥王几百年了榨不出一吨黄金来。 一不做二不休,没多久,身后的丛林里就钻出了1200名士兵,而海上又多出一艘大鸟船汇入舰队。 最终明军攻勃泥的阵容是,陆军方面,长枪兵400名,火铳手1000名,水兵450名(携千斤舰炮10门),共计1850人。 海军方面,大型24炮战船4艘,苍山船6艘。 对付已经衰败得仅剩婆罗洲东北一隅的渤泥国,应该足够了吧。 “苏诚,把长枪兵和火铳手重新编组,长枪居中,火铳居外,成三个方阵,‘品’字型排列进军。” “诺!”苏诚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转身便去安排。 这是个简易的仿瑞典三十年战争中的古斯塔夫方阵。比以往的方阵更加强了进攻性,强调火力支援和覆盖,但防御肉搏的能力就稍差。不过这种岛国想来也没有大规模的骑兵,现在的规模也不算大,到时临场指挥调度一下基本就能解决问题了。 没多久,穿越一片小小的椰林,城市的轮廓就远远的浮现出来。 眼前已经进入了城市边缘的乡村地带。地里的农夫们见到这阵势吓得忘了手里的活,一个个目瞪口呆。 黄杰明刚刚跑完一趟船回来,一到家就被黄老爷子逮住唠叨了一大通。 说什么“有土斯有财”c“海上风浪叵测,船让下人去跑就行了”c“身为黄家独子独孙,耕读传家,传宗接代才是正办”。 最后严令族里严加看管,禁止他的脚沾上码头一步。 但这家伙确实天生的浪子命,就在家待了半个月就感觉身上快长满海蛎子了。好不容易找个借口,说是巡视家中田地,这才放了他出来。 这不,来到农庄,他就贼眉鼠眼地开始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甩脱家人溜掉的机会。 不料正张望着,突然看见一大群人,整整齐齐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秋毫无犯 明黄罩甲,铁笠盔,那个旗子写的是? 朝阳有些刺眼,黄杰明不由得手搭凉棚,定睛细看。 “明,黔国公,沐?” “不对啊,上回去厦门,没听说国姓爷那有姓沐的将军啊?” “你知道的挺多嘛,跟我走一趟吧,奸细!”一个同样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一惊,转身一看,几名士兵正抬枪指着他,不过他们没有着甲,只是穿着轻便的战袄。 打头的正是沐忠亮任命的斥候队长,何渭。他是悄悄摸过来,奉命抓舌头的,远远就看见他们这熟悉的华夏衣冠,倍感亲切。想着与其抓一个不知所云的土人,不如就找同胞吧,尤其是听见他如此见多识广,那就更高兴了。 黄杰明看着枪杆上滋滋燃烧的火绳,汗都下来了。但还是强作镇定,“总爷,把枪放下,有话好说嘛,诶,你,手别抖,我害怕。那个,我确实知道的很多,我还知道城里的布防和交通,还有王宫布局。” “哎呀兄弟,你果然是一颗红心向大明啊,”何渭如获至宝,嘴里念叨着沐忠亮平时说的怪话,言语间客气了不少,“诶,你们还不把铳放下?这位兄弟是自己人知道不?” 他的手下和他的德行差不多,一个个嬉笑着掐灭了火绳,就松松垮垮地背枪准备拉他回去领功。 “不过我们黄家祖上和苏丹渊源颇深啊,就这么告诉你实不义也。” “好!我就喜欢讲义气的汉子,你想怎么着?”何渭嘴里叼着根草茎,斜睨着他。 然而他嘴上这么说,手下一个个又把枪取出来,骂骂咧咧地装药,吹火绳。 “诶,这不公平,”他连连摆手,眼珠转了转,“这样吧,你和我单对单,赢了我就跟你回去,不然你们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说。” 然后他做出一副闭眼引颈受戮的作死样子,可把何渭气坏了。 “哟呵,好啊,大爷就喜欢这一口,”把枪取下随手抛给手下,碰碰拳头,大喊,“来啊!” 黄杰明猛然睁眼,弓步一记冲捶,照着何渭胸口袭来。 何渭眼明手快,双掌交叠,眼看就要封住他的拳势。 黄杰明忽然化实为虚,化拳为掌,就要去卸,不料一卸才发现,何渭双手根本没用实力,抬腿就是一记蹬踏,结结实实印在黄杰明腹心。 黄杰明连连倒退几步,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 “你以为我会在同一招上吃两次亏么?”何渭嘬了嘬草茎,戏谑地说。 黄杰明有点懵,“啥意思?莫非你这厮和我交过手不成?”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何渭把嘴里的家伙事一吐,“关你甚事,再来!”拧身上步就是一记鞭腿。 黄杰明也怒了,不闪不避,抢在鞭腿袭来之前俯身欺进,一把就抱住了何渭的腰。 拼着背上硬吃他两下狠狠的肘击,脚下一拌,将何渭摁倒在地,顺势抬手就是一记勾拳。 没想到何渭跟个瘦猴似的,力道却大,黄杰明拳还没砸下,单掌撑地一个不稳,被他拧腿一掀,黄杰明便要被掀翻。 心慌之下,胳膊下意识死死勾住何渭的脑袋,而何渭腿也勾在他身上,两个家伙就抱在一起,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手下不去帮忙,反而在一边嬉笑着起哄。 这时,一个黄家人悄悄退后几步,却看见一名斥候枪管微微抬起,笑着看他。 两人滚了一气,直到筋疲力尽都不分胜负,躺在草地上气喘吁吁,众人无奈,只好就这么把他们架了回去见他们的老板沐忠亮。 “哦?黄壮士竟是勃泥王室之后?”沐忠亮跳下马,看着这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 “回公爷的话,先祖黄森屏,洪武年间曾在黔宁王麾下任腾冲总兵,后因避祸来此,被苏丹封并肩王,并与王室联姻。” “哦,好像是有听说这么一会事,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了。可这么说苏丹和你们家是亲戚啊,你可愿意助我?助大明?” “先祖有训,生为明臣,世为明臣,草民愿为国公效犬马之劳。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这个本不该草民置喙,可希望国公能善待王室,毕竟” “这个你放心,本公只为基业,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只要他们不欲害我,我保证日子只会过得比以前好。” “草民谢过公爷,如今城中局势是这般情况” 接着黄杰明开始一一细说起来。“现下这里离城还有十里地,城里驻有城卫军大约两千人,火器很少。但王宫中的禁卫军比较精锐,大约有500人,装备了鸟铳,宫城上还有从弗朗机购得的五门红衣炮。” “有红衣炮?知道有多少斤吗?” “看上去大约两千斤左右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从没见他开过炮。” 还好,看样子还是在能力范围内的,接下来就以堂堂之阵,让这些南洋夷人见识下什么叫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陆军战术。 “哒哒哒,哒哒哒”伴随着鼓点,按照沐忠亮的要求,部队以恒定的速度缓缓向前推进。 旌旗猎猎,鼓角争鸣,军阵如山,徐徐而行。 一路上但见百姓奔逃,然而还有少数华人见到明旗,在路旁跪地叩拜。 沐忠亮感叹,果然海外遗民,更有赤子之心。要是国内的百姓,别说在路边看,恐怕远远望见旗帜就望风而逃了。谁叫当初江北四镇c左良玉c张献忠他们净不干人事呢。 “苏诚,这都是我华夏同胞,等稳定下来,记得提醒我把踩坏的庄稼赔给他们。” “公爷仁义!”黄杰明一脸感佩,拱手称赞。 “既为王师,自当秋毫无犯,实不得已,赔偿也是应当的。”沐忠亮正气凛然。 其实放在缅甸或者别的地方,他才懒得管,只是既然要建立根据地,拉拢同胞的民心当然及其必要。听刚才黄杰明介绍,勃泥境内现有华人万余人,土人约二十余万,按照这个比例,今后还必须把华人培养成殖民统治的中坚力量不可。 比如种植园主c作坊主c矿主之类听起来就充满被奴役民族血泪的职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莫名其妙 半个时辰后,军队已经推进到城市边缘,民居建筑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建筑风格却显得十分迥异。城里大部分都是南亚岛国风情的木屋棕榈屋,然而其间却散布着小撮聚集在一起的中式砖瓦房。 可以看出这里的华人和土人确实生活得很和谐。 所以说华人是世界上最文明的种族,对外族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可惜像勃泥王室这样善待华裔的统治者太少,还有大把已经犯了我一丈,等着沐忠亮去杀他满门的异族等着,只好委屈他们一下了。 这时城外一阵兵荒马乱,仓促收到消息的勃泥军正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他们装备很简陋,基本就是长矛大刀的古典时代配置,穿着都是很清凉的轻甲甚至无甲,唯有几个将领模样的家伙,穿着乱七八糟的盔甲,有明制,倭甲,甚至还有西方古老的锁子甲。 沐忠亮好整以暇地看他们乱哄哄地整队,朝苏诚使了个眼色,苏诚转身回去,没多久就提溜出来一个小太监。 “李公公,去宣旨吧。” “公爷,这”李泉算是倒了血霉,都怪那晚上自己多嘴,让公爷给惦记上了,还说安排个好差事给他,结果这单刀赴会的活就交给他了。 见他全身上下都在激烈地练习着筛糠基础动作,沐忠亮和颜悦色道,“公公莫怕,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且你现在可是钦差,土人若宰了你,我一定会发大军为你报仇的,你就安心地去吧。” “啊,那管什么用啊?”小泉子哭丧着脸。 沐忠亮文质彬彬的柳眉微微立起,变成一道弯刀的弧度。哪怕是个小太监,没点看眉眼的功夫恐怕也活不到现在,立马吓得屁颠屁颠就跑了。 沐忠亮也不管他,直接下令稍息,列好阵势,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杵在了勃泥人的对面。 小泉子心慌慌地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 三个方阵规整地布置在一起,十门黑黢黢的大炮筒子戳在阵前,全军鸦雀无声,却自有肃杀之气油然而生。沐忠亮纵马阵前,悠然踱着步,看见他回头,还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再看身前的土人,零零散散,面带怯意,将官们大吼大叫c慌慌张张地整着队,那架势几乎急得要上吊。 不知怎地,有了炮筒子撑腰,小泉子心里似乎安定了许多,用力握了握手里的黄帛,步伐回复四平八稳。 到了阵前,几名土兵拿着武器逼上来,他却不管不顾,黄帛一展,大大的“圣旨”二字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士兵们不清楚,可是将官们确是知道,这几百年来渤泥国确实是朝贡比较积极的,明廷回赐的圣旨他们大多也见过,见到圣旨,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检讨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引来上国天兵了? 巧了么这不是,这帮人细细一想,特么的还真有。 本来历史上1662年,也就是明年,勃泥首席大臣阿卜杜尔·穆宾就发动了政变杀死了十二世苏丹穆罕穆德·阿里,这会怕是还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中呢,而这帮城卫军恰恰就是穆宾手下的叛乱主力。 而自古搞阴谋的人的共性就是疑神疑鬼,普遍患有被害妄想症。一想到这些兵马可能是苏丹找明朝求得的援军,更是惶惶不安。 小泉子看见他们迟疑的模样,心下更有底气,运足中气,大喝道:“勃泥国王何在?速来接旨!” 这些将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一名华裔军官,上来又怪异的口音问道: “敢问上国皇帝有何旨意?小国一向恭顺,实不知天兵来小国意欲何为?” “你可是国王?” “啊,不是,我乃城卫军把总。” 小泉子发飙了,“你一个小小把总,你问得着么你?速速让勃泥王前来接旨,否则我们就自己去把旨意送到他手上。” 军官一脑门子汗,“这个,还请容外臣通传。” 遣了一个小兵,急急忙忙跑走了。而剩下的人一个个都心惊胆战地在明军的炮口下等待着。 时近晌午,李泉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心想这鬼天气,这些死蛮子怎么去那么许久。 突然,远方传来隆隆炮声。 沐忠亮脸色一变,“怎么回事?是林福臣那边么?” 而这边街道尽头,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哇啦哇啦地大喊一通。一阵哗然,这些土人突然像煮沸的开水一样闹腾起来。 混乱中,李泉赶紧拽着那华人军官,“那小子嚷嚷什么呢?” 这军官神色间挣扎了一瞬,突然猛地跪下,“回禀天使,小人有罪,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奸臣穆宾,现在敝国苏丹被奸臣劫走啦!” 李泉张口结舌,这剧情的神转折,竟让他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一转眼他就想清楚了,趁现在进城才是正办。 “让你的人投降!”交代完,他撒腿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进城啦,苏丹跑啦!进城啦” 沐忠亮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听见小泉子这么一喊,赶紧招呼道,“进军,无令不得开火!” 军阵一开始还是稳稳地前进,没多久,土人士兵就逃的逃,降的降,刀枪剑戟扔了一地,沐忠亮分出士兵看管俘虏,随即带着兵开始向王宫狂奔。 经过李泉身边,他特地停了下来。一脸迷惑地问道:“李公公,看不出来啊,你这纵横之术堪比苏秦张仪啊,摇唇鼓舌就能下城,我很看好你哟!” 小泉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着呢,不过管他的,以后有公爷罩着,少不得一番富贵。于是连忙挤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沐忠亮笑了笑,喝一声,“驾!”,策马绝尘而去。 接下来,原本对他不假辞色的方柯c何渭这些军官们,经过他的时候,都露出了一张笑脸。小泉子一边傻笑,心下不禁飘飘然。 “看来咱家以前是千里马没遇上公爷这伯乐啊,对了,苏秦张仪是谁?” 勃泥王宫还远远不像沐忠亮后世背的导游资料上那般宏伟,就是小小的一座城堡。 此刻大门洞开,沐忠亮带着骑兵直接闯了进去,里头基本是人去楼空,就剩下一些跑不快的老弱女眷,还有趁乱敛财的士兵。基本一见到他们就投降了。 快速肃清了残余分子,沐忠亮赶紧先进行最关键的工作,打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重开朝会 虽然王城不大,不过里头的好东西可不少,金银器皿,珍珠c玛瑙c玳瑁,还有一些古董什么的,在沐忠亮面前归拢了一大堆,不过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到时候让皇帝一家搬进来,给他换点寻常物事就好,比如从那些碎瓷器里头捡一点。 沐忠亮擦擦额头上的汗,望望余额,一个大大的负号还顶在数字的最前头。 我就不信了,几百年的王室难道就这么一点东西吗?“苏诚,再去搜,不行就给我挖地三尺。” 正打算继续找,林福臣带兵押着一长串人过来了。 “公爷!末将擒获勃泥王室并文武大臣共三十余人,全数在此,请公爷定夺。” “哦?怎么回事?”沐忠亮想起来刚才还听见炮声来着。 这些人都是回回打扮,包着头,也是,刚才就看见城里少有的几座大型建筑都是回寺,看来这里受回教影响颇深。 林福臣禀报道:“公爷,吾等驶入勃泥河后,看见一伙乱兵正在奔逃,遂开炮轰击,并派兵登陆。后乱兵星散,发现了这些人,正是该国大臣穆宾和被他挟持的勃泥王室。” 这时一个穿着金线丝衣的年轻人越众而出,伏地叩首,用熟练的汉话说道:“感谢上国出兵助敝国平叛,叛逆穆宾已伏诛,可惜苏丹也不幸没于乱兵之中。” 谁知道是被乱兵打死还是被一通乱炮轰死的,可是他也只敢这么说。 他看了眼四处搜刮的士兵,眼皮跳了跳,可还是不动声色继续道:“上国恩德,无以为报,这些财宝聊表寸心而已。可否请上国册封新王,并颁下诏书,敝国愿举全国之力,用厚礼为上国天兵践行。” 呵呵,厚礼,践行,不必了,这些都是我家的了。 沐忠亮如是想,不过这种强盗逻辑确实不太好开口。想了想,先问道: “你说的话,我们自会考虑,你又是何人?” 林福臣回道,“他自称是苏丹的侄子,现在王室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穆海丁。” “哦?姓沐的?不容易啊,五百年前是一家吗,来人啊,好生款待这位穆公子,安心等朝廷的诏令吧。” “啊?国公,我不是姓沐啊,等等” 王室们就这样被拉了出去,沐忠亮想好了,先关着,到时候给他封个王,再提上一级,封个一字王好了,局势稳定后把他们迁到国内,再送一块地皮,也就算对得起他们了。千百年后,做个华夏人岂不更美? 无良的算盘打完,他又有点头疼。 以前带着小小的军团和舰队,只要抓着那么几个专业的军官基本就解决问题了,现在偌大一块地盘,要怎么管理呢? 看来不得不找那帮废材官员了。 这会,一名士兵跑上来汇报,“公爷,小的们发现王宫地下有间密室,内有金砂财宝无算!” 沐忠亮大喜过望,一溜小跑就跟着去了。 皇帝和文武大臣此刻正从码头上下来,两队士兵刚刚把码头肃清,勃泥百姓一个个在远处探头探脑,不过因为兵不血刃的缘故,倒也没有太过惊慌,只是略微有些不安而已。 而伦敦东印度贸易公司商馆的两名雇员,此刻也在远处观望。 代表汤玛斯·安德森朝身边的男子说道:“德米,你看,这里的统治者恐怕要换人了。” 要是沐忠亮看见男子这身藏蓝色制服,一定会脱口而出“皇家海军”四个字。当然也只是比较像而已,上面并没有任何有关海军的标识。也对,这个小小的商馆怎么可能会有英国皇家海军存在呢。 “安德森先生,你忘了这帮土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西班牙人也占领过这里,没多久不久被赶出去了么?”制服男子面无表情。 “是啊,真可惜,这也是公司一直没有下手的原因。但是这些明人和我们可不一样,在几百年前,这里可就是明人的藩属国了,而且这里本来明人就有不少。” 汤玛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我说,国王陛下真该看看远东蕴含着多么巨大的财富,而不是一天到晚忙着清算护国主和我们这些合法商人。要知道,荷兰佬已经占领了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哦,还有明国边上的大员,在这样下去王国迟早要被该死的荷兰佬挤出远东。” “不准对陛下不敬,否则我将对你发起决斗。”制服男子依旧冷着脸,右手却已经扶上腰间的佩剑。 “哦不,亲爱的德米,我绝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一个商人,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仅仅是对敬爱的陛下提出一丁点小小的建议而已。德米,既然护国主已经倒台,你完全可以继续回国服役,在公司指挥这些商船实在是屈才了。” 德米只斜斜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而去看泊位上那些高大的鸟船。 “怎么样,公司能打败这支舰队吗?” 制服男子举起望远镜,看了两眼,“这些船的形制和火炮不算先进,可是现在印度的舰队抽得开身吗?” “都怪那些该死的低地人。”汤玛斯愤然骂了句,旋即又笑道,“那作为商人,生意还是要做的,不是吗?” 坐在大厅里,沐忠亮笑眯眯地看着被召唤而来的文武。 他现在心情大好,勃泥盛产黄金,在密室里发现的金砂拢共有数百斤之多,加上各色珠宝珍珠首饰,搜刮完,他的账面上现在又有了一千公斤出头的黄金,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打劫都是来钱最快的路子。 听说大明朝以前是国穷民富,他都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国去打打那些钱多得要埋在地里的那些土财主的秋风了。 沐忠亮笑得跟“四万”似的,满堂人都一脸诡异地看着他。直到坐在上头的皇帝也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清醒过来。 “咳咳,”尴尬地清清嗓子,沐忠亮站出班来,拱手道,“微臣幸不辱命,勃泥叛臣穆宾已然伏诛,惜哉勃泥国王刚烈,已然被害。臣奏请陛下,册封新王,以安勃泥上下之心。” “黔国公所言甚是,臣附议!”好久没有表现的机会了,马吉翔又第一个跳出来表忠心。 “臣亦附议。”他弟弟马雄飞,还有那些奸党都十分踊跃。 沐忠亮欲哭无泪,你看任国玺那几个正臣,看他的脸色都变了,自己现在俨然就是奸党之首了,本来还想着让他们发挥点余热的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及时雨马大人 任国玺他们也不吭声。这本是应有之义,且看沐忠亮接下来还有什么幺蛾子。 而原本中立的邓凯c魏豹这些武官,一直垂头站着,静观着局势,像几根木头一样杵着。 “准了。” 反正永历也习惯了。 “陛下,臣麾下苏诚c方柯c林福臣等人及黄杰明等海外义民,为本次平叛出力甚大,朝廷当给予封赏,一则示赏罚分明之意,二则安抚各方之心。” 在一片附议声中,永历只得继续点头。现在沐忠亮发现有一帮小弟再帮你摇旗呐喊,感觉还是很爽的嘛。 沐忠亮顿了顿,正准备继续下一议程的时候,兵部郎中邓居诏忽地站出班来,趁着间隙抢先开口。 “陛下,黔国公所言事,着有司议定即可,臣有一言,却是急务。” “哦?邓卿且奏来。”邓居诏和永历一向亲近,皇帝在不经意间,就让他越过沐忠亮先开了口。 他还悄悄瞄了眼沐忠亮,见他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站回班内,心下稍安。 邓居诏向皇帝长揖行礼,随后他摆开一副长篇大论的架势, “缅甸遇险,陛下险些落入蛮人之手,实乃吾等万死莫赎之罪也。” 随后他对沐忠亮拱了拱手,“幸有黔国公忠于王室,举兵于大厦将倾之际,骁勇善战,先克缅贼,救出帝室,再下勃泥,为朝廷谋得再兴基业,今后生聚教训,再复中原可期,皆黔国公之功也!” 沐忠亮微微笑了笑,毕竟他还是个讲礼貌好孩子,呵呵。 不过心下却诧异,看你方额厚唇,一脸忠臣之相,难道也要叛变革命,投奔奸党了? “然勃泥新下,周围还需兵马平靖,地方也需官员治理安民,然而朝中诸公几近死难殆尽” 他悲戚地以袖捂脸,见殿上寥落十余人,众臣都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你们就装吧,是谁特么在海上还喝酒赌钱来着?”沐忠亮不得不随大流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心里却腹诽。 “所以臣提议,应重新选拔得力官绅,补足朝廷和地方架构,上下同心,才能复现古时越王故事。” 嗯,这就是我要说的。沐忠亮如是想。 “臣提议,勃泥新附,人心未定,应由当朝诸公重建六部及各营,先行选拔属官及地方官员,平稳数年后,再行文武科举,如此国朝中兴有望矣。” 嗯,理当如此。咦,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沐忠亮一阵狐疑,瞥了眼邓居诏,却发现这家伙还对着自己咪咪笑,活像只老狐狸,心中警惕大盛。 却发现本应与他一党的“奸党”,此时也各个捻须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糟了,”沐忠亮回过味来,“这老家伙把本来我的提议抢先一说,施恩的倒变成他了,而且谁特么打算把选官的权利给你们啊?让你们继续结党膈应我吗?” 可是这个符合所有人利益的提议一出,难道还能说你们都别选,让我自己来吗? 这会沐忠亮除非直接掀桌子,否则也无力阻止。 而且他手下根本没有半个文官,就算搞军政府也得有文官打下手啊,招些华侨吗?但也绝不能以他们为主,这些人搞生产可以,做官水平却是有待商榷。可勃泥这十好几万人光靠一群丘八,恐怕也只能搞恐怖统治,最后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所以这桌子一时还真掀不得。 沐忠亮有些为难,放纵他们相当于把地方的权利放出去,武官建军就更加不行了,本来沐忠亮就兵员不足,难道还让人挤占一些好和自己搞内讧吗? 不行,最低限度也要先把主导权抓回来。 永历开始的时候见邓居诏拍了沐忠亮一通马屁,还有些不悦,不过他也算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的老人了,听到后面,如果不是顾忌沐忠亮,巴不得立马跳出来照准。 “眼下这姓沐的也不吭声,估计差不多了,我这就”永历也有些按捺不住。 沐忠亮毕竟是个小年轻,和这些老油条比划朝堂上这些道道实在是嫩了点,一时竟想不出辄来。 “陛下,邓郎中所言甚是!”马吉翔出班赞同道,沐忠亮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这见风使舵,有奶就是娘的小人。 不过接下来的他的发言立马让沐忠亮改观。 “有道是蛇无头不行,这选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选出为陛下辅政的首辅大人,才好为后续工作提纲挈领,燮理阴阳。” 邓居诏c任国玺他们的神色骤然冷厉,目光如刀,直欲将这死胖子千刀万剐。 马吉翔恍若未觉,继续侃侃而谈。 “眼下朝中生还者,惟前黔国公沐天波沐大人曾为首辅,然而沐大人为国甘冒奇险,留在缅境,远离中枢,自当重选首辅才是。方今天下板荡,朝廷当以光复中原为志,是以首辅之位,当以军功为重,臣举荐,现黔国公小沐大人,履立奇功,治军有方,可当此重任。” 这这是卖身投靠!无论奸党忠党还是中立党,此刻都震惊了,马吉翔好大的魄力。 沐忠亮这会也想明白了。 啧啧,果真是及时雨马大人,节操有什么用,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点点头,向他投出一个赞许的眼神。 马雄飞作为他弟弟,第一个站出来,“臣附议!” 还有东阁大学士邓士廉c河南道御史邬昌琦c绥宁伯蒲缨c武选司郎中郭璘等接连出班附议。 中立的武官见状,也不由得有些动摇,毕竟有些人在缅甸放浪形骸,只是失去的人生的希望而已,现在投靠沐忠亮,或许还能捞上重新领兵的机会? 犹豫了一会,一向与沐天波亲近的晋王总兵王启隆c新城侯王升也站出来表示同意。 这下朝中附议者已过半数,即便是廷推,沐忠亮这首辅也是跑不掉的了。 形势急转直下,原本邓居诏打如意算盘是破灭了大半,忠臣们心里如丧考妣。不过好歹这选用官员的权力是留下来了,虽然沐忠亮做了首辅以后,要插手也是方便得很。 这也总比以前天天聊天打屁要强多了。 永历轻轻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很配合地走完了接下来的流程吗,然后迫不及待地转回宫中。现在他是看开了,手里没兵没权,有个皇帝的名头又能怎么样?还不如享受享受生活算了,毕竟现在还带算是有宫殿住了不是? 忍一忍,但愿如沐忠亮所说,能够重返中原,到时候也许还有希望? 于是,今天大明朝又创造了一项纪录,最年轻的首辅,沐忠亮,年方二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思想阵地 皇帝是甩甩袖子走人了,可新鲜出炉的元辅沐大人还有大把事情忙。 沐忠亮征用了原首席大臣的宅邸作为临时内阁,并在此和群臣在友好团结的气氛下完成了永历朝最新一次分官(赃)大会。 在会上,全体一致通过(不愿通过的被沐忠亮强行缺席通过),第一,除原东阁大学士邓士廉,不再递补人员入阁。毕竟现在小国寡民,中枢要不了那么许多人。 第二,搭建中枢班子。邓士廉继续任吏部尚书c任国玺任礼部尚书c马雄飞任刑部尚书,马吉翔任工部尚书,邓居诏任大理寺卿。 可以看出沐忠亮把那些和他作对的都扔到不怎么管实务的衙门去了。 兵部户部不设尚书,由沐忠亮自领,毕竟钱和兵还是捏在自己手里,好时候多招几个靠得住的本地华侨帮办就好。 其他部门就干脆没设,剩下的官员一律给沐忠亮留在内阁,平时帮忙,到时占领一处就派些过去,配合自己的军官安靖地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第三,关于武官的安排。除了刚才在殿上明确支持他的王启隆和王升,可以参与接下来新兵的招募训练工作,打算以后让他们领一支参合着自己系统兵和本地兵的部队。 剩下的一股脑都塞到一个新设的叫参谋院的部门,也就是有事出出主意,没事就聊天打打屁。现在沐忠亮不缺军官,以后兵多了再考虑考虑他们,当然这要视乎他们的“改造”情况如何。 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沐忠亮把自己的手下苏诚c林福臣c方柯c何渭他们都封赏了一通,鉴于南明小朝廷官衔实在虚高,沐忠亮索性自己开府建牙,给他们挂的都是黔国公府的官衔,比如黔府参将c游击之类的。 这也就是随便弄弄,他在等,等武器变革以后,军事体系肯定也要来个大变革。 不过没想到的是,许多人把黔府的官衔看得比朝廷还重,像马吉翔这些家伙,也愣是要来软磨硬泡,要走了几个参军c经历这样的虚衔。 好不容易安排完这些事情,接下来沐忠亮又召唤来勃泥城附近的各大华族。方圆几十里来了十几家,比较大的有黄杰明所在的黄家c陈家c林家c郑家等等。这些家族打扮都是海商c海盗c种植园啥都干得主。 他们的沐忠亮的到来都表示了谨慎的欢迎,沐忠亮也承诺,大明现在虽然在这里,但大家伙马照跑舞照跳,一切照旧。 尤其是当他宣布放开了华人的圈地限制鼓励垦殖和允许他们组建武装护庄队,甚至还给他们颁发海上私掠证,会场更是欢声雷动。 一般华人移民不管到了哪,由于太过能干,总是遭到当地政权的猜忌,收到这样那样的限制,这会一放开,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火力全开。若干年之后,还不知道能发展成多大一番局面。 作为交换条件,他们也答应了沐忠亮的要求,要鼓动华人参军和配合朝廷征辟官吏。 接下来好几天,他几乎忙得马不停蹄,再带兵攻下附近几处土王后,鉴于土人的战斗力实在低下,他也实在分不开身来,索性就让苏诚他们几个带着一些明朝武官把部队分成几部去进行这些零散的剿匪式战斗。 这些土王家私也不算少,可是现在沐忠亮的摊子也不算小了,官员俸禄,部队军饷也都是要钱的。尤其是这里小国寡民,为了多招兵,沐忠亮不得已把军队二十五两白银的年饷提高到了平均近四十两,已经赶上一个县令了。 所以这些抄家所得,沐忠亮也不敢像以前一样一股脑自己吞了,而是大部分都扔进了国库里。 他容易吗?这下整个朝廷几乎他在养着,小打小闹的抢劫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用了近一周时间,他才好不容易把事情安排完。到现在为止,闹事的土人除了藏在深山里的,剩下的都基本被平定。 勃泥附近的土人和华人和平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在沐忠亮这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基本和华人的待遇是一视同仁。再远一点的可就没那么客气了,那是能抓就抓,给华人们补充点劳动力。 不能抓就杀,为此任国玺这帮人天天在沐忠亮耳边叨叨,说什么暴戾不仁之类的屁话。 沐忠亮听了只翻翻白眼,接下来这几百年,是真正弱肉强食的年代,是帝国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横行的年代。 漫说白人把几千万印第安人都快弄灭绝了,国朝太祖朱元璋不还一道诏书发给女真人,禁止他们自相嫁娶,生生就把他们灭了么?又能怎么样?现在那些建奴不过是伪托的女真,实际上也就是刚刚开化的通古斯野人。 看见这些苍蝇一样的腐儒,沐忠亮真想一本《天演论》砸到他脸上。 对了,这会还没天演论,嗯这可是启蒙的好读物啊,思想阵线也不能放松。 如果不是记得不大清楚,他都想把明末三儒的启蒙著作给弄出来。 比如王夫之的《黄书》最后的跋中写道,“仁以自爱其类,义以自制其伦。”“今族类之不能自固,而何他仁义之云云也哉!” 他在《宋论》中又说道,“民以恬愉,法以画一”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写道“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 而黄宗羲就更牛了,在《明夷待访录》中直愣愣地指着皇帝就开骂,“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所以这反书直接就被禁了,到了清末又被维新派翻出来使用。 你看看,民族主义c人权思想c反帝反c法制思想,不都齐活了么。要知道这会孟德斯鸠c卢梭这帮人还没出生呢。 趁现在抢在洋人前头先搞出个启蒙运动,内能鼓动民气,外能打击爱皇帝和朱皇帝的合法性,中能治治这些腐儒官僚,促进生产,拉拢百姓,岂不美哉? 嗯,赶明儿派几个人潜回国内,盯着他们三个,催他们努力写文,赶紧更新才行。 至于这会,他脑袋里倒是还能把《天演论》记个大概,稍微改改还是比较符合现在的情况的,也没那么激进,眼下水深火热的形势确实也不合适搞什么民主主义革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拜会 可他自己的时间远远不够用,哪来的时间著书立说呢?要说勃泥现在最缺的是什么,那肯定就是书生了。基本上读过几本书的人要么就被打发去干公务员,要么就派去教华人和“先进”土人识字去了。 这主意只能打到眼前这帮正经科班出身的官员身上了不是? 不过今天在衙门里他稍微透了点意思,那些官员哪里知道沐忠亮一个勋贵之后,竟然还有些文才,一说想要出书,却是没人当成一回事。 但晚上沐忠亮回家刚拴好马,亲兵就跑来报,“公爷,邬昌琦邬大人求见。” 邬昌琦现在干着勃泥知府,最近找他的都是诸如要钱赈济,要兵平乱啊之类的麻烦事,这两天才消停点,可都这会都回到家了还追过来,难道又出事了? 坐在回回风格的客厅里,才喝了口茶,就看见老邬穿着便服进来,沐忠亮松了口气,看样子应该不是公事,他可不想再加班了。 “元辅大人!”邬昌琦躬身行礼,有些扭捏,想想就算是现代,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喊一个二十岁的上司,多少总会有些尴尬。 沐忠亮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尴尬着吧,干我蛋事,不愿喊大可以不做官啊。 不过私人场合,再这样端着多少会被人诟病。 想到这,沐忠亮谦虚地笑了笑,抬手让他入座,“邬知府不必多礼,既已下了值,私宅相见,叫我敬之就好。” “这如何使得”惯例推让了一会,他才顺水推舟道,“如此,那敬之,老夫便僭越了。” 一来二去一阵寒暄,二人倒是亲近了一些。 恰好亲兵沏好茶送上来,沐忠亮笑道,“处蛮荒之地,也没什么好茶,以这碎末待客,倒是失礼了。” “敬之言重,现下的日子已经比在缅时好过多了,就别让老夫再谢你了。” “哈哈,咱们朝廷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齐心协力,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听到这话,邬昌琦不由得怔了怔,半晌才道,“敬之所言甚是,要是咱大明朝早点像这几天一样,都一心办事,少做空谈争执,何至于落入如此田地。” 突然,这半老头子起身长揖不起。 沐忠亮赶紧一边伸手去扶,一边不解道,“子诚兄这是何意?” 邬昌琦避开他,执意不起,道: “下官当初也曾秉持正道,在云南一力弹劾马吉翔误国奸党,参政图强,然入缅之后,迫于马党淫威,屈身附从,作恶不少。” “今听敬之一言,如醍醐灌顶,方觉下官实罪莫大焉。” 沐忠亮眉头锁紧,现在马吉翔可是和他一党,还几次相助于他,最近干活也是一反常态地积极,这邬子诚一副和马划清界限的样子又是何意? 不过吃了几次暗亏后,沐忠亮的政治经验值也是唰唰地往上涨,心里隐隐有了些感觉。 果然,接下来他保持着深揖,继续说道:“马党与下官之罪,元辅定然明察秋毫,元辅虚怀若谷,容下官之罪,准下官戴罪立功,下官无以为报。” 说到这他浑身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哽咽,“今后愿以元辅大人马首是瞻,为光复大业尽绵薄之力。” 啧啧,这演技绝了。沐忠亮内心毫无波动。 他没猜错,不管他的情真意切是不是真的,但这老头不甘心居于马吉翔之下,来换主子直接投靠一定是真的。 不过沐忠亮倒是乐见其成,反正这帮人都没什么节操,用小人嘛,互相斗一斗也省得给自己找麻烦。只要把活干好,不祸害百姓,随便他们斗去。 太祖不是说了么,什么内无派,千奇百怪。而且他发现这些奸党干起活来往往还比那几个忠臣漂亮一些,这大概也是当年曹操唯才是举的原因吧。 至于品德操行,不是还有那帮忠臣盯着么。 见他演完了,沐忠亮也很配合,上前强行把他拉起来,感动地说,“子诚兄何罪之有?当时吉翔势大,相信也是不得已之举,如今国朝基业初定,你我当同心戮力才是。” “谢过元辅大人。”又揖让了一番,直到沐忠亮都有些不耐了,他才重新落座。 这样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层,又热烈地聊了起来。 “敬之,今日衙门中,你提及‘天演’c‘物竞天择’c‘适者生存’,听来甚是有趣,可这人为万物灵长,是由猿猴所变?如果我没记错,这像是列子之论吧?” “哦?”沐忠亮自己也没想到曾有古人提过这事,不过也正好,“是极,虽然列子之言难辨真伪,但‘适者生存’总是真的吧?古迹所载多少物种,如今可还见踪影?不过这真也好伪也好,都不重要。” 邬昌琦不解,“哦?这是何意?” “所谓‘天演’,自然万物如何演我不关心,就看看自古而来,华夏周边诸夷,西戎c百越c羯人c高句丽等蛮夷,如今可安在?相较而今建奴率兽食人,荼毒中原,剃发易服。同理,若不奋起,安知千百年后华夏苗裔可在?这才是《天演论》的真义。” 邬昌琦果然被沐忠亮的社会达尔文理论忽悠,沉思良久,“敬之所言,发人深省,如此,昌琦不才,愿待敬之修此书。” 沐忠亮大喜,“那便辛苦子诚兄了,稍后我便写一份纲领命人送去,兄尽可酌情编修。” 随着部队四面进军,婆罗洲的东北角已经基本纳入了明王朝的治下,一时之间,远近开始有大量华人来投。 按照沐忠亮的谋划,效仿美国,剩下的开拓工作就交给那些华人殖民者了。反正他们也有能力造一些土枪土炮,虽然比不得沐忠亮的正规军,对付小股土人也是绰绰有余,搞不定的就来找兵部,几个家族都派了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充当属官,到时和沐忠亮汇报一下,酌情派兵平了就是。 事情慢慢上了轨道,沐忠亮的案牍上的折子在慢慢变少。本来嘛,占的地盘又不大,人口也不多,哪来那么多事。不过这段时间沐忠亮也算烦透的这种案头工作,可是他也没有个信任的人来帮忙全权处理。 甩手掌柜难当,沐忠亮不由感叹,“人才啊!你特么是这个世纪最重要的玩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义军证 把剩下的文件一推,我们的首辅大人就带头早退了。次辅邓士廉识相地起身把文件搬到自己桌上,继续奋战。 晃荡着到了码头边,这靠泊着三艘战船,根据汇报,另外一艘应该是林福臣带着新补充的水兵出去训练去了。 另外还有十几艘各色残破船只锚泊在港池里,只有零星一两个水兵在船上看守着。 沐忠亮一拍脑门,“哎呀,我说杰明,你怎么也不提醒我,那些海上抓来的俘虏还没饿死吧?” 见黄杰明比较伶俐,这段沐忠亮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听了这话,他也无语了,平白无故,这事他一个亲卫提醒得着吗? 不过没办法,谁叫沐忠亮是领导呢,忙低头答道,“俘虏们头一天就被林将军送到勃泥府的牢房里了,想来这么些天,怕是养白胖了。” “哎,这帮人说不定还有点用,得赶紧想个方略。” 第二天,知府府衙大厅,几十号彪悍的华人c洋人c倭人c土人簇拥在一起,沐忠亮占据了邬昌琦的正堂,对下面这帮海商c海盗,或者海商兼海盗说道: “先生们,我代表大明向你们表示歉意,你们的船舶和财货已被朝廷征用,一会出门领一张借条,你们就可以走了,等到复国以后,朝廷会另行通知你们前来领取补偿。” 黄杰明这会也站在他身边,这小子倒是个语言天才,出海也没多少年,外语倒是学会了好几门,这里的土话他也会。 等黄杰明翻译完了,俘虏们一个个低头面面相觑。 还打什么欠条啊,抢了就抢了呗,在海上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是做了那啥还要立牌坊。 沐忠亮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想法,继续说道:“但是诸位都是经验丰富的海上英豪,本公也是大为钦佩,如今朝廷百废待兴,我这有两张证书,你们可以传阅看看,有兴趣的,人船货当即奉还,朝廷还会授予你们官身,诸位考虑一下?” 本来众人被关了这么久,还颇有怨气,听见归还东西,还授官?一个个马上来了精神,一个个恨不得以抢的架势你争我夺。 等到一个大汉力压群雄,弄到了手,周围的人也纷纷伸长脑袋,想看个究竟。 结果一看,他们都傻眼了,为啥?他们不识字。 “咳咳,”一个几乎被挤到墙上的瘦小男子,慢慢的钻出人堆,喘两口气,伸出手,“拿来,我识字!” 一帮大块头讪讪地递过两张纸片,伍廷灿鄙夷地看了眼这帮瞎起哄的文盲,清清嗓子,开始念: “甲等义军证,持此证者,乃大明甲等义军也,期一年,逾期前须至兵部展期。未持证人或逾期者擅动兵马船舰一律视为贼寇,朝廷必清剿之。” 翻过面来,上面写的是一些具体条款,伍廷灿继续念道: “义军无事可自行活动,收到朝廷训令必须听从,不遵者必剿之。” “义军不可擅攻朝廷限定范围外之目标,攻者必缴之。” 沐忠亮补充一句,“现在我们的目标是南洋范围内除郑氏c英格兰以外的所有船只c海港。当然,目标是华人的话必须留活口送来。” 见沐忠亮说完,伍廷灿继续念道,“自本证颁发起一年内,必须前往兵部审查。审查内容为,按兵部所定标准缴纳赋税,该标准根据持证人证书等级,本年度被朝廷调遣时间,及其所有船只数量,战力所定。提供有价值情报者经评估,可抵扣赋税,甚至获得封赏。” “多缴者,可提升证书等级,并酌情封赏。少缴或不缴者,降低证书等级,直至没收证书。证书等级高,则赋税标准低,反之亦然。” “义军不得攻击持有义军证c义商证者及其他合法悬挂大明旗帜目标,违者必剿之。” 接下来,伍廷灿继续把义商证念了一遍,这个倒简单,就是一张相当于交保护费的凭证以及贩卖运输朝廷指定商品的时可以获得价格和关税优惠的证明。同时声明了领了义商证,被发现有海盗行为是要按律论处的。 合法打劫?还有官做?这下这帮海盗们算是炸了锅,要知道官身这种东西对华人来说诱惑有多大。 而对于内地有家有口的少数正经海商,交上一些保护费换来这次全身而退,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何况勃泥还有象牙c玳瑁c香料这些特产,今后长跑这边,又是一条稳定的商路。 “敢问阁下,这张证书,我是否能理解为明国的私掠证呢?” 一个蓬头垢面的鬼佬操着英语问道。 沐忠亮一副惊讶的样子回答道,“私掠证?哦不?我堂堂明国怎么会允许私掠这种罪恶的行为呢?请记住,我们并不是抢劫,而是打击帝国的敌人,抢回他们不义的财宝,讨回公道。” “是的,阁下,当然。”这个鬼佬正是那个火药库爆炸的倒霉船长,看见沐忠亮道貌岸然的模样,一边小声回答,心里却腹诽,还说不是私掠,连这套说辞都和英格兰王国的私掠证的不离十。 没多久,几名兵部官员拿了一大沓证书和一张张收费价目表,还有一大堆印绶进入府衙。 “诸位,看见没有,你们作为第一批领证的幸运儿,可以直接获得甲等义军证和官爵哦,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哦?”沐忠亮笑得像个狐狸,接过一块印绶把玩起来。 “啧啧,我看看,云骑尉,正六品,骁骑尉,正五品,哎呀这个厉害了,轻车都尉,正三品大员哦,送一套红袍哦” 这会有人按捺不住了,一个大汉凑上来,看了眼价目表,骂骂咧咧道,“妈的,给谁不是干,大人仁义,我从今起,就为大明效力了。” 当即在官员指引下,在表格上填完信息。他的船小一点,只够得上云骑尉的赏格,不过沐忠亮还是亲手把云骑尉的印绶c官服,还有一幅“快乐的玄烨”交给了他,并示意他好好干,日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地振高冈 见新鲜出炉的云骑尉果真喜滋滋地就走了,其他人也纷纷坐不住,一个个涌上来,大部分人都领了他的义军证和义商证,除了少数估计是某些大海盗或者别国的人只领了借条。 沐忠亮也无所谓,这帮海盗现在可能没什么压力,等到以后海军强大起来,他们迟早会后悔的,到时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至于海商,今后通过他们的商业网络,小朝廷在勃泥立足的消息势必会快速渗透进内地,除了促进贸易,至少还能鼓舞一下仍在坚持抗清的仁人义士。 好一会,围在面前的人群散去,沐忠亮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府衙里就剩下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正是伍廷灿和他的水手们,还有那个英国佬。 “哟,几位,想要留下过年吗?” 英国佬听完翻译,“hat’s过年?” 沐忠亮懒得理他。 伍廷灿嚅嗫道,“那个公爷,那货就算还给小人,也都成碎瓷片了,这回去没法跟东家交待啊!” “那你想怎么着?你的瓷碎了该找他,”指一指鬼佬,“又不是我开炮打碎的。” “公爷,这鬼佬就是个盲流!” 鬼佬看见伍廷灿几人怒视着他,赶紧缩到一旁,伸出双手连连往下压,嘴里连连讨饶,“一h!冷静冷静,peace and l一ve,br一!” 伍廷灿懒得理他,愤愤道,“我们在牢里都修理他好几遍了,他竟然说他无亲无故,那条船就是他全部财产,却已经被公爷打下海了。” “嗯?那你们的意思是?”难道要我赔?退货已经让沐忠亮的心在淌血,还要赔? 沐忠亮的眉毛的角度开始产生变化,恶从单边生,一只手拿过桌上的茶碗。 “干脆剁了他们,就不用还了,桀桀” “公爷!”伍廷灿神色挣扎,“我等还请你” 捏着茶碗的五根手指已经松开了三根。 “收下我们吧!”没等伍廷灿开口,水手们齐声打断他,纳头便拜。 “什么?”伍廷灿脸色变得极为精彩,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什么?”这漂移也闪了沐忠亮一下狠的,一个不防青花瓷碗松脱落地。 “哐啷”瓷碗四分五裂,“锵锵”府衙的护兵抽刀出鞘,步步进逼! 全场人顿时面如土色。 沐忠亮自己都下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摔杯为号了么,赶紧抬抬手让兵士们稍稍止步。 “有意思,你们好好的中原不呆,倒愿意待在我这蛮荒之地。”沐忠亮背着手缓缓踱步。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骤然大喝。 听言,兵士们越趋越近,刀剑几乎及颈。 众人骇然之际,一名大汉越众而出“不想我等为国姓爷效力这许年,今日竟要死于黔国公之手。” 沐忠亮玩味地看着他,这不是那天打出郑成功招牌的大个水手么?早就觉得这帮人作为海商彪悍得过了头,一般海商就算是亦商亦盗,在那天被劫的情况下也早该投降了。 何况你见过那个专业海盗拉货会拉瓷器的,一打起来不就全完了么。 “哦?那照你这么说,这南洋海面上大半华商都有郑家旗,难不cd是抗清义士,那就算光凭你们,我大明离中兴也是不远了。赶明儿公爷我去逛逛园子遛遛鸟好了,天天这么辛苦干甚。” 他悠然捡起桌上一块惊堂木,开始专心致志地把玩,完全没有下令阻止兵士的意思。 大汉脸上发了发狠,“公爷累世贵胄,我说与你听也无妨,只是这伍老板听了我们的身份,却是留不得。” 没等伍廷灿反应,大汉开口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沐忠亮下意识接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明复清反。” 在脑袋里绕了绕,沐忠亮学着他反念,“母地父天?” 两人惊讶对视,沐忠亮惊的是,天地会这时节就已经有了么? 大汉惊的是,这天地会门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位国公? “公爷可曾入圈?” “不曾,有所耳闻而已。”沐忠亮说的倒是实话。 大汉虽然对切口外泄有些纠结,不过这时候的天地会还是一个忠于明朝的民间组织,对官员的反感还没后来的化身黑帮那般大。 “既如此,公爷也算是自己人了,我乃洪顺堂护印陈欣,前些日子收到四房消息,受香主所遣出南洋寻访陛下,幸而遇见公爷,便自作主张,想带兄弟留在此处。” “是不是我不问,你们就没打算暴露身份?不怕被我当成奸细砍了么?”话虽这么说,其实沐忠亮也算是相信了他们。 几人连连讨饶,沐忠亮让他们退下,以后再安置他们。在走的时候,陈欣还一直唠叨着要沐忠亮干掉伍廷灿,至不济也要把他关着,不能放他回中原,不然整个洪顺堂都会遭殃。 “伍老板,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伍廷灿“扑通”就跪下了,“饶命啊公爷,小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天地会,但也是一心向明啊。” 沐忠亮思虑了一会,洒然笑道,“伍老板,听说你现在还在给东家打工是吧?我要是在这开一家商行,你来做掌柜的,如何?” “这多谢大人赏识,可是小人家小” “呵呵,无妨,过些日子我让刚才那帮兄弟帮你接来便是。” 看伍廷灿一脸纠结,沐忠亮语气变冷,“怎么?伍老板是有别的想法不成?” 见他不敢吭声,扬起手让他过来,正好沐忠亮也想搞点自家生意,这家伙正好用得上。 “伍老板啊,有些事情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我们勃泥呢,特产很多,不知道在中原的行情如何” “公爷,这勃泥宝石c象牙c玳瑁都是很抢手的,香料也很受洋人的欢迎,听说这里河水中还有金砂,公爷也可以考虑一下。” 怎么都是一些一级产品,没有点附加价值吗? 嗯,南亚特产还有啥?橡胶?这会应该还没引进,婆罗洲的矿产倒是很丰富,可勘测运输也要花掉很大的成本,一时也指望不上。对了,不是还有很多水果吗?就算在后世也能卖不少价钱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大工业区 “比如榴莲c菠萝蜜c火龙果等等,这都是中原没有的奇珍异果,难道不好卖吗?” “大人有所不知,海上路程漫长,这些水果还没运达,就变质了。” 嗯,保存,没有冰箱的话,就只能做罐头了。 伍廷灿看见沐忠亮开始闭目沉思,低头等在一边,不敢打扰。 其实他现在正在快速地翻阅系统。 “民用分类,工匠,有了,琉璃匠人。” 点进去出现了详细信息。 “工艺品匠人,掌握铅钡玻璃制法,掌握吹制法c熔铸法,可制备各式有色琉璃。” 那种无色的做不出来吗?铅钡玻璃?会不会成本太高了,用这玩意装吃的不会中毒吧?看穿越小说,好像每个主角都会做玻璃,我要做应该也不难吧? 想到就做,带上伍廷灿,想了想,把那躲在一旁的鬼佬也带上,沐忠亮就往划定的工业区去。 勃泥河畔,后世曾被誉为东方威尼斯的勃泥水村,本应柔媚的水乡风情,现下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河岸上俨然成了一片大工地,沐忠亮花100公斤黄金购买的500名各行业工匠,正带着当地招募来的土人和兵败部落的俘虏,一共好几千人正热火朝天地在建设沐忠亮口中的“勃泥河大工业区”。 在沐忠亮看来,在没有蒸汽机的年代,水力就是最好的动力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个大水车在河畔竖起,带动着磨坊的磨盘,纺织厂的飞轮,炼铁坊的水力鼓风,昼夜不停地工作着。后续建造日程上,还将有水力锻锤c水力机床甚至自来水渠等待着建设。 所以对这水乡风情也只好说声对不起,一应推平建了厂房。 马吉翔这段很是卖力气,一个工部尚书天天守在工地上,见到沐忠亮一行,颠颠地就跑了过来。 烈人,马吉翔胖脸上的尘土被汗水划出一道道沟壑,看他这幅模样,沐忠亮也不得不道一声辛苦。 “马大人,工程可还顺利?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进展很好,磨坊和纺织厂已经开工了,其他的也要不了多久就能建成。不想大人能请来如此多的能工巧匠,不然下官才疏学浅还真处下手。” 这时,不远处一个土人,拿起鞭子,照着另一个正坐在地上的土人突然狠狠地“噼啪”抽了一下。 那土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监工上去又是两下。没想到这回无论怎么抽,都没了动静。监工探了探气息,起身骂骂咧咧地招呼人把他抬走,直接就扔到远处一个大坑里去了。 马吉翔看沐忠亮脸色不善,忙解释道,“元辅大人,您是不知道,这些土人都是贱皮子,平日好吃懒做,用鞭子抽一下动一下,我这也是没办法啊。而且这些都是军中送来的俘虏,寻常得土人我们也是一样开工钱,来去自由的。你看那些监工便都是这些人。” 沐忠亮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资本原始积累的血腥吧。 “罢了,尽量别死人了,也给他们一点盼头,让刑部定个章程,根据他们的罪行定个劳役期限吧。” “下官明白。” 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马大人,带我去琉璃坊。” “这不是巧了么,今儿琉璃坊就要开锅,这会应该差不多了。” 进了一间小房子,房里现在还是一个毛坯的形态,到处都是乱糟糟摆放的工具和原料。 几个工匠正围在一个坩埚旁,忙碌地操作着。没有注意到身后大人物的到来。 马吉翔面带愠色,想上前呵斥,被沐忠亮阻止,继续专心看他们操作着。 很快,坩埚里的固体被烧化,匠人连忙把它倒进旁边准备好的模子里。接着拿起一根铁管照着里头开始吹。 直到液体凝固,也刚好均匀地糊在模具的边缘固定。 稍待冷却了一会,匠人们再打开模子把它从里取出时,一个美轮美奂的绿琉璃瓶就出现在了沐忠亮的眼前。 一众人都在赞叹,为首那位年纪稍长的匠人虽然正跪下见礼,也不免面带得色。 只是沐忠亮却皱上了眉头,问道,“你起来回话。” 待他爬起来,“我问你,这瓶子何物所制,价值几何?” 这匠人忙道,“大人,这琉璃瓶乃铅土所制,虽比不得上等官窑,但几两银子总是要的。” “几两么,而且这色泽,不能做成透明无色的吗?” “大人,这洋人倒是有这本事,可是他们对配方却是讳莫如深,我们技艺不精,无能为力啊。” “我倒是知道一点方法,他们好像是用沙子去了杂质烧出来的,你们试验一下。” “这”工匠们都一脸不信,有些犹豫。 马吉翔不懂这些,不过他却很懂什么叫“领导交办的任务,有困难要执行,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执行”的道理。呵斥一番,工匠们忙不迭就跑出去找沙子了。 河滩上尽是的细沙,因此他们很快就把原料找了回来。筛出里头的小石头,小贝壳等杂质,剩下的就是雪白的石英砂。 把坩埚放进炉子里,工匠们拿着鼓风机开始生火。 “等等,把这碳都去了,用煤烧。”还是怕这烧瓷的炉温不够,“算了,我们上铁匠铺那边,那有水力鼓风。” 转移了阵地,把陶土坩埚架在高炉中,下边的煤炭散发阵阵的热浪让一行人汗流浃背,可一个个也顾不上退避,就在炉子旁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化了,真化了。” “赶紧出炉,吹啊!” 工匠们赶紧出锅,沐忠亮凑过去一看,一团青绿色的浑浊浆糊正在锅底滚动着。随后工匠用铁管将他卷起,一边吹,一边用钳子钳,不一会,一个半透明类似绿啤酒瓶的玩意就制作完成。 颜色有些不匀,有些地方还比较浑浊,不过工艺总是要慢慢改进嘛。 这是,沐忠亮脑海中一声提示音响起,“叮,硅质玻璃工艺已解锁,琉璃匠人升级,新单位将自动获得基础玻璃制作技能。” “哦?还有这种操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共和军官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系统这一声提示极大地激发了沐忠亮发明创造的热情,当即他就草草几笔,画出阔口瓶配上软木塞的图纸,然后交代用淡盐水炮制果肉放进去,用蒸锅蒸一会,随后用蜡封上口。 伍廷灿听完,当即满眼冒星星,立马抱着图纸跑去准备组建商行,开展试制工作,积极地开始给他的新东家打工。 不久之后,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罐头提前了近两百年诞生了。 罐头的诞生不仅让勃泥的热带水果蜚声海外,财源广进,更是极大的减轻了军队的后勤压力。 因此各国很快就纷纷开始仿制,作为军需提供。军人刚开始吃到这些产品时,都觉得很高兴,在战场上也能吃到类似鲜果鲜肉的东西了。 但若干年后,在某些地方,情况发生了改变。一个退役满清军人在回忆录里说,官僚为了敛财,大肆采购大明积压的库存罐头,有时候分发到手里,会发现手中的肉罐头比自己的年纪还大,吃起来味道活像一具僵尸。 这会沐忠亮思路如泉涌,正打算回府里继续发明创造,却发现队伍里还带着那个洋人。 “杰明,你帮我问问他,会干点什么,对了他是英国人,这不是有英国商馆么,问问他觉得自己值多少钱,让商馆拿钱来赎吧,嗯,算上我们沉了一条船的赔偿。” 黄杰明叽里咕噜翻译一通,那洋鬼子听了,当即猛摇脑袋。他不知多少年没洗的长头发早纠结成真正的“脏辫”,像拨浪鼓一样滑稽地甩着。 他只听见那鬼佬说,“不能把我交给商馆,不能……” 其实沐忠亮不是真的不懂英语,作为一个本科导游专业学生,口语可是基本功。只是平日嫌麻烦让黄杰明代劳而已。加上这个年代的英语语法对沐忠亮来说有些晦涩,是以很少开口。 见他这反应,大概猜出了他是那种跑单帮的海盗,没有私掠证的那种。恐怕东印度公司的船他也没少抢吧。 沐忠亮当即厉声道:“什么不能,换不来赎金,那你还又什么用?听说你们国家抓到海盗是要绞死的吧?我天朝一向仁义,你看,砍脑袋就人道多了吧,一刀下去,毫无痛苦,还免费上天一回,这位先生,您有兴趣么?” “哦不,尊敬的公爵大人,我对此毫无兴趣,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全是误会……” “你家误会还打沉我一条船?还毁了我一船货!我想砍掉你的脑袋一定也是场美丽的误会……” “噢不,我可以偿还,是的,我精通航海,我发现你的水手们驾驶戎克船很在行,可是对我们欧洲的软帆船就不怎么行了,给我时间,我保证能让他们就算上了‘海权号’一样能把船开得像飞一样。” “嗯,这倒是不错,可和你的脑袋相比,似乎还差了一点不是吗?”其实就这样沐忠亮已经很满足了,在他的构想中这些中式船确实落后了,迟早要仿造的,“对了,造船造炮你懂吗?” “懂,太懂了,没问题,交给我吧。”这位洋人船长拍着胸脯。 沐忠亮大喜过望,拉着他就跑到另一头军工区去了。 在路上,他得知这个脏辫鬼佬叫做杰克·斯科尔斯,据他自己说曾是英国共和军的海军军官,在1660年查理二世复辟后遭到清算跑出来的。 可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哪能看出是军人来了。 比起松散的工业区,军工区守卫就森严多了了,驻军早就用木桩把外围打造成一座超大型的鹿砦,后期还有计划再砌一圈高墙。 关卡把守的卫兵见到沐忠亮,忙抬开砦门的拒马,将他们一行放了进去。走了两步,沐忠亮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 “马大人,此间都是军务,就不劳烦你了。”马吉翔胖脸挤出个讪讪地笑容。 “工地的进度我很满意,待完成之日,我一定向陛下为你表功。”看他这副德行,沐忠亮不得不开口缓解一下尴尬。 马吉翔大喜。 前段时间邬昌琦自立门户的事情是个不好的苗头,不过他根本无力阻止,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结党的资本,相反,如果不依附沐忠亮,他随时有被人清算的危险。 沐忠亮完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吭声,相信皇帝和那些忠臣都会很乐意砍下他的脑袋报仇的。 所以这段时间,他表现得比那些忠臣还要卖力气,现在得到沐忠亮的肯定,他才稍稍安心。 “是,下官告退,另外前些日子陈家送来了一些特产果酒,下官寻思着现下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便在明晚府中设下小宴,元辅大人若是有暇……” “行,那届时便叨扰了。” “感谢大人赏光……赏光……”说着便躬身倒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沐忠亮摇摇头,继续先往船厂去。 不料到了船厂,这个死鬼佬杰克就撇下沐忠亮,自顾自对着正在制造的船舶骨架开始评头论足,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嘴里咕哝一大堆,差点烦得船工给他一榔头。 沐忠亮也乐了,吩咐下去道,这艘船就由得他折腾,水手也让他自己挑来培养,只要是有关造船造炮的,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造出来了,就给他作座船,编入海军。 杰克船长一听又有些纠结,能回到海上当然好,可是加入明国海军,他就有些不情愿。 见他这副样子,沐忠亮劝解道,“怎么,还惦记着你们的陛下?” 杰克难得的正色回答,“不,我对君王这种腐朽的生物毫无好感,但是我依然爱我的国家。” “斯科尔斯先生,我对你的爱国之心非常敬佩。但实话告诉你,我在这个国家掌握着最高的权力,只要你好好干,我保证当你退役的时候,一定会带着财富和东方贵族的身份回国。而且这和你爱国并不矛盾,眼下大明和你们国家并没有冲突,相反,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荷兰佬,对不对?” 远的来说,郑成功现在估计还在台南围攻荷兰的热兰遮城。近的来说,巴达维亚、马六甲还有近在咫尺的马鲁古群岛都是荷兰的殖民地,现在他们和大明都在印尼殖民,发生冲突也是迟早的事。 英国一直觊觎着南洋的财富和殖民地,但是利益一直被荷兰所垄断,现在的进展很不理想。 而在欧洲,第一次英荷战争刚结束没几年,最近英荷两国又开始大造船舰,同时英国新的《航海条例》一颁布,比原来的贸易条款更加严苛。英荷两国再度剑拔弩张,按照历史轨迹,再过三年多,第二次英荷战争又将再度打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杰克点点头,“公爵大人,您说的有理,在不与英格兰王国敌对的前提下,我愿意为您效力。” 沐忠亮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陆军方面沐忠亮是不虚,可海军他却没多大信心。除了掏出杰克肚子里的干货外,这段忙完,他也必须想办法弄到一艘欧式战舰。要不然哪天被封锁在港口里麻烦就大了。 杰克留在船厂,看着沐忠亮离去的背影,又摸摸自己的肩膀,喃喃道,“这么年轻就成为一个千年帝国的统治者,难道他会成为东方的亚历山大吗?” 请恕英国佬的孤陋寡闻,在中国,刘秀二十九岁称帝,项羽二十七岁分封诸侯,沐忠亮今年已经二十,想要超越前人,还需继续努力。 接下来,沐忠亮还要巡视造铳c造炮的车间。 来到枪坊,领头的火器匠人名唤张大,确实像个张飞,长得又黑又大。 看见沐忠亮,还是继续专心致志地把手里的枪管卷完,才过来想沐忠亮见礼。 “见过公爷。”这些购买的工人身份都是沐府的家人,所以不像官员一样喊他首辅,而是公爷。 “老张,我说的那种燧发枪研制得怎么样了?”捡起几支堆放在一边的枪支,发现大部分都是半成品,只有少数的枪装了枪机。 “公爷,燧发的结构我们已经研究出来了,您看看这一支?”他递过来一支完整的步枪。 仔细端详,枪机已经没有了夹火绳的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鹤嘴一样的击锤,面夹着一颗燧石,正对着前方的弧形击砧,击砧下方是一个扁圆形的密闭火药池。 沐忠亮尝试扣动了一下扳机,燧石撞向前方的击砧,刮出几道火星,与此同时,在连接击砧的簧片带动下,火药池盖打开,火星掉落火药池。若是装填了火药,想必就已经击发成功了。 “哈哈,老张,你们行啊,短短时间里,你们就试制成功了?”沐忠亮大喜过望。 有了这种燧发枪,火枪兵因为火绳的危险性在相互间不得不保持的距离就可以取消,再配刺刀,就能真正形成一个肩并肩的紧密阵型,长矛兵就可以完成历史使命退休了。 单一的热兵器步兵,不仅大大减少后勤的压力,在临场指挥时,阵型变化也比冷兵器和冷热混合兵器的部队简单得多。 和冷兵器时代相比,进入燧发枪时代后,对士兵来说只需要强调严格的纪律,再辅以爱国主义精神和荣誉感的灌输就足够。否则要把一个普通的农民练成精锐刀牌手c长枪手或弓箭手,没个两三年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对军官而言,冷兵器军队兵种太多,战阵阵型变化复杂无比,作为指挥官,没点天分和从小耳濡目染基本是很难入行的,沐忠亮也没有那么多条人命来培养名将。进入“排队枪毙”时代后,临阵指挥能力要求低了,除开战略级别的指挥官,在战术层面的战斗只要中人水平的军官就足够胜任。 而且这个年代,就算在欧洲本土正规军里,燧发枪也才刚刚兴起。有了这玩意,沐忠亮的袖珍陆军,不敢说一定能抗住满清的几十万大军,但陆战吊打南洋各殖民公司那是毫无压力。 著名的“掷弹兵进行曲”在沐忠亮脑中轰鸣,身穿大明红色战袄的步兵展开宽大而无纵深的正面,如山岳般齐步推进,面对对面枪炮轰鸣,铁骑突出,毫不变色。 因为他们相信,没有什么敌人是一轮齐射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两轮。 “公爷?公爷?”张大的声音把他从美梦中惊醒。 “嗯,”悄悄擦掉嘴边的口水,“很好,产量c成本几何?有什么困难随便提!” “公爷,这些天成品就这么几支,其他的枪机造出来都是废的。”张大苦着脸。 “什么?”看一眼张大指着的那寥寥几支,再看看边一大堆光杆枪,边根本就没有枪机。 唉,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我说系统怎么没有提示,原来是工艺还没有掌握。 “算了,老张你干得不错,不要气馁,说说什么问题吧。” “公爷,主要是枪机的簧片,我们很难打造出来,要么太硬击锤掀不动,要么打了几下,簧片就变形了,弹性合格的就这么几支。” “这应该是材料的问题,啧,也是最难解决的问题了。簧片,簧片,你知道从哪能弄到这种簧片吗?” 张大想了想,“我们华夏的器械确实很少用到这个部件,要是能找个西洋工匠,对了,西洋钟表里头有,要是能请到钟表匠的话应该有办法。” 沐忠亮心里又燃起的希望,“没问题,就是绑,我也绑一个回来。这样,老张,你先接着研究,过两天煤矿和铁矿就开工了,你只管可劲造,至于造平常武器的交给手下做就行。” 又到造炮的地方看了一看,沐忠亮就更不满意了,在见识过西洋舰炮以后,再看这种大黑粗的红夷炮,典型的身子大火力小,要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都觉得这是在浪费煤和铁。 可一个小小的簧片都让他暂时无能为力,铸炮这种整体材料工程他就更不行了,他就知道一个铁范铸炮,还有奢侈的青铜炮,也吩咐的得力匠人加紧实验。 最后他还有点意犹未尽,特意召集了所有高级工匠开了个会,巴不得把脑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好升级科技。就算今后不得不再借高利贷,至少也借得更有价值嘛。 在会,沐忠亮首先对所有匠人近期的奉献精神表示感谢,并宣布提高匠人的待遇,即便是最低级的学徒,手里的年薪也能拿到十几两,级别高的能接近甚至超过野战军的军饷,有发明改良的贡献的,另设奖金和授职。 沐忠亮这回算是把朝廷用来示恩宠的散阶官职彻底剥离出来私相授受,继回给海盗发的武散阶,就这一会功夫里,文散阶的七八品迪功郎c承事郎甩出去五六个,甚至还给研发燧发枪的张大发了个实职正六品兵部主事,就在工坊班,兼领其他被授官的工匠一同管理整个工业区的制造c研发工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公爷真天人也 匠人们听了,简直是感激涕零啊,在大明朝被视为奇技淫巧,歧视了几百年,今天终于在沐忠亮手下翻身了。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趴在地上赌咒发誓,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就回去累死在工坊里。 就是要这样的效果,沐忠亮心里暗笑,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嘛,别人不知道,我一个穿越者还不知道吗? 然而另外一层他也没想到,随着这项政策的实施,今后无论如何积毁销骨c众口铄金,凡是沐忠亮治下的所有国营工矿厂,里头的工人都是沐忠亮最铁杆的支持者,乃至为了他放下手里的榔头,背上钢枪。 奖励完了,沐忠亮又在会上对新成立的管理班子提出了要求。 他说:“我看了一下各部门的制作过程,你们的技艺都称得上精湛,然而手下和学徒的水平就要差一些,这就造成了产品的质量c所耗工时和部件规格的差异,就拿火铳来说,这一支是我军标准鲁密铳,他的弹丸重22钱。” 这是系统出品的标号,精度在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应该足够标准了。 然后他拿起一支工匠自造的鲁密铳,把铅弹放进枪口。 “滋溜”一声,弹丸甚至都不用推弹杆,就落到了最深处。工匠们都是行家,立刻就皱上了眉头,这明显是枪管打造的口径偏大,造成的游隙过大。一旦开火,由于闭气不足,大大影响射程和命中率。 然后沐忠亮又轻松地把弹丸倒出来,换了一支枪。这下弹丸就卡在了枪口,用木杆好一通捅,才能把它捅到底。这对于枪管寿命和装填来说就是个大问题。 “你们看见了吧,这般兵器要是让将士们在战场上使用,对敌时能讨得着好吗?” 平心而论,这些武器相对以往大明的将作水平已经算是精品了,至少耐用性和安全性是没问题的,而不是那种动不动炸膛没人敢用的玩意。 但工匠们刚受了沐忠亮的大恩,个个惭愧低头。张大脸憋得通红,看着手上刚捂热乎的官印,咬咬牙,上前拜下双手奉还,道: “公爷说得对,这些货色要是上了战场,定然会拖累王师。小的无能,各个匠师水平不一,手法工序不同,实在想不到如何才能做到公爷所说的一模一样。公爷的恩赏,受之有愧,还请公爷收回,待小的们研究出来再行赏赐。” “诶,怎么还小的小的,你现在该说下官。本公给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沐忠亮微笑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让他重新捏紧官印,“本公也知道凡事不能一蹴而就,相信以各位的经验技艺,只要愿意集思广益,钻研一番,定能有解决之道,不过我这里倒确实有几条建议,诸位姑且一听,看看有什么启发。” 军工区的办公室还没搭建好,现在工匠们都挤在中央的一处空地上席地而坐。而沐忠亮正站在一个木箱搭建的平台上和他们说话。 南洋酷热,沐忠亮除了在军中坚持一丝不苟保持着甲外,平时如非朝会,都不怎么愿意穿厚重繁复的官服,而是以一身轻薄素净的道袍示人。 现在他站在平台上,低头沉吟,组织着接下来一番重要讲话。 时值下午,从匠人席地的角度望去,日头刚好行至沐忠亮身后,为他的身影镶上一圈金边,海风徐来,星目微眯,鬓发与衣袂齐飞,宛若神仙中人。 匠人们心里没来由一阵惶恐,生怕这仁慈的小公爷就此乘风归去。 沉吟良久,他展颜一笑。 “诸位,我就只有三点意见,简称‘三化’,就是自动化c标准化c流水化。” “所谓自动化,诸位,须知每个人的技艺不同,制作出来的东西也不同,但机器不然,就拿刚才我看张大卷枪管,卷得很好。”张大笑了,公爷这是在夸奖他。 “但是别的人呢?无论再怎么练,卷出来多少都会有些不同吧?但是我们如果一根铁棍固定住,用水轮驱动钻头钻它呢?是不是只要是同一台机器,只要操作得法,那产品的规格都接近能一样呢?而且使用机器,能节省很多人力来操作更多的机器,我刚才说的奖励里,可是包含计件奖金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领头的几个匠人听了,眼中闪起了金光,顿时对提高生产力充满的憧憬,恨不得马上回去开始研究,把每一个零件都改用机器生产才好。 张大领悟得更深一些,举手问道,“公爷的意思我懂了,这个不难,但是这样一来,如何保证不同的机器造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呢?” 沐忠亮点点头,对这个捧哏很满意,“张大说得对,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标准化。” “我看你们的尺c规这些量具都不够细致,今后我会在你们中组建一个度量衡司,挂在工部,主官辅官都由你们工匠来担任,专门负责制定出一套标准的度量衡和量具,并研究如何将量具更精细化,力争从1,细分成01,乃至001c0001。” “有了标准和量具,你们再成立一个监督部门,专门使用量具检查产品,并在上面打上烙印,一旦让问题产品出厂,就追究这个部门和项目负责人的责任。” 这么一说,匠人们面面相觑,还要挨罚?那谁愿意干这个倒霉的勾当? “同样,这个部门会挂在工部,嗯,就叫质监司吧,同样设郎中及其他一应辅官,不仅如此,以后在各州县都要设立这个机构,负责实地监督。” 乖乖,这一下子又多了多少官位,一些有小孩的当地工匠本来还想着拼死拼活也要供孩子读书,这下又寻思要不要让家里的笨小子赶紧来学点手艺得了,以后不一样能当官吗? 看见台下的反应,沐忠亮很满意,继续说道,“这样一来,按统一度量做出来的机器,制作出的工件自然也能度量统一,就算是手工件,打学徒起就按标准的图纸来,熟能生巧,自然也能大差不离。” 等待工匠们消化了一阵,沐忠亮继续他的最后一条,“标准化初步实现了以后,产品所有工序实现了统一,流水化的基本条件就达成了。” “所谓流水化,就是分工,还是以制作火铳为例,将火铳的枪机c身管c枪托等部件分开,甚至可以再细分,比如枪机分成击锤c扳机c药池c联动件等,明确任务,由专人制作专门的标准化部件,最后再由专人组装。这样工匠们原来需要学会一整套制作工艺,现在只要学会某一部件的做法就可以了。诸位说,相比原来,孰优孰劣?” 空地上鸦雀无声,沐忠亮的讲话对他们的观念冲击太大了,一众人要么呆滞,要么沉思。 直到沐忠亮离开时,才有人跑出来对着他的背影跪下,伏地大喊,“公爷真天人也!” “公爷天人也天人也”匠人们恍然大悟,山呼海啸在沐忠亮的身后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蒿里行 从工地回来后,沐忠亮就开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关,好从脑袋里在多掏点东西出来。 这会他是深恨当年自己理科为啥没学好,脑袋里头知道的不少,可能写出来的只有一些笼统地描述性语言,除了一些简单的构造,对于太复杂的东西充其量也就能提出个思路而已。 夏日傍晚,天气燥热,他乱七八糟写写画画了一阵,便有些脑仁生疼,干脆往太师椅上一摊,头巾一扯,两条腿毫无形象地搭上了书桌,发起了呆。 好在这里是他自个的书房,不然让外人看到可就有失体统了。 “唉,现在我算是一言九鼎了,可真特么累得慌。” 菁菁端着茶水推开房门,看见他这幅模样,“噗哧”就笑了,赶紧过来放下茶碗嗔道,“夫君,你看看你,哪像是个首辅啊?要是让人看到,可不得参你一本。” “怕啥,这是我家,连里头都是我的卫兵,谁敢说出去。”依旧大大咧咧道。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好,以前老公爷说过什么来着,”菁菁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才可爱地拍拍脑门,“对了,慎独,就是你自己呆着一个人也要什么什么来着?” “什么?”沐忠亮一脸白痴,故意问道。 “那什么”菁菁张口结舌,“哎呀!你肯定知道,哼!就知道欺负我读书少!”实在气不过,扭过头去,小脸鼓鼓地。 “行了行了,”沐忠亮伸手把她拽进怀里,“老爷子的大道理我懂得比你多,我保证在外面不这样,行了吧。” “嗯!”想想沐忠亮已经连着忙了几天,小妮子心又软了。 沐忠亮见她不啰嗦,赶紧岔开话题,“最近府里多了这么多人,情况怎么样?开销可够?” 作为首辅c国公,偌大的府邸总要有人伺候洒扫,卫兵毕竟是军人,沐忠亮可不想让他们来干伺候人的活,毕竟警卫和下人是不同的概念,要是别的将官有样学样,往大了说会有损军人的荣誉感,坏了风气。 是以不得不又招募了一些当地穷苦华裔来做家丁和侍女。 “嗯,府里的人都很勤快,花销也不大。这还多亏了忠伯,不然我可管不来这些。” 菁菁一脸苦相,确实管理后宅也是难为她这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孩子了。 “行,你就先跟着忠伯学着点,你现在可不是丫鬟而是夫人了” 菁菁忙打断,一脸认真道,“妾只是如夫人,夫君可不能乱叫,平白让外人笑话。” 沐忠亮不以为意,“哪恁多说法,我说夫人就是夫人,还有什么如不如的。” “礼不可废”菁菁神情有些落寞,“妾粗鄙不文,又是蛮族下人出身,我要做了夫人,夫君会让人笑话的。” “这谁敢笑话,我砍了他去!”看见小姑娘不高兴了,沐忠亮忙赌咒发誓。 “夫君别这样,您今后还是该明媒正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才是,她才能帮上夫君的忙,”抹抹眼睛,菁菁露出笑容,“我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陪在夫君身边,保护夫君,就足够了。” 沐忠亮还想说些什么,菁菁却难得地主动献吻,把他的话堵回嘴里,一番旖旎风月,却忘了这一茬。 一觉睡醒,府衙也顾不上去,继续在家里闭关,“嗯,肥皂c酒精c高炉,还有啥?” 沐忠亮已经感觉大脑被掏空,“算了,我就写点小学初中教材,让他们自己研究拉倒。嗯,阿拉伯数字不错,拼音也很好,嗨,工作量着实不小啊。” 又是一顿忙活,直到傍晚,新任管家忠伯在书房外敲门,“公爷,马大人送帖子来了!” “哦,知道了,我这就去。”想起今晚马吉翔的宴会,沐忠亮换身新道袍,带上菁菁就出了门。 马吉翔的府邸也是一座勃泥官员留下的回式建筑。行到门前,从里头却传出锣鼓梆子的敲敲打打声和咿咿呀呀的浅吟低唱,让沐忠亮有些跳戏。 也真难为他了,在这都能找出一套戏班子来。 “哈哈哈元辅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间,圆滚滚的马胖子从门里迎出,才见完礼,便作势要扶。 “马大人,这就不必了,我比你年轻。”笑一笑让开他。 马吉翔拍拍脑门,笑道,“是了,元辅大人年轻有为,这官场陈规到您这可通通不灵喽。” “呵呵,我可没这么大本事,不过时事所迫,不得不为尔。倘若海清河晏,我为一膏粱子弟,寄情于山水之间,岂不比终日流连案牍更美?” “元辅万万不可,咱大明中心的希望可都在您这儿啦” 一路吹捧着,便进了门,没走几步,一位丫鬟便迎出来。 “白夫人请随婢子来,后宅自有宴席备下。” 沐忠亮想想,这也是应有之义,给了菁菁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让她去了。 入席又是一通行礼寒暄,在座奸党系的官员都一一过来见礼。 好不容易安顿好,马吉翔递过来一本折子,“大人,天色尚早,再点一折戏如何?” 沐忠亮赶紧摇手拒绝,他可不懂这玩意。“马大人是行家,便由你来吧。” 谦让一番,马吉翔便点了一折三国。 随即戏班子敲敲打打便演了起来,可没多久,沐忠亮便瞧出不对劲。 虽然他不懂戏,可也能听出来戏里讲的是十八路诸侯讨董的故事,可照理说曹操应该是个白脸,可在这里头却是个红脸武生。在刘备c袁绍这帮老生里显得格外鲜嫩俊俏。 随着剧情进行,董卓逃出洛阳,曹操先是大义凛然地斥责不思进取的诸侯,毅然独自追击,被徐荣所败。 在最后一场里,剧情直接跳到曹操扶立幼君,重领兵马,摆出一副悲悯之态,唱道: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将士们,随曹某荡平不臣,解救天下于倒悬去也” 下场,叫好声此起彼伏,马吉翔尤为热烈,邬昌琦也不甘示弱,还掏出几块碎银叫赏。 沐忠亮一边鼓掌,一边却想着,这是唱的是蒿里行?真有这么一折歌颂曹操的戏么? 见马吉翔一脸谄媚看着他。 “该不会是这家伙现编的吧?这胖子如此有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以诗会友 “马大人这折戏挺好。”微笑点头。 邬昌琦抢先开口道,“昔有曹公乱世英杰,平靖天下,今有元辅,治下蒸蒸日,朝廷自弘光以来衰颓之气尽去,不论冠盖士庶,皆一心用命,假以时日,自当不输古人。” 把自己比作青年曹操,在现在的局势下,还真有这么点意思。同样地挟天子,同样地拥兵自重,对于这帮奸臣来说更是同样地唯才是举。弄出这么一出,他们也算是有心了。 沐忠亮赞许道,“史家谓曹公乃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然我以为,除文武之才,曹公更是仅握江山半壁,便灭乌桓c平鲜卑c匈奴,羞杀后世多少帝王将相?相比之下,刘孙耽于内斗,便落了下乘。” “诸君,时局仍旧艰难,吾辈当知耻而后勇,同心戮力,效仿曹公,驱除鞑虏,荡平中原才是。” “谨遵元辅大人教诲!”众人起身躬身行礼。 沐忠亮说教一番,被如此恭敬,心里刚有些飘飘然,忙摇摇头。 这帮家伙可都不是善茬,前万不能被表面的恭敬所迷惑,必须紧紧压迫着他们才能好好干活。 可怎么压迫呢?扫了眼马吉翔身穿的飞鱼服,沐忠亮心里有了主意。 入夜,桌的瓜果撤下,换饭菜,这菜式也颇具南洋风情。清蒸海鱼c椰肉汤,还有一道红烧鳄鱼肉更是颇为可口。 沐忠亮一边往嘴里塞着佳肴,一边应付着纷至沓来敬酒的官员。 一名官员也端着酒杯过来,正是绥宁侯蒲缨。 “下官敬元辅大人!”说罢便一饮而尽。 沐忠亮仗着年轻,也实诚地一口喝干。 “敬之可知,蒲侯爷也是滇人。”邬昌琦在一旁笑道。 滇人就滇人呗,刚这么想着,蒲缨顺嘴搭道,“与公爷同乡,真是与有荣焉啊。” “哦,原来如此,我们以后得多亲近亲近。”沐忠亮才想起这年头,乡党也算是官场中一种比较铁的关系,这是来套近乎的。 笑着寒暄了几句,另一名官员又来了。 饶是这酒度数不高,但几次三番这么喝,量也来了。不一会,他就感觉有点身子发飘。 邬昌琦见沐忠亮差不多了,来挡开一个敬酒者,大声道,“良辰美景,若是单单牛饮,岂不辜负?久闻元辅自幼读书c天资过人,咱们何不以诗为令,请元辅品评一二,以志今日之宴?” 喝得正酣的官员们纷纷叫好,本来除了马吉翔兄弟几个,其他官员可大多是正儿八经地科举出身,自然好这一口。 不过也有比较清醒地官员,暗暗担心沐忠亮一个勋贵之后,会不会不喜这种文雅活动。 发起人邬昌琦倒是很有信心地看着沐忠亮,那天谈话完,他对沐忠亮的学识深感佩服,想必吟诗作对这种小道肯定难不倒他。 可沐忠亮却不这么想,作诗这种玩意他懂个屁,可看着邬昌琦殷切的目光,他还不得不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满脑子却在想着有什么诗词待会可以用来抄。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背过唐诗宋词三百首,只怪他穿越得太晚,这会都不能用了,清初那些不清楚原作者出生没有的,也不敢用,再要想出个应景的诗句,还真不好找。 酒过三巡,这会人们都放开了,一个个抢着起身吟诗,吟完有叫好的,有起哄的,好不热闹。 一会有一位年轻官员,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打着拍子就唱道:“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众人起哄道,“罚酒罚酒,此地终年热,何来山雪琼枝?” 他却坚决不肯,还振振有辞,“此间虽无山雪琼枝,却有高士,”他指指自己。 “还有美人,”又指指后宅的方向,“有何不可?” “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是干嘛的?”沐忠亮拍拍一旁正在偷笑的邬昌琦。 “他是工部郎中郭璘,”邬昌琦一脸八卦的神色,附到他的耳边道,“朝中人人都知道此子在云南便与马家四小姐纠缠不清,但马大人嫌他区区府书办出身,不愿结这门亲事。” “哦?所以一直追求到这里,还真是痴情。” 邬昌琦嗤笑一声,“哪痴情了?这郭郎中先是追求的二小姐c不成又三小姐,最后才到这四小姐,你说他是对小姐痴情,还是对马大人这个岳父痴情啊?” 堂中一片哄笑,这郭璘还无耻地朝四方拱手作揖,这马吉翔的脸开始有些不好看了。 尤其是有人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c“成人之美”什么的,他自己却知道,别说自己的女儿跟他绝无私情,就算是有,也不能嫁给他这么个小官啊。 反而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碰瓷他女儿,是什么居心? 有些人这是风雅之事,甚至还跑来说好话,也不乏另一些小声说什么“私定终身”c“门风败坏”的。 马吉翔作为东道,只好一边强笑,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地。 赶明儿一定要弄个由头把他弄死,这小子忒恶心人了。 邬昌琦眼看着诗会就要跑歪,自己给沐忠亮争取的才华展示机会不就白瞎了?官不是这样做滴。 “咳咳,众位大人,我们方才吟了一圈,却不见元辅大人点评,想必是腹有佳作,不若我们洗耳恭听元辅的大作,何如?” 空气突然安静,沐忠亮无语凝噎。官员们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邬昌琦。 而始作俑者本人却洋洋得意,心想一会你们见着元辅的才华,一定会后悔没及时送助攻的。 邬大叔的神助攻沐忠亮有些消受不起。古人诗会可不像穿越一样逮着抄就有人叫好。是要讲求意境的,你不能看着梅花咏菊花,站在山咏大河。这样弄出来,别人当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肯定笑话你才具不足,要拿以前的词应付故事。 就像嘻哈那帮人弄什么freestyle,结果好多都被诟病套词。 沐忠亮从刚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词要如何套。 “呃,这南洋,天热,棕榈树这,没听说过这种诗啊?这叫人怎么抄?”沐忠亮汗都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起风波 踱了五六步,他才面对江景立定,硬着头皮开始轻吟。 “异域暖秋,海河东去,伫立洲头。 看深海峦嶂,云遮雾笼,漫江碧透,百舸曾流。” 好不容易凑合把太祖诗的环境扳过来,稍稍松了口气,这文抄公确实不好当。 接下来就顺畅多了,拿起酒杯灌了一口,姿态从低吟转为高亢。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同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恶虏酋。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官员们起初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初听沐忠亮前几句,只觉得有些牵强,暗暗摇头。 然而随着吟唱继续下去,宴会中愈发寂静,待最后,沐忠亮清越的嗓音押下最后一字,只余纺织娘的低唱萦绕。 良久。 “好”呼号声充盈四座,久久不能停歇。 “观元辅其文,初为南洋美景,实为咏志,非以天下为己任之人不能作此雄文也。” “今晚下官等所作皆为俗物,惟元辅此文,必属传世之作,可与曹公横槊赋诗相提并论,吾等得襄盛事,实三生有幸” 这些倒也不全是马屁,诗中透出的意境胸怀是做不得假的,不少原本只是迫于形势的官员,从这一刻起竟开始有了真心依附的念头。 又与众人浮了几大白,沐忠亮自觉有些不胜酒力,起身道,“诸位继续,本官却是尽兴了,告辞!告辞!” 众人一同起身行礼,要送他出门,被沐忠亮婉拒,自个先行走出门外,等菁菁出来。 自从和沐忠亮分开,菁菁来到后院和这些太太小姐混迹在一起,颇有几分不自在。她自小习武,长大后跟着黔国公一家颠沛流离,言谈举止自然比不官家小姐那般得体,紧张之下,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要往哪儿摆。 好在几家太太都曲意逢迎,“白夫人”长,“白夫人”短的,才让她稍稍自然了一些,没太露怯。 几位官家小姐要小一辈,自然坐在另外一桌,正叽叽喳喳聊得火热。 “荇儿,刚才看见首辅大人没?我告诉你啊,端的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半点不像在缅甸时那般凶煞。” “什么凶煞,你这妮子却是不懂,那是英雄气,”一位小姐做出捧心状,“我们女子,在乱世如同漂萍,文弱书生怎及首辅这样的少年英雄,更何况还生得比书生还俊俏” “你这蹄子,怕是动了春心了。” 又嬉闹了一番,一位小姐忽然说道,“听闻沐大人尚未婚娶,唉,可惜我是许了人了。诶,荇儿,你尚在待字,说不定有机会哦。看你长得跟青葱儿一样嫩,真真迷死个人!”说罢手还作势要捏了她的脸蛋。 一直没说话的马荇儿顿时大惭,赶忙躲开,羞怯道,“沐大人这般人物,怎会看我这样的女子。”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心里不自觉地想起那天沐忠亮救驾前的短暂会面,脸不由得红了几分。 “怎会看不,你父亲眼下是沐大人的得力助手,又贵为尚书,正好门当户对嘛,”说完她好像想起什么,“哎,就是那该死的登徒子,平白坏了荇儿的名声。” 提到这个,马荇儿脸就沉了下来。 见她脸色不好,那多嘴的小姐忙小声道,“诶,姐姐是瞎说的,你看,沐大人连那个乡里乡气的蛮女都纳了,怎么会介意这些许小事。” 马荇儿看见白菁菁那边的窘迫的模样,心下不知为何舒缓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可头刚一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说得好像真的要嫁给他似的。再想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姐妹几个又是好一通调笑。 又聊了一会,从前院走过来一名家丁,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马夫人接过来看了眼道,“哦?首辅大人果真好雅兴,大人们却是好久没开过诗会了,你拿去念念,让姐妹们也沾沾文气。” 接下来,一首首诗誊抄后从前院递来,都由马家人在后院进行实时转播,让女眷们品评一番。 还别说,这些女子大多都颇通文墨,品评起来却也头头是道。只是菁菁在这方面却根本插不话,只好垂着头暗自懊恼。 “郭璘郭大人,琼枝”家人又结果一张条子开始念道。 “诶,郭璘?那不是和马四小姐那个” “哎呦,这俩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果然马大人出身还是低了点,这家风嘛” 一阙诗念罢,后院里开始议论纷纷。 “荇儿,别理她们”看见马荇儿头垂得低低的,肩膀隐隐在抖动,刚才的小姐妹想劝慰她。 不料她突然起身,“我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诶?你没事吧?”马荇儿已然小跑着离开。 过了一阵,沐忠亮的大作也传了进来,自然又是引得一众女子赞叹,随后家丁递了话过来,马夫人遗憾地说,“白夫人,沐大人怎生这般快就要走了,我还没和你聊够了,以后咱们可要多多走动啊?” 得知要走,白菁菁如蒙大赦,赶紧起身答应不迭。 “夫君,以后别在带我来见这些太太了。我我不敢和她们说话。” 和菁菁会合后,被夜里的海风一吹,酒意清醒了不少,索性带着她沿着河边再散会步透透气。 听菁菁这么一说,沐忠亮失笑,“你这丫头,你男人官儿最大,你有什么不敢说话的,按说你随便说点什么她们都得老实听着,怕什么。” “不是的,只是她们聊的什么我都经常听不懂,而且我只是个丫鬟。” “什么丫鬟,你小时候敢揍少公爷的狠劲哪去了?” 菁菁大窘,抬手捶了他一下。 “哎哟!你看,公爷你都敢揍,一群老娘们有啥好怕的?” 敢取笑她,迎接沐忠亮的自然又是一通粉拳。当然菁菁也没使真力,要不然沐忠亮可消受不起。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阵,菁菁余光瞥到不远处河岸站着一个人影。 菁菁警觉起来,推开还在玩闹的沐忠亮,娇斥道,“什么人?” 沐忠亮顺着看去,“噗通!”黑影一跃,栽进了勃泥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扬旗亲征 “诶那个是人?”沐忠亮揉揉眼睛。 “嗯好像是吧。” “那还不快去?”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将上去,果然河里有一团白色的衣裳,不对,衣裳里还有个人。 “诶?夫君你干嘛?”看见沐忠亮三两下脱掉外衣,菁菁急了。 “干嘛?救人啊!” “不行,你不能去。” “你会水吗?” “啊,我不会。” “那你在边上看着。” 脱掉鞋子道袍,剩下一身亵衣,一把塞进菁菁怀里,沐忠亮小跑两步便钻进河,只余菁菁在河边着急地大喊,“快来人啊” 沐忠亮的水性不错,恰逢正是涨潮时,是以河水并不湍急。 爬两下水,他把头抬出水面,认清方向,又奋力蹬了两步,拽住女子飘散的长发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夹着她便往岸上游去。 谁知道刚刚在水里还好好的,一拉她却拼命挣扎起来,一个不稳,沐忠亮都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 心里暗暗叫苦,一时竟然忘了这不是以前那副身体,他水性虽好,可这书生的身板耐力却不怎么样,这姑娘又一直在怀里张牙舞爪胡乱动弹,现在自己的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两眼发黑之际,沐忠亮好似被一根棍子捅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菁菁见他已经抓住,两腿一分,稳稳扎下马步,沉身吐气,用力挥动手中那根与她娇小身材相比显得尤其巨大的枝丫。 沐忠亮只觉腾空而起,破水而出,手上一松,好似在飞。 “哎呀!”凌空跌落在河滩上,翻滚了好几圈。 菁菁赶紧扔下树枝跑过来,“夫君!夫君!” “咳咳咳,别晃,呃”吐出好几口水,“哎哎,停下,再晃脑震荡了。” 菁菁赶紧停手。 沐忠亮被她扶起来,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稍稍缓过来,两人才走向趴在边上的那位姑娘。 “姑娘?姑娘?”喊了两声,却没什么反应。 菁菁上去把她翻过来,惊讶地捂住嘴。 “马小姐?马小姐,你没事吧?” 马荇儿也不闹了,躺在菁菁的怀里,两眼木然,嘴里喃喃道,“为什么要救我?” “马小姐,你可是有什么烦恼,为何要寻短见呢?马大人要知道该多伤心啊?”沐忠亮俯下身子,温柔问道。 他头发披散着,发梢还滴着水珠,却丝毫不显狼狈,朝他望去,这一刻马荇儿甚至在他黝黑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心里先是一荡,随后却更是悲从中来,抽泣道,“大人却不该救奴,奴声名已坏,自当投水一了百了。” “什么声名?这又从何说起?”沐忠亮不解。 “那郭贼,几次三番作诗污我,如今朝中都道我和那姓郭的有私情,奴奴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啧,这是性骚扰导致的自杀吗?也是,这年头女子被封建荼毒,为这个自杀倒也不奇怪。相传海瑞还因为五岁女儿接了男人一块饼就把她活活饿死,当然这个应该不是海瑞干的,但既然记载出来,那肯定就是有极端的人这么干过。 又好言相劝了几句,过了一会,马吉翔带着家人打着灯笼就找来了。 “哎,我的女儿欸”却又看见沐忠亮浑身湿漉漉的,赶紧骂道,“你说你,还连累沐大人,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见马荇儿被骂得脸色又难看起来,沐忠亮赶紧打断他,“行了行了,我就是刚才多喝了两杯,现在下河里游两圈发散发散,不妨事的,倒是马姑娘失足落水,却要当心风寒。” 一会,沐家的卫兵赶到,沐忠亮朝马荇儿扬扬手,“下回在河边走当心着点啊!” 坐在软轿上,她忍不住扭头看向他远去的背影,临别的那一抹笑容,真的很好看。 接下来的日子趋于平静,小朝廷在沐忠亮的压力下平稳运行,那些嘴炮折子在沐忠亮这里一律被拦下,久而久之他们也懒得浪费笔墨,整个官场终于安生下了,把注意力放到了手上的活里。 现下已是十月,有些事情也该要提上日程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不得不做。 “方柯,最近新兵招募和训练情况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新募军兵计600人,按公爷的吩咐,其中500人由苏参将按神机营操典开展训练,现下已能跟随部队外出剿匪。” “剩下百人都为渔民海商出身,已补充到水兵中,由林提督负责。” 沐忠亮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淡淡问了句,“还有呢?” 方柯见了,低头继续禀报,“王启隆c王升两位大人曾言新兵当按朝廷定制,增设刀牌c长枪和骑军才好,一味重火器,一旦被近身容易一触即溃。” “我知道了,参谋院你也去过几趟吧?那几位大人怎么样?” “属下询问参谋院护兵得知,几位大人开始几天还去点个卯,后来索性值也不上了。唯有邓凯邓大人天天上值,查阅公爷提供的典籍,似在书写什么。” “嗯,你做得很好。” 沐忠亮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方柯,我身边得力的人手太少了,也就是你还有苏诚,刘靖现在还下落不明,苏诚是个纯粹的军人,只有你心思细密,能做得来这些事情。现在我要把你从军中抽出来,你可愿意?” “全凭公爷吩咐。”方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沐忠亮满意地点点头,“方柯,你知道锦衣卫吗?” “属下知晓。” “你现在就成立一个直属于我的锦衣卫。” 想了想,他接着道,“我先拨给你一百人,挂在参谋院下面,就叫军情司吧,专司内外侦缉情报c不法事。对内的寻常案件你们调查完便交都察院,军情方面给军中和参谋院,事涉涉及重大c紧急军情或谋反的,你直接递到我这里,我若在外,你便和参谋院及军中商量着办,必要时可断然处置。” “属下明白,现在治下疆域不大,百人对内当可应付,但对外,则有点力不从心。” “眼下也只能如此,这里华人总计才万余,再多招就要影响生产了,”这次一万多人里招了六百,已经是二十比一的比例了,沐忠亮只能跟方柯说,“今后再募兵时,我会考虑分配名额给你们的,至于兵甲装备,也优先配给你。” 这时他又想起那几个天地会的家伙,“方柯,一会你去见见这几个人,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目送方柯离去,“希望他能镇得住吧。” 数日后,南明小朝廷又难得的开起了朝会。 “启奏陛下,今臣探知,延平王正于大员与荷兰人开战,围城数月不下,已然师老兵疲,臣窃以为,陛下当亲征以助之,一则收复失土,宣国威与四夷,二则重扬明旗于海内,振忠臣义士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海之眷 沐忠亮走到殿中,刚出此言,举座哗然。 不待有人出言反对,他忽然挥袖转身,剑眉竖起,逼视群臣。 这些日子沐忠亮领兵少了,见了谁都和颜悦色的,怕是有人忘了当初他有多跋扈。 果然,吉王再次跳出来,指着沐忠亮怒骂,“沐贼,你休要得寸进尺,眼下非常时期,孤且不与你计较先前,如今你竟敢让陛下亲临战阵,是何居心” 他还想再说下去,沐忠亮只不耐烦地招招手,马上方柯就带人从门外奔进来,一把架起吉王往外拖。 见他不住地骂骂咧咧,方柯伸手一拧,竟然就此卸了他的下巴,“沐贼呜呜呜” 他被越拖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这会殿中已是鸦雀无声,随着他目光所至,即便是任国玺c邓居诏这些忠臣,此刻也只得垂下眼神掩饰恨意,低头不语。 沐忠亮满意地点点头,才道:“按我大明惯例,吉王早该就藩了吧?先前是藩地沦陷,现在有了地,不如另行转封为好,邬大人,你治下可有什么地方合适?” 邬昌琦会意,回话道,“陛下c首辅大人,勃泥城以东海湾内有岛一座,大小近十里,物产丰富,景色秀丽,臣以为此岛最为合适。” “甚好,着有司立即办理。” “下官遵命。” “还有人又意见吗?”殿上噤若寒蝉,“那陛下与本官出征期间,朝中便托付给诸位了。” “吴茂芳!”沐忠亮瞪了老太监一眼。 老家伙眉毛吓得抖了抖,赶紧喊道,“退朝!” 是日下午,水师四艘大船自军港驶出,打头一艘的桅顶悬着一面龙旗,而紧靠的龙旗的,是一面大大的“沐”字旗。 白菁菁一直在码头上向他挥手,直到远到身影难辨。这次是海军行动,这帮迷信的家伙多次委婉地向他表示过如非必要,最好不要上女人上军舰。沐忠亮很想用郑一嫂的光辉事迹喷他们,想想她还有差不多一百年才能出生,还是算了,尊重别人的传统。反正这回他没打算上陆,也不需要菁菁的保护。 站在甲板上,沐忠亮望着远处的王宫,沉思着。 陆军全部留在勃泥驻守,方柯的情报工作最近也算是有声有色,要是真有人不长眼想要兴风作浪,皇帝在自己手上,到时直接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下去,杀他全家绝对不算冤枉。 既然如此,也不必太顾虑了。 海风拂面而来,在酷暑中难得享受到一丝清凉惬意,沐忠亮也放松了不少,“许久未出海,不想竟多少有些怀念这海上。”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在海上的时候觉得苦,但是一下了地,却又无时无刻想念。怎么说呢?见过广袤的大海,在地上总觉得有些局促,现在感觉得像回家了一样,自由。”黄杰明不自觉地也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口腥甜的海风。 “是啊,黄土地养育了我们,却也拘束了我们,孩子大了,总要走出来的。” 忽然,沐忠亮笑了,“诶,不对,你小子是不是嫌我把你拘在身边了?” “呵呵,公爷,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这么想了?” 黄杰明只好赔笑。 “等等吧,现在我手边确实没人,一切顺利的话,到时我放你进海军。” “谢公爷!” 沐忠亮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翻阅着系统窗口。 “叮,铸造工艺升级,铁范鋳造法研究成功。”系统提示音响起。 沐忠亮喜形于色,工匠们还是很给力嘛,赶紧翻了翻单位窗口。 过了会,却不由得有些失望,并没有什么新单位出现,不过炮的卖价却降低了不少。 “这也不错,以往一条船配几十门炮,都快赶上船体的价钱了。这下应该能节省点。” 想到这,心里头又有点美滋滋,美着美着,突然他神色一变。 “怎么回事,窗口怎么突然都反白了?小淘呢?你给我出来,怎么回事?” “亲,您已离开您的势力范围,需回到势力范围内才能继续购买喔。” “几个意思,原来也不是这样的啊。” “亲,从您获得第一块根据地的时候开始,系统就认定您已脱离流亡状态,所有单位产地将变成您根据地。亲您可以每年更换一次根据地,购买根据地内可以生产的单位和装备。” “这,嗨!有必要吗?” “这是为了降低保密难度,为亲节省耗费而设定的功能哦。” “行行行,你总是有理。”不过这样一来确实省下了怎么解释兵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麻烦。 本来还打算到了地方再进行采购,至少也能节省点给养损耗不是。结果系统这就给他堵死了。好在勃泥现在什么工厂都齐全,倒不用抓瞎。 “公爷,您嘴巴怎么了?”见沐忠亮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声音,黄杰明诧异道。 沐忠亮与系统的对话别人是听不见的。 “呃,咳咳,话说多了,嘴巴有点干,那什么,赶紧端杯水来啊,没眼力见。” 被轻踹了一脚,黄杰明屁颠地跑了,自己也赶紧快步走上艉楼。 “福臣,命令全体下锚等着,我们旗舰掉头回去一趟。” “公爷,这” “执行命令!” “诺!” 还好发现得早,船往回开了一刻钟,重新隐隐看见勃泥轮廓的时候,窗口终于重新点亮。 沐忠亮松了口气,“福臣,我们离勃泥还有多远?” 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估摸着有四十多里吧。” “四十多里?”心里换算一下,这不是十二海里左右么?这该死的系统还真是遵守国际公约啊。 看了眼余额,1058,本来还想省着点等科技上来了再买,但这次的敌人是荷兰在台湾的残余舰队,料想也得有两三艘武装商船,见识过杰克那条船的炮火威力后,沐忠亮还是觉得不能留手。 “我买买买!”嘴上发着狠,心里淌着血。的,以后哪还有那么多王宫让他抢啊。 花掉了近一吨的黄金,数字重新跌落到两位数,想来应该够了吧,这“买呗”的“九出十三归”太吓人,没什么大事他可是不敢再借了。 与此同时,勃泥的大型船厂出现了一些异样。在船坞里,虚空中一块块木板次第出现,像拼图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拼出几艘船来,船体完成后,一门门大炮,然后是水兵,都依次在船上出现。 而船厂的工人们,依然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捶打锯木,直到几艘船驶出船厂,对身边的剧变仍恍若未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风雨热兰遮 夕阳西下,沐忠亮终于远远看见几片帆影从河口转出,向他们驶来。 御驾征台舰队现下多了五艘船,其中三艘是同规格的大鸟船,剩下两艘则是针对这次捕获洋船任务特意购买的灵龙熕船。 这船只有鸟船的三分之一大单层甲板,40名乘员。这船仅配了两门炮,但这两门都是弹重24斤,最远能射四c五里的巨炮。可惜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只有这种特定船型能承载得起两门,不然沐忠亮真想给所有船都换上这玩意当舰炮。 看这船又短又粗,船艏艉分别伸出一根大粗管子,造型黄暴,堪称大炮艇,沐忠亮十分满意。 一路满帆疾驰。 跟上次不同,这回沐忠亮没有耽于打劫,自然也没有不长眼的海盗敢和这庞大的舰队叫板,是以舰队昼夜不停,一路向北。 二十天后,明明是万里晴空,海面的风浪却骤然变大。 “呕”趴在船舷边上,又吐了一阵,沐忠亮擦擦嘴巴,有气无力道,“杰明,这是什么情况?” “公爷,小心着点。”船的横摇幅度可不黄杰明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小心翻过护栏下了海,“估摸着该是过了吕宋,没有吕宋的遮挡,东大洋的风浪便传了过来,是以有些颠簸。” “哦,我知道了,没事,过一阵就习惯了,刚从缅甸出海时我也这样,后来就没事了。” “公爷,我扶您回去休息。” 虚弱地搭在他身上,慢慢踱回舱室,“那还有多久到大员?” “估摸着天差不多吧。” “嗯,去让林提督他们警醒着点,加强测算船位。” “诺!” 躺倒在船上,过了会,黄杰明端来一碗粥,沐忠亮忙爬起来,忍着恶心把它硬灌进肚子里。 越是吐得厉害,就越是要吃,不然一直吐下去,轻则脱水,重则休克。 煎熬了好几天,沐忠亮才重新来到甲板上。 在海上跨纬度航行,温度变化很快,十一月的台湾南部海域已经颇有些寒意,忙碌的水兵们不复前些天短衣薄裤的清凉模样,沐忠亮自己也加了一件棉衣。 饶是如此,这些天晕船的煎熬还是让他消瘦不少,原本合身的罩甲却显得有些大了。 “公爷,你还好吧?” “嗯,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福臣,应该快到了吧?”不管怎么样,休息这这么久,他现在的精神不错。 眼下四面望去,皆是茫茫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参照,在没有卫星导航的年代想要不迷航,就只能靠航海人的专业知识了。 “今早测量过一次,预计今天内。小胡,再去测一遍。” 那叫小胡的是导航员,只见他翻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块方形木板,挑了几次,拿出来伸直手对着太阳比划了一下,随后翻出一本厚厚的书,在上面写写画画一番,抬头回话道,“禀公爷,船位航向都没有偏差,我们随时可能见到陆地。” 说话间,桅杆顶上的瞭望哨一边拉铃,一边高喊,“发现陆地!发现陆地!” “升旗,告知各舰跟随我,成战列线阵型,两艘灵龙熕全速突前索敌,遇见目标允许直接开火!” 下完一大串命令,林福臣有些不肯定地问道,“公爷,那个杰克鬼佬说的战列线真的有用么?我总是觉着这战术有些僵化。” “我自有分数,按计划进行便是。” “诺!”林福臣抱拳,不再言语,只一心指挥开始忙碌起来的水兵。 刚才的作战计划是出发后几位海军军官和杰克斯科尔斯一起商定的,华夏军官坚决认为战斗最重要的就是临机应变,而不是这种既僵化,又毫无纵深的战法。 而杰克船长坚持战列线战术的优越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对方倾斜最多的火力才是王道,什么战术c纵深都比不上这个重要。 尽管军官们引经据典,几乎援引了从古到今所有的水军战例,但是一旁听着的沐忠亮直接拍板支持杰克。 因为他却深深知道,时代变了,从现在起,一直到十九世纪末,不管陆上和海里,都将是战列线的时代。以往花样繁出,晦涩深奥到近乎玄学的兵法,也将慢慢被参谋手中的纸笔和地图取代。 这一次,华夏绝不能再落后。 甲板上各种叮叮当当钟鼓齐鸣,这时杰克从舱室里晃荡出来,“哈,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们是准备开始揍该死的低地人了么?” “发现敌船!三c四c五,共计五艘!三大两方位东北偏北,距离二十里!”瞭望哨又喊道。 “是的杰克,你来的正是时候。”沐忠亮笑道。 “一向如此!” 热兰遮城,这座堡垒已然千疮百孔,但仍然坚固地扎在台南地面上。在它周围不远处,连绵的营帐已经将他包围,郑成功正身处这片营地中,虎目凝视着这座不愿屈服的城堡。 现在的形势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郑家的士兵可没有沐忠亮购买的士兵身体那么好,福建江浙的兵员在这里被丛林的蚊虫和疾病折磨的可不轻,非战斗减员已经近两成,要不是郑成功的威望和残酷的军纪压制着,换别的部队恐怕早就哗变了。 好在现下天气转凉,军中疫情已经减缓。尽管如此,郑成功还是不得不放缓了攻城,改以围困为主,和城里的荷兰人在这干耗着。 “王爷!”右提督马信突然跑来,远远就喊道。 “子玉?可是有何变故?” “海上有一支舰队正在向外海的荷船驶去?” “可有旗号?是荷人援兵还是建奴?” “这卑职所见,乃是御驾亲征旗。”连马信自己都不敢相信,可看了好多遍,眼睛都快揉肿了,龙旗还是龙旗。 郑成功大笑,“哈哈哈子玉莫非老眼昏花,那奴酋小儿不过八岁,就敢来亲征?除非索尼c鳌拜那几个想要弑君了。” “王爷,非是建奴龙旗,而是我大明龙旗。” “这怎么可能?陛下不是驻跸在缅吗?速带我去看!”郑成功还是半信半疑。 刚跨上马,突闻幽幽几声炮响从海上传来,两人赶紧紧夹马腹,奔向海边。 “这”郑成功放下望远镜,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两艘和他军中一模一样的灵龙熕打头,正在向仓皇列阵的洋船拼命炮击,跟在她俩身后还有一长溜大舰,打头的一艘桅杆上挂着的正是张牙舞爪的龙旗,旁边却还有一幅大大的“沐”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死战 舰队排成一行,像一根利箭般朝荷兰舰队飚射而去。 沐忠亮抬头看看桅顶的旗帜,有些担忧,“杰克,我记得线列战术的关键是抢占上风头把,这风向对我们有些不利啊?” “恰恰相反,公爵大人,”杰克摘下三角帽,优雅地低头行了一礼,一股海鲜的味道从“脏辫”上传出,沐忠亮掩鼻而退。 他自己却毫无所觉,面带得色地侃侃而谈,“从战术上来说,通常进攻的一方要抢占上风,因为交战时船体顺风倾斜,会将炮口压低,更容易击中敌方船体,便与击沉击伤相对的,下风一方炮口则会抬高,更容易击中上层的桅杆船帆,破坏机动能力,便于逃跑。” “可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要俘获敌船吗?打沉了他们我们还俘什么?所以只要让他们停下来就好。” “哦,原来如此,来,杰克先生,这场战斗由你指挥,我们大明海军也趁这个机会学习一下英格兰王国的先进战法。” “这个嘛”这个杰克故作矜持道,“执行线列战法,需要最坚强c坚韧的军人,即使被几百门主炮瞄准也不能擅自丝毫退缩,否则阵型一乱就全完了。我们英格兰海军能做到,至于贵国的战士嘛,我却不太清楚。” 林福臣听完黄杰明的翻译,顿时火了,“哼!我天朝军人,论胆气军纪莫非还能输给你这蛮夷不成?公爷,既然由您指挥,末将现在去第三舰舰督战,谁敢退缩,我第一个摘下他的脑袋。” 沐忠亮点点头,“也好,此战你务必维持好阵型,绝不退缩。告诉各舰,就算战沉,也给我开火到最后一刻。” “诺!”林福臣气冲冲地爬上小艇下海,到后舰上去了。 “公爵大人,林将军看上去不太愉快啊?是我冒犯了他么?” “没有,他只是有洁癖,被你美味的秀发吓跑了。” “哦,真是遗憾,”撩起脏辫嗅了嗅,“你们华人还是不能领略的海洋的甜香。” 沐忠亮看得嗓子眼直发痒,顿有退避三舍之欲。 “砰呲啦,砰呲啦”,两声与往常略有不同的炮声响起,抬眼望去,可见前方两艘灵龙熕已然接战,她们一边满帆向前突进,同时船艏巨炮射出一团高速旋转的黑影,一发从一艘最大的荷舰上空飞过,另一发栽进她身前不远的海中。 沐忠亮颇为遗憾,杰克反倒鼓起掌来,“别不满意了,贵国的炮手技术不错,在七百码距离上也能打得这么准,要知道链弹对弹道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链弹和寻常实心弹不同,是由两个铁球组成,中间用一根铁链连接,在发射后两个铁球会把铁链展开旋转,增大破坏敌船的帆索和桅杆的面积。 雅科布考乌抬眼看见链弹呼啸而过,有些恼火,“就凭这七艘戎克船,还想俘虏我们不成?全体压上,先干掉这两艘炮艇!” 和英国人不同,在这个时代,荷兰人擅长的不是线列战术,而是和华夏类似的乱战,是以三大两小共五艘军舰张开半帆,渐渐包围两艘灵龙熕。随着距离逼近,荷兰人的炮火渐渐向两艘船集中。 灵龙熕周围近失弹越来越多,溅起的水花像持续不断的暴雨,不住泼向两艘小船。沐忠亮离得远,难以看得真切,好几次他都甚至都以为小船已经被击沉了,所幸都是错觉。 顶着弹雨,灵龙熕顽强地不断照着荷兰旗舰开炮,虽然还没有打断桅杆,可也在帆上撕开了好几条大裂缝。就在雅科布考乌的身边,一根铁链扫过甲板,几名荷兰水兵瞬间被铁链割成两截,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再抬眼,五艘大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这些戎克船的队形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不及细想,旗舰一轮轮射再度开始。32枚实心弹次第迸出,打断了他的思绪,只好高喊,“继续开火!” “舰长!敌军炮火太猛,顶不住了!” “顶不住也得快趴下”灵龙熕舰长说话间,两发炮子擦过船艉。 ,一阵剧烈颠簸后,他晃晃脑袋再爬起来,他四处张望下,见船体还算完整,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舵手报告,“舰长,舵被打断了!” “什么?”这噩耗如五雷轰顶,没有舵的船跟没有方向盘的车一样,除了原地打转,哪儿也去不了。 “传令兵!升旗!” “诺!”传令兵拱手应道,“升何旗?请示下!”等了半晌,却没有下文。 一时间,所有的水兵都无声望向他。 口中迸出两字,话音如开碑裂石:“死战旗!” “不好,一艘灵龙熕不动了,杰明,那是什么旗?” 黄杰明接过沐忠亮手中的望远镜,“公爷,那是死战旗。” “杰克” “我知道,她已经失控了,既然不是白旗,肯定就是要死战,我向东方的勇士致敬。” 沐忠亮只沉默了两秒,调整下心神,问道,“那我们呢?” “继续原计划。” 旗舰在海上留下一道白色浪弧,露出她狰狞的大肚皮,后船紧跟着,将她的尾迹劈开两半,同样骄傲地向敌人展示船腹上密密麻麻的武装。 灵龙熕失控后,犹如海上的静止靶,一转眼,腹部已再吞两弹,汹涌的海水灌进舱室,船只快速地倾侧。 雅科布考乌松了口气,这两艘小船的炮太猛,自己这大船挨上一发难保也吃不消。再看一眼另一艘炮艇,此刻她已被三艘船包围,射界也另一艘荷舰遮挡住,干掉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呼还剩下几艘戎克船,等等,这”五艘大船排成一列,正朝下风口斜插过去,密布的炮口一齐指向荷兰舰队。 “这些明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英国佬的战术?”正想着,五艘船面向他的一舷在数秒内亮起近六十朵火花。 时间静止在这一刹那,雅科布考乌有一种错觉,仿佛一朵黑云向他飘来。 下一个瞬间,耳边的尖锐的呼啸便连成一片,变成类似耳鸣的声音屏蔽了他的听觉,身边像一出正在上演的默剧,血花爆裂,木屑横飞,红白之物在他眼前飞溅。 一根飚着血的大腿映入眼帘,越变越大,最后结结实实地撞向他的胸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我们是海盗 “咳咳,”从甲板上爬起,一轮炮火终于完结,“损管!报告!” “无结构性损伤,可以继续作战。” “哈哈哈!”他大笑,“伙计们,这些戎克船果然是外强中干,他们炮多一点又怎么样?就连娘们的那层膜都刺不穿!传令,掉头,重整队形,然后干掉他们!” “噢!”荷兰水手齐声欢呼, 在装填弹药的间隙,沐忠亮发现对面旗舰正在调转船头,“怎么?他们是要跑了吗?” “不,他们的只是调整阵型而已,可惜我们的航速比不上他们,不然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该怎么办?” “只能硬碰硬了,希望你们国家的战船足够强吧。” 沐忠亮心里没底,要是足够强,他又何必跑这一趟呢? 突然,被包围的那一艘灵龙熕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待散尽后,只在海面上留下一摊碎木。 沐忠亮微微眯眼,不忍之色一闪而逝。而另一艘此刻海水已经快漫到船舷。看来炮艇的使用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舰长,快逃吧!一会就跑不了。”炮手帮着船长费力地在近乎45°倾斜的甲板上将链弹塞进炮筒。 船舶刚刚沉没时,水面上会形成一个漩涡,如果弃船过晚,没有及时离开漩涡区,最后将被吸到漩涡里,与船共沉。 作为舰长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依旧在专心致志地调整炮位。 “你先走吧,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舰长,这嗨,一起来吧。” 两人一边努力抓住护栏平衡着身体,一边奋力操作。 “目标,敌军旗舰,瞄准完毕!” “开火!” 这时,海水吞没了船艏,船艉突然开始往上翘,两人一个不稳,一起栽进了海里。 而火炮的引线仍然尽忠职守地燃烧着,过了两秒。 “砰!” 链弹打着旋飞出炮口,角度却是有些高。 雅科布听到炮响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艘沉了大半的小船竟然还能战斗,好在这链弹射高了。 由于船艉翘起,明明平射的大炮却打出了一个曲线弹道,雅科布越看越不对,这炮弹到了最高点后突然开始急速下坠。 沐忠亮也看到了忠勇将士的最后一击,在空中划出一道c罗落叶球般的轨迹,从敌人旗舰甲板的上方划过,最后栽进大海。 “唉,可惜了。” 不料,过了两秒,敌船的主帆忽然扑棱棱地倒下。 沐忠亮还没反应过来,杰克突然喊道,“转向,航向东北,包围敌方旗舰!” 失去主桅,旗舰的航速急剧减慢,与友舰集团骤然脱节。 刚才还在战术机动的荷舰队此刻突然混乱起来,继续执行雅科布上一个命令的有之,想回头救援旗舰的亦有之。 杰克果断下令,整条战列线开始快速插入敌舰队中出现的缝隙。 饶是如此,用纵队冲击横队,必然要经历横队展开火力的猛烈攻击。 此刻沐忠亮如经历惊涛骇浪,好在荷兰舰队仓促的集火虽然打得他的座舰千疮百孔,可依旧在顽强地前行着。 而杰克在弹雨中从容自若,舵手阵亡了,他立马跑上去亲自操舵,眼里透出疯狂之色,“来吧,戎克宝贝!这帮低地猪猡伤不了你,干掉它们,你可以的!” “欧耶!低地猪猡,你的屁股露出来啰!”猥琐一笑,猛然大喝,“齐射!齐射!” 舰上幸存的炮手早已瞄准完毕,黄杰明一传令,大船两舷同时迸出一排火光,从上方看,犹如凤凰展翅,散出一片流星火雨。 被烤得发红的炮弹,在不足500米的距离上准确击中了近乎静止的敌方旗舰。数颗炽热的炮弹破开薄弱的艉部,如来自热带的烈风,钻进艉楼,扫过二层全通的炮甲板。 风暴过后,旗舰二层几乎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人,被炮弹直接砸死的还算疼快,还有被飞溅木板钉死的,被击飞的重炮和炮弹砸死的,枕藉遍地。鲜血成河,从船体的创伤中渗出,让整艘船如同一只濒死的巨兽。 “低地佬的重炮哑火啦!摇警铃!升接舷旗!” 杰克现在进入一种神异的状态,一边不停地骂骂咧咧,一边口中还不假思索地准确下达各种指令。让黄杰明不得不费力分辨他口中哪些是命令,哪些只是毫无意义地谩骂。 “传令第二舰”他回头看了眼,第二舰已经在炮火下严重倾侧,无法航行,正在奋力调整方向,为后船腾出航道。 “算了,林不是在三舰吗?升旗,让出指挥权给他,在“t”头阻击敌方剩余舰队,旗舰就交给我们吧!呀呼!”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兴奋之情却感染了官兵们,所有人振臂高声欢呼应和。 沐忠亮更是忘形地大声高呼:“我们是海盗!” “嘿!”警铃摇响,水兵们从船舱中背着火枪鱼贯而出,大声呼喝。 “凶猛的海盗!” “吼!”杰克抡圆胳膊打了个满舵,虽然不懂中文,但自由狂放的情绪让他肆意大吼。 “左手拿着酒瓶!” “嘿!”先登的勇士嘴叼钢刀,整理好手里的抓钩。 “右手捧着财宝!” “吼!”炮手点燃引线,葡萄弹一束束喷薄而出,钢铁风暴倾泻,荷人鬼哭狼嚎。 “我们是海盗!” “嘿!”水兵站在船舷上,居高临下向对面的甲板齐射。 “没有明天的海盗!” “吼!”十数条挠钩抛向对面,更有勇士拎着绳索就凌空荡过去,跳上甲板挥刀大砍大杀。 “永远没有终点!” “嘿!” “在七大洋上飘荡!” “吼!”两船接舷,无数水兵气势如虹,跳上敌舰,枪射刀砍,夷寇胆寒。 “当啷!”第一声刀剑落地,随后一大串同样的声音在荷兰船甲板上连成一片,幸存的荷人纷纷跪倒在地。 “我们是海盗!海盗万岁!”沐忠亮跳上船帮,握拳高呼。 “海盗万岁!公爷万岁!” 黄杰明悄悄在他耳边低声道,“公爷,是不是搞错了?咱们是海军吧?” “咳咳,”一时兴奋,竟忘形喊出了这首词,赶紧掩饰道,“也没错,对华夏人,我们自然是海军,对敌人嘛,我们比海盗更可怕。” “哦,原来如此。”黄杰明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收复大员 旗舰陷落,余下两艘三桅纵帆船及两艘快速帆船即刻胆落,纷纷调转船头想要逃跑。 但他们不全是这么幸运。 林福臣已经领会了线列战术的要义,利用荷兰舰队的迟滞,三艘大舰排成一条弧线在一艘荷船船艏三四百米处,发动了一轮齐射。 抵近射击弥补了舰炮口径不足的劣势,荷兰人只能绝望地看着密布的弹雨铺天盖地而来。 几十发实心弹几乎将整个舰艏轰塌,一分钟之内她便脑袋一沉,钻进了海底。 林福成暗暗攥了攥拳头,再抬眼看剩下的敌舰,已然鼠窜矣。 郑成功和马信已经在岸上密切关注着海上的战况。 “王爷,这荷人被陛下击败了?” “看来该是如此,只是”郑成功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略微沉吟,“光凭旗号尚不足确信他们的身份,子玉,速调林凤携水师前来警戒,静观其变。” “诺!”马信领命而去。 郑成功再次举起望远镜,将“沐”字大旗定格在望远镜的圆形视野中央。 “黔国公?是滇地已复?抑或是?罢了,稍后待我会他一会。” 大员总督揆一站在热兰遮城的望台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他苍白的胖脸上滚落。荷兰舰队的溃败让这座孤城失去了最后一线生机,眼下城中军民已不足千人,弹药粮草几尽。 “莫非公司几十年的经营就要毁在我手上了么?” 事情进展地比他预想更快,只稍稍休整了一会,海上剩余的四艏大舰划出一道弧线,掉头逼近热兰遮城堡。 郑成功一见这态势,立刻跨上战马奔回军营,“擂鼓,聚将!” 舰队驶进城堡,开始向城上倾泄火力,一时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荷兰人寥寥无几的兵力让他们根本不敢站立在城墙上,幸好舰炮不能曲射,他们才得以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城上象征式地发了几炮还击,相对的,几分钟后它就迎来十倍百倍的还击。很快这点最后的抵抗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揆一脸色铁青,这时一名军官来报,“总督大人,明人又来进攻了!” “知道,我看见了。”他没好气道。 “不是,是从城墙攻过来了!” “什么?赶紧上城防守!” 郑成功趁沐忠亮炮轰城堡的机会,再次组织大规模攻城。 军人们背着云梯,架设在舰炮轰出的缺口,蜂拥而上。而荷兰人在舰炮的火力压制下难免畏畏缩缩。 “轰”城上一段女墙结结实实吃了一发炮弹。虽然它足够坚固,没有崩塌。可在女墙背面的荷兰人却遭了秧。离得近的直接被巨响震晕,稍远些的也被飞溅的石砾糊了一身,血肉模糊。 很快,郑成功部将士就占领了一段又一段的城墙,开始站在城上对城内肆意放箭放铳,外城城门被趁乱打开,将士们狂呼怒号,如洪流般涌入。 看着荷兰的军民被砍瓜切菜般屠戮,揆一心如刀割,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着。直到看见一些军人已经开始放下武器投降,他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地说了句,“升白旗,我们投降。” 这话一出,他竟然有种释然之感,这历时大半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而共和国殖民明国几十年的努力,在今天也化为泡影。 城堡顶部的三色旗降下,换成一幅白旗,城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响彻云霄。 沐家舰队远远停在海面上,炮窗仍未关闭,炮口隐隐指向郑军的军营和刚赶来的郑氏水军方向。 “王爷,你说陛下这是何意?而且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在帅帐中,郑氏水师提督林凤见到这态势,不忿问道。 “我军势大,又久未受朝廷节制,稍有提防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林将军不必太过介怀。” 参军陈永华出来说道,“至于陛下的来处,我这倒是收到了一些传闻。早前有一批商人在厦门交易时拿出来过一张甚么义商证,上头有永历朱批。后来打听说是此证乃是陛下占领勃泥后,由黔国公代陛下颁发的,据说可在交易中获得优惠。” “如此大事,何不早报于我?” “下官有罪,”陈永华也有些羞愧,“那些商人还说了一个甚么义军证,内容荒诞,竟是奉旨为盗之意,臣还以为是某些海盗的胡乱之举,故而未曾禀报。” 郑成功不再计较,在帅帐中踱了两圈,道: “这么说,这个陛下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从勃泥赶来的了?那岂不是一个月前就已经出发?万里迢迢仅是为了助我复大员?”他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报!一位自称钦差的公公候在帐外,说要宣旨!” 众人都看向郑成功,“先按礼数处置。” 众人忙整理下衣冠,又搬出一个香案点上,才请公公进来。 负责这个差使的又是李泉小公公,自从他上次嘴炮破敌后,沐忠亮干脆就天天让他在内阁伺候,旨意拟好就直接让他去宣,反正制造圣旨的全套家伙什都在他这里,用顺手了以后,索性这回也带上了他。 李公公现在可谓宣旨经验丰富,年纪虽轻,可那套天使的气势却很足,因为他知道,与其说他代表的是皇帝,不如说是他身后的几百门炮筒子。这玩意显然比皇帝更可靠。 “延平王接旨!” 郑成功与幕僚对视一眼。见他们还有迟疑,李泉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无奈,他们只得撩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延平王朱成功,经略东南,收复失土,屡立战功,值此板荡之际,授以殊勋理宜然也。兹特晋尔为闽王,望戒骄戒躁,奋元戎之骏烈,克复中原,另加丕绩。钦此!” 旨宣罢,众将均观望郑成功的脸色。当年李定国c孙可望c刘文秀受封一字王时,郑成功作为东南半壁最大的抗清势力,却因他属隆武c绍武一系,仅受封郡王,要说心里没有疙瘩是不可能的,是以随后再封的潮王也被他辞去不受。 这一次再封,且从潮王升格成闽王,郑成功受是不受呢? 半晌,郑成功叩首,大声谢恩。将领们有的松了一口气,有些却皱起了眉头。 从李泉手里接过圣旨,展开细细查看。 郑成功曾多次受封,核对这张诏书。只见无论形制c宝印,都没什么偏差,看来确是真圣旨无误。 “这位公公辛苦,复甫?” 陈永华知机,已经准备好几锭银子递给李泉。 见李泉板着的脸有了几分笑模样,郑成功赶紧问道,“敢问现下陛下是否方便,臣愿当面谢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初会国姓爷 一听这话,李泉顿时摇头,“陛下长途奔波,实不知是否有暇接见殿下。不过首辅大人曾托奴婢带话,盼与殿下一晤。” “首辅大人?”郑成功有些迷惑,“恕我在外隔绝日久,竟不知朝中变故,敢问首辅可是黔国公沐玉液沐大人?” 小泉子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现任首辅是黔国公没错,但不是老沐大人,而是其子小沐大人,沐敬之。” “啊?那老沐大人可是” “诶!”小泉子迅速打断这话,“殿下想岔了,老沐大人如今在滇地经略,正与吴贼三桂周旋,故辞去勋位传其子。” “原来如此,那公公可回转,还请陛下上岸驻跸,臣自当做好一应准备。” 这个事沐忠亮倒是有交代,李泉马上回绝,“殿下心意,奴婢一定转告,但陛下说在船上住习惯了,有些认床,便不上岸了,待船只修补,将士修整一番,便回转勃泥。” “这”郑成功虽有疑窦,但自己大军云集,皇帝有所顾忌也属正常。 罢了,“如此,公公稍待,等我交待完军务,便与公公一道前往御船觐见谢恩。” 给李泉安排了一个单独的营帐休息,林凤出来劝道,“王爷,这皇帝显然还是对我们有所忌惮,不然怎么连岸都不敢上?王爷您自己过去,可记得当年毛文龙故事?况且先帝在时,我们” “不必多虑,大明已暗弱至此,若是再自相攻伐,也是天要亡我,在九泉之下也算对得起隆武c绍武两位先帝了。当今既已诚待我,我等亦当和衷共济,共渡时艰。陛下不来就我,我来就陛下便是。” 林凤不甘心,“王爷,可记得于少保故事?” 郑成功厉声道,“休要再言,若能成于少保只功业,某又何惜此身!复甫,你去库中挑选一些贡物。林凤,待准备停当你带两艘快船随行就是,不要多带。” 这气度让众将钦佩不已,林凤也只得遵命,不过还是提了一句,“王爷,以防万一,末将认为还是要暗中严密监视,毕竟一纸圣旨,也并非不能造假。” “嗯,好吧,不要太明显,虽时势非常,但窥视人君终究不宜。” 天已入夜,沐忠亮舰队中一艘船悄然离开,往大陆驶去,上面载的正是天地会的陈欣和方柯选派的几名军情司军士,他们都已经剃好了丑陋的金钱鼠尾,准备潜往大陆执行各自的任务。 次日夜,他们坐着小艇成功踏上了漳州地面。 陈欣从包里掏出几张纸片,“优胜劣汰,汉人当自强”c“从野人到满人进化过程初探”c“天赋人权,人人平等,汉儿不为奴”,“天演论序章未完待续。” 他苦着脸,“你说公爷让我们带这么一堆纸片儿顺手张贴,这有用吗?” 为首的军士叫戴梓,长了一副未见人三分笑的模样,此刻他也是笑着说道,“有没有用谁知道,不过公爷说让贴,咱们贴就是,陈老哥,你说对吗?” 陈欣在牢里可是见过这笑面虎的手段。就在他对面牢房有个海盗对戴梓炸刺,结果愣是被戴梓笑着拿出一本小书和榔头,照着胸口捶得吐了几天血,差点没挺过去,可怕的是别人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丁点外伤。 后来问他从哪学来的这招,戴梓笑着说,“公爷教的。”自此陈欣便一直对能想出这损招的沐忠亮又敬又畏。 听见他这么说,陈欣没有二话,“公爷说得都对,咱们今后就让这玩意贴满全国,贴到紫禁城的大门上去。” 这玩意效果如何不好评判,但军情司却是开了一个坏头,这种没什么成本的宣传方式引起各路商家纷纷效仿,以至于凡是个像样的县城里,大街上都贴满了牛皮藓,极大地影响了市容市貌,让历任官员头疼不已。 大员,沐忠亮的舰队锚泊在海上,水兵正忙碌地修理着受损的船体,尤其是那艘宝贝的三桅盖伦。而郑成功的舰队则靠泊在热兰遮的码头上,水兵们有模有样地在岸上晨操。 海面风平浪静,只有晨起的海鸟在海面上自由地翱翔,寻觅着今天的饭辙,好一派和谐的光景。 然而实际上,不论是沐忠亮和郑成功,都派遣了大量哨兵,昼夜不停地望向对面,不放过对方的一丁点动静。 瞭望兵在桅杆上的望台举着望远镜,尽忠职守地扫描对岸。刚掠过一个草丛,忽然心有所感,望远镜转回来,发现草丛后面有穿着同样红色戎装的身影,也在举着望远镜看着他。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权当打个招呼,双方便若无其事地同时移开视线,当做没遇到过。 这种尴尬的日常已经延续了一天,但这时一些真正的变故发生了。 突然一阵钟鼓齐鸣,王爵制式的旗牌在码头上出现,正中央一面大旗,上书“闽王朱”。 沐忠亮推开舱门钻出甲板,拿起望远镜细看一番,发现只有两艘小船正在解缆离泊,而小太监李泉也全须全尾地跟在一名穿王爵服色的汉子旁边,心里松了口气。 “总算来了,不然这一君一臣这么隔海对峙着实尴尬。” 不得不说,这回沐忠亮却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不过没办法,他可不敢带着皇帝钻到别人的军营里。万一皇帝一喊,自己不得被剁成七八块,还好郑成功终究主动来了。 旗牌仪仗陆续上了两艘小船,向沐忠亮这座御舟驶来。不一会,这位大汉便来到甲板上,与沐忠亮碰了面。 这汉子,着一身红袍,头戴王爵制式的九缝皮弁,虎背熊腰,方面厚唇,眉宇间略带沧桑之色,可旋即又被透出的精光掩盖。 “元辅大人,这位乃是新晋闽王殿下,”李泉站在一旁,笑着为两人作介绍,“殿下,这位乃是黔国公c中极殿大学士沐忠亮沐大人。” 见沐忠亮意外地年轻,郑成功盯着他看,一时竟有些失神。 而沐忠亮见到传说中的民族英雄,心里难免激动,主动热情见礼,“久闻国姓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凡人也,久仰久仰!” 郑成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行为有些不妥,忙拱手致歉,“不敢不敢,元辅大人见谅,昨日听李公公言说大人功绩,大木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大人果然风华正茂,少年英雄,虽古之甘罗不能比也。是以小一时感慨,却是失礼了。” “呵呵呵,无妨无妨,我忝居元辅之位,抛开官职不谈,从家父处论,该向殿下行子侄之礼才是,殿下如不嫌弃,唤我敬之便好。” 说完他正色一揖,“小侄见过朱叔父。” 郑成功赶紧上前扶起,豪迈大笑,“哈哈,得贤侄如敬之,人生一大快事尔,当浮一大白!” “届时小侄定当奉陪。”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郭氏纯贞 “敬之,不知陛下现下是否方便接见?” “哦,一路漂洋过海,陛下龙体有些抱恙,李公公,还不前去探问?” 李泉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下了楼梯。 “叔父,不知现下闽地虏情如何?” 郑成功叹了口气,“耿继茂和李率泰惮于我部水师,暂无进取之意,故金厦一线尚安。然而清奴丧心病狂,迁界令一颁,我商贸补给十停去了七停,已难在东南立足,好在大员已下,只要善加垦殖,当足以供给军民。” “还望叔父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为大明保留一丝元气。” “不用敬之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敬之,朝廷下一步有何举措,能否告知一二?” “内阁已有初步的方略,不过现朝廷偏居一隅已有数年,还希望与海内诸为忠臣义士共商国是,此行便是为此而来,战荷人不过恰逢其会而已。” “哎呀,为叔无能,竟让荷人险些伤了陛下,实在罪该万死。” “叔父且宽心,想来陛下不会在意的。” 这话让郑成功怔了怔,这时沐忠亮看见小泉子在楼梯间探头探脑,“李公公,陛下可曾召见闽王殿下?” 小泉子赶紧跑出来,对郑成功道,“陛下龙体欠安,殿下还是先回吧。” 见郑成功有些失落,沐忠亮忙道,“叔父不必失望,半月后,陛下将会临朝,请叔父麾下文武及东南各路义士前来参加。现在既然金厦尚安,那地点便定在思明,如何?” “既如此,为叔定然安排妥当。” “有劳了!” 郑成功留下几盒贡品,便告辞而去,而这些贡品除了挑出一些精致物事,剩下的都给沐忠亮折了现,蚊子腿虽小,但也是肉。 “延平”从舷窗的缝隙中,永历帝远远瞧见穿王袍的汉子乘船离开,自嘲一笑,“不,现在该是朕亲封的闽王了吧。” “吱呀”李泉端着盘膳食径直推门进来。 对如此失礼的行为,永历和吴茂芳都无动于衷,仿佛这个人压根不存在。 一炷香后,李泉离去,而永历一脸铁青,瘫坐在床上。半晌,只深深叹了口气。 戴梓和一名天地会成员与同伴分开,从海岸向内陆行去。 “潘兄弟,你是闽人,可要带好路哦。”戴梓一如既往地笑呵呵。 “戴大人放心吧,我家就在这附近,这一带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小潘乐呵呵地说,“大人,不忙的话,一会上我家里喝杯茶吧。” “再忙,喝杯茶的时间总是有的嘛,头前带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翻过一座山包,小潘站在顶上回头招呼,“戴大人,前面就是我们潘家村。” “潘兄弟,你确定是这儿?”脸上的笑容难得地收起。 “那当然,山下就是,你看那”小潘仿佛被小看了一般,回头用手指向山下,“这” 从山下的残垣断壁,以及野草丛生的农田看,这儿曾经确实是一座村庄。 然而现今却是一派“万户萧疏鬼唱歌”之景。 小潘膝盖一软,险些跪倒,被戴梓一把馋住才清醒过来,发了疯一般就往山下奔去。 村里空无一人,小潘一边叫喊着,“娘娘!”,跑到记忆中自己的家,踢开烧剩一半的门板,发现屋里并没有尸首,才松了口气。 一出门,却发现戴梓正在一个土坑上面观望,连忙跑将过去。 往坑底一看,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他顿时昏厥了过去。 土坑底下竟是层层叠叠烧得焦黑的骸骨,看着足有百余具之多。 戴梓连忙对他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忙活了好半天。 小潘刚醒转,挣扎着爬起来,仰天怒吼,“娘啊!孩儿不孝!狗鞑子,我潘奕誓与你不共戴天!” 戴梓走到一边,从一面断墙上揭下半张告示,上书三个大字,“迁界令”。 “定沿海之界,令居民徙入内地五十里,先划一界,以绳直之,出界者死。” 走回来拍拍小潘的肩膀,“潘兄弟,莫再伤心了,兴许你娘不在这里,咱们一边办差,一边找吧。” 时值腊月,俘获的三桅船“季丽奇”号船壳终于修补完毕,可以进行长途航行。 在海上修补自然比不得进坞整修,船体上布满了一个个木板钉的补丁,在方形艉部更是直接用了数块木板填上的大洞,不过只要整体结构完好,想来回去要山寨一番也不难。 沐忠亮在二层炮甲板,摩挲着一门黝黑的加农炮。 “这个宝贝可以发射24磅的大铁球,是个好东西,你会需要很多的。”杰克说道。 “嗯,光看口径,除了灵龙熕上的巨炮,我们舰队的炮都比不上它。而且它看上去炮管更薄,更轻。”沐忠亮叹了口气,这种铸造水平确实比红衣大炮要高不少,看来铁匠们要加油了,等铁范铸炮等技术研究出来,想来照着这种形制山寨应该不难。 接下来就要靠他们自己了,沐忠亮一个文科生也没法再贡献什么玩意了。 既然舰队修整完毕,半月之期也将至,那么便起航吧。 是日,御驾离大员,转向西北思明州。 宁波南田,一位中年文士,甩开其子搀扶,立于船上,向岸上的军民拱手,“煌言此去陛见,不出三月必回,诸位当稳守南田,加紧操练,安心屯驻。” 漳州府,一位年轻人来到迁界的界绳边,给清兵塞了一包碎银。清兵掂了掂,点点头。一辆马车从林中驶出,径直穿过界绳,里头一位老者掀开车帘,年轻人深深一躬,马车便向厦门方向疾驰而去。 一位老和尚和一名侍童打扮年轻人的正在山岭中攀爬,奇怪的是,老和尚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反而时不时要掉头回来搀扶这清秀侍童。看少年脑门上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却还紧咬着粉唇奋力跟上和尚的脚步,老和尚心中实在不忍。 “纯贞啊,你说你非要跟来干什么,等陛下光复湖湘,我再叫那沐家小子来迎娶你不好么?” 郭纯贞停下来擦擦汗,“父亲,先是划江而治,到现在偏居海外,您觉得女儿真能等到那一天么?” 郭都贤无语,“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我是你爹 两人又走了一会,郭老和尚一直心事重重,过了会有忍不住问,“女儿啊,你说我们与沐家隔绝音讯十几年了,那沐忠亮不会已有妻室了吧?” 郭纯贞倒是神色不变,“不管他有没有妻室,女儿总要去看一看,一日婚约在身,女儿便一日是沐家的人,若他悔婚,女儿反倒自由了。” “嗨,早知当初便不该和黔国公订下亲事,谁知你竟如此执拗。” “女儿的女德可是您教的。” “嗨,别提了,你爹早就是和尚,讲究大自在,不信这个了,纯贞,你也该自在,莫要执念才是。” “女儿知道了,如果沐家悔婚,女儿便皈依佛祖。” “别啊,爹可不是这个意思!” 厦门思明,延平郡王府。 “李大人,家父可是经常提起您的大名,放心放心,您的住处我一应让人安排好了慢走呼!”接待完这一位,关上房门,这唇红齿白的锦衣少年郎才长舒一口气。 一位妇人从帘后钻出,玉臂温柔地从后圈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贤之,怎么这些天这么多老头子过来啊,害你都没时间陪奴家。” 两团浑圆顶在后背上,少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还不是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皇帝说要来,害得我天天都在接待这些所谓的大人。” 妇人听了却不依,身子越贴越紧,两点颗粒不停在他后背上刮蹭,少年忍不住转身便将她按倒,大力揉搓。 “今早不还收拾过你么?这么快欠收拾了?我的乳母” 妇人凤眼半睁,佯作挣扎,嘴里只不断发出含混的呻吟声。 两人竟然就在堂屋上办起事来。 “报!御船已至思明外海!”门外的家人喊道。 “滚!” “可是”家人还待再说,却被一名女子阻止,女子正是郑经的正室夫人唐氏。 听见房里不堪入耳的声音,她银牙紧咬,指甲几将掌心抓破。过来半天,她神色才慢慢恢复,“他那样子去陛见,只会丢郑家的人,通知郑泰伯伯去吧。” 家人正要走,门外又通传,“圣旨到!” 这一声终于惊动了里头没羞没臊的两人,陈氏吓得衣服都来不及穿,一把抱起便摇摇晃晃钻进了里屋。 郑经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骂骂咧咧,“什么玩意,都逃到海外了还跟我充什么皇帝。” 出了门,他倒是换了一副恭敬的模样。只见宣旨专业户李泉在家人引领下进了门,黄杰明紧随其后。 “陛下口谕,朕意后日在码头听政,卿宜早作布置,不必铺张。切记妥善部署周边防务,以防清虏狗急跳墙。” “臣郑经接旨!” 旨宣罢,郑经站起,和李泉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李泉才道,“怎么?郑公子也不请咱家进去坐坐?” “这”郑经有些为难,可人天使来了,断没有不奉杯茶的道理,只好呐呐道,“最近公务繁杂,屋里有些乱,公共请稍待。来人呀,赶快收拾一下。” 过了一会,郑经将李泉和黄杰明引入堂内。 李泉倒没什么,开始和郑经聊起来,探听这些日子厦门的情况。 而黄杰明一进屋,鼻孔就抽了抽,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思明码头,御船上,“公爷,这是我和李公公探听到的情报,请过目。” “好的,辛苦了,”沐忠亮接过来一看,“咝,人不少啊,勃泥可装不下这么些许人,可不能都征辟了。” 看来皇帝的招牌在这会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得挑一些自己用得上的人才行,“好了,我拿回去慢慢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黄杰明刚想走,可又一脸诡异地转了回来,“公爷,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看你这德行准不是好事,说吧,看上哪家姑娘了?” “非也非也,公爷我跟你说,”凑到沐忠亮耳边,“那郑经郑大公子,竟然在正堂上白日宣淫!” “哦?果有此事咳咳,”看看左右,转过头搭住黄杰明的肩膀,“事关重大,你可不能造谣,且入房与我细细说来。” 两个八卦的家伙转身就下了舱室。 时日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朝会的日子,郑家也算尽心尽力,提前一天便清空了码头广场,从御船前铺了一路红地毯,周围还插满了彩旗。 而御船在这些日子也让水兵们粉刷了一下,焕然一新。鸟船本身的体型庞大,也算颇有气势。 沐忠亮试验了一下,搭上一个涂了红漆的宽大跳板,站在船舷边,倒也有几分御门听政的意思。 一大早,大量民众就围到了码头外围,准备围观活的大明皇帝。而远来的原明朝官员们也早已在外等候。 而水兵们也顶盔冠甲,火器长兵,全副武装地守在广场外圈。 待日头升到船上龙旗高度时,司礼监秉笔吴茂芳从船舱里出来,站在水兵临时充任的皇帝仪仗前,高喊,“宣,文武百官,觐见!” 候在场外的官员连忙依次趋步进场,头里的郑成功也是如此,可走到头上,却发现有个着明黄色甲的卫兵却站在自己对面文臣班的头一个。 更无语的是站第二位的虽然穿着从二品服色,但头上却光光的,分明是个老和尚。 这时哪和尚正对卫兵道,“年轻人,第一次吧?你是不是站错地方了?” 这卫兵却反问,“老师傅,你才站错了吧,这儿可不是开庙会。” 老和尚急了,“什么庙会,我是原江西巡抚,从二品,难道你的品级比我高不成?” 卫兵也笑了,“巧了么这不是,我是黔国公,没品。” “什么?你是黔国公?”老和尚大惊,一把拉住他左看右看,“啧啧,确实有几分相像,不对,你爹呢?” “诶诶,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爹在云南呢,您认识他?” “哼,”老和尚突然得意起来,“我岂止认识他,我还是你爹!” “诶?兀那和尚,你怎么占我便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胜利的大会 不仅如此,除了这一老一少的奇葩外,不少敌占区跑来的官员也确实遗失了官服,站在人堆里显得不伦不类,毕竟这玩意被清廷抄到可是有掉脑袋的风险。 为了排位置,认识的还好说,不认识的不得不询问一句,“这位大人,我是正四品,您是几品?” “我也是正四品,你站我后边。” “凭什么啊?我年纪比你大!” “我是京官!” “我也是京官!” “你那个京?” “我我南京!” “哈哈!后头去吧,我北京!” 船上的吴茂芳见下边乱哄哄地一片,恨不得用拂尘把自己脸蒙上,省得丢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这下终于消停了,文武两班分别站好,永历施施然走到船舷侧,面对群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山呼下拜。 沐忠亮膝盖只弯到一半,站在吴茂芳对面的李泉就喊道,“着甲胄者,可以军礼代之。” 于是他便顺利成章地又直起了身子。 这下他可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感情这小子这副打扮就是为了这一出? 老和尚趴在地上,十分不爽地对着沐忠亮的脚后跟腹诽。 吴茂芳实在没眼看这一幕,赶紧喊了句“平身!” 百官各自站起,按照沐忠亮的安排,接下来就该皇帝发言了。 在他眼前,宽大的跳板,连通着红地毯一路通向码头外,也通向自由。要是此刻自己从这里奔下 这时,他脑中不自觉又想起了那日船舱中的对话。 “陛下,半月之后便是朝会之日,还请努力加餐,让中原臣民看见一个中兴英武之主才是。”李泉端着一盘餐食,笑道。 “哦?那沐忠亮却不怕朕向世人揭露他的真面目?” “呵呵”李泉轻笑,“陛下金口玉言,自然是说什么都可以。” 说罢便转身离去,临出门,他又转过头来,“对了,沐大人说,今日接报,太子殿下近日偶感风寒,还好郎中照看得当,目前并无大碍,可喜可贺啊陛下!” 待他走后,吴茂芳也道,“陛下,多少吃上一点吧。” “茂芳?你也?”永历又惊又怒。 吴茂芳扑通一声跪下,哭诉道,“陛下,我对陛下忠心天日可鉴啊陛下,昔日马吉翔比沐忠亮跋扈十倍,奴婢也未曾怕过他分毫,就是知道跟着他一定没个下场。可黔国公不一样,沐家世受国恩,他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受世人唾弃,况且他还需要陛下团结国内民心士气。” 吴茂芳埋下脑袋,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陛下现在应当全力助黔国公打回国内,只有在国内,陛下才有价值,才有忠心的文武,才有机会。至不济,今后也能得个汉献帝的善终,陛下三思啊。” 一阵海风,拨开冠冕遮挡在眼前的玉旒,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其中却带有一阵硝烟的味道。 左右看了看船的艏艉的高处上站着四名卫兵,火绳正缠在他们的手上“呲呲”冒着火星,目光虽扫视着船下,似在警戒,可永历总觉得他们的眼神总有意无意地瞟向他。 暗叹一口气,“罢了,沐家小子,朕便听你的一回,只希望你莫要比曹丕更坏。” “诸位爱卿,自甲申国变至今,已十七载有余,国朝每况愈下,乃至朕险些丧命于缅甸。幸有黔国公c中极殿大学士沐忠亮,先救驾于缅甸蛮荒,再立基业于勃泥,现大明已有精兵逾万,战船千艘,光复中原,指日可待。此皆黔国公之功也。” 听完永历这一席话,群臣信以为真,以为光复在即的有之,暗暗摇头,认为这是天方夜谭的有之,而更多的,则是好奇被夸出花来的黔国公到底是谁,在场也没看到沐天波本人啊? 一身普通军官打扮的沐忠亮此时出班一揖,“陛下谬赞,臣尺寸之功,全赖将士用命,同僚襄助而已。” 什么?这个小年轻竟然是首辅?某位混了大半辈子才是巡抚的老和尚开始怀疑人生。 “沐卿不必过谦。” 永历继续说道,“然而清虏势大,光复大业须从长计议,便请沐卿主持接下来的议事,望诸位卿家踊跃献策,为朝廷下一步方略出力。”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吴茂芳就高呼一声“退朝!” 群臣赶紧下拜山呼。 永历高高站在船上,看着朝拜的群臣,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光景了,一时竟有些发怔。 “怎么还不平身?可怜我老和尚的腰哦。” 见永历恋恋不舍,沐忠亮抬头横了他一眼,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上,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快步就转回船舱里。 皇帝走了,群臣才一个个爬起来,你望我我望你,最后还是有些别扭地围到沐忠亮身边。 “这位可是小沐大人?”讶异他的年轻,但是这位清臞中年还是前来行了一礼。 沐忠亮抢先客气到,“时事所迫,忝居而已,蒙陛下赐字敬之。这位大人是?” “好说,下官兵部左侍郎张煌言。” “原来是苍水先生当面,您加了尚书,老朽郭都贤却站在了你前头,却是失礼了。”老和尚顾着和沐忠亮闹,不想自己都站错了班,连忙致歉 张煌言笑道,“不妨不妨,些庵公是前辈,在学生前头也是应当的。” 他们这些文人圈子里聊得热闹,沐忠亮在旁边听着,满耳尽是这“先生”那“公”的互吹,等了好一会,他才站出来喊道,“诸位大人,国事危急,不若我等先上船议事如何?” 好不容易把这帮大爷哄上船,到最后,却看见郑成功和一个年轻人还站在原地。 “叔父大人,这位一定是郑世兄,请吧!” 郑经随意地拱拱手,郑成功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好,敬之也请。”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沐忠亮和这帮大人们见了礼,本着敌人和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不管他听不听自己的,先掏出一大堆圣旨封官许愿拉拢了一通,并要求他们保存有生的抗清力量,能打则打,不能打可以先潜伏下来,有条件的甚至可以出海到勃泥,等待朝廷明年的大动作,一同举事。 随后还大肆派发他的那本假托沐英所著的论游击战,增补了一些建设敌后根据地,什么农村包围城市的内容,意思就是让他们闹腾,同时也别把自己闹腾死了。 最后的重头戏还有征辟人员。 郑经坐在下头看沐忠亮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皱起了眉头,身子歪向他的父亲。 “爹,我们郑家奋战多年,朝廷却让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指手画脚,又要人又要钱的,按理说这首辅之位也该是父亲的才对。” “闭嘴,你懂什么。”郑成功低声呵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暗流 总体而言,这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如果没后头发生的事情的话。 “蒙陛下恩典,我沐家得有开府建牙之权,下面提到的这几位大人希望能够在几天后跟随我一起回勃泥,我当以师事之。” 还以为是朝廷的征辟,却没想到只是沐府,众人有些失望。 “李秉中李大人”见这位原侍郎面露难色,沐忠亮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在历史上流亡梅辽四地,教出了不少学生,可见是个搞教育的材料,可惜貌似不太愿意去南洋啊。 “黄宗羲黄大人”这位大名鼎鼎,沐忠亮心里就更没底了,没想到他站起来朝沐忠亮拱拱手,爽快地同意了,沐忠亮大喜,连忙就是一揖。 “张煌言张大人” “沐大人,下官在南田尚有部属数千,却是须臾离不得,但我有子万祺,愿随大人鞍前马后。元知,还不见过黔国公?” “学生张万祺,见过黔国公。”这张万祺看上去和沐忠亮差不多年纪,生得修长俊逸,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仿的沧桑之感。 “是元知兄吧,苍水先生公子,忠亮日后当多多请益。” “不敢不敢。”张万祺拱拱手,退回父亲的身后。 后面再念了几位,却也是不来的比来的多,沐忠亮也没办法。不过这只是附带的,相信这次朝会的消息随着这帮人散去,不说全国,至少全东南都能知道永历又回来了,大明还没亡,那么此行最主要的宣传目的就达到了。 完事后,李秉中有些不好意思,“沐大人,实是年纪大了,怕经受不住大海颠簸,还盼王师尽快光复,是时老夫一定出山为朝廷效力。” “李大人,放心,这日子不远了。” 不管信不信,但在场的老臣确实是真正盼望着这一天的,一时间都在催促沐忠亮,并拍胸膛保证自己到时一定响应。 “嗤”此刻一声不和谐的声音显得尤其刺耳,沐忠亮瞳孔一凝,转头看去。 “还王师,却不知那万余王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前些年也去过勃泥,我看华夏苗裔不过寥寥千人,要么你所谓的王师都是些蛮夷土人,要么就是你黔国公会撒豆成兵?那大明朝真是有救了,哈哈哈!” 你妹的郑经,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拆我的台做什么?老子就是会撒豆成兵,你咬我啊! 沐忠亮心里暗骂这个不识相的家伙,不过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他,“世子所言有理,但南洋心怀故国的子民确实不少,兵员也并非只限于勃泥一地。我华夏遗民遍布外洋,如闽王殿下,也是在倭国出生,并不妨碍他忠勇报国啊?区区万人,又有何难?” “你”郑成功有一半日本血统,一般较少人提起这事,这会被沐忠亮带出来,郑经甚是不爽。 被噎了一下,他还待开口,被郑成功喝住,“孽子,这有你说话的地方么?给我滚出去。” 狠狠地盯了沐忠亮一眼,他离开了会议的舱室。 “这莫非我于何处得罪了郑世兄不成?”沐忠亮也摸不着头脑。 “不碍的,犬子疏于管教,倒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郑成功起身向四方一揖,“只是沐大人,本王也想知道,朝廷既有兵力,敢问具体有何方略示下,我等也好相机响应。” “这就不方便透露了,我能告诉诸位的就是明年,明年一定会有一次大的攻势,望诸位善加保重,勤练兵马,到时一同响应,让我们掀翻这东南半壁!” 会议只是一时,接下来几天,这思明州里却是暗流涌动,尚未离去的官员们也趁此机会相互交通一番,其中话题的核心就是只露了一面的皇帝和年轻得吓人的首辅。 “父亲,那沐家小子弱冠之年就高居首辅,这合理么?我这几天暗中派人和他们水师的人打探,却发现这些兵士战船全是沐家的兵,而没有一个是锦衣卫和禁军,皇帝身边不带自己人,这可能吗?” “嗯。”郑成功盘坐在榻上,闭目不语,只哼了一声。 郑经见他不做声,继续道,“而且御船自从来了以后,陛下和黔国公半步不沾地面,军兵日夜警戒,分明是对父亲忌惮颇深,如非陛下之意,那定是沐家小子心虚” “够了!”郑成功打断他,“给我滚回书房,重读一遍春秋再来与我说话。” 房内余下郑成功一人,他静静思考着。 他何尝看不出蹊跷,但此时贸然行动,一不知沐忠亮深浅,二则麾下军舰一发,虽然保证能留下御船,但皇帝安危却难以保障。 如今福建的抗清局面也越来越恶劣,如果真如沐忠亮所说,朝廷将进兵大陆,好歹也能分担一些压力,他也知道偏安台湾一隅,如果没有大的变故,终究难成气候。 那沐忠亮既然敢把永历抬出来,自然是想要挟天子这面大旗的号召力抗清,短期内皇帝当不会有危险。而且郑成功某种程度上还是乐见其成的,至于以后的事,现在的局势能有以后就不错了。 他心里也不希望重演绍武时和永历政权内讧的故事,徒然亲者痛仇者快而已,这大明朝再经不起这样的风浪了。 在郑成功头疼的时候,沐忠亮也头疼得很。 “沐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出家人,四海为家,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不行,你得带上我!”这大晚上的,郭和尚找上了门。 “这,您老的年纪,海上风高浪急,恐怕不好吧?” “这有什么,这些年我一个人住在山上,不也自个砍柴烧水什么的,放心,你不用管我。” “那好吧,以后大事便拜托郭巡抚了。”想想就多这郭巡抚一个人,问题倒也不大,沐忠亮便答应了。 不料郭都贤却说,“甚么大事,我这把年纪都该致仕了,可别给我官儿做。” “那郭大人又是何苦,别跟我说你是来弘扬佛法的,勃泥那都是教民,恐怕有些困难。” “这个倒不是,沐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曾婚配?” “婚配?我有一房侍妾。”捉摸不透老和尚的意思,沐忠亮失笑,“怎么,和尚要改说媒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海上新年 “有侍妾?也罢也罢,不妨事”老和尚先是眉头一皱,转而又雨过天晴,可听到沐忠亮后半句话又瞪圆双眼怒喝,“不对,你叫谁和尚呢?没点规矩,快叫爹!” “诶?”沐忠亮有些火了,“白天你占我便宜我还没跟你计较,什么玩意儿就爹啦?谁是你个和尚的儿子?” “你小子,耽误我闺女这么多年,还让你喊一声爹是我看得起你!”老和尚莫名悲愤,一把揪住沐忠亮的衣领摇晃,“你可知道我当年一时糊涂,和你爹定下娃娃亲,到如今我那闺女已经二十有二了,要不是她执拗,我早就毁了这门婚事。” “别动手啊!别以为你老我就不敢还手啊?等等!你几个意思?”信息量太大,沐忠亮一时有些懵逼。 “怎么着,你还想悔婚?你要悔婚我就”看沐忠亮年轻力壮的,自觉打不过他,转而扒上船帮,一只脚还往上跨,“我就跳船,你当朝首辅逼死大臣啦,救命啊!” “别啊,别喊!”沐忠亮赶紧上去一把把他拽住,“我也没说悔婚,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事啊。” “那是你糊涂老爹的问题,我不管,这事你别说问黄梨洲c王船山他们,几乎整个益阳的人没人不知道我闺女以为你死了,要为你出家守节。” 沐忠亮头都大了,这玩意整的,虽然二十多的女孩正合他这个现代人的婚恋观,可搁在明朝确实是老闺女了。 “郭大人,我算看出来了,别人来是见皇上,谋大事,你是打上门来找女婿的吧?” “不能这么说,不过小子,”老和尚突然脸色一正,沐忠亮突然觉得很不习惯,“你可要沉住气,学学魏武,捏紧一点,不然我宁愿我女儿终生不嫁。” “什么魏武魏文的,我怎么听不懂你说啥?” 郭都贤轻蔑一笑,“你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傻子么?就说一点,就凭当今的性子,逃到海外好不容易安逸下来,不上点手段他会乖乖冒险跟你跑回来?” 沐忠亮只好挠头不语,没办法,这永历的光辉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行了,我不管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就问你,什么时候跟我女儿完婚?” 沐忠亮内心是拒绝的,可又怕这老和尚闹事,只好用拖字诀,“郭大人,您看我爹还再外头呢,不如您先在家里等会?” “这确实有些麻烦”老和尚叹了口气,“唉,这样吧,我和尚受点累,就跟你去勃泥,顺便弘扬佛法,顺便盯着你,省得你沾花惹草。” “你一和尚还管这个?”这不靠谱的和尚着实令人无语,可有什么办法,这老爹惹下的债,不得当儿子的还么? 几日后,码头锣鼓齐鸣,郑成功并文武拜倒,恭送皇帝御船离开,和来时相比,御船上多出了几个人,黄宗羲c张万祺c还有郭都贤父女。 舰队四艘大鸟船并一艘“季丽奇”号,驶出台湾海峡,在海峡南部分开,御船c“季丽奇”号和一艘鸟船继续南下回勃泥,另两艘在林福臣指挥下转向西方,准备在上岸人员的指引下袭击两广防务薄弱的州县,继续为大明造势。顺便也上澳门去请点葡萄牙工匠,尤其是钟表匠,燧发枪的簧片还等着呢。 返程乘着冬季的西北风和洋流,比来时的速度快了近半,按这个速度,不到一月,便可赶回勃泥。只是这新年恐怕就要在船上过了。 船只已经驶回了热带,是以南来的明人得以度过一个炎热的春节,风浪也逐渐变小,所以沐忠亮才能在船上开起这个新年酒宴,要是船颠簸得厉害的话,一顿饭下来,尽光在桌子底下找掉地上的杯子和盘子了。 虽是宴会,但受空间所限,也就是沐忠亮招待这新来的几个人而已。 “梨洲先生,敬之久仰了,您学贯中外,尤其是指出我等人臣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实让忠亮拍案叫绝。” 黄宗羲刚举起杯子,却惊讶道,“老夫的却有著此文,可尚未成书,未曾外传,敬之却是从何得知?” 这一时间竟然忘了这茬,沐忠亮赶紧找补道,“这却不知,不过在勃泥和某海商谈天之时,听他说起梨洲先生此言,想来该是由先生友人传出,被偶然听到的吧。” “我说的话却连一商贾都知道?”黄宗羲捋了捋胡须表示疑惑,自己的影响力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张万祺也笑道,“先生尝言,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此言更深于孟圣所言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闻先生言,才知我大明病根在何处。” “哦?令尊的想法该与你不同吧。” “此学术之见,无分父子。” “诚哉斯言,当浮一大白。” 沐忠亮也笑着陪了一杯,心里却在想,“你们这些士大夫说得倒也不完全错,可就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点问题呢?你们搞土地兼并还不交税怎么说?自家做生意商税只交那么一丁点怎么说?清兵打到家门口还在党争怎么说?” 想到这,他又想到今后打回国内,总要任用官员的,不行,必须培养接受自己思想的阶级才行,没人压制这帮旧官僚自己可不想像崇祯一样被玩死。 不过黄宗羲的思想还是有不少可以借鉴的地方,沐忠亮便道,“梨洲先生还曾说,土地应齐之均之,授田以民,忠亮很是赞同。” 黄宗羲却收起了笑容,“此诚长治久安之道,可知易行难,此策一行,恐怕天下士绅皆从清矣,还是先争天下,再缓行为妙。” “先生说得对,可是天下定势后,朝中人士全为地主,此策更难行。忠亮有一策,可教士绅甘于放弃土地,且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哦?这怎么可能?” “当然能,先生到了勃泥便可知悉一二,对了,船上有一夷人,先生无事可带忠亮的侍卫黄杰明去和他聊聊英格兰政事,该国国势蒸蒸日上,掌权的却不是地主士绅,而是资本士绅,当可为他山之石。” 还真是有点期待一个英国的共和派碰上这个反封建先锋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工商皆本 “好了,难得海上新年,莫非老和尚却要听你们讲上一晚上这烦心的政事吗?” “些庵公所言极是,元知兄,不若我等行酒令如何?” “好啊,”张万祺打开舷窗,万千星辰映照海面,“便以大洋为题,我等各赋诗一首如何?” 大伙都说好,只有沐忠亮想抽自己,以后就不该和这帮书生喝酒,哪来那么许多诗抄。 无奈,只好又拿太祖诗北戴河改了改应付过去。 黄宗羲笑道,“敬之,魏武你做了便做了,今后就莫挂在嘴边了,何况现下一片晴空,何来大雨幽燕?当罚!” “是是是,忠亮认罚就是。” 满堂皆笑,张万祺也看着沐忠亮举杯,嘴角似笑非笑。 勃泥,黔国公府。 回式风格庭院的中轴线上,有一方形水池,池中央有一条石鱼正向天喷着水柱,扬起的水汽为院里带来了阵阵清凉。 在这热带难得的清凉下,菁菁额头上却满是汗珠。 菁菁右手颤颤巍巍,紧握笔杆,指尖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还有些发白,在面前雪白的宣纸上提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沐”字。 “噗”马荇儿失笑,“白妹妹,握笔可不能像握刀一样,得虚而宽才是,你这样我怕笔都要被你握断了。” “你看我写一个,”马荇儿在纸上轻轻点了几下,“敬之”两个隽秀的大字跟在拧成一团的“沐”字后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菁菁看了很是气馁,“姐姐,我丫鬟出身,比不得你,这书画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不要心急,当年姐姐也是慢慢练的,你现在可是国公府的女主人了,沐大人文武双全,你做夫人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至少也要略懂嘛。” “可是好吧,我练就是,”听了这话,白菁菁低头,嘴巴扁扁的,“还是姐姐你好,以后要多来教教我。” 听了这话,马荇儿面上多了点喜色,“傻丫头,姐姐这些天不是一直在教你么?” 这些天,马荇儿成了国公府的常客。这晚,马荇儿抱着一管洞箫便来继续“指导”菁菁学习。 一曲月满西楼,如泣如诉,菁菁则在纸上挥汗如雨,奋笔疾书。看着一如既往地满纸鸡爪,回头看看马荇儿醉心演奏,更觉自惭形秽。 御船一靠码头,不及通传,沐忠亮便跨上战马向家中疾驰。 “公爷!”忠伯刚开门,见是沐忠亮,微微一怔。 沐忠亮点点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今儿没啥事了。” 说罢,他急匆匆便穿堂入室,数月舟车劳顿不是假的,他有些怀念家里那张软塌,当然还有那软塌上的俏丫鬟。 忠伯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公爷,等会,后院有点不方便” 可沐忠亮压根就没听见,他穿过堂屋,他便听见院中传来的萧声,“这菁菁啥时候还有这雅兴?” 他兴冲冲地进了门,却见一女子着一素黄纱衣,口含洞箫立于池边,池中映月,微风徐来,月影碎,水波兴,裙裾亦兴。 “公爷!”菁菁惊喜地扔下她深恶痛绝的毛笔,就要扑过来,却见沐忠亮的眼神在马荇儿身上,心里顿时一阵不是滋味。 沐忠亮倒没想那么多,刚刚的意境确实有些惊艳,不过认出是马荇儿后,更多是觉得自己唐突了。 爱怜地揉揉菁菁的脑袋,便上前施礼道,“见过马小姐,倒是我唐突了,你们继续玩,我先回房。” 马荇儿也十分意外,不过发现沐忠亮刚看着她愣神,心里不免有些窃喜,但还是敛容福了一福,“荇儿见过黔国公,不必了,天色不早,荇儿该回了。” “哦哦,慢走,”沐忠亮也拱了拱手,“常来玩哈!” 马荇儿走后,却见菁菁噘着嘴,背向他不说话。 “怎么了?夫君回来了也不懂得伺候伺候?”沐忠亮俯身到她耳边,吹了口气。 “哎呀”小姑娘一个激灵,转身正要嗔,冷不防被沐忠亮横抱起来。 “啊,你要干什”初儿总归贪滋味,数月不见,被沐忠亮一吻,剩下半截话也被堵回肚子里。 “你这丫鬟不伺候我,我便吃点亏来伺候你好了。”菁菁一身武艺,此刻却只能软在沐忠亮怀里,被他抱进房中,翻云覆雨不表。 接下来的日子,沐忠亮又投入到政事当中。勃泥小国寡民,治理起来倒也简单,尤其身边多了张万祺后。沐忠亮终于见识到什么是政事奇才,往往沐忠亮自己要处理几天的大堆公文,他一目十行,随即便在底下标注寥寥数字,便总结出要点,并列出两三条有效建议,注明各自利害供沐忠亮选择。三国演义里庞统当县令的效率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就大大解放了沐忠亮,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干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梨洲先生,你看这些工坊。”不得不说在官职赏金的激励下,工匠的创造力被完全激发出来,眼前的是一间木工坊,在沐忠亮“三化”纲领的指导下,一整条流水线呈现在他们一行人的眼前。 水轮带动一块大锯片,将上游伐木场沿河运来的原木锯开,然后再传递给一台小锯片处按图纸锯成不同的部件,再到下一位制作榫卯,最后一人组装,上漆。不管是普通桌椅还是军用的枪托c枪杆都飞速地运来仓库中,然后被商人或其他工坊采购运走。 “各工各司其职,只需专精一门,出产如流水般,敬之这流水作业之称确是妙极。” “不仅如此,这出产一多,我便可以低价大肆出售,以家具为例,若是这般的厂子开在国境内,不管在那个府县,那一府的家具商贾c匠人要么学习我的做法,要么破产改行。要是道路通畅,或者我在这一省多开几家分厂,因为便宜,那这一省的百姓家里肯定都得用我的家具。这样一来,这厂子不过区区几亩地,获利又岂止是种几亩田的十倍百倍?” 原本黄宗羲思想中持的就是工商皆本的论点,如今看到这一幕,和沐忠亮的推论,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复井田 沐忠亮犹嫌不足,“廷灿,你来说说,如今我们的罐头卖得怎么样?” 伍廷灿这段时间都在忙活罐头出口的事情,听见问话便赶紧汇报。 这罐头甫一出品,就受到广大海员的欢迎,要知道从前航海由于长年累月没有新鲜蔬果补充,船员是很容易得败血症的。自从这罐头面世以后,又有新鲜的口感,也能保存很长的时间,于是就顺理成章地一炮而红,引来大量华船c夷船特地绕道来高价进货,也捎带着买走了不少其他特产。 随着越来越多的生产线上马,产量越来越高,户部负责关税的官员眉开眼笑,而沐家商行也是日进斗金,而伍廷灿作为掌柜,拿的是干股,自然也赚得盘满钵满。 听完伍廷灿的汇报,黄宗羲叹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工商的力量,敬之这个方法比我听杰克说起英国的工坊更为先进,要是加以培植,让诸士绅离开土地转向工商,这均田地之法或许能够实现,如此小民耕有其田,天下得安矣。” 不愧是先锋派,这么快就想到点子上了。 不过他又抚须思考了一会,“我江南亦有此类工坊,一则需建在河流c交通便利之处才可获大利;二则其原料大多如桑麻等仍需从田地里出,如此岂不与百姓争良田,复现嘉靖年改桑毁田之祸?” 沐忠亮听完一愣神,没想到黄宗羲思维敏捷到径直就直接揭开了他所构想政策的关键。 在他看来,所谓“改稻为桑”,其实英国“羊吃人”运动的华夏版——“蚕吃人”。 在这个时代,华夏其实已经具备发展相对先进的资本主义手工工场经济的条件,在这个过程中,无论预期经济效益如何,自给自足的小农自然经济是一定要被基本消灭掉的,至少也不能作为国家的主体经济构成部分。而同时,这也必然会导致出现农民源自本能的反抗。 在这个过程中,英国农民的遭遇并不见得不华夏农民好,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要悲惨得多。唯一的不同就是在全球殖民的背景下,他们还可以选择前往辽阔的北美。 而在华夏,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则无处释放,经济模式进步过程导致的社会代价无处排泄,最终成为了引爆大明这条破船的其中一条导火索。 “梨洲先生,在我看来,‘改稻为桑’并非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恶政,”见黄宗羲眉毛一抖,似要发作,“先生且听我言。” “先生也说,英国工坊先进,那是否听说过‘羊吃人’一事?” “想要富国富民,需工商并举,这也是先生所言。” 沐忠亮继续侃侃而谈,“然而有英国前车之鉴,可见与小农争地一事在所难免,但莫非因此便不行此法?” 黄宗羲摇头,“断然不可!时事已异,不兴工商,何以足国用?何以富民,何以强国?小民一时之苦,与万世之基,孰轻孰重?” “这便是了,时事已异,嘉靖朝坏的事,现今未必会坏。那英国,在海外有沃土千顷,失田小农,只要愿出国境,国家当可以十倍土地偿之。如今我大明据婆罗洲,亦有地数十万顷,如海陆两军强大,南洋可取之地更是取之不尽,当足够安置数代人,此其一。” “说句冷血的话,鞑清入关以来,大明子民死难泰半,各王公c豪强兼并之土尽失,是以短期之内,我等有足够的土地重新安置失土农民,此其二。” “梨洲先生以为,一个壮丁可耕多少地,养活多少人?” 黄宗羲并不是那些腐儒,对农事也算了解,“以东南平地计,如无牲畜,一壮年男子,一日能耕八亩地,若是足够勤快,十亩也有可能。” “十亩地,即使种稻,按亩产两石算,丰年也足可养活十口人了吧,算上灾年,减产,至少养四五口人也是没问题的。” “那多出来的四人,还留在村里种田岂不是浪费?除了女眷,或可入工坊做工,或可读书为官,或可从军挣个功勋,岂不美哉?”让女人做工太过惊世骇俗,暂时还是不提了。 可黄宗羲却还是摇头,“敬之,即便如今丁口减少,你攻城掠地后也可以抄没附贼土豪的田地,可是东南一带一人两亩这般分法,却还是不够分。” “先生,这便是其三,”沐忠亮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杀气腾腾,“土地改革!” “土地改革?如何改?革去谁?”黄宗羲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善。 “复井田,什一税!” 别看这些书生天天嚷嚷着周礼c井田什么的,一听到来真的,他们比谁都害怕,为何?所谓缙绅阶层就是最大的地主,家中良田万顷,复井田搞授田制,他们家里几辈子的地就一家伙给你搞没了,你说他愿意吗? “敬之,我说句实话,井田虽好,可你要真这么干,无异与天下人为敌啊!”黄宗羲都吓了一跳。 “梨洲先生,此非周时井田,且听我细说。我打算将今后在本土全面实施土地朝廷所有制,也就是普天之下,莫非国土,禁止私人拥有田骨。” “田皮则按亩产分配给农户,以一农户五人口粮计算,口粮田不征税,其余则只征田租,官绅一体如此。放心,士绅们现在多出来的田地我会给他们田皮的。”说到这,沐忠亮忽然笑了,内心在想,当然他们得有大明的地契才行。 “如此一来,官府有田骨,自然会在合适的地方选择把田皮的功用,并与租赁田皮的士民定下年限契约。只要把土地租税的收入纳入官员的考绩监察,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会选择把合适的地皮用作农田或工商,以获得政绩。” 虽然超前了好几百年,有些接近华夏的土地政策,但只要不冒进,占领一地,巩固一地,团结平民,扶持转向工商的士绅。 至于死抱着土地不放的,可以,海外的地可以私有,有钱就能随便圈。还不满意?那对不起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国家等你,这车轮可不会等国家。 只要握紧枪杆子,无论接下来要面对多大的问题,沐忠亮都有信心解决。当然,他也已经做好为此流血的心理准备了。 黄宗羲听完沐忠亮的长篇大论,如遭雷殛,也不和沐忠亮说话,转身呆呆地就往回走,嘴里喃喃自语着不明意义的话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蒸蒸日上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黄宗羲回去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沐忠亮亲自去了也不见,想必缙绅出身的他三观正在承受强烈的冲击。索性也不去管他,让他闭着关吧,要背叛自己出身的阶级,何尝是易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工业的发展,勃泥的产出越来越多,各种工匠们研发的染料、胰子、纺织品、海盐,还有婆罗洲盛产的宝石、贵金属、木材等商品,由于技术和运输能力的提升,成本大大降低,吸引来的海商也就越来越多,从而也带动了港口区娱乐、服务行业的大发展。 相比半年前刚来的海边小城,整个勃泥有了几分港城的繁华模样,特别是由专业建筑工人带着一票土人奴隶建设的两条商业街。 一条街专供商人进行交易,办理进出港手续,缴纳关税。 另一条街则是灯红酒绿,一派奢靡,让这个时代有今天没明天的海员们找找乐子。 官府的税收沐忠亮没有染指,但是通过伍廷灿运营的一系列商行却让沐忠亮账面上的数字重新回到了200公斤的数字,也就是说短短几个月商行就赚到了大约两万两的白银。看来经商才是一个细水长流的来钱门路。 而在勃泥城以外,大明的势力也已经扩散到近三分之一个婆罗洲。当然受人力的制约,还是以地广人稀的种植园经济为主,点缀着一些矿井和伐木场。这个控制范围将随着奴隶修路队的建设进度以及民间枪支持有率的上升而扩大。在这个年代,至少在婆罗洲,还没有人能阻挡华人的脚步。 教育方面,沐忠亮早前就招募了一些识字的南洋华裔开办学堂,这些人说实话文化程度不高,最好的也就是国内秀才的水平,但好就好在受明末陈腐的理学思想影响较浅,自然也更能接受沐忠亮编写一些粗浅的小学和初中课本,更高级的教材也只能从海商中搜集西洋的启蒙时代科学读物了。 等《天演论》和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面世,到时候合编一本《思想政治》,应该就足以培养出一批脑子里充满启蒙思潮的新型公务员队伍了。在沐忠亮看来,有各种基础知识,正确的三观,就足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基层官僚,完全没有必要像科举一样挑选一帮经学大师嘛。 这些学堂现在都正处于日夜不停地高负荷运转当中,白天教正式的学生,晚上还要给官员、军人、工人以及其他自愿参加的人员补课,年中年底还要进行考核。沐忠亮明说了,考得好的有奖,不及格的升迁、奖金休沐之类的就要重新考虑了。 弄得沐忠亮上班的时候那些官员连连跟他抱怨,苦不堪言。不过任国玺这几个人反倒学得很认真,笔记都有厚厚几本,他们恐怕是抱着批判的眼光去学的吧。 沐忠亮选择性无视了他们。 终于,林福臣在码头上带着舰队回来了,带回来了几十个葡萄牙人。 沐忠亮大喜,赶紧把他们安置到工厂里,首要任务就是制作燧发枪机和铸炮,尤其是轻便口径又足的野战炮。 果然,工厂的工匠和葡萄牙人接触没几天,沐忠亮系统菜单中就显示冶炼工艺升了好几次级,估摸着这弹簧钢工艺应该很快就成熟了吧。 于是他便命令工厂不计代价,手工先制作出几十支燧发枪,沐忠亮要组建军校了。 这天夜里,他在城中军营集合了大明现在所有的总旗以上军官,王启隆、王升这些老臣和林福臣这些海军将领也不例外,连邓凯也拄着拐杖来了。 他们都按沐忠亮的要求穿着今天才新发的军服,相互间在嬉笑寒暄。 何渭正在向刚来的黄杰明搔首弄姿,“你看,公爷真是体恤我们,直到这儿天气热,除了模样怪异了一点,你看着衣袖裤腿一收紧,既省了布料,又凉快,就是这红色未免也太暗了些,天一黑都看不见人。” 沐忠亮也是偷懒,直接就按照现代华夏军队作训服的款式改了改,就给他们穿了,款式太超前,在这个年代倒确实显得像奇装异服。只有颜色不好弄,一是迷彩这玩意以现在的印染工艺还达不到,二是完全脱离明军的大红色调也不方便他打着大明的招牌,索性就弄成暗红色。 “这你就不懂了吧,”黄杰明在沐忠亮身边待得长,向何渭卖弄道,“公爷说了,以后军中以火器为主,窄衣窄裤是怕你们哪天不小心把自己给点着了。颜色暗一点不是方便你们这些斥候么?瞧你这智商。” “哦,原来如此,公爷高瞻远瞩,”何渭朝天拱了拱手,“不过这‘智商’是何物?我有这个东西吗?” “哈哈……没有,你果真没有哈哈……”黄杰明捧腹大笑。 何渭不明所以,还一脸鄙视,“切,没有你瞧啥,还笑得像个傻蛋。” “咳咳!”两人还在闹,苏诚站在旁边咳嗽一身,两人一看,沐忠亮到了,连忙站好。 沐忠亮也是一身同样装束,看见这群人顿时还有了些穿越之感。明人的发髻戴军帽太难看,沐忠亮就保留了笠盔,说实话还挺像二战英军那种飞碟盔的。 于是这一群类似现代步兵的明军们一同拱手行军礼,看得沐忠亮好不别扭。 “算了,好歹也是华夏传统礼节,不改不改了。” 扫视他们一眼,沐忠亮道,“诸位,你们有谁听说过自来火铳吗?” 众人默不作声,只有王启隆开口道,“我曾听说崇祯年间兵部侍郎毕懋康毕大人曾经进献过,说是无需火绳,便可击发,不过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是啊,没多久便是甲申国变,如此利器竟不及为我大明所用,不过没关系,现下我大明的工匠又重新把它研制出来,不久便可以列装全军,我们离驱除鞑虏,光复中华又近了一步。” 说是这么说,我军官们还有些不信,换个枪就能驱除鞑虏? “别小看了它,以后你们就会知道,自今日起,战事便不是你们熟悉的战事了,你们学的大部分兵书战策,阵战之法都将过时,新时代的兵法就要由你们开创!” “呱唧呱唧……”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就知道你们不信,来人,给这些总爷们上新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两只老虎 工匠们将一支支簇新的火铳分发到军官们的手。 见这枪没有火绳,他们都对枪机十分好奇。 苏诚是神机营出身,摆弄了两下,便基本搞明白了这枪的原理。 “公爷,可否容末将试射一番?” “当然,请吧。” 枪匠张大赶紧递了一个圆筒纸包给苏诚。 “这是何物?” “张大,你给苏参将演示一下。” 张大领命,只见他用嘴巴咬开纸包的末端,把包里的弹丸含在嘴里,然后打开枪机的击锤,向药池里倒了少量纸包里的火药。随后合击锤,将枪管竖起,将纸壳里剩下的火药都倒进枪膛,最后把嘴里的弹丸也吐进枪膛。 剩下的步骤就和火绳枪一样了,把剩下的纸壳揉成一团塞到枪口,取下嵌在枪管下方的一根铁棍,塞进枪管将火药c弹丸和纸壳一推到底。 张大举起枪支,木枪托抵住肩膀,眯一只眼睛,瞄准50米外竖起的枪靶,枪靶c准星c照门在眼中连成一线。 “装填完毕!”他报道。 “发射!” 沐忠亮话音刚落,张大扣动扳机,“嘭”,火铳一颤,飘出一团硝烟。 “取靶来。” 不一会,两名士兵把标靶抬过来,一看。弹丸已经深深嵌入了厚木板中。 军官们被燧发枪的精度和射速所惊叹,“如此一来,一发只需数息,当可轮转不辙。” “不仅如此,张大,刺刀。” 张大连忙从腰间挂着的刀鞘中拔出一把短刺剑一样的东西,把边缘多出的套环往枪管套。一套一拧,就牢牢地卡进枪管预设的浅槽。 然后他单膝跪下,枪托拄地,寒光闪闪的刺刀斜刺前方。 “诸位,如何?” 在场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哪有看不明白之理。 “此铳可兼而拒马,那接站时,遇虏重骑冲锋,可满射一轮,继而竖起枪林御敌。”王启隆捻须笑道。 “自此军中便可不设长枪矣。”这是王升。 “公爷,使此铳,怕是要重新练兵了。兵勇训练接战之法怕是全然不同。”苏诚说道了点子。 “没错,所以从今日开始,本官每晚就亲自在此对你们进行新式操典训练,日间你们便用此法训练兵勇,”沐忠亮转向邓凯,“邓总兵腿脚不便,那就请做好训练记录,回头由参谋院整理出一部操典,用于往后军校的教学。” “末将粗通文墨,自当勉力,”邓凯应下,然后疑惑问道,“军校?可是宋时的武学?” “然也,你等便是大明士官学校第一批学员。待你等在实战中总结出更高级的战术战略理论,还要建立将官学校,教授更高级别的军官,到时再说吧,现在我们开始训练今后步兵最重要的课目,诸位做好心理准备,这可不轻松。” 众将不以为然,当了这么多年兵,不少还是自幼练武,有什么苦没吃过。 不过一个时辰后,他们就不这么想了。 由于滑膛枪的射速和精度,需要军队能够整齐划一地使用齐射火力才能最大限度地震慑和消灭敌人,而“排队枪毙”时代顾名思义,就是“排好队”才能“枪毙”敌人。 从这个时代起,军队在行军和战斗中的阵型排列和变换就成为了检验部队战斗力的一项重要指标。举个例子,当部队在行军过程中突然遭遇敌人,有良好队列训练的部队可以快速成建制地变换队形,迅速展开正面倾泻火力。 而散兵游勇聚成一团,火力展不开,你一枪我一枪,被敌人杀到身边肯定要坏。 面对清廷的铁骑,火枪兵刺刀结方阵,更是步兵在骑兵冲击下存活的唯一方法。 感谢华夏的军训制度,让沐忠亮现在可以学以致用。而众所周知军训的第一课,就是站军姿。 刚开始军官们还站得轻轻松松,但只过了一会,他们身就开始大颗大颗地渗下汗珠。 现在何渭只觉得左手托着的火铳重逾千斤,手臂有些发麻,不舒服的动了动,想活络一下。 “啪!”沐忠亮径直给了他后背一马鞭。何渭顿时龇牙咧嘴,赶紧绷直身子站好。 “令行禁止!没让你动,你就乖乖给我杵着。战场一人动,则人人动,假设下一瞬有命令,如何保证能执行下去?” 第一夜,便在站军姿中度过。 第二天白天,马鞭和呵斥声在军营中连连响起,看来军官们是把昨晚遭的罪都发泄到了士兵身。 第二晚,仍然是站军姿,军官素质确实比他们当年这些大学生高多了。军服都被汗水沁得透湿,可就是没人动弹一下。沐忠亮心中暗暗点头。 两天后,沐忠亮终于不再罚他们站了,而是改成行进训练。稍微安静了两晚的军营又响彻了沐忠亮的骂声。 “一二一一是左脚二是右脚你他娘的左右不分吗?一二一特么的还顺拐,其余人休息,你给我出来单练!” 众将偷得休息,心里暗爽,嬉笑着看黄杰明出列。 “听口令!一二一左脚右臂c右脚左臂你特么平时这么走道的吗?” 黄杰明苦着脸,挺灵活一个人听着口令竟然不会走道了。 不过俗话说的好,没有带不好的兵,只有不会带兵的人,挨了沐忠亮无数鞭子和皮靴之后,军官们都走得有模有样了。 半个月后,军官们排成两列横队,踏着鼓点,在长笛声中,顺畅自如地在军营中行进c转向,乃至做出变换纵队c方阵等动作。 趁沐忠亮没注意,何渭撞了撞边的黄杰明,“我说,这踏着鼓走道是挺带劲,可这笛子太膈应,他娘地听得我尿急。” “闭嘴,公爷作的曲子你听得尿急?赶明儿我告诉公爷去。” 何渭急了,“别介啊,我就随口一说,仔细一听这曲子还挺带劲,听着走道都带风” “你们两个,是不是皮子又紧了?” 听见沐忠亮呵斥,两人赶紧闭嘴,免得又挨鞭子。 “立定!今晚就到这,最后唱一遍驱除鞑虏歌,握紧钢枪预备唱!” 刚才行军的乐曲再次响起,众将齐声高唱:“握紧钢枪,握紧钢枪,兴中华,兴中华。驱除鞑虏成功,驱除鞑虏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沐忠亮此时也绷紧脸皮,抑制住自己的笑意。 都怪沐忠亮偷懒,只稍稍改了歌词,就套了当年北伐军国民革命歌的曲子。这首曲子有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两只老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因时改制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接下来军官们的苦日子总算结束了,训练改成了在课堂中进行的战斗战术教学。 这就需要沐忠亮和军官们群策群力了。 经过共同研究,在射击方面,他们把整个枪支装填过程分解成十二个步骤:准备、开药池、取弹壳、开弹壳、倒引药、关药池、转枪、装弹药、取推弹杆、推弹药、抽推弹杆、回到准备动作。 把射击分为三步,预备、瞄准、开火。 没办法,谁叫这个年头的枪支射击就是这么繁琐。总之这一共十五个步骤务必不惜一切代价训练得士兵滚瓜烂熟,乃至形成肌肉记忆,否则到了战场上枪林弹雨,生死之间,一紧张就容易出错,轻则无法击发,重则炸膛造成死伤。 不过即便如此,从一个农夫变成士兵现在只需要学习队列、射击和刺刀拼刺,短短三两个月就可以走上战场,相对冷兵器时代一个精兵须耗时两年左右,已经是大大的进步了。 “诸位,新的战法大家都已经熟悉,既然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战法,那么旧有的军制未免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在此我命令……” 邓凯连忙沾了点墨,悬在纸上。 “将现有军制改为班、排、连、营制,一步兵班约十三人,设班长、副班长。” “一排两班,设排长、副排长。” 既然新制定的战斗队形以两行横队为主,基层单位改为一排两班,那么一个排就能形成一个最基本的战斗单位,肩并肩举枪可以展开一个约十米左右的正面。 “一连两排,设连长、副连长、连指导员,另配鼓乐手两名。” “沐大人,这长和副长我们都懂,鼓乐手想必是战时奏乐以便于指挥,可这指导员的作用是什么?”王启隆放下笔,问道。 “王大人听我说来,有感于南渡后,左良玉及四镇跋扈,坏了抗清的大好局势,故增设一指导员,品级与同级统兵官相同,平日战斗与寻常士兵无异。但任免只受上级政委管辖,主要负责军功赏罚,分发军饷,同时必须粗通文墨,以教授官兵识字晓义。” 众将不敢吭声,一听这不就是监军么。看他们的神情,沐忠亮解释道,“指导员或政委不得干涉主官军事指挥,如有异议只可提出,主官有权不接受。” 众人神色稍缓,只要不干涉他们指挥就好,可是王启隆又问,“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可教授兵士识字,有这个必要吗?” “王大人,你说兵士们在军纪强压下作战好呢?还是视鞑虏为寇仇,主动作战好呢?” “这自然是主动为好,但这只需要平时多对他们晓以大义就可以了,识字后,兵士脑筋活络,怕是不好统管啊。” 这就是封建军队的特质,当年戚继光也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招江南的老爷兵。 近代军队用军棍和皮鞭,让士兵惧怕军官更甚于敌人的子弹,从而把士兵变成战斗的僵尸。但这种没有主观能动性的军队是远远比不上自愿自发战斗,且精于战斗的现代军队的。 沐忠亮不懂那么多,但也知道有文化、有思想的军队要远胜于没文化、没思想的,而设置政委和指导员就是向军人灌输启蒙思想必要手段。 况且有了文化,退伍后还可以转任为基层官员,将军中思想扩散到社会各界,成为今后社会改革最坚定的支持者和中坚力量。 始料未及的是,在将来,这股力量的强大远远超过了沐忠亮想象。 此间三言两语却和王启隆说不清楚,只好摆了摆手作高深莫测状,他也就不好再多问。 连上面就是营,一营九个连,设营长、副营长、营指导员、鼓乐尉官、旗手。 一团三个营,等野战炮研制成功后再配一个十门炮的炮连,团级军官设团长、副团长、团政委、参谋两名、鼓乐校官一名。 众将听完,不明觉厉,这鼓乐官是干嘛的还好理解,无非就是协助主官用鼓点乐器指挥部队步调。可这参谋是干嘛的,和参谋院有关系吗? 沐忠亮解答道:“参谋负责为主官整理战斗情报,并提出一定的建议;经主官授意,向下面单位布置具体的战斗任务。” “这不就相当于幕僚吗?还能挂公账,挺好。”有些人这么想,有些人却对统兵官的职权被多方干涉感到不满。不过沐忠亮的命令,众将是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随后自是各自回去整编部队不提。 但多出这么多职位,却让沐忠亮犯了难,政委和参谋这两块都有巨大的缺口,而偏偏又都需要较高的文化水平,在军队中一时难以找到人员补充。 没法子,他只能一个一个去谈。 参谋院。 其实沐忠亮早就通过方柯了解过,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里就是一个闲置部门,除了接收不断抄送过来的战报貌似就没有别的职能了。时间一长,有没有主官,不少人就班连都不想上,回家去白领工资去了。 不想这两天风声传出,冷冷清清的参谋院衙门忽然热闹起来,以至于门口不得不配上了荷枪实弹的卫兵,拦住挤在门前想回去上班的前参谋院军官们。 “我从前可是总兵,总兵知道吗?正经的正二品,你敢拦我?”这位想要来硬的,语气颇为不善,可看见卫兵手中上明晃晃的刺刀,也只敢嚷嚷不敢动手。 “这位兄弟,前些日子我得了风寒,所以才小息了几天,请假?这里又没长官,我找谁请假啊?先放我进去点卯呗?”这位是装病的。 “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个官职对我很重要,今后我一定竭力报效朝廷……”这位是动之以情的。 可卫兵们都板着一张扑克脸,活像雕塑一般杵在门前,愣是不放这些人进去。 “得儿得儿……”,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哟,挺热闹啊诸位?大伙在缅甸一路出生入死,不在家好好颐养天年,都上这来干啥?”沐忠亮笑眯眯地在马上俯视着这帮人。 门庭若市的参谋院顿时安静下来。 “元辅大人,您看我们也是一时糊涂……”好一会,才有人大着胆子想求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忙里偷闲 “诸位,我还有事,请让一让。”嘴上客气,国公府的卫兵已经冲上去将人群左右分开。 踏到门槛上,背后又想起一片哀求声。沐忠亮叹了口气,回头道。 “你们既然不喜欢当官,我不追究你们玩忽职守也就是了,干嘛还跑回来呢?当官真的那么有意思吗?现在勃泥地广人稀,买上一大片地和奴隶,不出几年就能成为个财主,会做生意的说不定还能发大财。” 众人不语,不知谁起的头,一个个“扑通”就跪下了。 本来沐忠亮还没什么,一见这光景火就直往脑门上冲,就这样的人,还特么是军官?明朝能不给他们败完吗?之前发的俸禄用来喂猪都比给他们强。 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火气,“还想干的”人们脸上露出希冀的神色,“可以去军营报到,从普通一兵做起,不愿去的给我滚蛋回家。” 留下一地傻眼的人,沐忠亮走进参谋院。 实际上参谋院现在只有邓凯一个人,沐忠亮进屋的时候,看见他正伏在案前写写画画,似乎完全不受外头嘈杂的影响。 沐忠亮凑过去,哑然失笑,原来这沧桑大叔正在做作业,做的还是二元一次方程。 “邓大人,您真勤快啊。” “哦,元辅大人,稍等,末将很快就快解完这题。” 沐忠亮笑着坐到一边,自顾自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不一会,老邓就完事了,摘下夹鼻眼睛,起身拱手道,“末将失礼了。” “无妨无妨,本官只是有些好奇,向您这个位置的人,似乎少有如此认真的了。据我所知,包括马吉翔他们,不少人都给教课的先生们使了好处,想让考试的时候放他们一马,可惜礼部任大人似乎不肯放过他们呢。” 现在教育部门的日常管理仿从前官学例,虽然教学内容被沐忠亮改成了现代小初中课纲,但考试还是由礼部监管,是以奸党们都叫苦不迭。 马吉翔不知多少次明里暗里提起礼部一职是不是也该交给他们的人,但沐忠亮无动于衷。党争不好,但要是真的没几个反对派当鲶鱼搅和恐怕这帮奸党就要上天了。 “我幼时家贫,没读过书,肚子里这点墨水还是当年杨兼山先生抽空教的,是以总觉才具不足,有空就读读书,现在已经习惯了。” “哦,原来邓总兵曾是杨兵部部属,一时忠烈,兼山先生千古!”沐忠亮拱拱手,“不过却不想邓总兵对数算之学有兴趣。” “沐大人这就是在考校我了,既然大人特地增设参谋院,又设参谋之职,岂能不知庙算之于兵事之重?” 沐忠亮笑了笑,开始在邓凯的“办公室”里转悠起来。转到一个书架前,抬手拿起一本还有新装订痕迹的书。 “勃泥录?”沐忠亮好奇地打开这书,发现里头都是诸如以下的纪录,“永历十五年十一月,亚庇有土酋协众千余作乱,袭击商民。按:无火器,无甲,按旧例,官兵两百余足以,地形丛林,当轻装,携五日干粮。二十日,沐府参将苏诚领兵300自勃泥城出,其中刀牌手200,火铳手100。按:丛林湿气重,火铳难以发火,长枪难以施展,当以短兵为主” 这本书将来到勃泥后大大小小的扫荡都整理了一番,并加上了简略的数据分析和自己的见解,沐忠亮看着看着竟入了迷。 看来这邓总兵确实是个做参谋的好人才。 读了好一阵,沐忠亮才放下书本道:“邓大人,我记得在咒水当日,你曾问我操莽之事,不知邓大人又是如何看我呢?” “元辅大人,这重要吗?您对这军学庙算之术重视,恰巧我又略懂一些,作为明臣,为朝廷效力理所应当。” 沐忠亮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转移了话题,“如此便好,其他的工作先放一放,我会让军情司将大陆的情报送到这里来,邓大人多看看,到时送一份条陈给我。人手方面,我最近会将军中粗通文墨的军兵选出一批,还请大人多培养一下,用完了就留在参谋院,等扩军了按军制配送到军中。” 邓凯点点头,“可惜我的腿,怕是不能亲临战阵了,还能为朝廷效力,自是求之不得。” “如此,本官就先走了。”沐忠亮拱拱手,转身离去,走到门前,邓凯突然说了一句,“杨大人是我的恩主,还望有朝一日沐大人能为杨大人和我赣州百姓报仇。” “一定,本官答应你了。” 邓凯眼中一道光芒一闪而逝,“杨大人是隆武朝的尚书,是时沐大人立碑时可莫要写错了。” 沐忠亮怔了怔,门外的阳光透进幽暗的屋内,他洒然一笑,“本官记住了,隆武,不是永历。” 参谋的事情姑且算解决了,可还有政委的人选怎么办?他想过了,这方面必须任用自己人主抓,而够资历,性格又够稳重的,也就是苏诚了,不过他性格沉闷,实在不适合做思想工作,而且他手上握着的主力部队也不敢交给旁人统带。 系统要是有军官卖就好了,他问过小淘,所谓的赠送军官也只能赠送到团级以下的基层人员,也就是说可以独挡一面的人才还得自己慢慢培养。 而勃泥什么都好,就是华人太少,文化水平也普遍不足,教育要出成效也不是那么快的,至于回国找的那些旧式文人要思想改造恐怕更麻烦,现下也只能再等等了。 烦闷了几日,上班时心里不爽,又习惯性得把案头一推,内阁里的张万祺和次辅邓士廉嘴角又是一抽,看着他扬长而去,不得已又前去案头瓜分了沐忠亮的本职工作。 在繁华的大街上晃荡着,沐忠亮突觉恍然,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招牌,各种叫卖讨价还价的叫喊声,与他的曾经是那么相似,却又那么陌生。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大半年了,细细想想自己却从没有完全感受过这个时代,不是在军旅中就是在战舰上,剩下就是官衙和家中。现在在这里,看见这些商民百姓为生计劳碌,有的喜悦,有的愁苦,看上去那么真实。而自己原本也该是他们的一员,却终日沉溺于庙堂之事,与他们是那么格格不入。 黄杰明看他脸色不大好,凑上来道,“公爷,可是这里太嘈杂?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哪儿幽静,可以散散心。” “也好,头前带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在水一方 这儿离闹市不远,但水边的棕榈林完全隔绝了嘈杂,在这方圆不过里许的蜿蜒小湖,只有人影两三在湖畔。好一个闹中取静之所。 湖面平如镜面,而微风拂过,映在镜中的树影也妖娆了起来。湖边有画舫两艘,一时竟让沐忠亮有点游西湖的穿越感。看来华夏人不管到了哪,都能把那儿弄出点华夏特色来。 天色渐暮,里头渐渐热闹起来,传出阵阵丝竹之声。 “公爷,有意思进去玩玩?”黄杰明见沐忠亮有些出神,神情猥琐地问道。 “去!没兴趣。”虽然心里确实好奇,但毕竟是个少年人,对这种传说中的神秘场所总有些既期待又恐惧复杂感觉,连忙拒绝,手中缰绳一松,便操纵坐骑朝湖岸另一头小跑过去。 沐忠亮以将门勋贵自诩,自然不愿乘轿,也不提倡其他人乘轿,经过长期骑马代步的经验后,他的骑术比在缅甸时娴熟了不少。此刻他就信马由缰,徜徉在暮色湖东下,绿荫沙堤中。 晚风夹杂着幽幽琴声传入沐忠亮耳中,送来热带难得的清凉。 循声望去,却是一白衣翩然的女子,在湖上一轻舟中抚琴。 唱曰:“天为罗帐霜为粉,霞作胭脂雾作衫。莫道梳妆无宝镜,一轮明月照容颜” 如是吟哦三回,似倾诉,却又有洒脱之意,时而如鹂莺清越,时而如小泉低潺。 挥袖轻抚,寥寥两三音绵绵不绝,前世那些什么好声音c歌手之类的,都比不上这短短几句,寥寥数音。 沐忠亮意犹未尽,不自觉喊出声来,“好” 白衣女子轻轻按住膝上琴,两人之间瞬时安静下来,她微微转头看向他。沐忠亮只见一双妙目杏眼,却透出无限清冷,脸庞被一张面纱遮住,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后面姣好的轮廓,着实让人心生遗憾。 沐忠亮心跳不觉有些停摆,回过神,那女子却不知和船家说了句什么,船家便摇着橹,向湖对岸划去。 “诶?姑娘!”被湖水所隔,沐忠亮有心一亲芳泽却不可得。黄杰明灵醒,连忙拨马跑回画舫,借来一条小船,载着沐忠亮就朝刚才的方向追将上去。 待赶到对岸,却已人去船空,问那船家,只道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这段常来游湖。 接下来几天,沐忠亮一到这个点,就忍不住想来湖边转转,可就再没遇见过那女子,不由心下怅然。 “公爷,不然让方柯帮忙找找?” “找什么?” “嗄?公爷不是在找那天那个” “谁说的,本官就是来游湖散心而已” 刚才脑海内叮一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两条提示。 “新单位解锁,六磅野战青铜炮,十二磅青铜炮。” “新单位解锁,六百吨级巡航舰。” 回国的日子近了,其他的,先放放吧。 婆罗洲西北海域,纳土纳群岛。 自澳门归来后,林福臣在勃泥戍守兼操练水兵,而副将陈思明则开始独当一面,驾着一艘大鸟船,征召了十几艘所谓的“义军”海盗,一起升起黑旗,在南海四处肆虐,前些日子收到消息纳土纳岛有一伙海盗,“义军”勇士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一涌而上。 结果不言而喻,海盗的几艘褔船和广船被堵在港湾里一通爆射,降的降沉的沉,接下来上岸追杀搜刮了一番,堪称轻松愉快。 返航的时候,碰到一艘商船,见到他们的黑旗,赶忙也挂起同样的旗帜,以免误伤。同时这个“义商”带来了沐忠亮的命令,“义军”火速至勃泥集中,接令不至者,吊销证书,列入通缉名单。 两个月之后,勃泥港内已集中了三四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军舰有四艘鸟船,一艘新建的巡航舰。 经过工匠们和杰克的昼夜努力,巡航舰总算仿制成功,配备32门舰炮,其中底层重炮12门俱是24磅,甲板炮为12磅。这种军舰已经达到了五级舰标准,在远东洋面已经称得上有统治力了。 可惜这只是艘样子货,是为了赶制攀科技的产品,正经的船木在砍伐处理完后最短也需要两年的时间风干其中的水分,不然出了外洋船体板材一变形,分分钟解体给你看。所以这船也只能看看家搞点近海防御顺便充当训练舰了。 另两艘是大修完的“李宝”号原季丽奇号和系统出品的同款“刘仁轨”号。“刘仁轨”作为旗舰由林福臣指挥,而“李宝”则算是践行诺言交给了杰克,也升了他做勃泥舰队副将,反正配的都是系统水兵,他一个外国人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陆军方面由苏诚带领一千五百多人的步兵团,加上新购的部队。 这次用系统买了两个新型骑兵连共一百多人,持削短枪管的燧发枪和马刀,穿棉甲。本来沐忠亮想模仿一下胸甲骑兵,但是工匠一直认为笨重的板甲完全没有研究的必要,也只得作罢,毕竟棉甲好歹能挡一下流弹,需要机动性的时候再让他们脱掉好了。 最昂贵的是三个炮连,两个野战炮连一连十门六磅炮,再加上一个携带四门近吨重12磅炮的重炮连,连炮兵带驮马一共花掉了沐忠亮126公斤黄金,这还是在有几门炮是工匠们自己造的情况下。 这样一来,买了一艘单价419公斤的巡航舰,两个骑兵连78公斤,炮兵126公斤,早已把沐忠亮这段时间的收入一扫而光,甚至还把户部那点可怜的税收和关税搜刮的干干净净。也就是说如果勃泥下个月收入达不到预定数额,大明的俸禄和军饷都要发不出来了。 纵然如此还是不够,沐忠亮继续搜刮了马吉翔一伙人,这帮人贪污暂且不敢,但是这段时间家人跟着伍廷灿做点生意也赚了不少。沐忠亮可没有崇祯那么温柔,直接就带着兵上门强卖债券,十个人差不多三万两被沐忠亮一纸债券就刮了个干净。 当然也说了这个今后是要还的,还有点不错的利息,他们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不管怎样,也都比借系统的强。 用最后刮来的这点钱买了三千支燧发枪,加上工匠生产的,给步兵换完装还剩下两千多支,也一并装上船。 码头工人忙碌地搬运着装备和给养,士兵们也正一列列地登船。 沐忠亮和永历在新的座船“刘仁轨”上,凭栏并列而立,“陛下,我们大明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沐卿,无论今后如何,只要江山不落入蛮夷之手,来日朕见各位先帝时也能多少好过一些。” “陛下放心,不会的。”沐忠亮一语,却不知有没有双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不破鞑虏誓不还 永历转过头,与沐忠亮对视了一眼,忽地深深一揖,深邃的瞳孔中流动着复杂的光芒。 “如此,便拜托沐卿了。” “臣必不负所托。”沐忠亮回以同样一揖。 仿佛金台拜将之礼,码头上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在两名大汉将军护送下,皇帝的仪仗离开出征舰队,龙旗从旗舰降下,取而代之的是“沐”字大旗。 缆绳正一根根解开,旗舰缓缓漂离码头。回头一看,黄杰明不知何时跑到正忙碌的林福臣那去了,大概是在偷师。 而菁菁也一身军装,扎着皮腰带,顶着个飞碟盔,正趴在护栏上向船下招着手,这个姿势在新式军服修身的剪裁下略微显露出她背面曼妙的轮廓。 似乎回忆起一些不健康的回忆,沐忠亮四处打量,还好没人注意到她,忙解下背上的披风,走过去给她系上,“以后多披件甲,或者穿上这个。” 菁菁只道沐忠亮在关心她,回头甜甜一笑,“你看,马姐姐也来了。” 马荇儿看见船上这一幕,脸色黯了黯,又察觉到沐忠亮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也挥着手帕学着码头上其他送别的女子,朝他招了招。 沐忠亮失笑,按海上的习俗,烟花女子这会都会来送她们这些天的恩客,以示人文关怀,你一个官家小姐也学着挥个绣帕倒是有些喜感。 果不其然,她挥了两下,旁边有个女孩子附过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动作马上僵住。 “哈哈哈”沐忠亮朝下拱拱手,马荇儿也红着脸收起帕子,深深福了一福。 “你跟你马姐姐倒玩得好。” “嗯,马姐姐教我可多东西了,就是我太笨,学不会。” “谁说的?你要是笨,武功能这么好吗?” “可马姐姐说,这些都粗鲁” “术业有专攻嘛,哪有人能面面俱到” “可夫君你不是吗?” “哈哈哈那也就是你夫君了。”他竟恬不知耻地认下了。 不多时。 “噗喇”一声,桅顶上系着的白帆一落到底,船体一抖,渐渐开始加速。 而港湾中的其他随军船舶也排好队从另一侧的小船航道伴随开航。 沐忠亮心潮澎湃,“锵”拔出腰间佩剑,斜指天空。码头上喧闹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出发!不破鞑虏誓不还!” 在舰上站坡的将士齐声高呼,“不破鞑虏誓不还!不破鞑虏誓不还” 在响彻云霄的呼声中,舰队一路向北。 而看见港湾中余下的寥寥战船,码头上有些人眼里闪烁起异样的神色。 广州人民公园,一代广场舞圣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这里曾住着屠戮广州兵民七十万的罪魁祸首,平南王尚可喜。 “公绚,朝廷的意思你如何看啊?” 平南王帐下谋士金光答道,“学生看来,这迁界之法对于本藩实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地处广州,本藩开支多为海贸支持,王爷能否再上疏申诉一二?” “唉,本王已经上过一疏了,这次朝廷的措辞又严厉了几分,况迁界之令非只针对广东,而是自山东以降一路如此,朝廷怎么会单单为本藩开禁。” “王爷,可是那些商民就” “别说了,出兵便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尚可喜轻描淡写一句话,又不知多少沿海人民要遭殃。 “父亲,那几家海商历年可孝敬了咱们不少。”王世子尚之信这些年也被海商喂得饱饱的,此刻当然要出来说话。 “德符,你去和他们说说,就说本王为他们担了极大地风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儿子知道了。” 见迁界的事已有定论,金光掏出几张纸条,上前递给尚可喜,“王爷,最近街面上有乱党张贴这般的言纸,王爷看看便罢,切莫动气。” 尚可喜接过来一看,“杀人十八甫,填尸六脉渠,汉儿还仇日,屠尽尚鞑狗” “这些乱党以此蛊惑百姓,而学生又听坊间传闻,前些日子伪帝朱由榔曾在福建出现过,恐怕这并不是孤立事件。” 尚可喜轻蔑一笑,尚之信接过来一看,顿时暴跳如雷,“可恶!父王,带我领一标兵马搜捕,揪出这些小贼杀之后快!”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尚可喜抬手一拍椅子扶手,堂上一声巨响,尚之信不得不停下,“蠢材!我看你这些年真是没一点长进。” “伪帝传言,难辨真伪,本藩兵马十万,仅凭区区几片纸又能奈我何?我看无非就是郑氏海寇垂死挣扎而已,这些乱党着有司查找就是。区区挑拨之言,何需自乱阵脚,闹得市面不稳,岂不正合乱党之意?” “是!”金光点头,“王爷英明。” 殊不知,尚可喜口中的乱党,已经漂洋过海来到他治下的琼州府外。 远远看见一大片帆影,似是大型洋船,码头上的守军又揉揉眼睛,边上还有中式的艨艟巨舰。 “这这是军船?诶?伍长你怎么抖上了?” “傻帽!你看看那是什么旗?你快去示警,我去禀报知府大人!”骂完一句,他拔腿就跑。 “当当当”码头上警钟大作,靠泊的军船却半天没有动静,盖因骂骂咧咧不知从哪个被窝跑回来的清朝水兵一见这阵势,脚步立刻向灌了铅一样,畏缩不前。 开完笑,就凭水营那几艘破船,打海盗都够呛,对付这舰队不是送死吗? 军官好不容易驱赶了水兵上舰,结果一解缆,就掉了个头逃之夭夭。 此时不转进更待何时?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正办。 半山的炮台慌慌张张打出去几发炮弹,结果弹着点离着舰队差了好几百米。而暴露了位置后,两艘西洋大舰稍微转舵,抵近就是一轮齐射,炮台便再也没了声息。 见到这阵势,码头上的守军很快就跑了个没影,沐忠亮带着部队施施然登陆,竟然没有遭受一点干扰。 骑兵们率先下船,在一连长秦岳统带下直奔溃兵就是一通砍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灭此再食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曹圣不过区区一兵丁,自然没有什么守土有责的概念,仗着发现得早,跑在了队伍最前头。此时他后头传来数声惨叫和刀剑入肉声,急促的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同一场噩梦,他的恐惧几乎让他产生了时空凝固的错觉,可偏偏腿脚一步也迈不出去,想起家中的老娘,他两腿一软,跪伏在地,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 好在骑兵追逃的阵型并不密集,秦岳稍稍拨马绕开了他,挥刀挑飞那难看的红穗斗笠凉帽,看见光秃秃的脑袋后面挂着一条金钱鼠尾,轻蔑地一笑。 本来要砍了他,突然想到缺个舌头,便叫人将他绑了回去。 码头上一阵忙碌,各种大炮,弹药正快速的卸船,而苏诚正带着兵在外围指挥布防。沐忠亮也紧张地看着远方,但愿在琼州府城援兵来之前能展开防御阵型,保护登陆场。 这时两名骑兵裹挟着曹圣,来到他面前。结果曹圣一看见沐忠亮就“噗通”跪下,嘴里高喊,“大人饶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才从贼,家有八十老母……” “扯淡!看你也就二十来岁,你老母六十岁生得你吗?”沐忠亮笑骂。 逮他来的骑兵闻言,抽出刀鞘照着他嘴巴“啪啪”就是两下,“再不老实就剁了你!” “是是是!”他磕头如捣蒜,被抽肿的香肠嘴一开一合,“小的知错,不敢蒙骗大人,小人老母年方四十……” 沐忠亮绝倒,菁菁忍不住背过身笑得直抖。 “你老母!我看你是欠抽,谁特么想知道你老母多大。我问你,城中现下兵马战力几何,四城布防如何,不老实立马砍了你。” “是是是,回大人,城中兵马不过一千,俱是老弱,大人英明神武,一定一鼓而下……” “嗯?”沐忠亮心下惊讶,按照情报,这琼州府兵马也有万余,怎么府城里竟如此之少? “你竟敢欺我?这琼州虽偏僻,可黎人叛乱不绝,偌大府城仅区区千人?来人啊……” “大人饶命,小的所言句句是实啊,城里兵马前些日子都被高总兵带去平叛了。” “哦?竟有此事?真是天助我也。”沐忠亮心下大喜,如此一来,府城易下尔。 “曹兄弟,你有大功啊,来,给他松绑。” 曹圣心里刚轻松下来,沐忠亮又补了一句,“割掉他的辫子,一会头前带路。” 再做不成大清的顺民了,他顿时脸上如丧考妣。 卸船作业完毕,众将聚到沐忠亮身边。 “福臣,这儿便用不上你了,你带着舰队,除却留一支封锁琼州海峡,都去按情报清扫琼粤附近水师营寨、船厂,既然建奴说片板不得下海,我便教他真的片板不能下海好了。去吧,切记不要硬拼,遇敌大部以炮战为上,不要乱战。” “诺!”林福臣等一众海军将领领命而去。 “苏诚!” “末将在!” 望望天色,已临近正午,“即刻出兵,取城后午食。” 琼州府离码头并不远,在路上拐了个弯,就能远远见到。 沐忠亮举起千里镜,只见大门紧闭,城上一片慌乱,一名官员模样的家伙正在城上指挥着百姓正往城头城墙上疯狂插旗子,怕是想要虚张声势,殊不知这一切已经清清楚楚落在了他的眼里。 这官儿一身玄青色的官褂,也不知是不是太着急,袖口撸了下来,活像两只马蹄对着手下指指点点,脑袋顶上还插着鸟毛颤颤悠悠地,看着尤其滑稽。 他再想想,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这般丑陋的衣服却成了所谓传统服饰,天天在电视上大放而特放,而穿华夏几千年传承的华美服饰上街却被人怒斥为倭人,真是想想都悲哀。 收起心绪,此间既然有我,这事就断断不能复现。 既然清军闭门不出,沐忠亮近两千人的部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北城门外列下阵势。反正他人少,强攻一门足以。 秉承他玩游戏时养成的好习惯,先遣了一队骑兵在城下试探了一圈。紧张的清军果然胡乱射箭开炮。 几发炮弹打得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暴露了他们的炮台位置,沐忠亮给炮兵下的第一优先任务就是反炮兵作战,其次才是杀敌。见清军开炮,立刻不甘示弱,照着城头炮台就是一通乱轰。 这等小城哪来多少门炮,一两轮炮击后就哑了火。随后就是炮兵肆无忌惮的表演时间,灵活的六磅炮立刻被士兵推着炮位前移,垫高了炮口朝城头上哪人多轰哪,十二磅炮则照着城门猛轰。 打固定靶对炮兵来说还是很简单的,没几下红木大门吃了好几发炮弹,眼看摇摇欲坠。 “快堵住城门!”琼州知府钱国琦在城头上急得跳脚。 “东翁,来不及了,赶紧叫人去门口守着吧。” “嗨,贼军这炮看上去还没我们的个头大,怎么如此犀利。” 他那里知道,火炮这玩意并不是个头越大越厉害的。 “东翁小心!” “嘭……哗啦……”一发打飘了的炮弹轰中门楼,十几斤的炮子直接将其轰塌了一小半,砖瓦碎石扑喇喇往下落。 钱国琦慌忙抱头而逃。 到了城下,看见兵丁们也一个个跑下来,躲在墙根。知府大人又上去呵斥,“你们千总呢?谁让你们跑下来的,敌人攻城谁在墙上御敌?” 这名一脑袋灰的清兵抹抹脸,“大人,千总大人阵殁了,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城门被掀飞了半扇,犁开了几个乖乖蹲在门口准备御敌的清兵,分开两扇撒了一地。钱国琦一读书人,如何见得了这般场面。 这会又有人大喊,“城破啦!城破啦!”师爷还算忠心,不忘拉上他的东翁,钱国琦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跑了路。 沐忠亮站在炮兵阵地的后方,炮声隆隆,而铜炮刺耳的蜂鸣此刻听来竟是如此悦耳。 城门破了?没事,再轰一会,能用大炮解决的咱尽量不用人命。 烟尘飞扬,硝烟滚滚。 看了半天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停!停!” 战场上安静下来,待硝烟散去,他才发现整个北门已经只剩残垣断瓦,再没半个人影。 迷惑地挠挠脑袋,就这么结束了?还一枪都没放呢。他想不明白,干脆下令道,“苏诚,进城!然后没啥事就开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尽作胡儿语 几骑斥候飞驰入城,不多时就钻出一骑报曰城中已没有敌情。 随即舒缓轻松版两只老虎奏响,步兵们内心愤懑地列成行军纵队开路进城,路过时看见炮兵们正眉开眼笑地挂着炮车,一个个吹着大牛说自己杀敌多少,百发百中云云,纷纷投去白眼。 入得城,除了城门口的尸体外,街面上再没见到一个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全城一片死寂。 “爹,这是什么歌?真好听。”沐忠亮耳朵一竖,转过头看见一个小胖墩从路边民居的门缝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着随队行进的鼓手和笛手。 “哎哟我的小祖宗!”一只大手伸出来赶紧把门拉上。 不料沐忠亮却已来到门前,翻身下马,“咚咚咚”地敲门。 一时间,整条街的窗都悄悄开了一条缝,都偷偷窥视着这一家的命运。 半晌没动静,何渭带人擎着明晃晃的枪刺跑过来,想要破门而入,沐忠亮喝止,“干什么呢,把枪放下,别吓着乡亲。” 又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终于开了,是个老头,刚一开门他就想要往地上出溜,嘴里不住喊着“总爷饶命!总爷饶命!” 沐忠亮一把将他拽起来,“大爷别怕,我们是大明王师,只杀鞑子,不伤百姓。” “哦?”老头半信半疑,毕竟他活了大半辈子却还真没见过什么文明之师,只听说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不论明清大体都差不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然,大爷您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挥手招呼何渭,“把你的哨子给我。” 何渭忙不迭把怀里的木哨递过来,沐忠亮转手就塞进老头的怀里,“给你家孩子玩的,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沐忠亮带着人扬长而去,老汉正在出神,除了在戏文里,今儿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么文明的军队和官长,按戏文的套路,是不是该装点酒水送出去? 还是算了,天知道鞑子还会不会打回来。 刚打定主意,一只胖手从他手里抢过木哨,打开门就蹦了出去。 小胖子照着军官的样子,叉腰鼓着腮帮对着面前一列列行进的士兵吹起哨,大概想象着自己是个小将军吧。原本严肃的兵士们看见他的滑稽样,一个个露出会心的微笑。 沐忠亮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杰明,你去和苏诚说,肃清四城后,赶紧张贴安民告示,另外嘛,找个画工笔画的,让他把这一幕画下来,找人刻版印刷,多多张贴,让不识字的百姓也晓得我军威武仁义。” 傍晚时分,明军留下小部控制全城后,大部在苏诚的带领下前往扫平周边,而城外追逃骑士们也陆续在归来。 见沐忠亮的部队真的秋毫无犯,开始有城中百姓大着胆子出门,毕竟家里没米面的总要上街采买。而士绅们的反应就快得多,此刻已经在沐忠亮占据的府衙里拜会了。 城中几个大姓的当家人此刻就被请在琼州府二堂奉茶。 邢家的邢老爷起身拱拱手,“沐大人,敢问大人此来何为啊?” “自然是收复失土,光复华夏。” “大人麾下煞是威武,不知兵马几何?”沐忠亮一听,眼神如刀,吓得邢老爷赶紧道,“草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窥探之意,大人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沐忠亮想了想,却笑了,“这却有何不能说的,本官此来为朝廷偏师,收复琼州。步战兵马虽只三千,但有大舰十余,小船数十,水兵数千,虽不多,想来以海峡为天堑,平定琼州一府当也足够。” 虽不知他说的真假,但在缙绅们听来,如果明军的水师真有如此规模,以清军水师的实力一时想要反扑还真是不大可能,但陆师的兵马少了点,如果琼州兵力回师的话? 这些头面人物开始各怀心思,面带喜色的有之,眉头紧蹙的亦有之。 “乱臣贼子!此番尔等乘虚而入,却须知我大清在万州尚有兵马逾万,一旦回师,尔等区区贼寇顷刻便化为齑粉。” 堂外两名兵士正押着一个穿着破烂官袍的男子入得堂来,一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样子,士绅们仔细一看,“这是钱知府?”黄老爷失声叫道。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邢老爷率先起身拱手,“沐大人既有公务,草民们就先告辞了。” “别介啊,再坐会嘛,我也想和这伪清知府好好聊聊,大伙不妨听听?” 这样一来,士绅们又不得尴尬地坐在堂中。沐忠亮是现管,这伙人家大业大地可经不起他折腾而钱国琦代表的是清廷,要是沐忠亮一会把他砍了,清廷万一打回来,这帮士绅见死不救怕是脱不开干系。 他们一时间进退两难,竟觉得盏中茶水都苦涩得很。 沐忠亮却不管这么许多,只和颜悦色道,“钱大人哪里人啊?” 虽然被按倒在地,这钱大人仍然梗着脖子,硬气得很,“贼子,本官劝你迷途知返,到时我保奏一本却还可留你九族。” “看来钱大人不太会聊天。”使了个眼色,士兵已经熟悉了沐忠亮的套路,抡起刀鞘就照他脸上来了两下。 两声惨嚎,钱大人吐出两颗黄牙,沐忠亮却笑眯眯地道,“且不说我乃超品国公,你不过一四品知府,就算以现下的局势,还是我问什么你就老实给我答什么为好。我再问一遍,钱大人哪里人啊?” 这会他算老实了,可脖子还是梗着,含混答道,“本官直隶人。” “可是汉人?” “自是汉人。” “那便好说了,鞑清肆虐中原,害我汉人何止千万,如今本官奉旨吊民伐罪,驱除鞑虏,自有大义在身,大人当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才是。” “放屁!”钱国琦大骂,“我大清于闯贼犯阙,荼毒君亲之际,驱除枭獍,卜葬山陵,不惊生民,秋毫无扰,天下感怀圣德,无不传檄而定,得国何其正也。些许牺牲,不过小仁,而先帝雷霆手段平定天下,生民俱得安居乐业,此为大仁也。况钱某受先帝简拔,自得循君臣之纲,漫说区区伪朝国公,便是伪帝亲临,本官也是这般说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黎民义士 钱国琦一番长篇大论,这三观把沐忠亮雷得不要不要的,捋了半天才捋清这逻辑。 “钱大人果然出口成章,文采斐然,沐忠亮受教。”他拱了拱手。 钱国琦的肿脸上颇有自得之色,不料沐忠亮话锋一转,“按照钱大人的高论就好办了。这样吧,一会呢,牢里可能会跑出几个贼人,一不小心就冲进了钱大人家里。” “诶!瞪着我干嘛,且听我说来,”沐忠亮招呼黄杰明,“杰明,这时你该怎么做?” 黄杰明眼珠一转,上前禀道,“我等保境安民有责,钱大人家遭贼,自应带兵前往捉拿。” “对了,钱大人不幸被贼人所害,然后你进去抓住那几个贼人,顺便就把钱大人给埋了,然后你就是钱家的主人,因为你帮他驱除枭獍了不是?他家人要是反对你杀掉就是,剩下听话的给他口饭吃,就让他做你的奴才,饿不死也就是了,从此钱家,哦不,该是黄家不就又可以安居乐业了吗?此为大仁也。” 这钱国琦脸色越发难看,刚要张嘴,沐忠亮抬抬手,又被兵士一刀鞘把话抽回肚子里。 “嗯,不过他们姓钱,你姓黄,可不能弄混了,你可以规定,家里的管家c车夫之类的职位都设两个,黄家钱家各出一人,这些钱家人很满意,虽然实际上还是黄家人说了算,但既涨了薪水,又可以对别的钱家人作威作福,这些钱家人当然认为这就是黄钱一家的具体表现。” “于是他们不管剩下钱家人的死活,大肆鼓吹,你黄杰明得钱家何其正也。别人问,他一个钱家人替强盗黄家鼓吹什么,他就说我的薪水是黄老爷发的,自当忠于黄老爷。” “一会本官就如此操作一番,钱大人应该没意见吧?”沐忠亮一脸戏谑。边上的士绅有几个也有些绷不住,赶紧端起茶杯装作喝茶掩饰笑意。 “钱大人,挺好的,我会先把你的儿子杀光,剩下的妻女我会好好照顾的,您放心吧。从此你钱家人就是我黄家人。”黄杰明配合地狞笑。 钱国琦目瞪口呆,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拼命摇头。 “怎么,大人的高论用在天下汉人身上可以,唯独你家不行么?”沐忠亮突然拍案而起,戟指钱国琦怒斥,“这放在你家叫背主求荣,放在天下叫汉奸,若受蒙蔽幡然醒悟尚有可恕,助纣为虐者吾必杀之而后快!” 这钱国琦和北方的士绅,作为既得利益者,怕是已经被洗脑干净了。几十年的信仰被沐忠亮无情地揭穿,顿时形同痴呆。 好半天,他突然笑了,“纯属谬论,乱臣贼子,区区诡辩,岂能与我煌煌大清类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子曰成仁” “闭嘴!”沐忠亮冲上去就是一脚,“文山先生岂容你这汉奸腐儒玷污!拉出去砍了!传首全府!” 话说出口,沐忠亮就有点后悔,忘了问那剿匪军队的事情了,好在他还有个师爷,一番拷打之后,沐忠亮得悉高雷总兵高进库正在南边万州一带围困黎族起义军黄士昌部。 听闻黄士昌部还有近两千人,沐忠亮大喜,这都是现成的兵员啊,必须要救,忙下令苏诚加快进度,赶紧回来议事,准备出征。 山腰上,几名腰系红布,身套黎族勇士服,扎着绑腿的汉子正忧心忡忡地打望着山下清军营帐。 “黄大人,清狗再这么围下去,峒里就要断粮了。”缠着头的黎族汉子向他身前同样打扮的中年汉人问道。 黄士昌何尝不知,琼州黎汉义军也曾如火如荼,但自前些年李定国失广西后,琼州地小,孤掌难鸣,不过数年,各路义军降的降败的败,前年他的兄长琼州知府黄士谔也兵败被捕杀。 琼州弹丸之地,现在也只余他这一部还倚仗着乐万一带延绵的崇山峻岭和清军周旋。可随着局势恶化,黎峒对他的支持也慢慢动摇,毕竟人家也要活命,这就导致他的活动范围被迫越来越小,现在更是被围在黎峒周边的几座山中已有数月,山下良田不得耕,断粮也是可以预见的。 “大人,跟他拼了吧,反正我们七坊峒誓死不剃头!”他身边一名黎族汉子咬牙道。 黄士昌长叹,如果可以,他又何惜一死,但却可怜了这些一直追随他的汉黎义士。 思前想后,他道,“你们好生回峒里,莫再闹事,但愿清廷抓获我就能满足吧。” “大人不可!”“我们不怕死!” 争执间,突然山里钻出一汉子,边跑边喊:“清狗退兵了,清狗退兵了!” 黄士昌愕然,手搭凉棚眺望山下。 却见清军果然营帐都不及拆除,一队队火急火燎地弃营往北。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他赶紧整理思绪,下令道,“你们找几人快出山到附近的峒去借粮,王保,你随我回峒点出三百人,悄悄跟上去,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保是汉名,这黎族汉子德旺保当即领命,便回头往峒里调兵去也。 接下来,黄士昌他们衔尾追了两天,清军却只顾赶路,好在他们带着辎重速度较慢,不然他们悄悄摸摸地还真难以跟上。 到了第三天,黄士昌终于搞清楚清军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视线越过数千清军,到达山口的一面猎猎飞扬的大旗上,“明”。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不禁泪流满面。 经过斥候的探查,众将一番商议,决定倾巢而出,抢先在道路的这座隘口上布下阵线。 清兵是势必要回援反扑的,否则坐视府城陷落,区区一高雷总兵肯定吃罪不起。事实上昨天沐忠亮已经带着兵到达了这条清兵回援的必经之路上,大肆构造工事。 阵地部署在狭窄的山隘处,正好可以抵消清兵的数量优势, 他懂的也只有给步兵构筑胸墙,给炮兵堆炮台这么一些简单作业,都在一夜之间完成。当清兵到达时,沐忠亮已经好整以暇等了大半天了。 清军在他当面一里外停下,刚开始有点混乱,一骑将领打扮的人越众而出,好生弹压了一番,才慢慢安静下来。 高进库眺望当面的明军,皱了皱眉,多年不见明军,怎么这服色服制都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只见明军把十余门炮部署在阵后土台上,前方清一色都是火铳兵,整个阵势完全没有纵深,就这么一字排开堵住了山口。 高进库轻蔑一笑,“我道是什么天兵天将,看来敌将根本就不知兵,弟兄们,先埋锅造饭,吃饱了好杀敌!” 沐忠亮对清军的挑衅行为无动于衷,全军沉默以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平琼之战(上) 虽然十分不愿让长途赶来的清军修整,但相比之下占据有利的地形更重要。是以明军也趁此机会稍息,士兵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做好战斗准备。 沐忠亮和苏诚正在阵列中巡回,系统出产的老兵们不紧不慢地干着手中的活,有的在检查枪支,有的在给工事多填上几把土,更多的则是在闭目养神。 而南洋新募的士兵状态就要差上一点,毕竟这些人大多只经历过治安战级别的清缴土人战斗,眼下要和几倍于己的清朝正规军开战难免会紧张。 不过这些人也是军官的重点照顾对象,基层的班排长在有意地和他们聊天,放松他们的情绪,顺便也最后检查一下他们的装备,以防开战了再出篓子。 “班长,你和鞑子交过手吗?他们厉害不?”这名新兵蛋子脸色有些苍白,手里无意识地在不停拨弄枪管下的推弹杆。 “我也没和鞑子交过手,但是我知道,对面几千人里,真正的鞑子恐怕不到一百个,其他的都是和你我一样的汉人。” “啊?那那他们干嘛帮着鞑子打我们?”新兵的注意力被转移,手上也停了下来。 “公爷说了,这些人有些是铁杆汉奸,有些则是没有文化,不晓得华夷大义,对这些人我们要区别对待。” “文化?就是我们每天晚上识字和听苏团长讲的那个天演论吗?” “嗯,这些都是公爷教给苏团长,苏团长再教给我们的,公爷教的,自然是最最上等的文化。” “原来是这样,那我要好好学文化,不能那个认贼作父。”新兵握拳一副宣誓模样。 然后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又问道,“班长,一会打起来怎么区别谁是铁杆谁是没文化啊?” “你傻啊,我们是军人,只管杀,不管别的,但凡刀剑相向者,皆杀之!” 沐忠亮在他们不远处静静听着,暗暗点了点头,虽然军中还没有指导员,但推广教育的效果慢慢体现出来了。 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班长猛地站起,掏出怀里的木哨,鼓着腮帮猛吹起来。顿时阵地上警讯四起,刚刚还悠然着的士兵一个个紧张起来,在军官们的呵斥声中列好横阵。 只见清军在对面已列成了一个厚重的方阵,开始向明军压来。 沐忠亮一看见清兵将约莫几百名骑兵列在方阵中部,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无非就是中路强突,再望了眼巍然不动的士兵们,心中也多了几分信心。 四百步,炮连连长手旗猛然下挥,三个炮连24门火炮同时一震,24个黑球向敌军破空飞去,蜂拥的人群中溅起几朵血花,清军微微出现骚动。 “我们的炮呢?快点推上去还击!”高雷总兵高进库大喊。 清军后军也吭哧吭哧推出几门红衣炮,“砰砰”几声还以颜色。 但明军的单薄阵型也间接增加了清军命中的难度。数枚炮弹不是落在阵前就是阵后,唯一的成果就是尚在地上滚动的炮弹撞塌了一处胸墙。 红衣炮个头大搬运不便,加上又是对付山里的义军,所以清军也就带了仅仅几门,眼前有几千人的密集大阵,是以明军炮兵们才懒得管对面寒碜的同行。 两百步,炮兵打出第二轮,距离的拉近让命中率大大上升,干爽的泥地,让炮弹像一个个黑黢黢的死亡精灵,在人群中旋转跳跃它不停歇。 前方一片残肢断臂飞起,在炮弹慢下来后,新兵甲眼前的同袍才来得及给炮弹闪开一条道路。在让出的通道中,他只见一颗黝黑的小圆球已经失去的大部分动量,慢悠悠冒着烟向他缓缓滚过来。 新兵甲惊魂未定的心脏这才平息下来,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轻蔑道,“瞧瞧你们,不就是一个铁疙瘩吗?有啥好怕的。” 在周围人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中,他伸脚对黑球做了一个蹴鞠的停球动作。然后他就清晰地看见,触“球”后自己的小腿很干脆地和大腿分离。 在密集的炮击下,清军没有得到任何命令,但脚步不自觉地开始加快。他们个个都下意识觉得只有近了身,那些炮弹才对自己没有威胁,尽管高进库一直追在阵后高喊“稳住!稳住!”也无济于事。 最先按捺不住的就是阵中的骑兵,他们作为炮击的重点目标,比起来时已经稀疏了不少。他们都是洪承畴帐下出来的老关宁军,杀建奴弱如狗,掉过头做汉奸却猛如虎。 只见这些骑兵发出一阵呼喝,座下战马开始小跑起来,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步兵也不自觉加快的脚步。 沐忠亮的中军是跟随他从缅甸出来的老底子,无论射术c装填,还是士气c经验都是最精锐的,眼看骑兵像一道巨浪越攻越近,他们仍旧不为所动,只静静端着枪瞄准,引而不发。 骑兵逼近五十步,他们举起骑弓乱射了一轮,也不看结果,俯下身子夹紧马腹,开始加速冲锋。 清军两翼的弓手鸟铳手也到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开始向明军抛射。 如此一来,清军的阵型此刻从方阵变成了一个中间凸起的锥形阵。 两翼的明军也纷纷搂火,随即低头上弹。一低头,明军大半个身子都藏进了胸墙和锅盔的掩护中,箭矢和子弹要么插进了墙上,要么“叮叮当当”地被明军顶着的锅盔挡住,除了个别倒霉蛋,对明军的伤害算是微乎其微。 在清军鸟铳手吭哧吭哧上弹的时候,弓手又连续发射了两轮,明军又倒下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则是身上插着箭,却还在继续装填。随即两翼的火炮装填完毕,二话不说就向他们吐了一口霰弹。 骤然腾起一阵血雾,清军两翼瞬间倒下一片,明军步兵此刻也已装填完毕,朝前打出一轮齐射。 和箭矢不同,一个人在战场上只要不被射及要害,在失血过多之前身上插几支箭根本不叫事,而火铳的铅弹打在身上绝对是一发一个窟窿,挨着就立马报废。加上霰弹凶残的面打击,两方的伤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进库见势不妙,赶紧擂鼓,全军爆发出一阵鼓劲般地喊声,瞬间提速向明军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平琼之战(下) 苏诚此刻就站在中军一线,高举的佩刀在正午阳光下闪耀着寒芒。四十步,他一动不动,三十五步三十步!佩刀狠狠下劈,与此同时,中军几乎同时腾起一排烟雾。 擎枪举刀,正耀武扬威的骑士们仿佛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几乎整个横截面上的人马毫无征兆地翻倒一片,如滚地葫芦一般,再被后面跟进的同袍踏破。 “上刺刀!拒马!”苏诚一声令下,按照平时的训练,步兵迅速从腰间掏出尺许长的刺刀往枪口上一套,再一转,迅速固定完毕,随即第一排半蹲,将寒光闪闪的刀锋斜架在胸墙上,第二排则把枪支引在身侧,随时准备前刺。 步兵完成动作的时候,骑兵已经冲倒了近十步的距离,但眼前的变故是他们始料未及的。顶着重大的伤亡,满心期待着这些火铳兵冲到近前就会成为鱼腩任他们宰割,谁曾想这软柿子突然变成了刺猬。 座下的战马此刻也不安分了。马是一种很敏感的生物,不蒙上眼睛它是不可能自己往尖锐的枪刺上撞的,而前头密密麻麻的枪林,平均起来几乎有六把枪招呼一匹马,它们顿时就人立而起,来了个急刹车。 而后续的骑兵不明就里,还在继续往前冲,于是便不可避免地乱成了一团。有些死命抽打的马匹要突进仅有两行纵深,诱惑力十足的明军,有些则看见几乎肩并肩的枪林发憷,想要迂回。 中军后方的土台上,四门身躯庞大12磅炮此刻炮口放到最平,发出低沉的轰鸣。 弹雨几乎擦着明军的头顶就向骑士们倾泻。完全就是虐杀,居高临下的轰击让前排骑士的遮挡都失效,几乎整个霰弹扇形范围内的清军被清扫一空。 这样也好,剩下的前关宁军们终于达成了统一的意见,那就是发扬他们的光荣传统,“风林火山”之风字诀转进如风。 还要点碧莲的来了个九十度拐弯,找寻可突破的侧翼去了,不要碧莲的直接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进,号称保存有生力量。 苏诚立即下令,“装填!” 他们一走,身后的清军步兵眼前豁然开朗,也随即傻了眼,只见明军放下枪,拿杆子往枪管里捅了捅,抽出来就对着自己。 不过这些兵士都是从北打到南的老兵了,四五十步的距离,不过一发而已。硬着头皮顶过了一轮枪炮射击,清军像被筛子筛过一样,倒下一片。不料冲到了近前,又迎来第二轮的射击,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些明军铳手为什么身上没缠着火绳呢,难道就因为这个才发射得这么快? 这也是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进攻的浪潮碰上了子弹组成的堤坝,堤坝不溃,海浪反而有了倒卷而回的趋势。 秦岳站在战后,看着前头的弟兄杀得过瘾,心里早就有些按捺不住,胯下的伙伴也在躁动地用蹄子在地上刨着,跃跃欲试。 沐忠亮见清军阵势将溃未溃,知道此刻该下最后一把劲的时候了。“出击!” 秦岳听见大喜,“儿郎们,跟我冲!” 中军的鼓乐军官得令,从腰间取出一支号角,吹奏起高亢的冲锋号。 马力早已养足,两个骑兵连分别从阵线两翼预留的缝隙中钻出,从清兵的外围切削过去,他们共同的目标是清军的后阵,那几门和大部队脱节的红衣炮。 而步兵打出了枪管中最后一发子弹,纷纷套上刺刀。在急促的鼓声和乐声中,翻过胸墙,踏着同样的步伐,整齐得像一面墙般向清军压过去。 整齐的脚步声在山隘中形成阵阵回响,响在惊惶的清军心头,明晃晃的刺刀平放成一条线,在单薄的阵型前划出一条他们不可逾越的死亡之线。这时二十四门炮打出一轮齐射,又削去了一片他们身边的战友。 清兵乙脖子上一湿,一团长条状物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还带着温度。他双目瞪圆,失语稍顷,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他阳刚健硕的身躯里发出。 恐惧是一种传染病,关宁军的逃跑先是给清军蒙上了一层阴影,而这一声尖叫则喊出了他们的心声。 “啊!明人从后面来啦!”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顾不上看是真是假,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身拔腿就跑,甚至倒戈相向于敢于拦路的军官。 机不可失,苏诚一声怒吼,“冲啊!” 鼓点急速乱打,明军们此时放弃的阵型,端着刺刀向清军的后背发动刺刀冲锋。 清军全线崩溃,待秦岳赶到时,炮手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他无端地开始恼火,由于骑兵在沐忠亮军中数量太少,平日里哪个指挥官都不会把他们当做正经的进攻力量,总是大局已定后干些追逃追杀的粗活,别的军种中颇有些风言风语,说他们是骑兵老爷,别人把活干完了他们才去赚首级。 这会骑兵们是憋了一股劲,但看这样子此战又是这种老节奏吗? “连长!你看那!”秦岳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团人马在进行混战。 一边是一个将领打扮的骑士和他的亲卫,另一边则是几百个夷人打扮的士兵。骑士们一心逃跑,却被这帮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黎族士兵死死缠住,不过仗着人高马大,装备简陋的黎人们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一看就是条大鱼,抓俘虏抓出经验来的秦岳见猎心喜,“跟我上!” 百余名骑士向一阵风一样卷向这一队骑士。 高进库原本见大局已无可挽回,先是装模作样抽刀自刎,理所当然被亲兵拦下,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被亲兵“裹挟”跑路。谁知道后头拦路这帮黎人和当初剿匪被他们打得溃不成军时判若两人,一个个不要命地不惜用血肉之躯来降下他们的马速,眼看明骑从后背袭来,他愈发心急,可这黎人如同牛皮糖一样就是撕咬着他们不放。 明骑带着马速冲击而来,黎人见机让开一条通路,高进库的亲卫只得拼命用武器格挡挥来的一把把马刀。 但这都是徒劳的,高速劈来的马刀瞬间让他们手中一麻,然后伸来的第二把刀就像切纸片一样让他们身上的某些零部件脱离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人心思动 秦岳一路挥舞马刀,砍下了两个首级,终于来到正主身前,正狞笑着将马刀高高举起。 谁知道这个将官竟然一骨碌溜下马,手里的刀一扔就跪下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降了” 秦岳有些懊恼地放下刀,罢了,过不了瘾,生擒敌将也不错。 黄士昌瞪圆了双眼,眼前就是杀兄仇敌,就这么让他再眼前降了,万一明军的官长放过了他,自己的仇还怎么报,几年来汉黎两族袍泽的仇怎么报? 他还在纠结,变故陡生。 一杆缨枪从高进库背心刺入,透胸而出。 “你!”秦岳怒了,马刀直指罪魁王保,王保干完这事,很光棍地撒开武器,举起双手不发一语。 眼看溃兵逼近他们,秦岳也没空料理这事,“先杀敌,等完了我禀报公爷再做处置。”瞪了他们一眼,秦岳上前揪住高进库的辫子一刀割下首级,一圈马就冲到星散的溃兵中,高举首级,“敌酋授首!降者不杀!” 骑士们应和,“敌酋授首!降者不杀!” 不多时,整个战场的明军一边拼命追赶,一边高喊着同一句话,越来越多的清军把武器一扔,溜到路边就跪倒在地。 战局一定,沐忠亮虽然一直站在土台板着一张扑克脸,说实话心里也是捏了把汗,尤其是好几次清军逼近阵线的时候,如果步c炮兵装填慢上一点,火力投射弱上一点,让清军冲了进来,两层的纵深可以说跟纸片没太大的区别。 还好,最终他胜利了,证明历史告诉他的经验,在这个年代依然适用。 对火枪兵而言,装完了子弹第一时间射击在理论上也能发射更多次。 但曾经有人总结过,古代军队靠气势,近代军队军队靠纪律,现代军队靠精神。 就凭清兵这种古代军队,要是跟他搞徐徐对射,时不时死上一两个人可能还顶得住。但如果是齐射的话,在幸存的清军眼里,明军要么都不开火,每一次齐射,身边的同伴就倒下一大片,这对士气的打击远远比搞什么三段击两段击要大得多,自然气势大沮。 在历史上,这种放近了搂两发就上刺刀猪突的战术,一直到鸦片战争还让清兵尝到了尾班车,现在沐忠亮就提前两百年先让他们体验一下,打个预防针。 虽然这种齐射后将会有一段很长的火力真空,但训练有素的部队在战场上有条不紊地装填,也是在给敌军更大的心理压力:一是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干自己的活;二个就是敌人能清晰地看见他们的装填步骤,从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要推断出下一轮打击何时到来,仿佛在说,“下一轮了吗?就快了!我要躲吗?” 齐射的关键还在于把握时机,在对方冲锋时,在20步左右的一次齐射几乎可以造成毁灭性的杀伤,而自由射击或者三段两段的射击则丝毫没有这种机会。 一百多年后的拿破仑战争中,英法军队在南意大利马伊达展开交锋,英军轻步兵730人排成两列横队,迎击法军轻步兵1300人的三列横队。将近两千杆滑膛枪在100米左右的距离上对射了两三轮,这时英军停了下来整理队列,法国人误以为对方准备撤退,立刻以横队展开突击,结果在极近距离上遭到英军的齐射,顿时就陷入崩溃,被英军刺刀反冲锋。 此战英军战死8人c伤43人,也就是说在1300把火枪在一百米的距离上射了两轮到三轮,杀伤还是很有限。但法军却为他的误判死伤了600人,这说明在近距离上英军的火枪几乎做到了每一枪打死一个敌人的效果,和先前对射的数分钟的效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这也是后世的英国龙虾兵为什么会有这种看上去像白痴一样的排队枪毙战术,却能独步天下: 顶着伤亡,踏着齐步,到达敌人二三十步的距离,一轮齐射,敌人崩溃,上刺刀冲锋。 老王当城门官已经几十年了,明朝亡了,他剃了个头,前些天清军败了,他还是继续守他的大门,可以说城头变幻大王旗,他自岿然不动。 这日天还蒙蒙亮,老王睡眼惺忪地来到城头,“开门,紧急军情!”门外一骑明军骑士拼命拍门大喊。 看这骑兵灰头土脸地,怕是吃了败仗吧?管他的,反正清军回来了,还不是一样守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骑士迫不及待地从缝里挤了进来,老王受宠若惊地看见他黝黑的脸蛋上咧出一排白牙,朝自己笑了笑。 “老哥,帮我拿着!”跳下马,从马鞍上的布包掏出一颗球状物,抛进老王怀里。 天还没亮透,老王也看不分明,下意识接住,只觉得黏黏糊糊地,还有毛。转过来一看,“高高大人!” 一双死鱼眼瞪着他,骇得他手一抖,只是一只大手把他扶稳,“老哥,拿稳了,摔坏了可就不好辨认了。” 骑士一笑,麻利地从得胜钩上取下一面红旗,挥手一展。 “老哥,帮我把这玩意系上去。” “啊?哦”老王听话地转了几下手里的球,摸到一根穿在当中的细绳,努力稳住发抖的手脚,把它在旗杆顶上系结实。 “谢了老哥!”骑士拱了拱手,重新跨上战马,夹夹马腹,便开始在街道上疾驰。 “大捷!大捷!”红旗报捷,贼首高悬,市民们刚起床出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 “朝廷败了?出兵的时候还有上万人那!”张三不敢相信。 “什么朝廷,现在的朝廷是这个,”李四指了指城头上高悬的明旗,“我就说自古以来鞑子就长不了,只要我们汉人出个英雄,鞑子保准被打回去。” 勤快的算命先生一大早出来摆摊赚钱了,一听这就是个忽悠地好机会,他捻捻山羊须,计上心头,拿起镇尺就是一拍,“汝等小民不知天意,老道前日掐指一算,便已知晓一二” “这回老天爷有些小看了清妖,先前派来的七杀星李定国和破军星朱成功竟敌不过,才急忙把武曲星也派下凡,不过我等汉人有此一劫也是定数。”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这不,沐公爷唇红齿白地,戏文里说的武曲星狄天使不也是这副模样?。” “什么狄天使,我看更像霍嫖姚” 一位读书人听见这些百姓胡诌,一脸鄙视道: “非也非也,光凭相貌如何作准,依我看当是武曲星之首周武王姬发,听说黔国公的父亲和兄长已被鞑清所害,少年继位,这分明是暗合武王克殷前父兄皆被害之事。” “嘘,别瞎说,”他的同伴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你这话把大明皇帝置于何地,当心招来祸事。” 书生反应过来,刚有些不安,老百姓们却附和道,“还是这位先生有理” 于是又得意起来,“那是自然,学生这便去投奔沐大人,以襄武王克殷的盛举。” 沐忠亮还不知他已经在琼州百姓心里变成了神话人物,此刻他正在接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士昌一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瓶颈 在听闻了秦岳被人截胡,沐忠亮越发笃定这帮黎人和满清有着血海深仇,也坚定了要招募他们的决心。 此刻,黄士昌和王保刚见完礼,被沐忠亮安排坐在帅帐中。 “感谢黔国公来援,不然士昌死无地矣,今日家兄大仇得报,请受下官一拜!” 说完不待沐忠亮阻拦,立马趴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黄大人何故如此,这也怪朝廷无能,救援来迟。幸得大人在琼坚持抗虏多年,此次若非大人与清军周旋,本官也无法轻取琼州,斩杀贼酋,说起来本官该谢你才是。” 说罢起身一揖,黄士昌连忙又是一番揖让。 两人客气了一番,沐忠亮的注意力转移到旁边这个发髻扎在额前的黎人。 黄士昌赶紧介绍,“这位黎族勇士乃是七坊峒头人之子德旺保,汉名王保。他父亲被高进库所害,是以冲动之下,擅自斩杀了大人的俘虏,还望大人赎罪。” 王保却也硬气,一拱手便道,“我报仇,欠了大人一条命,大人有何仇敌,我帮你取下人头还你。” 沐忠亮刚想说“不妨事”来着,听了这话却笑了,“这位是德旺峒主没错吧?此话可当真?” “当然,我们黎人可不像汉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算你要我摘下清狗皇帝的脑袋我也没二话。” “哈哈哈!好啊!我就是想要清狗皇帝的脑袋。” “你!”王保怒视沐忠亮,半晌,一甩袖子,便气呼呼地转身要走,“好,我这便去,就算不成,就当命赔给你了!” 黄士昌赶紧拉他,“王保!别耍脾气,沐大人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德旺峒主,别急,本官还没说完呢,”王保被黄士昌拉回来,向沐忠亮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我要你去清狗皇帝的首级没错,可你这般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的意思是你今后就在我麾下效力,召集你的黎人弟兄们和我们汉人并肩作战,这样总有一天打到顺天去,不就能摘下小皇帝的脑袋了吗?” 王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们七坊峒和清狗有血海深仇,当然愿意,相信其他峒也会有人来的。” “那就好,这样吧,我先封你一个营长,相当于旧制把总了,等你招来多少黎人,我看情况再给你加封如何?嗯,记好了,”沐忠亮起身在帐中盘桓几步,“我军待遇优厚,最低的军士一年也实发白银三十五两,作战有功还能升官,免费供书教学,管吃管住管穿,这样该当不错了吧?” 王保大喜,“谢大人,不错,相当不错了。” “嗯,去吧。” 听言,王保火急火燎地转身就走,而黄士昌还下意识地想跟着一块去。 “黄大人且慢,本官还有几个问题。王大人你带着你的人自己去吧。” 黄士昌恍然,向王保点点头,回到帐中。 “黄大人对琼州岛情况可还熟悉?” “家兄曾是大明琼州知府,自然熟悉。” “哦?日此想必黄大人定是家学渊源,饱读诗书吧?” 黄士昌听完赧然,“说来惭愧,士昌愚钝,不及家兄多矣!仅有秀才功名在身。” “秀才?”沐忠亮更高兴了,“秀才好,好得很。黄大人也算戎马多年,就先跟在军中,帮我处理些庶务,日后另有要务托付。” 黄士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拱手领命,“谨遵大人钧令。” 吃过苦,打过仗,读了点书但有没把脑袋读僵,这不是政委的好人选吗?不过初来乍到,还是先观察观察。 沐忠亮一行浩浩荡荡地回到府城,早已收到消息的士绅们发动了大量百姓出城来迎,一个个分列两旁,头顶酒水瓜果。 将士们碍于军法,不敢去取,但也向路旁欢呼的百姓微笑示意,尤其是看见了姑娘,更是一个个挺起胸膛,做出一副威武雄壮状。 和下属们单纯的快乐不同,沐忠亮此刻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这些百姓是自发的,还是受士绅控制而来的呢?如果是后者,难道这个时代的士绅竟然这么有组织力? 不过他在面还是笑呵呵地和邢老爷c黄老爷他们亲切交谈,一副其乐融融地样子。 完事以后,他占据了钱国琦的府衙,找到书房,一连几天都没出来。 苏诚留下守城的人马,带一部就出征扫平整个琼州剩余的县,清军主力尽墨,这些府县除了望风而降也没更好的选择。但在治政,苏诚也只能沿勃泥时的惯例,在每个县城留下一个基层军官和少量士兵充当行政长官,好在国内的府衙都有一些吏员,管理起来欺瞒下难免,但也没有勃泥军政府得那么彻底,一时之间地方还算相安无事。 沐忠亮一直在书房中苦思冥想,写写画画,却一无所得,十多天过去了,门外突然传来菁菁的声音。 “夫君,快出来把,黄先生和张先生来了。”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沐忠亮推开门,摸摸菁菁的脑袋就准备到二堂去见,却被菁菁一把拽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就这样去见人啊?” “我的样子?我的样子怎么了?” 菁菁没好气地拖他进屋,把他拽到铜镜前。 只见镜中模模糊糊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他才苦笑,“行,你先出去和两位先生说一声,且待我沐浴更衣。” 等身清爽了,他快步走向二堂。 “梨洲先生c元知兄,来得好快啊!” “敬之走了没多久,我就召集好工匠和大人要的新式生员就船出发了,恰逢梨洲先生新书著成,嚷着要过来给敬之看,便一起来了。不想敬之竟如此快就平定了全琼,果有古名将之风也。”张万祺道。 听见黄宗羲的书已成,沐忠亮顾不谦虚,直接向黄宗羲伸手讨要,“什么?梨洲先生书成了?快拿与我看!” 黄宗羲连连摇手,张万祺笑着掏出一本书,“敬之莫急,在我这,已经抢先拜读了。” 沐忠亮讪笑着拿过来,“一时心急,二位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吩咐菁菁准备,我先回书房拜读大作,少陪了。” “诶!别走啊?你饭也不吃了?” 两人见沐忠亮越走越远,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南渡河畔起风波 回到书房内坐好,沐忠亮摩挲着封皮上“明夷待访录”五个墨迹仍新的大字,端详了两眼,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 “余常疑孟子一治一乱之言,何三代而下之有乱无治也” “壬寅春,尝闻敬之所言,深有所感,古人云“生乎吾后,其问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故重修卷帙,以合方今时事” 此书并不厚,不过区区十三篇,但却包含了君臣法相学c田兵财士吏等各方面的叙述。但沐忠亮细看,其中田制c财计等篇都有了不少改动,这大略是在勃泥的见闻对他有所触动。 其中废金银而用钞c工商皆本的提法都深合他意。甚至除胥吏c用士人这一点,沐忠亮都没和他提过,里头也明白写出来了,看来不能小看古人啊,看见这所谓官吏一体,要不是黄宗羲大名鼎鼎,沐忠亮都差点以为他也是穿越众了。 这样一是既免去了科举出身的官员没有基层工作经验,避免被手下忽悠;二是长官从吏员中选拔官员,更能了解其能力,避免庸官;三是吏员有了升迁希望,就不会像从前一样只顾捞钱,更专注于政绩。 沐忠亮拿出一张纸,凭印象记下当今公务员考试的大略条陈,打算和黄宗羲商议一番,先在海南实行。 而土改的事情,在他心里也有了一个循序渐进的方略。 沐忠亮将此书细细读了一遍,待他兴冲冲跑出去时,才发现黄c张二人不见了踪影。问仆人才得知二位先生已经歇下了。抬头看天,已然微微亮,方知一夜已经过去。 苦笑着摇摇头,他也回书房小憩一会。 晌午,三人才又再再度聚首,沐忠亮先盛赞了一番黄宗羲的大作,弄得黄老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话锋一转,严肃起来。 “梨洲先生,元知兄,现有一急务,还需二位来统管。” 张万祺拱手道,“敬之为当朝首辅,尽管吩咐就是。” 黄宗羲也同样表示。 “元知兄,你先带着勃泥生员们,前往琼州各县开办学堂,除了教授原先的数理文史外,再加上《天演论》和梨洲先生的《明夷待访录》,并为一科,就叫思想政治吧。可对士民百姓宣布,今年开秋闱,考以新学内容,中者不论身份,皆授以官职。” 张万祺领命而去。 “梨洲先生,您的大作却有几处还得商榷一番,待终稿成,我便交代印刷工坊不计成本,刊发全国。” 和黄宗羲又激烈争论了一番,有好几处黄宗羲都说,“要改可以,你想怎么改都行,我不参与,但也休想署我的名字。” 那怎么行,没有梨洲山人的名头这书的影响力至少要下降一大半。 沐忠亮无赖回曰,“那我就拿去改了,反正印书坊在我手上,署谁的名字我说了算!” 黄宗羲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人在屋檐下,也只好就此屈服,转过头和沐忠亮就书上一条条和他争论起来。 不过这两人越吵,到最后达成的共识反而越多。在菁菁眼中,第一天她还一直小心翼翼在厅外守着,生怕这两人打起来。黄宗羲年纪大了,挨一两记老拳非得躺上十天半月不可,那沐忠亮的名声估计也就臭不可闻了。 但到了第二天,两人又换成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恨不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菁菁摇摇头,自认搞不清楚这俩神神叨叨的读书人,该干嘛干嘛去也。 两三天后,沐忠亮捧着手里的书稿,“梨洲先生,此书大成矣,终结华夏治乱循环,黄梨洲之名势必流芳千古!” 黄宗羲有些虚弱,不像沐忠亮小年轻,熬几个大夜,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只有气无力道,“不说流芳千古,别遗臭万年就好,敬之,你可千万别败啊,你要成了王莽,我这刘歆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沐忠亮光棍地说,“怕甚么,届时身已败亡,要这名声有何用?” 黄宗羲一怔,也笑了,“敬之说得对,真理就算一时被误解,千百年后,自有人会为我等正名。” 黄宗羲顶不住歇下了,沐忠亮兴冲冲地带着书稿前往府城郊外南渡河畔的在建工业基地。 不料到了地方,只有几百名工人稀稀拉拉地在干活,只搭好了寥寥几间厂房。而还有几百名士兵正荷枪实弹警惕地在戍守。 沐忠亮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长官呢?我交办的任务就是你们这么干的?一个工人也没招到,干到那年那月才能建完?我拨的钱都让你们私吞了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跑出去一个人估计是报信去了。结果还没等到临时委派的军官,远远一大群百姓就先来了。 只见他们提着锄头草叉,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领头的则丝衣方巾,却是一副富贵打扮。 士兵们娴熟地套上刺刀,迅速自发整好队伍,对这些人虎视眈眈。 沐忠亮觉得不对劲了,这是要火拼吗?貌似还不是第一回了? 正想着,那个富贵人带着人上来,人群就离士兵十米远在对峙,农民们看见寒光闪闪的刺刀,都有些畏缩,而那个体面人倒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各位军爷,”他率先发话,由于沐忠亮只是穿了件道袍,他也认不出身份,只对士兵说道,“快叫你们大人出来,今儿我又带乡亲们来,就是想和你们理论,这儿世世代代都是黄老爷家的田地,就算你们是官军,也不能平白占了别家的田吧?乡亲没地种,吃什么喝什么?你们是要逼死人么?” “什么逼死人,不是给你们分了地吗?连长还给你们多分了,还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是黄老爷的地,那些乡下人你倒是分了,这些佃户们怎么办?” 沐忠亮听了觉得不对劲,士兵又答道,“黄老爷也分了,就是分了!” “没有!那么一丁点哪够?” 这会终于看见他们连长从工地里跑出来,看见这阵势火冒三丈,“好你个黄老刁,告诉你,我这是按公爷的政策,每个人口发了两倍的口粮田,你家是有二十口人吧?一人三亩水田还不够么?” 黄老刁黄管家气极反笑,“区区六十亩?你知道黄老爷家在这河滩上有多少地吗?还是熟田!不行,今儿必须把地还回来,不然我们就自己去取,要知道,黄老爷和沐大人可是有交情的,到时候你这小小连长吃不了兜着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田土系民生 “哟呵,这里头还有我啊?”沐忠亮乐了。 这一笑,那军官就看见了他,正要行礼,却被沐忠亮用眼神止住,黄管家也看见他,上来拱拱手道,“这位先生,看您也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您来评评理,凭什么朝廷一来,就把黄家百余年积攒下来的上好田地拿去,就换了一片荒地给我们,数量还这般少?这不是抢夺吗?要说我黄家巧取豪夺,那收回了也是罪有应得,可这些地都是辛辛苦苦攒下的,并无不法所得啊?朝廷也要讲理吧?” “那是,朝廷当然要讲理”正午酷热,沐忠亮不由得擦擦额头上的汗,虽然土地政策还没有公布,可这一次单单针对黄家的征地,是不是能作为一个突破口呢? 想到这,他计上心头,打算先不亮明身份,要不然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学生刚从勃泥随黄梨洲先生赶来,还不太了解情况,但从刚才所闻,应该是朝廷征用了黄家的田地另有大用,也给了黄家补偿,但现在就是补偿不足,所以黄管家有意见,然否?” “原来是梨洲先生高足,小人有礼了。先生所言极是,我黄家在河滩被征用的三百余亩地,要说朝廷有朝廷的考虑,我们也不敢跟朝廷作对啊,可这位连长却只给我们六十亩,还是荒地,这简直欺人太甚!我黄家定要上告至首辅大人处,讨个说法!” “对!讨个说法!”“我们要活命!”身后的佃户也是群情激愤,举着手头的农具高呼。 “诶诶!稍安勿躁,即便如此,你等聚众冲击军伍,可要当心治罪。对了,黄管家身后这些农户又是哪里来的?” “哦,这些都是租种我家田地的农户,如今地没了,他们无地可耕,可不活不下去了吗?” “租种?这些农户自家没地吗?” “我说这位先生,要是有地,谁还租啊?”“就是”“不投献给黄家,皇粮可交不起。” “投献?”沐忠亮耳朵尖,听见这两字,“我知道了,黄管家,这些农户怕都不在编户内,是逃户吧?” 那连长也道,“没错,要是这里的地有他们的份,那我肯定也会记在文书中叫府衙补给他们的。” “什么逃户,”黄管家有些恼了,“这些乡亲不堪清廷盘剥,将田产托庇于我黄家门下,免缴赋税资清虏,该是义民才对,你这书生好不晓事,可不要胡乱栽赃。” 沐忠亮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莫非明朝治下这些佃户就都是自耕农不成?不过这倒是一个突破口。 他越过那位管家,直接对农民们道,“乡亲们,你们可是无地可耕才来的,若是朝廷重新授田给你们,只收什一税,你们可愿意?” 那黄管家还想说话,沐忠亮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带兵日久,管家从他眼眸中分明看见一片尸山血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农民们还不敢作声,但终究有心直口快的开口道,“什一税比黄家的租子低多了,我们肯定愿意,可这地又有多少分给我们?” 有人搭话就好办,沐忠亮和蔼地问这位搭话老农,“学生初来乍到,不太了解,不知这琼州稻田亩产几何?” “这你就问着啦!”老农对这位和气的年轻书生也颇为满意,这一问也恰好搔着了他的痒处,“老汉侍弄庄稼大半辈子,寻常地头让我看上两眼,年产多少我是张口就能来,我们这一府的地都比较瘦,要是勤快点堆肥,种上三熟的占禾,当能出两石左右。” “两石,那便是两百五十斤稻,那就是一人一亩地足够吃啦?” “够是够了,也剩不下什么就是,碰上个灾年就难过喽。” “这样,如果朝廷给你们按黄家的例,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分一人两亩的地,除了什一税,不再加征,你们可愿重新入编户,这样你们的家人今后还可以进城做工,甚至科举做官。” 农民们听了这话,顿时活跃得纷纷盘算起来,“要是丰年,是不是还可以养猪换点肉吃?”“我们家里算上婆娘就三个人,六亩地我爹和婆娘能种,听说这招人做工,我还能在这赚点银子。” 黄管家越听越不对劲,我们不是来讨个说法的吗?怎么着年轻人说两句话就歪楼了?这读书人真是大大的狡猾,莫非他真知道什么内幕不成?听说那沐大人颇为倚重黄梨洲,这该不是真的吧? “那书生,你是什么身份,难道这种大事也是你说了算不成?” 正盘算着的农民顿时泄了气,对啊,这毛头小子说了顶什么用,白高兴一场。 “这个嘛,你们难道真不认识我?” “你是谁,我怎么认识你?”黄管家懵了,这般年纪难道是哪个大人物家的公子? “是啊,这位先生年纪轻轻的你说了算吗?不如问问你老师?”有些农民还抱有希望。 “咳咳”尴尬地摸摸鼻子,看来还是知名度不够啊,正打算亮明身份,这时却有人高喊道,“他是国公爷!那天我郊迎我被黄老爷拉去凑人数,打头的就是这一位,没穿官服我还没认出来。” “你可认清了!”“没搞错吧?” “咳咳”朝黄杰明使了个眼色,这狗腿会意,清清嗓子高喊道,“当面乃是黔国公c中极殿大学士沐大人,尔等还不速速见礼?” 连长和兵士们待在一旁不尴不尬了许久,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连长拱手军礼,兵士们则收枪竖在胸前,按新军规行了个举枪礼,刺刀如林,煞是威武。 大伙都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下跪行礼。 沐忠亮拱手向士兵们还军礼,又对百姓们道,“乡亲们免礼。” 他又笑道,“这下我说的话管用了吧?” 百姓们又高兴起来,纷纷称颂青天,而黄管家脸色就难看起来。 “刘连长,你一会让人带乡亲们去县衙上入藉,分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好事将近 百姓们欢天喜地跟着士兵走了,其中有位年轻人一路走一路回头,满脑子都是刚才军人撇枪举枪的威风模样。 见百姓们走了,沐忠亮这想起手中的文稿。 “刘连长,里头印刷作坊弄好了没?” “公爷,您看就这么点人干活,这进度” “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处理不了也不禀报一下,还跟百姓拔刀相向,回去好好给我把军规默写几遍。” “是!”连长还是颇为委屈。 这也没办法,指望这群一根筋的军人变通处理地方的事,确实是强人所难了,相信海南的学堂开办,开科取士以后,把官员的缺给补就好了。 “行了,现在没人闹事应该就能招到人了吧?这个给你,让工匠们先把印刷工坊弄好,全力印制,我有大用。” 连长领命而去,就剩下还在凌乱的黄管家。 “黄管家,我看你也不好回去交代,这样吧,这两天让黄老爷到府衙来一趟,本官来和他说,如何?” 黄管家松了一口气,这下不干他的事了,便唯唯诺诺走人。 和建厂同等重要的就是征兵了,沐忠亮策马来到军营转了一圈,这儿倒是比工地热闹多了,不少衣衫破旧的贫民冲着明军的高薪饷来应征,按照沐忠亮的命令,征兵是多多益善,所以只见黄士昌在招兵旗下忙得是不亦乐乎。 而沐忠亮关注的是像流水一样掏出去的五两白银安家费。 要知道朝廷现在还没在这收到一分钱的赋税,都是靠各个府衙县衙的库房支撑着财政开支,这年头的清朝官员也没今后那么富裕,海南又是个出名的穷地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谈不,抄了那些官员一家也就几百两家私,钱国琦富裕一点,也就一千多两的银子。 “实在是丢同行的脸啊!”沐忠亮此刻深恨这些清官刮地皮不得力。 这样招兵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啊,况且还有别的开支也不能忽略。 沐忠亮感觉自己再次陷入了严峻的财政问题中,又惯性地想到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子抢劫。 不过现在在国内,实在不好做得太裸,后遗症太多,可沐忠亮可是计划短期内要登陆广东的,那儿可是有尚可喜近十万的绿营兵,更何况周边几省的兵力也为数不少,不多招兵,到时没有个几万人马恐怕顶不住。 为什么急着要广东?沐忠亮知道,在原本的历史轨迹,明朝最后抗清势力,夔东十三家,将会在1664年,也就是后年覆灭,期间还有白文选投降,李定国病逝,其子投降,张煌言被俘,郑成功病逝,其子郑经撤离大陆逃往台湾。 虽然现在大明最后的皇帝还健在,李定国和郑成功病逝的几率应该变小了,但如果自己不快点为盟友分担一些压力,乃至打出类似两蹶名王那样的漂亮仗,迁延日久,盟友覆亡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到最后自己成了孤家寡人,清廷集全国之力清剿自己,恐怕还真的吃不消。 现在毕竟只是琼州,在清廷眼里恐怕和大员差不了多少,都是化外蛮荒之地,还不知道疼。占了广东,首先就能坐拥大量钱粮商路人口,其次盘活了各路盟友的生存状况,届时相互策应,说不定还能进一步打开北伐的局面。 但清廷不疼,此刻尚可喜却有点疼了。 “都议一议吧,怎么回事。”尚可喜云淡风轻地用茶碗盖拨弄着碗里竖起的茶梗,传说中是好事将近的征兆。这不?果然好事来了。他怒从心起,拎起茶碗用力一掷。 “乒”,一声脆响,正中砸堂下跪着武官的脑壳,他顿时头破血流,虽明明怕得发抖却一动不敢动。 “崔游击,本藩丢了整个琼州府,连带全府文武官员,过去了大半个月,恐怕最后知道的就是本藩了吧?这就是你们当的好差!” “王爷恕罪”万州游击崔天福磕头如捣蒜,“那伪明国公自海而来,防不胜防啊,高总兵接到消息已立即回援,但那伪明国公所部火器犀利,数千兵马人人皆用自生火铳,铳管插刃如短枪,行止如同一人,另有大炮近五十门,末将远观该是青铜所铸,火力凶猛,高总兵力敌不过,慷慨殉国。末将原本也打算一死以报国恩,可一想,总要有人想王爷禀报贼情,这才忍辱负重,潜逃回来报与王爷啊!” 尚可喜冷笑,“哦?如此我倒要夸你忠心王事了?那怎么诺大的琼州府,就你一个跑回来了?” “王爷有所不知,那伪国公招来海盗,封锁雷州沿海,末将是好不容易趁夜才躲开他们渡的海啊,我亲眼看见几位袍泽被海盗发现,在小船被乱铳打死”崔游击配合自己的表演情绪,还生动地抹了抹脸。 谋士金光站出来道,“王爷,如此说来,最近报来沿岸的海贼袭击,可能并不是学生料想的郑氏海盗,而是这所谓的伪明国公?那他们的目的可能就不是劫掠这么简单了。” 尚可喜点点头,陷入沉思,刚想出点头绪,突然远方传来“隆隆”闷响,堂外跑进来一名气喘吁吁的兵丁,“报,黄埔码头遭数艘巨舰袭击,水营已陷,游击大人求援。” “什么?竟敢欺门来!”尚可喜大怒,气喘如牛,拔出腰间宝剑劈在案。“点兵,本藩要亲自杀贼!” “父王,您年纪大了,还是让儿子来吧。”尚之信站出来道。 听了这话尚可喜本能地一阵愤怒,可眼睛微眯了眯,反而道,“也好,点齐兵马,听其声,贼军火炮应当颇为犀利,德符当小心行事。” “差不多了,让弟兄们回来吧!”在黑旗高悬的“刘仁轨”号,林福臣下令,传令兵闻言敲响舰的警铃,升起撤退信号旗。 “啧啧”学外语时头一个接触的人影响是最深的,以至于杰克说一口“洋泾滨”中文时也学会了沐忠亮的口头禅,他站在座舰“李宝”号的艉楼,发着牢骚,“你看这还有那么多商船没抢,啧啧,还有低地佬的船,真可惜,我就说那破破烂烂的所谓清国海军有什么好打的,简直是浪费我打劫的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要钱要命? 话虽这么说,毕竟他还是军人,一脸勉强地听令召回水兵,看着他们吭哧吭哧地往舰上搬货。 “往别的船上搬一点,别都搬到我这来了,吃水再深一点我就开不了炮了白痴!” 骂骂咧咧一阵,总算收集完战利品,来时算是主力尽出,两艘巡航舰,四艘鸟船还有几艘小型海盗船。走的时候他们顺便还把一些高质量的比如西式轻快帆船,笛型商船连船带货一并劫走。 谁叫这些商船太信任清军的海防,不多留点人值班,弄得遭袭时连个逃跑升帆的人都找不齐。 大大小小二十多条船的庞大舰队顺珠江而下,扬长而去。这时尚之信终于带兵赶到。 “林提督海军业务不如我,但这陆军业务倒是很熟吗,时间算得真准,”无视身边大副猛翻的白眼,杰克下令,“兄弟们,来点炮火向迟到的亲王殿下表示歉意!” “哦哦哦我们是海盗!” “轰轰” 尚之信刚冒出个头,只来得及看清黑旗上扎着金钱鼠尾的骷髅,便被亲兵一把拖了回去。 “小王爷当心!” 随即一阵砖石横飞,墙倒屋塌,他只能拼命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祈求各路神仙保佑。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重新安静,从瓦砾堆里钻出来,他心有余悸地拍拍全身上下,确定没少什么零件,才跳脚大骂,“给我派人追!调虎门水营,横琴水营,不管哪的水营,给我把他们堵在珠江里!” 几骑飞快沿江而下,但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林福臣他们能进到广州腹地,外头的水营自然已是一片残垣断壁了,只是林福臣速战速决,毫不停留,是以他们还没收到信而已。 沐忠亮此时还未得捷报,刚在征兵处巡了一圈,便忧心忡忡地回了府衙,丝毫不知道有自力更生优良传统的海军已经帮他解决了一个不小的资金缺口。 “夫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菁菁为她沏了碗茶,见他愁眉不展,小声问道。 “小事而已,让我慢慢想想就好。” 沐忠亮揉揉太阳穴,好不容易回到国内,就要碰上改革的深水区了,到底要不要先试试水? 无疑是要的,否则按照明朝的旧例,朝廷穷死,缙绅富死,就算系统的价格再降低一倍他也没法和清廷玩。即使现在免费送个几十万的军队给他,光弹药给养军饷都能让他破产。 正想着,堂外一亲兵跑进来报,“黄家家主求见!” “几个人来的?” “就他自己一人。” “好,请进来吧。”黄老爷,对不住,就从你开始吧,不过长久来看,你还该感谢我才对。 菁菁刚退下,门外一个富户打扮的中年人便踱了进来。 “黄某见过黔国公。”黄老爷一进来便深深一揖。他年纪约莫四十左右,看圆润的身材就知道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好命之人,可他此刻眼中满是血丝,脸上也耷拉了不少,想必这些天也挺难熬吧。 “黄员外免礼,请坐。”待他唯诺沾上半拉椅子坐好,沐忠亮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喫了口茶,才换出个笑模样,拱手道。 “恭喜黄员外,贺喜黄员外,这黄家怕是很快就要发达啦!” 这特么几个意思?我家地皮佃户都没了还发达!拿景还是赠兴啊! 黄老爷用方言暗骂,脸上不得不挤出个苦涩的笑容,“谢过大人,可黄某却不知喜从何来?” “这喜嘛,自然恭喜你成为先进地主代表,主动响应井田政策,回头工匠们闲下来,我让人上你住的那条街建个牌坊,以示朝廷褒奖,黄员外以为如何?” 牌坊?好啊!黄员外下意识想点头。 慢着,井田政策?好像很耳熟啊。在大脑中努力搜索半天,他脸色突然唰白。 “沐大人,黄某久已不学,这井田如果没记错,就是您授给黄某家那六十亩地?” 沐忠亮点头,黄老爷脸色更白,“那黄某其他的田地你也要占了去?” “非也非也,什么叫我占了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只是朝廷要收回而已。” 说罢拿起桌上一张纸递给黄老爷,“你且看看朝廷的章程,不独你一家,今后大明治下,所有土地一例如此。” “朝廷?”黄老爷疑惑地接过,细细看了起来,半晌,他突然大笑,随即怒道,“沐大人,看着这不是什么井田,而是王莽的王田吧,大人就不怕日后身败名裂吗?” 沐忠亮却不急不慢道,“呵呵,黄员外果然学识渊博,这就不劳您操心了。诶,你生什么气嘛?上面不是说了,朝廷只是收回田骨,你黄家要是有志于促进大明农业建设发展,朝廷可以优先把你原来的田皮承包给你嘛。” “承什么包?那本是我黄家百年年的积蓄,朝廷就轻飘飘一张纸就收回。沐大人,还望你三思,我黄家一家自然不算什么,恐怕此令一出,全琼士绅c乃至各峒头人都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黄宗羲此刻刚休息完,从客房里出来,听见二堂的动静,好奇地走过来想看看怎么回事。 “啪啪啪!”沐忠亮突然鼓起掌来,“说得好!黄员外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要怎么个不善罢甘休法?我看你是要带头谋反吧!来人啊” 门外跑进来两名卫兵,二话不说就架起他往外走,黄老爷大骇,“沐大人!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何曾有反意,这这是欲加之罪!” 咦,这气氛不对啊,黄宗羲走到窗边听见里头的动静。 “嗯”抬抬手让卫兵停下,“欲加之罪嘛,呵呵,没错,我就是欲加之罪了怎么着?” “你” “你什么你,别急嘛!我突然又觉得这井田制好像确实不太合适了。” 黄老爷听了神色稍松。 “可是我觉得你还是想谋反,你说怎么办呢?井田好啊?还是谋反好?” 黄宗羲捂脸,止住了脚步,这等无赖的事情,他还是别进去了,不然晚节不保啊! 黄员外听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精彩,“沐沐大人,黄某愚钝,这是何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杂流末学 沐忠亮起身走到他面前,“黄员外,听我给你分析一下啊。反正我这到诏令还没往下发,也没人知道朝廷要干什么,我扔点兵器甲仗到你家,打你个谋反之罪,你说谁会有意见?最后帮你喊两声冤而已,顶什么用?以后我还搞不搞井田制,有没有人造反,又和你黄家有甚关系?” 沐忠亮嘴角弯出一道邪恶的弧线,死死盯着黄老爷的眼睛,“到时你们黄家三族怕是只能在地下等着这些消息了。” 黄老爷两腿一软,要不是卫兵把他架住,怕是直接就要软倒在地。 “别害怕,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糟呢?”拍拍黄老爷的肩膀,他转个身继续道,“要么你就乖乖地朝廷的,配合土改,我不光给你建牌坊,今后还有大大的好处给你,前提是你这段时间给我乖乖地别乱说乱动,怎么样?” 黄老爷立马就跪倒在地上,忙不迭答道,“好好好,大人可怜可怜我们上下几十口人啊,我们都忠心耿耿呢啊大人!” 沐忠亮把他拽起来,“行了,黄员外,现在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后就多关照啦!” 黄老爷支支吾吾连道不敢。 “你先回去,准备些浮财,我有一桩大买卖与你。” 黄老爷失魂落魄,抹着眼泪走了,大概是以为沐忠亮还要敲他竹杠,却不知道他是真有好处要给他。 不树立个典型,怎么让别的士绅眼馋?所以黄家要大发,也必须大发。 黄宗羲索性也走了,虽然他知道这大概是说服这些老财的最有效手段,可放在他自己,却断然干不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的。 边走他边感叹,“老夫敏于思,却讷于行,而敬之敏于思,果于行,是以为枭雄也!” 给黄家准备的买卖沐忠亮早就想好了,过几天,让工地上准备停当,他就叫上了黄老爷一块过去观看。 又是几台水车,带动着一个大石碾子,一个工人正吧一根根洗净切好的甘蔗塞进去,榨出一桶桶稀释的蔗汁。 “黄员外你看,这种水力碾子榨汁不用人力,一天可榨无数桶。” “沐大人可是要制糖?” “然也。” “如此速度,确实比寻常作坊更快,当可稍稍获利,要是能制出白糖就好了,可惜这般匠人确实难寻。” 沐忠亮微微一笑,还好系统提供的工人会这一招,今天就给黄老爷掌掌眼。 “李师傅,你给黄员外讲解一下,说不准他以后就是你的东家了。” “是,公爷,黄老爷请看,这榨汁只是最简单的,其后的工序才是关键。” 李师傅先带他们看了蒸煮间,数口大锅正在这里拼命熬着,把蔗汁中的水分榨出,最后剩下粘稠的一桶桶糖浆,运到最后的出糖间。 只见李师傅将一同糖浆倒进一个漏斗状的瓦钵中,就算完事了。 “公爷,黄老爷,这瓦钵下面用稻草封住了,过两三天浆汁流尽,就会结出砂糖,看,这边几缸已经好了。” 黄老爷忙凑过去看,喜道,“这褐糖成色不错,当可买个好价。” “黄老爷稍安勿躁,还没完呢。” “还没完?莫非你会做白糖?” “黄老爷请看。” 李师傅拿起铲子,将一帮堆放的黄泥饼铲进缸里。 黄老爷大惊,上去想拦,却被沐忠亮拉住。“诶!别弄脏了啊” “黄员外稍安勿躁,看李师傅操作便是。” “黄老爷,这黄泥自有妙用,数日后,这缸里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且随我来。” 走到尽头处的大缸,李师傅刚揭开盖在上方的土坯,黄老爷马上就扑了上去,“白糖,这是上好的砂糖。” 他伸手捞出一把细密如流沙,晶莹如飞雪的砂糖,惊叹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黄老爷,这黄泥会吸附砂糖上的颜色,沉到底部,数日后,我打开底部塞的稻草,泥浆流出,这瓦钵中上部的砂糖已呈雪白,就是底部剩下些许褐糖也是能卖的。” “好啊,这个好!”在这个年代,砂糖的价格可不低,可是看李师傅这一番操作,除了需要甘蔗和一段时间外,并没有付出更多的成本,只要场地够大,原材料足够,那么 此刻在黄老爷眼中,这榨出来的哪里是糖,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黄员外,朝廷虽收了你的地,但这个李师傅可以借给你一段时间,你家的田皮可以按照地价折抵新地皮的承包费用,我已经打过招呼,你自去找官府商洽承包费用便是。至于挑什么地段,是种甘蔗建厂房还是什么自己赶紧盘算好,本官限你七日内开工,尽快给我赚到钱!赚到钱你得房子换大的,出门八抬大轿,天天穿丝绸,反正怎么摆阔怎么来!” “啊?我黄家时代耕读传家,这与家风不合啊!” “你咋那么多废话,本官让你张扬点你就张扬点!再吵吵这事就算了。” 虽然自家好好的田地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朝廷的了,对沐忠亮怪异地要求更觉纳闷,但黄老爷自己想想,这制糖要是弄好了,肯定要比自家原来那几百亩地赚钱,其他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便压抑住心中的喜意,打算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然折了回来,“大人,这制糖的法子,还有多少人会的?要是会的人多了,只怕” “你放心,明儿城里就会多一个工部专利司,你带着李师傅去申请一个证书,只要十年内谁再用这个法子制糖,只要你家没同意,告到朝廷这立刻上门抄了他的生意。” “专利?是何物?” “到时你就知道了,去吧去吧。” 黄老爷没办法,带着李师傅颠颠地走了。 过了些天,张万祺完成了任务,回到了府城,沐忠亮在府上书房内和黄宗羲c张万祺开起了小会。 “元知兄,学堂可都組建好了?学生的动态如何?” 张万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一页页翻开,开始汇报,“府学置于府城东南东坡书院内,原本府学内的儒生都拥戴大明,有不少还直接剪了辫,对天演论和明夷待访录也颇为推崇,纳入考学想来不是问题。就是对自然数学等几书纳入选官颇有微词,认为此皆杂流末学,不应纳入朝廷举士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真理的唯一标准 “元知兄可曾与他们解释过朝廷今后官吏一体,本次秋闱名为选官,实为选吏?” “我自然提过,他们中有些反对,有些则拥护,现在他们自己正分成两派,闹得不可开交。” “哦,我说这帮人最近怎么没来烦我,原来是他们自己打起来了。”沐忠亮笑道。 “呵呵,埋首经学不通庶务之辈自然反对,但支持的嘛,怕是除了少数真博学之士,大多都是学术不精,只是见考试降低了经学要求,其他课目难度也不高,才同意的,取士当要避开这些鱼目混珠之辈才是。”黄宗羲提醒道。 “那倒不必,初始都是微末之吏,有才学,肯干的自然能往上走,其他的做个循吏也足够了。其实我关注的重点更是所谓的杂学,比如数学c物理这些,这等专业人才比官员更重要得多。” 黄宗羲和张万祺两人相视一眼,黄宗羲摇头道,“敬之怕是本末倒置了吧?老夫虽然提过工商皆本,然而士农工商,以士为首,无士谁来传圣学,谁来治万民?基层可填充各类精通人才,但为一方父母,无经义造诣,何以显德,何以教化?” 沐忠亮摇摇头,“梨洲先生,我不这么看,牧守一方靠的可不只是经义,而是治政,经义只可为纲,具体治政更看重的是各类知识和经验。华夏千年以降,一治一乱,然而历朝历代可曾有本质的差别?各朝故事,若是把故事里的人换一个名字,怕是安在那个朝代都可以吧?经义圣学治世,可保一时太平,然而光凭圣学,只能缔造一个静止的社会,万难再进一步。” “梨洲先生学贯中外,当知英格兰几百年前仍是一孤岛小国,彼君主贵族类周制,加上教廷,虐民更为残暴。然而今日其君主为真正垂拱而治,各士绅贵族分掌其权,船坚炮利,使其资本商品倾销全天下,其殖民地遍布万里大洋之外,战力倍于国朝海军多矣。近年该国更是已渗透至国朝周边,若非欧罗巴各国自相征伐,我朝海军万难抵挡,届时其害必甚于倭寇十倍。” “区区数百年,其不过我一诸侯之地,生民不过百万,仰所谓杂学之利,便以至此地步。反观我华夏已换两朝,死抱千年前之经义,非但没有进步,论朝廷岁入,生民境遇,反倒不如宋季,何也?圣人之学,能管百年,能管千年,到如今已两千年,时事移异,莫非圣教竟是万世不易之法?忠亮窃以为非也。” 黄宗羲沉思不语,张万祺却大惊失色,“敬之你!难道想颠覆圣教道统不成?” “若是再抱残守缺,不消两百年,我等子孙坐享田园牧歌之时,西夷必定携利于如今十倍之战船枪炮打来,不兴杂学,我等如何抵挡?所谓优胜劣汰之祸将落于我炎黄之胄,神州之民。届时法统落于夷人之首,他们和满清不同,不需借用圣教,自有一套道统,我圣人道统才是真正要落于尘埃了。” “荒谬,敬之莫非认为大明落到如今田地却是道统的错了?” “莫要激动,我认为当以圣教治人心,然而对外物却力有未逮,就是缺了杂学的补充,先秦百家争鸣,我圣教吸纳各家之长,得以独尊千年。只是现在又到了吸取养分的时候了,如梨洲先生新作,又何尝不是在旧有纲常之上推陈出新呢?放在从前怕也是离经叛道之言吧?” 张万祺神色稍稍缓和,只要不推翻道统,他也认为改革是必要的,但至于如何改法,他还要再观察看看。 “只是天下仍是腐儒居多,敬之此道怕是千难万难。”黄宗羲摇头道。 沐忠亮笑了,“所以我们才要在琼州弄出一番大气象,不然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说服旁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诚哉斯言,妙极矣!”黄宗羲捻须大笑,对张万祺道,“元知,我等当在此好好实践一番才是,看敬之所言究竟如何。” “这是自然,万祺拭目以待。” 暂时搁置了争论,沐忠亮的小团体继续原先的议程。 张万祺继续汇报了府下其他几处县学的情况,大抵和府学一样,动静和杂音有一点,但是都不算大。比较可喜的就是随之明廷在琼州的统治日久,剪掉辫子的百姓越来越多,不管是说清廷不得人心,还是他们拥护明朝,都算是个好现象。 “那义学的开蒙和夜校情况如何?可有普通百姓前来就学?” 张万祺摇摇头,“琼州百姓苦啊,小学童还好,稍大一点的都被叫回去帮家里干活了,夜校倒是很火爆,恐怕也是朝廷选吏的原因,一些殷实人家都在积极进学,想捞个一官半职做做。” “无妨,咱们这一次不是有大把的官职等着他们么?” “恕我直言,敬之,你的方略固然有极大好处,但推行的难度恐怕不比复井田的难度小,一口可吃不成胖子,怕是会噎死啊。”张万祺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元知兄,琼州偏处一隅,海军隔绝大陆,短期内无外患威胁,内部又有重兵镇压,不趁此机会把旧弊革除,今后地盘大了,内忧外患,重重掣肘,再要改革也只能做梦。就这样吧,我意已决。这些天元知便带着勃泥的学子加紧准备一个月后的秋闱,我也会亲自出几道题的。” “敬之放心,万祺一定尽心竭力。” “如此便有劳了。是了,元知兄还是白身,先生的御史之职也已此去,以朝廷名义行事终究不便,这样吧,元知兄才学过人,擅长庶政,便先任礼部侍郎,兼琼州知府,稍后我修书便请旨勃泥。” 张万祺想有个官身行事终究名正言顺,便行礼应下。 “至于梨洲先生” “不必了敬之,老夫年迈,只愿专心研究学问,却没有精力顾及仕途,便不尸位素餐了。” “这”这么说沐忠亮也没法子,想了想,“那就不勉强先生了,听闻先生在内地也曾开山讲学,敬之请先生任东坡书院山长,为朝廷和新学培养大才栋梁,还请务必答应。”说罢深深一揖。 黄宗羲也回礼道,“能继苏文忠公之后,固所愿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何所谓“道”? 黄宗羲和张万祺告辞出门,行至门外。 “梨洲先生,读完您和敬之的大作,改革势在必行,学生是认同的,可诚如敬之所言,既琼州暂时可偏安,何故如此操切?自古改革当以徐为上,偏敬之性如烈火,如此恐生熙宁之祸。” 黄宗羲叹了口气,“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敬之过于求全责备,你我倾力助他便是。” 向前走了几步,他回头又看了张万祺一眼,“元知,早一日做好准备便能早一日出兵,你父亲也就早脱险一分。” 张万祺闻言恍然,深深长揖恭送,待黄宗羲消失在街口,才直起身,在夜色长街中孑然而立,似是陷入沉思。 府衙内,沐忠亮还在想刚才会议的内容。 连张万祺这样一直以来的执行者,乍一听都有些难接受,以后推行大概会碰上更多困难吧? 可转念一想,这些士绅连异族统治都能甘之如饴,我一样手持钢刀,莫非又怕了他们不成? 至于黄宗羲所说,恐怕新任官员良莠不齐,同时要预防土改后地方不稳,只要引入一个健康的监察系统不就行了。 方柯要看着勃泥的皇帝大臣,暂时不能动,只能让他派一个得力部下来,再从军中给他补点人手。 平常的官员地方监察,还是交给原来的都察院系统吧,不过得改一改,弄成后世检察院一样的形式,负责查案公诉,不准风闻奏事凭空嘴炮。 让谁来呢?沐忠亮想到一个比较膈应的人,现在的礼部尚书,原御史任国玺。想来他必然不喜欢沐忠亮培养的新学官员,必然会卖力监察的,有时碍眼一点就还是忍忍吧。有什么问题自己的军情司和都察院也能相互制衡一下 嗯,顺便也把马吉翔弄过来,自己可没时间老是盯着工地,反正他也有经验了,顺便还可以跟任国玺打打擂台,分散一下仇恨。想到这,沐忠亮大笔一挥,写下了一份调令。 东坡书院,院中廊亭幽深,檐角飘逸。 当间有一池塘,小桥一座跨于上,清波涟漪,桥影旖旎蜿蜒。三三两两学子行于院中,或捧书本,或背手吟哦。 “于保群进化之图,而知徒高睨大谈于夷夏轩轾之间者,为深无益于事实也。” “元辅此言振聋发聩,吾辈当自强,不然亡族灭种之祸立现。” “何止立现,已现矣” “噗通”一枚煞风景的石子扰乱池中春水。 水波平息,重新倒映出一位儒服少年和池边其他学子,这少年一身的健康的古铜肤色和鼓囊的腱子肉,在周遭儒雅的学生中是那么与众不同。 四周传来得到吟诵声让德旺坤更加心烦意乱,再掏出一颗石子正待掷入。 “王坤贤弟,你的课文可是背下了?便是背下了,也别扰了我背书。” 德旺坤扫了一眼旁边的老成少年,他正捧着本书认真看着。如果不是习惯了他那老夫子一般的腔调,丝毫看不出刚才说话的是他。 “背啥啊背,我爹说出来从军我才答应的,要早知道把我弄来读书,我才不来呢。海子,我识的那点字还都是黄大人在寨子硬逼我学的,你们汉人那些之乎者也我哪懂。”王坤大吐苦水。 “不要妄自菲薄,闻道有先后而已,你我作为同学该当互相砥砺才是,贤弟哪里不懂,尽可问我,定当知无不言。” “嗨,先谢谢啦,要是没考上这头人不,现在叫乡长,万一落到别家手里,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可是海起晏,我很好奇,”王坤捅捅他,“你们家说话都是这个腔调吗?好像我认识的别的汉人也没这样啊?” “贤弟这话是何意?我说话可是有何不对?”海起晏放下书本,以一副少年扑克脸面对他。 “对对,很对哈哈”讪笑几声,见他又拿起书本自顾自诵读,德旺坤才小声腹诽,“对什么对,小小年纪就老夫子似的,果然和海笔架是一家人。” “铃铃铃”府学里的仆工摇响铃铛,庭院中小憩的学子们纷纷走进课室。 王坤一声哀叹,就这半柱香的课间休息,还是拜黔国公所赐,要是像从前私塾一般从早到晚,他就更加生无可恋了。 好在这节是自然课,讲课的是一位肤色偏深的南洋先生,“世称水者,硝酸也,剪银块投之,则旋而为水” 沐忠亮编教材的时候很多内容已经记不大清楚,好在通过伍廷灿的门路弄到了不少中外的科学读物,编译工作一直在勃泥进行中,一些粗浅的知识就被剽窃进了这本科学启蒙教材,比如这里改的就是方以智的物理小识里的内容。 海起晏听得眉头紧皱,只能运笔如飞先记下再说,而王坤反而托着下巴把这当成奇闻异事,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先生说道,“光听可能有些晦涩难懂,今天我给你们演示一番。” 他端了一个工坊新制的玻璃杯,工艺改良后,现在的颜色已经很接近透明了,学子们大略都能看到里头装的是一杯清水一样的液体。 “你们谁身上带了银子?上来帮先生做个实验。” “我!”王坤很骚包地掏出一小块银堁子,无视人群看暴发户的眼神走到讲台上。 “很好,王坤,用这个把你的银子放进杯子里,小心别溅到手上,到时你手化了可别找我。” 听先生说得吓人,王坤只好小心翼翼捻着筷子的尾部,和刚才的得意样判若两人,引来同学们一阵哄笑。 甫一接触液体,银堁子上面腾地冒起气泡来,吓得王坤一松手,银子沉到杯底,没多久就冒着泡不见了。 “哇!”毕竟年轻人居多,看见这精彩的戏法纷纷鼓起掌来。 王坤也傻愣愣地鼓掌,过了一会,他才想起,“先生,那我的银子呢?” “银子?在杯子里啊?”先生一脸无辜。 王坤凑近瞧了又瞧,可这液体分明无色无味,哪有半分银子的踪影,他又探询地看了看先生。 先生摊手,“要不你把这杯子拿走?” 王坤想哭,早知道就不装阔了,这下好了,拿这杯子去会账那个老板愿意收。得,一个月的饭钱就算报销了。 “好了,跟你开个玩笑,现在把银子还你。”先生掏出一根铜丝,扬起来展示一下,“现在我就用铜把置换银从硝酸中置换出来,看好了。” 把铜丝插入玻璃杯中,只见一层厚厚的银白色的颗粒渐渐附着在铜丝上,而原本透明的液提渐渐变成蓝色。 “好了,”反应停止,抽出铜丝和上面一坨变得奇形怪状的银子,“还给你。” 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看着台上哭丧着脸拿着银“树枝”的王坤,海起晏突然觉得自己原来隐隐抵触的杂学竟突然鲜活起来,仿佛蕴含着一种很厉害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剑锋森森 欲斫谁首?(大章) 日复一日,过着既充实又单调的校园生活,学子们的学业也日益精进,海起晏昨日终于弄明白怎么解一元二次方程,而王坤甚至还获得了军方提供的免试特招机会,说是去部队里再学个大测里头的三角数之类的,就能当炮兵或参谋军官。可惜到最后一刻负责特招的军官发现他是黎峒的定向培养人才,无视王坤哀怨的眼神,只带走了他们一批愿意投笔从戎同学而已。 而王坤的经义学习不敢说有什么造诣,至少论语在海起晏的啰嗦下背下来了,天演论和明夷待访录也能说个大概意思,算是能冒充半个文化人了。 庭院繁花渐落,海南虽四季如夏,但也到了深秋收获时,秋闱终于要开始了。这天上课后,同学们惊讶地发现,讲台上出现的是一个清臞老先生。 “山长好!” 黄宗羲笑着点头,待学子们重新坐好,示意站在一旁的先生向下发放一大摞表格。 “诸位,首辅大人天纵之才,设计出此种新的科举方式,老夫窃以为妙矣!” 同学们领到表格,好奇地将它打开,不由惊叹,表上分明就是满满当当的大明衙门列表。 这是何意? “此次科举妙在何处?”黄宗羲看见学子们迷惑的神情,解释道,“旧时取士,你考上了,朝廷叫你任何职,你便任何职,但朝廷如何一一了解你们众人擅长何事?是以有不通算学者遣户司市舶司,有不通刑律者遣三法司,轻者尸位素餐,重者更是怠职误国。” “故而此次科举便由你等在考前自行选择职位,只要通过考通识的笔试一关,便可至心仪的衙门面试该职相关学识。所谓“天下为主,君为客”,如今你等便先为自己做主一回。故请务必选择各自有把握的职位,面试虽然要求不会太高,但若是一窍不通者,也一定会被刷下,事关前途,诸位慎之!” 学子们起身向黄宗羲鞠了一躬,送他离开,先生站出来说,“今日就此下学吧,大家可以把这张表带走,和家人朋友商量一下,明日一早准时回来交表。” 王坤家远在黎峒,又不想回宿舍,便死乞白赖地跟上了海起晏。 走进好几进大宅院,王坤惊叹,“海子啊,想不到当年肉都吃不起的海笔架后人竟然那么阔气!” 海起晏摇摇头,“我二叔是海商。” “哦哦,怪不得。” 进了海起晏的书房,两人迫不及待展开了表格。 可以想象其他学子看见这张表有多纠结,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上头的官位虽然大多都是吏员c书办之类的职位,却涵盖了朝廷中央到地方的各个部门。现下官吏一体,朝廷又缺人,可想而知进去以后只要好好干,升迁肯定也会很快。这就是新政权的好处,要不古往今来为何有那么多人参与谋反,不就是因为在旧体制里上升空间小,难度大么? 所以学子们此时无不在家陷入重度的选择困难症中。 可这两人却不同,王坤只贪婪地扫了军官一栏几眼,最后还是翻过面来在七坊乡,也就是他们自家的黎峒乡长一职上圈了一笔,随后把笔一甩,抱着脑袋瞧起了天花板。 海起晏凑过来看了一眼,“贤弟不是有志从军吗?怎么” “算了吧,我爹现在就在军中,要是看见我擅自从军了,一天非修理我三遍不可。考这个有首辅的政策照顾,黎峒的首任乡长优先招我们黎家人。” “嗯,那我就报你旁边的狮球乡吧。” “诶,你怎么这么随意,你经义这么好,怎么不考翰林院?内阁虽然还在勃泥,但我看迟早也会迁回来的嘛。要是我的经义学好一点,我也想天天能见着首辅那样的少年英雄。” “我意已决,家祖曾言欲天下治安,必行井田,如今朝廷有意井田,我愿继家祖遗志,在一线促成壮举。” 热闹的秋闱刚在海口城落幕,很快这几千学子将会被分配到琼州各地,带着近半年灌输的新思想和青年人满腔的雄心壮志,未来势必会在各地留下新时代的印记。 沐忠亮为地方官设定的政绩指标,涵盖了税收c粮食和工业品产出c识字率等等,其中工业和识字率都是单列的重点项目,而官员想要保住官位乃至升迁,土改就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在年轻的大明官员大展拳脚之前,沐忠亮为了配合他们,早已让工部尚书马吉翔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博览招商会。就在海口南渡江畔新落成的工业区中,各地应召而来的百十位缙绅正跟着他在里头参观。 “诸位请看,这边便是大明特有的罐头工坊,琼州航运业得天独厚,这些水果罐头几经改良,在开罐之前能确保两年不腐,肉罐头也很快就会研发出来,有了罐头,在茫茫大海上也能吃到蔬果肉食,省下种菜养猪的空间不是能装更多货吗?诸位也都是老江湖了,自然能知道此物的价值。” 随从为几位老财主打开了几罐,他们亲自尝了尝,纷纷点头以示满意。 “这个好!多高价我海家都愿意买!权当支持朝廷了!”海商海述祖举手响应。 “海家?海员外可是海忠介公后人?” “正是家祖。” “本官一向敬佩忠介公,既是忠介公后人,这生意自然好商量。不过我们还是先看完所有项目,再做定夺如何?” 众人走到下一间厂房。 “这里就是我们的重头戏,纺织车间。刘师傅,打开它让诸位见识一下。” 刘师傅听命压下开关,连接齿轮嵌入,几台机械在水车带动下开始运作起来。 一个工人站在一条机械前,往里面塞还带籽的棉花。在传送带带动下,棉花进入了一个铁碾中,随后棉籽一个个被压出到一个容器里,剩下一大蓬的白花花的棉花。 刘师傅在一旁讲解道,“这些棉籽可以榨油,但千万不要使用,会伤精,可以当做禽畜饲料用。” 随后棉花被送到一个平台上,几个工人拿着一把大弓用铁锥弹这新轧的棉花,“用此法,一人一天可弹八斤皮棉,我们后续还会尝试用水轮代替人力,当可快。” “这就是坊车,可以用水力驱动,当然脚踏也可以。”刘师傅走到一台机械旁边介绍道,有士绅惊叹道,“这,这竟有十二锭?” “其实还可以更多一点,比如这一台,”刘师傅指着远处一台庞然大物,“那台水纺车足有32锭,可纺丝c麻,但棉纱易断,暂时只可用这台十二锭小车,不过不久我们就能克服这个技术难关了。” 沐忠亮心里也在感叹古人的智慧,这个工业区的所有机械,他充其量只是尽量做了一定程度的自动化c流水化和标准化的改造,其原型都是这个时代古人的原创,要不然他购买的工匠也不可能会制做。 但是这样一稍稍整合,就爆发出了超越这个年代生产力,不只参观的士绅惊叹,沐忠亮自己也惊到了。 看来一个普通的现代人,到了古代也整不出太多新鲜玩意,大多都是古人玩剩下的东西。只是小农经济下的匠人大多敝扫自珍,今后推行了专利制度和技术学校,应当就能革除这个陋习,让古代的各种技术能充分相互碰撞c推广,更好地推动产业进步。 介绍完纺织车间,沐忠亮最后总结,“诸位看看这一套流水线,乃是采用松江府一带的作坊改良而成,其实最初这些机械就是黄道婆从我们琼州带过去的,今天我们再次对它进行改良,势必重新引领天下的织艺。” 他突然一脸悲天悯人,“我的心情很沉重啊,诸位想想,这台机器面世,只要规模够大,以后行销天下,未来不用说寻常农家的织女,就算是松江最鼎盛的工坊,将有多少被我们击垮,以此为生的商民将流离失所,可悲可叹!” 缙绅们纷纷作沉痛状,内心可都卯足了劲,“必须把这玩意弄到手,别的商民什么的关我屁事!挤垮了他们我们才能赚更多的钱。” 轻工业区转完,准备进入重工和军工区,沐忠亮让陪同的黄杰明先进去最后检查一下,确保里头没有军方机密的工艺,才引着士绅进去。 溜了一圈,士绅们除了对高大的生铁炉比较感兴趣,剩下就是一堆枪管了。 “沐大人,这铳光溜溜的,要如何击发?”海述祖把玩着一支没有枪机,却套着刺刀的铳。 “是这样的,我军采用的自生火铳暂时还是机密,诸位要是有志于兵器打造,可以采用我们的水力钻镗等工艺制作铳身,军方会采购合格的产品,或者你们可以自行安装火绳在民间发卖。”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民间发卖?大人的意思是?” “嗯,就是字面意思,随便卖,就算卖给鞑清那边也可以。”看见这些士绅一个个嘴巴能塞进个鸡蛋,沐忠亮笑道,“也就是今说,后大明子民可以合法地持有指定种类的火器,当然在现阶段只能是火绳或者火门铳,任何种类的炮也是不可以的。” 这个决定的下达可以说是沐忠亮力排众议,任国玺就不用说了,连马吉翔和张万祺这样的死党都颇有疑虑,但是沐忠亮只一句话就让他们哑口无言,“谁更怕百姓拥有火器?是准备给百姓分地的大明?还是自恃弓马立国的满清?” 何况这个年头的火器,精准度和射速都不怎么样,没有正规军一样的线列阵型,散兵游勇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买一点给满清,卖给军队是赚钱,卖给民间也是给他们添乱,所谓藏兵于民,如果当年扬州嘉定人手一支火铳,别说什么三屠十日,怕是他们连城门都打不进去。 一圈参观下来,沐忠亮和马吉翔回厂区内的工部办事处喝茶去了,留下一帮子士绅围在一块告示板前,让他们好好思考思考。 “水力钻管镗床,专利特许费每支铳缴银一钱?”海述祖脑袋打起算盘。 “一支枪管按兵部收购价是银一两二钱,刨去铁料成本大概也就一两钱,一张镗床一天可以钻四五支铳,也就一张一天能赚四两银子左右。” “兵部收购该胜在量大,若是自己装上火绳售卖,一支卖二两都不成问题,买个几十张膛床,再连上制铅弹的高塔,一天岂不能坐收几百两银子?” 不要小看几百两银子,在明代的购买力已经相当于今天人民币几十万了。 “买买买!”海述祖刚下定决心,可他又看见告示的下面一条,“西洋夹板船图纸工艺”。 这就有点纠结了,作为海商,造船和武器都算是本业,这可怎么选择? 除了着眼制造业的海述祖,还有士绅心里开始盘算回去是不是要买几块林地或者矿井,要么买些船搞进出口,制造业大兴,肯定需要源源不断地原材料。 正当众人做着发财美梦时,沐忠亮又回来了。 “诸位,考虑得怎么样?” “大人,我要买”“我要织机” 沐忠亮双手下压,让人群安静下来,清清嗓子,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这里有一张支持土改声明书,诸位签下你的大名,就可以用优惠的价格获得专利的特许证,工部将派出匠师为你们提供从建厂到培训工人的一条龙服务。当然了,要是不买也可以,只不过一旦被朝廷发现擅自使用专利技术的,一律封停罚款!” 士绅们早前对新出专利法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是这土改嘛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黄家率先跳出来,“我签,最近我家的白糖都快卖到顺天了,我家只要承包点甘蔗地就行,多的田就不用了,种地哪有建工厂赚钱!” 大伙都知道这黄老爷就是沐忠亮的托,他家的地早就被知府衙门收走了,只不过又低价承包了给他,佃户也都分到了口粮田,黄家现在种甘蔗还得花钱雇他们才行。 眼前这些技术确实能挣大钱,但是在他们心里,千百年来土地才是根本,做生意既费神,经营不善还可能会亏,只有收佃户的租子最稳定,就算佃户倾家荡产,他们还可以用高利贷把佃户绑死一辈子,至死方休。 看他们面面相觑就是不说话,沐忠亮冷笑,“看来诸位还是不相信朝廷的决心啊,可以!请随意,今后好自为之便是”说罢转身就走,甩下一屋子的人。 官员们随他走出门外,沐忠亮跳上战马,拔出腰间佩剑摩挲,感受了一会剑锋的森寒,他冷声道: “苏诚,宣布各地部队立即开展战备演习,新兵也拉出来溜溜。” “元知,新任官员选出后,严令即日赴任,按既定章程立即推行土改!” 不见见血,如何叫革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小海赴任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在工业的暴利和朝廷的暴力双重影响下,还是有一部分人和朝廷签了合约,其中就包括海商海述祖,不过海家的田产相对于其他大族来说相对不多,主要业务其实是走私,沐忠亮的政策显然对他是利大于弊。 而大部分的地主们则选择回家,至于仅仅是观望,还是有别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海起晏的面试很顺利,府学出身的他考这些基层的职位相当于现代清华北大去面试一个小型私企,这乡长之位一般哪有拿不下来的道理。而其他县学等渠道和他考同一个地方的学生则根据面试结果被组建成了一套乡级的班子。 这套班子大略复制了从前的县级编制,按照沐忠亮的意见又有了一点调整,除一位副乡长外,下属有乡级别的六个所。比如主管征税的户所(税务工商)、征兵和民兵训练的兵所(武装)、治安缉盗的刑所(派出所和户籍)、营建规划的工所(规划市政)、科教文化的礼所(教育文化)以及考评官员的吏所(组织)。即使在狮球这个小乡,算上主官和吏员也算是有近百人的班子了。 以现在的经济发展水平,显然一个乡几千人要养活近百人的公务员,加上吃公共财政的教师和士兵,公共雇员占比已近5%,这无疑是有一定困难的,可以说这次改革要是没有产生效益,大明朝廷就有破产之虞。 这一点沐忠亮也有考虑,早已言明,除了军人外,这些公务员吃的都是地方财政,而地税的大头就是地租。这样一来,不仅为了政绩,更是为了发工资吃饭,地方官府都要把地方上的宗族、豪强手上的土地抢过来重新规划创收,从而不得不与地方缙绅阶级形成天然对立的局面。 这也最大程度避免了地方上沆瀣一气的可能。说来可笑,这一批公务员也多是外地的缙绅阶级出身,但为了生活和政绩却不得不反过来与传统地主为敌。当时看了这个规划,黄宗羲都说沐忠亮这招太损,良心大大地坏了。 沐忠亮只是笑笑,短时间来看这种规划还算是合理,但是时事移异,庞大而面面俱到的朝廷体系在占据主导优势后更容易滋生贪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要贪也得等富起来才有油水,到时就看监察系统给不给力了。 至少在现在,摆在海起晏和手下近百人班子面前的还是筚路蓝缕的路途,怎么打开局面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和王坤一起到万州知州处报完到,这位知州是位前明举人,清朝的知州被抄了以后临时委派他做的过渡人物,因为还算听话,所以就暂且留下了。 这位赵知州摊摊手无奈道,“两位,和别的乡我也是这么说的,州里只在乡中的库房留了两个月的俸禄给你们,剩下的就得靠你们自己了,去吧。” 从州衙出来,王坤道,“怎么咱们的顶头上司好像不怎么积极啊?” 海起晏却浑不在意,“知州大人年事已高,可以理解,事情总是要下面人做的,你我邻乡,日后当多多照应才是。” “哈哈!”王坤大笑两声,“放心,我们峒里的地大多是公田,没什么太大的阻力,倒是你那里恐怕麻烦不小,说不得到时还得我出马。” 两人一路同行,一直到了狮球乡上,王坤拱拱手,转进山区回峒里了,而海起晏则走进一个挂着“狮球乡乡公所”牌子的建筑物。 看得出这建筑还是临时改建的一套宅院,前院后院都被打通了,各个房间都被辟作办公场所。近百人把公所内的房间占得满满当当,就给他乡长大人留下了一个堂屋和原主人的书房。好在海起晏还未婚娶,倒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 一见乡长大人来了,眼尖的户所所长刚喊了句“乡长大人……” “到”字还没完全喊出口,海起晏就打断了他,“别惊动所有人了,你帮忙通知一下六所所长到堂上开会吧。” 加上海起晏一共七人,都穿着八九品的绿袍,在宅院中的堂上开会,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是以一个个都和工所所长搭着话,看是不是能把这公所扩建一下。 海起晏间众人到齐,轻咳一声,官员们安静下来,他便径直开口: “诸位同僚,闲话少叙,本官就说两点。其一,诸位都晓得,现库房中只余吾等两月俸禄,漫说建衙,到时发俸尚有困难,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刚打的秋粮税赋收上来,此为户所的同僚职责。” “卑职遵命!可是按本乡户册记载,就算税额尽收,只发俸禄倒也勉强能支撑到明年夏收,期间若是我等什么都不做,倒是不会有额外开销,但上面责怪下来,未免有尸位素餐之嫌。” “这也是本官要说的第二点,你手上的户册定然没有佃农逃户,恰逢朝廷此番严令推行新政,便是要解决此问题,刑所!” “卑职在!” “遣人前往乡中各处查访,摸清本乡实际户籍人口。” “户所遣人先期开展检地量田。” “工所根据此结果在合适区域划定口粮田,并对乡中其余土地制订用途规划。” “其余属官,除本职工作外,富余人手全力协助以上工作,一旦完成。即刻开始土改!” 乡公所的官员大多是年轻人,最容易接受新思想,在沐忠亮他们民族主义和启蒙思想的熏陶下,面对旧式思想的地主土豪难免就产生了一些优越感,是故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大有将旧氛一扫而空的气势。对此夹杂在其中的旧时吏员最多也就能提个醒,完全无力阻止。 当然还有和地方盘根错节的人物充当起了内鬼的职责,向土豪们通风报信。 改革面上如火如荼,自然少不了暗室中的密谋,一处庄园宅院中。 “如此说来,朝廷已经下定决心,非要与我等为敌了么?” “伪明黔驴技穷,行如此倒行逆施之举也是天欲亡之,唯有我大清是天命所归,田员外如愿首举义旗,必定四方响应,来日朝廷必有封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分田地 打劣绅(上)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田老爷还有些犹豫,“崔游击莫急,待老夫先行准备一番。” “呵呵,田家可是万州有数的大族,家丁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吧?若是再多几家响应,想那明军尚不满万,到时烽烟四起,必然左支右绌,只要借机取下一二州县,彼必阵脚大乱,届时朝廷自北登陆,则琼州定矣。不过无妨,田员外尽可以慢慢考虑,崔某这便去联络其他几家,只是这首倡之功嘛……” “崔大人可是住得不满意?来人啊,把新来的两个侍女送去崔大人房中好好伺候。崔大人浮舟远来,定然劳顿,再住两天歇息一下如何?” 对田老爷的招呼还算满意,崔天福还矜持道,“平南王爷有急令,我只能再盘桓两天,富贵险中求,还望田员外早作决定!”说罢,拱拱手便回房快活去也。 “可恶,这清廷满口白话,却只来了个游击,无一兵一卒,到时死的还不是我家的人?” 刚才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田少爷却道,“父亲,这明廷气数已尽,光有这琼州之地如何是大清的对手?越早下注,回报越高啊!” 田老爷沉思一会,道,“还是要慎重,这样,你先去别的几家探探口风,如果可以的话就请过来,一同举事。” “父亲,那这功劳可就……” “蠢货,这是掉脑袋的买卖,那黔国公听闻以海盗起家,你真以为朝廷有那么容易跨海而来?还想着功劳功劳,要不是看在那几千亩地的份上……嗨,你去吧,莫再多言!” 回到房中,他一脸忧心忡忡,却被太太给看出来了,一问一说,却被老婆骂了一顿。 “你这老东西,想拿我全家老小性命开玩笑吗?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先给那什么乡长使点好处,看能不能通融一二,如果不行,那新任知州赵大人论起来也算是我娘家的族亲……” 第二天,田老爷先去乡公所,看着他带来的一包银子,海起晏笑了,“田员外怕是不知道我家曾祖是谁吧?海刚峰听说过吗?” 听说过,太听说过了,田老爷碰了个钉子,又跑回来找老婆问计。 “意料之中,这些毛头小子怕是不知官场险恶。老爷你这些日子把庄子看好,别让那些芝麻小官儿蛊惑那些庄户,告诉他们如此这般……我去找我娘家人。” 田老爷也没了主意,只连连点头。 这些日子海起晏天天在乡下跑,官靴快磨破了,总算把土改的精神都宣传了下去。 龙凤村,由乡公所官吏组成团队正在村口空地摆了个摊搞现场办公,收到土改消息的村民把海起晏一行办事的几张长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贫农听了政策自然高兴,反正原本也没有田骨,朝廷愿意发田皮给他们耕种,还免除了一应杂税徭役,很高兴地来交上什一税,领走了一张土地使用权证,田地早被工所的官员丈量划分好,他只要按证书上的号码找到自家的田地就可以了。 但是一些有地的自耕农就有些疑虑了,虽然他们的地不多,但好歹原来的田骨也是自己的,官员们只好磨破了嘴皮解释,说确保每人每天两斤的口粮田是朝廷的政策,即便使用权证过期后,今后要征用他的田皮,除非他们一家改行不种地了,不然也会再给他重新分地的。 “大人,那我家要是添了丁口,朝廷还会另外分地吗?” 海起晏舔舔干裂地嘴唇,也顾不上喝茶,先和他解释道,“这位乡亲,我们的权证期限是十年,即将到期时,官府会重新来登记户籍重新分地的。” 贫农们却嘲笑这个自耕农,“我说你也是,刚才大人分明说了,若是家里的地荒着,官府是要把荒地收回的,你要多生三五个,分地给你光屁股孩子耕吗?” “去,你们这些穷巴子懂什么,”这自耕农反口骂道,“我还不能雇人耕吗?” “切,我自家有田还要耕你的不成?” 海起晏赶紧阻止这场争吵,“这位乡亲说得对,大伙想要地确实可以多承包一些,不过要先交一年的地租给朝廷,若是荒地则头一年免租。” 听到要先交钱,这农民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不过又有些不好意思,强做硬气道,“大人,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吴刚种地是把好手,这么点地还不够我耕的,就看看那承包是怎么个承包法?” “吴刚?”听这名字海起晏愣了愣,“咳咳,好名字。吴小哥稍待,王所长,把你的图册拿过来给这位乡亲看看,他要承包!”海起晏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农民的注意力,纷纷围了过来。 接过图册,海起晏把他向吴刚摊开,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狮球乡的人口不算多,但良田却也少,也就刚好够分而已,要是能多推销一些荒地出去也能给官府创收不是,这算是头一炮,必须打响。 “吴小哥请看,这里就是我们龙凤村,旺丁河边这些标红的是大伙的口粮田,标绿的是预定工坊用地,其他的地方都能让你承包,如果是荒地第一年可以免租,第二年开始收租,大概的标准就是田产三成,当然你要是用来做其他营生可以和官府另外商量……” 见吴刚看了半天没动静,海起晏翻了一页,“还是说吴小哥再看看别的村?” 吴刚赶紧翻回来,“不不,我再看看。”跑到别的村那地还有法子种吗? “得了吧,你一家九亩地就你一个壮丁,还想开荒?”围观的人哄笑。 “哼?有何开不得?”嘴上赌着气,可他的手指头在图上游游移移,迟迟下不了决定。 “吴小哥,本官给你一些建议,比如这片山坡,可以种番薯,到时核算时山地也有优惠,或者这片平地,种棉种麻府城的工厂都会收购,还有……” 听海起晏说得一套一套地,吴刚有点懵,他只听明白头一个种番薯,后面的就完全不懂了,人群一再起哄,他咬咬牙,心想反正头一年不要钱,种番薯就种番薯吧,也是粮食不是? “大人,这片山地我要了!” “好好好,王所长,赶紧带这位小哥去看地,没问题就签地契,发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分田地 打劣绅(下)(大章)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见事情这么顺利,看热闹的人们心里也盘算开了。有些家里劳力多的,都想着是不是能多租一点,反正朝廷的租子也不算高,至少要比那些地主便宜多了。 分地继续进行着,这时一位农民在图册上看了看自家分的地,忙道,“大人,这块地我不敢要,能不能换一块?” 户所的书办不明就里,只道这人是住得远或者什么的,拿过图册翻了翻,无奈道,“乡亲,附近良田都分得差不多了,要换就只有大些的旱田,那可比别人受累。” 这汉子皱着眉,最后还是说,“累点就累点,旱田吧。” 这言语让海起晏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可是这地有什么不对?” 他支吾道,“刚才那块地……是田老爷的,他……能把这地给我种吗?” “这位乡亲,这些地没有谁的,都是朝廷的,朝廷说给谁种,谁就能种。至于田员外,他和你们一样,一人每天两斤。” 见他还是犹犹豫豫地,“放心吧,一会我陪你们一道去收地!非要让那田员外认下不可。” 一整个上午,总算把龙凤村料理完,啃两口馍,就着凉水草草咽下,带着几十名官员百姓就此杀向田家。 田家离龙凤村并不远,要不然工所也不会把田家的地纳入分田范围。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出乎意料,田家的地头上压根一个人都没有,不远处的宅院也大门紧闭。 海起晏先交代属下赶紧分地,自己到宅院门口敲门。 不一会,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 “原来是海大人,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你家老爷呢?本官有土改方面的要事知会他。” “老爷他身体有恙,不方便见大人,不过老爷说了,一应听大人安排就是。” “既然田员外深明大义,”海起晏不疑有他,“那本官就不叨扰了,等他方便了,我再给他和庄户们发土地证。” 事情意外地顺利,村民没有任何阻滞就领到了自家的土地,一个个都欢天喜地。海起晏的擦擦额上的汗珠,扑克脸上也难得地露出笑意。 第二日一早,新分得地的龙凤村民们就带着一家喜滋滋地来新发的地头,打算合计下来年种些什么庄稼。 可一到地方,却有黑压压一大群人拿着刀枪棍棒聚在田头上。 “你们来干什么?”这群人一个领头地出来道。 “我来干什么?这是我家的田我为何来不得?” “哟呵?还挺横?这是田老爷家的地知道么?你这穷鬼配有地么?”这汉子流里流气道,“还不给我滚?” 琼州民风彪悍,村民们也不是好惹的,也一拥围了过来,一位大汉道,“李老二,平日里你仗着给那田家少爷当狗腿,我们惹不起就让你三分,现在朝廷白纸黑字把地分给我们,你有意见找官府说去!” “什么白纸黑字,”流氓无产者李老二身后除了打手,剩下的都是昨日特地被田家支走的佃户,他转身道,“乡亲们,现在龙凤村的狗崽子要占我们田家庄的地,那我们怎么办?还要不要活命了?” 打手们带头呼喝,“坚决不答应!” 佃户们被打手蛊惑,想到平日里耕开的地平白被人占去,自然也怒上心头,群情激愤下也举起手里的农具怒骂示威。 场面可谓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乡公所里的现场办公团正打算前往下一个村子,一名刑所差役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海大人,不好了!龙凤村和田家庄打起来了!” “什么?快带我去!” 顾不上等其他同僚,他撩起官袍拔腿就跑。连那名报信的差役都险些没跟上。 纵是海起晏心急如焚,几里路跑下来也得有大半个时辰。到了地方,并没有想象中激斗的农民们,只见到一队差役围在原来田家的地头上。 分开差役,他只见到地上躺着几个农民,满身是伤,看不出死活来,而赵知州却也在此,看来事态已被他平息了。 “赵大人,卑职来迟,还请恕罪,不知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海大人,你身为地方父母,做事竟如此草率?方才龙凤村的村民和田家的庄户发生械斗,要不是本官来得早,死伤肯定不止这么一些。为父母官者,当体察民情,如今你辖区发生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竟半分也不知晓?事已至此,你也就不要回去了,跟我回州衙停职检查,待我上奏朝廷再看如何处置吧。” 小海乡长的初任就这么结束了,等待着他的是都察院的调查。到这个地步,他也只是心里有一些猜测,等御史来了却也拿不出什么说辞和证据来,一时真可谓前途无亮。 “夫人妙计,小海完蛋了,那副乡长短时间内应该也不敢怎么样了吧?”田老爷正在房中一边给他夫人捶着背,一边一脸巴结地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朝廷的命令,是势必是要推行的,光凭一个知州怎么挡得住,就算挡得住,你看那赵大人又敢么?” “啊?那我们这么干有什么用?” “所以叫你平日多读点书,”田夫人一脸嫌弃,“你以为朝廷就收你一家的地吗?我们全琼州士绅何止千百,稍微拖一拖,总有人会不满朝廷跳出来的,到时声势一起,朝廷要么让步,要么十里八乡都闹将起来,他们肯定也吃不消,到时我们再看风色行事。” “哈哈,夫人说的是,这回祖宗的基业能保住都仰赖夫人神机妙算,我们就静观其变。” 田家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可事态一起,民心如炉,可不是谁要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就算能控制住,不就不合满清游击崔大人的意了吗? 在宅子里,田家少爷正陪着崔游击饮宴。 房中有人奏乐,两名美貌侍女倚在崔游击身上,他是左一筷子菜,右一口“皮杯儿”,好不快活。然而在他对面作陪的田少爷在这暧昧的环境下却一脸苦大仇深。 推开两名侍女,崔游击端起杯子碰了他一下,“我说田贤弟,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平白坏了我的兴致,来来来,快喝一杯。” 田少爷赶紧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才叹道,“崔大人,我是有心报效朝廷,可是今早的事一闹完,我爹又偃旗息鼓了。” 崔游击眯眼笑了笑,挥挥手让侍女和琴师退出去,自顾自斟了一杯酒,“贤弟,你爹家大业大,自然有他的顾虑,朝廷是不会过于苛责的。” “可我前些日子和周围的几家都联络过了,他们的处境也很不好,只要我家一起头,他们都愿意响应,可我爹就是没这胆子……” “倒也无妨,我叨扰你家也够久了,你说哪家愿意响应来着?我上他那去,就是可惜了贤弟,平定伪明的首功,想来也该有个国公之位,看来如今不得不便宜别人喽!” “这,崔大人,您别急着走啊,要不我再去劝劝我爹?” “小田,男儿建功立业,如何能如此婆婆妈妈,要是我,肯定来个生米造成熟饭,到时你爹可不就不得不从了么?” “可那伪明貌似也有兵马数千……” 崔天福又和田少爷碰了一杯,道,“无需担心,现下全琼州那家不恨伪明入骨,一旦你们起事,他们必然蜂拥而起,又何止万人?届时各县必然望风而平,伪明必成无根之木,到时平南王趁伪明阵脚乱时南渡,则全琼平矣。田贤弟,你以为然否?” 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田少爷点点头,崔天福继续道,“前头说恁多,其实你家要做的不过就是裹挟那些无知佃户,攻下伪明一州县,到时这些佃户也成了反贼,必然回不了头,不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田家了么?贤弟到时是要再立新功,还是坐等伪明大乱,都从容得很。” “怎么样?贤弟干不干?” 喝下杯中酒,田少爷咬牙发了发狠,为了当国公,干了! 狮球乡公所的驻地不过是一个大点的村子,没有什么城墙一说,除了刑所寥寥几名差役外,并没有兵士驻守。第二天一大早,公所的年轻公务员们还沉浸在梦乡,突然一阵嘈杂声,暴怒的民众涌进公所。 “我们要田地!”“田骨田皮都要!”“凭什么朝廷都占了!”“反了!”“反他娘的!” 打手们混杂在人群中不停高喊着煽动性的口号,差役刚想反抗就被暴民所淹没。 此时但凡有任何一支有组织的军事人员,都可以轻易地让这群乌合之众重新冷静下来,但可惜这些乡公所并没有,刑所的的差役寥寥,而兵所的工作暂时还没开展,这段尽跟着帮忙分地去了,还没来得及组织民兵。 年轻的官员们被一个个从被窝里揪出来,拽到外边不由分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和盲从的民众不同,李老二怀揣一把尖刀,缩在前头动手的佃农后面。 与表面上兴奋的神色相反,他身躯微微有些发抖,看着缩成一团抱着脑袋挨揍的年轻公务员,好半天他才下定决心,“他娘的,好歹能捞个官做,也算光宗耀祖,对不住了!” 挤进人群,抽出牛耳尖刀,一刀攮进年轻人的胸脯。 众人被他突兀的举动惊呆,停下手。年轻人抱住李二的胳膊,满脸尽是不信之色,嘴角溢出一股血泉。 李二低声道,“对不住了!”手上加力,刀更深了几分。 年轻人抽搐两下,终于气绝。 他的死亡震惊了周围的民众,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李二怒喝一声:“愣什么?这些不是官,是贼!是抢我们田地的贼官,杀了贼官,我们都是大清的功臣!” 他揪住一个向后畏缩的农民,“你!刚才动手不是动得很欢吗?现在你一位不关你的事了?告诉你,晚了,从我们踏进这里开始,都成了朱皇帝的反贼,告诉我,你要做功臣,还是做反贼?” “功功功……臣?” “很好,”把手里的刀塞给他,“贼官还有那么多,去做功臣吧!” 狮球乡公所开张不到半月,即告陷落。随着音讯传开,同样的故事开始在附近几乡上演。 赵知州慌了,原本他也是个穷举人,霎时间被田家送来的财宝迷惑,加上亲戚的关系,才弄掉了海起晏,不想这田家弄出那么大一桩事来。他是见过朝廷的军队的,田家那群乌合之众肯定不是对手。 可是叛乱一旦被剿灭,他赵知州肯定也没好果子吃,这可如何是好? 人都是逼出来的,他算是病急乱投医,总算想起海起晏是府学的生员,他的山长黄宗羲在沐忠亮面前也说得上话,赶紧就往软禁海起晏的驿馆跑。 结果刚府衙大门,却见海起晏已经在外等着他了,而他身边还有一位红袍官员,胸前好大一只獬豸。 红袍獬豸,至少也是佥都御史。 赵知州赶紧硬着头皮行礼,“下官见过大人,不知……” 这位挥挥手打断他,“本官乃左都御史任国玺,你就是赵敏谦?” “下官正是。”出大事了,赵知州已然汗出如浆。 “你的事海效贤已经跟我说了,现在请跟本官回去一趟,都察院要求你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此次万州民变把你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 “啊?”赵知州不解何意。 任国玺也腻味得很,本来他这次过来是要卯着给这些新式官员找麻烦的,在他看来有些连乡试都没考过的根本不配做官。 可没想到沐忠亮现在把御史风闻奏事的权力直接剥了,按照新章程,除了要自行搜集证据,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最大的手段也就只有这个规定中注明的短期软禁协助调查的招数。 “就是让你来都察院交代问题!”心情不爽,任国玺也懒得和他啰嗦,几个新上任的年轻御史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抬上马车。 “效贤,我们也走吧,首辅要见你。” 乘车出城没多远,就见到一座大军营,里头喊声震天。海起晏在营门下车,步行进去,却见一青年军官正被一群军人簇拥着,站在台上校阅兵马。 那军官看见他们来了,只招招手,便有人将他们引上点兵台。 海起晏上去后并没人理睬他,只好等在一旁,看这台下几千名官兵时而变换队形,时而上刺刀拼刺。 横看成岭侧成峰,刺刀如林威如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改革先锋海效贤(上)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约莫一个时辰,演习完毕,台上的军官下台带开各自的部队出营而去,点将台上就剩几人。 “你就是海效贤吧?果然有乃祖之风。” “首辅大人谬赞,效贤不如先祖多矣。” “哈哈哈,说你像忠介公可不见得一定是夸你。算了,效贤,你说我这军队如何?” “久闻黔国公所部皆为百战精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沐忠亮又笑了,“非也,此非我旧部,而是琼州新募健儿,区区数月,现在不过练出一点表面功夫而已。” “起晏并不知兵,让大人见笑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没趣样,沐忠亮反而越发好奇传说中的海瑞是不是就跟眼前这家伙一个脾性。 沐忠亮自顾自道,“这些新兵操练已毕,就差见过血,只要见两回血,那就和精锐差不多了……” 沐忠亮又巴拉巴拉和他说起这练兵的事情来,饶是海起晏再好的养气功夫,可现在狮球乡陷落,其他各乡震动,这首辅却竟然半点不提。 最后还是他先忍不住,“卑职推行土改不力,酿成民变,还请大人治罪,可是朝廷法度不容亵渎,还请大人速做打算。” 沐忠亮摆摆手,“效贤看我军如何?那闹事的几家可是我军对手?” “乌合之众便有数万,亦不是官军之敌也。” “那不就结了?急什么,我在这,他们反不了天去。”沐忠亮背手看向远方,云淡风轻。 “可是大人,每迁延一分,便有多一位乡民被裹挟,而刚分到地的乡民肯定也会受到牵连啊,还有我那些同僚的仇!” “效贤放心,时机一到,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岂有此理!”海起晏怒了,“什么时机,再拖下去死的人越来越多,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放肆!”黄杰明出来喝道,沐忠亮抬手,他才站回去,眼睛却还怒视着海起晏。 “算了,海大人先回去歇息吧,放心,这件事错不在你,事毕后朝廷另有任用。” 海起晏依旧立在那一动不动,半晌,他脸上有了明悟,忽然道,“首辅欲杀多少共叔段?” 共叔段?想了好半天,才回想起前世背过的那篇课文,郑伯克段于鄢。 他笑了,但不言语。 “首辅大人好算计,”海起晏冷笑,“放任他们闹将起来,再派兵全数扫平,届时全琼大族恐怕要去了三四成,剩下的也势必噤若寒蝉,至少十数年内琼州都不可能生起什么乱子,卑职猜得可对?” 也不等沐忠亮回答,可海起晏竟然指着他就质问,“可那些的百姓呢?他们大多不通文墨,不明事理,有些被裹挟,有些更是无辜被兵。所谓剜疮割肉,今日首辅欲剜疮,却没想过无辜被割的肉吗?” 海起晏如此无礼,黄杰明终于忍不住了,和两个卫兵上去就把他拖下台去,一路走,他嘴里还在愤然叫喊,“首辅有违仁恕之道,非君子行径也,他们不是外族,是我华夏生民啊……” 骂声渐行渐远,沐忠亮苦笑,他也是迫于无奈,只有快速将琼州的不稳定因素最大程度铲除掉,他才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北伐,与其一个个士绅慢慢调查他们有没有包藏祸心,倒不如让问题自己乖乖浮出水面来得省时省力。 任国玺虽然一直看不上他,但对这一谋略也是赞同的,乱世用重典,哪里容得半点心慈手软。 “元辅,”任国玺拱拱手,“你我虽往日多有嫌隙,但国玺还是觍脸向你求一事。” “任大人,你我并无私怨,何谈嫌隙,都是为国而已。” “元辅大量,这海效贤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出于一腔正义而已,还希望此次莫要治他的罪,另外,事毕后我想把他调到都察院来。” “没问题,想来还是都察院更需要这样的人吧。” 任国玺见他不追究海起晏了,也放下心退下,只剩沐忠亮一人还留在点兵台上眺望远方。 在张万祺提议下,沐忠亮遂有此计,可这真是唯一的办法吗? “小武,”黄杰明不在,他随口问身边的卫兵,“你要是长了疮怎么办?会用刀割吗?” “公爷,长疮了不是该敷药吗?”这名娃娃脸士兵不解道,“割肉多疼啊?” 沐忠亮笑了,算是他问道于盲,要是有那功夫,何必要动刀子呢? 可小武又继续道,“敷了药,新肉长好,疮不就自己掉了吗?” “呵呵,没事,好好执勤。”鼓励地拍拍这位小兵的肩膀。 等等,新肉?沐忠亮突然灵光一闪。 不管敷药还是割肉,不过都是行政手段,但最后还是要肉自己长好的呀。即使最后把叛乱剿灭了,若干年后,有权有势的人总会再出现。 以现阶段的生产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消灭等级的,难道等待百姓的只有等待被宰割的命运吗? 我错了,本末倒置了。 海起晏被关在一间营帐里,心急如焚,如果不是外头有士兵把守,他恨不得现在立刻赶回乡里。 可赶回乡里又能怎么样?他一人之力又能对抗这些失去理智的暴民吗? 这时黄杰明又进来了。海起晏立刻正襟危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态,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可以走了。”黄杰明只通知一句话。 海起晏站起来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 “狮球乡,我是乡长。” “回去送死吗?” “守土有责,死也要死在任上。” 黄杰明嗤笑,“公爷早就料到你这榆木脑袋定会这样,弘光朝马、史两位阁老固然壮烈,可人一死,又于国事有何益?” “我有几句话是公爷说的,现在说与你听。土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解放千百年来被劣绅绑在田地里日日劳作却难得温饱的百姓,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被高利贷和地租剥削了么?不,他们只是麻木了而已。” “我等为官一方,应该做的是引导,就是要让百姓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以做什么,应该拥有什么,让百姓自发参与到解放的过程中。这才是真的解放,朝廷一味包办代替,那都是假的解放。” “话你都听了,海大人请自便。”说完,黄杰明转身出了营帐,门外的士兵也随他离开。 海起晏完全跟随着本能地出了军营,向狮球乡方向开路,一路上那短短几句话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不停重复。 不是我去解放,而是让他们自发解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改革先锋海效贤(下)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走着走着,他突然碰上几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他们一见海起晏就扑了过来。 “海大人,好惨哪!”“大人可带来了朝廷的兵马?” 海起晏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忙安抚这些逃出来的同僚道,“放心,朝廷的兵马已经在路上了,那些乌合之众注定成不了事。” 他话锋又一转,“但在朝廷赶来之前,难道我等就在此坐等吗?” “大人,要做什么,您说句话。”“对,此仇不能不报!” 海起晏思索片刻,下令道。 “好,高所长,你黎峒出身,七坊峒可会去?” “自然会去。” “好,那你带两个人,去找七坊乡的德旺乡长,他是我的同学,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贼人现下已到何处?” “我们逃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狮球乡公所劫掠施暴,估摸着一时半会还不会到别处。” “刚起事便如此倒行逆施,焉能不败?好,其余人等,过来听我说……” “你们几个速速前往我们分过地的各村按我说的办,剩下的,随我来。” 士荣村,几个壮年汉子正在村外道路,神色紧张地朝狮球方向张望,盯着叛军何时会来。 不料叛军还没等来,先看见几位穿着官袍的人,认出是海起晏,赶紧迎上去。 “海大人,你可来了,可是官军到了?” “官军还要一段时日,我先来了。” 这汉子一脸担忧“大人,那您赶紧去躲躲,他们来我们躲上山就是了,您要是被抓着是要被贼人砍头的,您给我们分地,是好官,速走速走!” 这朴实的关心让海起晏温暖了许多,握住汉子的手,“谢谢,但我哪也不去,麻烦你把村里的人叫出来,我有话要对大伙说。” 就在村中心的空地上,海起晏外面围了好几圈人,见人数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各位乡亲,我想问问,你们是愿意耕朝廷分的地啊?还是愿意像从前一样租地主的土地?” 这不废话么,村民们想着,“当然是分的地。”“张扒皮租子可黑了,碰上灾年那驴打滚谁扛得住!” 双手下压,让农民们安静下来,海起晏继续说,“是啊,我们老百姓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年年能有点余粮换些钱,存下来给小娃子说门亲事,剩下的攒个大半辈子能多置一点田留给子孙,这辈子这就算没白活了,对不对?” 众人皆赞同海起晏这话。 “可是乡亲们,你们年年辛勤劳作,自家的田地可曾增加半分?我记得你,刚才喊张扒皮那个,是叫谢狗儿吧?还有其他好几个,家里没有半分地,还是租的张家的地,告诉我你们从前可有地?可是因为好吃懒做败光了?” “不!”这个佝偻地中年汉子声音低沉,“乡亲们作证,我姓谢的不敢说是最勤快的,可大伙有哪天一早不见我在田头忙活?前些年我爹重病,田里庄稼又让大风打了,我只好去找那姓张的借印子钱。结果一年下来的息我这辈子都还不起,地才被他们收走。” “是啊,张哥是个可怜人。”农民们表示同情。 “乡亲们,谢大叔的遭遇,保不齐咱们哪家人遇到事情时不会遇上,难道这琼州的风灾还少吗?还是能保证一辈子不得病,病了也不治?” “那可不,有病就硬挺着吧,谁叫咱们小门小户地经不起折腾。” 海起晏摆摆手,“不,难道我们就这么认了吗?凭什么那些张老爷田老爷这些人整日在家里大鱼大肉什么也不做,而乡亲们起早贪黑种地还要给他们上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说朝廷把他们的地分掉给你们,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杨家庄和徐家庄的老善人对我们还算不错,过年还给咱们分些粉面,大人,咱们能不能只分张家的地,两位善人的就不要分了吧,不然我们不就成强盗了吗?” “是啊大人,两位善人自家人也下田种地的,这地也是祖上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咱们不能硬抢啊,不然不就成了那些无赖子吗?” “乡亲们放心,他们和你们一样,都能分到地,而且他们有积蓄,只要愿意,还能承包更多的地皮,或者去府城买下工匠做作坊,朝廷是变法,又不是搞灭门,大伙就放心吧。” 一边解释,海起晏一边想着,农民们多朴实善良啊,只要给他们留口饭吃,他们就会念着你的好,怎么能容忍让他们一直被压迫下去呢? 想到这,海起晏愤然道: “当今首辅沐大人,此次推行新政,让大伙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今后大伙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但这些恶霸一见好日子没了,竟悍然杀官造反,想把分给大伙的地抢回去,重新趴在大伙头上吸血,大伙能答应吗?” 大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还是谢狗儿说道,“我们肯定不愿意,可是官军还没到,只能先躲着贼人了。” “乡亲们,首辅大人说过,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意思就是这地是朝廷的,但也是你们的,要是有贼人要占你们的地,难道就干等着,如果朝廷不来,你们的田地就要拱手让人?” 一时之间会场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才有个农妇小声道,“大人,那些可是贼人,是要杀人的。” “什么贼人?”海起晏怒道,“咱们狮球乡哪来的贼人,十里八乡的不都是沾亲带故的乡亲吗?那些大多是被诸如张扒皮这样的劣绅蛊惑的百姓,和咱们是一样的啊?” “所以说,这不是叫你们打仗,拿出你们平日和邻村争田争水的劲来,保卫自己的田产,你们搞起械斗不是很能吗?怎么现在反而怂了?” 村人还是不说话,不过现任其中一些青壮汉子眼中有了些怒意,海起晏决定再加把火。 “我已经派了人,附近村的乡亲很快就会来帮忙。七坊峒的头人,是我兄弟,他会带着山里的黎兵弟兄来帮我们,要是你们还怕,我看就乖乖等着劣绅的打手们毁田拆屋,给别人当一辈子奴隶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毫不停歇。 “海大人,您去哪?” “我去找不愿意当奴隶的人。”海起晏头也不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离心离德 “大人!”谢狗儿第一个越众而出,原本一直微弓着的腰在这一刻挺得笔直,“我活了三十多年,连个媳妇都没说着,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盼头,这天杀的扒皮们还不放过我,大人,我跟你干,和他们拼了!” 一见有了带头的,为了保住土改的胜利成果,琼州人的光棍劲重新占领了他们的头脑高地,“大人,算我一个!”“我也来,咱们和张家的庄户打的架还少么?怕他们怎的” 海起晏板着脸转过身来,心里却松了口气,大义凛然的话讲了,连哄带骗的也讲了,最后总算是没白费。 海起晏和几个村民一直在村口等待,脸上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心里不免焦虑。一直到傍晚,成群结队的村民终于赶到,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谁知道这竟一发不可收拾,来的人越来越多,海起晏不得不紧急带着士荣村的人给他们安排额外住宿和饭食,这小小的村庄恐怕多少年都诶有这样热闹过了。 在最后,远方出现一大群黑衣人,到了近前,这些黎人全部手持钢刀,和扛着农具的农民不可同日而语,海起晏兴奋地迎了上去。 “贤弟可算来了!”同窗值此患难之际再会,分外感慨。 “海子,怎么样?我就说你会用得上我的。”王坤不无得意地道。 “呵呵,确实应了你我分别时之语。只是你的人貌似更有杀伐之气,何也?” “你忘了,我们近十年一直在和清狗战斗,这里个顶个都是黎家的好汉子,区区乱民,何足挂齿。” “好,如此你我明日就去会那些难民一会!” “土鸡瓦狗尔,明天就看我们的吧!” 想把暴民组织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昨天好几拨老财带着人过来,他们趁着乱子把狮球乡挨家挨户都搜刮了一遍,享用了农户的存粮腊肉,再找出几壶珍藏的米酒,酒足饭饱胡混到第二日,田少爷才勉强指使得动这帮人。 好不容易集合起来,田少爷准备讲上两句,“诸位,而今我们已经杀官造反,回不了头了,不过不用担心,很快整个琼州的义军就会遍地开花,而我们这一支一定要力争首功,只要攻下万州城,诸位就不用当苦哈哈的农民了,大清自然有封赏。” “我身边这位便是大清万州游击崔大人。”崔大人今儿穿上了满清的马蹄官袍,帽子上插了根鸟毛,显得有了些官威的。打手们带头就跪下,而不明就里的百姓只好跟着。 “诸位免礼,刚才田少爷已经说了,只要你们奋勇作战,大清是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朝廷不想伪明那般小气只给田皮,到时候赏银封地都少不了啊!” “好” 正在群情振奋之际,一个打手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村外跑进来。 “不好啦,海大人带着好多人打回来啦。”刚才还振奋地乱民们又突然心慌起来。 “什么?有多少人?赶紧拿起家伙,一起出去看看!” 刚乱哄哄地涌出村口,就见约莫千把人杵在半里外,崔游击松了口气,自己这边人还多一些,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海起晏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开口,“乡亲们,快回家吧,朝廷大军正在赶来,别被误伤了。就算是佃户朝廷一样会分地给你们的,不要跟这这些土豪瞎闹,图个什么啊?他们收的租可比朝廷收的皇粮高多了。” 田少爷心知不妙,赶紧打断他的话,“别听这狗官的,他们只给你们一块田皮,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收回” 海起晏继续喊道,“现在回家去,明日就会有人去找你们签字画押,你看我身后这些人,不都分到地了吗?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们给田家种了那么多年地,有多少落在自己口袋里了?朝廷分地,只收一成,九cd是你们自己的!” 见叛军已经有些骚动,佃户们开始各自窃窃私语,海起晏决定出杀手锏。 他挥挥手。 一些远远认出自家亲戚的村民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跑出队伍朝对面喊道: “柱子,别瞎闹了,造反要砍头的,快回家去!”“王老三,给叔滚回家去,朝廷给你地你就种着,搞什么幺蛾子!” 这一招杀伤力就太大了,原本杀气腾腾地出来,却发现对面还是沾亲带故地,昨儿抢点吃食还好,今个还要杀人吗?再看前排穿一身黑手持钢刀的黎人,瞧瞧自己手里的镰刀锄头,心里更发憷。 “现在回去的,朝廷既往不咎,不然就不客气啦!”海起晏又补一句。 对面乡里乡亲的,加上这地给谁种不是种啊,万一是真的呢? 海起晏堂堂一通嘴炮,在队尾已经开始有人跑了,田少爷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给我上,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打手们一马当先,谁知刚跑了几步,前头第一排一直闷不吭声的黎人突然扬起出战刀,沉默地向他们对冲过来。 这些经历过战场的老兵完全不是流氓打手可比的,打手们不由得起了别样心思,你放慢两步,我就敢放慢三步,诶,你竟然先跑了?不行,我要把你抓回来。也掉头跟了上去。 打手都开溜了,佃户更没有理由为田家拼命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任凭田少爷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急起来他一把抓住一个农民,狠下心抽出家里拿来用来装逼的宝剑欲刺。 但这四体不勤的少爷如何是庄稼汉的对手,只见他情急之下举起锄头就来了一下。田少爷下意识举剑一挡。 “锵,嗡”第一声是宝剑羞耻地被锄头打飞,第二声则是少爷被锄头棍砸得眼冒金星。 晃晃脑袋,农民早就跑没影了,“崔大人,您看”他刚转过头,崔天福不见了,只留下一身官袍在地上任人践踏。 凶神恶煞的黎兵高举钢刀杀了上来,这时他听见海起晏的声音,“乡亲们,扔下手里的家伙蹲到路边,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面对钢刀,虽明知造反就是死罪,但不知怎么的他也下意识地抱头蹲地,被人一脚踹倒,五花大绑。 田家庄,秦岳带着一个骑兵连踏着田地纵马而来,见这大门紧闭的阵势,秦岳反而更高兴了。 “小的们,把我们的新宝贝搬出来试试。” 原来连队的末尾还有被马拉着的两门小炮车。这是工坊最新研制的骑兵炮,弹重只有三磅,因而载上炮车可以被马匹拉着小跑,可以跟随骑兵机动。 几名骑炮兵赶紧牵着马来到门外,掉了个头让炮口对着院墙,迅速装填弹药。 “蓬”几发下去,高墙上就塌陷出一个大缺口,骑士们鬼叫着纵马涌了进去,没多久就把田家人全提溜了出来。 田家的造反运动刚轰轰烈烈地开始,便告夭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新的征程 这个时候步兵才姗姗来迟,只见秦岳趾高气扬地勒住马,朝他们的军官道: “那人犯就交给你们了,记得公爷交代的,把里头搜刮得干净点,听说这些老财喜欢把财宝埋在地里,可别漏掉了。行了,我们骑兵先去下一家,弄完赶紧跟上来。” 马蹄一趵,秦岳带着骑士们扬长而去。 “p,”这军官吃了一嘴灰尘骂道,“我好歹是个副营还要给你个连长打下手,骑兵就特么牛些吗?” 嘴里骂骂咧咧,可是眼前的活还是不得不干,过了一会,步兵们不得不放下枪拿铲子开始挖坑。 万州叛乱旋即被平,其他蠢蠢欲动的州县顿时平静了下来,而这些州县的官员也学习到了海起晏的先进经验,主动带着百姓一起去分地主的地,合作的还好,胆敢顽抗的田家就是榜样。 一时之间,想起跑来府城找马吉翔重新谈合作的士绅多了起来,马吉翔得了慕沐忠亮的吩咐,对他们和气了不少,能给的优惠也都给了,还有想讨价还价的,马吉翔便不耐烦道: “感情你们以为能工巧匠都是天上刮来的是吧?什么都能减,但首辅说了,专利费锱铢不让。不满意有本事自己研发专利去。或者说,你们想学田家?” 想起城门上那排风干的人头,尤其是曾起过别样心思的士绅们一个个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谈判当即顺利了许多。 劫掠广州港和抄万州士绅家的收入让沐忠亮的府库充实了不少,但整整一府之地的行政开销,还有国营工业区的投资费用让沐忠亮还是有点入不敷出,他还不得已动用了勃泥的收入填上缺口。 想马吉翔他们最近得了沐忠亮还的债,竟然有闲钱开始在琼州投资建厂了,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我一个公爷还两袖清风的,你们这帮贪官还开始搞官僚资本了,得让海效贤好好盯着他们,看看有没有以权谋私的,好抄上几家也肥肥自己的荷包。 在府衙中,沐忠亮嘴里叼着琼州的新产品“黔烟”。由于烟草引种才刚刚完成,现在先用的进口烟草。没有添加剂的烟口味有些发苦,还需要自己用手卷,但对于前烟民穆亮来说已经足以让他重拾恶习。 舒服地吐出一口烟圈,他感叹道。 “元知兄,我好穷啊。”他当然穷,赚来的钱要么拿来填了财政的坑,要么都贡献给了系统造人造物。 与闲适的沐忠亮相反,也被传染了恶习的张万祺正埋首在他对面的一大堆文牍里。 现在他管着一府的庶务,地方官们一方面分地,另一方面还是在士绅承包额外地皮时提供了很优惠的价格,几乎算是半卖半送了。但紧俏的地段,也引来了他们高价竞争。 比如张万祺手上正处理的海口港商业街,还有南渡河沿岸的工业区。 按照沐忠亮的主意,这种紧俏地段各地均采取投标的形式决定承包方,由都察院c工部和户部共同派员督标,最后到了他这个知府手上就成了这么几大摞开标报告。 张万祺在案子上的绿琉璃烟灰缸里磕了磕灰,合上报告,眯一眯熬红了的双眼,随即又翻开下一份,以沉默对翘着腿偷懒的沐忠亮表示鄙视。 沐忠亮毫不在意,嘴里继续哀叹,“唉你们赚了钱都是自己的,偏偏我家的都填了财政的坑,这也算破家为国了吧,真该给自己晋个位以示嘉奖。” 张万祺笔下一抖,最后索性把这个错字涂掉,半晌才答道,“我也很穷。” “怎么会?听说你前些日子不是买了条船让海家帮你经营吗?怎么样?应该赚了不少吧?” “一直跑宁波,赚到的钱都顺道送到象山去了。” “元知兄,这就是你不对了,为何不与我说,好让朝廷接济一二?” 张万祺放下笔,揉揉眼睛,怔怔地望向门外,好一会才答道,“父亲说,象山地少无援,终难成气候,就暂不耗费朝廷钱粮了,只望王师早日北上,他能牵制一点兵力就是一点。” “苍水先生高义,忠亮佩服,上次匆匆一晤,来日北定中原,定当好生拜见一番。” “敬之,”张万祺一双红眼炯炯望向他,“我们何时能出征?” 虽然从来没主动提过,但沐忠亮知道他一定日日为张煌言而心焦,很想宽慰他按照历史他爹还能支撑两年,但这是不可能的。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由于分地的缘故,现在百姓对朝廷的拥护度颇高,等过了这个年,所有州县的赋税差不多都能缴上来,再招一波兵,把陆军招满十二个团近两万人。 有赖于火器部队的优势,现在新兵三四个月就能操练个大概,再混成老兵编制就上得了战场了。 想到这,他直起身子,正色答道,“元知兄可以先做好准备了,计划明年夏收前,出征!” “王爷,小人有罪,”抬眼看见尚可喜眯着眼睛,似是酝酿着风暴,崔天福赶紧继续道,“但小人侦知那伪明国公在琼州倒行逆施,残害士绅,久必生乱。” 刚准备发火,可听到这般说辞,尚可喜睁开双眼,露出好奇之色。 崔天福将他海南的见闻夸大一番,说与他听。 听完,尚可喜大笑,“哈哈哈,平身吧,此喜事也,本藩恕你无罪。” “公绚,看来这小沐国公竟听信书生之言,搞什么井田,我看更像闯贼追赃助饷那一套,必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你修书一封给德符,让他不必着急,安心在雷州屯驻,慢慢寻机渡海便是。” 金光刚应下,尚可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把这个消息传给广东的士绅,把伪明那一套告诉他们,就说伪明兵锋甚利,不想让他们杀过来追赃的也该给本藩助助饷才是。” 金光想说什么,临了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领命而去。 紫禁城,乾清宫,四位顶戴东珠花翎的顾命大臣正在殿上争论,不自觉地冷落了龙椅上的小玄烨。 他一张麻脸微微皱着,但等他们争论一完,又赶紧摆出一副虚心的神色。 “陛下,国朝已全据天下,当以生息为上,无需为几处疥癞之患改动现下政策,还是应以收拢人心为重。” “况伪朝残部地窄兵少,又皆在三藩地界,而各藩均手握重兵,所谓求援无非是讨要钱粮的夸大之言而已。故而朝廷不宜增援,只需下旨着其速速清剿便是。” “三藩么,也正好让他们汉人自相残杀。”这样想着,虽然有些不满这些顾命大臣刚才无视自己,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分析得没毛病。 “杀啊!”山谷中,无数滚石落下,随后明军下山如猛虎一般杀向这支清军运粮队。 而杀敌最凶猛的,就是一个使锤的汉子。只见他刚与清军队长碰上,不到两合,反手一锤就将他脑袋生生砸进了胸口。 酣战过后,带着俘虏和抢来的的粮食,这支明军在山路上疾行。 “玉液兄,不想你竟如此熟悉此方地形,不然这些日子的游击万难如此顺利。” “开玩笑,我沐家好歹在云南待了快三百年,论熟悉谁还比得过我。” 李定国笑了笑,“也是,吴逆此番粮草将尽,不退兵也不行了,我都忘了,这是第几次围剿了来着?” “哈哈,我也记不清了。”长时间随军游击的艰苦生活不但没让沐天波憔悴,反而比起在缅甸时荣光焕发了几分。 “管他多少次,现在我们是越打越强,支持我们的村寨也越来越多,吴逆就算再来百次我也不怕” 厦门,闽王府。 “岂有此理!你这个忤逆子,竟干出此等丧尽天伦之事!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王爷不可啊!” “是啊,世子还年轻,责罚便是,虎毒尚不食子” 众人纷纷劝慰,过了好半天,郑成功急促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叹了口气。 “罢罢罢,给我把这逆子关起来,把他那‘乳母’还有那孽种,”提起这两个字他又是一阵咬牙切齿,迸出金石之音,“一并给我砍了!” “爹!”一直跪着默不作声的郑经突然起身高喊,“那是你孙儿啊!” “我没有这种孽障孙儿,砍了!” “爹!” 1663年春节后,沐忠亮收到郑成功上表,上报改易次子郑聪为世子。 “历史已经变了。”放下奏章,手搭在城头上眺望北面的海峡。 “那么,今年就让它变得更猛烈些吧!” 第一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征期将近 “突刺!” 菁菁在队伍前弓步前刺,娇小的身躯看似极尽舒展,但手擎的枪刺却尽投锋锐。 “杀!”队伍里的军官们跟随着她的示范,怒吼前刺。 沐忠亮也在其中,之前说过要跟白菁菁习武,但却一直犯懒没有兑现。 最近沐忠亮见她天天憋在家里鼓捣练字练琴什么的,一天一天的不出门,生怕她憋坏了,想她武艺高,就让她研究研究行伍中刺刀的战法,别一天到晚跟可怜的纸笔较劲。 说实话,练了这么久,这字也就勉强能看而已。至于练琴就更别提了,要不是怕打击她的积极性,沐忠亮实在不堪其扰,好几次都想悄悄去把那琴砸喽。 好在丫头搞文艺没天赋,倒是个武术天才。听完沐忠亮的要求,没几天她就琢磨出这么一套简单的刺刀术,沐忠亮不懂行,还叫来苏诚何渭他们几个和菁菁交了下手。 结果在模拟战场上难以闪转腾挪的环境下,他们使出浑身解数,都被菁菁枪戳托砸,搞得人仰马翻鼻青脸肿。 于是沐忠亮当即决定召集军中高级军官让菁菁搞个集训,抢在夏收前这两三个月推广全军。 而最近全府的事务也上了轨道,庶务有自有张万祺掌总,一整套官僚体系运作。 于是沐忠亮也加入了其中,算是兑现诺言。毕竟他老穿着一身军装到处晃荡,好歹也要会一点。 “下面开始练习防御术,两两一组。” 没人敢和菁菁一组,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沐忠亮了。狠狠白了一眼一旁窃笑地何渭,硬着头皮走到菁菁对面。 “夫君,我要攻过来了,你行不行,要不”菁菁怯怯地小声问道。 “这是什么话,这是要推广全军的,岂能儿戏,你只管做标准了来,放心吧。”沐忠亮大义凛然道。 菁菁敬佩地点点头,恢复刚才飒爽的语调下令道,“防左刺!” 随即她枪尖从左方刺来。 按照套路,沐忠亮把枪尖向左一抖,拨开菁菁递来的枪,随后取捷径朝菁菁虚刺。 菁菁点点头表示满意。 “好,下一动。” “防左击!” 还是从左方刺来,沐忠亮下意识还是像刚才一样枪尖向左准备拨开,照理说这个动作应该是敌人冲力很大拨不开时,改拨为卸,顺势借力把引到身侧,再用右手的枪托砸。 结果沐忠亮还是按上一个动作操作,自然就悲剧了,菁菁的枪尖传来一阵巨力,沐忠亮一抖竟然没把木枪抖开多少,继续向后一引,菁菁的香肩径直靠上他的左胸。 贴山靠可是菁菁的拿手好戏,何渭可是是吃过苦头的,看这一幕立马感觉胸口隐隐作痛,龇牙咧嘴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饶是菁菁并没用力,但沐忠亮还是被撞得眼前一黑,踉跄倒退两步,一屁股墩在地上。 深吸两口气,见菁菁正要一脸关切地扑上来,赶紧用眼神制止。 “咳咳,”吃力地捡起木枪爬起来,把翻腾的气血压下,才故作无事般道,“白教官做得很好,为我们示范了一个战场上随机应变的招数,咳咳,我们继续。”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然而到了中午休息时,见公爷和白夫人走了,他们才开始议论。 几个个年轻的原明将官没见过白夫人的威猛,悄悄调笑公爷怕是夫纲难振矣。 黄杰明听了不乐意了,“你们懂什么,白夫人战力军中无双,何猴子厉害吧?”何渭一听他就是准备说自己的黑历史,赶紧抢上来想捂他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在白夫人手里都过不了三招。” 讪讪地把手收回,看见旁人投向他的异样眼光,何渭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绝妙说辞,“这有什么,当年戚爷爷打不过他老婆,不一样是我大明栋梁么?公爷这是有古名将之风。你想想公爷都不是对手,我就更不用说了。” “吁” “公爷都走了你才拍马屁,是不是有点晚了?” “去你的吧!” “哟呵?我就爱拍公爷马屁,管得着管不着?不服练练” 这帮年轻的军官打成一片,好不热闹。 闹了一会,有人道,“现在好像新兵招得少了,现在又加紧练兵,你说咱们是不是就快北上揍鞑子了?” “不揍鞑子要我们干嘛?整整十二个团两万人,你想想光练兵火铳就打出去多少发?现在又搞这个刺刀术,这么玩命的练难道就是为了在琼州这么点地方站岗吗?” 何渭道,“杰明,你是公爷的近人,透露透露呗,我团里那帮小崽子已经憋在军营大半年了,再不打仗,别说鞑子,怕是神仙来了都敢搂上几发去火。” 黄杰明只好呵呵笑,别看他平时挺没溜,但作为近侍的觉悟他还是有的,军机可不敢乱说。何渭不过随口一问,随后又以此为借口招呼同袍摧残他一番。 苏诚见这帮家伙闹得差不多了,咳嗽两声,“不早了,回营开饭。” 这帮猴子除了沐忠亮,最怕的就是这位不苟言笑的老首长了,公爷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还能开开玩笑,和苏诚同级的王启隆王升这几个原明将多少有点官僚的油滑气。 只有他总是板着个脸,明明年龄和他们差不多,却硬的像块石头。 他一招呼,热烈的气氛顿时消逝,全场立刻肃静,军官们迅速自发排好队喊着号子向食堂开拔。 春分已过,陆军的大规模征兵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步炮兵装备弹药也都已经齐备。 而海军方面,有幸于满清的禁海令,很多船厂都已经停了工,积压了不少处理过的陈年木材,海军在琼州还有劫掠广东时搜刮到了不少,运回勃泥的船厂,又拼凑出一艘巡航舰和几艘纵帆船。 再加上从广州港劫回来的一艘笛型船,现在光海军的二十门炮以上的大舰已经有九艘,几门到十几门炮的小舰近二十艘,算得上是兵强马壮。 在南洋地界,荷兰人前年在台湾元气大伤,英西两家渗透得尚不够,连荷兰都不如,而郑家现下是盟友,那么大明海军在短时间内已然没有够分量的敌人了。 眼看离夏收的时间已经不算长,该是时候定下具体的方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鬼蜮伎俩 琼州府衙,大门紧闭,门外一圈士兵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还有穿着同样款式,但和陆军暗红军装不同的黑衣军人在府衙内外零零散散的晃荡,鹰隼一样的阴鸷目光不断四处巡睃。 这些人不带火铳刺刀,而是各个都像连级以上军官一样左腰佩刀,右腰插着一把短铳。 寻常军人看见这些军情司探子,脸上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他们名为军情司,但很大一部分业务还针对他们内部,前段日子抄家抄爽了,谁知这些“黑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径直拿着名单就闯进军营逮人。 偏生这帮人还能人赃俱获,搞的上级主官想拍桌子都没法下手。虽然有法有据,但军人这一天生抱团的集体仍不免对他们报以敌意。 今天来了这么多黑皮,想必府衙里头一定有大事。 但府衙里还没什么大事,外头先闹起来了。 府衙坐落的地方,自然也是人口稠密区,在沐忠亮重工商的政策鼓励下,不仅街道商铺鳞次栉比,不少租不起商铺的农户也白天进城来贩卖些土产捞外快,毕竟零售价总比商家的收购价要高些。 一般只要不挡着街道,刑所的官员也不会管这些小贩。 解四今儿一早,赶着天光就推着他下血本定做的小车进了城。据工所那小官儿推荐,说这玩意是首辅大人发明的,烤番薯好吃。正巧自家去年还剩了不少,天天吃这玩意也腻歪,索性拿出去烤着卖点钱改善下伙食。 可想而知在四季暑热的琼州卖烤番薯能有多少销路,头几天他都想哭,除了尝个新鲜的城里人,有哪个乡下人自家没烤红薯吃啊。这么下去,他怕是得连烧炭钱都亏掉。 但他锲而不舍,不断在城中各个地点流窜,终于被他发现了这个好地方,知府衙门里的官爷好像对这玩意比较有兴趣。 要知道现在府衙中还有好多年轻人是背井离乡上任,又不都是有钱人,天天下馆子也受不了。这红薯管饱又便宜,又省得从家里做饭带过来,有些吝啬的甚至还多打包一个,晚上回家也啃这玩意。 解四顿时觉得钱途有望,每日一大早就抢在衙门口对面占个好位置,连家里的地都让婆娘随便侍弄两下拉倒,别荒了给朝廷收回去就成。 今儿看衙门围成水桶一样的阵势,里头的官爷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叹了口气,他开始心疼自家的碳钱。 等生意等得百无聊赖,他招呼旁边那摊卖画片的,“诶,兄弟,瞅着眼生啊,这不老李哥的摊儿吗?” “老李病了,我是他侄子。”这摊主冷冷回了一句。 解四讨了个没趣,又找右边卖布偶的搭讪,“你呢?难不成钱兄弟也病了?” 这买布偶的两眼平视前方,表示并不想和他说话。 一个百姓貌似逛街路过,听见他们的对话,漫不经心地在他们脸上扫了一眼,走远了。 过了一会,一群百姓晃悠过来,解四一见,赶紧扇扇炉子,好让香气浓些,勾引他们的馋虫。 一边还好心地招呼旁边的同行,“我说你会不会做买卖,有人来了也不喊喊啊?那老李没交代你,要说有春片,城里人就爱这口。” 这家伙却没回应,反而身上有些发抖,解四见了叹道,“得,李哥今儿的生意算黄了,唉,喊不出来,还怕得抖上了,我说你脸这么嫩怎么做买卖。” 解四还打算好好介绍一下生意经,谁知道这群百姓却一个个围上了这两摊,反而他自己的摊儿任凭怎么扇炉子都无人问津。 “嘿,这真是邪了门了嘿!” 在解四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几十天总结的生意心得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些百姓突然化身猛虎,一拥而上把画片摊主摁倒,那个买布偶的拔腿就跑,几位百姓突然掏出短铳,“再跑开火了!”顿时定住,不敢再动弹。 “军爷,敢问我犯了何事?” “何事?没事你跑什么?”一揭这汉子的六合瓜皮帽,果然里头光光的,显然是新剃的头,“别和他掰扯,先搜。” 踢翻了摊档,随意一翻检,果然在一堆不够的底下搜出一把硬弩。 “你还有什么话说?鞑子刺客?” 这假摊主犹自狡辩,“军爷,咱们大明连火铳都不禁,我就带了把弩,打算一会回家上山打个兔子什么的。” 这百姓打扮的军官冷笑,“好啊,且不说我军并不配弩,这种硬弩和精钢箭头从哪来,”他取下弩箭扬了扬,只见箭头在阳光下还闪过一抹墨绿光泽,“难不成你家打兔子,箭头还要淬毒吗?带走!好好审!” 解四吓呆了,但从头到尾都没人搭理他,直到人群散尽,早前那位晃悠的百姓又晃了回来,还要了个红薯。 解四有些哆嗦,试探道,“军爷,这是孝敬您的。” 这百姓笑了,“什么军爷,我就一逛街的,安心摆摊,我爱吃这个。” 放下两枚铜钱,啃着地瓜又晃到衙门口,只见那守门的军官给他敬了个礼,便放了他进去。 在偏房换好军装,方柯最后一个来到会场。 沐忠亮问道,“怎么?外头料理完了?有什么收获?” “不过两个刺客,审完才知道有没有大鱼。” “行了,不过些许宵小,但鞑清这般鬼蜮伎俩一向不少,这段时间诸位紧守门户,注意保密就是了。”沐忠亮提醒今日与会的这些大明朝的头面人物。 沐忠亮点点头,方柯到参谋长邓凯身边坐下,毕竟名义上,军情司还是参谋院的下设机构。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会议就开始吧。”作为首辅,沐忠亮自然当仁不让地开始主持会议,“方大人,你先向诸位大人通报一下内地弟兄传回来的军情。” “不敢!”方柯拱拱手,走到沐忠亮让出的位置,拿起教鞭,开始对墙上钉着地一幅大明南方地图指点。 “首先我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全国的形势,这幅舆图是军情司根据一年来搜集的情报重新标注的。蓝色边线的是鞑清疆域,红色边线是我大明,可以看见,除了福建漳泉地区以及大员,还有朝廷的琼州确实归朝廷所属,其余地区几乎皆已沦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三胜三虑 方柯的教鞭点在地图的西南角。 “有消息称除朝廷和郑家外,成建制的反清武装力量还存在于滇缅交界c川鄂交界以及浙东地区。但除了张侍郎所部在浙东象山一带和我们能切实联系,其余两部我们的人只能在传闻和截获清廷邸报文书中获知一二。” “文书中显示,老黔国公与晋王c巩昌王依托山区,和伪平西王部打得有来有往,我方通过内线已窃知伪王数次进剿不利,多次向清廷求援,但具体情况如何暂不得而知。” “而川鄂一带的忠贞营余部,即夔东十三家,分别由皖国公刘体纯c临国公李来亨c靖国公袁宗弟等人带领,从图上看已陷入伪清腹地,全无退路,只能依托山区坚守。据闻伪清湖广总督张疏正汇集三省兵力,准备围剿,是故为现下形势最凶险的一支。” 大面上的形势介绍完毕,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看见地图上绝大部分都是蓝色边界的疆域,仍不免揪心。 “诸位,”见气氛有些消沉,沐忠亮赶紧站出来鼓舞一下,“吾等在缅甸距覆亡仅千钧一发,如今不到两年,已然兵马数万,反观清廷,多半满人耽于享乐,其战力已锐减,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已然成了笑话,八旗子弟多半成了膏粱子弟,岂不见我们当面之敌已全是汉奸绿营。此大明一胜清也。” “更何况其剃发易服,跑马圈地,以人为奴,都与我们的均田c平等的政策背道而驰。说句不好听的话,假以时日,等我们的政策宣扬出去,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必然更高于当年闯贼之于朝廷。朝廷得百姓之心,此二胜清也。” “我军兵具犀利,战船枪炮远胜满清,此三胜清也。” 在众人点头应是时,沐忠亮趁势把之前商量好的关键战略问题交代下去。 “如今亦有三虑,一虑国内士绅被所谓满汉一家所惑,甘于为鞑酋效命。此为满清较蒙元高明之处,不可小视。听闻北方清廷多有如洪c范等数典忘祖之辈,高喊‘夷入中国,则中国之。’蛊惑不少汉官任其驱策。而南方诸儒大多已心灰意冷,清廷现下又一意拉拢,纵然本人顾忌节操,其学生子弟亦多有投清者。” “此虑还请梨洲先生以民族大义c平权思想驳斥之。先生之敌集成千年腐儒之著,此举正是为圣人之言正本清源,所谓任重道远,忠亮拜托了!”沐忠亮躬身行了一礼。 黄宗羲起身受之,目光炯炯,似燃起熊熊战火。 事实上,沐忠亮已经开始让方柯招募一些受新学影响,忠诚过关的读书人,秘密前往内地开始学术造势,但学术之争势必是个长期的过程,况且清廷还有文字狱这一杀招,有说不过你就干掉你这种流氓行径,在秘密战线上仍是任重道远。 “二虑乃均田之策,势必引起士绅反感,为此必须强化朝廷工商业的优势,体现我朝‘工商皆本’之优越性,让士绅甘于服膺。此虑还需马大人多加努力,用先进的生产力制造的商品碾压他们。要么投降,要么破产!” 见马吉翔拱拱手示意知道了,沐忠亮接下来道出第三虑。 “以上尚为远虑,而三虑则迫在眉睫。满清地广兵多,万一其集全国之力压向广东一线,以力破巧,以大欺小,即便我方惨胜,怕也无力再行进取,迟早被其庞大国力耗死。故而此战必须速胜,在清廷震动前获取足够与之抗衡的根据地。此虑便赖将士用命,文官运筹了。” 说到这,沐忠亮突然离席倒退几步,拜倒在地。 众人惊愕,要知道沐忠亮自从缅甸之后,这膝盖可是从来没沾过地,连皇帝都没跪过,如今却突然向众人行此大礼。 顿首于地,“此非为朱家一家一姓之战,华夏正统,千年传承,最后一线希望便在你我手上,忠亮不才,但请诸位大人与我一同,为这最后一线希望死战!” 为华夏而战啊 在座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心脏跳动有力了几分。十年饮冰,难凉热血,自甲申天变起,已近二十年,本以为早已凉透的血液如今却重新沸腾。 离席与沐忠亮对拜。 是啊,如果不是心里最后的热血,谁还跟着永历跑到缅甸去遭罪,不早逃的逃,降的降了么?无论在缅时如何放浪形骸,自暴自弃,但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不愿与鞑虏共戴一天而已。 任国玺们如此想,马吉翔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呢? 罢了,先救天下,而后再设法救君吧。即便事败,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愿附首辅大人骥尾!” “同心戮力!死而后已!”沐忠亮喊道。 “同心戮力!死而后已!” 表完这番态,重新入座的大人们互相看看,突然感觉都亲近了一些,即便任国玺看马吉翔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 会议回到正题,听完沐忠亮的三胜三虑,在座所有人都对现今的战略局面有了更深的认识。 “好了,以上战略分析如果没有人补充的话,我们就开始讨论夏季攻势。我先来讲一下本次攻势的战略意义和决心。” “刚才方大人介绍过,现下我方内地的盟友已然极其式微,尤其是夔东c浙东,俨然如风中摇烛。此役便旨在夺取广州,乃至广东大部,东部争取与郑家连成一线,同时震动清廷,争取能调动湖广c广西c云南的部队,为盟友解围,盘活整个南方的形式。” “毕竟在清廷看来,他们无非是疥癞,而朝廷持有正统,必是其心腹之患。” “好了,这就是本次攻势的决心,方大人,你再介绍一下此役双方战术部署。” “诺!”方柯抱拳,随后继续用教鞭在图上指点,“先说当面的敌军,与我隔海相望的雷州,伪平南王世子亲自督师三万汉军在此屯驻。前段时间其数次尝试搜集船只渡海,都被我海军所破坏。许是认清了海上的劣势,最近几月不也消停了下来。” 再点到广州,“另三万余绿营及汉军旗在广州一带驻扎,分散在广东各地的其他驻军合计不足一万,当不足为患。” “也就是说,要拿下雷州和广州两部近七万兵马,才能平定广东。”沐忠亮最后给这段介绍下定语。 闻言当面兵力是大明近三倍,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以小博大 马吉翔有些担忧,奏道,“元辅,如此兵力有些悬殊啊,不若再等等,多征兵马多造枪炮,把握也多些。” 沐忠亮摇摇头,“且不说我们还有没有这个时间,如今琼州即便经过重新编户,也不过有人口三十余万,两万余兵马已近民力极限,我最多看情况再征一些吧。” 说是再征一些,其实沐忠亮是准备动用好久不见的“买呗”了,九出十三归让沐忠亮望而生畏,不过听闻平南王豪富,应该还是能回本的,只要卡准时间点,倒也能多出一支奇兵。 沐忠亮继续道,“关于具体方略,我先抛砖引玉,就等夏粮收割完毕,粮草足备,便誓师出兵。集大兵就近先取雷州,若能下城,尚逆定然慌乱,无论仓促出兵也好,龟缩城中也罢,我方的局部优势都能确立。” 见众人沉吟不语,沐忠亮笑道,“我都说了,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论练兵阵战,我自认对火器战法有发言权,可是运筹战略,在座诸位应是大家才对,说出来参详参详嘛。” 见沐忠亮都这么说了,新上任的总政委黄士昌便起身准备说话。 这个政委的人选,沐忠亮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给了他,首先他作为前任琼州知府的弟弟,家学渊源,文采尚可。 其次他坚持抗清到最后一刻,最重要的是在岗前培训时对黄宗羲的虚君平权思想颇为拥护,政治上也算可靠。 他拱拱手道,“公爷此法,乃堂堂正正之道,并无什么可说的,只是雷州虽城小地狭,尚有三万兵马在内,我军虽精锐,但兵不过两万,强攻损伤必大,不可不察。” 沐忠亮皱了皱眉,随口道,“那不强攻的话对了,雷州小城,盘踞三万兵马在内,粮草必不能自给,若是围困的话方柯,广东的情报工作做得如何?可能探得雷州城屯粮草几何?” “洪顺堂在粤势力颇大,军情司得其助力,对广东算是了如指掌。卑职昨日方才查阅过最新情报,雷州城中,仅屯三月之粮,每季由广州发出军粮送来。” “这是何意?”张万祺听了很不解,想想后笑了,“看起来竟有牵制之意,呵呵,这尚氏父子倒是有点意思。” “张大人想得没错,坊间传闻,尚之信残暴跋扈,又常出言不逊。卑职猜想尚可喜年老,但疑心却重,是故对其有所忌惮。” 沐忠亮暗暗记下这一点,说不定有可乘之处。 一直到现在,作为参谋长的邓凯还是一言不发,目光只怔怔地盯着地图,照理说这制定军机方略该是参谋的舞台才对。 沐忠亮自己暂无头绪,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没太多建设性意见。于是他便总结到,“既如此,那便先按我说的方略执行吧,张大人,近期的庶务便交给你了,另外还要筹措好军粮民夫,连带工部的武器弹药一同做好发运准备。” “马大人,动员好兵工厂,加大枪支弹药的产量,做好昼夜开工的准备。” “林将军,海军方面战前要大张旗鼓加大对粤东沿岸的袭扰,有机会则取下一二县城,牵制清军,最好让他们产生战略误判,同时你也让海盗们加大海峡各个方向的封锁力度,配合方柯打击敌人细作渗透。” “参谋院,再细化一下战术计划邓大人?”见邓凯还在发呆,出声喊道。 不料这一喊,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沐忠亮身边,“沐大人,我有一策。” 沐忠亮大喜,“早说么,给你,”把教鞭递给他,“计将安出?” 邓凯却没有接,只盯着沐忠亮道,“此计甚险,成则犁庭扫穴,若不成,沐大人恐有性命之忧。公爷若信我,我则言之,如不信,那便算了。” 邓凯不多四十许人,但坎坷的经历让他的面容犹如年过半百般沟壑纵横,一双眼总是半眯着,此刻沐忠亮却似乎从中看到无尽深邃。 想起刚来这个时代时,他问的那句“汝欲为操莽乎?”,沐忠亮不由有点惶然,他的计,自己敢用吗? 不如先听听看。 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不答应,恐怕他就会彻底闭口不言,但如果答应了再找借口反悔,恐怕他今后也不会再发一语了。 也罢,如果真的可行,能减小伤亡又能达成战略目标,危险一点又何妨,相对庞大的清廷,自己不过一光脚的,难道还怕他穿鞋的不成? 一时间,诸多念头从沐忠亮脑中闪过,但一瞬后他就正色道,“邓将军,我还是那句话,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请说吧,若果为妙计,忠亮自然听从。” 深深看了他一眼,邓凯接过他手中的教鞭,拐拄了两下来到地图前,“笃笃”两声在广东这个形似鸡腿的疆域末端点了两下。 “诸位,此为何地?” “雷州半岛。”沐忠亮答道。 “高雷交界。”这是张万祺。 一直沉默的苏诚却答道,“铁杷县。” 邓凯赞许地点点头,“苏将军虽寡言,但定然私下做了不少功课,可知铁杷县有何关键之处?” “什么关键?不就普通一个县么?”已经开始有人跟不上思路了。 “是因为他位于半岛根部么?”沐忠亮似乎捕捉到什么。 “该县为雷州唯一一条官道的必经之地。”苏诚对答如流。 “啊!”沐忠亮醒悟,“邓将军可是欲行断粮之策?” “是,也不是。诸位请看,雷州地处半岛,其北多山林,欲运粮,必走官道,我有海军之利,自可随意选择登陆地点,又何必拘于雷州?我军由尚之信身后铁杷登陆,自可截断雷州粮道。” 但听完,苏诚年轻的额上那道略显老成的抬头纹仍未褪去。 “这样待其三月存粮加上夏收之粮尽,或可迫使其出城野战,此计仍算缓,定不是邓将军所言凶险之策。” “没错,如果光是断粮,不过寻常一计尔,但我军要以小博大,就非要沐大人亲身行险不可。沐大人且听之” 计策很简单,但确实很凶险。 “我军上下一心,兵坚甲锐,用堂堂之阵即可,公爷何需犯险”这是军人在劝阻。 “沐大人身系朝廷全局,改革初显成效,若是万一则功亏一篑矣”这是文官从新政的角度劝说。 邓凯也不再言语,静等沐忠亮做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风雪山神庙 沐忠亮抬手止住众人的劝阻。 “如此,征期就提前了,苏诚,加快动员,还有马大人c张大人” “公爷!”“大人!” “我意已决!”沐忠亮一拍案头,“我相信我的将士们,就按邓将军所言行事,各自速速准备,敢怠误军机者,军法从事。散会!” 今年难得的风调雨顺,吴刚欣喜地看着田里的稻谷抽出满满的稻穗,又是一个好年景。 现在家里的田地多了,只要节省一点,吃上两年不成问题,还有自家承包山地上的番薯,看样子也能结出不少来。 这番薯吃多了,味道着实不美,听说邻村已经有商家来联系收购,价钱还算公道,还是卖掉换钱把。 可他回头想想,算了,粮食卖价更高些,还是再啃两年番薯,多换些钱,和乡亲们联络一下一起承包一块地吧。 他在龙凤村算是大胆的了,还承包了几亩山地,可番薯卖不上好价,只能当口粮。听说邻村有胆子大的承包了地皮种棉,现在都还没收成就已经找好泥瓦匠准备赚到钱修房子了。 吴刚自然眼红,但前些年真的是饿怕了,想想就否决了种这不能吃的棉花的想法,听说朝廷要打战,粮价应该不会太贱,还是和乡亲们商量下多开几亩田,一块种粮食的好。 嗯,婆娘又怀上了,那剩下的钱再喂几只猪崽鸡崽好了,也好补一补。 老天保佑,这最后一个月,飓风千万别上这来。 在吴刚怀着丰收憧憬,朴实地展望未来的幸福生活时,海峡对岸还有一群人,明明身在阳光下,却不知何时能见天日。 广州一家商行内室,“戴掌柜,这回南边运来的烈酒很好卖,你是不是有什么门路啊?” “东家说笑了,我和南边能有什么门路,不过是以前跑海时结下朋友,是他们弄来的。”戴梓神色不变,还是一副微笑脸。 老板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们做生意的,哪儿有赚钱的门路就去哪里,南边北边与我们何干,人是叛党,货总不能是叛党吧?你放心,跟你朋友说,以后有多少,我们都要了。” 戴梓喏喏称是。 老板临走又交代,“你这两天挑一些上好的送到王府去,王爷戎马一生,定然喜欢烈酒。” 见老板要走,戴梓补上一句,“那世子那边要不要” “哈哈,险些忘了,世子嗜酒如命,自然不能少,明日你便遣些伙计送去雷州吧。” 当晚,戴梓回到住处,打开门却猛然见一黑衣人坐在堂中。 他没有惊慌,只是重新探头门外左右张望,确认安全,才轻轻把门掩上锁好。 “卑职见过司长。” “嗯,怎么样,任务有眉目了吗?” “计授矣。” 方柯点点头,“做好撤离准备,一到日子,无论那头事成事败,都先果断撤到隐蔽点,等待下一步命令。” 第二日,一趟寻常的商队自广州出发。 雷州城下,城门排出一溜长队,尚之信手下的卫兵正挨个检查入城的商民。 说是检查,无非搜刮而已。除了入城要交钱,背水果的捡两个,卖饽饽的啃一口,甚至连买碳的他们都要搜刮几块,可谓贪得无厌。 上面那些都是平民,一人无非几枚铜钱,没多少油水,但轮到潘奕带领的商队,这些门卫就精神了。 “你们!哪家的?运的什么?” 潘奕连忙上去赔笑脸,“这位军爷,咱们是永和行的,这些米面是给城中的铺子补货的。” 这城门官皱了皱眉,永和行和王府关系匪浅,可不大好弄。但还是不甘心地在一辆辆货车中逐个检查,想着用点什么借口多少要点。 走到中间那辆车,他鼻子抽了抽,揭开罩布,竟是一车酒坛子。 “你们不是送米面的么?这一车酒怎么回事?”他心里还说了一句,好香啊,都把酒虫吊起来了。 潘奕连忙过去,抱起一坛,稍微揭了揭盖,一阵浓香溢出,那城门官感觉自己都快闻醉了。 “军爷,这是我们永和行新得的好酒,东家交代,这是特意送来给世子爷品鉴的。” 世子的东西他还是不敢乱动的,只是如此好酒竟无缘一尝,好生遗憾啊。 这时潘奕突然欺近身来,城门官立刻警觉地扶了扶刀柄,却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军爷,这些都是世子爷的东西,可不敢动,这是我私人孝敬您的,和坛中酒一模一样。” 城门官打开嗅了嗅,笑了“兄弟果然上道。”挥挥手,放行了。 让伙计们先到商行卸货,自己来到一个茶馆中。明明自己一个,却要了一壶茶三个茶杯。 斟满三杯茶一字排开,茶壶放好在当中一杯对面,壶嘴正对着。 摆好以后,他便不做理会,专心听起台上说书。 那台上先生说道: “林冲跳起身来,就缝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 “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 “好”潘奕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林冲手刃仇人,还和茶客们一同叫起好来。 这时一名汉子在潘奕对面坐下,也鼓掌叫好,“要说水浒,我最爱听就是这一回风雪山神庙,手刃陆虞侯,快哉!” 潘奕斜睨他一眼,并不言语。 这汉子笑笑,伸手移开桌上摆两边的杯子,再用三根手指捏住托起中间一杯,一饮而尽。 见破阵取茶无误,潘奕才答道,“手刃仇人固然爽快,但不火烧草料场,林冲如何会上梁山?” “呵呵,兄弟说得是。” 两人交接不过两句,便在不言语。这汉子向小二要了一碟花生,一路拿筷子夹着吃,一路继续听台上讲书。 没过多久,说书先生在雪夜上梁山处系了个扣子,便告待明日分解。 那汉子也便起身,不发一语离开。 潘奕只见桌上三只杯不知何时已斟满,排成了一条直线,两根筷子正好架在上头。 不自觉地向周围扫视一眼,他分明感觉到有目光在盯着他。 潘奕淡然移开筷子,低吟一句,“提枪夺马便饮。” 说罢三指托起中间一杯,仰头便饮。在饮茶的当口,手指轻拨,一张黏在杯底的纸卷已落入袖中。 饮罢,他叫过小二会账,还给了说书先生赏钱,才施然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火烧草料场 回到商行,潘奕打开纸卷,上头是一堆阿拉伯数字,换了旁人不懂,可他们是在军情司培训过的,自然明了。 关上房门,点燃油灯,拿出纸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水浒忠义志传》,开始按照数字对应的三位页码,两位行数,两位字序查字。 “明,寅时,万字,扯,报恩,三七。”这几字出现在潘奕笔下。 再背了一遍,他便将密码和译文全部点燃放入茶碗中,待其化为灰烬,倒上水,和茶叶混在一起泼在门外堆积的炉灰中。 当晚,潘奕和几名汉子推着一车烈酒就出了门,路上碰上巡城的兵丁,说是送去给世子的,便一路畅通无阻。 在通往世子府邸的路上,潘奕四处张望无人,便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深夜的琼州港,影影倬倬地现出一大片帆影。 一队队背着背包扛着枪的身影鱼贯登船。除了步伐声和零星的马嘶,再没发出半点声响。整整一个时辰,两万多兵马就已登船完毕,沐忠亮与留守的官员告别。 “梨洲先生,元知兄,诸位,后勤一应就拜托你们了。” “敬之啊,如果实在凶险,谨记留得青山在啊。” “先生,何作此语。时不我待,就等着我们的捷报吧,到时诸位还要尽快选拔官员来接管才是,我去也!” 舰队一艘艘离港而去,帆影混入夜色,再也难辨。 回到雷州城中,潘奕和几名汉子推着车来到粮仓附近。 说是粮仓,可雷州一向不是什么重镇,来了三万兵马,原来的库房放不下了,就临时征用了这个稍大点的库房。 潘奕探头窥视一眼,只见大门外有兵丁把守。他们入得城来,也没敢带兵器,就算仗着身手能拿下守门的,也难保不惊动旁人,来不及干完他们的大事。 回忆了一下那张纸条,“万字?你们先躲进巷里,待我探查一番。” 绕着粮仓墙壁小半圈,潘奕有所发现。 在一个不起眼的墙根对面,一户人家房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画像,潘奕掏出火折子稍微吹亮,就着光,发现这不过是一张寻常的佛像。 可细细一看,佛像的胸口上不是正画着一个“”字? 潘奕抬手想敲门,想了想又收回了手,走到对面粮仓的墙壁下,开始在上面抠抠索索。 可这光秃秃一面墙,能有什么端倪,研究了好半天,他还是一无所获。 一炷香过去了,他不禁想这雷州的会众不会是耍他的吧,打的什么哑谜。 气恼地轻踹了墙根一脚。 不想一块砖被他一脚踹进了仓库里头。 砖石摩擦地面的声音并不大,可在听在潘奕耳中犹如雷霆。 吓得他立马转身钻进猫进街角的暗处,屏息等待。 过了好半天,过了两队巡视的兵丁,都没什么异常,他才确认没有惊动清兵,又摸回墙根,趴在地上。 果然,这一处的砖石都是虚砌上去的,没有糊泥,微微一扳,便能取下来。忙活了一会,他就在墙上掏出一个小小的,嗯,狗洞,剩下的墙便再也掏不动了。 “奶奶个熊!这帮家伙”嘴上虽骂着,腿上还是很诚实地跑去叫兄弟们一起来钻狗洞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钻进粮仓的一个角落。 就着仓库上方小窗透进来的星光,依稀能看见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码得满坑满谷。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粮食的粉尘,潘奕花了好半天才生生忍住了喷嚏的冲动。 粮仓一向严禁火烛,里头没有半点灯光,他们只能一个个抱着酒坛子摸着黑花了好半天才撒完仓库一圈。 一边撒潘奕还一边心疼,这酒太特么香了,要不是火油不好带入城,谁愿意用这等烈酒来放火啊。 活计干完,他们赶紧在洞口布置火药和引线,随即等一队清兵过去,重新捅开狗洞钻出去。潘奕是最后一个,他牵着火绳团,倒退着出来。 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火绳滋啦滋啦冒着火星。见状,他们立马连小推车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清兵甲,“你小子又偷酒喝了?当心被千总抓到又抽你鞭子。” “屁话,我什么时候喝了,我看是你吧?” 清兵甲乙狐疑地对视一眼,一起抽抽鼻子,找到酒香传来的方向。 抽出战刀,清兵甲小心翼翼地转身走去,伸手准备开粮仓的门。 “哗嘭”他听见了人生中最后的声音,随后只见一阵火光,库房那扇巨大门板挣脱门框的束缚,像拍苍蝇一样将他砸倒拍平。 一边猛跑,潘奕只闻身后一声巨响,回头一看,火光冲天,残砖断瓦如下雨一般噼噼啪啪落在他们身后。 一名汉子看呆了,“潘大爷,说是南边的酒好烧,可没听说过这玩意能当火药使啊?” 他还情不自禁地摸摸肚皮,或许在担心哪一天喝进肚子里的酒会不会也炸了。 潘奕自然也不知道啥叫粉尘爆炸,心里暗自后怕。 幸好刚才没嫌麻烦用了引线,不然要直接在里头点火小爷就特么殉职了。 回过神来,没好气道,“这是人国公爷秘法炼制的酒,能跟寻常酒一样吗?公爷让他烧就烧,炸就炸,哪来那么多问题,你想被清狗逮到吗?还不快跑?” 汉子挠挠光脑门,见他们跑远了,连忙撒腿跟上,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戒酒了,不然哪天那位国公爷不高兴的话 如此巨大的响动焉能不惊动清兵,很快,大街小巷上开始有兵马出动了,潘奕带着人拐了几个弯,闪进一道巷子,避开一队清兵。 有人问道,“潘大爷,咱们往哪跑?这时辰城门早已落锁,要不了多久就该全城大索了。” 潘奕喘着气,答道,“不知道,本地会众就说了个扯乎,然后报恩,三七。不明白我有什么恩可报。” “不会让我们一死以报国恩吧?”还是那汉子苦着脸。 “去你的吧!”“乌鸦嘴!”众人低声骂道。 这时有一人道,“报恩?三七我不知道,报恩说的应该是天宁寺吧?我从前来过雷州,也有人把那叫成报恩寺。” “我就知道雷州的兄弟不会这么没溜,小七,你既去过那报恩寺,前头带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铜墙铁壁(大章) 几人寻机窜过几条街,借着夜色的掩护,钻到雷州西湖边的一座古刹。 牌坊上书,“天宁古刹,海瑞书。” 城中已经开始有兵马入户肆虐的骚乱声,众人无暇瞻仰,匆匆钻进大殿。 殿上除了一老僧,再无旁人。 没见到预想中的接应,众人大急,谁也不敢指望清兵会顾忌这个佛门净地不进来。 潘奕顾不得那么多,赶紧上前道,“这位师傅有礼了,我乃天地会洪顺堂刑副,可有人来交代过您什么?” 老僧眼都没抬一下,“施主有礼,老衲弘智,只管往后院藏经阁去便是。” 说罢,便继续敲他的木鱼念他的经,仿佛这帮人不存在一般。 潘奕拱拱手,便火急火燎地奔向后院,找到藏经阁钻了进去。 关好门,却发现里头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放经书的地方,一排排书架规规矩矩地排列着,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时间不多了,潘奕额头上渗出汗珠,紧张地思考着。 “三七三七,快看看第三排第七个,或者第七排第三个!正倒数第二十一个也赶紧看看!” 他自己也在房内转悠着,寻找藏身处的端倪。 “大爷,这没有。”“这也没有。” “三七是个什么玩意,总不能是药草吧?这一屋经书哪来的药?”潘奕很是气恼。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兵马的步伐,潘奕汗出如浆。 尽力保持冷静,走过一个个书架,突然他看见当间一个书架上放的都是医书,拿起最上头一本,扉页不就画的是一坨三七么?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快来,全都来这找找。” 当下几人立刻移开书架趴在地上摸索,潘奕手指在一块地砖上敲到空空的声音,赶紧沿着边缘一扣,竟然像揭井盖一般移了开来,露出向下梯道。 一行人赶紧钻了下去,潘奕最后一个奋力把移开的书架移回来,重新盖上盖子,不过两息,藏经阁门便被一脚踹开。 清兵头领巡视了一圈未见异常,准备走人,临走又回了回头。 “怎生你这藏经阁有股酒味?莫不是老和尚你偷酒喝吧?” 弘智和尚双手合十,“老衲乃出家人,怎会破戒饮酒,今日我医治过一受跌打伤的施主,用过些药酒,是以有些酒气。” “哦?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那来日我便也来寻你。” “施主何时来都可以。” 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终于远去,地底下的潘奕松了口气,不过看见密室中放满了大量饮水和罐头,想必雷州兄弟的意思是让他们在里头躲一段时间不要出去了。 怒意勃发,在案上一扫,茶盏砚台等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尚之信犹觉不够,竟然起身将屁股下沉重的官椅高高举起向下掷去。 堂上文武跪了一地,当先那名将官首当其冲。黑梨木椅子撞在他身上四分五裂,这家伙被砸得满头是血,当即软倒在地,生死不知。 这倒霉蛋被拖了出去,尚之信喘了几口气,脸上的涨红才稍稍褪去。 “粮草被烧就不提了,闭城大索两日都没抓到贼人,莫非他们能飞天遁地不成?” 见他脸色稍稍缓和,随他出兵的弟弟尚之璜才出来劝道,“兄长,贼人固然要抓,但烧粮一事必然是南边的伪明所为,为何近一年都不曾动作,偏偏此时烧粮,不可不慎。” 尚之信摆摆手,“无妨,过几日地里就有收成了,再者我已修书给父亲,让他提前发运一批军粮过来,不管伪明打得什么算盘,都不会成功的。” 尚之信的想法很好,但是沐忠亮既然能派人烧粮,又岂能没有后着? 此刻,沐忠亮的大军已经从海上绕过雷州,径直在铁杷县沿海登陆,不待全军上陆完毕,近千骑兵便策马直扑县城。 海南无马,这些骑兵唯一的来处只能是系统。为了接下来的任务,沐忠亮咬牙从系统中贷了四百公斤黄金出了一个骑兵营。 按照利率周息13计算,他还能支撑过三次结算日,也就是一个月,就会超过一吨的额度而破产。当然从后方卯尽全力地运送财物或许还能多撑一两周,但无疑在月余时间内,他必须获得广州的藩库,才能补上高利贷的缺口。 尚可喜在广州经营多年,这可能吗? 既然这么做了,沐忠亮多少还是有些成算,但接下来的环节一一步都不能出问题,否则后果堪忧。 系统似乎有自动检测功能,购买界面已经更新过,把单位编制从小旗c总旗的编制转变成了排c连c营c团。而原神枢营骑兵边上也多了的一个明国胸甲骑兵的标签。 他们的装备是一把短燧发枪,一把马刀,由于沐忠亮一直嫌弃原来棉甲太重,竟然将近四十斤,影响了他们的机动力,索性把罩甲的袖子护腿全去了,勉强也算是穿了一身镶钉棉胸甲,或者叫棉背心。经过试验,在一定距离上还是能挡住子弹的。 坐下一匹神骏的辽东战马,系统出品一向都是精品,估计也是这匹马的缘故让骑兵的单价比步兵高了近一半。 另外每个连还拖上一门小炮,若是把营里的集中起来可以另算一个骑炮连。 但是这支骑兵还只是凭后世印象拼凑出来的,也还没打过什么硬仗,干得都是一些追逃杀溃兵的活,但现在就要他们单独行动了,沐忠亮心中多少有点没底。 小炮轰了几下,这个小县城的老弱兵丁就毫无悬念地投降了,此时沐忠亮也带着大部队赶了上来。 他对刚荣升营长的秦岳道,“你的人先稍事休息,一早便出发。” “不用,我们在船上睡得可香了,现在就能出发。”秦岳拍拍胸脯道。 “如此甚好,兵贵神速,”沐忠亮颔首,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此去专司烧夷,不必与清军纠缠,你们装具轻便,利用机动优势甩开他们就好。” 秦岳一口答应,随即又跨上战马,带着他的骑兵营疾驰南下。 一个小村庄,农民正欣喜地看着满地里即将成熟的稻谷,此时远方忽然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抬眼一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大队骑兵扬起长长的烟尘已经冲过眼前,从村庄中疾驰而过。 咳嗽几声,农民伯伯吃了一嘴的灰尘,见他们跑远了,刚想骂上两句,只见从队伍中又分出几骑折了回来。 “这是大明的骑军?大白天的他们举火干什么?”一个农民迷惑道。 只见这几骑直接纵马入田,一人叫道,“不好,他们要烧粮!” 果然,他们在田里一路小跑,火把不停燎着沿途快要成熟的庄稼。 胆小的早就跑回家躲着了,可一些胆大的还扑上去想救火。 刚跑了两步,他们就停下了。 年轻的骑兵迅速取下背上的火铳,黑洞洞的枪管直指农民们。 “乡亲们,不要再过来了,我们在执行任务,别逼我。” “军爷啊!”老农扑通跪下,“我一家老小的日子就指望这收成,您不能一把火就烧了啊!” 士兵的神色稍有不忍,但转瞬间又重新板起脸,“军令如山,公爷说了,这粮是他先欠大伙的,这仗打完,朝廷一定会补偿,但现在你们要是阻挠,一律按附逆论处!” 什么补偿,历朝历代从来都没听说过哪个朝廷补偿过这些小老百姓,最后能施施粥不让他们饿死就算是仁政了。 众人在啼哭中看着明军肆虐,有些人更是跑回家紧锁门户,生怕明军烧完田还要干点别的什么。 果然,干完脏活的军人过来敲门了。 一家老小在屋里缩成一团,手持菜刀锄头,决心要是明军还想进来干点别的,就跟他们拼了,但从他们抖成筛糠的模样很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这胆子。 好在明军只敲了敲门,见没反应,就喊道,“乡亲,我们真的没有恶意,还有,公爷说了,你们最好带上家里的粮食逃到山上或者什么地方躲躲,清军很快就会来,他们缺粮,到时肯定会把你们手上最后一颗稻谷抢走,你们要当心。” 过了会,门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们才松了口气。 “把庄稼烧光了还说没恶意?鬼才信你。”老汉的儿子骂道。 “清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当年我从广州时逃出来,唉,那个惨啊,满江都是死人,别说了,赶紧收拾收拾,反正现在田也不用管了,这些日子先到后山上樵屋躲躲。” 干活的不只是骑兵。在同一天,海军大肆袭击雷州沿岸,而军情司也联合天地会的本地势力四处破坏,一时之间,雷州府周围烽烟四起,原本可喜的丰收形势急转直下。 尚之信此时得报明军盘踞铁杷,截断官道,而夏收粮又遭烧掠,顿时明白沐忠亮打的算盘。 “可笑,沐家小儿不过区区万余人,竟想截断我粮道,也不怕崩了牙。现在城中粮草还能支应几日?” 一书吏答道,“若是省着点,当能支应半月。” “半月够了,我正愁你躲在海上,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了,来人,随我点兵出击!” 与此同时,明军两万人已经在官道上挖沟砍树干了一天的活了,待第二日尚之信点兵出发,又是一天,第三日清军终于赶到,在他们眼前已经是一个刺猬一样的防线。 尚之信见了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万八千多人,一个排展开为十米,一连两排,一营九连,一团三营,一个团完全展开就有五百多米,现在当面六个团分成前后两线纵深,拉开了一条长近三里的防线,把铁杷从县城到官道一线牢牢锁死。 阵地前布满一道道深浅不一,杂乱纵横的沟壑,削尖的木桩如锋利的獠牙般斜指前方,最后在士兵身前还立着一道沙包堆的胸墙,这阵线简直就是骑兵的噩梦。 “这明军貌似没带民夫啊?为何搭建得如此之快?”尚之信不禁问左右。 清军自然没人答得上来,沐忠亮其实也是讨了个巧。 一方面平时就着重训练过士兵的土工作业,另一方面沐忠亮充分利用自己强大的海上运力,这些木桩和沙包都是从琼州运过来的,明军只要负责安装还有挖沟就好,自然不会慢。甚至在尚之信赶来之前,他们还有时间小憩了一会。 最让尚之信惊惧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阵线后方散步的大小火炮。 沐忠亮的编制中一个团配一个十二门火炮的炮连,十门是六磅野战炮,两门十二磅重炮。十二个团就有整整近一百五十门,已经耗尽了勃泥和琼州近一年的产能,还动用了沐忠亮的系统才补满编制。 而且张万祺已经开始抱怨,说沐忠亮大铸铜炮已经开始让琼州铜钱的价格升高了,不得已沐忠亮只能又投入了一笔去增加勃泥铜矿的开采量,才补上缺口。 听上去是很多,但想想后来康熙平三藩时,且不论质量,一年全国就造出了近千门炮,沐忠亮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势力体量还是太小,人口才是生产力,也更坚定了速战的决心。 但现下在广东,哪怕尚可喜部作为汉军,重视火炮,军中也不过有两百多位而已。一部分还是守城的重炮,难以带出来,现在在尚之信在手上只有区区不过五十门小炮,如何跟明军百余门在阳光下锃明瓦亮的铜炮相比。 六个团一万人在当面,而铁杷县城头上旌旗林立,尚之信也看不清里头的虚实,若是还有重兵藏于城中,和官道防线互为犄角,那他进攻时就不得不分出兵力护住侧翼,反之若是进攻县城亦然。 县城再小,好歹也是个城,官道上工事密布却也难啃,这却有些难办了。 看见急匆匆赶来的清军,沐忠亮有些遗憾,要不是身边现在就剩两个连的骑兵,不然定然要趁他们立足不稳冲上一阵,给他们来个下马威。现在,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开始扎营休息。 沐忠亮道,“我说这个尚之信也没有方柯说得那么鲁莽嘛,要不然怎么没仗着人多扑上来。” 王启隆听了翻了个白眼,尚之信是鲁莽,又不是蠢,加上尚藩兵马也是从北到南打老了仗的,上回高进库一个总兵都栽了,其他将官还会那么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初战尚藩(大章) “啧啧,太冷静可就不好玩了,来人啊,升我的大旗。” 在沐忠亮身后竖着两根高大的木杆子,两面大得惊人的旗帜冉冉升起。 “去看看都有什么旗号。”尚之信吩咐下去,一骑向明军阵前奔去。 明军并没有理睬这名骑士,得以让那骑士安全跑回来禀报。 一面自然是“沐”字大旗,上面写着他给自己封的新官职,“总督两广等处军务,兼理巡抚”。 听完,尚之信嗤之以鼻,“哼,原来是沐贼小儿当面,怪不得摆出一副倾巢而出的模样。另外一面呢?” 骑士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被尚之信狠狠一盯,才喏喏回话, 另外一面旌旗被沐忠亮特意做成水泊梁山那种长长的款式,上书斗大八个字,“驱除鞑虏,诛灭汉奸”。 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么?尚之信当场暴跳如雷,就要下令大军压上,众将死活把他拉住,才退而下令,先派一支部队试探一下虚实。 狠狠地瞪了眼远处土台上的家伙,他竟然还骚包地在战场上亮出了什么金瓜木槌之类全副仪仗,想起就是因为他,前番在广州差点被炮轰死,这回又顿兵雷州整年不能回广州的花花世界,不禁咬牙切齿。 “沐小贼,莫要落在我手上,我必生啖汝肉!” 两军就这么隔着两里地用眼神战斗了两个时辰,终于在日头开始偏西时有了真正动静。 只闻几通金鼓,五个步兵千人队集结成方阵,开始缓步向沐忠亮攻来,另外大约一千骑分在方阵两翼,稍稍落在后面。 正当清军好整以暇地前进时,明军十二磅炮率先发声。 “通通”几声响,尚之信很想笑,还隔着一里多地,这时候发炮能有什么准头。 好像确实打得不怎么准,几颗铁球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便悠悠停下了。 可还有几颗的炮弹蹦跳的地方却不大妙。在方阵前方,几颗铁球弹了一下地,像打着水漂儿飘进阵中,在人堆里顽皮地跳跃了几下,溅起一朵朵血花。 尚藩部队也算身经百战,死这么几十个人非但没有让他们胆寒,反而脚步更加快了几分。这些老兵都知道,只有加快脚步冲到近前才是面对炮击的最佳对策。 沐忠亮的十二磅炮并没有全数发射,等第一轮炮击的影响平息,第二批次炮击才开始。 炮弹依旧一副装药不足的样子,懒洋洋地落在地上,慢悠悠地弹过来。这回造成的伤亡就更少了了,一些反应快的清兵甚至还来得及躲开炮弹的弹道。 但这回尚之信反而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分明见到手下的伤亡少了,可是严密的方阵却开始散乱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任谁看见一个要命的黑疙瘩朝自己飞过来都不可能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各个都想活命,加上脚上又越来越快,自然任由军官怎么喝骂,队形都难以保持住。 “跳弹射击?你们炮兵现在水平这么高了?” 跳弹射击,是指在炮弹轰击到敌军首排之前,实心炮弹已经过了其首个弹着点或第二弹着点,已弹跳的形式攻击敌方阵列,是有意的警报,令对方疑惑,并使其观察c躲避。 这是这个时代炮兵火力压制和牵制敌军的一种有效方式,沐忠亮还是在炮兵刚组建时提过一嘴,难不成这帮人已经研究出来了? 主管炮兵训练的王升笑道,“算是吧,多亏了上次秋闱招来的几个学数好的,按您的指示,做了一个装药c仰角和射程的表格,不过现在还不很精准,只好取了个巧。我们其实在地面上做了标尺,公爷看那” 顺着王升手指头的方向,仔细一看,“是那些白的石头?” 只见战场上每隔一段差不多的距离,地上就有一颗了白漆的石头嵌在地里,露出了白的尖儿。 “这倒是个测距的好办法。” 很快,六磅炮也加入战斗,火炮的轰鸣愈加频繁,清军忙于玩躲避球,队形从方阵变成不规则圆阵,待冲进火铳的射程时,已经变成一个乱哄哄地散兵阵型。 爆豆般的声响响起,不少清军中枪栽倒在地,这时清军的弓手和火铳手也开始站定与明军对射,双方互有伤亡。 同时清军的骑兵和步兵一起发动了冲锋。 见清兵前锋散乱起来,沐忠亮下令道,“是时候了,两翼推进。” 鼓乐官会意,大鼓擂了三下,再续了两声短促的鼓点。 原琼州码头卫兵曹圣,被俘虏遣返后在家里混了一段时间,可他家现在就他一个,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习惯了在清军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耕了两天地顿觉受不了,见明军征兵的饷银高,便主动报名再去当兵吃粮。 谁知道进了部队他才知道种田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一开始在这里他和袍泽们啥也不干,就天天一大早钉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地晒太阳,动一下就得吃鞭子。 自己动了吃鞭子是活该,好在他也算有行伍经验,清军的操典虽然没有那么严,但适应了一段他还是做的挺好的,可偏偏他身边的同伴都是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这儿痒,那有个蚊子,总想抠摸两下。 这就倒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军官的鞭子使得不是那么熟练,经常殃及池鱼,无辜被抽还不能叫唤,不然还得挨抽。他总算知道这高额兵饷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好在遍体鳞伤的同时,旁边的农民兄弟李顺还算有良心,时常过意不去买上一两包烟补偿他,而指导员在他们挨完抽后也总会带上一坛药酒亲自来给他们擦擦,顺便讲一番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 到后来开始行进训练,李顺左右不分加上顺拐,曹圣吃的苦头就更大发了,自此他烟也没断过抽,药也没断过擦,每次一听鼓点迈步时总要悄悄往旁边瞟上一眼,看看李顺这家伙有没跟上,可别连累自己。 这回也是,刚翻过胸墙,跟着鼓点迈开两步,他见李顺好端端地在身边端着枪,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始齐步前进。 这时才注意到中间的第一团已经和清军有来有往打得很热闹了,枪炮轰鸣,硝烟弥漫,曹圣何时见过这阵仗,他虽是老兵,可一直在守码头,没正经打过仗。 心下虽怯,可长时间的训练和皮鞭的辅助下,身体却自然产生反应,他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鼓点的节奏,坚实的步伐和战友们踏在一起,发出整齐磅礴的声响,似要融为一体。 鼓声渐密,脚下愈疾,直至整个排面小跑起来,整齐如一个平面一般拐了个弯,向清军两翼包抄了过去。 尚之璜叹道,“不想着伪明国公却还有些门道,这万人行止如一人的功夫,非精锐定难以做到。” 尚之信却咬牙道,“恁些花架子,有甚用。传令下去,正愁他们缩在龟壳里不出来,还想袭我侧翼?让骑兵转向,冲垮他们!” 清军本阵的旗号一顿操作,阵中的参将回头看见变化,立即会意,当即下令骑军转向。 由于密集的拒马的缘故,骑兵们的冲锋犹犹豫豫地,纯属做个样子,居然还没步兵跑得快。 此时听到新命令,立马求之不得地转向,一个个昂扬地冲向越过工事从侧翼包抄过来的明军。 “立定!”“立定!” 见到骑兵袭来,从团长c连长c排长,一级级的命令传达下去。步兵停下脚步,呈一条长长的线列。 “上刺刀!” 线列露出锋锐的獠牙。 “第一排开火!” 此刻骑兵离他们近百米,这个距离上的射击效果不甚理想,即便是以射马为主,也只有寥寥几骑滚落马,骑军只稍稍一乱,随后反而更快了几分。 “拒马!”下一道命令传来。 刚开完火的第一排军人立刻蹲下,枪托拄地,枪刺斜指向前,而第二排依旧水平端着枪,等待发射的命令。 没有直面过骑士冲锋,永远不会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大地在震颤,高速奔驰的骑士擎着长枪,像一座山一样压来。 曹圣蹲在地上拄着枪,枪尖微微颤抖。在六月骄阳下待了几个时辰,本应炎热无比,他却冒出了一身冷汗。 “p,”他骂着脏话壮胆,实际上恨不得能钻进地底下去,也好过站在这等着和对面的骑士同归于尽,“顺子,哥哥这回怕是要交待了。” “别说话,一会完了又要挨抽了。”李顺神经大条,这回竟然想的竟然还是那噩梦一般的皮鞭。 “啊”一声尖叫,随着“嘭”一声戛然而止。一位胆寒逃跑的明军脑袋被短铳开了个洞,扑倒在地,第二排的士兵连忙补上位置,而阵后军官身边的预备队连忙跑上一人补上第二排的缺口。 不稳的阵列瞬间镇静下来。 曹圣不敢回头看,猜到这应该就是上头反复强调的战场纪律被真的执行了,说实话刚才那一声喊他真的也有了起身要跑得冲动,还好没来得及行动。 想不到平时总是和颜悦的指导员真能下狠手。 五十步,一轮实心炮弹照顾到他这边,却只有寥寥几发成功穿过骑士们的阵列,不过只让他们更松散了些。 “这帮放炮的就平时会吹牛,真特么的没用。” 他也不想想用这个时期的火炮打横向移动的目标有多难,能有打中的就算不错了。 “要糟!”然而这时尚之信有了不祥的预感,他遇见的明军一向都是远远的就生怕子弹留在枪膛里,打出去以后,还有说“开了枪就算对得起皇上了”之类的,然后跑路拉倒。 而这支怪模怪样的明军鸟铳队居然能让骑兵骑脸都不开枪?想了想,他又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继续紧张地观战。 如果一开始时他见明军工事齐备,还以为他们和原来的南明军一样不堪野战,现在他已经收起了轻视之意。 回到阵前,清骑已至四十步,“p,后头的还不开火?难道要等他们冲到脸上再开吗?” 曹圣陷入极度的恐惧中,要不是顾忌军官手里的短铳和军刀,估计早就扔下枪跑路了。同时他心中暗暗祈祷,“后头的兄弟你可千万打准一点,不打别的,就把咱们面前那个干掉就好。” “稳住!稳住!”连长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生怕有人忍不住先搂了火。 就这四个字的功夫,敌骑已至二十步,“开火” 话音未落,紧张至极的后排士兵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子弹一股脑地发射出去,由于极度紧张的缘故,打完枪他们大脑一片空白,机械训练的效果出来了,他们的身体竟然本能地继续进行装填动作。 这个距离上开枪基本上和用枪管顶着脑袋开枪没什么区别,尽管清军骑兵各个身穿厚棉甲,但这个距离你就算穿着钢板都不一定有用。 在曹圣的眼里,眼前的清骑像活生生撞上了一堵空气的墙壁,两个团正面近千发子弹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几乎贴着脸射向这几百骑,平均每人能吃到一发还多。事实上,大多数的子弹都让前两排的骑士挨了,基本没有幸免,就是一顿人仰马翻。 后面骑士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反应慢的或被直接绊倒,或是马匹受惊自动停下。反应快的赶紧控马或跳或绕,越过前边的一地狼藉,夹着马腹强行向前继续冲刺,可是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接下来拦在清骑面前的就是刺刀阵,刚才高速冲锋时他们只觉得这薄薄两行的枪阵像纸片一样,说不得就是一触即溃。然而现在他们失去了速度,眼前肩并肩举着刺刀的明军在此刻却活像一只刺猬。 一名骑士怀着必死的决心撞了上去,但马匹出于本能开始和骑士较劲,导致他冲到阵前时,马匹突然人立而起。 见那双蹄子如泰山压顶一般向自己踏来,一直哆嗦着的曹圣突然求生爆发了,一声大吼,按照操典动作起身就是一个弓步前刺。 如同戳豆腐一般刺穿了马腹,战马整个身躯一软,向他压了下来。这回真的是泰山压顶了,曹圣手上立刻有些支持不住。 这时他右边一杆枪同时刺出,直接将马儿捅得倒向侧面。 “谢了兄弟!”曹圣心有余悸,转过头去道谢。却只见李顺一副惊骇的表情,“小心!” 一转头,只看见一把马刀已劈至眼前。 “我命休矣”这是曹圣最后的念头。 锋锐的马刀突然一软,只绵软地在曹圣的锅盔上砍出一个豁口。原来却是左边一杆枪捅进刚才落马骑士的胸口。 心有余悸地蹬开骑士的尸体,立刻回复到蹲下枪托拄地的姿势。这回他学乖了,没有分神道谢。 同时他也深刻体会到平时排长常讲的两个道理。 一是战场上分心是会送命的。 二是战友才是你最靠得住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快速方阵(大章) 不管如何,还是有越来越多的骑士撞入火枪阵中,但失去冲击力的骑兵,在单位面积上一人最少要面对六根枪的攒刺,任你武艺再高强又有何用? 再栽倒了一片,这些汉军骑自然而然又想起他们转进如风的优良传统,拨转马头,策马就逃。 此刻第二排部分士兵已经重新装填完毕,热闹地再放了一通排枪为他们送行,又一茬骑士耻辱地后背中弹滚落尘埃。最后逃回去一点数,侧翼五百骑所余已不足二百之数。 清军右翼失利,左翼骑兵坚持得稍久一点,不过最终逃回去的比右翼还少。中路的步兵发现侧翼暴露,不可避免地愈加动摇。 “兄长,差不多了,沐贼火器犀利,再晚可能这几队人马就回不来了,鸣金吧!”尚之璜劝道。 “不,尚有战机。”尚之信摇摇头,尚之璜还想劝,但看见他脸上没有平常那副暴躁的模样,显得异常冷静。 “早闻前朝开国名将沐英擅火器,从这沐小贼身上的确能看出家学渊源。” “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不需火绳击发的,而且还能铳枪合一,待击溃他们务必搞两支来研究一下。而且你看他们的这个一字长蛇阵,虽只有两排纵深,却能用最少的兵力发挥出最大的火力。除非拼着伤亡以人数压死他们,否则我们的人确实难以在正面承受这样的打击。” “而且现在的局面很被动,沐小贼的一字长蛇阵,击蛇首则尾动,卷;击蛇尾则首动,咬;横撞蛇身则首尾至,绞。” “如今一旦绞成,这一军必溃,若是沐小贼胃口大一点被完全吃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这条长蛇,必须‘蛇身’横过来才有射击的威力,而他现在忙于绞杀中部,却是以纵向面对我军,不能齐射,战机稍纵即逝。” “我刚才已经下令左右骑军出击了,”尚之信向前一步,宝剑出鞘直指前方,“现在,中军缓步跟上。” 他止住尚之璜再劝,“无妨,明军少骑,攻不进去我还不能退么?” 看见对面又有三千余骑杀出来,沐忠亮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怎么回事?是我打得太狠了还是这尚家人心疼坐不住了?赶紧变阵!火炮全力掩护,不用大阵,就集结营方阵,先抗住再说。还有让苏诚赶紧带人出来,压迫敌军侧翼。” 说实话,他是没打算在这里和尚之信拼命的,败了就不用说了,就算胜了,帮对面杀人岂不是变相缓解了他的缺粮问题? 但是这尚之信怕是没听说过滑铁卢的法国骑兵的悲惨故事,对热兵器部队而言,骑兵这一主宰战场数千年的伟大兵种的地位,已然开始动摇。 既然如此,你不是法国近卫军,我也不是龙虾兵,那就看看你的骑兵能否撼动我的方阵。 沐忠亮紧张地看着战场上的局势。几声鼓乐,两翼各两个团迅速随之敲响急促的鼓点。他们停止了向中部清军的压迫,各自以营为单位开始集结变阵。 曹圣所在第六团三营三连二排,听见变阵的鼓点,在行进中立定,待左边的一排前进了两步立定后,跟着排长向左转,插入一排的身后。 与此同时,四连也是同样的操作,和三连并在一起拼成四层排面的方阵正面 一连二连则原地向后转,来了个右拐弯,五连六连则是左拐弯,拼成方阵的侧面。最后七连八连向后转走到队尾,向左转插入方阵的底部,空心方阵之形便已速成完毕。 而最后的九连钻入阵中,除了部分人被营长填补到方阵薄弱处,剩下的在阵中稍息,充当预备队使用。 这个快速营方阵变化训练是可费了军官老鼻子劲,如今总算见了成效,整个过程不过花了一分多钟,清军骑兵才小跑到一里外,两翼四个团已经化为六个边长三十多米,厚度四排的密集小方阵。 沐忠亮甚至还有时间稍微调整下他们的位置,让方阵与方阵之间稍微聚近了点。 见海浪般的骑兵起来,沐忠亮攒了攒拳头,“来吧,让我看看现在的鞑子铁骑是个什么成色。” 自入关以后,八旗子弟的战斗力开始了断崖式下降,反而这些藩王和绿营的汉军一路与南明交战,堕落得还稍微慢些,这平南王部的战斗力仅次于平西王部,算是如今清廷的顶尖战力了。 然而沐忠亮部除了少数是从缅甸带出来的老兵,大部分还是在琼州训练了不到一年,甚至还有些连血都没见过的新兵,看起来似乎很悬殊。 但实际的结果,还要碰过才知道。 此刻战场中央先见了分晓,冲向一团二团线列的清步兵承受不住子弹c炮弹的双重打击,以及两翼暴露的压力,开始溃退。 而在铁杷县城的苏诚业已把六个团近万兵马带出城外,从战场一侧靠近,摆出威胁尚之信本阵的态势。 故而他的中军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在解决侧翼的威胁之前,他暂时不敢擅动。略一犹豫,他只能又分出五千步兵跟进,打算在骑兵冲垮沐忠亮的方阵后进行扫荡工作。 但就是在这犹豫的当口,步兵刚刚出发,前方已经接上战了。 清骑一路上又受到了炮火的重点照顾,原本密密麻麻的阵型被百余门火炮打得如同被狗啃过一般犬牙交错。 骑士们个个骂着娘,后头的炮兵怎么还不上?光有他们挨炮的分。 这也不能怪清军炮手,清军大小各炮,小的如同弗朗机虎蹲这类,射程也就和火铳差不多,这会还跟着步兵在拼命向前运动。而大的如红衣炮,最轻的也有一吨多近两吨,一时半会那能弄到位。 这前头的方阵越来越近,明军故技重施,一个个小方阵如同刺猬一般,要如何下手? 是硬闯还是从缝隙绕过去跟进? 正想着,前头两个方阵就是一通排枪,骑士又栽了一片,这时左右两个参将做了不同的选择。 右营游击思忖,从方阵缝隙中过,前后六个方阵夹击,损伤不堪设想,明军一阵不过五百人,拼着伤亡凭着马力直接踏入又能如何? 拿起得胜勾上的长矛架在腋下,高呼酣战,撞进第一道方阵。 又被四面八方袭来的火铳打倒一片,旋即后面跟上来的战友径直将倒地的骑士踏倒踩成肉泥,在方阵前又是一阵人仰马嘶,再被枪刺捅死一片。 终于在数量优势下,后续的清骑成功撞进了方阵。 踏着战友的尸首透阵而出,本以为能豁然开朗,谁知一个连的预备队擎着刺刀就围了上来,好在不少战友跟上,接着马匹的余速再度砍倒几个,不料原本方阵底部的两个连又被明军的营指挥官调了过来。 这时马匹已经没有多少速度了,任凭这名骑士如何勇武彪悍,在马上一把刀如何是三四根枪刺的对手,顿时连人带马一道被挑翻。 一个方阵如同一个泥潭,顷刻间就让冲锋的骑士马速消耗殆尽,进入残酷的肉搏中。 清军毕竟人多,在千余骑前赴后继的冲击下,明军也不是机器人,充其量就是被残酷训练打造的半机器人而已,而这时清军的红衣大炮终于开始发言了,几发炮弹砸入阵中,而营长和指导员也不幸阵亡,该方阵终于崩溃。 曹圣和李顺很幸运地还活着,此刻也不得不撒腿就跑,副营长也在跑,但是他一边跑一边在喊,“撤退!撤到后头五营去!” 要是以前的曹圣说不得就立马跑路了,他可这时却很悲愤,指导员经常给他上药,就算营长老是抽他,有好几次因为别营的兵笑话他曾是鞑子走狗而干架犯纪律时,也是这个“阎王”营长把他强行保了下来。 如今两位长官都阵亡了,复仇的怒火在他的胸腔中燃烧,听到这话,他提着枪拉着李顺就往五营的方阵处跑。 “走!去阵里,继续杀鞑子!” 李顺的神经一如既往地大条,木木地点了点头就跟着他跑。 待清骑把方阵的残兵清扫干净后,游击看了眼剩下因补充了溃兵而更厚实的另五个方阵,再看看自己伤亡已逾四分之一的手下,实在有点鼓不起勇气,可这是几发实心弹又砸了过来,近处方阵也放出一轮排枪。 好吗,现在伤亡就成了三分之一了。不能再等了,拼了!这游击靠一股蛮勇,下令继续向下一个方阵冲锋。 可耗尽速度的清骑在这短短几十米又能提起多少速度发动冲击?更别提一路还要经历四面八方的枪炮攻击。 在第二个方阵,他们就遭了惨重的伤亡,连这位游击大人都被一铳打下了马。 主官阵亡,饶是残骑精锐悍勇,再度打散了方阵,可此刻只剩不到一半的兵力,哪里还有勇气再冲第三c第四个,一犹豫,又被放倒一片。 到最后逃回去是,千余去所剩已不到半数。 “愚蠢!”尚之信怒骂道,“骑军来去如风,一看这沐贼的就是克制骑兵的枪阵,还要硬冲,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又是什么?” 此时另一头的左营游击倒是按尚之信的办了,端的是来去如风,没有直愣愣地往阵里头冲,而是如同流水一般钻进了方阵的间隙,一边搭箭骑射,一边寻找着方阵的弱点。 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心阵,从哪个角度不都是一样的吗?哪来的弱点,用骑弓和火铳对射更是找死的行为。 一时间,方阵间隙间的骑士纷纷中弹落马,而明军根本就没多大伤亡。 尚之璜大急,“兄长,伪明这怪阵端的厉害,快鸣金吧,今天死伤已经不小,再不撤就回不来了!” 尚之信脸色狰狞,久久才松下来,“罢了,鸣金,让五千步军接应好骑炮,缓缓而退,莫要让沐贼有机可乘。” 闻鸣金声响,沐忠亮赶紧把手上的百余骑撒出去,想最后捞上一票。 但是清军也不是吃素的,最后上来的五千步兵的弓弩攒射让骑士无法靠近,最后只得砍了几个丢了马的清军草草收场。 正面交火结束,双方的炮兵又对轰了一阵,双方互有伤亡,明军两个方阵不幸中弹,密集的站位使他们伤亡颇大,沐忠亮赶紧下令解散方阵,退回防线后。 最后清军发现自己的炮射程口径都比不上对方,又吭哧吭哧地把炮拉了回去,这下双方才算正式脱离接触,各自安营扎寨。 是夜,明军行营,众将聚在沐忠亮的帅帐中。 “杰明,把统计结果向诸位将军汇报一下。” “诺,”黄杰明掏出一个小本子,念道,“诸位将军,据打扫战场情况,我军此战伤亡两千余人,而尚藩伤亡估计为五千余人,而且我军全为步兵,敌军伤亡中有千余为骑兵。” 沐忠亮接过话头,“是的,因此我认为此战我军大胜!” 说罢鼓起掌来,众将也识趣地鼓起掌,不用等公开结果以他们的经验都能看出个大概。 “不唯如此,想那满清军兵都是南征北战的精锐,而我方士兵在一年前不过还是农夫而已,我军固然有地利,但新兵就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交换比,长此以往,不说我军一人换两人,就算一人换一人,两人换一人,满清都迟早要完蛋。”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胜利,而是技术的胜利,制度的胜利,诸位当思之。” 沐忠亮继续道,“然而此战还有很多值得检讨的地方,以我为例,当时我军两翼报捷,是以有些冒进想包抄中路,不想那尚之信竟然有魄力直接以骑军突袭,幸而了我军方阵对抗骑军确有失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公爷所言末将不以为然,当时如果不及时清除中军当面敌人,若对面再派兵前来,同时面对敌军步骑,恐怕更难以招架,所谓一字长蛇阵首尾务必相顾才对。” “苏将军所言极是,公爷对战机的把握末将佩服!” “公爷英明!” 如果说第一句苏诚所言还算公允,那么后面的怕是马屁成分居多,听不到几句真话,怕也是上位者的烦恼吧。 沐忠亮脸上笑眯眯地,可心里已经把这些话语直接屏蔽掉了。 待他们表完忠心,拍完马屁,沐忠亮才总结道,“料想尚之信仅此一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硬撼我军的防线,如此,第一阶段的封锁应当算是成功了。接下来的任务就凶险得多。苏诚,你回铁杷县中,立刻做好准备,等我的命令,随时行动!” “诺!” “其余诸位,各自带好麾下所部,注意警戒,同时加快工事的构筑,我们要牢牢卡在这里,把尚之信锁死在半岛上饿死。待其粮尽时势必狗急跳墙,尚老贼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咱们考验还在后头,等熬过去了,整个广东就拿下了。忠亮在此恳请诸位努力!” “诺!敢不效死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朱衣道人 往日繁华的广州城,近日却陷入了阴霾中。自上回港口遭袭后,平南王府附近街道再度封锁,重兵入城驻扎在此。 而其他街道上,满街各种反清复明的言纸到处张贴,巡逻的军兵也增加的许多,对每一个行人虎视眈眈。 要是他们正经抓叛党还好,可是这些家伙动辄满大街地封铺c入户逮人,尽干些绑票勒索的活计。 一些小商小贩见状也暂时弃了生意,宁愿回乡下躲会,也不愿在这个当口被这些兵匪敲诈,是以连市面都萧条了不少。 往日摩肩接踵的状元坊也是如此。 方柯头戴瓜皮帽,在几个盘着辫子劳工模样的人带领下,踏入这条老街。 来时还算饶有兴味,可街上只有寥寥几家铺子还开着门,他见状蹙眉道,“早闻广州状元坊刺绣首饰远销海外,今日这般模样,不想广府人竟惧尚氏若斯。” 一名劳工小声提醒,“方老板慎言,安知此处有没有尚贼耳目,”左右张望确定无恙后,才继续道,“您有所不知,庚寅年广州城破,尚c耿二贼入城,丧心病狂,十二日不封刀,珠江水都染红了啊,您说百姓能不怕么?” 方柯沉默不语,半晌,“那你们不怕么?” “怕甚,汉人好汉千千万,我死了自还有其他兄弟,那鞑子想把我们杀服,那是做梦!” “方某佩服!”方柯微微拱手。 然而天地会这些汉子还不知道,历史上他们的事业一直坚持到两百多年后才真正成功,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华夏已失去了太多太多。 提起广州大屠杀,几人皆沉默,方柯道,“不妨,来日光复神京,想必我们也可以搞个十天半个月的清洁,去去腥膻之气。” 见带路的劳工不置可否,他又道,“神京太久,那我们便从广州开始,如何?” “但愿如此。” 前方一队巡逻的清兵行来,几人忙闪进巷子避开,待安全后,他们走进一家首饰铺。 一进铺,劳工却发现掌柜的换了个人,立刻警觉道,“林叔,怎么是你,波叔呢?” 林叔认出他们,才道,“前些日子进了书房。”在他们的暗语里,书房便是牢房。 “可是失了风?”包括方柯在内,听了都不禁紧张起来。 林叔摆摆手,“无事,无非敲些银子而已。” 他松了口气不再追问,向方柯做个手势,“这位是南边来的方老板。” 掌柜林叔不言语,只看着方柯。 见掌柜看向自己,方柯笑了笑,突然揭起瓜皮帽,露出秃瓢来,那辫子竟然只是粘在帽子上的假货。 林叔拱拱手,让开柜台向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独自一人踏入首饰铺的里屋,里头有一位大汉和一位红衣老道人在内。 看见方柯进来,大汉放下茶盏起身拱手,“当面可是方司长?” 方柯也笑着行礼,“正是,未曾与方香主谋面,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不知这位道长是?” 老道起手行一礼,“贫道傅山,道号真山,一方外之人而已。” 方柯一惊,军情司渗透天地会日久,当然知道傅山傅青主乃是天地会中遥奉的始祖之一,既是遥奉,意思就是打你的招牌而已。 始祖都是些什么人,是顾炎武c王夫之c傅山这些名儒,连身在琼州的黄宗羲都莫名其妙地名列其内,他们会挽起袖子和你混帮派吗? 但现在看来,还真会。 “在这个当口,不知是巧合还是” 他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波澜不惊,“原来是侨黄公当面,久仰久仰。” 客气寒暄入座,方柯直入主题,“侨黄公,方香主,如今我们公爷复粤大计已近成功,但还有一关键处还需会中兄弟帮忙。” “呵呵,我洪顺堂与黔国公同为反清复明,自是一体,方司长一句话招呼土马就办了,又何须问我?” 这话说的可有点意味深长了。 随着军情司对天地会的涉入越来越深,他们的人和会中的郑系人马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矛盾,而这位方香主,听说原本就是郑家的部将。 为了大局,这段时间方柯一直交待手下的人忍让,难道这香主非要趁着这个节骨眼作伐。 方柯正想着措辞应对,傅山突然开口了,“方香主说的是,天地会本是抗虏义士聚集之所,只要朝廷发话,包括老道在内,任凭方司长调遣。” 傅山这一插话,方香主的脸明显黑了一黑,方柯不管这许多,当然就坡下驴道谢。 事情不过三两句就说完了,其实方大洪也只是想拿上一拿军情司,让他们收敛一点,事情还是要帮他们办的,毕竟郑家如今在福建也如风中残烛,要不是去年沐忠亮攻进琼州的消息鼓舞了一下,估计早就分崩离析了。 约定了信号和通信方式,方柯便告辞离开,余下方大洪和傅青主两人。 “傅先生,我敬您是我天地会宗师,但洪顺堂的事情,还是不劳您操持了。” 老道捻须,“如此说来,香主是嫌老道多事了?” “不敢。” “呵呵,万大哥早就看出你们郑家人海盗脾性,故遣贫道前来广州,此大事之际,我劝你还是精诚合作为好。” 傅山掏出一块令牌,“正值闽王召集各堂盟誓,就辛苦方香主走一趟吧,在此期间,洪顺堂便由老道代万大哥掌管。” “你什么意思?”方大洪拍案而起,不料一道寒光闪过,几缕胡须掉落,方大洪也是经过战阵的人,却丝毫没反应过来。 “久闻侨黄公书剑双绝,果真好快的剑。”方大洪立刻一怔,只得重新坐下。 傅山收剑挽了朵剑花,“你我同为洪门一脉,还是少动干戈地好,常寿c浣莲。” 两位青年男女径直走入内室,“师父!” 方大洪见他们穿堂入室,他竟不得任何通报,已知大势已去,脸色顿时灰败。 “常寿,你便陪方香主去福建走一遭罢,浣莲,你跟上刚才方大人,暂且听他的差遣。” 他手掌轻抚剑柄,“呵呵,为师的莫问剑,可是久未饮鞑子的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苍天不殛 忠亮来收 铁杷县战场,在这十天里,尚之信尝试过各种手段,夜袭,派小股精锐抄小路,放火,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均被沐忠亮遣人一一挫败,反而又损失了不少人马。 而沐忠亮一面派何渭带着小股部队和他们周旋,另一面大部队继续猛挖工事,把好好的官道挖得沟壑纵横。 不禁面对尚之信的正面挖,连背后也大肆挖掘,看着架势不仅是要困住尚之信部,大有把自己围在壕沟女墙里头的意思。 见这架势,尚之信已经完全丧失了进攻的欲望,彻底歇菜,只能安心等待广州可能的来援,毕竟少动弹也能节省点粮食不是? 慢慢的,清军的伙食从一天两顿干的,变成一干一稀,后来索性变成两顿都是稀的,反正明军一直躲在工事里不出来,少吃就少吃一点罢。 他们也不是没有派人搜刮百姓,但是田里的守城基本被明骑毁得差不多了,只能强征百姓家里的粮食,结果刚劫了两个村,不知谁把这个消息宣扬得满雷州都知道,结果到下一个村子的时候,已然是人去屋空,不知都躲到那个山头上去了。 而且这些征粮队时不时还会遭到呼啸成群的明骑袭击,好不容易聚集了人手想要围剿他们时,要不就跑得没影,跑不掉就带他们跑到海边,前来接应的战船请他们吃了一通炮子,才施施然把骑士们接走,清军完全没有丝毫办法。 更可恨的是这两天,一艘艘大船停在沐忠亮的阵地外海,从小船上转运下来一袋袋的粮食,竟然还有活的猪羊等禽畜,而他只能干瞪眼。 他才想明白沐忠亮就是仗着海运之利,才敢一反常理在收粮前出征,而他就只能挨饿。 在尚之信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退回雷州城的时候,他终于接到尚可喜的书信。 信里先把他臭骂了一通,然后说他不日即将来援,让他务必顶住,把伪明军钉在这里,届时两面夹击,一同剿灭沐贼。 他松了口气,就着着对面传来米饭炒菜的香气,端起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喝了一大口,恨恨道:“沐小贼,且让你先得意一时,不日便剐了你!” 沐忠亮在帐中也收到军情司的消息,“尚贼终于坐不住了么?”他深吸一口气,“那过两天就开始吧。” 又是一天夜幕降临,明军欢天喜地地吃上有肉的加餐,而清军继续在对面半死不活地闻着香气就粥吃,吃完才嘴里骂骂咧咧地睡下。 这个时候,铁杷县城的们悄悄打开了,一队队黑影鱼贯而出,无声的穿过阵地,登上海上的大船。 帅帐中,看着这位自出缅起便跟随自己的沉默将军,沐忠亮感慨良多,“苏诚啊” 苏诚见他叫自己,拱手一副聆听之色。 “咳咳,你说你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也没个字号,老是直呼其名也不好,这样吧,天地君亲师,你我出生入死,也算是至亲了,给你取个字你可愿意?” 他只点点头,静待他的下文。 沐忠亮却摇摇头,你说都是系统出来的人,有向何渭一样活泼的,却也有苏诚这样的标准刻板军人,着实神奇。 “诚既勇兮又以武,勇武之武,上卿之卿,便取字武卿,如何?” “谢公爷赐字。” “此战关键在你,万事拜托了。卿以武勇助我,来日必以上卿之位飨之” 目送苏诚登船,回头望了眼县城上依旧林立的将旗,他心里也开始有了些不踏实之感。 第二日,明军例行的挖掘活动终于停止了,也没有进行任何的操练活动,所有的军官都下到基层连队和士兵交流,安抚情绪,俨然已在做最后的备战准备。 第四日,明军背后方向出现几骑,跑过来打了个转,吃了几发冷枪,便跑了回去。 敌军已至,沐忠亮见状立刻下令,金鼓之声,军官的呼喝口令顿时响彻整个阵地。 尚之信部看见明军的动静,顿时也精神起来,鼓起最后的力气,睁着发绿的眼睛开始集结。 顷刻之后,大片旌旗自官道北方出现,沐忠亮在望台上看见,兵马看上去该有两万余,而其中一面最大的旗子。上书一个“尚”字,沐忠亮暗暗用力握拳,“老贼终究亲自来了,好得很!” 尚可喜部在阵前约莫三里处停下,而尚之信部也在后背缓缓靠近,两头黑压压一大片人,腹背受敌给士兵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或许清军还以为县城中还有万人,四万清军乃是以二敌一,可他们自己却知道县城中一万人早就上船走人了。他们以一万对四万,能抗到最后吗? 看见士兵脸上似有惊慌之色,军官连忙给他们鼓劲: “怕甚?咱们有枪有炮,再说我们这些天挖的沟都是白挖的吗?怕是他们还没爬过来都已经被我们枪毙光了。都给我打起精神,只要广州的弟兄成功了,眼前这些不过就是丧家之犬而已。” 这时尚可喜那头奔出一骑使者,到了阵前,看见一地狼藉,只好苦着脸下马爬过几道深沟,才入了沐忠亮阵中。 “沐大人,我们平南王爷有信与你。”躬身呈上一封书信。 沐忠亮拿来拆开略略一看,笑道,“我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套,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尚贼怕是屠戮过甚,怕鬼神降罪才装的善人吧?听说他现在爱修庙宇,莫非以为如此便不会下地狱么?你就这么回话吧?” “尚逆可喜,原为明将。后为汉奸,甘为胡奴。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百万人民,尽死于獠。其行之恶,桧范难及。苍天不殛,忠亮来收。” 看这使者汗出如浆的模样,再看看其伏在地上的衣袖活像只马蹄,他便没来由一阵厌恶。 “看你这怂样回去了肯定不敢说,我就帮帮你吧。来人,给我把他这身兽皮扒了,把我刚才的话刺在他背上,对了,他脑袋上这猪尾巴碍眼得很,也给我去了。” 这使者被哀嚎着拖出去,王启隆凑过来道,“公爷,是不是没必要如此刺激尚贼,毕竟我们要的就是时间而已,虚与委蛇,慢慢交手岂不更好?” 沐忠亮摇摇头,“没有用的,迟早都要交手,不如趁现在我军精力充沛,战力充足,一次性把他们打疼,好过被他们以优势兵力持续不断地施压。今日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往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好了,我看尚贼势必暴跳如雷,第一波进攻很快就会来了,你们快点下去准备吧。” “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一颗硬核桃 看见被搞成这副惨状的使者,尤其是看见他背上的字,字字诛中尚可喜的心病,本来自庚寅屠城后他身体就不太好,有些疑神疑鬼,此番看完之后两眼顿时就是一阵发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王爷!王爷”部属们一阵惊呼。 好半天他才恢复过来,“沐贼小儿,欺人太甚!” 拔出剑来将案几一劈两半,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点兵!出阵!我今日就要见到小儿辈的人头!倒看看是谁收了谁!” 众将也是愤慨,骂尚可喜是老汉奸,他们不都成了小汉奸么?个个怒骂着表了一番决心,才出帐备战。 尚可喜全军压来,而后方尚之信也随之而动,两父子像是一把钳子,誓要把中间沐忠亮这颗硬核桃夹碎。 虽是盛怒之下,但尚可喜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并非全无章法,一看沐忠亮这薄薄的阵势,便直接摆出一个鱼鳞阵,两翼远程及掠阵的骑兵,中央聚集大量步兵小方阵。 沐忠亮现在也有不少战场经验了,一看这就是要以远程兵种和骑兵牵制沐忠亮的两翼,而中央以多波次攻击强行突破沐忠亮中军单薄的线列。 “那就来吧,”沐忠亮暗想,“来再多人也没用,也就是看你们伤亡的承受能力而已。” 沐忠亮下令开了两炮,在里许外射住了清军的阵脚。 只见大阵停下,几个方阵出列开始拿着木板和沙包前来阵前填坑。 尚可喜这是把沐忠亮的阵地当成攻城来干了。 明军阵地的规划自然是经过参谋们的测算,在清军填坑的时候就遭到了第一道防线壕沟内步兵和阵位前置的六磅炮霰弹轰击。 没错,沐忠亮为了迟滞清军,减少伤亡,丧心病狂地开启了堑壕战模式。 这一拨填坑炮灰不到两分钟就被理所当然地击溃,但等到他们跑回阵中,迎来的却是督战队的屠刀。 在地上骨碌碌一堆脑袋的警示下,第二批炮灰战战兢兢地出发了。在屠刀的威胁下,在第三批填坑炮灰损失殆尽之前好歹在两道沟上搭建了一条通路。 终于和明军防线再没有壕沟的阻隔,对于在此之前伤亡的千余人尚可喜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即可下令全军压上。 明军全线开始接战,清军笨重的红衣大炮业已推到阵前,尝试对明军的炮队对射。 这个年代的大炮的准头基本上靠的是玄学和经验,对于没有标尺和数学工具的清军尤其如此,几分钟一发的炮弹散布得到处都是,仅有寥寥几发命中了沐忠亮的炮兵。 但是构筑了数天的炮位都藏身在厚厚的土垒中,清军的炮弹没有一发能砸进小小的窗口,最多就是震起一堆尘土。 “不用理会,继续攻击敌军大部队。”沐忠亮下令道,显然在这个时候正面密集目标要比反炮兵更有价值得多。 王升得令,无视对面的炮击,继续专注于用霰弹轰击地面蜂拥而来的清军。 几十门大小炮撒出一道道弹幕,泼水一般泼向当面清军,而步兵在这时也已经开始排枪射击,中军涌来的步兵面前如同有一条死亡之线,越线者皆死。 即便如此,在尚可喜的强令下依旧冒着枪林弹雨前赴后继发动冲锋。 两翼的清军的情况稍好,毕竟双方部队都保持了一定距离在对射,明军藏身在壕沟掩体中,比较安全。清军损伤稍大一点,但牵制明军两翼的目的已经达到,这点损失尚可喜并不在乎。 沐忠亮转身看向后方尚之信的方向。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倒是还有点余勇可贾,吃了一顿枪炮后立马现了原形,回到饿死鬼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任凭尚之信如何跳脚,也没法违背自然规律。 清军远远还没达到精神食粮能代替真的食粮的程度。 战局的关键还是在于防住尚可喜方面的中军突击。 火铳一分不过三发,火炮则更慢一些,在亡命的冲击下,清军还是渐渐靠近了明军阵列。 “差不多了,再组织一次齐射。” 得到命令的军官们吹哨喝止自由开火的明军,清军顿时觉得战场上清净了许多,没有了横飞的子弹炮子的威胁,一直畏缩着躲避枪炮的身子也立了起来。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等死。 明明对面并没有开火,可看见那一根根黑洞洞引而不发的火铳,连枪口中升起一缕残余的硝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如同一颗颗死神的眼睛。 事实证明,无论是谁,等死,是一定等得到的。 先是一声尖锐的哨声,整齐的爆豆声响起,阵线上立时整齐地腾起一阵硝烟,汇成浓浓的战争迷雾,遮蔽住所有人的视线。与此同时,所有火炮一同在此刻发言,像一张大网罩向清军,犁出一道道“血肉”胡同。 等这些被打得哭爹喊娘的炮灰到了阵前,却发现壕沟里已空无一人,明军已通过交通壕撤到第二道防线上。 一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还想顺着交通壕追过去,在沟里跑了两步忽然看见一串火星“滋啦啦”地跳跃着,尖叫一声就要往回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声巨响,交通壕两头的泥土飒飒下落,重新将其堵上,而里头那些家伙也坐着土飞机上了天。 占领了第一道战壕的清军往前看去,只见同样的战壕,后面还有第二道c第三道c第四道,一直到沐忠亮身前的第五道为止。 什么叫绝望?在付出了数千的伤亡攻下敌人的防线后,你却发现后面还有四道同样的防线再等着你。 即便是最忠诚勇敢的清军,此刻脑海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我能活到攻下最后防线的时候吗?” 尚可喜在战场后,遥望着迷茫的清军前锋,“兵法有云,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这和有显著地利的明军交战,可是尚之信部嗷嗷待哺两万多人,逼得他不得不强攻,实在被动至极。 “不想在前明覆亡之际,却又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莫非这是天意?” 如果说汉奸最惧怕的是什么,当然就是自己的主子完蛋,这样他们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想起在杭州曾见的秦桧跪像,他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摇摇头仿佛驱散刚才不祥的念头,“我绝不可以失败!来人,继续压上,你就是块石头,我也要给你压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六月雨 付出了近万的伤亡,尚可喜再度艰难地啃下了两道防线,可任凭此番如何封官许愿,都无法把清军士兵从壕沟里赶出来再次冲锋。 就连把刀架在兵士的脖子上,换来的只是一个个木然的眼神。一位低级军官正在这么做,可看看周围士兵仇视的眼光,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刀下去,这些人立马就会哗变。 无奈,他只能将这个情况一层层禀报上去。 尚可喜无奈,只能下令就地修整,让敌我都喘息一下。 沐忠亮趁着这个机会,也下到一线的壕沟中巡视。 久经苦战的士兵正在抓紧时间补充身上的火药c子弹,同时检修自己的枪械。 他看见一名新兵刚才太过紧张,推弹杆还没取出来就开了枪,一枪就不知把杆子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以至于再也无法装填子弹。这会也在长官的训斥下,也重新领到的新的杆子。 事实在战场上,由于步兵文化水平和武器制造水平的限制,射击中必定会频繁发生事故,比如火药无法引燃,药渣堵住枪膛c混乱中子弹还没打出去就又装填了一发弹药,乃至忘记取走推弹杆这种情况都是司空见惯的。 这种事只能靠训练和战场经验让士兵慢慢成长,可现在大量精锐随苏诚出了海,沐忠亮也只能祈祷他们成长得再快上一些。 他来到一名摘了锅盔理着板寸头的士兵面前。 由于沐忠亮在琼州并没有强行要求百姓剪辫,只对军人有此要求。新兵有些兵龄长些留出的头发还能梳得起发髻,有些参军晚的刚刚剪辫,就被军中战友修剪成这般模样。 对于沐忠亮来说,当然是板寸既干净又方便,可为了显示和满清的区别,他总不能自己在军中又下一个剃发令吧?所以也只能鼓励为主,是以这种发式的多半是新兵。 这个士兵正自顾自低着头认真地清理枪管,脸和右臂已被火药熏得跟煤球似的却浑然不觉,看见他这滑稽模样,沐忠亮失笑,递过腰间的水壶,“兄弟,洗洗吧。” 这士兵抬头,看了半天。因为沐忠亮穿着的也是一身普通军装,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一慌乱,这老习惯又出来了,就要打千。 沐忠亮把他一把扶住,“怎么,你是投诚的清兵吧?我们明人可不比鞑子那些奴才兵。” “公爷说的是,小的恶习难改,呵呵。” 接过水壶,他倒出一点开始搓手,而沐忠亮也接过他的火铳,先取下推弹杆清理了一下枪膛,再从自己的上衣纽扣上摘下别在上面的一根通针,清理了一下药池和枪膛连接的通火孔,又检查了一番,才还给这名士兵。 “诶?怎么不把脸洗洗?不用替我省,我们可不像后头那帮饿鬼,吃喝都不愁。” 这士兵只好讪讪地抹了把脸,露出真容,“这位士兵,我看你怎么这般眼熟呢?哦,你是琼州码头上的那个” “公爷,小的曹圣。” “对,是叫曹圣,记得那会秦营长还割了你的辫子是吧。” 曹圣讪笑着摸了摸自己脑后扎手的板寸。 “很好,加油,要活下来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拍拍曹圣的肩膀,他再继续往前走。 突然脸上一湿,他悚然一惊,仰头看天。 同时,尚可喜伸出粗糙的手掌,闭眼品味着雨滴在这炎炎夏日里带来的醉人凉意。 他的心也醉了,口中喃喃,“天要亡明,我乃顺天而行,天要亡明,我乃顺天而行” 到最后他猛然睁开老眼,振臂大吼,“天要亡明,我等乃顺天而行!”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万千清兵起身大吼,“天要亡明,我等乃顺天而行!” “杀” 清军士气大振,不消一炷香,便整理好阵列,从壕沟中翻身起初,举刀便杀将过来。 骤雨忽终日,高田知有秋。美哉今夕睡,凉意已浮浮。 惬意驱暑的六月雨,今日在此成为明军的催命雨,岂非天意? 一炷香之前,沐忠亮心知不妙,这个年代即便燧发枪的药池设有遮蔽,其防水能力也极其有限,火药受潮后,在雨中的击发率恐怕不足三成,也就是说,沐忠亮不得不以现在的不足万人的兵力和前后两面三万余兵马展开肉搏。 “王升!” “末将在!” “炮还能用吗?” “公爷,我们的炮位和弹药库都有掩体遮护,不会有太大影响。” “呼”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火力优势还是存在的。 虽然曾经推演过这种情况,也有所布置,但如非万不得已,沐忠亮实在不愿把这个布置用上。 缓缓抽出佩刀,又检查了一下腰间短铳的药池是否密闭,他缓缓道,“诸位,此役已至关键,我决意在此与将士们坚守。” “公爷,您安据中军便是,前头自有我等搏杀。”王启隆急忙劝道。 新入军中的同乡蒲缨也道,“是啊,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若事有不谐,我等死不足惜,公爷仍可由海路退走,来日卷土重来替我等报仇便是!” “兵凶战危,尔等不必多言了,琼州民力已竭,且其万余子弟若尽墨于此,岂能不家家戴孝,路路皆哭?我若回去有何颜面对江东父老?” 如果就此放弃,少说也得十数年才能恢复元气,就算能守住琼州,到时候清廷统治稳固,与其说光复华夏,还不如泛舟到北美和英法争殖民地来得实在。 沐忠亮自然不愿放弃,勉励众人道,“难道你们觉得我军没有火铳便一无是处了么?” 说罢,他踏上一个高出地面的石头,望了眼远处躁动的清军,而同时所有明军也朝高处的他看过来。 这些眼神中有的是决心,有的是惶然,但更多的是殷切,殷切地盼望他们一直以来的领路人,在这危急的时刻,能一如既往地带领他们活下来,走向胜利。 “大明的将士们?你们惊慌什么?难道你们在军营里除了放铳,就什么都没不会了么?”沐忠亮怒喝。 “错了!你们学的最多的是军姿,队列,条令条例。为什么宁愿先抽你们鞭子再给你们治伤也好逼你们学会这些?这些的代表是什么?是钢铁一般的纪律,是万众一心的军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狗恨人 沐忠亮扫视兵士们一眼,继续他的战前演说。 “我们难以放铳,但还有百门大炮,有敌人畏之如虎的散弹。而在雨中,敌人的弓不能放,弩不能射,手中不过长矛大刀而已。” “你们问问身边的老兵,在勃泥时,丛林中放铳不便,那些土人以十余倍的人数袭来,他们不过凭着腰刀长矛,照样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何况你们如今手中的刺刀,更比他们那时强了百倍。” “这些鞑子的奴才军队,莫非比保护自家的土人更高尚么?不!他们无非就是强盗c兵痞c贪生怕死的叛徒而已,若非如此,怎会数典忘祖,不知廉耻,髡发左衽?这种人渣有甚可怕?” “只要我们万众一心,无论有铳没铳,鞑虏和其奴才都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今天不是,明天不是,直到我们光复神京,追杀鞑虏直至将他们赶下极北冰海,这种事都不可能发生!” “因为吾等乃炎黄神明之胄,彼不过趁我国难,窃据主位的宵小之徒而已!” “我大明黔国公c中极殿大学士c两广总督沐忠亮在此立誓,你们在此,我便在此,活着便一起杀进神京宰了玄烨小儿,若不幸身陨,我便带着你们在地底下把野猪皮等贼酋再杀一遍!” 沐忠亮突而有感,想起后世一首豪气纵横的诗篇,当即大声吟诵出来。 “断头今日意如何?光复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好!”将领们稍一品味,一股热血便涌上心头。 “捷报飞来当纸钱!捷报飞来当纸钱”年轻的士兵们胆怯之意尽去,随他大声呼喝。 手中剑尖一甩,撇去水花,“我命令” 士兵们顿时肃静,向他们的领袖行注目礼。 “上刺刀!进入阵地!” “诺!”万人齐心,啸声响彻云霄。 跳下大石头,夏日暴雨已如瓢泼,沐忠亮快速嘱咐他手下的将领,“杰明,你跟王启隆将军去后军,看这雨势,料想我们挖的地已经一片泥泞,那帮饿死鬼应该没多少力气了爬过来了,再调一千人过来补到中军。” “何渭!你带几个手下得力的人,上船去找秦岳他们,按理说该到了,找到了就让他伺机袭击尚贼,别坐船回来了,这阵地用不着骑兵。” “其余人,将两翼的兵力再挤出一点到中军来,中间的路好歹他们填过,一下雨两边的路更没法走,尚贼该当会继续强袭中路。” 身边的众将各自散去,只余一袭军装的菁菁在自己身后。由于是女眷,她一直很本分地在身后充当侍卫,而且她的实力也确实胜任,旁人才不好说什么。 但此刻至于他两人,她面上还是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 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雨水,“莫怕,一路走来,你的夫君可曾输过一仗?我敢断言,这雨不下则罢,下了他们只会死得更快!” 菁菁摇头,“不是的,夫君当然会赢,可是你刚才说要一直在前线,是真的吗?可你的武功不好,一会还是稍微往后站一点可好?” 沐忠亮翻翻白眼,原来是自己的武艺被丫头鄙视了。 “你知道什么叫金口玉言吗”菁菁掩嘴作惊讶状。 “咳咳,好像不太合适,应该叫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我为一军主帅,怎可出尔反尔?” 现下所部新兵居多,最需要的白刃相交的勇气,自己作为主帅在这个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必须在前线上,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鼓舞士气,相反自己一退,怕是离全线崩溃就不远了。 听见沐忠亮如此说,菁菁也没法说什么,但她的手把腰间的剑柄握得紧紧地,心中自有决心。 待一切布置停当,对面的尚军如同打了鸡血般的大吼夹杂在雨声中传来。 视线穿过盔檐滴下的水帘,他看见敌军如蚂蚁出巢般从壕沟中爬出来,“走吧,我们也就位。” 菁菁此时也不再谦让,默默和沐忠亮一起下到壕沟边,被士兵簇拥在其中。 在挖掘壕沟时,构成防线的藏兵壕沟做得比较宽大,深达士兵的胸口,便于放铳,而宽度则足有两米多。 咆哮的清兵顶着霰弹散射,举着兵器杀到沟边,顿时傻了眼,他们确实能跳过来,但是明军都在对面,一根根枪刺等着他,有几个热血上头的家伙跳将过来,直接被叉成肉串,像垃圾一样被甩进沟里。 剩下的清兵见状就跳进壕沟,然而沐忠亮对于挖沟也是个二把刀水平,完全没顾及到排水的问题,以至于里头现在已经积了不少水,活像个泥潭。 沟下边的清军腿脚难得灵便,被明军居高临下捅得极为舒坦。 除了极个别身手敏捷的家伙能用长兵器伤到明军的腿脚,其他的被随便一捅,不管当下死没死,栽在泥塘里也只能淹死。 沐忠亮拿着刀,也帮不上什么忙,乐得站在后头看戏。倒是菁菁捡过一个被刺伤小腿的明军的枪,捅落水狗捅得不亦乐乎。 现在摆在清军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用尸体填满壕沟,要么还是只能用老办法。 看着战况,尚可喜抚额,不知是淋雨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感觉头痛得厉害,“这沐贼竟然如此狡猾,这小小一沟却还能当护城河用,当真不能小看。让人扛上砂土木板过去。” 清军本想着白刃战他们还能沾些便宜,没想到仗打得比刚才天晴时还憋屈,看见填坑的炮灰又来了,连忙让开通路,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明军。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对煌煌大清的兵马如此? 他们自己屈服与鞑清,就更见不得别人反抗,因为这样会显得别人比自己高尚,只有全华夏都甘于做奴才了,才能他们这些资深的奴才的高贵,但凡有一个站着的人,都会映照出他们的无比卑贱。 且看吧,满大人是无敌的,这要沟填完,杀将过去,这些冥顽不灵,不识时务的家伙就会被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再渡海屠了琼州府,天下就都是满大人的了,到时总会丢两块肉给他忠诚的狗奴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欲噬人 壕沟的宽度刚刚好,填坑的炮灰站在边缘刚好能被明军捅到。 是故他们才是满清最忠诚的战士,麻袋填进去还不够,还要把尸体贡献给伟大的填坑事业。 毫无怜悯地连刺带劈,死伤一片后,浅浅的壕沟越堆越高,这时对面一个军官模样的马脸丑汉,大吼一声叽里咕噜的鸟语,举着一根大棒槌踏着战友的尸体杀将过来。 迎面的年轻明军被他气势所摄,手上慢了一拍,将将举枪赶上,竟被铁锤一砸两断,捶在胸前,当即吐血不活。 一旁的战士们当即举枪攒刺,却慢了半拍,这丑汉抡圆一圈,枪刺被打落了一地,一位战士被砸中,吐着血就横飞出去。 在身边清出一个领域,仰天怪叫,一时之间他竟无一合之敌。 “巴图鲁!巴图鲁!”奴才们满口胡语,为主子欢呼喝彩。 主子如此神勇,奴才们怎能落后?因持续伤亡而低沉的士气骤然一振,纷纷也踏着几近漫上壕沟的沙包和尸首杀将过来。 战局终于陷入真正的白刃战。 有赖于刺刀训练,结阵而战的枪刺不仅丝毫不逊色于传统兵器,而且尤有胜之。原本打算便于跳荡持短兵刀牌的清兵在密集的枪刺前吃了大亏。 但还是个别勇武之辈还是能稍稍撕开缺口,带着剩余的清兵一拥而入,双方打得是有来有往。 沐忠亮见明军原本占优的伤亡交换比开始有被清军拉平的趋势,眉头紧皱。 清兵耗得起,可明军不行,他有些想退后,毕竟不是还有一道壕沟么。 可在此之前,必须将清军刚鼓起的锐气打压下去,然后一波反冲锋把清军打退,脱离接触。 打压士气?耳中一阵粗蛮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沐忠亮循声望去,就拿这个真满人?他心里还没拿定主意。 而刚才的马脸大汉,在杀死敢于拦路的几名明军后,挥锤四顾,正与沐忠亮四目相对。咧嘴白痴一个大灰狼般的狞笑,庞大的身躯猛地爆发出与其不相称的速度,像一台推土机般杀将过来。 面前两排的士兵当然拼死去拦,十几柄刺刀同时向他扑了过去,但是身边的汉军也在其鼓舞下扑来和明军纠缠起来。 明军一方面要拦住大汉,另一方面又要和汉军缠斗,一时应接不暇,伤亡骤然增加。 此时他又挥出一锤,一名明军不幸牺牲,在大汉的脸上溅起一片红白。大手一抹,脸上一片血肉模糊,模糊的间隙里,铜铃大的眼球中眼仁却只凝成小小一点,死死聚向沐忠亮。 他原本正抬步欲退,好给士兵们减轻一点压力,不想这厮如此勇猛,刚才的几重屏障竟被他瞬间撕开。 猝然间被这野兽般的杀机锁定,竟让他脚下一滞。 大脑一片空白,只见那满人单手握住一柄递来的刺刀,鲜血淋漓竟毫无自觉,用力一挥,径直把这拦路的明军连人带枪甩出好几米开外。回身一扫,逼开身后的追兵,便索性弃了厚重的大锤,以更快地速度扑向沐忠亮。 两人之间再无阻隔。虽然没有武器,但沐忠亮毫不怀疑,这只手只要沾到自己的脑袋,要拧下来也是一瞬间的事。 庞大的身躯如泰山压顶,沐忠亮无助地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一声娇斥,娇小的身影从沐忠亮身边闪出,递出长刀,“唰唰”舞出三道白光,同时罩向满人的脖颈c肋侧c腰腹三路要害,哪一路都是要命的地方。 不料这满人是真的悍勇,只收回左臂抬起伸向刀影,拼着废掉一直手臂,另一只手臂继续像铁钳一样伸向沐忠亮。 白菁菁大急,卸他一只手臂又有何用,保住老公才是正办。不得已,刀影由实化虚,原本天外飞仙般的步伐却重重地向地下一蹬,登时灵动之势化为厚重山岳,旋身一靠。 一个不过一米六的女子撞上近一米九的大汉,如同一个乒乓球撞上足球,倒飞出去的竟是那颗足球。 但菁菁也被震退两步,转头道,“夫君!快醒醒!” 沐忠亮这才回过神爬起来,“我没事” 菁菁再一回头,却大急,“夫君小心!”同时便向沐忠亮飞扑过来。 原来那大汉摔了一身泥,刚气急败坏地爬起来,顺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支火铳,像掷标枪一般向沐忠亮投来。 枪尖穿过菁菁单薄的背脊,带着滚烫的鲜血又刺入沐忠亮的肩胛,两人抱在一起仰面倒在泥泞中。 “公爷” 在不远处士兵们一阵惊呼声中,那满人大汉一步步向沐忠亮走来。好几名士兵不惜放弃当面的敌人,拼着后背吃上一刀也要来救援,但都未能成行便被放倒。 或许是肾上腺素的缘故,沐忠亮只觉肩上一凉,但并不怎么疼,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在被左肩上的伤口快速抽走。 “菁菁?菁菁!”但菁菁却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他一惊,忙问道。 “我没事,夫君快逃!”雨点没有丝毫怜悯地拍打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声音传到沐忠亮的耳边细若蚊蚋。 沐忠亮痛苦地闭上眼,奋力挣扎想要起身,可在泥水里扑腾两下,却是气力不够。 只见满人丑汉越走越近,脸上带着狂喜之色,定是在想沐忠亮的首级能值多少个前程。 没办法了吗? “夫君,你的枪” 沐忠亮身子虽被压住,可右臂还能动弹,听了这话,下意识向怀中一掏。 枪好端端地被两人夹着,虽然人跌落泥泞,它却还算干燥。 不等他反应过来,菁菁突然连人带着枪刺一个横滚,“呃”,枪刺带着一飚血泉脱离身体,一阵剧痛袭向沐忠亮的脑仁。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了,掏出胸前枪带上的短铳,向着还面带狞笑的满汉子扣动扳机。 击锤落下,燧石擦出一溜火星,药池被带动张开封盖,火星正好落入药池迅速爆燃,“嘭” 战场上久违地响起枪声,那汉子胸前突现一个碗口大的血洞,笑容顿时凝固。 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沐忠亮把短铳一甩,从枪带上抽出第二支铳,想也不想再开了一枪。 他笑不出来了,而且想哭也不能了,因为用来形成表情的脸皮已被轰飞了半张。 犹觉不够,他再抽出第三支,死命扣了几下,才发现击发失败,却还是狠狠地向他一甩。 短铳旋转几圈,枪柄绵软无力地砸中脑门,或许是巧合,大汉轰然倒地,溅起一地泥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雷州下 挣扎着起身,扔下短铳,抽出佩刀,向躺着地上的满洲丑汉走去。 引刀在手,照着那颗犹自微微活动的喉结,猛刺下去。突然汉子全身一阵剧烈抽搐,沐忠亮重心一个不稳,险些一个趔趄载倒,还好将将拄着刀身平衡住身体。 沐忠亮所佩乃是百炼宝刀,他直起身喘上两口气,大吼一声抽刀用力下劈,再一手揪着辫子高举,喊道: “还有谁?” 人心最不可测,刚才还压着明军打的清兵突见刚才那神勇巴图鲁的人头,气势骤然一沮,此消彼长,明军的阵线压力一松,又收到沐忠亮“勇武”的鼓励,登时连连反推,将清军又推回了壕沟对面。 凹了一会造型,见效果达到了,他匆匆把脑袋一扔,钻进队列里就近逮住一位鼓乐兵。 王升很适时地在这个时候憋了一轮火炮齐射,直接就在清军的锋线往后没多远打出一个兵力断层来。原本迫于压力暂退的清军一见后头没人了,不知谁起的头,大喊一声“快跑”,顿时他们就如同听见整齐划一的口令,就把刀剑一扔开始向后赛跑。 “怎么回事?谁让他们退的?该死,督战队,给我把这些没用的东西砍了!” 在尚可喜盛怒之下,传令兵喏喏走了,砍人是不可能的,好几千人,又是最敏感的溃兵,你再去惹他不非得整哗变了不可。 出去打听了一阵,他又回去禀报道,“王爷,前头回来的人说敌将骁勇,前锋穆克登布大人被其阵斩了。” 沉默良久,看前面的明军已经从容地又退到下一道壕沟后,他知道大势已去,已现在的军心士气无论如何是没法再进攻的了,只得长叹一声。 “罢了,你们先去收拢收拢,今日就到这吧。” 雨慢慢停了,三部兵马重新分开,又回到了最初的态势。依旧是钳子夹核桃,内里的核桃缩小了一大圈,却更加凝练,而钳子薄了一层,只会更加无力。 然而沐忠亮的心思现在却完全不在这个上头。在营帐内,他紧张地看着面若金纸的菁菁。 军医是位琼州的郎中,他忙乎一阵,才擦擦额上的汗,道,“公爷,所幸白夫人未被伤及要害,刺刀在心肺边擦过,只要这两日没有破疡之状,只要善加休养即可。如有,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沐忠亮也没办法,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感染,除了自己硬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愿菁菁千万别碰上就好。 默默肩膀上的绷带,回想那破空而来的锋刃,如果不是菁菁把他带偏,怕是自己现在已经凉了吧。 是役,尚可喜部拢共伤亡近万,只余下士气低迷的一万人,而明军死伤不到三千。趁着下雨,他们打出了交换比近五比一的漂亮成绩,比晴天有进步。 可惜这老天的事情尚可喜说了不算,接下来几天,天空都是万里无云,就算偶有骤雨,还没当他们集合好部队便停下了,只好怏怏地又解散。 在雨天里明军放不了铳他们都攻不进去,更别说晴天了,尚可喜只能先这么耗着,等士气恢复一二再做打算,至于尚之信部,且先熬着,实在熬不住就先回雷州就食吧,至于食什么,难道那些顺民不会效仿当年新会人那样把自己煮了给兵大爷吃吗? 第二天一早,沐忠亮一觉醒来,便发现背后的营地已然人去楼空。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难不成等饿得走不动道了再撤吗? 算算时间,他们能不能平安到达雷州都还两说呢。 果不其然,就在这短短的大半天路程中,他们就遭到虎视眈眈已久的秦岳部突击。即便对面只有五百骑,但他们人已饿脱了形,马已饿掉了膘,拿什么去挡。 清军当即被骑士们冲散,一直和清军躲猫猫的秦岳第一次和清军刚正面就把他们杀得四处逃散,直到最后能真正回到雷州的人数只剩不到四分之一。 不料刚逃回到城内,尚之信刚回到府中气都还没喘匀,外头突然一阵嘈杂,一名士兵冲进来高呼,“世子爷!不好了,城里有叛党打开了城门,贼人冲进来了!” 尚之信早已被追成惊弓之鸟,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冲出去上马便跑。 秦岳如同在做梦一般,原本他就是想捡捡便宜,没想到一路砍杀到了城外,城门居然自己开了。看城头的守军也没多少,他大着胆子杀了进去,竟然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糊里糊涂地就下了城。 “哼,你姓秦的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你看看,通报表扬,五百破一万,轻骑取雷州,都给你吹成什么了,”何渭在府中,拿着送来的一张军情内参报,看看对秦岳道,“我怎么没碰上这等好事情。” 何渭满嘴都是羡慕嫉妒恨,秦岳有求于他,只能陪笑脸说好话。 “哪能呢?要不是何大哥引路,这活计也不可能这么顺是不?哥您看看,咱们都是骑兵,窝在这守城按公爷的说法叫浪费资源,不如让你的人配合天地会的兄弟守城,让我们骑兵出城,说不定还能搞尚老贼一家伙。” “开什么玩笑,我只带了多少人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天地会是天地会,军人是军人,防务怎么能交到他们手上,我看你还是老实待着,等公爷命令吧。” “报!外头有位老和尚,自称天地会会首,求见二位将军。” “咝”作为军中之人,即便不属情治系统,也知道天地会的会首意味着什么。按坊间说法,除了知道会首是一位叫万云龙的大佬,其他无论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就连内部人士都搞不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道,“那就有请吧。” 若是潘奕在此,定能认出进来的这人,不就是天宁寺的弘智老和尚吗? “贫僧弘智,见过二位将军。” 见两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又道,“贫僧俗名方以智,在京时曾任翰林院检讨,行走江湖的诨名叫万云龙!将军可有耳闻?” “有有有,太有了。”两人鸡啄米般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里应外合 广州城面向珠江有两道城墙,其中明军进攻的天字码头一线正对的就是永清门和正南门。 外墙永清门的位置相当于现世北京南路,而正南门就在北京路,听名字可以看出两个门不过只隔了一条路的距离。 破了外城之后,明军也不着急,就大大咧咧地在城下举着火,继续在码头上下人,而且还正在把船上的大炮吭哧吭哧地往下搬。 卢兴祖见了又急又怒,要不是水师太过无力,明军安能如此肆无忌惮? “守军呢?给我出城迎战!” 刚赶到的几名将官脸上的脂粉都没擦干净呢,听到这话个个不吭声了,人几万精锐出去打两万人都没打下来,这儿明军少说也得有万人,还是固守吧。 “蠢货!你看那十好几人才能推动的大炮,你们说这正南门城门能抗住几下?” “黄将军手下精锐,这立功的机会就让给你了!”一名将官拱拱手。 开什么玩笑,好你个姓李的,刚刚才一起喝花酒现在就来害我? “李将军说笑了,谁不知道李将军骑射无双” 正当军官们扯皮的时候,城内开始喧嚣起来。 “天父地母!” “反清复明!” “驱除鞑虏!” “光复华夏!” “杀光清狗!为死难父老报仇!” 大街上开始出现大批臂缠白布的汉子,拿着简易的兵器在街上奔走,看见正赶向城墙的清兵就冲上去砍杀。 在码头和一些商业区,一些劳工更是成群结队,明显有组织地向一些既定目标进发。 不一会,卢兴祖就在城头上收到以下汇报: “知府衙门火起。” “大营兵马受乱民所阻,一时无法到达。” 不用禀报,只消回头看看城内四起的火光就知道定是天地会的贼人和要和外头明军里应外合了。 “你们紧守门户,我亲自带抚标清缴城内乱党。”卢兴祖见指使不动这帮只认尚可喜,不认朝廷巡抚的丘八,让他们守好城总行吧。 正要下城,他转头看见城下的明军突然一改慢悠悠的节奏,骤然全员向西奔去,连大炮都扔到了一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想想西边的归德门里是什么场所,卢兴祖脸色剧变。 广州南城右门为归德门,背城一带尽是烟花柳巷c商贾聚集之所,正所谓繁华之处,也是江湖人士藏身之所。 只不过这些江湖人一向不敢惹朝廷的官员,但今日却不同。 随方柯一声令下,天地会积蓄已久的人马一个个从藏身的民家涌出来,闯进这些青楼楚馆,揪出那些正在寻欢作乐的官儿们跪到大街上一字排开。 方柯也没时间跟他们废话,直接就问道,“你们谁能打开归德门的,站出来。” 自然没人搭理他,他便俯身去问一个排在头里的,“你能开归德门么?”清官没有回话。 “你知道谁能打开归德门么?” 还是不回话,方柯冷笑一声,“那留你有何用?” 他努努嘴,冒浣莲没好气地上来把这官儿拖到一边巷子里,没多久就先听见一声惨叫,随后戛然而止。 走到下一个官员身边,“现在轮到你了,我懒得再重复一遍,你就告诉我有没有答案吧。” “乱乱臣贼子” “嘭”话音未落,方柯手中短铳已先响,在那人脑袋上开了个洞。 吹吹枪口上腾起的烟雾,再慢条斯理地重新装上弹,上好火药。 “我说你们,贼人犯境还有心思来寻欢作乐,就别给我装什么鞑子忠臣了,你说是么,马千总?如果我没记错,今晚不是该你在归德门当值么?怎么在这碰见你了?” 此刻傅山已经带着数百人杀到归德门下,和城上千余名守军开始接战。 归德门的清军本来看见明军在攻正南门还暗自庆幸,结果见明军突然跑来这边,开始慌乱起来,而且他们当班领导不在,还猝然背后遭袭,怎能不乱? 好在天地会也不过是民间团体,一时间可算是斗的棋逢对手。 只见傅青主虽已年近花甲,可手执青锋,身形灵动完全不下于少年人,他冲在最前头,手中剑如灵蛇吐信,几个照面,就连续在迎面清兵的喉结处开了几个窟窿。 他的狠辣出手让清兵纷纷避让,正待向城门处冲杀,只闻一声“先生小心!” 他知机一个腾跃。 “啪啪”一阵枪响,门楼上一阵闪光,却是有人指挥清兵在放排枪,刚才他所在的地方,却有好几位洪门子弟闪避不及被当场打死。 傅山大怒,当即闪身上前继续拼杀,可一时半会却难以杀上城楼,不一会,又一轮排枪响起。 天地会众虽勇猛,可缺乏远程武器,一味挨打,难免有些不稳。 傅山不禁焦急,莫非大事反倒要坏在他这里了么? “停手!”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声叫喊。 一些眼尖的清兵手脚开始慢了下来。 “是马大人!”有人喊道。 “还不快住手,本将现已反正,加入反清复明的光辉事业,你等速速放下武器,莫要自误。”言辞大义凛然,可其中的一丝颤抖暴露了他的色厉内荏。 在后脑勺上冰凉的铳管威胁下,归德门千总马千乘顺溜地道出了上面的话来。 而他的手下被他的无耻言论不知是惊的还是雷的,一时间无所适从。 傅山的人乘此机会,立刻发动了又一次冲击,与此同时,城外赶到的明军也朝着城门守军放起铳来。 腹背受敌,主官又已投降,他们这些大头兵犯得上为了鞑子拼命么?显然犯不上,于是片刻后,归德门已洞开。 这时卢兴祖才赶到半道,突然听见前头响起一阵欢呼声,忙趴到城墙上向右一看。 只见大队大队的明军正举着火把涌进城门。 他立马招呼亲随往回走。 “大人,咱们去哪?”抚标参将一边跟着他跑一边问道。 “还能去哪,城破矣,本官为一省巡抚当然要前往附近府县组织兵马剿匪。” “哦,卑职也跟你一道去剿匪。”参将心领神会,也大义凛然道。 “都怪那尚可喜,本官定要参他一本,剿贼剿贼,贼都把他老巢给端了他还剿的什么贼。” 一边跑,卢兴祖已经一边想好了如何在朝廷那头推卸责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如武侯故事 翌日,战场与往日一样炎热,零星明军三三两两地在阵地前沿做着清扫工作。 所谓清扫,就是把前一天战斗中的尸体处理一下,毕竟大热天的,咸鱼容易发生一些不甚美妙的反应,一旦引发瘟疫,那就是灾难性的了。 好在处理起来也算方便,自己人被垒在小车辨认后分别火化。而对面的大多死在遍地的沟堑中,就直接铲几把土把这段沟填平了拉倒。 对于这种人道主义行动,尚可喜部并无反应,任由明军在战场行动,毕竟这也算是战场不成文的默契,毕竟这天气,谁也不想瘟疫横行,明军帮他们把事情干了也就乐得轻松。 一支明军小队没有带枪,拿着铲子一路埋头苦干,看似不经意地离清军营地越来越近。 值班的清军军官皱了皱眉,张弓搭箭刚好射到明军的脚下。 年轻的明军军官朝对面憨厚地笑了笑,带着人转了个方向继续挥舞铲子挥汗如雨。 双方都没有注意到,东面的海驶来一片不起眼轻帆。混入了明军海锚泊的舰队。 不多时,明军阵地响起了三声短促的哨响。这几日清军已经听习惯了,这种哨音该是明军的收队的信号。 清军军官看看天色,已是晌午,这不,对面的家伙三三两两背着铲子开始散漫地往回走,怕是是要回去开饭了吧。 一切如同往常。 不久,一名骑士也自北面疾驰入清营,随后便没了动静,仍旧如常。 平静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下午,明军阵地突然响起长笛悠扬的旋律。轻快的前奏奏完,几十名鼓乐军官走出阵前,按着“两只老虎”军歌的旋律,齐声引吭高歌: “广州丢了,广州丢了,快降了,快降了。不然妻儿归我,财产也都归我,不客气,不客气” 这些鼓乐官挑的都是嗓门好的家伙,毕竟传令有时候不能光靠乐器,肉嗓子喊也是很有用的,不少人还是些唱山歌的好手,这回一起合唱,穿透力和清晰度传到对面清军阵地仿佛就直接把话音送到你的耳边。 曲调优美,唱功精湛,堪称声音的盛宴。 然而对面的清军却是无福消受了。 听了第一回没太清楚,第二回他们终于明白明军是个啥意思了。 “啥?广州丢了?” 他们多是随尚可喜南来的汉军,都落户在了广州,广州丢了,不就应了沐忠亮现编的阴损歌词了么? 尚可喜刚收到骑士的奏报,萌生退意,还心存侥幸回去夺回老巢。此刻正在帐中计划如何万无一失地与明军脱离接触呢,突然隐隐约约听见外头的歌声。 他本就心虚,因为这等消息一收到,他生怕动摇军心,立刻封锁了。原本打算今晚跑路时再说,这会要是被明军主动传过来,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一出帐,他听见这无耻的歌词,一口老血涌了嗓子眼。 “沐贼小儿!何其毒也!” 他自然愤怒,此刻他和别的大头兵没啥两样,妻儿还不是一样落在了明军手里? 亲随连忙过来扶起他,问道,“王爷,那现在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自己没眼睛瞧吗?” 清军现在已乱成一团,要知道这帮人早已不是一路南征北战的光棍了,置办了妻儿安了家,如今却一股脑都落在死敌手,焉能不乱? “愣着干嘛!快安排撤退去!” 说罢,忍住内心的波动,强自来到阵前,面对清军疑惑的目光,他还打算先辟一波谣,“将士们,不要听信贼人谣言,广州城固若金汤” 没想到此时沐忠亮也打马出来,后面跟着几骑,用绳子牵着一串人。刚刚听了尚可喜的话,心还稍定的清军见了,当即炸了锅。 而尚可喜见了的脑门都快炸裂。那拨人有男有女,男的几个是俘虏的官员,包括知府c布政使c按察使俱都在列,女的甚至还包括他其中一个女儿和一房妾室。 女眷兵士们不认得,几位大人自然是认得的,哪里还有人信尚可喜的鬼话。这时沐忠亮在对面朗声喝道,“尚贼,你的家眷都在我手,要不要考虑投降?我保证只杀成年男丁,剩下的都能活命。” 见他不答话,沐忠亮嗤笑道,“我差点忘了,当年黄龙总兵旅顺兵败,殿下家眷数百口皆被建奴所杀,不也没妨碍您投降当汉奸么?这样吧,要不我也学建奴一回?想必没了家眷的牵绊,平南王殿下就能回心转意,重投我大明的怀抱了吧?”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饶是尚可喜经历了六十年的大风大浪,多久没被人当面如此羞辱过了?还是当着两军数万人? 尚可喜须发皆张,脸色一阵又青又白变换,“噗” 胸中一直打着转的那口老血脱口喷出,要不是亲兵马去扶住,差点就软倒在地。 所以说做人不能忘本,本来汉奸干得好好的,被人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这太平王爷才当了几年,脸皮厚度就直线下降了不是?真以为自己就成了正儿八经的鞑清王爷了? 沐忠亮才不管老贼那许多内心戏,见他一软倒,灵机一动,当即大喊,“尚贼被气死啦!” 原本唱着歌的鼓乐官们也应声跟着喊。不知哪个听书爱好者还想出一句词来,“古有武乡侯骂死王朗,今有黔国公骂死尚狗!” 有组织比没组织的强,就连骂阵也是如此。这帮玩儿音乐的平时经常一道训练,默契十足。很快一段抑扬顿挫的小唱就传遍了了整个战场。 清军听了又惊又疑,近处的还能看见尚可喜被一帮亲兵围住,还没倒下,就是脸色不好,嘴角挂着血迹。 可远处看不着的一打听,就越传越玄乎,有说昏迷的,有说吐血的,到最后不知道哪个傻缺不知是听岔了还是怎么的,“什么?王爷死了?” “王爷死了?”周围的人一听,连锁反应立马扩散开,清军的士气在此遭到一万点打击。 沐忠亮见机,从鞘中抽出军刀,高高扬起。 刚刚还在嬉笑怒骂的鼓乐官们立时神色一正,一板一眼地开始奏乐。 急促的鼓点响起,营中的兵士早就悄悄从堑壕潜行了出来,而在清军眼中,此刻沐忠亮身前的壕沟突然凭空钻出大群的士兵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溯流 明军一从沟里爬来,立刻就整队,随即踏着鼓点和乐曲大踏步向清军逼近。 虽只是单薄的一条线,可万人如一踏着整齐步伐,擎着雪亮的刺刀快步压来。而且打了这么多天,这薄薄一线的厉害他们还没吃够么? 沐忠亮又补了一句,“投降王师,可保妻儿!” 对于沐忠亮的部队来说,喊口号也是家常便饭,平时拉练队列,乃至开饭前总免不了要喊一通。 有机灵的军官马就让手下踏着步伐的节奏跟着喊,乃至最后万人齐声吼出。 “投降王师,可保妻儿!一人动兵,全家遭殃!” 无疑是压垮清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还有连仗都没打,就吓得瘫软不能动。 结果不言而喻,实际尚可喜不过缓口气的功夫,清军就已完全崩溃,不得已只得被部队裹挟着跑路,崩溃的清军一路狂奔,跑不动的干脆径直扔了武器蹲到路边等明军收拢。 这就丢了小半的人,明军由于要维持基本队列,速度自然没有玩命狂奔的清军快,正当剩下的人以为他们走脱了的时候,从林中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骑军。 尚可喜的家丁刚鼓起余勇迎去,结果先是几门骑兵小炮一通霰弹,随后骑士们扛着骑铳放了轮排枪,正待抽刀冲锋,死剩的家丁立马圈个头就四散而逃了。 秦岳嘴里又开始不干不净地骂起来,“孬种二鞑子,就不能让爷爷痛痛快快杀一场么?回去那帮两条腿又得说我们不打硬仗了。” 开玩笑,别人和你骑兵对冲,你又枪又炮的,没来就死了一小半,还对冲个毛线啊。 接下来,秦岳不得不郁闷地又干起了追杀溃兵的老本行。 被近千骑兵一冲,清军彻底失了建制,连尚可喜都顾不收拢部队了,只能一路向东猛跑。而郁闷的秦岳一心想捞个大鱼,就认准了他的旗帜猛追。 尚可喜见势不妙,把旗帜丢了,秦岳又喊道:“抓住那个穿漂亮盔甲的老头!” 不得已,他又把盔甲解了换亲兵衣甲。 “抓住那个白胡子老头!” 狠一狠心,提剑把胡子也割了。 “抓住那老头!” 尚可喜听了又有吐血的,妈妈的,这怎么整?书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这不按套路出牌,犯规! 总之活生生演了一出割须弃袍,秦岳还是如附骨之疽一般。 直追了一天一夜,走走停停,秦岳作为追的一方,分出人来一人双马,只远远地吊着他,而尚可喜逃得仓促,哪来这条件?眼下身边现在也只剩百余人,胯下马儿已经冒汗发抖,他知道这马随时都可能完蛋了。 后头秦岳正在给马儿喂豆子加料,看见前头人群也随之慢了下来,他便怪腔怪调地道,“小的们,麻溜的喂饱了,鞑子王爷快不行了。” 骑士们一阵和他们的头儿一样鬼吼鬼叫一通,远远地传进尚可喜等人耳中,不自觉地又夹紧马腹。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累也要把你们的马儿累死。 一炷香后,明军骑士的速度又赶了来,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尚可喜脑后直亡魂大冒。 “吾命休矣!” “杀啊!” 忽然林中杀出一大群清兵,拦在他们的前头,尚可喜感动得都要流泪了,恩人啊! 秦岳从容放慢马速,见对面冒出几千灰头土脸的清兵,把尚可喜簇拥在里头。自己不过几百之数,他知道,生擒王爷的梦想破灭了。 公爷的命令不过是把清军杀散赶跑,并没有让他一定要生擒尚可喜,自己若是强行冲阵,万一损伤过大恐怕吃罪不起。想了想,勒住马,重新远远吊着他们,派人回去送信去拉倒。 也是尚可喜命不该绝,广州城破当日,崔天福知机得快,或者说对明军的强大战斗力有着刻骨铭心的印象,第一个就带人开溜了,出了城之后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没变少,反而变多了,都是逃跑的同志,索性就一起吧。 由于他官衔最大,就以他的名义莫名其妙地收拢了不少溃兵。 跑到这花县地界,看见前头几十骑溃兵过来,他一看,这不是王爷吗?于是莫名其妙又救了王驾。 当然对尚可喜他不是这么说的,自然是另一套英勇抗争,虽不敌但忍辱负重保存有生力量的说辞。 尚可喜虎口脱险,自然他说什么都是好听的,一面大赞他的“崔福将”,一面连连拍胸脯说必定表保奏,必有重用云云。 沐忠亮此刻已脱离了大部队,正坐着快船赶往广州,部队已经交给黄士昌c王坤c蒲缨等人去扫平周边府县,如果顺利的话,肃清之后准备西进到广西方向的函口所今属信宜防备广西的孔有德旧部。 而等到沐忠亮收到消息的时候,尚可喜都已经退到英德去了,一时半会怕是取不到他的人头了。 不过没关系,比起尚可喜的人头,广州有他更感兴趣的东西。 自琼州出征已有一月,每个星期的周结日,看见利息几百几百的飙升,沐忠亮心里都想吐血。 区区几百名骑兵,四百公斤的本金,到第三个出帐日利息已达两百公斤起跳,这个月的利息已经能买一整艘巡航舰了,现在沐忠亮一脑门子想的就是还钱。 不过好在后天才是超过一吨额度,破产的日子,现在早已进了珠江口,眼下已经过了东莞,想必下午就能入广州城了吧。 听苏诚报,他们在王府斩获颇多,平南王豪富天下闻名,区区几百斤黄金,不过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么?尚可喜经营广州多年这点钱都没有那可就愧对他天高三尺的名头了。 满怀着对即将到手横财的憧憬,沐忠亮站在船头展望接下来的广州生活。 等基本占据全粤,周围防线暂时稳定后,他准备把永历和朝廷都迁到广州来,如此南明就算在华夏据一大城,重新立足,又能成为争霸天下的势力了,至少也不能让满清舒服地以天下之主自居。 到时相信李定国c郑成功他们也一定能抓住这大好机会,到时南方连成一线,局势基本就算扳回了几分,这既倒的狂澜也算是挽回了。 不想这些远的,沐忠亮回头看了眼,见菁菁倚在门看着他,小脸苍白。听说那傅山是个神医,到时也请来帮她看看,如果没毛病好好补补也是好的。 远远看见了城郭朦胧的轮廓。 “这就是广州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积骨成山(大章) 广州也算是沐忠亮前世熟悉的地方,他的大学就是在这儿读的,远望学校的原址,珠江南岸,尽是小村农田。他自嘲地笑笑,这时节哪来的什么大学,估计还是个小渔村吧。 不多时,在北岸边上一个小码头,出现了一小队明军,沐忠亮认出打头的一位就是许久未见的苏诚,还有几个百姓和士人跟着,莫非是当地代表么? 舰船靠上码头,沐忠亮顺着跳板走下去 “末将幸不辱命,已取下广州。”苏诚拱手拜道。 “呵呵,武卿,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赶紧把自己的爱将扶起来,亲昵地拍拍肩膀。 不知为何,看见这个闷葫芦就情不自禁地觉得可靠呢。 “不知这几位是?” “这位是傅山傅青主,和其他几位都是此次协助攻城有功的天地会义士。” “见过黔国公!”几人一齐行礼。 “幸会幸会!”沐忠亮也没问方柯去哪了,以他的工作性质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想必晚点会单独见他。 “侨黄先生,久闻大名了,另外几位壮士也是,朝廷一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先入城吧。” 说到这他不解道,“武卿,为何不在天字码头靠岸,从那登岸不是入城更近吗?” 这时傅青主出来道,“此乃贫道的不情之请,强行请托苏将军答应的,还请大人恕罪,从东门入城,会经过一个地方,贫道认为大人有必要一观。” 见苏诚不吭声,想必他也是这么想的,沐忠亮倒有些好奇了,“哦?既然侨黄先生有请,那忠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烦请引路。” 一路闲庭信步,起初他们还和沐忠亮寒暄几句,离东门越来越近,却一个个沉默下来,让沐忠亮很纳闷。 城楼上已经换上了大明的旗号,大门半开着,明军在外摆出一层拒马,正在对入城的人挨个检查放行。 广州乃是大城,现在城中初定,苏诚有此安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想必在暗处,方柯也在忙活着肃清城内清廷的残余。 不过这么一来,入城的队伍不可避免地排起了长龙,好在明军军纪严明,仅仅是检查而已,并借机乱来的行为,这相比尚藩兵马来说已经是仁义之师了,是以百姓们都老老实实地在军官的指挥下排着队。 “沐大人,你看那里。”这是傅山指着路旁一处荒地对他道。 “那是一块大石头?怎么形状这般奇怪?倒像个假山。”这黝黑不规则的形状的石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玩意,沐忠亮有些好奇,他们叫他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他没注意到,不过的百姓经过这儿时可都绕远了一些,像是怕惊扰了这块巨石一般。 沐忠亮不明就里,走上前去想要研究一下。 “大人住手!”不待傅山喝止,沐忠亮已经伸手从“假山”上头掰下一个小角。 掰开拨弄了一下,“这黑壳的里头还有灰白的渣子,这是什么东西?” “大人,这是庚寅年死难百姓的骨灰”傅山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来抢过来,把他恭恭敬敬地放回“假山”的脚下。 “啊?”沐忠亮懵了,再四下看看,果然在不远处还能看见一点纸钱香烛的残余。 “这么大一块,都是骨灰?” “这仅是一小部分而已,当年广州军民奋勇王事,男子上城,妇女馈饷,城一破,尚c耿二贼下令,官吏兵民,尽行诛之,可谓孑遗无留,城内如修罗炼狱,居民有跳入水渠躲避者,天突降大雨,竟活生生淹死近万人。” “有夫妻二人先后被杀,第二日,所弃儿匍匐至尸旁,犹吮其尸体之乳,何其惨也” “二贼入城,十八日不封刀,待积尸运至东门外,行人两三里外望之如积雪,举火焚后,部分已掩埋,剩余这部分就放在门外,用以煊赫武功,威慑汉人” 听完傅山的介绍,沐忠亮沉默了。 从前听闻过广州大屠杀,但这次真真切切的一大块骨灰堆在面前,他竟不知该做何言语。 除了沉默,又能如何呢? 几百年后,这几十万死难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而尚可喜竟然堂而皇之地被人修馆祭拜,还有人声称“尚可喜能认清大局,顺应潮流和民心,既能与时同进,又能把握机会,明哲自保,急流勇退。是一位在历史转折关头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历史人物,是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 他认清哪个大局?顺应了哪家的潮流和民心? 沐忠亮依依稀稀记得前世上网时看到的打油诗: “男儿何不当走狗,卖掉华夏五十州。 请君且看现世中,几个英雄威名留? 人说历史后人写,后人不记祖先仇。 只说英雄违天命,不识时务逆潮流。 岳飞功高非英雄,冉闵屠胡万事休。 天祥成功张煌言,不及施琅一走狗” 后世的广州人,包括他在内,又有谁知道这个骨灰山,过来了两百多年,历所谓仁义的康乾盛世依旧曝尸荒野到十九世纪才消失。 怎么着他也算来了一遭,绝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傅先生放心,此仇,我必让鞑虏百倍奉还。” 心情沉重的进了城,尚王府也没心情去看了,沐忠亮把自己关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张檄文被明军张贴出广州各大街小巷。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戴着幅巾包着头,脑后还是露出了一点小辫子。这个时候清廷只要你剃了头就行,还没管得那么细致,但到了后来,连这种包头巾都不让用了。 一个个老百姓又不识字,只围着檄文在看热闹,恰巧书生经过,被他们拉住,央他念上一念。 这书生一看,这长长好几张榜贴在墙上,不禁叫一声苦也,这要念下来非把唾沫都耗干了不可,看见那么多人围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哦?这还是圣旨,还没见过圣旨能这样贴出来的,合规矩吗?看个榜难不成还要下跪? 这其实又是沐忠亮炮制的假圣旨,他那晓得那么多规矩,只知道皇帝的名头大,又习惯性地搬出来用。 书生摇摇头,继续往下念。 “朕尝闻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逼,此诚不可一朝居也。惟我皇汉遗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国朝,遭家不造,蕞尔东胡,曾不介意。 遂因缘祸乱,盗我神器,奴我种人,自入关以来,二十有年矣。 其夷兽行,罄竹难表,至嘉定则屠戮全城,稂苗尽剃扬州则惨杀十日,玉石俱焚。迨耿c尚之南征,成桂c粤之奇祸:五羊城外,十八甫寸草不留六脉渠中,四万众残生莫保,余者观之无不战战。 然我汉胄煌煌自有忠烈之士,奉兹大义,于南洋遥瞻山河,秣马厉兵,日思放逐,徒以大势未集,忍辱至今。 方夷狄宵小及背祖忘宗之徒,不识忠孝仁义,剃发易服,人心尽丧。 督师沐氏忠亮,上继朕殷殷光复之望,下承万万同胞切齿之恨,扬旗外域,兵指神州,自琼州始战,三战三捷,鞑虏阵殁数万,仓皇北逃,王师顷刻已复广府,此真逆胡授命之秋,皇汉复兴之会也。 督府总摄机宜,恭行天罚,惧义帅所指,或未达悉,致疑畏之徒,遇事惶惑,僻远诸彦,莫知奋起,故布告子民曰: 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无小无大,尽去其害,执讯获丑,以奏肤功。维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既审斯义,宜矢其决心,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与猛士俱。 维尔失节士夫,被逼军人,尔有生身,尔亦汉族,既审斯义,宜有反悔,宜速迁善,宜常怀本根,思其远祖,宜倒尔戈矛,毋逆义师,毋作奸细。 维尔胡人,尔在汉土。尔为囚徒,既审斯义,宜知天命,宜返尔部落,或变尔形性,愿化齐民,除胡酋等罪魁者,则视尔罪行,或宥或减。钦此!” 一大篇念下来,书生竟忘了自己早已口干舌燥,又叫了几声好。 百姓拉着他,“先生,上面说的哪里好了?我怎么没听懂?我听说琼州那边有分田地的,上面说了没有?” 书生恍若未闻,突然径直跑到路边肉档拿起菜刀,把屠夫吓了一跳。 只见他掀起幅巾,露出光脑壳,用菜刀在脑后一铰,断辫往地上一扔,抓住榜边的卫兵就问,“兄弟,你们现在还招兵么?我要投笔从戎!” 方柯混在人群中,农民和士人的反应他都看得真切,在街上拐了个弯,就转到沐忠亮暂住的小院。 沐忠亮刚补完觉,此时刚刚醒来,听了他的汇报,也只得苦笑,“行了,能有人被感召就不错了,要老百姓觉醒民族意识,还得靠我们的基层官员和文化课才行,毕竟这几千年里,他们混一顿饱饭都不易,这个都干不好凭什么让人给你卖命?” “正好你也来了,就陪我去参观参观王府吧。” 说是参观王府,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里头早就被士兵搜刮了个干净,人也全部下了狱,只余下可以充值进系统的金银。 现在沐忠亮对金银已经有些麻木了,一屋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锭子在他眼里就是系统中的一串数字。他面不改色地伸手开始抚摸,越摸越少,直到里头空空荡荡。 转身走出屋子,“走吧,看完了。” “是。” 刚才他听到买呗的提示,“恭喜,亲的资产已经达到两吨,信用等级由垃圾级上调为一般级,今后您的贷款将由周息改为月息,更优惠的利率请继续提升信用等级哦!”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等他将人迁过来,改好工厂,有了资金,就相当于又多了一支机动兵力在身边。 必须要加快行动了,广州都丢了,清政府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迟钝了。 回到临时驻地,他写了书信让人带往琼州和勃泥,叫他们都赶紧迁过来,现在他身边只有当兵的,各项民政根本没法开展,仅有征兵一项凭着高饷银还能招到一点,但是这些人的积极性肯定比不上琼州那种家里分了地的农民兵,沐忠亮并不想招太多。 而且衙门的日常诉讼之类的事务也不得不让军官代理,把这些丘八大爷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沐忠亮不是没想过弄了维持会出来,可广州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跟他们谈生意是很乐意的,但是涉及官面上的事,他们可不敢在现在明军立足未稳的当口上掺和。 万一清兵打回来,不还得和他们算账? 直到过了半个月,张万祺带着琼州选拔出的官员第一批赶到,焦头烂额的日子才算结束。 现在苏诚带着五千人在英连一线的山区驻扎,地势易守难攻,尚可喜勉勉强强收拢了万余人,一时间肯定不敢造次,估计还在战战兢兢等着清廷的申斥。 而尚之信貌似穿山越岭跑到了广西缐国安那头去了,粤西暂时也没什么动静。现在沐忠亮手下还有五千人,留了两千在城中,剩下三千去了在东边河源一带驻守,防备潮汕一带的吴六奇。 不过郑家似乎受到沐忠亮的鼓舞,最近也活跃了起来,吴六奇和福建耿精忠部现在应该也无暇理会他,至少在清廷围剿的命令下来之前,局面似危实安。 这几路兵马要是单独来沐忠亮根本不怕他们,如果要会剿,他们都互不统属,眼下已是七月,消息到北京一来一回,还有协调粮饷,理顺关系,少说也要明天开春了才能动弹,就这小半年的时间都足够沐忠亮再爆一波火铳兵了。 广东可不是琼州那样的小地方,少说也得有数百万人。这回沐忠亮终于可以敞开了征兵了。 沐忠亮想得很美好,但事情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张万祺来了以后,土改工作已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中,按照惯例,先行动的就是学校和不久后的科举。 另外琼州来的官员已经先行在一些地方势力薄弱的县乡先行开始了土改。 可那些缙绅并不是什么白痴,对沐忠亮的政策他们也是早有耳闻。这些天他家门前,一溜一溜的这先生那大人的过来求见,都快把他的门槛踏破了。所为何来,无非就是来找他说情说理的。 偏偏现在大敌当前,旧的势力未打倒,新的势力还没扶植起来,沐忠亮不想多生乱子,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只能跟他们虚与委蛇。其他人还可以不见,一些前明的官员来了,作为同僚总不好把人挡在外头吧。 于是这日子还是过得无比头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迎驾之礼(大章)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两月过去,这天沐忠亮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接到卫兵来报,“圣驾已至天字码头对开江面,张大人问您,是否按计划进行?” “可,速去办吧。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闻言沐忠亮赶紧在菁菁的服侍下套好全套麒麟补服,出门跨上战马便奔向军营。 前两日已接快船来报,按照既定计划,沐忠亮打算把这次入城典礼办得盛大一些。 一是提振民气二则永历的历史记录实在不甚良好,基本清军打到那,他就先撇下军民百姓跑路了,这回如果不表示一下,很多人都会疑虑万一皇帝拍拍屁股又跑了,难道广州还要被屠二茬城? 纵马至大营,他已见到王升等在内的武官已经规程好守城的部队,在等他过来了,连邓凯也坐在一辆木轮椅上,由一个年轻参谋推着,做好了迎驾的准备。 “码头那边怎么样?” “何将军已经带人协助军情司布置好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吉时,可别耽搁了。” 虽然沐忠亮自己不吃这一套,但既然古人讲究这个,不妨做戏做全套好了,反正也是为了安定民心。 于是沐忠亮到阵前,下了几个口令,让他们整理着装。再检查一遍枪支弹药,便走在武官队列的最前头,带着长长的队伍出发。 虽然沐忠亮身为首辅,算是文官序列的,但他既是勋贵,家中世职云南总兵的职务仍然没卸下,在武官这头也没有问题。最多就是让人觉得他对军方有所偏向而已,这也正是他想对外界传达的信号。 按照沐忠亮规定的条令条例,军人着军装出营,必须保持营中双人成行,三人成列,服装整洁,军姿挺拔,不准扰民等规定。 为此还特意让军政官轮流在城中变装巡逻,抓到不守规矩的就回去抽板子,是以平时老百姓对这些守规矩又威武的文明之师好感是蹭蹭地往上涨,借此还招募到不少脑袋发热的年轻人。 此次算是全装出行,骑士在前头踏着小步,中间步兵扛着枪刺刀林立,后头亮锃锃的小炮都拖了几门,可算让老百姓开了眼界。 清军残暴,一方面这样做可以提升一点民众的安全感,另一方面也是宣传军人形象的一种方式,就算一时不能改变“好男不当兵”的固有观念,好歹也能潜移默化地扭转一些。 在围观下,踏着新撒了黄土的道路,穿过大半个广州城,从正南门出了城。 到了地方,沐忠亮发现其他的官员也到得差不多了,此次入城式不仅仅是入城而已,还要借皇帝之口宣布一些大事,所以基本上除了留守地方的官员外,整个大明朝的中坚尽数在此。 可以看到,在给礼部预留的位置上,除了寥寥几个侍郎外,后面多了不少年轻人,这些都是地方礼房c礼所的吏员,甚至连学校的山长和先生都来了不少。其实他们也算是官,毕竟吃的是国家财政嘛,就是没有级别,没穿官服而已。 工部尚书马吉翔身后也站着张大等许多国营工厂因贡献而升迁的匠人,日久不见,这个黑壮汉子也沉稳自信了不少,有了几分官模样,不像刚封时那样诚惶诚惧了。 同样在刑部c都察院c大理寺等区域也都站着这么一批人,在外围观的老百姓不明就里,感叹道,这大明朝怎么这么多官儿啊? 另外还有专门划定民间人士的区域,傅山等天地会的头目,还有那位不明不白就为为火烧雷州做出贡献的永和行谢东家。 他也算命大,雷州一烧完尚之信就和沐忠亮干上了,没顾得上调查,也没具体往广州汇报,就连谢东家自己都蒙在鼓里。知道前几天通知他来参加典礼时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先是吓得他出了一身透汗,这全家人的脑袋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而不自知啊!怪不得戴掌柜那会莫名其妙就辞职了。 然而转念又是一阵窃喜,他告诉自己,要是能借此机会和军方搭上关系,以后还怕以后不能发财么? 沐忠亮吩咐基层军官把部队带到既定位置,他和军官们还有一些点到名的士兵也站到军方这一块区域来。 这就有好几千人了,加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怕不有数万人。远远看去,里头还算泾渭分明,外头就是乌泱泱的人山人海。 看看天色,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这时码头上传来何渭的声音,“肃立!奏乐!” 码头上顿时安静下来,军官们一个个如标枪般挺立,文官们也神情一正,个个翘首向下游望去。 今天的能见度不错,在这个年代广州的江边也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一面顶着黄旗的白帆没多久就在远方水道的拐角处转了出来。 御船即将驾到,按沐忠亮的计划,这段时间就是军乐队的表演时间了。 军乐队由军中选拔一些的鼓乐军官拼凑出来的,他们在平时的训练间隙中挤时间临时加练了两首,以方便在搞阅兵c典礼之类的活动时拿来用。 比如沐忠亮挑的第一首,古朴苍凉的关山月,在大鼓声中多了几分铿锵,在码头上响起。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甲申以来,在场官绅百姓无不久经战乱,自是一番感触在心头。 “这不比那首什么握紧钢枪的粗俚俗调强多了,偏生那帮丘八还天天鬼吼。”眺望皇旗将近,任国玺一边用袖擦拭湿润的眼角,一边吐槽。 再奏了一首和煦舒缓的春江花月夜,让听众的心情平复一些,是时大船已经驶近,沐忠亮当先走上前去,尚书以及团长以上级别的大员跟着他走上码头,等待皇帝驾临。 永历其实一直在船舱里向外张望,回到阔别的故土,他的心情很矛盾,既激动,又有些失落。 大船微微一颤,就平静了下来。颠簸感消失,有过几次长途航行经验的永历知道船已经靠好了。 “陛下,吉时已至。大人们和广州百姓早已在码头迎接圣驾了。”吴茂芳一脸喜色,进来舱室躬身道。 “好,那便走吧。”永历不自觉有检查了一遍自己这一身冠服,努力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身体走向舱门。 “隆隆隆” 如暴雷般的战鼓突然擂响,吓得永历脚步一滞,随后他清晰分辨出沐忠亮的声音,“奏御乐!” 就凭军中这些二把刀哪里会什么御乐,能突击学会两首就不错了,他又没有请教那些大儒,无非就是让人把平日队列行军用的两只老虎改了改,显得稍微平和了那么一丁点。 永历也无语,这听起来与其说是迎驾御乐,更像是军乐,算了,那沐忠亮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没什么可讲究的。 现在皇帝倒也看得开。 待他走出舱外,吴茂芳很职业地喊了声,“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迎陛下驾临广州。” 按流程,吴茂芳接着就要喊“平身”,可会场上却出了问题。 在沐忠亮的命令下,明军现在是见了谁都不跪的,理由很充分,“介胄之士不拜”。 外围持枪的士兵听见“敬礼”的命令,“刷”一声竖刀枪在眉心,码头上的将官虽沐忠亮行拱手军礼。 可这样一来,一些新来的文官也不干了,以前还能说是介胄之士,可现在军中除了骑兵配了甲,就连军官平时都不让着甲了,凭什么不拜。 “不能比这些丘八低一头”,这是他们朴素的想法。 于是平日里他们发现,中枢的那些大人们偶尔见他们没跪,也从不挑理,反而有几个见了沐忠亮就磕头的,却没多久都被打发到边远山区甚至南洋去了。 这样上头的喜好还不够清楚么?渐渐地,新晋官员的膝盖开始硬了起来。 到了现在,他们都早习惯了,听见“皇上驾到”还习惯性地躬身拱手,等发现错了,场面就变得有些滑稽了。 一些跪下的人看周围人都站着,也赶紧站了起来,站着的人也有几个又“扑通”跪下了。 就是这样,大半拉没跪的,小半拉跪的,个别跪了又站,站了又跪的,把老百姓弄得无所适从,慢了好几拍。后来见士兵任凭百姓站得直直的,却不做半点反应,就也随大流有样学样地拱手。 外头的儒生叹道,“早闻黔国公妄图变法,却把好端端的大明变得礼崩乐坏,悲哀。” 旁边一个生得黑些的士子人听了不乐意了,“什么叫礼崩乐坏,当年大宋不也如此么?劝你去看看梨洲公的大作,知道什么叫人君之害么?知道什么叫天赋人权,生而平等么?” “你这蛮子,梨洲公怎会有此等邪说?” “蛮子也比你这留猪尾巴的二鞑子强!” 这位儒生怕是还没看过那本明夷待访录被沐忠亮加了多少料,看过以后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压着声音,可在这肃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这时两人的肩膀各被搭了一下,后头一看,是一位穿黑军装的冷面军官,顿时都不作声了。 好在吴茂芳自从沐忠亮上位这几年起,对这种怪事已经有了免疫力,最终他还是喊出了一句平身,场面终于恢复正常。 永历走下甲板,沐忠亮作为百官之首,自然当仁不让,腰间佩剑叮叮当当地就迎上前去。 皇帝笑道,“沐卿辛苦,此番大功,果然是朕的肱骨之才啊!” 沐忠亮亲热地挽着老皇帝的胳膊,“陛下谬赞,全赖群臣同心,将士用命,臣不敢专美。” 看他们俩的亲热劲,只有一些老臣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新晋官兵和百姓,只道沐忠亮竟如此受宠,都剑履上殿,把臂而谈了。 一老一少继续他们的表演,沐忠亮把皇帝引到码头广场中央搭建的主席台上,小声对皇帝说,“陛下,远来劳顿,龙体还撑得住吗?臣召集了此番征粤的有功之臣,请陛下召见示以荣宠,也顺便以此提振士气,兼收粤人之心。” 沐忠亮都这么说了,永历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呗,要是这种当门面招牌的事他还推脱,那就在他这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沐忠亮早都准备好了,从袖中掏出一个大卷轴,递给吴茂芳。 老太监见状,忙喊过两个小太监将卷轴完全展开,清清嗓子开始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板荡之际,必有忠武之士,风疾之时,乃现砥柱之材,是役复粤驱虏,赖皇明文武士庶,惟国惟族,亡身亡命,乃有小成。特授以下官民数人各级勋章,以感忠勤,以彰贤能,以示后进,余者亦勿怠,当具贤齐之念,安知无有此日哉?” 一段念完,吴茂芳喘了口气,继续道,“皇明海军,钦命嘉奖者有,李宝号炮手李雷,水手靳芳授以宝船勋章” 待他念完海军几人,沐忠亮抬手止住,接话道,“刚才念到名字的将士上来,由陛下亲自授予勋章,请吧!” 这些军人事先已经被通过气,但还是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脸上挂着笑就上来了。 几块锃亮嵌着小宝石的金属片被沐忠亮别在他们胸前,皇帝也拿着,学着沐忠亮的样子有板有眼的给他们别上。 带他们敬礼下去,看见百姓们的表情,分明写着“虽然不知道勋章是什么,但看上去仿佛很厉害的样子。” 他解释道,“此物须珍善保存,其不但是服役期间功勋荣誉之证,尔等日后退伍亦能凭此物每年领取对应勋章等级之俸禄,另可保送子侄一人自蒙学起就读各级官学,学费食宿全免,无论书院,军学,工学皆可。” “哗”老百姓虽然不懂军人的荣誉,但保送读书,那以后不就成了读书人,能做官了?再想想如果自己一庄稼汉要是立了功,后代就一跃成了官宦阶级,这何尝不是莫大的诱惑。 要知道这个年代,跨越阶级有多难,农家往往几辈子省吃俭用,运气好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这勋章可真是满满的干货啊。 不少人都有点心痒痒了,但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大章) , 海军领完勋章后,陆军c文官乃至教育工作者的代表也上台受皇帝亲自颁奖,让人们羡慕不已。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请傅山c潘奕c冒浣莲谢文华上台受奖!” 老百姓一见就炸了锅。看看这些人,有道士,有女人,有混帮会的,最后一个还是肥头大耳的商人。 如果说刚才那些好歹还都是吃皇粮的,老百姓顶多羡慕一下,可现在这些三教九流的家伙竟然也能被圣驾接见,那就不只是羡慕那么简单了。 是妒忌,或者是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 接下来的更震撼。 “请大明勃泥军械厂匠师张大c勃泥海军船厂匠师李成海三汇食品加工厂匠师莫子壮c黄记砂糖匠师李新忠介商行海述祖c彩云商行伍廷灿上台受奖!”沐忠亮继续主持着仪式。 什么?连工匠也有份? “哇”围观群众皆哗然。不过区区匠人商贾,按旧有观念士农工商,他们的地位连农民都比不上,如今却能堂而皇之登上天子堂。 前头两个军工系统的人身上有沐忠亮授的散阶,也算是官身,加上平日里手底下也管着好几百号工人,在这场面下倒也算神情自若,而后面这几个民用品的工匠则难免有些怯场。 沐忠亮也看出他们的窘迫,发言鼓励道: “他们日以继夜,不断研发改良武备c流通物资,为我军武备的精良,后勤的充实,民生水平的提高,朝廷岁入的扩大,作出了突出贡献,在此谨授以银锤勋章,以资鼓励。” “诸位,自万历后,北有建奴凭弓马逞凶,中有闯献裹挟良民作乱,南有西洋诸夷凭坚船利炮海掠,此值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也,甲申陆沉,生民涂炭之祸,皆因昔日朝廷不顺天时,内有田土兼并,致穷者无立锥之地,外亦不修武备,朝廷无银饷无兵具可用。” “国势何致于此,忠亮日日问天问地,不得其解,直至梨洲公一言以道破,天时已变,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时事移易,一味因循守旧,焉能不败?” 黄宗羲在一旁听得眉头直抖,这小子又打着自己的招牌猛塞私货了,偏偏如今自家跟他算是一条船的人,不得不照单全收。且瞧着吧,估计明日开始铺天盖地的论战就要开始了。 想想要被那些腐儒疯狗一般地围攻,他就不寒而栗。曾几何时自己也伙同他们疯狂攻击过阉党马士英和阮大铖,莫非这是报应要来了? 不行,得赶紧拉几个高手来帮忙,这场舆论战万万不能输。 沐忠亮近来已经惯于向黄宗羲栽赃,对他丰富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继续他的演讲。 “士农工商,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农不稳自不待言,我华夏各地,出产不同,无商则南北不通,无工则物不尽用,从而民不能互通致富,兵不能执锐器守疆。民不富则国无税财,兵不利则天下危殆。” “是故晚明之祸,不惟亡于鞑虏,更亡于国朝目中惟农,不见工商。将工人匠户视为奴隶,视商贾之家如待宰肥羊,此乃宋季商税岁四千万,国朝岁不足三百万之因也。” 虽然这只是一些浅表的原因,但当着那么多百姓的演讲,说到这一层便足够了。至于为什么收不上税,那些士绅之家最清楚。 “故余闻梨洲公言后,矢志维新,而这维新便自四民平等,工商皆本起。台上诸位,皆为英雄,若无他们,便无光复广州之枪炮,无汝家中平价砂糖,无船员出海各色罐头,如是种种,不胜枚举。此勋章乃是你等应得之物,还不过来?” 他这番演讲让上台的工商们感激涕零,一个个激动不已,若非沐忠亮手快,差点他们差点都跪下了。 把谢东家扶起来,“我说老谢,你要是一跪,我今日的布置至少要被你废了一半,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东家听了忙直起膝盖。瞅见空隙,他大着胆子向沐忠亮试探到,“公爷,若是日后鄙行绵薄的小生意能有朝廷用得上的,您尽管说话,小人绝不推辞。” 他的弦外之音沐忠亮哪能听不出来,“放心,晚点会有消息的,你有大功,马大人和各级衙门定会有所优惠。” 颁奖仪式在围观群众神色各异中结束,不及让众人浮想联翩,几声鼓响,吴茂芳连忙按程序喊道,“起驾!” 冠盖如云,人群连忙分开一条通路通向正南门,皇帝刚刚起身,沐忠亮殷勤地上去搀扶一下,趁机在他耳中耳语数句。 皇帝当即老脸一红,好在广州的秋老虎厉害,各个在烈日下站了许久,热得脸上发红也是寻常。 登上御辇,行至城门时,马车突然停下。众人此时已经准备散去了,见状又围了过来。 难道有什么变故? 此时皇旗刚刚行至城门口,只见永历突然下了马车,抬头凝视哪面张牙舞爪的龙旗良久,转身向人群扬声道: “诸位臣工,子民们,朕今日以列位先帝立誓,自入广州起,这面旗,除了北门,宁死亦不再从别的城门出城!” 邓居诏等随驾老臣最先醒过味来,当即伏地,老泪纵横,带领在场所有人山呼万岁。民众也明白过来,近日里的惶恐神奇地瞬间安定。 皇帝都不走,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陛下,要是早能这样,何至于此啊?” 沐忠亮见状暗暗摇头,皇权啊皇权,如非必要,以后还是少用为好。 老百姓今日不仅看了场大热闹,又听到了年轻相爷的新论,回去又多了一样吹嘘的资本。 但那些当地士绅却面色各异,一时之间,又有多少深夜密会,多少人各自做出相背的抉择。 黄宗羲此番又调职到了广州,沐忠亮没有沿用原府学,而是在长兴里寻得一闹中取静之所,新建了一间书院,还是由他做山长。 三进大的书院,旧砖灰石脚,绿瓦新绿檐,再配以一面牌匾,上书“万木草堂”。 “果有病树前头万木春之意。”抬头扫过牌匾,黄宗羲在心里品评。 沐忠亮这人虽然霸道,又老是以他的名义夹带私货,但光从这书院的名字上,就能看出他对黄宗羲学说的殷切期望。 这是想让他打造好这个维新变法策源地啊! 黄宗羲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沐忠亮无端对他的学说如此信服,甚至于有一股不惜血流漂杵也要达成的信念。但士为知己者死,能有一个雄主,相信你的学说比你自己还甚,并身体力行,践行于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令人激动的呢? “老夫必不能负敬之所望。”心中暗忖。 可以预见,不久各种积销毁骨必将扑面而来,其中定然不乏他曾经那些至交好友,可那又如何,与之相比,万一有定鼎之日,岂非立千秋万世之功c之言c之行? 想到这里,他年过半百的身体仿佛又燃起了二十余岁时的那腔热血,要知道他年轻时也参加过留都防乱揭事件,并以能战著称。 阔别多年,为大义再战一次又有何妨? “山长好!”几名从琼州跟来的先生早就在堂上等着了。 还是老下属,也好,使得顺手。 “诸位,吾等负首辅大人之重托,务必恪尽职守,为新政培养好后继之才。彼旧学腐儒必当视吾等为寇仇,列位须愈加勤勉,应战之时方能言之有物,慎之!” “学生等谨遵教诲。” 正说这话,一个声音从门外进来,“为何要等他们打上门,何不主动进攻?” 沐忠亮穿着一身踏青的装束,踏入堂中,菁菁跟在后面,向黄宗羲行了个见长辈的礼节。 “学生等见过首辅大人。” 沐忠亮还礼笑道,“呵呵,诸位师兄弟便不要以官位相称了,不然岂不是在提醒我正偷懒么。先生,今日忙里偷闲,和菁菁逛街,正巧路过,却不想梨洲公正在此杀气腾腾啊,哈哈!” “还不是敬之做的好伐子,老夫是不得不战喽!”虽已有效力之心,但看见他这副闲适的模样,黄宗羲的心理顿时大不平衡。 “咳咳,先生莫怪,时势所逼尔,有条件的话,谁不想润物细无声?参谋院有报告说,家中土改得地的兵员,作战普遍更加勇敢,不少将军都在催促土改呢。而且若是沿旧制,粤地商贸繁荣,收不上税岂不是干眼馋?” 黄宗羲也知道情况特殊,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 “敬之所言主动出击,是为何意?” “敢问先生,现在衙门口外面墙上贴得最多的是什么?” “衙门外墙?不过是一些公文告示。” “非也,公文告示一年不过几张,一面墙足矣,更多的是什么?” “这老夫刚到广州不久,还真不知道。” 这是一个学堂先生接话道,“学生来得早,到刑房帮过几天忙,这几日差役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大街小巷上撕言纸,听他们说光复前都是天地会在贴,现在则都是什么涛涛居啊,湘莲楼之类招揽生意的,屡禁不绝,胡乱执法又怕被御史弹劾,只得天天上街去撕。现今这衙门口除了告示,最多的就是这些言纸了吧。” 沐忠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来还是他自己开的坏头啊。谁叫现在海南的纸产量上去,价钱贱了,不想竟让这牛皮藓满天飞。 “额,明儿我就回去议议如何处罚这种影响市容的行为。” “敬之是何意,莫不是我们也要四处去贴言纸?”黄宗羲狐疑地审视沐忠亮。 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沐忠亮忙摆手,“怎么会呢,先生的大作如此漫街张贴,岂不是有辱斯文,我听说西洋诸国,有一样东西和言纸差不多,名曰报纸,且听我细细说来” 黄宗羲听完,“这哪里是西夷独有,我朝不是也有邸报塘报么?” “是差不多,邸报塘报我们也要继续办,但那都是朝廷百官内参性质的,而这个报纸是给天下人看的。” 沐忠亮虽不是专业人士,可做一份简单的报纸还是难不倒他的,“我已经策划好了,先做对开四版,头版由官府用于通报时政战事,也给学术讨论留一版,还请梨洲先生和师兄弟们多著雄文啊,一经采纳,不仅能扬名天下,还有稿酬哦!” “如此倒是方便,可敬之既然说给天下人看,老夫可不认为平民百姓爱看这些内容。”黄宗羲质疑道。 “不是还有另外两班么?我计划都用来刊载一些工农技术辅助生产,另外加上一些拍案惊奇,杂文,市井奇事等等,他们不就来兴趣了么?就算不识字也会央人讲来听吧?说不定为此去学识字那就善莫大焉了。” 这时有人抗议了,“我等学术高雅之事,怎能与市井俚语并列,不若专发一报岂不更好?” 黄宗羲脑袋还是转的快,当即斥道,“迂腐,如此一来,人花钱买了报纸,看了下里巴人,总不能就此扔掉吧?多少也会看一眼前头的阳春白雪,日积月累,民智自然开启,而一味埋首穷经之徒,也可以了解市井之事,不致五谷不分,此方为上策!” “诶,先生息怒,如这位师兄所言,今后也可以开一个学报么,无非销量小一些而已,促进学界交流也是好事。” 黄宗羲又瞪了那人一眼,才对沐忠亮道,“只是如此一来,这报纸必然不能卖高价,怕是要朝廷贴补不少。” “无妨,先生不用操心了,开始会亏一些,但我保证不出多久,这就会变成摇钱树,说不定还会掀起争相办报的风潮。” 对于沐忠亮敛财的能力黄宗羲是毫不怀疑的,又聊了两句,就把他打发回去,把自己关进书房,开始苦思冥想。 这创刊号的头炮他打算亲自操刀,鉴于报纸的性质,他既要写的有理有据,文采斐然,又要照顾平民的理解能力,不能太过深奥晦涩。 不过这完全难不倒他。天擦擦黑的时候,他便完成了一篇雅俗共赏的雄文。 随手放在一边,也不用检查,一代学宗就是这么自信。 想到南粤大地即将发生的盛举,他有些激动难抑,抽出一沓信纸,手中笔沾沾墨,继续奋笔疾书。 “忠清吾弟值此亘古未有之大事,岂独兄一人?盼速晤。兄宗羲,十七年秋于广州万木草堂。”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茶馆(大章) 双门底街,即沐忠亮前世时的北京路,这条步行商业街向来以人流量巨大而著称,其实早在这个年代,此地已经十分繁华了。 十几年前的劫难,到了今日已渐渐恢复,特别是在脱离尚可喜通统治后,市场竞争重新取代了黑金竞争,商人入门的门槛以及商品的价格也重新正常化。 同时朝廷迁都又吸引了不少人口进驻,广州及周围战线也稳定下来,导致不少勃泥的庄园主c矿主以及作坊主都迁了内地。短短数月,勃泥人口就流失了不少。 这也难怪,勃泥的庄园主除了土生华人,就是沐忠亮从缅甸带出来的那批难民,这些人从亡命而逃,再亲历了沐忠亮领导的几万里海上长征以及后续一连串军事胜利,对沐忠亮近乎到达了盲目信任的状态。 而他们本人也绝不乏冒险精神,他们不少人的第一桶金还是从缅甸抢回来的,这次回来除了支持沐忠亮外,更是眼馋内地广阔的市场。 而广州市民虽然不涉土改,但是周边有不少阻力较小的村庄已经在沐忠亮的安排下先期土改完毕,此时秋粮刚打完,结果尚可喜垮了,新分的地除了一成的税收,其余杂捐全无。 幸福来得太突然,农民们盘算着都进城来用粮食换点闲钱,顺便也消费了一把。 是以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在这乱世中,双门底竟有了几分盛世汴梁,清明上河的样子。 粤人嗜茶,闲来无事便爱在茶馆中坐坐,此时双门底的福运楼已然人满为患。 四名书生自摩肩接踵的大街上满身大汗地挤进来,小二却上来歉意地说,“对不住几位,小店今日客满,要不您换别家?” “别了,我们已经换了好几家了,就这了,我们等就是。” “好嘞,这块牌给你,一会等我来叫号。” 翻过竹牌,见着上头写的“一十七”,打头的一位壮年书生叹道,“苦也,咱们北田四子久未归粤,如今回来竟是连茶都喝不上一杯。” 最年轻的何绛望向茶馆内用不满道,“外地人也太多了,你听听里头一多半都不是讲广州话的” “二弟!不要胡言乱语。”何衡赶紧喝住他弟弟。 几人一番言语用的都是广州话,看似倒没惊动里头的茶客。 “哎呀,久闻粤人好饮茶,想不到连粤地的茶馆都是专供粤人的,难怪难怪。” 这时靠外一位独坐一桌的中年儒生,以戏谑的口吻道。 何衡瞪了他弟弟一眼,赶紧上去致歉,“舍弟年轻,言语无状,还望先生宽宥,粤人从不排外,先生安坐便是。” 这儒生本只是听不过调侃一下,闻言也笑了,手指点点何绛道: “看你年轻,没见过盛世的模样,老夫年轻时在金陵,最好的几个楼子少说也得早半个月预约才进得去,可现在不行喽,满人汉奸欺行霸市,不少老字号都做不下去喽。你们广州人该偷着乐才是。唉!不知何时江南才得光复。” “是是是,学生无状,”何绛也只不过发发牢骚,被倒霉这儒生撞破数落一番,眼珠一转,道,“不过您老人家一人独占一桌,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我们几个陪陪您老,也好听听您聊聊金陵风流,如何?” “你小子倒是会顺杆子爬,”他学着广州人笑道,“谋闷忒啦!(没问题)” 怪里怪气的口音听得几人不禁都笑了,气氛瞬间轻松下来,又省了候座之苦,便乐得入座。 “金陵不过是伤心往事,不如你们给我说说广州风物岂不更好?听说当今首辅擅权,视陛下于无物,可来到这里,分明是一副盛世气象,当真是咄咄怪事,不知几位有何教我?” 既然长者有问,何绛便答道,“依学生所见,先生这说法未免太过了,万历变法,张太岳秉持朝政时,不也有中兴之势吗?若非人亡政息,天下何致由此奇祸。非常时节,以超世之才大权独揽,变法图强亦无不可嘛!” “这么说你认为这沐大人竟可比肩张太岳了?”中年儒生反问。 “不是可比肩,而是必须超过他方可,如今国势比万历时衰颓万倍,不如此谈何光复?”陈恭尹,也就是刚才为首的书生答道。 但何衡虽是他们的好友或兄长,似乎却有不同的意见 “半峰兄之言,衡不敢苟同,太阿倒持,终究取祸之道,如此人心不稳,政令不一,如何能与鞑虏相抗?且此间所谓盛世,乃是损大户而拉拢小民,与闯献之流无异,短期可用,然孟子有云,无恒产者无恒心,小民难为所恃,士绅方为国本,但长此以往恐怕士绅皆向虏矣。” “且首辅似轻经义,重杂学,实乃舍本逐末之举,怕是会招致非议。” 中年儒生举杯刚准备喝下,听了又放下茶杯,诧异道,“不致于此吧?我听说琼州的士绅不是踊跃支持,又出钱又出力的吗?” “琼州终究化外之地,被商贸的暴利所惑不足为奇,然而中原豪族众多,哪有那么轻易接受改易名教,还要放弃万顷良田,跟朝廷去做那不可知的商贸?” “兄长,我们家又没几亩田,你替他们操这个心干什么,要我说那些人不劳而获,压榨佃农,分了他也好。” “你小子懂什么,我非是帮他们说话,而是替朝廷担忧。万一沐大人落得个张太岳的下场,大明就没救了!” 结果两兄弟又吵将起来,这文人吵架自与市井不同,更像是辩论,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中年儒生也不说话,就笑眯眯地在一帮看戏。 最后陈恭尹见已经招来旁人侧目了,赶紧制止,“你们俩兄弟怎么跟冤家似的,每回出来都吵架,听我一言!” “你们俩所虑都有理,但沐大人终究和张太岳不同,张太岳是文官,而沐大人可不是!” “妙哉!”中年儒生突然把杯一顿,“不是文官才好!” 好什么好?何家两兄弟被他唬了一跳,都忘了继续吵下去。 这时一位更年长些的文士挤了过来,抱怨道,“你这家伙,让你上书院去,你非要约我来这里见面,在外头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挤散了。” 中年儒生起身赔笑,“太冲兄,我是怕你日日在世外桃源治学,按咱们首辅的说法,就不接地气了。” “你才不接地气”黄宗羲没好气道。 “太冲?啊!莫非您是梨洲先生?” 何绛那天去码头看过热闹,仗着年轻挤得比较靠前,此刻将他认了出来,“确实是黄梨洲先生!” 不想竟得遇当今新学的鼻祖,几人连忙起身一番见礼。 “太冲兄,所以让你出门嘛,这不一出来就碰见这几位俊彦,怎么说来着?北田四子是吧?说得挺有见地的。” 这时陈恭尹突然想到能约黄宗羲出来喝茶的人,必然名头也不小,一时有些懊悔,竟一直未请教别人的名讳。 “学生实在太过失礼,竟忘了请教这位先生。” “忠清你也太不厚道,与人同坐一桌,却也不通个名姓。” 陈恭尹早几年也在江南一带联络抗清,一听就明白了。 “原来是顾先生当面,当真失礼”顾炎武的名头自是如雷贯耳,几个小辈又是好一顿恭维。 “哈哈,无妨,是你们聊得太精彩,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几人连忙谦逊一番,待入座后,茶馆的小台子上又出一位说书人,一声醒木拍响,几位都是有素质的人,此时也就放下寒暄。何绛兴奋得还在朝陈恭尹挤眉弄眼,小腿被他哥踹了一脚,才悻悻闭嘴。 “今日又是出报纸的日子,照规矩便不讲书了,列位且细听。” “苏将军轻兵突袭,鞑清望风而逃,英德光复。九月初五,我军侦知” 收复失地的战报,被说书人职业病般地演绎一通,什么一炮十里糜烂啊,什么苏诚与一怪兽一般的鞑清大汉大战三百回合什么的。 讲得就跟四猛八大锤似的,苏诚一个好端端的青年帅哥都被说成身长八尺腰围八尺的好汉。 不管信与不信,胜利的消息都让茶馆沸腾起来,人们恨不得以茶当酒来庆贺。 说书先生再拍拍醒木,让人们安静下来,继续念接下来一则政务新闻,内容是某某县土改成果丰硕,丰收农民载歌载舞歌颂新政,歌颂沐大人什么的,然后宣布下一批土改县乡的名单。 这时茶馆内的人就有些神色各异了,一些打扮朴素的听了自是面带喜色,想着什么时候该轮到我家了,而一些衣冠楚楚的人物脸色就颇为精彩了。 “诶?那个不是陈家老爷吗?怎么跑了?他家不是经商的吗?”何绛问道。 陈恭尹摇摇头,“经商是经商,可他们在番禺县也置了不少地,怕是急着回家料理吧。” “众列位,下面这个消息你们可要细听了,可事关你们的前途。” 这么一说,把众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什么玩意这么厉害? “啪!”醒木一拍。 “诸位!众列位!今日报纸三版,乃是各地官学吏员短训班的招生简章,四版全为十月秋闱的公告及招考职位表!” 众人一听,这可不正是事关前途吗?就算是仅粗通文墨的市民,他们那天也见了,连工人都可以当官,凭什么我不行?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不禁也有些痒痒。 正当他们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的时候。 “欲听后事如何”说书先生连后半句也不说了径直溜了。 接下来小二抱着一大摞报纸走上台,“卖报啦,今早刚出厂的新民日报,上载今年秋闱公告,三文钱一份啦!” “x老母!”“x家产!”“龟孙儿!”“p!” 这生意真特么会做,这可算缺了大德了,顿时骂声四起,但那小二依旧面带笑容,走下各个茶桌。 骂归骂,在小二递过来的报纸面前,他们大多还是选择了掏钱,毕竟不过半顿早饭的耗费而已,就是这推销方式太缺德。 “这奸商!”何衡骂道。 “算了,又不贵,生意人也有难处,你们都买一份吧,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取过报纸,陈恭尹自己扫了眼轻轻放到一边,可无论何绛,还是一直沉默的的梁梿,甚至刚才对新学新政颇有微词的何衡都盯着表格看得十分认真。 而黄c顾二人中,顾炎武也在认真研读,黄宗羲却连报纸都没买,就看着他们。 他可能早就看过了,听说首辅视梨洲公如师,说不得这一整版的表格还有他的功劳。 黄宗羲突然严肃道,“你们听好了,按新政体制,你们一旦考中,若政绩平平,说不得一辈子都要在一个小圈里打转了。且如今朝廷基层扩大,位置多了,但竞争也甚于往常十倍,若想今后有机会主政一方,或入中枢一展宏图,最好选自己有志,并且擅长的职位,如此才有机会一展才华,不致郁郁一生。慎之!” “当然,如果你们有自信,可以来万木草堂面试入学,首辅大人有时也会来讲一两堂课,忠清,回吧,再晚赶不上食堂饭点了。” 见顾炎武仿佛没听见一样,黄宗羲一把抽出他手中报纸。 顾炎武当然抗议,“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一看书就物我两忘么?你是山长,就不能让厨子给你多做一份?” “晚上有课,没时间。” “晚上上什么课?” “大人们下了值,要来听我讲《明夷待访录》。” “唉!好吧,虽然我也想听,但是给你们朝廷当官儿真累啊。” 黄宗羲懒得睬他,径直就走。 “诶?太冲兄等等我,”远远还能听到顾炎武说话,“我也写了本书,您看看能不能也在你的书院讲讲” 几人听得满头黑线,这前辈间的交流似乎也那个很接地气嘛。 良久,陈恭尹问他们,“你们都挑好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民动如烟(大章) 有黄宗羲的提醒,这北田四子看得很是认真仔细,此刻有所得,自然也拿出来与友人交流一二。 何衡道,“我就考这个广州府礼房督学办吧,我总感觉琼州来的那些新学士人太浮躁了,有违圣人中庸之道,定也不是梨洲公之本意。此职督办学政,看我能不能从中补救一二。” “左王经义观点独到,为人直言不讳,却也算适合。” “看看这个!”何绛扬起手中的报纸,朝他们嚷嚷起来。 “二弟,你能不能稳重点,一惊一乍干什么?” “嘿嘿,见猎心喜,一时忘形了,忘形了”何绛难掩兴奋之色,“理藩院,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班定远三十六人平西域,我当效仿之!” “不偕,外交之事,当有礼有节,言辞谨慎,你若真有志于此,这跳脱的毛病可得改改了。”陈恭尹看见这小子现下的形象,不禁有些担心。 “也就是和你们在一起,平日里我也很稳重的好吗?”此话一出,几道诧异的目光立即扫射过来,他抵挡不住,连忙转移目标,“是是是,半峰兄说的都对,小弟日后定当注意,那个不如看看器圃兄是何选择?” 还别说,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倒还真适合搞外交。 梁梿趴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心不在焉道,“我还没想好。” 何绛凑过去一看,“好啊!我们都在找职位,你在看什么”眼角瞄向梁梿盯着的那格小豆腐块,宋季惊奇,两头驴引发的艳情血案?这种东西你也” 谁知道他扫了两眼也停不下来,直到看完了才道,“这标题虽低俗,倒也真是个奇案啊” “你们俩干什么呢?咱们不正在说正经事吗?”何衡不满。 “不必着急,离报名还有段时日,考虑仔细了要紧。”陈恭尹摇摇头,心里却暗忖,梁梿平日里却也挺稳重才对。 “半峰兄,光问咱们了,你自己呢?”见陈恭尹自己买的那份报纸都没怎么动过,大哥何衡问道。 “我嘛,”陈恭尹笑了,“和不偕一样,打算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 何绛高兴了,“好啊!咱们一道考理藩院!”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那什么,理藩院似乎也是文官,谈不上投笔从戎吧?” “半峰兄?难道你要”何衡想到陈恭尹的父亲陈邦彦在清远宁死不屈惨遭磔刑,顿时想到了什么。 “没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投军!” “半峰兄” 摆摆手止住他们劝解,故作轻松道,“此非常之际,文贵武贱之说早就不作数了,你们可要努力做官,说不得来日我马上觅得封侯,见到我少不得要见礼,你们要是再劝,到时我可不饶你们!” 他们既然曾经在江南提着脑袋造过反,自然也是慷慨洒脱之士,几人又说笑着斗嘴了一番,哪来那么多婆妈,他既要去,作为朋友支持他便是了。 “只是可惜可半峰兄的才学”何衡在心里还是不禁惋惜。 日子过得飞快,除了陈恭尹已经参了军,估计正在军营里受新兵营的非人折磨。另外三人也没厚着脸皮仗着一面之缘去万木草堂,而是回到顺德家乡上了个县学的短训班,经历了近两个月的理科基础培训和强化洗脑,才踏上考场。 结果到了秋闱那天,去考试的竟又少了一人,只余何家的两兄弟。 梁梿这些日子一直揣着那天那份报纸,和其他几人不同,他关注的更是报纸本身,而非单单一版公告。 那天的茶馆里,有和他们一样的士人,也有不过粗通文墨的商贾市民,甚至他还看到几个农户,却都被这同样薄薄一张纸而牵动。 要知道从前他们在江南时,什么东林复社搞的所谓天下舆论,不过就是官绅阶级内部闹腾而已,老百姓从来都是只过自己的日子,对倒这个反那个这种不能当饭吃的说法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在培训的日子里,家国天下,匹夫有责的观念在政治课上被提了出来,再联系到最近的见闻。 就在顺德县,他们这些学生被知县请托,让他们轮流下乡协助乡公所的扫盲活动,言谈间那知县也不讳言,说是识字率是直接和他的考评率挂钩的。 其实自古以来,教化地方都是有功的,但是农民付不起束脩,又忙着在地里讨饭吃,所谓文教斐然,不过就是多考上几个秀才c举人而已,于整体的识字率没多大关系。 但最近顺德的蒙学和扫盲班却爆了棚,一方面农民分到了地,来年没有苛捐杂税,日子有了底气,自然就有了长远的考虑。认些字,农闲时去城里扛活也能多要些工钱不是? 而且古时候缺乏娱乐,这会多了个报纸,你要是识字能看懂一些,在十里八乡尽可以吹上好一阵。农民的思想就是那么朴素,这便能给他们不小的心理满足了。 蒙学有教材,但扫盲班是免费的,他们的启蒙读物自然也只能是旧报纸。 这时梁梿注意到了,除了第三版学报写得深奥些,其他三版,甚至包括朝廷刊载的战报政情,都尽可能往大白话上靠,可以说只要认识几百个字,读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这时候他想的不过是朝廷亲民而已,但在培训的最后几天的见闻就彻底颠覆了他的想法。 土改后的地方向来就是征兵的重点区域,顺德新改,军方的征兵队很快就下到各乡,和地方的兵所吏员在各村上开始招人。 恰巧这个征兵点就在扫盲班借用的祠堂外头。这天梁梿有些耽搁了,紧赶慢赶才到了地方,本想向乡亲们道歉,到了才看见他的“学生”们此刻和一大群人都围在征兵点上不知看什么热闹。 他也好奇地挤进去,只看见里头兵所的年轻人一脸无奈地要扶起地上一位哭天抹泪的农妇,“这位大姐,按照朝廷法度,非家中独子,有义务服从国家征召,况且昨日你儿子已经来报过名了,这会名单都报上去了,除非军中把他退回来,不然我也没办法。” 这农妇挣开年轻吏员,干脆一屁股墩在地上,开始撒泼,“我不管,你小子是要疼死你的亲娘啊,快去跟官爷说说,说你不去了啊!” 后头一个年轻人忿忿道,“娘,大丈夫死则死矣,不可眼见腥膻遍地而坐视之。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梁梿猛然想起,这不是上两期报纸刊载的征兵宣传里的话么? “你这不孝的东西,咱们从来都是良善人家,现在日子好了,怎么能跑去当兵啊!” “住嘴!”军官不爱听了,“他家里不是还有大哥尽孝么?再说我们当兵的怎么了?告诉你,我们军中不仅个个是良家子,个顶个的好汉,就连秀才举人也有不少,怎地不是良善人家了?” 军官发话了,农民们也纷纷帮腔,“是啊,沐相公前两日不是在报纸上说了,我们不参军,等鞑子打回来,这分的地还能给我们留下?肯定又要给陈扒皮占回去。” “是啊是啊,报纸上怎么说来着?翻掉的鸟窝没好鸟蛋,咱们的家好比鸟蛋,国家好比鸟窝,窝没了里头的蛋还能有好么?鞑子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梿听了直想捂脸,这还是他前几天教的成语,这家伙居然就这样把他拿出来堂而皇之的说了,其他人听了还都点头,认为很有道理。 “那”你一言我一语,让妇女的气势为之一沮,小声道,“那不是还有你们么?也不差我家幺儿一个” 这话一出就炸了锅,一个老汉站出来,“好你个刁婆娘,照你这么说凭什么我家的幺儿要去保你家?这么着吧,官爷,总爷,按报纸上说的那什么对等” “是权力与义务对等。”梁梿生怕这位再说出什么怪话,赶紧提醒道。 “哦,梁先生,对了,就是梁先生告诉我们的。就跟做买卖一样,朝廷分了地给你,你就要给朝廷纳粮出力,如今粮纳得少,多出力不是应该的么?” 就这么一人一句,甚至都不用两位官员说什么话,在众人的围攻下那妇女泼也撒不成了,只好灰溜溜地哭回家去。 梁梿开悟了,什么叫开启民智?民智能自己开启么?如果能,几千年下来不早就开了?当然需要引导,但是从古至今,从没有一样东西向报纸一样这么有效,只要一个村里有人识字,就能让山野村夫接受到的信息和士绅阶层最大程度的对等。 有此利器,加上直接下乡的官僚体制,相当于国家把几千年来乡村的话语权从士绅手里抢了个干净,直接建立了一条通道。 更可怕的是,这条通道是单向的,只要朝廷一日有权威在,这些平民一定会无条件的说什么信什么。 所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终究低了一乘,这才是民意如水,可疏不可堵的上乘手段。 况且,这民心可不是士绅代表的民心,而是真正上至朝廷大员,下至田间匹夫的民心。 “天才,真是天才”这晚的课他讲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一路翻来覆去。 浑浑噩噩回到住处,他又掏出那份报纸。看着一整版的职位表,他神色挣扎的一下,反手翻到另一页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在一个角落里,他找到这段日子心心念念的寥寥几十字。 “新民报社聘用编辑c记者数人,要求文笔流畅,博闻广记,有深入调查精神。待遇从优,有意者请移步至行在文明门下新民报社面议。” 在同窗们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时候,辍学士子梁梿选择了另一条路,开始了他的码字生涯。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朝廷的政务已经上了轨道,于是沐忠亮又偷懒地把张万祺进为广东布政使,反正现在朝廷不过勃泥c广东两处,勃泥人少了后跟垦殖地差不多,没什么大事,再把广东的政务分给了张万祺,他这个首辅还能有什么事呢? 当然堂堂首辅所谓没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是相当于把日常运维的事情交给助手,自己作为大明的搞一些开拓性的活动。 而最近他最上心的就是这个报纸。 新民报社名义上是个企业,可实际上,虽然社长之位空悬,但沐忠亮天天来这打晃,而且喜怒无常,往往刚刚才和你谈笑风生,转过头就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弄得里头的气氛比衙门还衙门,个个都有些战战兢兢。 报社草创,又只有四个版面,学报一版由黄宗羲一伙和社会投稿组成,最近正两派互呛得厉害,沐忠亮也没有不让人说话,充其量就是拉拉偏架,比如放个负面按语啊,故意给黄宗羲留一个好版面之类手段,慢慢操控着这场学术争论。这里就用不着报社的写手了。 而另外三个版面就不同,社会娱乐版的稿件现在严重不足,基本靠报社的写手支撑,而沐忠亮这个编辑又比较苛刻,平时他也算平易近人,但一到审稿的时候,办公室里就时常响起这样的吼声: “垃圾!”“不合逻辑!”“大毒草!”“不准篡改历史!”“没有爽点谁要看连载!”c“洪武年间的套路你还拿来用?”“写得这么文艺,你确定翰林院的会看仙侠?他们只看经史子集!你个大傻!受众,注意受众!” 没办法,后世他什么套路没见过,所以他手下的写手自是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反复返工,各个的眼圈长得跟食铁兽似的。 梁梿作为粤地小有名气的文人,自然不会去混社会娱乐版,而是一个更深的大坑,评论版。 今天头版要发一篇新兵营的宣传稿,梁梿前几日和三位同事一道在军营里泡了几天,昨晚回来就码字码了一夜,总算把稿子赶了出来。 然而评论版的位置很少,基本被新闻和公告挤占了大半的版面。但是位置不大,却很关键,往往不是头版头条就是倒头条c报眼一类的位置,尤为关键,且同一题目评论,往往都有两到三篇一样题材的相互竞争。 现在社长的位置空着,人人都知道沐忠亮不可能长期坐镇报社,势必是要选出一个社长的,而报社中不到十个写评论的人就是备选,说不得谁的文章最得沐忠亮青睐,这社长职位就不言而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又一年花开花落 “公爷,采访新兵营的记者来交稿了。”黄杰明从办公室外头进来通报。 “那就请几位先生进来吧。”沐忠亮放下手中的毛笔,等梁梿他们三个进来,掏出一盒卷好的黔烟,一人发了一根。 报社在沐忠亮的传染下,几乎个个都是烟枪,谁叫这帮人天天要苦熬赶稿,久而久之就染上了这种恶习。 把桌上差不多砖头大的火绒盒点着,几个人轮流凑上去就着点着,深吸两口,几个形容枯槁的文人看起来才精神了一些。 “行了,你们谁先来?” 不知不觉,几人的目光就聚集到梁梿的身上,谁叫他的文名最响呢?毕竟这个年代,学问好的人都跑去当官了,来报社应聘的人一般都是一些落魄秀才之类的,好不容易有几个成了名而又不愿当官的,待了没几天,受不了沐忠亮对他们的文章指手画脚,都辞职不干了。 对此沐忠亮也是礼送他们,还和颜悦色地让他们到了社会上有空也可以投稿,还弄了个特约专栏给他们,润笔费从优,大改他们在职时的苛刻模样。 是以这些人都很开心地走了,到最后留下来的,成为首任社长可能性最高的人物就是梁梿。自然而然,头一个挨喷的当然只能是他。 “大人,先看我的吧。”梁梿把手里一沓稿交给沐忠亮。 “很好,有勇气,那我就最后再看你的。”见他一副坦然的样子,沐忠亮反倒来了点兴趣,偏偏不按牌理出牌。 把稿件都接过来略略扫了两眼,心里暗自点头。 这帮人总算改掉拽文的毛病了,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之乎者也一大堆,社会娱乐版的还好,毕竟这年头通俗白话已经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正儿八经论政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掉书袋。 接下来抽出第一篇,只看了个开头,他就揉巴揉巴把第一份稿子扔进了纸篓。 “你的论点在哪里?这是报纸,大哥!有几个人会把报纸一字不漏的看完的?说了多少次,头三行没看到论点,就算你写出一朵花来在我这都通不过!” 得,头一个阵亡了。 下一个。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总算开始往下边看,但最后他还是摇摇头,眼皮也不抬,“中规中矩吧,从练兵论述到战时的战斗力,立意太平常,发到塘报去给官兵们看看还行。” 虽然没挨骂,但这无论如何也不算什么好评价。 总算轮到梁梿了,沐忠亮看到一半,眼中就为之一亮,“这个不错,从新入伍士兵的角度阐述入伍的动机,到宣扬保家卫国的情怀。” “你们要记住,报纸是给百姓们看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给百姓看我们想让他们看的部分,比如说器圃这里写的训练艰苦,但他突出的是艰苦之后的收获,再举例上回曹圣战场立功授奖的事例,让人们认为训练刻苦就能提拔受奖。” “这这不是骗人吗?”一名记者不禁反驳道。 “什么叫骗人,我们只是突出了我们需要的部分而已,我也没说人人都能和曹圣一样啊?训练刻苦总没错吧?就算不能升迁,总能更容易活下来不是吗?” “我再打个比方,等到明年开战,你们少不得要写到战场牺牲,但你们总不能写死了多少人,好惨吧?突出的永远只能是牺牲的精神,以及他们的牺牲为朝廷百姓的贡献,以及极尽哀荣,无上荣誉,而不是牺牲本身。” “要记住,你们是大明官报,是朝廷的喉舌,要时刻谨记自己的屁股坐在哪头!” 听了沐忠亮的教诲,记者中,稍年长的陷入了深思,年轻些的却面带愤懑。沐忠亮也不以为意,自古以来,哪一家媒体都号称中立,而实际上呢?他们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政治立场的,作为官报,首要的更是立场的正确性,其次才是所谓的质量。 一时兴评了一番,他又点上一支烟开始继续往下看最后的评论总结。 谁知刚刚还夸赞了梁梿的文章一番,现在他的脸色又回复到木然,眉梢不为人知地抖动着,似乎心理正在激烈的变化。 梁梿此刻也很紧张,密切地关注着领导的神色,他是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的,合不合领导的心意,乃至定下社长的位置,就看这么一回了。 “自甲申天变以来,我骄傲的炎黄之胄不存在了!那些鞑子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肆意践踏我等的尊严,一个曾经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民族的尊严! “而他们上溯不到五代,都还在极北苦寒之地茹毛饮血,再往上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不得不盗用完颜之名,妄称金人。甚至到了今日,他们的妻子还是兄终弟及,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坐上伪太皇太后之位,对我等礼仪之邦妄称母仪天下。即便做奴隶,你愿意受此等无宗无祖,无廉无耻之人的奴役?!” “我不知道你将如何回答,但我会说,毋宁死!” “你们或许要说:梁先生,我只需要一块土地,一个营生,要吃饭。没错,生命诚可贵。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世上仍有一样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就是尊严!” “一日屠杀广州,新会吃人的汉奸不被车裂,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一日旗人汉奸在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上肆意跑马圈地c作威作福,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一日其他洋夷,在提及我们这个国家时,想到了不是礼仪服章美轮美奂的华夏,而是一句轻蔑地鞑靼,然后嘲笑我们脑后的猪尾巴,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 “所幸,我们还有这些青年。他们自愿离开家乡,为我们的尊严而战,乃至现出宝贵的生命。我们的祖先,数千年来几度浮沉,最终重新崛起为泱泱大国,靠的是明君能臣吗?不,靠的就是这些青年,他们的祖先从未屈服!而现在,他们的血液流淌在后人的肌体中,鞑子尽可以来试试这千年的热血是否凉透,然在此之前,他们要先试试我们的刺刀!” 沐忠亮看完这篇文章,百感交集。他就知道,照这么发展下去,这种东西总会自己蹦出来的,它是良药,但历史也证明了,它可能有毒。 深深看了梁梿一眼。 看上去就是个白面书生,也就眼角微微有些风霜之色,不过就是三十许人的样子,很平常。 但也很不平常。 “你这些话,是怎么想到的?” “往常我就有研读过梨洲公和亭林公的大作,前段日子我去上了短训班,拜读了大人的天演论,始有此想,大人以为如何?” “嗯,有没有想过老百姓能不能理解你说的话呢?”沐忠亮没有正面回答。 “学生窃以为如此说,远比口口声声大义正统来得有效,按大人的理论,最好的动员就是建立同理。我通过叙述共同的祖宗获得认同代入,再丑化建奴激起厌恶,最后揭起部分伤疤建立同仇感,最后建立同仇敌忾之心。” 叙述完,他便不做声,静静等待沐忠亮的最后评判。 天才,真是天才。 切不可小看古人啊!自己只是稍加点拨一下,他马上就弄出了一篇煽动性如此之强的东西出来。 会不会太极端呢?而且文中这种论调总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但说实话,在现在民众的心中,民族主义尚处于萌芽状态,这时候哪怕揠苗助长也要千方百计加快启蒙的进程。这时候考虑失控的问题怕是太早了吧?都快被鞑子干掉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罢了,管他治头痛还是治脚痛,反正现在全身都是病,总先治了一处再说。 “嗯,就发这篇吧,我明天便没空来了,以后就由你来统筹,出刊前把样本发审批就好。” 拍拍梁梿的肩膀,“好好做!” 丢下一句话,沐忠亮大步流星离开了报社。 半晌,其他几位记者才回过神来。 “恭喜器圃兄,这社长之位终究还是要以兄之才学才能胜任。” 梁梿终于松了口气,他赌对了! 赌沐忠亮办报的真实想法,赌这舆论的深层次作用。 民心如水,但水凝冰亦可成利剑! “新年好!”在平南王府改造的行宫偏殿内,一群大臣身穿朝服,正亲热地互相致贺。 眨眼间,已至公元1664,永历十八年,又是一年新年至,不知不觉,就到了沐忠亮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年头了。 而这个新年,却还是头一次在自家的正经住处过的头一个年。 第一年,是在海上过的,第二年,琼州不过是临时府邸,牌匾他都懒得挂一个。 在去年朝廷将广州定为行在之后,沐忠亮才真正置办了一个宅子,趁着年前赶紧搬了进来。 而朝廷从最初仅剩十几个大臣,到今天也有了近万人的庞大公务员队伍,从中枢,到最基层的县乡,都遍布了他们的身影。 而在年前,明军的总兵力也到达了七八万人,这么说来,光朝廷就供养了近十万人,而且听张万祺透露,似乎还有不少盈余。 这不,新春头一天内阁会议,闻到钱腥味的各路大佬都来打这笔盈余的主意了。 热情地道贺完,各部c三法司c参谋院c军政院c陆军c海军,以及沐忠亮这位首辅和布政使张万祺都各自入座。 可以说大明官场的最顶级人物都囊括在这里了。 如今尚书只有三名,分别是工部马吉翔,以及吏部尚书邓士廉,吏部尚书则是新晋升的原勃泥知府邬昌琦。 这三位都是前奸党,现在的沐党。而原刑部尚书马雄飞由于实在才干不足,远不及他哥,经过沟通已辞了官,专心当起企业家来。他的位置正好由火箭晋升的刑部侍郎海起晏代理。 剩下的兵c户部,也是由新晋官员中提拔的侍郎代理,仍由沐忠亮亲自掌总,部分交给张万祺日常代理。 除刑部外两个法司则是左都御史任国玺,以及一直非暴力不合作的大理寺卿邓居诏。任国玺还好,反正他的职责也是要找官员的毛病,只要不是构陷,多盯着点没坏处。 而大理寺无非就是断案而已,只要他好好干本职工作,按着法条断案就行,就算天天吊着脸沐忠亮也无所谓。 武官方面,参谋院入座的是定下断粮道以奇袭广州之计的参谋长邓凯。 坐在参谋院下手一位的就是他的平行机构军政院总政委黄士昌。 最后是陆c海军的两位大佬,苏诚和林福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预算 “十八年了啊!不知诸君在缅时可曾想到我大明还能熬到今天?”难得同时看见这些老面孔,沐忠亮不由感慨。 “可惜无数忠臣良将没能熬到今天,身陨在莽莽滇缅山林中。如若不然” 邓居诏心里补上一句,如若不然岂能让小儿辈把持朝政,欺凌君上。 沐忠亮没听出来这话外之音,或者说即便听出来了也懒得理会,犹自道,“是啊,入缅时兵荒马乱,又遭叛军c土司以及缅人肆虐,偌大朝廷,仅余你我数人。幸好几年下来,我们又多了不少新面孔。” “效贤,你等资历稍浅,不过不必紧张,只管就事论事即可。” 包括海起晏在内的几位年轻人拱手应是。 “那好,这便开始吧。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定下新一年的方略,诸位对此有什么想法的,尽可以提出来一同参详。不过俗话说,无钱寸步难行嘛,先听听张大人介绍一下我们的收支情况。” 张万祺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这就是大明今年的财报。 虽然占据广州只有不到半年,但大伙都能看到市面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发展,同时勃泥和琼州虽因大量资本涌入广州而略有减缓,但总体的发展势头还是不错的。 是以大家都觉得今年的盈余应当不少。 “永历十七年,户部税收收入共计折银四百二十六万两,其中田税折色二百一十四万两,工商税一百三十七万两,关税计收五十二万两,金银c奢侈品c军火及其余杂税等共计二十三万两。” 尽管不大清楚户部这些分门别类的复杂税种,田税大略大伙还是知道的,任国玺听完赞道,“连绵战事,田税还能收上来这么多,还是张大人恢复生产有功啊。” “此皆新政之利,土改后少了中间收租,又免税逃税的士绅,田税不似从前,基本得以实收。还有赖于元辅用兵如神,将士用命,除雷州一地,大半个广东都得以速战速决,夏收和秋收都没被耽误。” “这小子似乎在拍马屁啊?不过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那这马屁我就收下了。”沐忠亮沾沾自喜地想。 “不对啊?怎么如此少?这点钱光发军饷和俸禄就剩不下来多少了吧?我记得前些日子招商时我们工部谈下了不少单子,他们不要包地建厂的吗?还有工部直属各厂营收也不少啊?”怎么没有自己的功劳呢?马吉翔赶紧先表态。 “且听我说完,方才我说的只是税收收入。其他的公共财政收入本年度共计三百三十四万两,其中就包括地方各府上报的地租c矿租等,扣除该地官员俸禄及审批通过的公共项目建设费用后,上缴户部国库的计有一百二十四万两,至于工部下辖各厂,去岁营收净利计有二百一十万两。” 收入七百六十万两?广东一省之地,最多加上勃泥,岁入竟然已达到甲申前的三分之一? 堂上诸臣皆惊叹,虽然早知今年应该收获颇丰,但也没想到这新政竟然如此犀利。 马吉翔在一边不做声,实际情况比这个还要多些。 在军情司牵针引线下,清廷控制区域已经有不少商家与广东开展走私贸易,尤其是白糖,盐,铁,玻璃等在沐忠亮处可以量产的商品在内地还能卖出高价,就算刨去运费和给官服使的好处,都能有不少赚头。 而为了保护大清的第一批买办资产阶级,同时也便于让沐忠亮做账中饱系统的私囊,这部分的收支是不在财报上面显示的。 官员们听到好消息,一个个都开始摩拳擦掌,有些已经开始在心里温习过一会要说的条陈,好给自己部门争一争今年的预算。 看见众人的神情,沐忠亮解释道,“这还是没有算支出的吧?张大人快继续说。” “现在是战时,收入虽多,支出却也不少,其中八万官兵,以及朝廷中枢,也就是我等占用的军饷及俸禄已达两百余万两,各船厂c军工厂基本在全负荷运转,还有一次大战的军粮采买费用,一年下来的费用也足有五十余万两。” “另外去年的工厂c矿山c学校c道路c码头等营建费用马大人应该也清楚,这里又花掉九十余万两。” “由此可得,去岁的收入结余,也就是现在户部里的钱,还有四百二十万两,至于如何使用,还要看首辅大人如何说。” “好的,”沐忠亮接过话头,转过来对群臣道,“四百多万啊,我们不过据有一省之地,已经达到了崇祯朝五分之一的收入,假使能光复半壁,怕是光用钱就能把鞑子砸死了吧?” 众人皆摇头失笑。 “好了,说正经的,根据年前编户的结果,粤地一省人口计有三百多万,正好与崇祯时编户相当。说一句题外话,从前的编户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实际上加上隐户c投献者,数目怕是要翻上一倍不止,但是这回有田地分,相信不会再有什么逃户了,但人口还是这么多,他们去哪了?” 还能去哪?除了一些逃亡,剩下的除了在战乱去了阴曹地府外,还能有别的去处么。 “吾辈无能,害死百姓,为避免此等惨祸再度发生,征兵和武备不但不能停,还要继续扩大,我计划继续在广东征兵,直到十五万之数,所以军费恐怕就要占四百万左右。” 沐忠亮此言一出,军方的人立即得意起来,一个个挺胸腆肚,作顾盼自雄状,文官们却都歇菜了,留下个三瓜两枣,还有什么搞头,发发工资混日子拉倒。 “军方的事一会再说,你们也不要气馁嘛,朝廷复粤不到半年,相信地方上的发展潜力只挖掘的一半不到,好好办事,今年的收入会更多的,你们有什么条陈,大可先报上来,钱到位多少就先办多少么。” “沐大人说得有理,户部通过今年新开耕地以及新建商户工场的数量,预算今年的收入应该可增加三成,也就是刨去军费,我们各部还有两百多万两可以先行开支掉,虽不多,但也足够各位大人一展拳脚了。” 这么说大伙才重新来了精神,那首先出来说话的就是花钱的大头,工部。 “琼州官道修缮工程今年就可以竣工了,这方面的费用可以省下一些。但根据沐大人的指示广东官道还需要平整拓宽,此外部分州县实在比较贫困,工部还要花钱协助他们的县道乡道建设,这里恐怕就要花掉几十万两,另外广州的工业区要继续建设,广州的船坞难以营建大舰,也要扩建,今年工部就要一百三十万吧!”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马大人,”礼部尚书邬昌琦起身反驳,“即便工部一向靡费甚大,可你一部就占了一多半的费用,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是什么话?”看见从前的马仔不仅自立门户,还当廷和自己叫板,饶是他好脾气,也难免语带愠气,“这都是首辅交办的要务,我还没说宫室官衙的事呢!” 他又对沐忠亮奏道,“沐大人,现下不比在海外时,皇宫官署如果不按规制,难免惹人议论,另外陛下已年过不惑,这建陵之事也要考虑了。” 沐忠亮想都不用想就否了,开玩笑,修一座陵少说也要几百万两,而且这玩意修了还不是让后人挖掉?在他的前世,华夏历代皇陵,除了没发现的,其他基本都被挖了个干净,这又是何苦来哉。 但面上他也不好否决,找个借口推脱道,“陛下千秋正盛,龙体康健,此为非常之时,国事艰难,想必定能理解。且广州不过是行在,要是修在这也同样不合体制,这样吧,等金陵光复,就在孝陵营建,也好满足陛下的孝心不是?” “至于官衙倒是可以考虑,毕竟现在官员数量大增,原来的县衙恐怕不足用了。但国事艰难,你就让下面自己想法先临时解决一下,等过两年财政缓过气来再考虑吧。” 马吉翔应下,这部分钱没要到,但是前面那部分沐忠亮没有否决就足够了。 得意地撇了邬昌琦一眼,重新入座,已经完成任务的他,还休闲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气得邬昌琦牙痒痒地,但也没办法。这时候他才想到这种小会的坏处。全部是中枢大臣,各自分管一块,自不好插嘴别家的事。而自家交好的那些御史郎中之类的先锋打手都没资格进来,看来要办事就只能凭一张嘴和手中的干货了。 吏部由于业务性质,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名目,没怎么说话。 而大理寺虽然由依旧不怎么待见沐忠亮的邓居诏掌管,但权力扩大了不少。沐忠亮的设想是模仿后世的法院体制,把地方官的断案权力转到大理寺派驻的地方机构上去,也就是寺正c评事c司直要常驻地方各级。 这里建法院和培训新任的法务官又要花掉不少钱,沐忠亮也咬咬牙批了下去。 既然要建,干脆也把都察院的御史一并下放,让他们先合署办公,凑合着吧。 这样一来直属中央的司法部门和地方官员也算多了一层牵制。 整个会议,沐忠亮眼见钱财大批大批的进来,又大批大批地出去,沐忠亮心如刀割,有时候甚至想一股脑儿扔进系统爆兵出来推平全国拉倒。 可是几百万两听起来很多,但是并不是真的全部白花花地躺在库房里等着沐忠亮宠幸,有不少都是米粮,或者各部门或各工厂之间挂账冲抵掉了。就算真的折合出来,不过黄金十几吨而已,按系统价格撑死爆出个几万兵来。 但想到这几万人又要吃饭,枪炮需要弹药,还要发军饷,没有一个完整的国家体系是玩不转的。 就算以流寇作风行动,以明军现在装备水平而言,除非对手是欧洲几个大国,还能有枪炮补给,以战养战,否则就以对面满清的科技水平,打着打着,明军手里的枪炮很快就不得不换成大刀长矛了。 况且建设国家的投入大,但收入也大啊,不然光靠抢劫,哪辈子才能抢到几百万两来。 最后剩下刑部,在沐忠亮的改造下,现在近乎于后世警察的职能,由于刑部吏员是划在地方,所以现在刑部中枢干得多是案件复核以及处理重大案件,也没有什么大头要支出。 不过海起晏这个新任侍郎也有自己的想法。 “首辅大人,近日我去了一趟叔父的工场,偶有所得,不知可不可行。” 他叔?不就是那个造枪管的海商海述祖么?现在是预算会,提他叔干什么,沐忠亮有些好奇,“若是与本次会议有关,你便说吧。” “下官认为和部务预算确实有一些关系。是这样的,那日在家叔的工场,他说现下朝廷大兴工业,以致人工腾贵,他知我掌刑部,便问我在押犯人有多少,能不能找一地派人看守,让囚犯做一些简单的工序。如此囚犯也能自食其力,又能为朝廷创收,下官窃以为可行,故此具条陈在此送上,请首辅过目。” 说罢,他送上来一本折子给沐忠亮。 沐忠亮打开一看。 “改流刑c肉刑c杖刑等为囚刑,营建高墙,将罪犯囚于内,一则按劳计酬,自食其力,不用朝廷靡费,甚至可少有盈余二则勤勉者,也可酌情宽免,显朝廷仁德三则囚刑所犯者多为市井无赖闲汉,及军中罪行较轻的俘虏,在狱中学会一门技能,出去也好找个正经营生,不致再度犯事,扰乱治安。” 不过就是把阴森的大牢改成露天的劳改场么,好事是好事,可是先期投入又要花钱啊。 罢了罢了,大不了拼着明年赤字吧。 军方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基本上沐忠亮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出于尊重,还是要解释一下,“林将军,军情司已侦知湖广c广西乃至江西福建的清军已经开始集结,预计今年就将会集结犯境,陆军必须扩建,所以海军舰船的下水速度可能就要放慢一些了。” “公爷既然如此说了,我海军便勒紧裤腰带过一年吧,只是现下我军三地全靠海军保护才不致被割裂,海商又有传闻椰城的荷兰人似乎又有异动,是以海军也是现下大明立国之本,公爷不可不察。” “嗯,我会注意的,你也让你手下那些海盗想办法多打听打听,看看低地佬是不是恢复元气了,又想要干嘛?” 这还只是大致的方略,接下来一整天,还有众多细节要拿上来讨论。 有些项目通过了则罢,一但否了或者缓行,这帮人就会对着沐忠亮一大套引经据典,尝试说服他,而和他抢经费的同僚自然又上来一通辩论,会议整整开了一天,到傍晚时分沐忠亮才昏昏沉沉地从偏殿中走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远来鸿雁 开完一场长会,天色已擦黑,饭点早就过了,家中的饭菜不知已热过几回,反正他回来的时候,摆在桌上还是热腾腾的,飘出的香气让他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一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就往桌上伸,一边还数落菁菁,“嗨,我一忙起来就没个准点,你尽可以先吃就是,反正老爷子不在,就我们两人,没那么许多规矩。” “是啊,家里除了我们两个和忠伯他们,也没别的人了,平日里夫君又忙,我一个人在家里怪闷的。” “没办法,事情太多,实在脱不开身,我想想啊,”沐忠亮还以为菁菁在抱怨,“这样吧,明日永和行的工坊我便不去看了,再和你去双门底去逛逛如何?” 菁菁脑袋摇得向拨浪鼓一般,“不用了,正事要紧,夫君你自去就是,双门底我可以让马姐姐陪我去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让张元知替我去就行了” “真的不用了!”菁菁态度很坚决。 “真的不用?”沐忠亮试探着再问一次。 “嗯!”小姑娘很坚决。 “那好吧。”沐忠亮乐得就坡下驴,陪女人逛街不管在哪个年代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酷刑,寻常弱女子在逛街时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体力加成,像菁菁这种武艺高强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竹筒鸡不错,夫人的手艺越发精湛了。”府上的大师傅是粤人,这道云南菜只能是出自菁菁之手,讨好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确认她没什么异样,这一茬也就过去了。 温馨的晚餐进行到一半,管家忠伯突然进来,“公爷,方大人刚到,见您在用饭,已先行到书房等待。” “嗯,我知道了。” 方柯刚从前线回来,连夜就来了,莫非有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嘴中饭菜都没了滋味,草草扒了几口便起身道吃好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菁菁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止住。食之无味,干脆放下筷子开始收拾。 “见过公爷。” 一踏进书房,方柯立即起身行礼,沐忠亮摆摆手,“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一套了,这个时辰过来,可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司里的人捎回来两封书信,其中有一封是老公爷自云南寄来的,卑职不敢多留,是以连夜送来。” “什么,快给我。” 几年了,虽然打探到李定国在滇缅一带闹得挺欢,可从没接到过沐天波确切消息,去年曾修书一封让军情司想办法送过去,现在有了回音,至少能证明沐天波活得还挺好。 毕竟在沐忠亮本身的记忆中,对这个父亲还是颇有感情的,即便记忆融合后,他两世人也只有这么一个爹。 赶紧接过来拆开信封,展开一看。 “敬之吾儿” “别后数年,顷闻粤地光复之喜讯,为父并晋c巩昌二王皆欢欣鼓舞,遥祝盛举” “近年当面吴逆攻势渐缓,晋王推测此为吴逆欲挟王师以自重之策,我等自然乐得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但值岁末之际,吴逆大兵进山围剿,不计伤亡猛攻我方据地。如今收到敬之书信,想必定然是吴逆要出兵援广,不得不先行扫平后患,汝当慎之。” “但我沐家世居云南,况各土司皆心向大明,以高山深林为依仗,吴逆能奈我何,勿须念之。” “军略事体,晋王当另有书信言之,为父便不赘言,但有一言汝当警之。” “大明病久,以致有此奇祸,所谓良药苦口,汝欲变法,为父定然支持,乱世用重典,汝须当杀则杀,当斩则斩,不容半分心慈手软” “此惟我父子二人,为父亦不讳言,太祖有云,高筑墙c广积粮c缓称王。吾素知敬之对今上不满,但谨记,若无今上,汝年方弱冠,纵有军功加持,亦难统领群伦。蛇无头不行,汝若不沉住气,是时即便粤地朝廷不乱,各地抗清义士亦当各自为政,抑或同室操戈,则大事败矣” “为父言尽于此,书不尽意,余言后续。” 放下书信,沐天波信里无非就是让他别嫌皇帝碍事,好好供着他。沐忠亮也知道,没有皇帝这杆大旗,怕是他就会混成后来吴三桂那样,在清朝成了反贼,各路反清人士又不待见他,里外不是人,最后被玄烨小儿捡了便宜。 虽然是啰嗦了一通,但沐天波能放下他的忠义身段和他探讨这种功利性的问题,已经是一大进步了,看来和吴三桂游击了两年也让他务实了不少。 下一封则正式一些,李定国送来的折子。 这封信和刚才的父子交流不同,言辞正式了不少,一开始就是问安称颂表忠心的套路。 自动略过一大堆废话,最后一段才是干货。 “喜闻朝廷光复粤地,但苦于滇粤间交通不便,不能朝觐陛下,定国实有罪也。然臣屯兵数年,部下业有精兵两万,可供陛下驱驰,虽广西伪清势大,但今侦知缐国安部有所异动,欲犯行在。届时定国愿率全军入桂,牵制逆贼,以为勤王。” 合上折子,问方柯道,“这么说晋王殿下有意入桂了?缐国安那头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广西提督缐国安原为伪定南王孔有德部将,孔有德被晋王诛灭后,统帅其旧部约两万人镇守桂林。最近和周边各省一样,开始抽丁入伍,据最新情报,现在他们的兵力已经膨胀了一倍,并且在边境开始试探性地进攻,前些日子还在西宁函口与蒲缨部发生过摩擦。” “嗯,这个我知道,战报上说已将敌军击退。这么说,这些汉奸们是要约定时间一道合围广东了?” “是的,卑职推测,现下湖广和云贵方面的兵力正在分批抽调,按清廷的旨意,发兵时间大约是夏收或秋收前后吧。” “哼,打得倒是好算盘,想用人数压死我吗?我岂能让你们那么舒服地集结好再过来进攻?” 传完信,方柯就走了,顺便也带走了那封折子送到通政司,沐忠亮留在书房中,靠在椅子上闭目思考。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丝想法,不过还不成熟,眼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还是要要以军备工作为主,夯实基础,计策什么的大可再议一议。 在书房里待了一会,一股倦意袭来。也是,和一帮大臣扯了一天皮,能不累吗。正要吹灯离开,找菁菁去睡觉的时节,他突然发现书桌上的信纸,背面好像还有一行墨迹。 连忙翻过来一看。 “后收悉些庵公书信,喜闻其女于乱世数载中,仍未婚配,矢志守节,如今既重逢,便不必等为父,择日完婚即可。所谓男大当婚,此为大事,不可耽误,所谓匈奴未灭之语与我再也休提!” 沐忠亮犹自不相信,再认真看了一遍,确实是父亲的笔迹没错。 “糟了糟了,定是那老和尚写信去告状了。” 一两年没动静,沐忠亮都快忘了这茬了,没想到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老婆又蹦了出来。 人家姑娘都二十几了,这年岁还没嫁人的已经是老姑娘了,难道就是因为等我? 自己一点便宜都没占到,甚至连面都没见过,这负心汉当得也是够不明不白的了。 恰巧菁菁这会端着茶进来,沐忠亮下意识就慌张地把书信一盖,随手翻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夫君,可是我打扰你了?”菁菁看他面红耳赤的,不解问道。 “没有,适才读史,读到五胡乱华,心有所感,有些激动。” “是吗,物理小识?这是本什么史书啊?名字倒有意思。” 沐忠亮大窘,但还是放下书本故作镇定道,“哦,那是刚才,大晚上的情绪激动不利于睡眠,看一下物理书催眠。” 菁菁听了反而兴奋起来,面上有些雀跃道,“真的吗?新学那些书我也看过几次,不到两页就打瞌睡了,想不到夫君你也和我一样!” “是是是,你先回房等我,一会我看瞌睡了就去找你。”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目送她离开,沐忠亮又拿起那份要命的书信,“菁菁唉,这包办婚姻害人啊!” 刚有反对的念头,可想想又有些泄气,这年头包办婚姻才是主流,非要这么弄恐怕一个不孝的名头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且不说将来见了沐天波他会怎么收拾自己,光是想到报纸上那帮反对派的说辞他就头大。 在这个道德至上的年代,无论哪个污名背上沐忠亮恐怕都落不到好。自己手上的武力再强,也没法不让人说话吧? “老爹啊老爹,都快十年了,也不跟你儿子说一声,这不是坑人吗?” 整整一夜,沐忠亮都心事重重地,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死马当活马医,且去求求老和尚吧,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天一早,找人打听了一下后,他便轻装简行,就带着黄杰明一人一马上便宜老丈人郭都贤挂单的六榕寺去了。 或许因为数年前的劫难,又有尚可喜等亏心汉奸的带动,广州礼佛之风颇重,一大清早的,前来参拜的香客已然为数不少。 沐忠亮一身道袍,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鬼鬼祟祟进了寺,正巧一个小沙弥路过,赶紧一把拽将过来,“小师傅,你可知些庵公住在哪个厢房?” “些庵公?不认识。” 转身欲走,沐忠亮又拽住他“师傅等等,哪个他法号是什么来着?杰明” 黄杰明赶紧补上一句,“顽石。” “对,在这挂单的顽石师傅可在?” “哦,你说顽石大师吧?他应该还没来,”小和尚撇撇嘴,“平日里他都是快到中午才过来的,晚上又离开,二位施主怕是来早了。” 小沙弥一溜烟地跑了,两人面面相觑,黄杰明道,“我听说他们出家人不是有早晚功课的吗?头一次听说过了中午才来,晚上就走的和尚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和尚娶老婆的我都见过。” 沐忠亮说的是后世那些上班的和尚,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想不到老郭思想倒挺超前啊。 没法子,两人只好转移阵地,好在之前已经打听清楚,郭都贤随着朝廷一块搬回了广州。 前段日子军情司有个营救计划,目的是把朝中大臣尚在沦陷区的家眷救出来,作为致仕大臣,他也搭上了便车,在湖广的家眷这会也已经尽数接到广州。 好在两人骑了马来,奔出城不远,行到泮塘湖畔。 “这顽石大师倒是会挑地方。”沐忠亮赞道。 正是初春时节,湖畔杨柳依依,二月春风裁出的绿丝绦曼长披拂,连绵成荫。远远看去,一座朴素的宅院便在一片随风摆柳中若隐若现。 怪不得这和尚不去上课了,比起城中的熙攘,换了自己住在这恐怕也不想上值了吧。 在门前下马,随便找一棵柳树吧马拴上,沐忠亮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位青年,看着比沐忠亮稍年长些,见面即拱手道,“不知尊驾是?” 摘掉斗笠,报上名号,这人也不惊讶,反而露出一抹玩味的神色。 他也不让开门径,只问道,“原来是沐大人,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昨日重现 ,说实话,沐忠亮现在在朝中可谓是万人之上,连一人之下那个“一人”都要打个引号,好在沐忠亮这人性格比较温和,现在人的平等思想也早已深入骨髓,所以甚少摆出什么官架子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可即便如此,只要是大明治下,他到了哪儿旁人不都得客客气气的?闭门羹这种东西早已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今日倒是奇了,这位大哥是个什么意思? 很有礼貌地拱手一揖,“这位兄台,忠亮一则昨日收到家父书信,乃是奉父命前来向郭大人致意,二则公务繁忙,久疏问候,今日特来向郭大人请罪。敢问兄台是郭家哪位公子?” 碍于教养,这位老兄也挑着眉回了一礼,通了名姓,“在下郭家行四良宰,草字半宇。” 礼数是足了,这副神情着实让沐忠亮有些火大,但沐忠亮心里有鬼,骤然见了苦主家的便宜舅哥,心里不自觉就矮了一头,不敢发作。 “原来是半宇兄,失礼失礼,说起来我们两家世交,你我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且看吧。” 瞧瞧这小子,什么态度。且不说沐忠亮,黄杰明在一旁看着都火了。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且不说公爷的身份,便是寻常人来访也不带这样的!” 郭良宰负手而立,就堵在大门口,傲然道: “若是寻常人还好,国公,我家一介布衣还真是高攀不起。” 这话的指向性就很明显了,沐忠亮只得好言道,“半宇兄这话说的,都是误会,误会” “前些年是误会,这几年呢?” 如果说之前在云南缅甸音讯隔绝还能便罢了,人家头几年都跟来勃泥了,可他却一直不闻不问,这就有些也说不过去了。难道他还能说我太忙,忘记了嘛? 要真这么说舅哥听了怕是想砍人。 沐忠亮无言以对,顿时气氛凝结,不尴不尬地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头传来郭都贤的声音,沐忠亮顿时如蒙大赦。 “一大早吵什么呢” 瞪了他一眼,郭良宰才先转进院子里去。没多久,他才再出来把等待的两人引进去。 这才刚到堂上,郭良宰就拂拂袖,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德行走人了。沐忠亮松了口气,这舅哥气性太大,不和他计较,你看那坐在堂上和颜悦色的郭和尚就显得有涵养得多。 “沐家小儿,平日也不见你来,一来就平白扰人清梦是干什么?”郭都贤张嘴打了个哈欠,不客气地道。 感情这不是什么和颜悦色,而是在犯困。好吧,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虽然一大早的就被刁难一番,心里难免有些不爽,但例行公事还是得走完,沐忠亮走到堂上躬身道,“家父有命,向郭先生问好!” “哦,我知道了,也问令尊好。是了,玉液应该在书信上还说了什么吧?” “呵呵,这也是忠亮此番的来意,这个事情嘛,不知可有商榷之处” 正当沐忠亮脑袋里正在拼命组织措辞,要怎么委婉一点的时候,突然被郭都贤打断。 “呵呵,我就知道玉液乃是守诺之人。贤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家里没个长辈,但也可以问问同僚嘛,这种事情哪有你自己来商榷的,请个媒人过来就行。” “不是”沐忠亮连连摆手,这误会大了。 郭和尚兴奋得完全没看沐忠亮,跳起来一边在厅里遛弯一边自顾自道,“不过你现在家里也没个长辈操持,你这小子怕是什么都不懂,这样吧,我去请托黄梨洲帮你操办,他好歹是个长辈” 郭和尚突然一扫倦意,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走,沐忠亮赶紧追出去,“不是等等您老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这是什么话!今年都二十五了,再不急就只能出家了好不啦!” 沐忠亮倒觉得没什么,二十五岁没结婚不是很正常么?可在这个年代的确该是孩子都好几个的年纪了,沐忠亮一个没拦住,老和尚健步如飞,丢下一句话就出门跑没影了。 真是,和他们家人打交道怎么这么费劲。傲娇的舅哥,没溜的老丈人,这岳家也真是没谁了。 黄杰明在一旁也是叹为观止,愣了愣才上前道,“公爷,咱们要追上去么?” 沐忠亮只觉一阵身心俱疲,“罢了,你去追一下,我先歇会。” 黄杰明领命而去。 说实话,沐忠亮对这幢婚事打心里是抗拒的,如果不是无辜拖了人家姑娘那么多年,甚至都打算一口回绝。可郭都贤刚才也说了,人家姑娘从十几岁一直等到现在,自己如果拒了,怕是真的就要出家了。 这么一来,沐忠亮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他烦恼地在客厅里打着转。 心里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娶吧,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不要毁了别人一辈子,送上门的老婆,不要白不要,不喜欢放家里供着就是了。再者说些庵公为曾任重臣,又曾在湖广一带起兵反清,现在虽不为官,可在文人中影响力也不小,若是成了郭家的女婿,新政与那些旧儒的矛盾就从文武间的敌我矛盾变成了文人内部矛盾,多的不说,至少能减轻一部分阻力嘛。”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说,“跟随你的内心,别怂,不过一些阻碍时代发展的臭老九,不听话的砍了便是,不要委屈自己,又不是你叫她等的,要怪就怪你爹去。” 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看见案头有本诗集,索性抓过来准备看看,压制一下烦躁之意。 封面四个大字,《梅节诗集》。 这瘦硬刚遒的字体该是出自郭和尚之手,据说郭都贤早年间性子很是严介,估计是出了家以后才变的性子。 “梅节又是这和尚什么时候的字号?”沐忠亮好奇地翻开扉页。 慢慢翻下去,里头却不是和尚的字了,满篇都是娟秀的小楷,而且从里头的诗意上看,沐忠亮是想岔了,诗集不是和尚的,这梅节应该是名才气纵横的女子。 饶有兴味地读下去,直到看见一行诗。 “天为罗帐霜为粉,霞作胭脂雾作衫” 咦?怎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还不自觉合着旋律唱出来了?怪哉。 不消苦思冥想,一幕素衣轻舟,伊人湖上抚琴的画面自动从脑海中跃出,将沐忠亮带回前年那个夜晚。 “是她?”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镜花水月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本以为早已忘却,如今却发现只是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曾发掘而已。一旦发掘,却有些不可收拾了。 “原来你叫梅节啊!” 倩影在脑海中重现,沐忠亮莫名对这门亲事更不耐了,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他也知道自己那便宜未婚妻应该不叫这名,而且郭家好像也没听说过一个有叫梅节的女子。 可这梅节,是姓梅唤节,还是名叫梅节,又姓什么呢?她与郭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她的诗集会在此处,题跋为何又是郭和尚所写? 明明这女子就和他没多大关系,且自己还一身的桃色官司没解决,沐忠亮却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想到这,他干脆起身离开,他是没有脸皮问郭和尚别家姑娘的事情,改天向黄宗羲这帮文化圈的人打听一下吧。 实在不行就公器私用一把,即是文化圈里的人,总归该是官宦士绅家庭的小姐,让方柯挖地三尺,总能把这个梅节刮出来。 “莫道梳妆无宝镜,一轮明月照容颜……”小声哼哼着那天的调调,踏出门外,解了缰绳,就这样牵着马缓缓行在湖畔柳荫中,发散发散郁气。 湖堤尽绿,正值好时节,可以看见湖边已有不少打扮富庶的民众三五成群,拖家带口前来踏青,岸上还围了好几个布帐,里头传来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却不知是哪位公子在携侣嬉戏。 沐忠亮摇头,稍嫌喧嚣,却不比当年勃泥那小湖来得惬意。不过且不论那些公子哥,能让更多的人们有闲出来踏青,而不是终日奔波只为两餐,不也是一门功德么? 日头越升越高,湖畔开始越发热闹起来,不过这都和沐忠亮没什么关系,他只孤身一人,所思所感也没个人能够唠叨,索性找了片树荫,伸伸懒腰靠在柳树上看湖中的艇仔下网。 偷得浮生半日闲,许是最近过于疲劳,久而久之,他竟然就此眯瞪上了。 朦朦胧胧中,一阵平日里悦耳的莺燕声渐行渐近,倒显得有些扰人了。 “诶,小姐,这怎么躺着位公子啊?” 你管得着么? “小姐,他长得好俊啊,不是比起公爷如何?” 哪个公爷?在广州还有比我帅的国公吗?念在你夸我帅,我就不计较你扰我见周公了。 “小姐,他怎么都不动,是不是病了?” 你丫才有病呢?这碎嘴子姑娘终于成功将沐忠亮扰得睡意全无,正准备睁开眼看看是何方神圣。 “墨竹,休要无礼,赶紧回家把花儿晒了去,别等过些日子入梅就都坏了。” “啊!”主仆二人忽地一同尖叫。 原来是沐忠亮“腾”地从地上弹起来,如同诈尸一般,唬了她俩一大跳。 沐忠亮看着这位小姐,这声音,还有面纱外的那双妙目,无疑都和记忆中的画面契合在一起。 见沐忠亮蹦起来后又陷入了呆滞,小姐轻抚胸口定了定神,大着胆子道,“你……你要干什么?” 沐忠亮大脑从当机转入冷启动状态,一时有些不灵光,鬼使神差道出一句,“你可曾记得当年勃泥湖畔为你叫好的男人?” 还好小姐不知道后世那烂梗,只是秀眉微蹙,“你是什么人,是怎么知道我从勃泥来的?” 见她后退一步,似已有防备之意,沐忠亮忙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也从勃泥来,当日在湖边听姑娘琴歌一曲,记忆犹新,事已经年,怕是姑娘忘却了。” 一旁的丫鬟墨竹却抢白道,“就是你这个登徒子,把小姐吓得不轻,原本好好一首诗,生生把上阙给忘了……” “墨竹……”小姐想要止住这快嘴丫鬟,却是来不及了。 沐忠亮丝毫没有愧疚,反而一阵狂喜,毕竟看不清真容,难免害怕认错,这丫头一说,那就是铁板钉钉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还感叹道,“怪不得,看姑娘的文集,在下还好生奇怪,为何这诗没有上阙,原来是在下的罪过。” 拱手致歉,接着又有些猴急地道,“不知梅节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改日好当面拜谒赔罪则个。” 纵然现在的风气比起明末稍有松动,但这种直接问女子门户的行为着实孟浪了,况且看沐忠亮这架势,恐怕一告诉他第二天差人提着聘礼上门也不是不可能的。 墨竹自然要忠心护主,“哟,登徒子,你知道的还不少啊?告诉你,省省吧,我家小姐早有婚约,你少来套近乎。” 婚约,又是婚约,今天沐忠亮烦恼的根源就是这该死的婚约。在他看来婚约这种东西简直反人类。他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大力推广自由恋爱。然而在今天,他被婚约绑着,而这位,同样也被婚约所束缚。 如果说菁菁在他心里更像一位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走到一起算是顺理成章,那这位才是真正让他赶到怦然心动。在此刻他眼中,这位佳人眉眼如画,娉婷而立,明明一袭素衣,手挽的一篮千娇百媚的花朵却夺不去她半分光彩,只能沦为陪衬。 简直如同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好看。 只可惜…… 沐忠亮惨然一笑,拱手致歉,“确是在下孟浪了,实不相瞒,在下也有长年的婚约在身,可终究素未谋面,多少有些抵触,是以心中烦闷才在此小憩,有缘遇见姑娘已是有幸,万不敢作他想。” 小姐本想就此离开,听了沐忠亮这话却又停下了脚步,问他道,“可夫妻间都是父母之命,又有几人在婚前便得知对方模样?你怕是话本儿看多了吧?西厢虽美,终究于礼不合。” 沐忠亮的想法也没法跟现在的人解释,只得道,“姑娘说的是。” 不过听到西厢,他心里就有了主意,眼睛一直瞄着丫鬟墨竹的背影。 赶明儿让方柯查出来哪个府上,想个辙让她做一把红娘也不错。 正当沐忠亮想着怎么挥锄头挖墙角的时候,一骑飞奔而至,正是黄杰明。 “我说公爷,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让小的好找,那郭和尚我追回来了,他说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遇见这位梅节姑娘之后,沐忠亮心下已坚定,既然有了意中人,在这大明朝难道还有人能逼他的婚不成?这便回去,拼着挨骂也要和老和尚把这事掰扯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骑马找马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沐忠亮大步流星,再次踏入郭家的小宅院。只见郭都贤已换下僧袍,一身通常只在祭祀等正式场合才穿的深衣幅巾,板板正正危坐主位之上,神色极其不善。 而郭良宰侍立身后,看向他的眼中更似是要喷出火来。 见这架势,想必今儿个难以善了,沐忠亮暗叹一声,上前俯首一揖,“郭大人!” 郭都贤此刻也不再装傻充愣,径直道,“沐家小三,虽说你家是国公,可老夫当年也是从二品巡抚,说句实话,若不是与玉液投缘,我无论如何不会把最疼爱的女儿许入武夫门户,如今看来,老夫却是错了。我且问你,这可是玉液的意思?” “非也,家父特地嘱咐,要我尽快完婚,不必等他。” “那便是你自己的意思了?可是嫌我女儿年长?抑或姿色不足?” “自然不是,我与贵府千金素未谋面,如何知其姿色,况且拖到这年月也是我之过错,怎能因此嫌恶?实因在下已心有所属,怕今后委屈了令嫒。” “你是说你家里那房妾室?你大可不必担心,吾女岂是善妒之人,她等你这么年,妇德无可挑剔,必不会与之为难。” 古人是一妻多妾制,妻妾身份如同云泥之别,郭都贤说不在意也是可能的,可也正因为此,沐忠亮只能娶一位妻子,多娶实际上是犯法的。所谓平妻在现在还只在满人贵族中存在,如侧福晋这种说法,只有到了乾隆年后,汉人才渐渐接受这种习俗。 然而若娶了郭家女进门,那梅节姑娘岂肯为一妾室? “抱歉,实际上另有其人,忠亮亦不忍心让其为一妾室,唯有委屈令嫒了,是我负了他,郭大人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你……”郭良宰实在忍不住,挽起袖子就要扑上来。黄杰明一直不敢插嘴,但人家都要动手了,岂能不有所表示。 良宰一书生如何是黄杰明这武夫的对手,虽不好下重手,但一阵王八拳也被他不轻不重地化解。 一时堂上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够了!孽障,给我回来!”郭都贤实在看不下去,厉声喝道。 郭良宰被黄杰明一把推开,讪讪回到他身边,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瞪着沐忠亮,似恨不得生啖其肉。 叹了口气,郭都贤从袖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纸张。 “罢了,既如此,我家的女儿也不能上杆子非要嫁你,只是你若取回,你我两家便就此恩断义绝,行同路人,你若考虑清楚了,婚书在此,便来取吧。” 沐忠亮闻言一怔,旋即苦笑,这在悔婚的后果中还不算是最坏的,古往今来为此反目成仇的也为数不少。 值得吗?白色的倩影在脑海中闪回,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他,此刻却愿意因为爱情赌一把。 沐忠亮再度深深一揖,“不敢奢求大人原谅,但今后不论郭家如何看待我,我一定会记得今日欠郭家的情。” 恭敬地趋前两步,清楚地看见这张婚书上写着几行字,“百年同船渡,千年鹊桥通。沐公天波三子明媒正约郭公都贤次女,喜结秦晋,螽斯衍庆,麟趾呈祥。” “乾崇祯辛巳正月廿一辰时建生,坤崇祯己卯腊月初一巳时建生。” “三男居昆明聪慧康健,次女居益阳涓慧娴淑。乾坤地造,百年好合,多福余庆。” “媒合人王恤部,见证人吴士普,刘择孝。大明崇祯壬午年正月吉日。” 寥寥几行字,沐忠亮看完不由摇头苦笑,这会自己才刚周岁,而郭氏女也不满三岁,这两老还真是着急啊。 再度拱手,伸手正要接,郭都贤突然开口道,“老夫多嘴问一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能得汝青眼?” 沐忠亮老实答道,“尚不知晓,但想来大人应该认识,我看见大人家里还有她的诗集,嗯,她叫梅节。” 郭都贤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神色极为精彩。 沐忠亮诧异道,“怎么了?在下确实是一见倾心,现在虽然只知道一个名字,想来细细打听,总能打听到这位小姐的。” “嗯……” 接过那张婚书正要收回,不料郭都贤却攒得它另一头紧紧地。 “大人,您这就没意思了。”沐忠亮手上暗暗用力。 “小子,我是怕你后悔!”郭都贤也不放手,一边说话,老脸上的褶子还一颤一颤地,不知道在抖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心既已决,怎会婆婆妈妈。” 郭良宰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此时门扉打开,有人从外面归来。 “梅节,你回来了?”郭良宰招呼道。 梅节姑娘不明就里,今儿四哥怎么突然如此热情。 沐忠亮听见梅节两字,扭头一看,傻了,这不就是刚才那姑娘么? 此刻在家中,她已除下面纱,得睹真容。沐忠亮的直觉没有骗他,女子美则美矣,却并不是咄咄逼人,让你不能喘息的那种。 琼鼻柳眉,薄薄一片樱唇,嘴角微微下沉,透出一股清冷倔强,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这该死的世道造就,但在沐忠亮眼中,却在此时唤起了他心中的怜爱。 一个不自持,手中传来“嗤啦”一声。 “啪啪啪……”郭良宰突然大笑鼓起掌来。 几乎笑得直不起腰,半晌,他好不容易憋住笑,幸灾乐祸道,“引见一下,这位是我的二妹,郭纯贞,小字梅节,噗哈哈哈……” “大人,你怎么不早说?”沐忠亮一脸苦大仇深。 “孩子,你也没问啊。”郭都贤突然变得一脸和蔼可亲,目光中尽是关爱……智障儿童的神色。 郭良宰快意地走到不明就里地妹妹面前,郑重道,“梅节,婚约已毁,你自由了!” “谁说的!”从郭都贤手中抢下另外半张婚约,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什么修补的材料,索性吐出几口唾沫,妄图把它粘上。 “小姐,这人好恶心啊……” “是啊,我们不认识他。” 主仆二人娉娉婷婷转入后院,连背影都不留给沐忠亮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闻噩耗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刚才的事您就权当没发生过?” “呵呵,约与人俱裂,约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说罢也大笑离去。 “这是什么破诗?”想了半天,这不是破镜重圆中男主角徐德言写给他失散的老婆乐昌公主的吗? 可这老和尚的意思这镜是能圆是不能圆? 四处张望啊,身边除了黄杰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杰明,你说这事整地……”沐忠亮深感无语,MMP,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女子取字这一茬?要是多问一句,何至于此? 眼看人家不待见他,沐忠亮两人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另想他法。 是日夜,吃晚饭时,沐忠亮犹自闷闷不乐。 “夫君,你怎么了?平日里上值也没见你样啊?听马姐姐说你今天好像又没上值吧?”往沐忠亮碗里夹了一筷子。 “嗯,我到泮塘那边去了。”默默把这口菜吃掉,沐忠亮闷闷地道。 “泮塘?夫君是去玩吗?怎么不带上我?”菁菁还有些孩子心性,听了自然有些不大高兴。 “我不是去玩的,这么和你说吧,”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向菁菁坦白,“前些日子我爹来信,说我有一桩娃娃亲,她家就在泮塘。” 菁菁的眉眼黯了黯,旋即展颜一笑,“是呢,夫君年岁不小了,又身居要职,是时候该成婚了呢。” “菁菁……”沐忠亮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在这个年代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自己做起来总免不了有些负罪感,最后只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夫君哪里对不起了?” 沐忠亮不能对她解释太多,只默默握住她的柔荑。见她只报之甜甜一笑,顿时更觉愧疚,只在心里发誓,无论往后如何,一定不能让这个单纯的妹子受半点委屈,不管妻妾,在他心里都是平等的。 但是男人嘛,一夜温存过后,他又开始烦恼另一个妹子的事情,那天郭家的态度很是暧昧,上了半天班,他又巴巴地跑去泮塘,结果这次更是吃了闭门羹。 一时他心里也没了主意,还是黄杰明提醒道,“为何不找黄先生想想办法呢?” 着啊,黄宗羲和郭和尚交好,让他美言几句,甚至上门下聘,不就齐活了。 两人拨马又往万木草堂赶。 到了地方,正巧黄宗羲刚刚下课,赶紧把这事和他一说。 不想黄宗羲第一反应又是大笑。 老半天才缓过气来,“敬之,想不到你也有干出骑马找马这样蠢事的时候,不过此事亦不失为一桩佳话,当为文以志之。” “您千万别……” 好在老黄还是很靠谱的,立马就拿着那封粘好的婚书奔郭家去了。 苦苦等候,见他是笑着回来的,沐忠亮才松了口气。 首辅的婚讯在官场上不胫而走,第二日上值时,已有不少同僚致贺,但真正弄得路人皆知的还是过两日报纸上一个小版块。 黄宗羲借用自己的学报审核较松的便利,夹带了一个小豆腐块,把沐忠亮的囧事当成名人轶事写了一段,差点把他气炸了。 正想要去找他算账的时候,方柯突然急匆匆地跑进他的值房。 “公爷,接报,闽王薨了。” “什么?国姓爷死了?”骤闻噩耗,那些八卦的事情一瞬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接过方柯手中的两张简报,上头都不过寥寥数字,“厦门处报:二月初六夜,思明州乱起,传出闽王暴死消息,经查属实。” “厦门处报:初八,郑经于发丧后发动,宣称郑聪弑父,为父报仇,袭杀郑聪、陈永华、郑泰等人,并自居闽王之位。” “公爷,郑经请求袭爵的表章应该差不多要到了,您意下如何?” “朱成功啊,不过延缓了两年,你还是逃不脱暴死的命运吗?”一代英雄的结局和历史上何其相似,让沐忠亮没来由对历史的煌煌巨轮生出一丝恐慌。 驱散脑海中杂乱的念头,当务之急是理清朝廷对此事的对策,同时要推演出此事对当今的周边态势有何影响。 他当即道,“召集广州所有团级以上军官到参谋院军议。” “诺!” 待方柯快步走远,他才恨恨道,“该死!郑经,你还真是会找时候。” 不多时,一群穿海陆军服的军官已在参谋院的大会议室集合完毕。 沐忠亮也不废话,“方柯,简报!” 在他简单叙述完情报之后,在座众人神色全都异常凝重。 “以下是我根据现有的情报进行的推断。” 一张南方敌我态势图早已贴好,方柯指着厦门的位置。 “在我们占据广州这段时间,朱成功也没闲着,其不愧为名将,趁着广东陷落,清军忙着调防防备我方时,当机立断从大员调兵回闽,对清军薄弱处发动突击,借水师之力突击泉港,趁机收复了漳泉地区大部,同时帮我方牵制住了潮州一带的吴六奇部,以及漳泉当面的李率泰、耿继茂部。” “而王启隆将军驻惠州循州一线的六个团也与之配合,发动小规模袭扰让清军进退两难,动弹不得。” “但如今朱成功一去,清军定不会视而不见,纵使王将军也只能牵制潮州,对耿藩部无能为力,且朱成功在军中威望颇大,骤然薨逝,其兵心战力势必锐减。卑职窃以为,我方若不采取行动,漳泉难保,厦门亦有危险。” 王升听完立马起身质疑,“这要如何行动?新一批兵员才刚刚招募,根本不能上战场。就算现在这八万陆军,也只有不到两万人打过大战,现在西线北线当面清军都在增兵,若贸然调动,一旦被趁隙而入,门户一失,则广州危矣。” 方柯信口就道出另一则消息,“据报郑经一向力主退保大员,只是在前段时间漳泉的胜利下他这一派不得不闭嘴,现在形势一变,我方若不行动策应,他们要是觉得守不住跑了,我们东线就要同时面对两部六七万的兵力,王启隆不是公爷,我不看好他能用万人以一敌六。” 正好在新兵没成型的节骨眼上,沐忠亮都不禁觉得有些没米下锅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毁誉何惧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争辩,却没有一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无非是抽不抽兵力的问题。 沐忠亮坐在主位上,听着堂下的嘈杂,以手抚额,暗自头疼。 若要出兵,兵从何来?总不能把入营不到一个月的新兵推上战场吧?这么干简直就是犯罪。 “咳咳……”他轻咳一声,刚才还在喧闹的会场立即静下来,几可闻落针。 “我欲在东线发动一次小规模攻势,将兵锋推至长乐兴宁一线,威胁潮州府,参谋院有没有相关预案? “请大人稍待。”邓凯回身招呼自己的亲兵进来,不一会,他就跑出门外,回来时已经拿上了厚厚一沓书册放在邓凯的案子上,他翻检一番,抽出一本翻开。 “这一份是参谋院做的预计今夏战役的预案,在几份预案中,东线王启隆部有攻有守,其中最乐观的是与郑家合攻潮州吴六奇,最不乐观的就是郑家按兵不动,东线依托山区固守,其中并没有东线独立进攻的计划,且东线丘陵纵横,陆路攻略不易,不妨从海路做文章,取下一二州县,便足以牵制。” “海路?能拿下揭阳吗?” “大人,广州可用之兵不过一万,恐怕须倾巢而出方可。” 讲来讲去还是兵力不足,倾巢而出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整个朝廷都在这里。要不要动用系统呢?算上透支额度自己还有3000公斤可以动用。 如非不得以,沐忠亮实在不想这么干。他一直捂着尚可喜这的收获,毕竟过了这个村,再想有这样大规模的收获恐怕比较难了,他还想留着这一笔以后买些更先进的装备。 可现在的情况也算比较麻烦,到底要不要动用呢? 正纠结着,何渭这时候道,“倾巢而出便倾巢而出,按我们现在的战法,新兵只需习练队列火铳,三月便可作战,只要留下一些老兵掺进去稳住阵脚,进取可能不易,莫非守个城还不行么。” 沐忠亮倒是没他这么乐观,不过这倒点亮了他脑中的一个盲区。 对啊,我为什么非要先留人守城呢?我一个人加上系统就等于随时能有五六千人从军营里开出来,大可以先派兵出去,万一有事再买兵不迟。 “嗯,说得有理,况且大股清军都在与我军对峙,些许散兵游勇渗入也没什么可怕的,猴子你的团骨干都是斥候,想必这些日子守城也憋屈得慌,那就由你出海吧,记住,有机会就咬他一口,没机会也不用硬拼,劫掠一番退回海上,反正不过大造声势,让郑家能喘口气即可。” 沐忠亮既定下方略,便着即让兵部和参谋院协调具体事务,军事上的问题定下了,还有政治问题。自己跨上马就往内阁方向跑。 朱成功去年才上的改易世子为郑聪的表章,今年就谋反,换做是谁,都肯定是一万个不相信。 只是在前世的记忆中,郑成功本来就是这两年暴毙,是巧合,还是同一个原因?沐忠亮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但从此事的最终的得利者,便可以看出一二。 一代英雄,才及不惑之年便已陨落,不知又有多少内情,多少不忍言之事。 广州本来就没有这么多衙门编制,所以就在原布政使衙门周边扩建了一圈,把六部三司一股脑都塞了进去,内阁不过也只有沐忠亮和邓士廉两人,而且邓士廉也兼任吏部尚书,索性一起并进去合署办公,也方便不少。 一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就发现那些重臣已经很自觉地在里头等他了。 和这帮文人打交道自然不能和那些军人一样直来直去,他入座,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 “诸位大人,军情紧急,我就不客套了,闽王薨逝,福建军心不稳,列位认为当如何处置?” 几位大员对视几眼,邓居诏一反常态先出来发言,“此事颇为蹊跷,众所周知,郑聪本就是世子,如何会轻易谋反?倒是坊间传闻前世子郑经先有乱伦之兽行,其奸妇与幼子又被闽王所斩,如今骤而得势,嫌疑更大,在事情未查清之前,朝廷王爵怎可授予如此失德之人?” 鬼都知道此间并不是查出真相的时机,当务之急还是稳住现在的局面,至少要把郑家牢牢拖在大陆上。 本来沐忠亮心里已经打定主意,那个郑经,便是瞧他再不顺眼,这会也只能认了,只要他能稳住郑系的地盘,袭爵就袭爵吧。不但要让他袭爵,还都准备在东线适当发动攻势,牵制清军,坚定郑经抵抗的决心。 虽然这样一来,真相怕就又会像从前一样,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现在邓居诏难道真的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扫了一眼其他人,“你们也是做如此想吗?” 九个大员,不是尚书就是侍郎,此刻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声。 沐忠亮一个个和他们对视,只见这些老家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雕塑。年轻一些的却都涨红着脸,不敢看他。 “呵呵!”气极反笑,他看出来他们在想什么了,在这个道德至上的年代,他们既然看出来郑经不对劲,哪怕时局所迫,非要封爵给他,也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不然将来少不了有人用此事诟病他们。 他们能为皇帝认亲爹的事情战斗数年,对郑经这种人更是没一个敢沾身的,估计就等着沐忠亮这个愣头青出面,反正他的黑料太多,也不怕人再黑,最好他们装模作样地劝阻一番,不就声名无损了。 可见沐忠亮几年下来也成长了不少,一眼就看穿了这些文官的德行,可是他再看看那几位年轻的侍郎,摇摇头,不禁有些失望。 不由心里暗叹,看来制度的改革易,人心的改革才是难上加难。风气如此,这些新学士子也多是旧式教育里出来的,现在想要明哲保身也不能怪他们,可现在大明朝缺道德家么?最缺的是实干家。 “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此非常之时,救国族与水火,毁誉与我有有何惧哉?你们呢?有没有这种担当?” 年轻人还是比较热血的,不像那些老官油子,当即海起晏便忍不住出来道,“封!不仅要封,还要赏,还要派一大臣代表陛下亲往吊唁,鼓舞其士气,坚定其抵抗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时代的眼泪 对海起晏的慷慨陈词,沐忠亮却不置可否,只继续扫视余下的诸臣。 马吉翔咬咬牙,反正自己名声也是臭不可闻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也出来道,“下官附议!” 有了人带头,附议的人终于多了些,毕竟比起以后的道德风险,或许眼前沐忠亮给的压力要更实在一些。 最后就连任国玺也有所表示,只有邓居诏依旧不动。 沐忠亮表面上在笑着点头,一双星目却微微眯着。 反对我的,要是能办事,我也不介意把你留着当个少数派,比如任国玺这类。若你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关键时又没有担当,留你有何用? 本来还想让他在官的位置上发挥点余热,看来不得不观察下有没有替代人选了。 “很好很好,,,你们尽管放心,有我在一天,只要实心办事的,福肯定有,祸我都替你们挡着。” “既然大家都支持,那就采纳海大人之议,着朱成功长子郑经继任闽王,招讨大将军,总统福建军务。在座都是博学鸿儒,朱成功的谥号你们也议一议,写入旨意,务必要美谥。另加刑部侍郎海起晏兵部尚书衔,与内廷李公公一同前往厦门吊唁传旨,我还有军务,便少陪了。” 沐忠亮始终有点放不下心,打算去新兵营里看看。 他离开后,相好的几个年轻人上前恭贺海起晏右迁。 “效贤了不得啊,更胜先祖,未及而立,离海忠介公就仅余半级了。” 海起晏面无表情,只板板正正的回礼,这时任国玺也走到几个年轻人中来,却不是贺喜,而是语重心长道,“效贤,少年显贵,非是幸事,你还年轻,本应韬晦才是,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来提此议。” “谢过任大人,但国势危急,我一人之毁誉何足道哉,首辅集朝廷威望于一身,不宜再蒙尘,恶名便由我担之何妨?” 只要有了准主意,在座这些专家三两下就解决了这些流程,遣中书舍人去拟旨用印去也。 第二日,海起晏和李泉便乘上一队布设好钦差仪仗的船队,由海军护航沿江南下出海,不日便能到达厦门岛。 沐忠亮目送他们离开。 在谥号问题上,沐忠亮给的暗示是评个第一等的“武宁”,后来想想,裕以安民曰宁,可朱成功实际上治民很是严苛,还是现在这个合适一点,省得和郑家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武”字是武官谥号的规定动作,致果杀敌曰毅,强而能断曰毅,也算贴合。 “国姓爷,想必朝廷给的武毅,总会比日后你儿子给的那个东宁武王让你满意吧?至于以后如何,你到时可莫要怪我。” 在海起晏走后几天,何渭也提师八千,登船,会同海军数艘大舰沿江而出。本来以为不过一次小规模战役,竟然由此引发后续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就是沐忠亮始料未及的了。 现在明军的新兵训练是分批次的,平均一个月一批,三个月后通过考核,就直接由各个部队领走下连,现在留在广州的新兵蛋子有三个批次,头两个批次人不多,加起来不过两千人左右,而最后一批刚刚入营,是年后会议扩招后的第一批,有近五千人之多,计划中后续几个批次将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所以新兵营现在也在玩命地扩建中。 随着原守军离开,沐忠亮就让在广州驻训的数千新兵中,第一和第二两批资历稍老的新兵暂缓下连,留在广州跟随留下的两千老兵一同执行城防任务,弥补一下城防的空白,而人数最多的第一批,现在怕是怎么放铳都没学会,也被沐忠亮拉上执行一些站城门,巡街一类的门面工作。 在老百姓看来,广州的守军并没有减少多少。 现在广州的商贸如火如荼,士绅豪强在朝廷的强迫下失去了大半田土,一些积有大量财富的大豪强还好,他的资产足以在朝廷的支持下向工商业转型,而在广州这个经商风气浓重的地方,他们其实早就对作坊买卖乃至海贸都有所涉猎,如今转型也算顺畅。 所以他们大多生活得还算不错,但所谓人心总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所谓改革,总是要牺牲社会上一部分人的利益,去养育新兴的,更先进的利益阶级。而广州正是这次改革的风口浪尖。 比较起来,这些缙绅从前的钱赚的多容易啊,日日不必劳作,清风霁月,过着士大夫的高雅生活,一到收获的时候那些泥腿子就会自动乖乖地将大半年的劳作所得自动奉上。 相比现在,日日对着账本,天天蹲在工坊或者商铺里,和别人锱铢必较,这那里是高贵的士大夫应该过的生活?而且,现在做生意竟然还要交税? 交税?举人老爷怎么能交税?以沐家小儿为首的朝廷绝对是蔑视名教,迫害士绅,绝对的反儒反社会。 不想做生意,那就去做官嘛?他们又不愿意从以前不入流的末吏共事,那些数理化更是一窍不通,也不屑去学。 而一些失地的小地主,本就没多少经商经验,又远不及大地主雄厚,贸然投入商场自然是破产的多,这些人才是真正时代的眼泪,改革中的牺牲者。 失去资本,要么老老实实种自己分下的一亩三分地,要么转换思想,到城中做官做工依附于朝廷和新兴资产阶级,转化为城市中产阶级。 当然也有一些依附于失落的大地主,在反对派这边押下筹码。 总而言之,聚集起来的这帮人,堪称腐儒的代表,反对派中的战斗派,凡是不能让他们不劳而获的朝廷,他都要坚决反对,凡是不能让他们不劳而获的政策,都是恶政。 他们暗地勾连纵横,方柯对这种状况曾有报告递交,但沐忠亮却不以为意。 “怕甚,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我们手里有枪,只要老百姓拥护我们,这些人就是个屁。”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城防表面上变化不大,但是有心人稍一留意,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这就让他们生出了一些别样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破家县令(大章) 一队士兵,穿着笔挺的军装,扛着钢枪,踏着齐步成一列纵队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其实他们仅仅就是巡逻而已,毕竟维持治安主要还是刑所吏员的活,他们只负责炫耀武力,增加市民的安全感。 百姓早已习惯了明军的日常巡城,反正他们也不准扰民,只消让开一条通道就好。 在报纸长篇累牍的宣传下,明军彪炳的战绩,严明的军纪已经渐渐深入人心,百姓也对这些朴实的年轻人稍微放下了一点戒心。 没办法,原来不论是明军还是清军,祸祸起百姓可真是大哥别笑二哥,市民的观念能一时半会转变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带兵的排长显然已经和街坊们混熟了,一直向沿路打招呼的商家百姓还礼客套,不少人还顺手从铺子上拿出一些糕点饮水之类的要送给他们。 按照纪律,他自然是不能接的,但明知如此,每一回这些商家都要这么表演一下,这就是小市民的狡黠了,礼物可以不收,但心意到了不就行了?惠而不费更好。 前头几个兵士显然已经习惯这种阵仗,面色沉静,只按军姿要求昂着头往前走,但跟在后头的两个新兵蛋子,在十数天前还不过是平头百姓,此时受到“夹道欢迎”便有些不自在了。 一个面红耳赤,显然性格比较腼腆,是位朴实的农村兵。另一个则颇有些顾盼自雄的意味,头虽然不敢歪,但眼珠子却在到处乱瞟,这个是城市兵,现在怕是盼着有没有熟识的街坊能看到他的威风。 “让他们在我报名的时候笑话我,现在倒来看看,布行的黄老板,古玩坊的李老板,哟,这不是粮铺的陈老板,平日里那会正眼瞧我们,现在不都得来赔笑脸?等我做了排长” 嘴里正咕哝着,听见一声“立定”,他赶紧闭嘴,停下脚步,此刻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根据这些天挨抽的经验,他本能的感觉不妙。 挺直军姿,微微偏过脑袋朝排长那头撇过去,他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 只见几个百姓打扮的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向排长亮出一块漆得雪白的腰牌,随即掏出一个小本本写写画画几笔,撕下来递给排长。 排长杀人般的眼神锁定了他,城市兵不禁心中悲鸣:老母,被这些军政司的白皮逮到,回去不知道是紧闭还是鞭子,一起来也不怕,不过皮肉之苦,可要是被通报就算丢大人了。 宪兵的出现无疑让新兵们更加紧张,农村兵也下意识地检查其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唯恐让长官抓到。 “齐步走!”排长一脸晦气地下口令。 刚出纰漏的城市兵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大步就迈了出去,可前头正走神的农村兵慢了半拍,等到再抬脚的时候悲剧了,后头城里的战友好死不死踩掉他的鞋帮,他一抬脚,步鞋欢快地脱离了脚掌的束缚,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落在排长和宪兵眼前。 在排长哀求的神色中,宪兵摇摇头,看了眼地上孤零零的破鞋,抽抽鼻子,“还挺味。” 再次打开刚合上的小本本,运笔如飞,“三十七团二营七连二排,队列不整,军容不正,养成有待加强” “兄弟,这俩都是新兵,要不您高抬贵手一回?我保证回去一定好好操练他们” “抱歉,条令上没有记载新兵在执行任务中犯错可以宽免的条例,”宪兵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临了还补上一句,“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检讨一下,下次不要再犯就行了。” 宪兵们扬长而去,留下一脸凌乱的排长,通报检讨还不够丢人?还想怎么样?转过头,怒目圆睁,“还不滚过来捡回你的臭鞋?” 在街上出了个洋相,这一幕寻常百姓见了不过笑一笑就过去了,而在街边茶馆二楼,一群所谓的名士正在此喫茶,一人见后笑了,“刚才那个飞鞋的,半月前不过是我庄上一个泥腿子,想不到没几天就混到禁军里了,我看天天报纸上吹的这无敌王师也不过如此。” “不过一群骤而得志的暴民而已。朝廷前些年与贼合流,你看现在,和闯献二贼的行径有甚区别,”这人压低声音,“要不是满汉有别,我看北边尊儒重教,反而更有王者气象。” “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你看看这劳什子新学,都是些什么东西,现在这些学生,张口闭口就是算数c物理这些歪门邪道,还有黄宗羲这个假儒搞什么四民平等,我华夏自古士人治国,这种妖言竟然能大行其道。我看南边的汉,恐怕还不如北边的满。” “什么华夷之辨,我看笃行名教的不是华人胜似华人,祸害名教的虽非夷人恶甚夷人!” “嘘,慎言,那些黑皮可厉害得很,”这人戴着顶瓜皮帽,小声提醒,假装不经意问道,“你可看真了,好歹也是禁军,怎么可能半月就出来当值。” “怎会有假,这小贼胚子给我放过牛,还昧我家的草料,那时被我命人抽了两鞭子。” “你们有所不知,报纸上不是说闽王薨了,福建定然不稳,那天我远远看见码头上军船出海,怕是城里的老兵都上东头去了,首辅怕是临时拉了这帮壮丁来守城。” “呸!甚的首辅,不过一粗鄙小儿,竟敢写一本歪书冒充我辈读书人,诋毁名教,还欺凌圣上,凌迫士绅,要我说,他就是一活曹操!” “沐家累世公卿,世受皇恩,如此恶行实为天下人所不齿!” “此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梁佩见这帮人越说越热闹,不知谁还不知死活地喊了句“清君侧!” 他赶紧悄悄地开溜。 最后这帮人没招来军情司的黑皮,倒是茶楼老板害怕,喊来了刑所的官差。 但是国朝其实没有以言罪人的律例,也只好把他们押回去再向上请示。 这帮人一被抓反而更来劲了,有几个还说他有功名在身,不能锁拿。 “不好意思,你们几位考得是那一朝的功名?”这位班头模样的笑问道。 “这这”明朝科举哪辈子就没了,这帮人单看年纪就不可能。 “要不要送你上顺天,在考个会试殿试,取个鞑子的功名,好当个铁杆汉奸啊?锁了!” 不提这茬,他们又在街嚷嚷什么“有辱斯文”“欺辱士人”什么的,好不热闹,今天出来逛街的百姓有福了,刚看完官兵热闹又有这帮老爷的西洋景,这新朝气象当真让人喜闻乐见。 最后沐忠亮听海起晏报上来这事,不过笑笑而已,“按律办就是,有没有哪一条适用的?” 海起晏面有难色,“相近的有造妖书妖言,暗谋大逆论处,但恐怕” “犯不上犯不上,不过几个酸儒发癔症而已,这样吧,不是说那天街面上弄得乱哄哄的,还挤垮了小贩的摊档?那就按损坏财物,扰乱公共秩序论处吧,让他们家里人带钱来领人。以后他们嚷嚷就让他们嚷嚷好了,只要人不多,不碍着别人就不必管他,你回去斟酌一下就以部令下发吧。” “下官明白。” 梁佩提前就溜了,没有参与这场闹剧,拐回了家中。路上看见辛勤耕作的农民们,他心里就在滴血,这原本都是他家的地啊!该死的沐贼!还有这不服天数的朝廷,都该死。 恨恨地回到后院,他怔了一怔,上前见礼,“崔大人!” 这会崔天福又倒霉地被派来干这种特务工作,尚可喜还说以他的福气,定然平安无事,立功得还。 这梁佩可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乡试的解元,只是考途不顺,几次去京师都不幸落第,好在原本家里的地不少,倒也供应得起屡屡上京的费用。 可不想沐忠亮一杀回来,别说上京了,恐怕再坐吃山空两年他就不得不亲自下田讨生活,这能忍吗? 作为大名鼎鼎的解元,自然颇有文名,这会崔天福就是看重他这一点,除了自己在广州一些老关系,现在整个广东都有不少这帮失地士绅,虽然失了地,但是社会影响还是不小的,要是能拉拢一下,为朝廷所用,少不得又是立功的机会。 资深间谍崔游击如是想,便客客气气道。 “欸如何敢在梁解元面前称大人,怎么样?看你的脸色,似乎城里有事发生?” 梁佩赶紧拉他进书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拾伍啊,你这会可要立大功喽,哥哥这回谢谢你了。” 看他懵懂的样子,崔天福解释道,“你想啊,现在城中不过是些花架子,广东多少受害的士绅,不用全联合起来,只要找出几家,凭你们的威望,拉起上万人也不过弹指之间尔。” “可是这也太仓促了吧,明军火器犀利,再说那些泥腿子分得了地,恐怕难以鼓动。” “这还不简单,你听我细细说来怎么样?” “这” “放心,此役事成,你就是首功,到时说不定陛下钦点,以后我就要叫你梁大人了,解元先生。” 这算是搔着梁佩的痒处了,上次会试放榜的那一幕,已经成了他的心理阴影,想想那是榜上无名的感觉都后怕。若是能如陛下青眼 “那怎么行,我是要走科举正途的,此次最多算是忠心朝廷,拯救广东百姓而已。”他装模作样道。 怎么样都行,只要你答应了就好,“那是自然,以拾伍的才学,三甲不过探囊取物尔。” 且不说这些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现在的新贵,搭上新政快车的新官吏们,只经过两个月的培训,就能瞬间提高认识觉悟,转型成近代公务员了吗? 但凡按照客观规律思考一下,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首先沐忠亮特地将都察院扩张了好几倍,一批一批地逮捕官员,将处于萌芽阶段的贪腐风气刹住。 可毕竟这批人还是年轻人多,还有一些理想和抱负,比较爱惜羽毛,并没到贪腐的高发年龄,可李鸿章曾经说过,世上最容易干的事情就是做官了,旧时的官僚日日酬唱,万事有属吏幕僚,当然好当。 但现在的官儿没这个条件,在很多地方,下属和上官不过是按面试时的表现在区分的,严格来说,他们还都是自己的同年甚至同窗,没有多少资历深浅的区别,自己要是没点能耐分分钟可能被取而代之。 而且上头还有一层层的指标考评压下来,事关你的前程仕途,在这个体制下,作为一方主官,可不是像从前一样应和酬唱一番就能过得去的,非扎实办事不可。 下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分地,这都有成例可循,又有军队撑腰,倒是容易。但第二件事,就是要解决自己和属下的吃饭问题,也就是要有公共收入养活这帮地方公务员,而官府来钱最快的,必然就是卖地皮了。 所以这些地方官一是要把士绅的地瓜分掉,二来还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银子把地承包回去,这真是一件技术活。 好吧,那就按培训时说的,仔细调研,照着上边发下来的产业指导书,找出什么经济增长点,比如矿c林c经济作物宜植地什么的,自己心里有数了,才好去忽悠别人不是。 但年轻人,总有几分激进,人家地主一肚子气蹲在家里舔伤口,你还上门让人买这买那的,最后事不成,这新任县令平时爱读史,想起本朝胡宗宪的光辉事迹,索性以开会的名义就把这帮可怜的士绅扣留了。 他也不要钱,就是草草预备好县里各处的承包合同,一个个让他们画押,画了押才让家属带钱来领人。 可想而知,这些拍脑袋定下的承包地最后没几个不是赔的,就算当做被打劫了,把地扔在那不管,可明年还是要继续交钱啊,于是有一天,这县令突然接报,说是有一家员外自尽了。 惶惶然赶到现场一看,这员外尸身已被收敛,但案发堂中书有一行大字,“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熙宁永历,古往今来!” 这县令顿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永历十八年的第一枪(大章) 尽管都察院的人很快就把这犯事的县令带回了广州,但这种劲爆的消息哪里捂得住,俗话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自古逼死农户百姓的不胜枚举,但非亲非故c无冤无仇,地方官就此逼死一个乡绅员外的还真是千古罕见。 任国玺把案卷递给沐忠亮,提出自己的意见。 “沐大人,此事性质恶劣,市面上已经议论纷纷,务必严处,平息物议才是上策,再说如此强行摊派,和崇祯时流贼追赃助饷有何异?” 沐忠亮没有作声,而是打开案卷察看起来,在心里和早前收到军情司的奏报对照一番,两相确认,确实没有什么纰漏。 “任大人慎言,你说的流贼现在可是我们的同僚,依我看这些年轻人不过做事操切一点,又事涉朝廷体面,给家属一点赔偿,把他申斥一番也就是了。不过大人把新政和所谓的流贼相提并论,莫非对新政不满?”马吉翔抓住这个机会,立即就是一顶帽子扣上去。 任国玺立即怒了,“我只是说不要强行摊派,并无反对新政之意,你这小人休要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好了!”沐忠亮放下案卷,让这两个冤家闭嘴,“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支不支持改革,言还是次要,观其行才是重点。任大人今后只管用心查案便是。” “我既起用新人,自然早就做好承担新人犯错的准备,那就按律处理吧,效贤,律例怎么说的?” 按现在的三法司分工,大理寺相当于法院判案,都察院要调查起诉,只有刑部清闲一点,毕竟刑部各房c所由地方统管,而现在搞议会大会立法什么的还稍嫌超前了些,于是这修订律法的活就落到了刑部的头上。 没见海起晏最近日日埋在故纸堆里,眼珠子都要熬红了吗? “回大人,按明律,凡奉制书执行有违者,杖一百,现肉刑改为囚刑,该囚三年以上五年以下。” “是不是太重了些?”沐忠亮质疑道。 无论在任何年代,即便是在法治的现代各国,法律都不可避免的带有政治的偏私性,实质上还是统治阶级意志及其政策的立法表达。 而在当下,强军才是沐忠亮政府最迫切的需求,而兵源来自何处?只能来自于普通的老百姓,只有获得了百姓的普遍支持,军队才能强大,变法从某方面来说正是为凝聚民心而服务的,若是重处,势必打击到其他官员的积极性,影响大局。 然而在当下华夏大地,士绅仍然是主导社会的阶层,甚至连许多官员本身还是出自于此,可谓拦在变法路上的一座大山,朝廷不给官员撑腰,甚至不推着他们走是不行的,为此沐忠亮不得不有所偏向。 “这样吧,他也不算执行有违,充其量算是用力过猛,还有不动脑筋,就革职反省,等事情淡了,让他转去外地就职,就这样吧。” 沐忠亮既已定下了调子,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照此办理就是。 针对喧嚣尘上的非议,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新民社社长梁梿署名的头版头条文章,变法才是大明子民的根本利益所在,里面对这起悲剧表达了遗憾,相信朝廷一定会有妥善的处置措施,并指摘了这名犯事的县令行政不当之处,提醒其他为政者警惕。 如果说前面还算客观中立,但后文却旗帜鲜明地驳斥了所谓暴政的说法,更是正告这“一小撮”人,如果朝廷建议你们承包土地开展生产就是暴政,那么不妨把自己放到佃户长工的角度上,想想当年你们放贷,兼并土地,逼得他们卖儿卖女,这是不是暴政? 这篇含沙射影,移花接木,转移矛头,又颇有煽动意味的文章,很快就在民众中掀起热议,原本还同情这名地主百姓看完无不同仇敌忾,酒楼茶馆中原本高谈阔论非议此事的士子,现在一旦被别人听到,就会喷一脸唾沫星子,甚至当街挨揍都有可能。 一时间,市面舆论竟呈现一面倒的形势。 梁佩对此事竟感觉到无比的无力,往日里他以岭南名士的身份,只消传出去几句话,便能掀动物议,然而现在他惶恐的发现,这个叫报纸的东西已经取代了他的地位,夺走了他的话语权,而且还比他强大十倍。 “沐贼扰动舆论的手段端的高明,崔大人,我看此时要举事殊为不易。不如我们也照样做一份报纸,不能只让他们说话,而我们竟说不上话。” “拾伍,若是这报纸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那我们以后肯定要办,但是广州城防空虚却只此一时,每迁延一日,那些新兵便成熟一分,我们的机会也就要少上一分。” “可是崔大人,现在起事没多少把握啊。” 崔天福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了,他们已经收购了市面上流通的千余支火绳枪,然后清廷也通过各种渠道,给他们弄来了不少刀枪,要不是明军火器太过精良,崔天福简直觉得总督督标的装备也不过如此了。 这帮人竟然还说没把握? 不过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好好给他分析,“拾伍啊,这些日子我也走动了不少人家,可以说士绅皆心向朝廷,如今广州空虚,也不需要你拿下广州城,只要你点头,我已经联络好了,几日后黄c钱c赵c李等各家必定来投。” “只要你择地坚守一段时日,各部明军,尤其是兵力最多,距离最近的粤北苏诚所部势必要回师勤王,是时我大清便可借机突破防线,长驱直入广东,拾伍这首义之功便如板上钉钉。” 梁佩攥着拳头,在崔天福的循循善诱下,终究重重点了点头。 现在清军大兵压境,明军的守备呈重外轻内之势,连朝廷行在广州的守备都不过如此,更别提其他州县了,一些大的州府可能还有千人,到下面的县镇能有百把人两三个连就不错了。 这也许给了他们一个钻空子的机会? 当然梁佩下决定后,就在广州边上的南海县乡下,陆陆续续开始有外地的生人进入,三四日内,竟然聚起了两千多人,这些人都是这些地主的宗族c庄丁,以及依附在旧豪强手下的流氓无产者,比如打手c会党c匪帮之类的货。 到最后一天,他们堂而皇之地打出大明的旗号,而在另一面大旗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清君侧,除奸臣”六个大字。 他们也是这么自我欺骗和蛊惑自家带来的庄丁打手的,我这是除奸佞,并非造反,绝对不是当汉奸。 实际上,要真让他们成功了,到时清军打回来,他们只要一投降,谁还能说什么? 这些豪强地主甫一来到,就开始高谈阔论,展望未来如何如何。而领头的梁佩自然也成了吹捧的中心。 “拾伍先生果然高义,朝中奸人当道,不愧是解元公,铁肩担道义,为我等士人声张正义!” 梁佩不禁有些飘飘然,但还是本能地谦逊道,“不敢不敢,余本愿做一世外之人,无奈朝中沐贼一手遮天,不见天日,祸及乡里,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那沐贼与我等仇深似海,冯员外的血债,最后竟然只削职了事,此等朝廷有何公道可言,反了反了!” 他赶紧纠正,“错了,这不是造反,只是廓清朝堂,迎圣君亲政。” “梁先生果然忠心耿耿,令人敬佩。” 里子不要了,但面子还是必须要的,毕竟汉奸的名头可不好听。 好不容易等他们吹捧完一阵,才开始商议正事。 “梁先生,人马都在这了,您就发个话吧,我们往哪打?直取广州?” 梁佩捻须微笑,作运筹帷幄状,“广州还有沐贼嫡系数千,我们不去,往南走,崔将军已经安排了手下潜伏在佛山城,取城如探囊取物尔!” “梁先生决胜千里之外,大有古贤士之风” 就在广州城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沐忠亮想要不知道都不行,在他们欢聚一堂的时候,门外一个打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官军出城杀过来了!” “什么?”这帮人大惊失,一时间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要迎战,有的说要转进避其锋芒。而崔天福不在梁佩身边,此刻他也是六神无主。 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句,先抄家伙,他恍然大悟,“都别吵!先领人到库房里取铳!” 王保死不耐烦地看着对面这帮乱哄哄的“靖难”军,扭头对方柯道,“我还说在城里快闷坏了,出来活动活动,早知道对面就这样的货随便派个营长带些新兵来不就完事了。” 方柯微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加上对面的人数差不多是我们的两倍,现在派德旺将军这样的宿将来也是稳妥起见。” 轻轻一记马屁让王保很是受用,他满不在乎道,“这样的乌合之众,漫说两倍,来个十倍又如何?方司长你且看就是。” “儿郎们,奏乐!” 悠扬的笛声伴着鼓点,响彻整个战场,这支戍卫广州的千余精兵,闻声而起,踏着节奏向前大步推进。 千人如一人,脚踏大地的沙沙声连成一片,一下下击打在这些流氓无产者的心头,在他们眼中,这千人却像是走出了万人的气势。 “啪!” 不知道是谁在心慌之下,先行开了枪。当即这些举着火铳的叛军下意识都扣动了扳机。 自沐忠亮开放枪禁后,民间火铳大行其道,虽然不比明军的燧发枪,但是久经战乱的百姓都恨不得勒紧裤腰带买上一支回来,一是平时可以上山打鸟打兔子啥的,二是在这种年代,这种铁管子总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哪怕是鞑子来了,用这玩意照样能一枪放倒。 问题是会放铳不代表到了战场上就会打仗,不然沐忠亮为什么不上山找些猎户回来?现在梁佩就在后头直跳脚,这帮人不是吹嘘说自己的庄丁平日耍铳百步穿杨如何如何,结果现在呢? 在这样的距离上,除了一两个倒霉蛋外,其他人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闷头向前。 “装弹,快给我装弹!”他火急火燎地吼着,刚才那种雍容的风度荡然无存,按明军行进的速度,这百余步的距离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打第二轮。 他心里一边祈祷明军不要加速,一边催促这些人手脚麻利点。 他的祈祷似乎应验了,明军的鼓点始终不紧不慢地敲着,脚下自然还是原来那个速度。 实际上阵前加速,除非是白刃冲锋,否则一般明军不会这么操作的,因为脚下越快,兵士的步伐约容易出错,队形一乱到了既定位置还要重新整队,平白耽误战机,还不如匀速整齐地前进。 按照明军最新修订的操典,普通步法是每分钟80步,在普通人看来这不过像是悠闲地散步,然而在看似平坦,实则布满石块c土坑c杂草灌木等障碍物的战场上,想要维持线列严整,就已经够新兵们吃一壶了。 另外还有加速步法,高速步法,分别时每分钟100步和120步,后面还注明了“在战局需要高速行进时方可使用”,而120步后还用下划线强调了“如此速度几乎不可避免军阵的散乱,除冲锋外不建议使用”。 王保手下以琼州人为主,成军日久,可达到分钟100步而不乱的水准,而120步恐怕只有系统出品以及成军最早的苏诚手下几个老团才能达到。 而大部分明军新组建的部队就是80步这种水平。 但看现在明军的速度,显然王保认为现在还不是“战局需要高速行进时”,于是明军就这样不疾不徐地继续前进。 叛军总算大体装填好,一个个手脚发抖地举着枪,眼前暗红军装的明军如一道血的海浪般压来。 有了第一回的教训,他们总算忍住了开枪的冲动。 梁佩现在已是大汗淋漓,70步!60步!50步!这该死明军怎么还不停下!难道他们要贴到脸上再开火吗? 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尤其刺目,反射出一道道棱光,其中一道恰巧照进叛军的阵地。 这位原本正屏息凝神扣着扳机,手指头紧张得微微颤抖,突然眼前一白,手上一紧。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啪啪啪” 在这个距离上,明军终于出现了大面积的伤亡,第一排有近五分之一的人倒下。 梁佩攥了攥拳头,刚想叫好,可脸旋即变黑,不久又发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宫变 根本没有听见带队连排长的任何口令,队列上的缺口迅速就被后排的人面无表情的补上,仿佛倒下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截木头。 40步!叛军还在火急火燎的上弹。 30步!他们甚至连对面衣领上的扣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手脚已经开始发软,如何还能完成火绳枪那复杂的装弹程序。 20步!两声短促的鼓点,各队队官闻声下令,“立定!瞄准!” 几百根枪管几乎近得要戳进叛军的鼻孔,纵是此刻仍一铳未放,几百支平放的枪管探出密密麻麻的枪口,而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距离上,这些黝黑的枪管俱是索命的黑洞,出于求生的本能,几乎每个叛军都拼命想缩到同伴的身后。 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一声令下:“开火!” 线列上方腾起一线烟雾,叛军上方腾起一线血雾。 被贴脸射击的后果是灾难性的,要知道这个年头的火枪命中率,往往两支人数相仿的部队在百步外对射个把小时,死伤都不到百分之五,然而距离拉近到二十步,一轮齐射足以干掉十停中的三停,甚至更高。 王保连想都不用想,径直下令,“冲锋!” 悠扬的笛声骤然急促尖锐,鼓点也拼命地加快节奏。 收到鼓乐信号,明军齐声怒吼,“杀!”不在顾忌队形,擎着刺刀撞入方才制造的硝烟迷雾中。 突破迷雾,一片乱军之相映入眼帘。不,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在整整齐齐倒下的尸体后方,惊慌失措的人们早已丢下手中的武器,四处逃散,待明军追上去干掉几个腿脚慢的倒霉鬼之后,再抬眼一看,他们已经跑得漫山遍野,都不知道要怎么追好。 “行进至二十步贴近射击,继而一轮冲锋击溃,几乎和操典描述一模一样,的战斗,德旺将军麾下黎兵不愧是打老了仗的精锐。”方柯赞道。 王保走近那杆“清君侧”的大旗,抽出战刀,一刀劈断那几乎有儿臂粗的旗杆,听见方柯的赞叹,不屑道,“对付此等土鸡瓦狗,若是开了第二枪算我输!” “我手下都是步兵,这后续的抓捕就不参合了。” “不劳德旺将军,后续的事情由我司自会处理。” 方柯正欲拱手告辞,刚一回头,只见远远的城郭中一柱黑烟升起,在晴天里分外明显,他的鹰眸骤然一凝。 “外头怎么回事?”外头传来一阵喊杀声,沐忠亮在案前猛然抬头。黄杰明正要跑出去察看,门外已有兵丁跑进来禀报。 “有贼人在袭击六部!我等正在府门抵挡!” “什么?”沐忠亮大惊。立即再问,“多少人?” “门外有几十人,其他地方也能听见喊杀声,具体情况不清楚。” 闻言他松了口气,他自己的亲卫加上六部的卫兵足有两百多人,就这点应当构不成什么威胁。 岂有此理刚刚自己才将城中仅剩的精兵派出城平叛,想着新兵守个半天城门也没多大问题,城中马上就有那么多满清的死士,这方柯干什么吃的! 他这么想就有点难为人了,广州作为一个商业城市,人员来往繁杂,出去逛街连洋人都能碰见不少,混进来一点细作又值当什么,军情司再神通广大,总不能天天紧闭城门吧?那商业还发不发展了? 可此时另一个念头升起,其他地方还有?比这里有价值的地方还能是哪? 冷汗浸透背脊,中计了! 抽出腰间的手铳,下令道,“速速杀出去!驰援行宫!” 这时候其他官员们也从值房里跑出来,沐忠亮也不急解释,只道:“不过是满清细作闹事,诸位且安坐室中,以免误伤,本官自会料理!” 门外的刺客很快就且战且退,隐藏进广州城曲折复杂的巷道之中,街面上的百姓也早就躲进家中,大街上空无一人,而此时四门戍守以及大营的新兵还不见踪影,等他们赶过来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沐忠亮见状干脆就留下一个连守住六部,带着剩下的人就往行宫跑。 “嗖!”破空声划过耳边,沐忠亮条件反射就往地上一趴。黄杰明立即带着亲卫将他团团围住。 沐府卫队自然训练有素,骤然遭袭,并没有慌乱,而是立刻组成了一个小方阵,枪口像刺猬一样同时指向四面八方。 一个黑影又想故技重施,从楼顶刚探出头来,这一面的十几杆枪同时开火,黑衣人即刻中弹栽下地面。 半晌,再无其他动静,沐忠亮刚刚下令解散队形,继续前进是,冷枪又响了。 沐忠亮身边一名亲卫中弹倒地,按照操典,亲卫们又聚成了方阵。 得,这下又不能动弹了。 很明显,这伙人的目的就是迟滞沐忠亮的行动。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那些新兵肯定也遭到了这样的待遇,他们还能不能即使赶到驰援? “轰!”行宫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妈的!这些鞑子连火药都弄到了!”他不再犹豫,立即呼唤出系统窗口操作一番。 沐忠亮心急如焚,皇帝老儿还在行宫里头呢,刚才也不知道哪儿被炸飞了,“不要守在这里,解散队形冲过去!他们不过几杆冷枪,跑起来打不准的!” 黄杰明却反驳道,“不行,公爷的安全要紧!” “公爷我福大命大,死不了,听我的,跑!” 一百多号人没命地在街道中狂奔,冷枪的弹丸向毒蛇般冷不丁就照着这支小队伍咬上一口,英勇的亲卫军陆续倒在这救驾的路上。 沐忠亮夹在中间,一身绯袍尤为显眼,自然也是重点袭击的对象,好在他的亲卫奋不顾身,接连倒下了几个,却依旧有人补上位置把他遮护在中间。 “呃!”黄杰明闷哼一声,腿一软倒下。 沐忠亮马上停下来,拉起他,急切道,“杰明!” “公爷快走!我没事!”他龇牙咧嘴,“只是腿上被咬了一口,死不了!” “好好好”沐忠亮这会也没了主意,四处张望,看见一个墙角,喊两个人把他拖进去,“你们先在里面躲躲,安全了就自去找郎中。”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安置好他,继续奔向行宫。 崔天福在远离宫门的一座民房中,戳开窗户纸,盯着杀得热火朝天的行宫门前看。 袭击行宫的约莫有小一千人,人手一支燧发枪,正在和行宫的守军激战。 “那帮酸儒真真可笑,指望他们,一百年也成不了事。不过他们也真是好骗,只要这里成了,就在报捷文书的末尾提一提这帮死鬼吧。” 行宫的旗手卫不过沐忠亮早前添置的几百人,虽然都是系统出品的精锐,可他们的任务其实更偏向于监视皇室,以及所谓的隔绝中外。 又有谁能想到青天白日下,广州城内,竟然有人敢袭击皇宫。猝不及防之下,对面枪多人多,明军不过刚探出墙头,就同时有好几发子弹射过来,一时之间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付出了几十人的牺牲,局势才勉强拉平一些,旗手卫开始仗着宫墙的掩护勉强能打个有来有往。 这时旗手校尉探出墙头一看,只见几个黑衣人扛着一个大桶就往城门冲,这校尉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连忙大喊,“别管别的,先打那个桶!” 士兵很听话地调转枪头,可是已经太晚了,一发子弹穿透了木桶,随即一声巨响,校尉耳朵瞬间像失聪了一般,尽是嗡嗡声。可他看得分明,在城门口,似乎凭空生出一朵蘑菇样的烟雾。 战场停战了两秒,这些黑衣人先反应过来,纷纷扔下枪,抽出腰间长刀就向城门扑过来,校尉晃晃脑袋,定睛一看。 藩王府毕竟不是皇宫,这宫门也比不了城门,一炸之下,半扇倒塌,另外半扇也已洞开,他急忙喊道,“上刺刀!堵城门!” “这沐敬之不是说回国了保我平安的吗?外头这是怎么回事?”永历脸色发白,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这时吴茂芳从外头跑进来,“不好了陛下!宫门破了!” “啊!这如何是好!早知道就待在勃泥不回来了,这鞑子能放过我吗?”嘴里碎碎念,又转了两圈,“要不我们跑吧!” 皇帝这坏习惯让吴茂芳哭笑不得,“陛下,李校尉正在宫门与匪激战,只要再支撑一会,援军就会到了,再说我们往哪跑?” 皇帝两腿一软,坐倒在龙椅上,是啊,他还能往哪跑? “一定守得住,那沐敬之不是说明军威武吗,一定守得住” 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冲进来,门板撞得“砰”一声响,“不好了!太子殿下带着宫人到城门助战去了!” “简直胡闹!”皇帝又气又急,登时眼前一阵发黑,吴茂芳赶紧上去救治,半晌喘过气来,“他手无寸铁,去了有什么用?” “殿下自己有一支手铳,然后他带人砸开了宫中旗手卫的武库,取了火铳才去的。” 吴茂芳赶紧宽慰皇帝,“陛下宽心,太子殿下有勇有谋,乃大明之福,定然能击退贼人,平安无事的。” 宫门的战局进入白刃战,贼人一进府,明军的地形优势就荡然无存,仓促之间集结不成队列,人数又不及对方多,竟被杀得节节败退,可背后就是皇帝,他们是彻底地无路可退,校尉也早已投身进战团中,杀得气喘吁吁,心里只暗暗切齿,这援军怎么来得如此之慢? 明军一个个倒下,正当校尉都做好以死战谢罪的准备时,头顶上一声铳响。 随后又响起接二连三的零星铳声,校尉回头就要骂这是哪儿的二把刀部队把这排枪打成这个德行。 看见这些二楼的人他就闭嘴了,这哪是部队,分明就是一群太监,甚至还夹杂了几个公女,领头拿一支短铳的,分明不就是太子殿下么? 打了几发后,也许是熟能生巧的缘故,枪击开始渐渐顺畅。 战局就是这么微妙,本来处于劣势的旗手卫,不知是因为这微弱的火力支援,还是太子亲临支援鼓舞了士气,渐渐有了将贼人反推回去的势头。 这时候沐忠亮终于姗姗来迟,衔住贼人的尾巴杀入宫门,前后两相夹击之下,知晓已无退路的黑衣众依然用力死战,直到一刻钟后,有将领带着新兵杀进来,才将他们斩杀殆尽。 沐忠亮抹了一把汗,一边指挥着善后事宜,顺带把带新兵的团长训了一通。 朱慈煊立在二楼,手扶着腰间的短铳,看着下头正忙碌的沐忠亮,有些发紧。此时沐忠亮的视线朝他移过来,赶紧抬手向他行礼,急急忙忙下了楼。 “臣见过太子殿下,听李校尉说,在危急时,多亏殿下及时出手,有储君如此,实乃大明之福啊。” 朱慈煊再行一礼,谦逊道,“首辅谬赞了,本宫不过为保卫父皇,权宜之计不得不为之,这还多亏了首辅送的这支小铳,我时常把玩,才能懂得如何操作火器。” 沐忠亮眯眼笑了,“原来如此,不过这些宫人莫非也玩过火铳吗?” “不怕您笑话,都是本宫现学现卖教他们的,您看还把铳打坏的不少,”随即他招呼道,“你们赶快把铳送回库房去。” 关于火铳发射,军中操典虽然记载了十几个步骤,但都是为了战场上整齐划一,便于记忆不出错。实际上要把火铳打响并没有那么复杂,沐忠亮点点头,表示相信他的说法。 “殿下果真有天纵之才,来日臣还要多多请益才是。” “不敢不敢。” 见太子姿态摆的这么低,沐忠亮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臣先去见陛下,先行告退。” 两人互行一礼,沐忠亮带着人大步往宫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红毛夷 转过身辞别朱慈煊,沐忠亮的心头一阵复杂,不过诸事纷扰,也来不及细想什么。 见到皇帝,好言安抚了几句,皇帝倒是破天荒地提出要求要增设皇室守卫的兵力。 平日里他对这些半监视性质的军队可是没有半点好感,这下好了,惊吓过后他终于想起要是没有沐忠亮他的小命早就要玩儿完了,生命和自由比起来,似乎还是生命更可爱。 当然,经过此事,不用他说沐忠亮以后也会这么干的。 是日晚,方柯耷拉着脑袋挨了沐忠亮好一顿喷。 没办法,不也是得生受着?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一直卡在沐忠亮手里的扩编申请终于通过了。 广州城都被人渗透城筛子了,看来不教教古人什么叫做特务政治c警察国家,实在是丢了穿越众的脸。 喷了一通过后,沐忠亮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军情司是内卫外情一肩挑,以现在的编制却是有些难为人了。 “算了,不说了这个了,说说你们后续的处理情况吧。” “诺,卑职所部逐个调查了在场贼人的尸体,发现一些值得注意的情况。” “这些贼人手上虎口都有老茧,肯定不是临时纠集的会党盲流之类的任务,他们应该都是清军的精锐,所以此次行刺应该是蓄谋已久的,并非临时起意,包括今日城外那些不堪一击的乱民,也是他们布下的障眼法。” “另外,卑职通过逐个辨认相貌,发现这些贼人八是汉人,从部分人身上找出的印信可以断定是藩兵和汉军旗人,剩下看五官有点像满人,这也不奇怪。但是我们检查他们的火铳时,发现他们的燧发枪和我们的并不是一个制式。” 沐忠亮紧张起来,“怎么说?可有样品?速拿来我看。” “诺,”方柯退出房外,没多久抱进一杆枪来。 自己这边对燧发枪机工艺的保密工作已经算是尽了全力,但技术扩散,尤其是战争中的技术扩散是难以避免的,沐忠亮只能竭力延缓这一过程,但这次同样全燧发枪的敌军却让他心下惶恐。 这未免也太快了些,明军的战略优势,甚至均势都还没来得及奠定啊,难道在这个世界原来号称弓马立国,得到燧发枪都只愿御用不敢量产的满鞑改脾气了? 赶紧接过来细看。 这枪和明军制式枪朴实的外形不大一样,有一些纹饰装点在枪托上,但无论是枪的长短c口径和枪机却极为相似,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见枪管下方有一行花体字母,细细辨认其拼写。 “马丁?巴达维亚?1642?”就认出人名c地点和标注年份的阿拉伯数字,其他的字词看着像德语的拼写,他却是看不懂了。 “巴达维亚?是荷兰人?他们有燧发枪却不奇怪了,可满清是什么时候和他们搭上线的?” 方柯补充道:“不仅如此,在追捕潜伏在城中要道的铳手时,我们击毙了几人,其中就有一名红毛夷。” 半喜半忧,喜的是这次的铳看来只是跟荷兰的武器交易,应该不会大量列装清军。忧的是这该死的低地佬真会挑时候,在这个时候参合进来,这下连被他视之为禁脔的南海都不一定再安全。 这下可真是东南西北中,四面皆敌了。 想到这,他急急忙忙转身看向背后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上面有不少标识符号,有象征陆军的火枪符号,有象征海军的船舰符号。 找到西南角落的巴达维亚,下意识他的目光移向东边的婆罗洲,这里只有一把火枪,代表一个团。 不过荷兰东印度的陆军也没多少人,一千多人使用得当,加上当地日日与土人火拼的彪悍庄园主和矿老板们,也不惧荷军登陆。 可是代表海军的舰船符号只有一个,也就是只有一艘作为明军主力舰种的巡航舰。 勃泥的工厂什么的都是沿河口建设的,作为沐忠亮最早建设的工业区,虽然产量渐渐被琼州乃至现在的广州超过,可是依然在整个后勤体系里面占了不小的份额。 而在经济版图上,勃泥作为香料染料以及贵金属的出口地,一旦被封锁,产生的贸易损失更是沐忠亮不愿承受的。 要调集主力舰队回援吗?可是万一舰队一调离,荷人没去勃泥,而是来了广州怎么办? “方柯,军情司在南洋的情报网如何?” 方司长怔了怔,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最近的工作重点都在广东一带,南洋方面的消息主要依赖义军和义商的汇报,我记得最近提到荷兰人动向的消息是荷人一反常态,禁止华船入巴达维亚,除此之外还没发现其他异常。” “算了,这也怪不得你。” “杰明!”习惯性地喊道,来的却是府中另一位亲兵,他晃了晃神,才想起此刻黄杰明正在傅青主那里治枪伤呢,“也罢,我拟一条命令,你一会立即送到南洋舰队林提督处。” 体系下一行字,“荷人似有异动,加强警戒南边。” 待亲兵领命而去,对方柯道,“你也去忙吧,打探一下南边的情况,当然正面战场也不能放松。我先去看看杰明。” 见他一脸为难,“行了,我马上给你名额补充人手,可就算现在招人也不能马上得用不是?军情不能耽误,让弟兄们再辛苦辛苦。” 在沐忠亮犹豫不决的时候,荷兰人要比他果断得多。 东印度公司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丢掉大员后,舰队主力受损的他们一直在暗暗舔舐着伤口,现在得到本土船队的补充,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开展打击报复。 在原本的历史上,本该在去年清荷联军就该成立并攻占金c厦,历史上的明郑也是因为荷军抵消了他们对清的海上优势,不得不离开大陆,退守大员。 无疑沐忠亮麾下的海军在荷人看来比明郑的戎克船队更有威胁,所以这回的清荷联军目标变成了大明朝廷,沐忠亮算是暂时不用担心郑经会逃离大陆了。 同时富庶的勃泥在荷人眼中吸引力已经超过了大员,趁着明军海军主力都部署在大陆沿岸,他们自然就来取他们的战利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偷袭 放下沐忠亮的手书,林福臣心急如焚,从安置在军港边的宅子走出来,不自觉地登了自己的座舰。 值夜班的水兵很是诧异,但什么也没问,只拱手敬礼,林福臣却恍若未见,凭栏向南远望。 蜿蜒的江水向南奔流,汇入大海,在海的那边,他心心念念的不是什么工厂炮厂,甚至连船厂都不是,而是一所学堂。 自从沐忠亮北后,林福臣的副将陈思明就一直苦逼地和座舰“俞大猷”号留守在勃泥,所幸每年都有不少年轻人被一船一船的拉来,塞进坐落在勃泥的大明海军学院。 按沐忠亮的话,华夏人就是在自然条件优越的陆地呆的太安逸了,才没有什么海洋意识,把这些新选出的海军预备军官送到这个孤悬海外,四面蛮荒的地方,他们才能深刻体会到眼前的船是多么可爱的东西。 也正因为此,陈思明的守岛生涯才没那么无聊,有时间他也会去那艘不能出远海的教练舰好好给这些新兵蛋子一课。 昨天“俞大猷”号正好完成一次例行巡航,回港修整,陈思明便赶着第二天带这些学员把教练舰开到海湾转一转。 有机会实操的学员基本都是入学批次比较早的,操作还算熟练,陈思明也乐得轻松,和这些人唠起嗑来。 “陈将军,年前听说你们剿灭了一股海盗,给我们讲讲呗?” 这就是陈思明最喜欢的环节了,系统出品的他年纪也就比沐忠亮大了两年,有一帮小弟弟一脸崇拜地听你吹牛,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已经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 在一捆缆绳大喇喇坐下,开始讲古: “别听家里人把海盗吹得神乎其神,在我们海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那日我单枪匹马堵在海盗的港外,就是一顿乱轰,那海盗当然急啦,哇哇叫唤着几十艘船就照我家俞爷爷扑将过来。” “他们哪里知道俞爷爷虽个头大,可也是帆大身窄的快船,就凭那些胖乎乎的硬帆船哪里追得我?” 陈思明唾沫星横飞,但面前听得正入神的学员们完全忽视了这倾盘大口中撒下的血盆大雨,抹抹脸等待着下文。 “看这些海盗的架势显然是要冲过来和我接舷,那我当然不愿意,不是说不敢和他们真刀真枪,我大明海军何等身份,我的弟兄和海盗十换一我都觉得亏的慌。我就让弟兄们控好帆速,就不远不近地吊着那帮海盗,谁叫我们的炮射的远,船跑的快呢?” “想我陈思明的弟兄岂是等闲人物,那海盗若是追的慢了,我们就收些帆,把船稍微横一横来几炮,若是追得快了,就多松些帆,嗖地又蹿远了。就一里地的距离,弄得他们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咱们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照他们这些破船点名,到最后这些蠢贼才发现不妙,掉头要跑。我能放过他们吗?” “我当即下令,左满舵,杀他个回马枪!” 剧情的来了,年轻的学员各个屏息凝神,等待他的下文。 “然后他们就被我全部干掉了。” “啊?没啦?”这剧情不符合套路啊,不是应该有一个凶残的敌军出来怎么怎么样,然后英勇的陈舰长爆发一下小宇宙力挽狂澜之类的才符合观众预期嘛。刚到就结束了,这算怎么回事。 “不然呢?不过一群海盗你还想怎么样?不是我吹,那种船俞爷爷能打一百个。” “厉害厉害”敷衍违心地赞美几句,稀稀拉拉地鼓鼓掌,学员们面无表情地四散而去。 一个学员压低声音和旁边的哥们道,“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在广州林提督给我们讲的公爷大破红毛舰队精彩些。” 所以说学员就是学员,海军基本素养还是不足,最起码你背后议论官也得找个下风位置嘛,你看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却把话音儿送进了陈思明的耳朵里。 被撇在勃泥,没能赶后头的海战,是陈思明心中最大的痛,尽管沐忠亮走时还勉励他,说他看守后院,责任重大。他服从了命令,但渴望荣誉才是一个军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要说不羡慕嫉妒恨是不可能的。 当即他像被踩到尾巴一样怒发冲冠,就要开骂。 “邓南,你” “将军,你看俞爷爷怎么也出海了?”教练舰的瞭望兵此刻来报。 “不可能,老子还在这哪个兔崽子敢动我的船?” 回头看去,他神色一变,脸分明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大字。 不仅他的“俞爷爷”出了港,海湾岬角的灯塔还燃起了狼烟,码头一片忙乱。 接过望远镜,向北边的外海了望。 依旧是海天一色,并无异样,但过了一会,一朵白帆从水天线冒出来,继而两朵c三朵,一共五朵,还依稀能辨认出帆顶是一面三色的旗帜。 “!我就知道这些低地佬没安好心!”嘴里虽然骂着,心里的热血忽然点燃。 没多久,“俞大猷”一艘交通艇靠过来要接他回指挥位置。 陈思明再次瞭望远方。 距离近了,他已经看清,对方有三艘的体量都跟“俞大猷”和教练舰差不多,剩下两艘则要稍小一些,光凭“俞大猷”一艘恐怕有些吃力。 脚下这艘教练舰抗风浪性能不好,不能出外海,但是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为什么不能利用起来?要知道她除了木材不好以外,火炮帆缆索具什么的都和正规巡航舰一模一样,说起来她还是所有现役主力舰只的原型呢。 配员不足?这些新丁不就是现成的战力么,有什么比实践课更有教学效果? “同学们!”他敏捷地蹦艉楼,对全舰的学员道,“这些红毛番趁我主力不在,卑鄙地前来偷袭,不过兵者诡道,也不算什么,但难道我们就是软柿子吗?我们还在,他们就认为是趁虚而入,我们就是那个虚不成?你们说,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些高年级的学员早就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憋得嗷嗷叫了,当场就群情踊跃。 这时带队的教习过来低声道,“陈将军,不好吧,这些都是海军的种子,没什么经验,万一折损在这里是不是太可惜了?” 陈思明倒也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小声回答,“放心吧,这是我的地盘,我有把握,保证不超今年的死亡指标。” 见他这么说,又是官,教习也就不说话了。 对座舰派来接人的三副道,“你们回去,让大副接替指挥,注意我这里的信号。” “你!邓南,给我爬到顶去挂旗舰旗,顺便做望手。” 抬头看看几十米高的大桅,邓南的脸瞬间垮下。 这个时候还不忘公报私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许胜不许败(大章) 荷兰人船长放下望远镜,“该死,那些鞑靼人的情报从来没准过,不是说勃泥只有‘yuday一u’一艘舰吗?另一艘是哪来的?难道是新下水的吗?” 这其实是冤枉满清的情报人员了,就连林福臣沐忠亮他们恐怕都没把这艘教练舰计算在战力内,连个舰名都取,自然也没把她录入海军的花名册里,满清的间谍再厉害,又能上哪知道去? 只见这两艘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巡航舰刚一汇合,旋即分道扬镳,各自单枪匹马从两个方向朝荷舰队包抄过去。 教练舰首当其冲,在两里的位置上大模大样地露出肚皮,次第亮起一点点火光。 以这种距离的命中率,明军的炮弹能掀起些浪花给荷军洗个澡就不错了,更何况操炮的还只是一帮学员。 荷人船长气笑了,狂妄,何其狂妄,用两艘战舰“包抄”五艘同样量级的战舰,莫非明人都把自己的船臆想成了“海上主权”不成? 时值晌午,能见度良好,他用望远镜一眼就将整个勃泥湾看了个通透,既然没有什么埋伏,他便不客气了。 “给我追上去,我亲爱的‘康妮女士’好久没用过大餐了!” 见五艘敌舰满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教练舰似乎骤然醒悟了刚才的狂妄冒犯,调转船头就往河口跑。荷舰那能就此放过他们,跟在后头穷追不舍。 “左舵二十右舵二十”陈思诚在船艉一直举着望远镜关注着后方的追兵,一边下达舵令。 教练舰正在蛇形机动,横摇十分剧烈,大桅顶尤其如此,望台上的邓南不得不紧紧抱着桅杆,唯恐一不小心被甩进海里。 心里暗暗吐槽,“你个陈船长,就是吹牛厉害,现在敌舰只是用舰艏对着你,又没摆出炮击态势,要不要怕成这样?” 陈思明的操作确实有一定的功效,成功地躲开了几门舰艏炮的零星攻击,但事实上他就是走直线,那寥寥几门炮想要打中他也不过是小概率事件。 教练舰扭曲地前行,看似准备逃入河口的军港,实际上过了这个浮标,她就已经驶入了进港航道。 这个时候进港有什么用?除了方便弃船逃上岸外便没有别的解释了。 看见明舰这屁滚尿流的怂样,荷兰人自然追得更欢了。 陈思明像一尊雕像一样牢牢钉在甲板上,看见荷舰的态势,嘴角微微勾起。 航向不稳定,自然船体划过海面激起的兴波也是杂乱无章,杂乱的波涛向四面扩散,盖过了水下潜藏的涡流。 到了河口,不知道什么原因,教练舰慢了下来。 “怎么,不跑了么!”大胡子荷兰船长狞笑着朝猎物舔了舔嘴唇,“左满舵,右舷火炮准备!” “康妮女士”先是向内微微一倾,随即转而大幅度倾向外侧,开始旋回进入炮位。 作为老船长,船舶旋回时这点颠簸早就烂熟于心,身体凭本能自动就调整好了平衡,如履平地。 但人站在船上是如履平地了,但是如果船被“绊倒”了呢? 开玩笑,船怎么会被“绊倒”? 可这种荒谬的事情确实发生了。 荷军旗舰猛然一震,像做了个撑杆跳一样骤然升起,随即又重重跌落水面。这反常的动作闪得荷军甲板上一片人仰马翻,大胡子船长更是一咕噜滚下了楼梯。 头破血流地爬起来,他气急败坏地咆哮,“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该死的蠢货,是不是把我的船弄到礁石上去了?” 礁石是没有的,但早在出征大员时,沐忠亮就防着荷兰这一手,在军港的港池水下打了几十上百根深浅不等的大木桩。只有驻勃泥的舰上主c副官才知道正确的进出港路线,就连一些新进的海军军官搞远洋训练来这做客,都要当地的航海军官上去引航才能靠港。 但由于勃泥的军港和民用港口是分开的,使用量又不大,长期就只有“俞大猷”和教练舰进出,以至于知道这个事情的海军内部的寥寥几人。 荷兰水兵立马跑到舱底检查完,只见两条巨大的木桩插入了“康妮女士”的腰腹部,在惯性的作用下还在她的肚皮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 海水欢快地喷射进底舱,水兵们对此也无能为力,在这种环境下谁能去把这两根木头砍断? 船长听了无语,只好一边打出“出让指挥权”以及“水下有障碍物”的旗号,一边放艇转移阵地。 陈思明看见荷兰佬中招了,当即下令收帆到三分之一,又嚣张地把肚皮露出来,一边慢悠悠地航行,一边一炮一炮悠闲地往荷兰人头顶上砸炮弹。 不是他不想打快一点,而是生怕一齐射这船就承受不住散架了,不得不如此。 学生们倒是打得很欢,看来洋人也不过如此嘛,干嘛教材上把他们吹得神乎其神,船再厉害,没有脑子有什么用,现在不就是固定靶训练吗。 可怜的“女士”被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教练舰不紧不慢地轰着,底下的两根东西似乎已经抽干了她的全身力气,一开始那门舰艏炮还象征性地还击两下,后来索性也哑了火,唯一能给的反应只有挨一炮,抽抽一下,如此而已。 等到船长坐着小艇跑路后,剩下的水手干脆利落就升了白旗。 “好了,停止射击。”陈思明下令道。 “轰”,不知是太亢奋还是打炮打太久耳朵不好使,一个小家伙又点了一炮。 陈思明一巴掌就照他后脑勺上呼,“你他娘的还打!还打!打坏了你去修啊?一会给我跟陆战队的接收俘虏去!” 不惟旗舰如此,后面四艘船虽然没被怼出一个洞,但此刻也看得分明。船舶的兴波平息,他们分明看到周围海面下尽是星罗棋布的异样阴影,而他们已被带到这宛如暗礁森林的中央,不敢轻举妄动。 另外一头的“俞大猷”号已经趁机占据了一个良好的设计位置,和教练舰一起照着寸步难行的荷兰舰队猛打落水狗。 等到他们以龟速小心翼翼地退出这片木桩海域的时候,包括旗舰在内,两艘舰船已经落到了明军手里。在炮火的欢送下,遍体鳞伤的残余舰队落荒而逃,消失在海平面上。 “噢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 初战告捷,这些年轻人沸腾了,高声唱起这首海军中流行的歌曲。 “切,刚刚才说海盗不堪一击,又唱海盗的歌是什么意思?”邓南不爽地从桅顶爬下来,上面观战虽然视野很爽,可没遮没拦的热带阳光险些把他晒脱一层皮。 旁边的同学低声提醒道,“嘘,慎言,这首歌还是公爷传给我们海军的。嗯那时候听老兵说,公爷刚从缅甸出来的时候他也跟着没少干这种没本钱的买卖” “额”这和课堂和报纸上宣传的光辉形象不怎么相符嘛,他只好开脱道,“肇始艰难,为了光复大业,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哪里知道,何止是肇始,等以后他分到南洋舰队,少不了还要干这些脏活。 陈思明看着这些兴奋的学员们,摇头笑了笑,这时教习也过来祝贺,“陈将军指挥若定,面对强敌举重若轻,末将佩服!” “是啊,你这些学生不错,”他眺望北方海面,“只怕荷兰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攻不进港,他们定会在附近海域劫掠破交,到了外头,这艘船可就不顶用了,光凭‘俞爷爷’怕是吃不消,不知比公爷还能不能抽出船来支援。” “不管怎样,这南海恐怕又要闹腾起来喽。” 当晚,才在岸边观完战的伦敦东印度驻勃泥商馆贸易代表在房中,打开墨水瓶,用鹅毛笔沾了沾,开始书写。 “致公司董事会在上次的报告中,我已经提到了明国的海军进步很快,相信驻广州的代表应该也和您汇报过了,但是在今天,我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明国以少胜多战胜荷兰的港口保卫战,我觉的有义务将战斗的过程向您进行详细报告,以便董事会做出明智的判断” “综上所述,我认为明国海军现在还远远比不上光荣的皇家海军,但仅就远东海面而言,他们已经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和我们一样,和荷兰人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 “我们一直难以推进远东的经营工作,希望这个情报能给董事会提供一个新的思考方向。尤其在这个时间点上,这对整个公司,甚至整个王国,都显得尤为重要。” “天佑吾王!你忠实的,汤玛斯安德森。” 在这个时间点,一支英国海军攻下了荷兰在北美的殖民地新阿姆斯特丹,改名为纽约。英国的“皇家非洲公司”攻占了荷兰在非洲西岸的殖民地,从荷兰人手中夺取了一本万利的象牙c奴隶和黄金贸易。 而在同时,荷兰在第一次英荷海战战败后,卧薪尝胆,大力造舰,到今年已拥有103艘大型战舰。 一边是虎视眈眈地舔着快要愈合的伤口,另一边还没看清形势,仗着几年前的胜利继续疯狂挑衅,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位世界海上霸主的角逐很快就要进入第二轮。 七海又开始孕育风云,而华夏大地上,风云却不知何时才停歇。 一连十几天,军情司的奏报像天上的雪片一般不断落到沐忠亮的案头上,沐忠亮省得跑来跑去,索性就待在了参谋院里,和邓凯及几位参谋一同审阅这些军情。 而且在这里思考军事问题总是有些优势的。 “云南,依旧是吴三桂亲自坐镇,总兵马宝于月前提两万兵马取道贵州入湖广。”邓凯念道。 “想必晋王现下应该松快不少了吧?” “他是松快了,我们可就难受了。” 几个高级参谋一边议论,一边修改墙上的大地图,从云南昆明的位置摘下两个蓝色小人放到湖南靠南边衡州府的位置,这里是清军北路军的屯兵地点。 兵力增减,前线态势就在这张图上一目了然。 只见现在的图上,西路广西一线,两个小人在桂林,还有两个小人在梧州府与驻扎德庆州的一万明军对峙。 东路明军正在发起攻势,前日传来何渭渡海部队的捷报,他们没受到什么抵抗就拿下了潮阳南部的海门所,可是潮阳城守军闭门不出,何渭部人数较少,也不敢攻城,就在海边扎下了营盘。 与沿海的龟缩不同,吴六奇与少量耿藩援军倒是和明军王启隆部在揭西一带打得有来有往,由于清军依托丘陵地带死守,并没有被沿海何渭的进犯所调动,以现有兵力恐怕王启隆部难以获得什么太大的进展。 “这吴六奇就一点也不担心老巢失守吗?”沐忠亮摸摸下巴,满心不爽。 邓凯见策略没成功,也不以为意,“沐大人,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又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他既不致与我,也不必强求,不如吩咐王将军稳住态势,徐徐进攻,先立于不败之地,其实东线主要看的还是闽王。” “算郑经那小子走运” 在朝廷的旨意下达后,有了圣旨这根令箭,郑经一面借机向沐忠亮要粮要饷,一面依仗着朝廷的粮饷重新把郑家捏合起来,马信c林凤这些宿将表面上也向他表示了臣服,从大员派了援军上陆。 这些兵马多是闽人,在大员时一是思乡,二是水土不服,早就想回来了。他们一上陆就像下山猛虎一样,总算是帮郑家保住了漳浦的祖坟,没像历史上一样叫黄梧给刨了。 可由于先期的郑军打得太窝囊,北边的泉州还是丢掉了。 东边打得热闹,聚集兵力最多的北路主战场却还处在诡异的和平当中。 “清廷已下旨,从正在围剿夔东十三家的十清军中抽调了八万兵马,由伪定西将军图海统帅,正在快速南下,那北路算上吴藩两万人c尚藩一万残兵还有赣c湘两地绿营,汇集在一起恐怕有十三万以上人马,这次鞑子真真好大的手笔。” 看来这回真是当了把活雷锋,成功地把四面八方清军的仇恨全拉过来了,也不知道那些因此得以喘口气的家伙会不会感谢我。 “算上我们最近送过去的新兵,现在苏诚手下有多少人?”他不再想这些没用的事,随口问道。 一个参谋立即答道,“算上过两天开拨的那一批,该有八万之数。” “怎么才这么少?虽然新兵还没募完,但我们的总兵额现在该有十二万了吧?” “沐大人你忘了,上次南海县平叛后,残部四散各地,省内不稳,不少兵马都分驻到各地去镇压了,一时恐怕难竟全功。” “唉,内忧外患啊,这次又要以少敌多吗?”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来一次大兵团作战了,沐忠亮待在后方,心里也有些没底。 思前想后,他道,“罢了,后日我与新兵一道北上,亲自坐镇。” “请沐大人也带上我吧。”邓凯突施一礼。 “可邓将军你这腿脚” “此战事关大明生死存亡,一旦战败,逃无可逃,腿脚再快又有何用?” 沉默半晌,沐忠亮笑了,“邓大人说得有理,但一旦战胜,鞑子在南方的根基势必动摇,所以此战,我们必须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临行(大章)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新兵开拔的时间预定为两天后,第二日一大早,沐忠亮便去六部衙门交卸了公务,无事一身轻,回家他就懒懒地沏了壶茶,叼着根烟,在菁菁的厢房里看着她忙前忙后,享受这战前难得的居家日子。 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开始习惯封建社会的腐朽生活了,从前他还会尝试搭把手,被菁菁多次阻止后现在已经学会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劳动成果。 她收拾好沐忠亮的一箱衣物甲仗后,又让仆役弄了一个大箱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到底有多少家伙啊?要不要这么大的箱子?咱们是去打仗,不是去旅游。” 和所有准备出远门的小夫妻一样,丈夫总是忍不住要吐槽妻子的大包小包。 白菁菁却支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答道,“嗯,夫君说得对,可能还不够……” 见她好像还有增加行李的欲望,沐忠亮连忙阻止,“别,先放满了这个再说。” 先是夏天的单衣,很正常。然后是厚一点的衣服,然后是很厚的衣服,最后还塞进去了两床棉被。得,一个箱子就这样装满了。 算了,就当是做好从夏天打到冬天的准备吧,沐忠亮忍住没吭声。 让仆役又拿来一个箱子,这时他反倒来了兴致,看看这女人制造行李的潜能还有多大。 菁菁钻进床底下,随即这张床就像机器猫的次元口袋一样被掏出一件件“法宝”,五把直刀,三把手铳,两杆红缨枪,飞镖暗器若干,软甲两副…… “……你就算喜欢兵器,也没必要把这些玩意塞床底一起睡觉吧?” 想不到自己平日就躺在这么一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上头睡觉,沐忠亮额上渗出两滴冷汗,回头一定要换一张结实点的床,不然哪天床塌了不得把自己扎成刺猬? 深不可测的床底飘出她的声音,“上回陛下遇刺后我就在想,万一有人要行刺夫君怎么办。库房太远,放在这里我就能随时取武器保护夫君啦,夫君你过来接一下,这个我不敢乱扔。” 沐忠亮忙把烟叼到嘴上,一边蹲下伸手抱过这个大瓦罐,一边准备打开盖子看看,“这又是什么玩意?” “这都是枪药,别打开撒了。” “哦,我已经开了……嗯?” 沐忠亮整个人迅速凝固,不敢呼吸,两眼几乎斗鸡似的死死盯住眼皮底下那一截长长的烟灰。 屏住呼吸,一缕青烟往上飘,烟灰一落就上天,直到菁菁钻出来接过瓦罐重新盖上盖子,他才忙不迭跑出房间把烟头狠狠踩灭,憋得发青的脸色才重新恢复。 呼哧呼哧喘两口粗气,回到房中,“我说菁菁,你放点兵器就算了,这火药放在床底下,这灯油火烛什么的一个不好咱们不得上天啊?” “没事的,罐子外头我一直用火浣布包着,不怕火。” “什么不怕!刚才咱俩就差点上天了。” “不打开不就没事了吗?” 菁菁云淡风轻的态度让沐忠亮十分抓狂,想到本公还没被行刺,就差点先被这小蹄子炸死,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正欲发飙,只见她画风一转,开始在梳妆台边收拾起首饰,时不时拿起来在镜子前比划一下。 带上一串耳环,铜镜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向他,狠话到了嘴边瞬间转了个弯,“以后注意安全昂……” “知道了……”菁菁继续忙活着收拾首饰,随口回了一句。 唉,这刀剑娘进化成武装娘,危险程度真是直线上升。 这时管家忠伯来报,“公爷,黄小哥来求见了。” “哦?他身子大好了?我马上就来。” 由得她去折腾,沐忠亮快步走向客厅。 黄杰明形容憔悴了许多,一见到他,就一瘸一拐地上前几步,艰难地扶着拐杖就要下腰行礼。 沐忠亮当然不容许他这么做,一把将他拽起来,这一拽之下不禁更为动容。 太轻了,往日里沐忠亮这样的书生身板哪里拧得动他这武夫,可现在,裹在衣服里的如同一副骨头架子一样,两人相处日久,见他这样惨,不禁鼻头有些发酸。 铅弹柔软,反而更为歹毒,一进入人体弹丸就会发生严重形变,创伤面积巨大,弹丸的碎片还会让人体铅中毒,这个时代的士兵,被击中头部和躯干的自不用说,即便是四肢中弹,死亡率也高达两成,剩下的几乎全部需要截肢,否则也将死于伤口感染。 那天晚上他就开始高烧不退,还是多亏傅青主医术高明,才把人从阎王爷那给抢了回来,可代价就是,他的左腿膝盖以下,只剩一条空荡荡的裤管。 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纵然遭此打击,没有寻死觅活已然是心理素质强大了。 沐忠亮忍住把目光移向他左腿的冲动,只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是教过你,军人不须折腰,哪怕见到皇帝亦是如此,你都忘了么?” “公爷的教诲杰明定当永世铭记,可是杰明此来是向公爷辞行的,今后便不是军人了,自然得行大礼。” 他低着头,眼中不觉由泛起水光。 “可有什么去处?” “可能还是回勃泥给家里看园子吧。”他低头丧气道。 看他这副样子,沐忠亮又是心痛,又有些光火。 “你给我抬起头来!不管你以后还当不当兵,但任谁见了你,都得说一句你是黔国公身边出来的好汉,看看你现在的怂样,你要是这么走了,丢的可是老子的人!” “公爷,我……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忍不住抹抹脸,“公爷放心,我家里现在产业不少,不差我一口饭吃。” 沐忠亮深深叹了口气,“杰明,人活着难道只是为了吃饭吗?那我为什么闲得慌带着几百人就开始和鞑子作对?逍遥海外岂不更好?你呢?你干嘛要来跟着我?你这子弹又是为什么挨的?就只是为了保护我吗?” 回想起那时刚到沐忠亮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黄杰明陷入沉思。 好像最开始只是觉得沐忠亮官大船大,自己跟着个好头子,将来放出去没准能当个威风凛凛的海盗头目,纵横七海什么的,至于光复华夏之类的好像还真的没往心里去。 可是几年下来,连许多朝廷文武都被沐忠亮的民族思想所感染,加入到这救亡图存的伟大事业中。 华夷之辨古已有之,然而长期的专制统治,让百姓心中,只有朝廷、没有个人,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这种状况导致国人缺乏民族国家所需要的国民意识,且在从前,人口活动范围狭小,百姓的乡土观念更甚于民族观念。 而在广东,这一切都被沐忠亮的到来所打破了,四民平等,大兴工商,加上广东本就商品流通发达,朝廷的宣传教育攻势又铺天盖地。终于,借着传统华夷之辨的壳子,沐忠亮在里头孵出了自己想要的蛋。 朝野上下,现在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华夷大义,连乡下小童都知道: 在四夷茹毛饮血时,我华夏已有“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的智慧; 在四夷羡华夏之富庶,起不轨之心时,我华夏自有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英雄,亦有族其人,灭其国的赫赫军威; 如今鞑虏横行,前即知岳爷爷“靖康耻犹未雪”,后亦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国仇,光复,不过是沿着祖宗的道路,顺理成章地再走一遍而已。 这些都是祖宗教给我们的,而鞑子朝廷那些腐儒所言存名教道统,以教化君王那一套,和祖宗的教诲一比,高下立判。 而黄杰明在沐忠亮身边日久,自然是受影响最深的一个,这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何时,已被沐忠亮把民族大义深深刻到了心头上,现在哪怕再给他一艘船放洋四海,恐怕一颗心也会被永远系在这里。 心中的不甘、不舍在这一刻终于抑制不住,手中拐杖一松,摔倒在地,痛哭失声。 “公爷,我不甘心啊!我不想当逃兵,可是……为什么……” 沐忠亮在他面前跪坐下来,揽过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此刻,黄杰明嚎啕得像个孩子一样。 “杰明,你想回去,我不反对,可是还有另一个选择,你要听一听吗?” 黄杰明哭声稍减,沐忠亮知道他在听,继续道,“我把你拘在身边久了,但也知道你一直想去海军,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得用的人,所以耽搁到现在,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断臂独眼船长的故事吗?” 他当然听过,虽然不知道这个纳尔逊是什么时候的将军,甚至问过杰克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但是公爷说的,一定是真的。 他抬起头,目光还是有些不确定,沐忠亮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你同意,我就把你送回勃泥海军学堂,但是你不会受到任何优待,因为你的腿,也许你今后会比普通的学员辛苦十倍百倍,但我身边的人,岂同常人?至少不能比那个洋人差。” “你在海上可还站得稳?有没有信心?”他突然高声道。 “有!”黄杰明条件反射直起腰回话。 “好!这才是军人的样子,这次且记下,以后再给我哭哭啼啼的,仔细我的鞭子!” 同样是拄着拐,可他来时和此时离去的精气神判若两人,稍嫌笨拙的动作更衬托出他的坚毅。 沐忠亮心下稍慰,“回头得拜托傅先生给他弄一副好点的木腿才行。” 菁菁忙着收拾没空理他,这出征前的最后一日他也不想浪费,便独自到街道上来散步。随从护兵只远远地跟着,没有黄杰明这样的贴心人,剩下的也不敢随意上去搭茬,怕打扰了他沉思。 一发子弹,便要了大好青年的一条腿,而这一场战争,又不知会要了多少大好青年的性命,十几万人规模的大战,就连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得来,毕竟炮弹可不长眼睛。 但即便是用鲜血能早唤醒这个老大民族几年,他又何惜此身。 只是一旦命陨,凭永历的跑跑德行,朝廷肯定完蛋自不用多想。菁菁与他一同出征,算是同生共死,父亲远在云南,只能自求多福。 看似也只能这样了。 好像还漏了点什么?从熙熙攘攘的大街,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城门,来到一处熟悉的湖边。 他想起来了,这回一出征恐怕前些日子黄宗羲来报的吉日婚期又得推迟了。 都来到这了,是不是该去找郭和尚说一声道个歉呢?毕竟这婚事跳票了都快十年了,为了未来在娘家的口碑好一点,还是打个招呼为好。 敲敲门,一位老家人开门见到沐忠亮,热情地招呼道,“是姑爷啊,欢迎欢迎。” 可热情归热情,他似乎没有把门让出来的意思。 “实在抱歉,家主今夜在城内参加法会,为出征将士祈福,四少爷也宿在万木草堂,实在不太方便。” 意思就是家里全是女眷,您改日再来吧。 沐忠亮犹不死心,“那梅节姑娘可在?” 家人的眼神骤然警惕起来,“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呵呵,叨扰叨扰,告辞。”沐忠亮知道说错话了,赶紧落荒而逃。 可他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走出去没多远,看看天色渐暗,沐忠亮又溜了回来,沿着到墙根绕到后院方向。 “你们几个过来。”招呼几个卫兵,“劳驾给我当个垫脚石呗。” “公爷,这是人家后宅,是不是不太好……” 接替黄杰明的卫兵队长黄智苦着脸道。 唉,要是杰明肯定不会问这种话,只会撸着袖子很兴奋地和他一起干坏事,这个家伙办事可以,就是太正经,少了些乐趣。 “你是公爷我是公爷,恁多废话,听我的!” 黄智能怎么办,只好违心地就范。 踏着他们的肩膀,沐忠亮手脚一通乱蹬,总算扒上了墙头。 “假山水池,这和尚还挺会享受,却比我家还精致些。” 刚入夜,各房都还亮着灯,扫了院中一眼,却已是空无一人。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翻进去,可是这样一来万一被发现怕是难得跑出来了,这时突然有人推门出来,唬了沐忠亮一跳,赶紧一缩脖子。 见没什么动静,他又重新探出脑袋。诶,这个身影有点眼熟,不就是那个多嘴丫鬟墨竹么? 沐忠亮计上心头。 “咝……咝……” “嗯?”墨竹左顾右盼,没人啊? “墨……竹……”一声幽幽的召唤随夜风灌入她耳中。 这一声听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姑娘不知想到什么,竟然从胸口里掏出一个佛像,色厉内荏地抖着声音道,“你是谁?别……别过来,我这可是开过光的,厉害着呢!” 沐忠亮翻了个白眼,现在的小姑娘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想什么呢?是你姑爷!在这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生处处有青山 墨竹迷迷糊糊地转了几圈,才看见沐忠亮在墙头探出的脑袋。 小姑娘捂嘴一脸惊讶,“啊!真是姑爷,”见他一脸鬼鬼祟祟,她忽然双手环抱胸前,一脸警惕地退后两步,“大晚了姑爷到后宅要干什么?你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喊人了” “冷静冷静,我没有恶意,”赶紧安抚这个一惊一乍的姑娘,“你看明天我不就出征了么,特来向梅节姑娘辞行,只是凑巧老大人不在,才不得不行此下策,还请姑娘见谅则个。能不能劳烦姑娘问一下你家小姐,能否拨冗再次一见” “啊?这不行,出嫁前你们不能见面的”墨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兵凶战危,古来征战几人回,姑娘能否做一回红娘,好成全我一番心意,如此,即便不测,我亦了无遗憾矣。” 见他好像说情深意切,墨竹犹豫了一下,“那我去问问,不过以小姐的脾性,多半是不肯的,你可不要抱太大期望。” “这就够了,忠亮感激不尽。” 墨竹提着裙子颠颠地跑进屋,过来老半天也没见人出来。 沐忠亮不禁有些失落,不过她能坚守婚约这么许多年,大抵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的人吧。 正欲离去,“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他刚一喜,却见只有墨竹一个人,又低沉下来。 “小姐说了,此时见面,有失礼节,还请恕罪。” “呵呵,我知晓了。”他只能苦笑,早就知道她是那种传统的大家闺秀,有礼有节,他也没法说什么。 刚觉得她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又摇头,自己与她不过匆匆三面,话不过五句,这婚事没准还是自己一头热呢,又凭什么苛责她呢? “不过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墨竹走到墙边踮着脚,把一张纸条递给沐忠亮。 连忙展开,就着院中昏黄的灯光,看见面崭新的墨迹。 “木兰初发送云鞯,征人北望路几千。毋谓丹霞迷雁迹梅花传信报君还。” “这人,老爱玩这些文字游戏,你带了笔没?”他低头问黄智。 “公爷你差不多得了,我的肩膀快吃不消了”被踩了老半天,黄智心里猛烈地吐槽,可还是很听话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 在纸条草草写下几字,递回给墨竹,沐忠亮便从墙头消失了。 郭纯贞蹙眉坐在榻,捡起一本书随意翻着,看似很认真,可墨竹一进来,她的眼神立即就向她飘过去。 墨竹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笑问道,“小姐,在看什么呢?” “诗经。” “哪一篇啊?” “国风。” “哪一首啊?” 郭纯贞终于按捺不住了,扔下书伸手就去掐她腰,“你个死妮子,该说什么快给我说!” “啊!小姐饶命,我啊我说”笑闹了一会,墨竹撑不住了,连忙一边把摊开手心一边讨饶。 前头还是自己题的那首诗,翻过来则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听你的,争取在梅花开时娶你过门。” “小姐,公爷说什么了?”墨竹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不过是一如既往的轻浮之语罢了。”忙吧纸条藏到身后,又重新地拿起诗经读起来。 可能房里有点热,闷得她俏脸微微飞红。 “小姐,你最近读书进步很快嘛。”墨竹清清嗓子,用一副老学究的口吻道。 “何意?”郭纯贞不解。 “书倒着看也有滋有味,可谓倒背如流,老夫佩服佩服。” “墨竹,你是不是皮子又紧了” 男儿立志出梅关,不灭鞑虏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 永历亲自登台拜将,御赐宝剑一柄,沐忠亮拔剑出鞘,玉龙擎天,高歌一曲。军兵山呼万胜,络绎向北而去。 在夹道欢送数万百姓眼中,明军刀枪如林,锐气盈天,年轻却已武名煊赫沐督师当为其佼佼者。 身穿新制麒麟纹公爵戎装,金纹帽儿盔红缨飞扬,胯下白马如电,一骑当先北向。 虽然最近治下不算太平,但是三万人的大股部队还是没人敢造次的,一路沿官道北,途径清远c英德,来到韶州府。 当地官员早已接到布政使司命令,已安置好一应营寨以及劳军物资。在新兵们歇个脚,享受战前最后的轻松时。沐忠亮却是无福消受,在帅帐中,邓凯等将官,正在等待他定下此役第一个战略抉择。 自古两湖下岭南,只有三条道路可选,分别是潇贺古道c西京古道和梅关古道。 苏诚的接受的任务是固守广东北部,自然选择的方略偏保守。按他的排兵布阵,他将自己所辖下五万人中的三万布置在韶州北部的乐昌,扼守西京官道,与当面的尚可喜部c马宝部及湘军绿营共计四万人对峙。 而东侧南雄,苏诚遣一万兵马守在梅关关下,当面赣省绿营人马不过一万出头,自然不敢冒进。 西南方的潇贺官道他只派了一万人取下怀集县固守,毕竟此地正是西路军和北路军军的肋部,策应起来方便,且背靠大城肇庆,兵马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苏诚的布置原本是没毛病的,但是沐忠亮来了,多出三万人放在那里,采取攻势还是守势,都应有不同的侧重。 苏诚以少敌多,不敢擅离乐昌,但他还是寄了一封书信回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第一线将领的意见当然要优先考虑,沐忠亮唤来一名年轻参谋,让他将书信内容读出来,让所有人一道参详。 “沐公钧启:自违幕府,蟾月几圆,职自卫戍在外,自知责任重大,须臾不敢松懈。闻知公亲提大兵北督师,职下不胜欣喜,公之威名,鞑虏贼众无不心惊胆裂,不死何为。” 这是例行的客套。 “然职于粤北统兵日久,日日观敌掠阵,自有一二愚见容禀。” “敌军数部,以吴藩兵马最为精锐,其约有两千骑辽东兵,所幸其辽东骑无法横行于丘陵,绿营兵马则次之,中规中矩,战力大略与职部经一二战后新军相仿。而尚藩残部被职部自英德连战赶入湖广,皆已胆落,职观之已不足为患。此其一” “接情司报,鞑将图海领兵八万,不日即到衡州,是时乐昌敌军将至十二万,职三万兵马死战事小,但若门户有失则万死莫赎矣。此其二。” “诚也愚钝,虽难及当日公灭尚藩时以一敌五之伟绩,但职日前已据形胜金鸡岭,大筑工事,麾下健儿精锐以守势抵三尚可,若混以半数新兵,勉力亦可固守待援,若公另有布置,当可以此为准。此其三。” “军务繁忙,草草而就,不周之处,伏请钧裁。” 听完书信,沐忠亮起身看向帐中地图,“苏武卿看似是要求援,毕竟如果清军当面尽在,十二万人,就算他再能战恐怕也扛不住吧。但金鸡岭的形势如何,他说可以以一敌三,你们有谁清楚的和我说说?” 这种险要形胜参谋院当然是有资料的,没多久参谋就翻出一份资料递给邓凯,他看完面露喜色,“此处却为险要之所,四周皆为悬崖绝壁,直如刀削,东西两隘筑有城墙,原本有两千清兵驻守,不知何故却被苏将军轻易取下,此处横跨湘粤,威胁官道,若有此地利,我军当得利不小。” “再者下官虽难以推测图海意图,但按常理论,十余万兵马,宥于一地强行攻见为下策,若是其分兵,现在这三万人的分配恐怕就颇费思量了。还得看我军打算采取攻势还是守势。” “何所谓攻守?参谋院可有预案?愿闻其详。” “若是守势,既然我军握有地利,大兵只管屯于乐昌以正兵相合就是。若是攻势,战略目标则为尽力杀敌掠地为先,恐怕就不得不多冒一些风险了。” “下官认为,如果采取攻势,梅关兵弱,似可做一些文章。” 听起来挺不错,沐忠亮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邓将军,我军现在入赣,有什么意义吗?” “怎会无意义?若能突破梅关,江西便可长驱直入,掠地下城自不在话下。”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最大的需求,不是要拿下多少城池,而是把这十几万人击退,甚至歼灭。此时不在与争夺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派的人多了,乐昌一线恐难维持,派的人少了,又难拿下梅关。” 邓凯细细品味刚才那八字真言,良久才道,“督师说的有理,可是正面相持,我军一则人少,二则战事旷日持久,大军在外一日,黄金何止万两,恐怕广州耗不过举全国之力的鞑清啊。” 沐忠亮闭眼睛,这又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如此说来,明军还有一个寻求决战的需求,可人力财力远远逊色的明军主动寻求决战的话,那地利的优势又要打个折扣,到时哪怕战胜,损伤如果过大,无进取之力,过一两年清廷再来这么一下,恐怕就扛不住了。 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低头思索起来。 “督师,末将有一言!” 抬眼看,却是王保。 “王将军但说无妨。” “督师与邓将军说的大局,末将才疏学浅,不敢置喙。但在出征前,我对岭南三路也略有了解,我麾下多是山民黎人,自幼便在山中长大,如公爷欲取梅关,不需占用过多兵力,与我琼州两团轻兵即可,翻山走小路绕道关后,或可打乱清军部署,说不定会有战机出现。” “嗯。”沐忠亮想了想,两团不过三千人,成败都无伤大雅,或可一试。” “如果没人还有不同11意见,那就这样吧。” “我命令!” 众将起身。 “今日修整一日,明日启程增援乐昌方向,十七团,十九团由王保统辖,增援南雄方向,协同进攻梅关,可便宜行事。散会!” 夜晚,与菁菁相拥躺在床。 本来出征是不能带女眷的,也就白菁菁有这个特权,谁叫她还当过不少高级军官的教官呢。 见沐忠亮心中烦躁,菁菁自然好言抚慰,不由得情不自禁擦枪走火。军营里里外外都是大男人,菁菁只好拼命咬住被子忍住不做声,好容易挨到完事,已是全身瘫软。 “辛苦了哈,在军中那啥毕竟影响不好,委屈你了。” 螓首埋进他的胸膛,“说什么呢” 她已筋疲力尽,说着话就睡着了。 沐忠亮却一直望着帐篷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被菁菁的脑袋压得有些麻,他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的眼神依旧清亮,不禁问道,“夫君,怎么还不睡?” “呵呵,吵醒你了,也没什么,在想些事情,菁菁你说,一路走来,我是不是走得太顺了?如今真的碰了硬茬子,却总想有些办法取巧,这似乎不太对。” 撑起身子看着沐忠亮的眼睛,“我却觉得夫君你一路都很艰难呢,是你一手把大家从缅甸带出来,又一手支撑朝廷到今天,取巧可能也是怜惜兵士的性命才会这么想吧?不过我要是夫君手下的军兵,一定愿意为夫君这样的好长官拼命的。” “死不旋踵吗?也是,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敌军也不总是傻蛋,跟着你的步调走,谋算已尽,终归最后还是要看实力啊。也罢也罢,所谓慈不掌兵,这次看来也得填不少人命进去了。” 长叹一口气,沐忠亮道,“希望他们会觉得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蹊跷 韶州至乐昌,百里的路途,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又花了两天时间到达乐昌大营。 到了这里才算真正进入前线范畴,但实际上离明军突出部金鸡岭还有近百里,但是这种大面积的防御战不可能只驻扎一地,整个战场还分为了若干了小战线。 苏诚的部署如他的性格一样稳重。 乐昌作为后军大营,负责保障后勤,灵活支援前方,有五千人驻于此,而金鸡岭作为左翼突出部和防线支点,受限于面积,不过也有五千人驻于内。金鸡岭以东四十里的黄圃镇则为明军右翼。 苏诚的中军一万五千人稍稍偏左,就在金鸡岭稍靠后的罗家湾。整个明军的态势就是以偏心倒三角型布置,左实右虚,中路后置,算是中规中矩的守势阵型。 前往中军所在罗家湾还有一天路程,沐忠亮把大部队安置在乐昌城内修整,以后战略再行调动,而自己则带着千余步骑直接奔赴前线与苏诚会和。 从引路的小参谋处他也获知了清军现在的布置。他们的布署则要简单得多,马宝作为客军似乎不太受待见,和同样不受待见的绿营被安置在宜章最前线,而尚藩残部及图海的先头部队则舒服地屯在稍后方的郴州府。 图海是满人,他的部属待遇高人一等别人也没话说。可尚可喜手下那群窝囊废美其名曰修整恢复,把马宝撇在前线,可想而知他的心情了。 是以宜章当面清军现在也颇为消极,基本明军不动他们就不动,苏诚自然也落个轻松,但相信只要图海一到,即便是马宝也不得不乖乖听他的指挥棒,这么说来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因为其他方向没有官道,主力大部队难以展开,因此照常理,此次战役应该就会在宜章乐昌一线展开。 一路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罗家湾中军营地,苏诚率众将官迎出营外见礼。 “虚礼就免了,先里头议事吧。” 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议的了,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双方的部署已经接近透明,只有真刀真枪一条路可走,至少在现在,暂时还是先采取守势,等待战机的出现。 次日,大部队开始陆续进驻营地,对面的清军似乎也收到的消息,频频派出侦骑探查,营盘的防御也为之收紧。 但过了两天,见明军没有什么动静,便又回到了先前的平静。一旬过去,接报图海已经到了,这回轮到沐忠亮紧张备战了好几天。 可惜的是,图海来了和没来似乎没有任何区别,一个月过去了,两边近二十万人就这么在湘粤边界静坐,连一次试探性的战斗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先动,动意味着机会,但也可能成为对方的机会,图海不动如山,沐忠亮握有地利,也不想主攻。 两边的主帅不急,不代表其他人不急啊,尤其是尚可喜,要知道他现在这个平南王老巢都被永历占了,地盘一寸也无,手底下也只有一万残兵,重新统治广东他已经不指望了,但至少头顶上这个王爵他还是想保住的。 奴才最怕的是什么?是在主子面前失去利用价值。再不表现一下,恐怕丢的不只是王冠,一个不好连王冠下的脑袋一并丢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再一次入府衙,面见图海。 “哦?是平南王殿下来了,快看茶!”图海倒是客气地引他入座,“殿下此来,可有事指教本将?”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尚可喜来了何止一回,可他每次都还是这么问的。放在平日他早就发飙了,可现在不是虎落平阳,不得不好言再次提出了出兵建议。 果不其然,图海立即就开始打哈哈了,“殿下,本将不是说过,这伪明不好打,殿下你如果还留着英德或者韶州,我说不定早进攻了,可现在你们连鸡公岭都丢了,险要不再为我所有,那倒不如以拖待变。沐贼凭借小小广东,纵使一时穷兵黩武,又如何与整个大清对抗?今日云集大兵与此,久而久之,彼之钱粮势必吃紧,总会按捺不住的,殿下不用着急,安心等待便是。” 理是这个理,可是这种谋算对大清有好处,对尚可喜却没一点好处,再等下去,他的手下分崩离析之际,恐怕就是他黯然回京之时。南征北战了大半辈子,甚至不惜背上汉奸之名,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他今天既然来了,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他便道,“沐贼在粤乱政乱法,礼崩乐坏,不少士绅都心怀忠义,大举义旗,将军亦应有所耳闻。如今大兵顿兵与此,不复前行,伪明残暴,怕是举义士绅有难矣,本藩何忍见之,也怕冷了他们向着朝廷的赤子之心。” 见图海依旧捻须微笑,尚可喜咬咬牙,“本藩愿领本部兵马为先锋,为朝廷效死力!救岭南百姓于水火之中。” “哎呀!殿下不顾忌部属已征战经年,依旧请战,足见一片赤诚,”图海一改刚才的过于随便的态度,起身击节赞叹,“本将岂能让殿下专美于前?好吧,待我谋划一番,派一部配合你,探探那沐贼的虚实!” 踏出府衙,尚可喜心里一阵发冷。看这架势,配合他的那一部想必也是吴老汉奸那点人了,这些鞑子,狡兔还活蹦乱跳着,就要把走狗烹了么? 此时路边正巧有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经过,它蹒跚两步,走到路边站岗的清兵脚下,呜咽了两声。大头兵那会与它客气,一脚就将它踹飞。 流浪狗夹着尾巴,奄奄一息消失在街角。 这就是当狗的下场,吗? 无论尚可喜的心理活动如何,一场龙舟水过后,图海携全军出郴州城,来到宜章前线,同时尚c马二部业已前移到鸡公岭下,开始尝试对其围困。 沐忠亮的中军自然不能坐视,按既定方案对围山的清军发动了攻击。 清军也没太过纠缠,见后头的图海没有增援的意思,丢下一些尸体又退了回去。 战局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又恢复了平静,但是此时两方的本阵俱已前移,沐忠亮站到高处那个望远镜甚至都能看清对面的旗号,金鼓相闻。这时候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引燃这个火药桶的火星。 人上一千,彻地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说实话图海的大片连营,给沐忠亮的心里压力也是不小,看这架势,清军是倾巢而出了。 不过这样全军聚在一起,并不符合兵家常理啊,侧翼后路什么的他都不顾了么? 放下望远镜,他问身边的邓凯,“既然图海前出至此,我们的右翼偏师有没有机会绕后?” 邓凯结果望远镜认真看了良久,嘴里默念记着数,“观其营帐连绵几里,大营应与图海总兵力相符,不过下官总觉得有些蹊跷。大人,给下官一晚的时间,待探查一二再定行止。” 一直到晚上开饭,邓凯一直都待在这座山包上。沐忠亮不懂这些观烟数灶的传统活计,索性自行巡营以及处理日常军务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邓凯才红着眼睛回来,“鞑子侦骑四出,斥候难以靠近,下官观察了一夜,无论从营帐数目,造饭的炊烟数量,今早我还特意遣了人去看从营中运出的粪车数目,都看不出什么蹊跷,大抵清军真的是主力尽出了。” “呵呵,这图海原不过是穆里玛一副将,这用兵怕是还不如尚贼这些人,既然他们顾头不顾腚,右翼黄圃是否可以轻兵入湘,袭扰其后路?” 这图海一直都是四平八稳的样子,此时难得露出了破绽,原本就在以少敌多的沐忠亮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不知什么缘故,邓凯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一个有耐心以成倍兵力与你相持为什么突然间会如此冒进?这根本不合常理。要么就时决定短时间内与你决战,要么就是另有谋算。可看对面这不紧不慢的态势,难道真是后者? “还请大人再等等,下官总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听他这么一说,沐忠亮也没底,本来苏诚这偏心的布置,孤悬的右翼就是可以灵活使用的力量,一般来说对手至少会派出少量兵力牵制才对,现在清军在黄圃方向根本不设防,大模大样地露出后路,说实话也颇为诱人。 这时秦岳忍不住出来发言了。 “公爷,战机稍纵即逝,图海能力如何我不知道,可无论尚贼和马宝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说不定过两天,只消派出数千人补上这个缺口,那机会就没了,如果公爷不放心,我愿请缨领本部骑兵入湖广,如此一来,即便鞑子耍什么花样,我打不过还不能走么?” “大人不可,我军本就缺骑兵,秦将军一走,我军便无骑兵堪用,于决战不利。”邓凯几乎是下意识就立即劝阻。 秦岳不满了,“邓将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我们就在这里和鞑子打呆仗吗?” “行了,邓大人也是谨慎,没什么不对的,打呆仗就打呆仗,看谁打得过谁。”最终沐忠亮还是选择了保守。 既然要打呆仗,出于明军的光荣传统,在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了?自然是挖沟。于是好好一条官道又开始被人为大肆破坏。图海就算没见过,可尚可喜几万大军是怎么完蛋的他也是听说过的,自然不能让他们挖得那么舒服。 第二日,他就下令马宝,让他遣骑突袭。 见清军有动静,明军前线响起一片哨声,正在挖坑大兵们放下铁锹,匆匆就列好队 按照清军的老办法,这些骑士上阵前甚至穿了两层棉甲。在以往和明军作战时,确实能起到挡子弹的作用。 但是有两个因素不同了,一是明军的火铳无论是口径还是质量都和以前那种鸟铳不可同日而语,二是现在的明军可不是“放了三枪就算对得起皇上”那种烂货,而是子弹打完了还会和你拼刺刀的彪悍人物。 按照他们的惯用伎俩,这些清骑先是在一百步的距离下马,摘下背上的重弓准备射击,待敌军慌乱再一举冲溃敌阵,可眼前的明军举着枪不为所动,但阵后头的炮兵却发声了。 骑兵不似步兵的密度那么高,一百步开外的霰弹散布也已经不小了,其实炮击效果并不算太理想,不过总要比射箭强些,而起这样对射,明军死得不过是大头兵,马宝这头死得可都是精锐的骑士啊。 这种赔本买卖当然不能做,骑士们连忙控制住有些慌乱的战马,跨上马开始冲锋。 在这个距离上的骑兵突击,火铳临敌不过一发,不过这一发就有些惨烈了。历史无数次证明了在燧发枪时代用骑兵冲击线列正面和找死是没什么区别的。再加上马宝本来就有点首鼠两端,见又死了一批人,顺理成章地就转进了。 回去以后,图海也不以为意,随口训斥两句,今天的攻势就算完事了。 于是明军继续吭哧吭哧地挖沟,第二天,清军又来了,这会除了马宝的骑士,还有尚可喜的步兵。 步兵先是正面冲击,弓弩对射,骑兵转而趁战线胶着时扑向两翼。这时明军军官自然按操典列方阵抵抗骑兵。 这一日清军又无功而返,图海同样没有说什么。但回到营帐中,他打开一本手札,坐下思考一会,开始在上面纪录。 “贼火力凶猛,战术近似西夷洋枪队,甚至犹有胜之,从长远看,我大清也应有此枪支才是。但现在以现有兵力,亦有一权宜之计似可破,待明日试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鸡毛信(大章) 最近清军的进攻像日常一样,每天一次,每次三四千人,永不落空。 每次都是热热闹闹地打一阵,不管胜败,转头就走。沐忠亮他们完全搞不懂图海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就是为了干扰明军挖沟这么简单? 次日辰时,两边的大营中都升起冉冉炊烟,吃完早饭,果然清军又来了。 因为此前清军每次的套路都不一样,有中路强攻,有两翼包抄,有横队进攻,也有纵队突击。沐忠亮干脆以不变应万变,直接摆出三排平行的线列阵,完全拦住了官道,一旦有事,也有一定的纵深可以稳住局势。 这回清军又换了个套路。还是那么几千步骑从他们出阵,看方向这回应该是准备专攻明军右翼,毕竟左翼还有鸡公岭上的炮台就近掩护,不太好啃。与往常不同的是,图海这回还追加投入了十几门弗朗机。 对面战鼓擂响,步兵徐徐前进,另有千余骑,在明军射程外打了个转,绕到侧面随即一个斜插。这不过是老套路,甚至不用下令,处在在骑兵威胁下右翼的一个团很快就组成了密集的两个营方阵,无数次惨痛的教训早已警告了清骑,这是要是敢直接往方阵上扑,并无异于送死。 果不其然,在这些日子早已锻炼得经验丰富的吴藩骑士,也就是前关宁军在七八十步的距离上就勒马停了下来,也不下马,取下骑弓就开始射击。 这也是他们的宝贵经验,在这个距离上,明军火铳火炮的命中率还不算高,伤亡还算可以承受。同样的,力弱的骑弓在这个距离上到底有多少能射进明军方阵造成伤害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然而在此时,清军的步兵也动了,同样是来到七八十步的距离,他们就站定拿出火铳弓弩,开始对方阵射击,随后弗朗机炮在稍后的位置,开始用实心弹攻击方阵。 这可不同于软绵绵的骑弓,步兵用的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像雨点一样撒向密集的方阵,同时一枚枚炮弹犁过阵地,纵然明军的炮火拼命在还击,但明军死伤也在骤然上升。 沐忠亮脸色铁青,这种局部战斗当然不会影响大局,可是清军这个战术却让他看到了不好的苗头。 此时,从弓弩手的身后,一队轻步兵手持长枪列成纵队向方阵发起了冲锋。要放在往常,线列阵的齐射足以让他们连靠近都难。 但在步兵列成方阵之后,相当于把一个平铺的线列给折叠成四边,每一边自然只剩原先四分之一的火力密度,加上纵队的正面狭小,也减小了清军的伤亡。即使相邻的一个方阵也在拼命朝他这边开火掩护,但清军仍旧拼着伤亡成功杀进了方阵。 进入肉搏,显然清军的白蜡杆长枪对短枪有一定的武器优势,明军只能以整体协同与之抗衡,但久而久之,明军伤亡不断加大,整个方阵渐渐有摇摇欲坠之势。而此时还在远远投射的骑兵也在蠢蠢欲动。 见势不妙,沐忠亮赶紧下令后阵上前火力掩护,图海也不贪功,直接就鸣金了。 战后一统计,两军的伤亡比例居然接近了一比一,虽然清军投入了约三千人,是明军的一倍,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比例了。 “这个图海,怕不是易与之辈。”邓凯眉头紧皱,脸色严峻。 “是啊,好大的手笔,这些天前前后后,光是在这种试探里他们也差不多损伤了五千人了,还真是舍得交学费啊。” 沐忠亮哪里知道,图海的学费都是尚可喜和马宝在交,自然是毫不心疼。 在这个时候,清军大帐中也在进行军议。图海不心疼伤亡,但总会有人心疼。 在图海干巴巴地让他和尚可喜明天继续出战时,马宝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 “将军,本部已经连续征战了好几回,下面的兵士已经吃不住劲了,末将恳请将军能宽限几日,让弟兄们修整一二。” “哦,好啊,那就不出战了,明日就全军严守营盘吧。” 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他就转身走了。 第二天,严阵以待地明军没有等到清军的进攻。第三日也是,第四天 眼见图海又开始了他的静坐战争,尚可喜急了,他可是拼着所剩无几的本部兵马来催图海进军的啊,没几天就又成了这个样子。 在这天的军议上,他忍不住出言催促,“将军,再拖下去就要夏收了,要是等沐贼打了夏粮,恐怕又能支撑上一阵,迁延日久,徒耗粮饷,于国朝不利啊?” 他着急,马宝却生怕又跟之前一样,又要拿他手下当炮灰,急忙出来反驳,“我说尚王爷,他们有粮打,难道我们就没有粮打吗?有道是湖广熟,天下足将军这是体恤将士,不忍徒增伤亡,等到合适的战机自会兴兵。” 本来说到这就差不多了,这马宝临了还小声补上一句,“就你那水平,啧,就被万把人一路从广州撵到湖广,还是少插嘴吧。” 尚可喜听了脸都气绿了,嘴唇直哆嗦,偏偏马宝说的还都是事实,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幕僚金光跟在后边听不下去了,到底是读书人,眼珠一转就上来道,“平南王殿下身经百战,转战数万里,前番不过一时疏忽被小贼所乘,可你家王爷又如何?归根结底若不是吴三桂在云南剿贼不力,那伪朝伪帝又是怎么跑到广东来的?” 马宝偏偏不和他理论,反而拿身份压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金光这时确实没个身份,勉强算是以王府参军的身份参加的军议,马宝好歹是个总兵,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哑了火。 “都给本将闭嘴!”这是图海吼了一声,帐中重新安静下来,大伙都在翘首等待他的说法。 不料他只憋出一句:“回去给我紧守营盘,日日操练不得懈怠,等我的将令!”便再次扬长而去,众人面面相觑,说到底,他还是没说打还是不打,什么时候打。 两个绿营将领一边走出一边小声聊着,“这图海大人怕不是怯战吧?毕竟他从前可是文官” “嘘这些日子你没看见吗,那些明人枪炮甚是厉害,大人这是嗯慎重。” “也是,就这样挺好,图海大人也挺够意思,跟着他,别的不说,每天还专门让人给我们造饭,给的饭量都多了三成,弟兄们都开始长膘了。左右不过这些王爷的人去送死,哼哼,这大清的王岂是那么好当的?”言语中充满幸灾乐祸,乐见其成之感。 “是啊,就是非要把米煮熟了这点不好,多浪费啊。” 是啊,煮熟了除了给这些大头兵吃掉拉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吗?弄得还少了克扣的机会。 清军倒是悠闲,沐忠亮的处境却没这么好了。 放下张万祺的信笺,“诸位,广州府的三万新兵已经开拔北上,但布政使衙门却说剩下的兵力如非必要最好不要送到前线了,临近夏收,不能再多征民夫了,若是强征,必然耽误双抢,极大影响今秋的收成。” 沐忠亮也很无奈,这个年头又没有什么卡车大货,自己这里七八万人的弹药粮草全靠民夫肩挑背扛,最多有台骡车而已。粤北又是山区,更不好走,光在路上人吃马嚼就得损耗不少军粮,所以路程越远,后勤的压力就越大,是以才有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说法。 还是家业太小的锅,十万人已经到后勤的极限了,“这次回去是不是找人研究一下蒸汽机呢?铁路修到那明军就打到哪,岂不快哉?” 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做梦,不说现在的冶金c材料等学科的水平能不能达到,光一个密封问题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弄。让这些工匠自主研究的话,能在他寿终正寝之前看见这玩意的雏形就不错了。 帐下诸将还不知道沐忠亮的思绪已经飘到天外去了,苏诚答道,“若是吃紧,便毋须增兵了,末将认为,以现有战场的规模,如果不主动进攻,再增加兵力的意义不大,如有余力不如用在别的方面说不定更有成效。” “有理,就是这清军的意图实在不明朗,我也不敢胡乱开辟第二战场。算算日子,这些新兵应该走到英德了吧,便叫他们先行到韶州驻扎等待命令,也方便就食,减少些损耗。” 这时帐外一阵蹄声由远及近,本就心情郁闷,沐忠亮自然有些怒意,“是谁在营中纵马?” 可邓凯此时却脸色一变,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报!”话音未落,一名背插一杆小旗,蓬头垢面,骑士已经闯进帐来,仔细一看,他身上那些污渍竟然是像是干涸的血污,沐忠亮登时想到了什么,看向邓凯,却只见老将的额上已满是汗珠。 骑士不知已狂奔了多少昼夜,体力早已支撑不住,仅凭精神的力量支撑到这里,他拱手的动作都还没做完,脚下已经一软,嘴里只嘶哑地喊出一句,“梅关失守!”便不省人事。 苏诚和秦岳赶紧上去扶起他,秦岳解下腰间的水囊就要往他嘴里灌,而苏诚则开始在驿骑的衣服上摸索。 摸了两下,他从驿骑怀中掏出一封信笺,亮出来一看,上头分明还粘着三根羽毛。 沐忠亮连忙拆开这封羽书急报,梅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里原先的一万兵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信上的字迹极为潦草,看的出写信的时候很是急躁,“职第一集团军二师师长唐壮报:六月初三,三万清军自梅关出击,职部誓死坚守,惜兵微将寡,独力难支,如今溃败已在眼前,职意死战到底,然恐误国朝大事,遂有此报。当面清军兵马精锐,混不似赣省兵马,不可不察之。” 随着军队人数增加,沐忠亮在原有军制上增设的师的编制,师通常下辖七到十个团,大约一万到一万五千人的兵力,算是可以独立执行小规模战役的单位。而在这种大规模的战役中,便会由几个师临时组成一个集团军执行一个方面的任务。而苏诚带领的便是第一集团军,承担相当从前方面统帅的职责。 “中计矣!”邓凯捶胸顿足,“想不到这图海老谋深算,却是下官疏忽了!” 秦岳急道,“这怎么可能?难道军情司情报有误,梅关多出的两万人是从哪来的?” 邓凯,“不可能,郴州宜昌日日都有人盯着,有援兵至军情司怎会不知,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中军那八万人,其中有两万都是假的。” “假的?你在逗我吗?”秦岳毫不客气。 邓凯恍然不觉,“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何种手段,但肯定是这样的,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的” 唠唠叨叨了一阵,沐忠亮急急打断道,“具体怎么回事以后再讨论,现在这一股清军说多不多,说少也有三万,关键是要怎么办!” 邓凯趋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梅关一失,南雄现下估计已沦陷,国朝外实内虚,清军既可取下韶州断我后路,亦可南下威胁广州。下官建议,回师吧,迟则恐怕全军覆没。” 撤退?哪怕最后守住了韶州,以图海这种不温不火的打法,没有地利抵抗他的优势兵力,岂不是更容易被他耗死? 但后路的威胁却是更为致命,不仅是军事上,从政治上说,门户一旦有失,省内那些异见势力怕是会更加蠢蠢欲动,给原本兵力就捉襟见肘的大明雪上加霜。 沐忠亮很着急,从来都是他算计人,这回却让鞑子给算计了,看来潜意识里,他还是小看了古人啊。 此刻并不是检讨的时候,沐忠亮转了两圈,眼睛稍微亮了亮。 “方才张大人不是说还有三万新兵吗?算算日子应该到韶州了吧,若择一战将,抢在清军拿下韶州前指挥新兵将其死死拦住,既不能让其南下,也不能让其威胁我军粮道。此处不就不用退兵了?” 邓凯却摇摇头,“大人,恕我直言,我军迅速成军赖于新兵老兵共同作战,但这三万没见过血的新兵,又没有老兵传帮带,恐怕不是清军的对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有撤退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名将(大章) 帐中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沐忠亮闭目良久。此时无人敢出言打扰,各自安静地列在左右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太顺了,自己一路走来还是太顺了,总以为战局永远能按着自己的步调,还以为自己真成了什么名将呢,其实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导游而已 “大人?”邓凯的问询让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帐下好几双眼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气馁或者挫败的神,有的分明只是信任,甚至崇拜。 他们都相信,这个一手将他们从死局中带出来发展壮大的领袖,眼下小小的危局怎会难得倒他? 这些殷切的目光既是动力,也是压力,但在眼下,总算将沐忠亮的思想从危险的方向拉了回来。 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怎么样,总要先做些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作淡定状,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如今战局既不似预期,那我们的方略也该能因敌而变,不过有言在先,方才接到的消息,决不可传出这个帐篷以外!” “接下来,苏将军,若由你来守备此处,最少需要多少人马?” 苏诚不假思索,“既然梅关分去了两万,也就是此处当面清军应为八万,我军现在六万人应对绰绰有余,可再分出两万兵马回师掩护后路。” “两万?你要以一敌二?不要托大了,我带走一万人轻装回去应已足够,清军主力还要靠你来抵挡。” 三言两语,他们似乎就合计出了对策,只有邓凯仍在低头捻须,似在思考着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刻不容缓,让将士们提前用饭,稍后便点兵出发。” 纵然明军军纪严明,但在此戍守日久,早已习惯固定节奏的士兵骤然要开拔,不免有些忙乱。而在大营里的这一幕,在远方一座山包上尽可一览无余。 沐忠亮集合好队伍,对送行的众人拱拱手,“诸位,万事拜托了,待本官料理好后方的事,再来与诸位并肩作战。” “武卿,你一向稳重,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碰上什么不决之事,尽可多请教邓老将军。” 邓凯腿脚不便,这种急行军还是不要带上他了。 “谨遵钧令!” 转身拨马就走,开出营门行了一段,背后似乎幽幽飘来微弱的节奏。 “菁菁,你听见什么没有?”挖挖耳朵,却又好像没听见什么。 “有吗?”菁菁侧耳,这时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可能就是这风声吧。” “是这样吗?”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可虽然走了不太久,山区重峦叠嶂地又如何能看见大营? “呵呵,还是有点紧张了。”自嘲地笑笑,继续前行。 其实这并不是错觉,“嗵嗵嗵”清营中传来急促的鼓声,才消停了几天的清军又来搞事情了。 明军还是按惯例进入阵地,却发现这次和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 在阵地前,全是黑压压的人,漫山遍野,无边无沿。 说实话,这么多天下来,图海的中军其实根本没怎么在战场上出现过,而今不动则以,一动就是倾巢而出。骤然看见这阵势,漫说是新兵,就算是曹圣这种受过嘉奖的老兵,枪尖微微颤动的刺刀也多少暴露了些他的心境。 可看见排里的几那个新兵,脸都发青了,刚咬破纸壳,火药都没放,就要把铅弹往枪管里吐,而且还吐歪了。 放在平日,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可此时他却按住掏腰间鞭子的副班长,上去捡起滚落地上的铅弹塞进吓呆了的新兵蛋子手里。 “小子!别怕,想当初公爷带着我们打尚老贼,那阵势才叫怕人。前后鞑子兵加起来整整五六万人,而我们只有一万人被夹在中间不到一里地的地方。” “那时我不过是个新兵蛋子,也不怕你笑话,刚开打的时候我就是先放的枪子,后放的药粉,你猜怎么着?一开打,到处都枪响冒烟的,我也不知道我的铳打响了没有,别人放铳我就放铳,别人上弹我就上弹,结果打完回来一看,娘的我的铳管里都快填满了,一发枪子都没放出去。” “我那时候怕挨揍,偷偷拎着铳出去用通条掏了大半夜,娘的足足掏出来十五颗铅子。” “噗”新兵实在憋不住,想象到排长大人猫在角落,吭哧吭哧地用通条去挖装满了火药和子弹的枪管,这该是多么赏心悦目的画面。 “你小子莫笑,你想想就我这个水平,鞑子都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他们岂不是比我还次?这也没什么好怕的嘛。人多又怎么样,尚老贼还不是一路被我们撵到这来?” 见他没那么紧张了,曹圣拍拍新兵的肩膀,继续去巡视其他人的准备工作。不过经过这么一出,他自己的信心也充实了不少。 但留给明军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图海似乎根本就没打算留什么预备队,除了他自己身边留了几千人,剩下的兵力就径直在这个两三公里宽的战场上平推过来。 首先发言的还是明军的火炮,在这种人员密集的环境下,实心弹打出了一道道血肉胡同,但清军的红衣炮很快也推上来开始还击,炮弹在两军将士的头顶上飞来飞去,他们也只能祈祷自己不要是下一个倒霉蛋,仅此而已。 但在这个时代,直接被炮弹砸中的概率确实不高,除非是霰弹,不然老兵还是不怎么怕这个玩意的。 但很快就进入了射击距离,伤亡骤然间就大幅增加。由于明军是全远程部队,射击自然占了大便宜,清军一排排地倒下,战局似乎又进入了明军的节奏。 但在就此时,清军的骑兵已经迂回到位,由马宝亲自带领的四千前关宁军从右翼鬼叫着杀将出来。 骑兵来袭,明军自然要变方阵。邓凯在望台上一看,就叫声不好,“苏将军,快叫第二梯队上去补上这个火力缺口。” 苏诚点点头,正要下令,不料这些骑士瞬间分成几股,从方阵的间隙中穿行。顿时被方阵的火力打得栽倒一片,可马宝好像丝毫不心疼一样,继续向明军的纵深和横切面渗透。 骑兵如水一般渗入侧翼,所经之处,为了自保,一个个营横队,团横队变化成了营方阵,团方阵,战场的右侧瞬间变得跟块棋盘似的,连二c三梯队上去支援的几个营团都受到了波及。 右翼的火力瞬间大幅下降,仿佛预知到这一情况,清军的肉搏兵种即刻从远程步兵身后呈梯次突击纵队杀将出来。 而清军的炮火也同时将重点转向右翼的方阵群。 冲锋的清军自然遭到明军炮火的猛烈招呼,死伤惨重,然而,明军的情况也并不乐观,清军的重步弓,以及火绳铳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比起单薄的线列,密集方阵的受弹面积可是大了不少。 “苏将军,进入白刃战已成定局,是不是该调度一下。”基于眼下的不利情况,邓凯作为参谋,总觉得需要操作一下。 “不必,既当的兵来岂有不能白刃相交之理?就这么打。” 这是,前两个梯次的清军轻步兵死伤泰半,剩下的也被刺刀戳死在方阵外,可后头一个梯次的竟然是着厚重棉甲大刀的大汉,看那眉眼,分明是真鞑子! “弯币”这些蛮子吼一声不知什么蛮语,举刀就顺着前头炮灰留下的缺口杀将进去,大刀大开大合,在方阵的一条边上掀起了血浪。 “可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么?”邓凯见状急了。 苏诚冷冷道,“他认为他长,我还认为我长呢?既然邓院长担心,那不如把轻炮推上去,待方阵溃散之时,不论敌我一律轰死。” “你”邓凯鼻子都快气歪了,“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难道邓院长还有什么妙计?” “那也用不着行此毒计,还是按操典,溃散后退去其他方阵的好。” “那便如此吧。” 不知不觉话绕了一圈,邓凯才发现最终还是回到苏诚那个什么也不做的方略上。斜眼撇了撇他万年不变的扑克脸,才继续转而关注战场。 又想起了什么,邓凯又道,“眼下既已知清军倾巢而出,黄圃方向的兵力也该动动了吧。” “我已下令让他们去取宜昌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将军这时候要围魏救赵是不是有些缓不应急了?” “相信我,这里并不急,清军来势看似凶猛,但我更相信我的兵。” 邓凯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说他盲目乐观,还是迷之自信的好。 清军缠住了一个方阵,这个方阵的火力就算基本消失了,进而又杀出另外几路纵队有样学样地与明军进行了面对面的接触。见敌我已经纠缠在一起,甚至连明军右翼对面的弓手铳手也扔下远程武器,加入了白刃战的行列中。 一时间右翼的喊杀声,枪刺与刀剑交击的铿锵声响彻整个战场,甚至还盖过了一向大嗓门的火炮。 与清军一窝蜂的冲击不同,明军的枪阵需要保持完整的阵型才能发挥最大效能,是以方阵的指挥官不断将身边的预备队派遣到阵中出现的缺口去,到最后无人可派,就开始将方阵的缺口直接缩以至于方阵最后变成了一个各边长短不一的四边形但仍然牢牢地把清军挡在了外头。 偶有几个凭着蛮力冲进来的,也有军官的短铳刀剑在等着他。 图海远远望着战局,赞道,“恨不能与沐敬之一晤也,此人真乃奇才,同样都是铳手,我军的只能远射,而他们远射犀利,今日看这近战也不含糊,而且这阵法变换自如,可见练兵也是有一套的。” “你等可要好好看看,日后当效仿之。可惜了,你晚生了几十年,现在伪明大势已去,你的兵再能打,我用一条人命换不来,便用两三条来换,你又能奈我何?” “还是图海将军智计无双,本藩惭愧,”尚可喜在他身边道,“当日还是趁着雨天才能与明军近战,然却死伤惨重,不及大人多矣。” “殿下这仗其实输得不冤枉,当时沐敬之有海路之利,说断你粮就断你粮,想和你在哪打就在那打,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你处处受其所致,焉能不败?” 他们正聊着,马宝哭丧着脸回来了。 “马将军辛苦,”图海迎上去止住他行礼,“此战破敌,将军当为首功!” 他欲哭无泪,如果不是他的骑兵逼迫明军形成方阵,以线列的火力密度,清军想要冲近身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然而图海自己的手下伤亡是小了,马宝的骑兵却在各方阵间被射成了筛子,活着回来的还不足千人,就连他自己,记得的至少都换了五匹马,不是命大恐怕也交代在那可怕的“棋盘”里了。 他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勉强应和着,心里却在想:你们这帮鞑崽子卖爷爷的田自然他娘的不心疼,这特么可都是关宁军的老底子啊! 这次回去怎么也要劝王爷不要掺和这边的烂事了,就像前几年山高皇帝远地呆着不挺好。 图海看他的表情心里暗暗嗤笑,也不管他,看着前方的战局有些胶着,喊过亲兵问道,“你方才可看真了?沐敬之确实走远了?” 得到肯定地答复,他立刻吩咐下去,便有几骑从清军本阵奔出,直奔前线。 在混战中,曹圣的排早就被打乱了建制,此刻他身边的认识的只有自己排里的新兵蛋子,左边都是一些脸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隔壁部队的战友。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的配合,毕竟他们学的都是同一套操典,同一路枪刺术。 侧身格开一把红缨枪,新兵大喊一声“杀”,枪刺出,清军立即瘫软下来,曹圣赶紧一脚把他踹出去,配合新兵抽出枪刺。 捅倒了一个,他脸上突然一凉,扭头一看,左边的战友脑袋已被劈开两半,那蛮子刀一撩,却直接引向他的脖颈。 曹圣丝毫不惧,大吼一声,不管不顾,递枪就刺。 正中胸膛,蛮子一脸不信,吐出一大口鲜血,委顿在地,而曹圣尽力偏了偏脑袋,大刀残余的惯性还是掀飞了他的笠盔。 狠狠抽枪,他啐了一口,“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我比你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赌 曹圣这边几番交手起落,说起来很长,实际上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而已。他们在这一轮生死对抗中胜出了,却无暇庆祝,因为后面还有无数轮对抗纷至沓来,容不得丝毫的喘息之机。一个不好,就有可能从这场永无止境的死亡对抗中淘汰出局,淘汰出这个世界。 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钢枪,尽力不去想前头那蓝褂子的海洋,只专注于当面的敌人。一个突刺,新一轮对决曹圣再次胜出,可他下一轮的对手等不及了,甚至都不想等他重新抽枪,径直一矛刺来。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曹圣机敏地一屁股坐倒,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这致命的攒刺,那清兵立刻矛尖向下,眼看就要把他钉死在大地上。 左右银光一闪,两杆刺刀恰好刺入清兵胸口那个滑稽的“兵”字的两条腿。曹圣什么也没说,赶紧脚一勾把自己的火铳勾回来,爬起来重新回复突刺的准备姿态。 他们团长给他们讲过战场的几大错觉,其中包括“打完了就回家结婚”c“幸好没事”c“他打不中我”c“我干掉他了”等等,团长说公爷在和他们讲的时候自己笑得很欢,但捕捉不到任何笑点的军官们只能一本正经地理解成了: “在战场上容不得任何胡思乱想,一旦分心则必死无疑。” 并把这当成了黔国公重要讲话精神向下宣传。 所以什么感谢之类的念头都被他抛到脑后,等打完了再说,现在他只继续专注于一件事,如何将刺刀更快地送进对面的胸膛,越快越好,越快,他活下来的机会才越大。 清军向海潮一样疯狂进攻,明军尽管凭借严密的阵型几率,在伤亡交换比上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有优势不代表不会死人,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几个方阵,有些已经缩得不能再缩,甚至连四条边都位置不住,有变成三角形的,还有已经从空心方阵坍塌成实心方阵的。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明军已然无路可退,只能咬着牙,在这惊涛骇浪中做一块顽强的礁石。 “广州” 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远远飘来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排长,鞑子喊什么呢?”新兵和曹圣一起轮换到第二排,稍稍休息,他感觉脸上湿哒哒的,顺手抹了一把,不想手上血污更多,一抹就成了满脸花。 这个狰狞的造型丝毫引不起曹圣的主意,四下里不论敌我,这副模样的人实在太多了,甚至于呼吸的空气中,那股子血腥味都盖过了硝烟的刺鼻气味。 “管他的,他喊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这时不少清军也跟着开始喊,前线的明军总算把话音儿听清了。 “广州已复!沐贼远遁矣!” “对面的兄弟,不要平白误了性命” “满汉一家,降者不杀!” 如果说后面两句是常规炸弹的话,第一句在明军的心中堪比核弹了。 即便不是亲眼所见,军中早已传开,一大早沐忠亮就点兵南下,却并不说明情况,难道广州真的丢了? “广州没了?我家东莞没事吧?” 曹圣一拳砸到新兵蛋子的锅盔上,发出“噹”一声。 “鞑子的话能信吗?不想死就少胡思乱想。” “可是” “可是个屁,你家没了,为了活命得打,你家要是还在,为了保住家,你更要好好打。” 曹圣言简意赅,可是明军大部都是广东兵,难免关心则乱,反应在动作上就难免稍有迟疑,一时间被捅翻砍到不少,终于,原本在最右翼一个方阵终于坚持不住,被清军的浪潮所淹没,这又给疑虑重重的明军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武卿!”见势不妙,邓凯连官职都不唤了,直呼他的名号,“这鞑子定是早有预谋,恐怕早就憋着沐大人离开发动总攻了,快想想办法,不然这士气一懈,再鼓可就难了。” “好,这里就交给邓院长了。”也不等邓凯回答,走下望台,带着一队亲兵纵马奔前线而去。 邓凯颔首,就算沐忠亮不在,苏诚的威望应该也足够稳定人心了。 不料下一幕却让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武卿,你往哪儿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情势最危急的应该是右翼才对啊,这苏诚怎么往左边跑,左翼不是还在很愉快地和清军的远程步兵不紧不慢地对射呢吗? 邓凯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意图,只能狠狠地跺了下拐杖,“,老夫当初怎么会认为你老成持重的,真真瞎了老眼!” 在右翼危急之际,苏诚却来到阵线的左翼,一师一团,所谓天字第一号,他们就是以沐忠亮从缅甸带出来的神机营老底子为基础构建的老兵团。眼下明军大大小小的军官有近半都出自这个老团,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团”。 见到老领导来了,现任师长团长都迎了上来,苏诚也不多废话,“你部现在在第一线的全部给我往前,第二第三梯队上去用老办法支援中路和右路。” 自己用顺手的老部队,之所以把他放在压力最小的左翼,不是护犊子,而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顶上去。 军官甚至连冲到哪,战术目标之类的都没问,直接就下令擂鼓吹笛,整队不过用了十几秒,他们就踏着齐步,冒着枪林弹雨坚定向前。 看这架势,只要苏诚不下令,就算一路冲到顺天去他们的眉头也不会眨一下。 战局看似顺利,其实清军的伤亡比明军还要多得多,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要不是现在还占着上风,放平时早就歇菜了。图海看似云淡风轻,可捏着椅子扶手的手已略略发白,看见苏诚的动静,他腾地站起来,“反其道而行之,有意思,我就喜欢这样的赌徒。对面这员战将叫苏什么来着?” 亲兵赶紧提醒道,“苏诚苏武卿,沐忠亮的爱将,所谓第一军的主帅。” “苏武卿?我记住你了,那就来看看这一把赌赢的是你还是我吧。” 天字第一团,自然非同凡响,一支部队的性格,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主官的风格,譬如何渭的部队就灵活狡诈,可谓难知如阴,秦岳的骑士则和他一样一往无前,迅疾如风,而苏诚的兵,最大的特征就是肃穆,肃得像块石头一样。 尽管兵士们一个个原本性格各异,但只要在战阵中,他们就像融为一体般,纵使前方万箭齐发,刀山火海,依旧像一座难以撼动的山岳稳稳地向绝望的对手压去。 按沐忠亮的话来说就是,“你是怎么训出一帮机关人来的?” 见明军停止射击,开始大踏步前进,清军当然不要命地把手里能打出去的东西一股脑儿弄了出去,什么霰弹,火铳,弓矢玩命地向他们脑袋顶上招呼。 明军是凡胎,自然中枪得死,中箭得伤,可在他们眼中却产生了一种恐怖的错觉,这些玩意打在他们身上仿佛完全没有效果一样。不管中弹倒下了,上来补位的,都是面无表情,仿佛伤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命一般,甚至连前进的脚步都不曾慢上一分。 恐惧使人疯狂,清军更加玩命的投射,可无论火铳还是炮弹的装填速度,都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你越忙乱,越容易出错,射速不但不升,反而下降了不少。而弓弩虽快,但是这场仗说实话已经打了很久了,几发急速射下来,他们一个个已是手臂酸麻,想挽弓铰弩都显得吃力。 不管对面情况如何,明军依旧按着自己的步调前进,一路顶着伤亡到三十步。这时清军的将领算是从思维惯性里醒悟过来,“对啊,我们不是一直都想近身肉搏么?还个什么劲?儿郎们!给我上!” 清军如梦方醒,正犹犹豫豫地扔下弓弩,拔刀冲上来的时候,“嗵嗵”,两声清脆的小鼓,明军突然停步,紧接着清军就听见了让他们恐惧终生的声音。 1692年,新民日报打造纪念光复全国专题报道时的记者采访了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这位老者此时正在这群清军之中。 记者问,“是什么声音呢?是枪声吗?” “枪声有啥子好怕嗦,啯哈打个来,要么死哒,要么冇嘚事,看运气啰。” “那请问老先生您指的是什么呢?” 老者的眼神有些放空,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战场上。 “是预备”老头子似乎抖了一下,旁边的孙子以为他冷了,就要给他披衣服,却被他推开,继续道。 “啷个老总一喊,几千支赫窟窿就竖起来哒,你想想,就像现在不杀头改枪毙,我那日就感脚我们都要被枪毙一样,不晓得啷个打不到我,啷个会要我的命,你怕不怕?”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先跑,反正我跶了一跤,等我爬起来,我们这一营就差不多死完哒。剩哈滴也都跑哒” “被俘后我受了教育,才明白一个道理,我们这些只想当兵吃粮滴,是永远打不过有保家卫国信仰滴军人” 采访完,记者在报道最后写道,“所以,这位当年清军老兵最后也领悟到了,落后的封建军队和英勇的国防军,差距的不仅仅是手中的枪炮而已,试问即使给了清军当时最先进的武器,他们有能力像我军一样,顶着伤亡行进到贴着鼻子的距离,把枪管捅进敌人的鼻孔里开枪吗?” 回到半个世纪前,清军被一发入魂,左路一路坦途,明军反倒茫然了,最后他们决定,既然上峰的命令没有变更,那就继续前进,目标,敌人的帅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各自为战 战斗仍在继续着,战局错综复杂。 俯视整个战场,中路一切正常,明清两军各自乒乒乓乓地放铳,动静挺大,实际上倒下的人并不多。 而右路跟左路却呈现完全相反的状态,明军右路快要被清军打爆了,而清军的右路同样是如此,双方的指挥官都为此做出了相应的调整,能多坚持一会是一会,谁最先吃不住劲,一点破,全局皆破。 在清军后队的督战队好不容易才把溃散的部队收拢起来,但让他们再上去主动发起进攻怕是不大可能了,只能在后头战战兢兢地看着前面的明军压过来。 很快他们的神色就稍舒缓了一些,只见明军正在压上来的三个梯队,第二第三梯队突然像扇面一样拐了个弯,向中路卷去,他们才不管中路的战友会怎么样呢,死道友不死贫道,能少一个明军的疯子来枪毙他们都是好的。 图海起身,看看危急的中路,又看看快要被攻克的明军右翼,很是踌躇。很明显,在明军这个斜线进攻的战术下,中路肯定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到时陷入包夹的右路大部队必然危矣。 理智告诉他,是时候撤了,但他却心有不甘。 也许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们就会崩溃了,这时,望台上的将官一阵欢呼。又一面明军的团旗倒下,方阵也被蚕食殆尽。 这个发现让他准备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再等一等,中路好歹也有两万人,就算是杀猪也要杀一阵吧?他在心中宽慰自己。 招呼一声,清军的鼓手干脆光着膀子,抡圆了往大鼓上猛捶,顿时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在某种情况下,人比猪难杀多了,比如顽强的明军。 按图海打得算盘,按旧时的军队,主帅一离开,士兵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再加上半真半假的谣言推波助澜,至少会给对方的士气一个严重的打击,谁知道这些人刚一惶然,就招来了基层军官的一阵痛骂。 “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公爷自有大事料理,你们要是输了,家里分的几亩田可就全回到扒皮们手里了!”这是晓之以利的。 “当年广州死了多少人,现在不拼命,想想鞑子再杀到你家里会发生什么?”这是危言唬人的。 平日的这些士兵也天天被这些言论反复洗脑,根本不用细说,脑袋就清醒过来。对啊,仗打得好要仰仗公爷给他们前程,但打仗这件事本身不还是为了保卫家乡,护卫自己的小家么? 保卫桑梓的军队士气永远是最高昂的,镇守广东门户的广东军队更是如此。也许沐忠亮宣扬的民族认同真正深入人心还需一段时日,但乡土观念可是古已有之。 明军斗志瞬间飙升,即便寡不敌众,哪怕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决不投降。 清军的蓝褂子拼成了一片海洋,海洋中明军大小方阵星罗棋布如一座座孤岛,然而清军看似即将要把它们淹没,但相对的,明军可以说是也牢牢嵌在清军当中,让他们分毫抽身不得。 然而又有些情况,杀人比杀猪要容易得多。 假设你是一名士兵,正在与战友们排成一行,和对面对射,或许你还能忍受弹雨的袭击,因为对面也同样被你方的弹雨所笼罩。这时你正刚放完一枪,正准备重新倒火药填弹丸。 这时候旁边的一个哥们往你这挤了一步,你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你正想开口问候他女性亲属的时候,眼角瞟到侧面有面旗帜以及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一时之间你竟不知道往哪边瞄准的好,而最靠边的战友一个个扔下武器往这边逃,你大惊,这是要被溃兵踩死的节奏啊? 所幸,你的危机很快就被解除了,两个方向的交叉火力笼罩了你所在的部队,你幸运的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而要踩着你逃跑的懦夫也可耻地后背中弹而死。 你是一个英勇的士兵,所以你没有逃跑,依旧嘴里骂着娘准备继续装弹还击,可这时侧翼那该死的敌人已经擎着刺刀大踏步冲了过来。 看看周围散乱的战友,再看看对面杀气腾腾,刺刀森寒,这已经无关勇气了,凡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类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所以你跟着大部队撒腿就跑,并且嘴里振振有词。 “那些当官的都特么酒囊饭袋,两面都是敌人仗还怎么打?” 而那些当官的,也就是图海,这时也在望台上骂道,“这就是你们带出来的好兵?一轮排枪都吃不住?还打个屁的仗?”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侧翼暴露,中路也不该崩溃得如此之快啊,哪怕两万头猪放在那让明军杀也得杀上一宿吧。 叹了口气,他总算想起来要收兵了。 鸣金声响起,照理说明军伤亡也不小,也该见好就收了,不料苏诚却下达继续进攻的命令,前面已经说了,清军现在已经和一个个方阵纠缠在一起,现在一方要跑,明军自然死死纠缠着不放。 而侧翼的明军向滚雪球一般碾压过来,跑得稍微慢一点就得被湮没在这雪崩里。 战局在瞬间糜烂,这还不够,还有第一师那几千人像挑衅似的吹着悠悠的小曲不知死活地向图海进军。 那又如何,大局崩溃,他只能狠狠地劈翻面前的马扎,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撤兵!” 直到接到苏诚的最新命令,第一师这帮疯子才停下前进的脚步。反身投入到清扫战场的工作中。 是役,清军伤亡万余,被俘三千,绝大多数都是被卷在方阵之中来不及撤离的。而明军也损失了七个营,加上在其他方面伤亡的有近五千人。 “鞑子损伤虽多,但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可惜骑兵大部分已被沐大人带走,我们恐怕难以阻止图海重新整部队。” 听完邓凯的遗憾,苏诚提醒道,“别忘了,我还放了五千人去宜昌” “对对,那我们赶紧跟上,否则鞑子一旦恢复过来,五千人势必独力难支。” “然也,他休想喘过气来。”苏诚的刚硬的嘴角难得有了些弧度。 “错了错了”一路撤,图海在马上一路摇头,检讨这次失败的原因,“这根本不是兵法韬略可以解决的问题,而在于兵的根基。” 像这种有韧劲的军队,在劣势局面下能坚挺那么久,他想起了老辈人口中提起浑河时的川浙兵。 撇开秦良玉的白杆兵不提,后来他还看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c练兵实纪,但也就读一读而已,毕竟后面明军的战绩实在惨不忍睹,谁也不会有心思去学习一个不如自己的对手。 但今日一战他才惊觉,明军现在的样子,可不就是书里那样么? 比如纪效新书中提到,“凡鸟铳,遇贼不许早放,不许一遍尽放。每至贼近,铳装不及,往往误了众人性命若听竹筒连续吹响,及铳一齐尽放,不必分层。” 他又想到,明军如此强韧,除了包围家乡的因素外,说不定也是借鉴了这两本书中军纪和教化士兵的内容。他原本也嗤之以鼻,军纪自是要的,可教化士兵有何用?但历此一败,今后说不得要好好研究一下戚元敬的大作。 如果可以,大清也该抓一抓这练兵了,你看这些绿营兵和明军比起来,简直就是农夫一个,至于那些八旗子弟,他自己就是旗人,对这些人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眼下还有他们这些老人,但年轻一辈,大部分只会终日走狗溜鹰,拉到战场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 想恁多有甚用,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这次用兵本就有些险,但自以为抓住了明军阵法的弱点,又想着威胁了明军后路,战胜的把握还是很大的,不想做到了这个地步,最终还是败了 这时前头几骑奔来,禀道,“将军,宜昌前方正在被敌军攻打。” “城破了没有?”他早就料到这一支明军定会断他的后路,当时只想着击破正面就万事大吉了,现在看来却有些麻烦。 “远看应该还没有。”斥骑回答道。 “如此就好,全军加快脚步,夺回宜章城!” 见清军的大部队来了,明军当机立断,停止了攻城,向北边撤了几里,让出城池立寨。 如今清军新败,军心不稳,图海也无计可施,只能让大军先行在城下立寨,依托县城收拢修整一番再做打算。 而苏诚率兵追上去之后,清军的防线却已经布置好了,清军毕竟仍有数万之众,现在又占有地利。见已经失去快速击溃清军的机会,苏诚叹道,“我们的骑兵还是太少了,否则给我三千,不,两千骑,直接把他们撵到洞庭湖都不是问题。” 一时无法可想,干脆就在城外立下营寨,和清军遥遥对峙起来。 这仗战役的战果,看似明军战线推进了几十里,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然而无论是图海还是苏诚都知道,现在的关键之处不在于宜昌,而在于南方,图海的偏师能不能达成切断明军后路的任务,沐忠亮能不能守住后方。 一路紧赶慢赶,为了追求速度,沐忠亮的部队已经自然分离成了三部分,前头最快的骑兵团和最后头的炮兵部队都已经拉开的一天多的路程。 “算算时间,秦岳应该到韶州了吧?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前头一骑奔回,“禀公爷,秦将军已至韶州,城内无异常,但不见清军踪影。” 沐忠亮大喜,一路狂奔,总算是赶上了,自是加快脚步,只要能抢在清军到达前入城整编好新兵部队,他有信心带着这帮人把犯境的清军就地摁死在广东。 在不经意间,明军的脚步越来越快,山路上蜿蜒的队伍也越拉越长。 然而一直走到日头偏西,沐忠亮开始觉得不对了,按明军的规矩,军中一日两报,后军的动态报告早就送来了,然而秦岳的却迟迟未到。 再抬眼看看四周,官道两旁俱是郁郁葱葱的山岭,充满了原始风情,一群鸟儿乍从林中飞起,在天空中自由翱翔。 如此美景沐忠亮见之不但没有心旷神怡之感,反而冷汗即刻透背而出,他脑中闪过几个字,“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鸟起者,伏也”。 他立刻招呼黄智过来,小声道。 “老黄,出事了。” “公爷何意?” “嘘,小声一点,”沐忠亮仍旧保持着自然坐在马上的姿态,“一会打起来,你寻个机会溜出战场,去找秦将军。” “什么打起来?鞑子在哪?”黄智惊道。 在马上蹬了他一脚,“你给我低调一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赶紧给我滚到队伍边上找个逃跑的好位置,不要声张!” “不行,公爷您找别人吧,”黄智一脸认真道,“我是卫队长,要保护您。” “你是公爷我是公爷,叫你去就去,恁多废话,我有菁菁保护,用不着你,快滚!” 虽然很不忿,但是白夫人威名遐迩,他哪敢造次,只好一脸担忧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沐忠亮也不敢突然下令停下,还想争取一点时间,要是被清军知道他们被察觉了,马上跳出来可就不妙了。 先下令军队缓行,缩短后队和前队的距离,最后再让行军的两路纵队变化成四路纵队,在看到这一变化后,清军许是知道行藏已暴露,悍然发动进攻。 只闻山上一阵号炮响起,林中猝然升起大片旗帜,无数清兵从山坡上向道路中央的明军发动冲锋。 此时千钧一发,已来不及组织什么团营齐射了,沐忠亮当即下令,“各班排各自放列射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血浓于水(大章) ,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手机用户浏览23x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喜欢看都市乡村 家庭伦理的请 nbsp; ll 精彩的佳人公众号点击书城首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容妥协 王坤已经做到县令的位置了,本来以他黎族头人之子的身份,一般不会调离到别处的,可是一来他老爹现在也到了广东,二来经过多年的并肩作战,七坊的汉黎关系还算不错,没了他那些汉人同僚似乎干得也不错,干脆就用上回帮海起晏平叛的功劳运作一番,也升迁到了新会县令的位置上。 本来他干得好好的,或许是因为他粗犷的外表和外族的身份,让这些当年能自愿贡献“新会女儿香”的“顺民”心有余悸。 说来也是耸人听闻,李定国当年围城数月,城内已被清军吃了一万多人,但后世的县志却没有关于百姓半句怨言的记载,怕是还因为老婆女儿喂饱了清军保住了狗命窃喜吧? 时有诗曰: 可怜窈窕三罗敷,肌如冰雪颜如荼。 再拜乞充军庖厨,解妆请代姑与夫。 妾尚年少甘且脆,姑与夫老肉不如。 请君先割妾膏腴,味香不负君刀俎。 何其可悲的诗句,何其可悲的人民,对鞑子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都深入得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最后李定国退走时,他们怕不是还想着家里的婆娘被吃得值吧? 怎会有此丧心病狂之人?没错,还真有,王保上任当日,听完这个故事,他那蛮子脾性第一件事就是带人上街连砸了好几道清廷赐下的贞节牌坊,竟然还有人敢出来哭诉怒骂,似乎这些靠进献“香肉”赚来的牌坊是何等荣光似的。 随着朝廷的办学c报纸等宣传教育管道下,这些日子这帮症候群患者总算稍稍恢复了些,但总有些人你是叫不醒的,这些不醒的人,总结起来,就是要么蠢,要么坏。 和别的地方一样,士绅利益受损,自然开始怀念起尚可喜的美好统治。而一些百姓虽然分到了田,但可能是觉得明当局这么仁慈,肯定没有满大人厉害,现在早早投诚,以后满大人打回来了才能幸免于难,比如吃人的时候只吃他老婆,不要吃他之类的。 至于朝廷?当年李定国二十万大军都踌躇城下不忍攻城,想必现在朝廷也会理解他们的难处的。 一时间,在新会县北的圭峰山上,竟然纠集起好几千人的流匪。朝廷的兵马分到新会附近这几个县,不过一个营几百人而已,卡住山下要道容易,但要攻上山去恐怕有点困难。 可又奇了怪了,一两个月下来,这些土匪又没法下山抢劫,可据线报,他们在山上还能吃饱穿暖的,莫非天上会掉白米饭下来不成? 王坤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些有牌坊的缙绅之家在捣鬼,恨不得带人立刻就将他们血洗了。 可他还没有愣到这个地步,苦于没有实证,只能先进去言辞试探一番。 不料他堂堂一县太爷,竟然在里头吃了好几个软钉子,臊眉耷眼的出来了。 “大人您慢走!”门子很有礼貌的道别,随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王坤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骂咧咧道,“姓何的,要是还在琼州,今晚我就办了你,你他娘的给我等着,不抄了你家我就不姓王!” 这时他的搭档冯县丞很不给面子地挤兑道,“县尊大人,我早就说过,德旺德旺,应该姓德才对嘛。” “滚!这可是黄总政给我家改的,要被我弄没了我爹非废了我不可。” “是了是了,那县尊大人现在可有何对策保住自己的姓氏?直接带衙役来抄了他们?” “我倒是想,可都察院那头怕是不能通过。”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叹气,现在这县太爷当得可没以前舒心喽,这判案的权力给分出去了,现在身为一县父母,干得最多的竟然是推销地皮和拉投资搞工程。 新会如此,其他地方也不见到好到哪里去。头里一年局势稳定,表面上还算风平浪静,但一进永历十八年,局势开始动荡,境外反动势力和境内某些分子借机一拍即合,开始在地方上兴风作浪。 嚣张一点的直接拉杆子造反,这些乌合之众当然直接就被明军摁倒暴揍,不得不都躲到了岭南遍布的丘陵山旮旯里,时不时下山破坏生产运输。 另外一些自以为聪明的,明里乖乖地接受了土改,暗地里却在资助这些所谓的“义军”,充当他们的靠山c金主,妄图以此在明清之间作为筹码,讨价还价。 此前沐忠亮还想着这些人还有接受改造的余地,哪怕能挤出一点钱来,参与到朝廷扶持的工商业来,但凡尝到些甜头,或许就能把他们拉到自己这一边。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这帮人的顽固程度和高估了大明朝廷在他们心里的信用度。 不过现在,他的耐心在经过韶州战斗后已丧失殆尽,是日夜,一骑奔入广州,直入军情司。随后大半夜的,方柯就进了布政使衙门。 “张大人真是勤政,本来以为叨扰了,不料您还在处理公务,卑职敬佩之至。” 方柯的言语虽客气,可话里多少有些疏离感,而张万祺也是一样,连客套都省了,径直道,“方司长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自然是有,这里是公爷的书信,请过目,明日司里的弟兄就会大举出动,届时还请张大人知会各地属官一声,以免生出些不必要的误会。” 看完沐忠亮的书信,张万祺眉间似乎闪过一丝阴霾,但旋即消失,只简单回了句,“既是元辅之命,本官自当遵从。” “谢过张大人,如此便告辞了,留步!” “不送!” 目送方柯走出府门,差人喊来报社的梁梿,张万祺把沐忠亮的交待讲与他听,梁梿叹道,“缇骑四出,士民动荡,实非国朝之福啊。” “这也是他们自找的,不是么?” 梁梿抬眼诧异地看着他,正好与张万祺眼神交汇。 张万祺道,“按首辅的理论,我等虽同为士绅阶级,但内在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在他的注视下,梁梿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接上了他下半截话,“他们已经落后于时代,而我们才能代表新时代士绅正确的前进方向,大人可是这个意思?” 张万祺不置一词,只捻着短须微微颔首,梁梿起身,拱拱手便告辞。 将至门外,才听见一句,“注意分寸!” 回身再拱手,他便往报社方向行去。 今晚又要熬个通宵了,不过他心中却填满了豪情壮志,犹如一位行将出征的战士。 只不过,战士刀枪夺命,他梁梿却要用笔墨诛心! 次日清晨,原本不是新民报的发行日,但大街上一早就响起报童的叫卖,“号外!号外!头版头条!义之所在,不容妥协”。 但凡号外,必是有大新闻大动作,晨起的多是赶着上工,或开铺,或上值的有正经营生的人们,兜里也不缺这两个子,遂买下一份,正待就着报纸啃油条豆浆的时候,才翻开一页将将看见标题的大黑字,街头巷尾就响起了“得儿得儿”连绵不断的蹄声。 一队队黑衣军人纵马从参谋院方向奔出,汇成长长的乌黑洪流,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分成三股,分别奔向北c西c东三个方向。 城里的多是消息灵通人士,见到这动静,再低头扫几眼杀气腾腾的有如战斗檄文的头条,再重新抬起头已是脸色各异。 抓叛党,朝廷去抓就好了,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无关紧要。 同一天下午,王坤正在县衙里上班。这乱民他是平不了了,但总体来说有驻军在,县城的生产还是在正常秩序下,既然如此,除了让兵房加紧推进民兵政策,礼房深化宣传教育外,他们还是专心抓业绩吧。 眼下他和冯县丞正在规划一个西江口航运枢纽的事情,计划借海起晏的关系拉他叔来投资个船厂,到时本地的百姓也可以借由这个西江枢纽之利连通上下游,通江达海,讲真还是个不错的规划。 都是年轻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吹捧,得正爽的时,二堂的门被“砰”一声被推开了。 “你”王坤刚想发作,却见到是两位军官,一位是驻地的陈营长,他出身书香门第,虽不知为何投军,但也不是这般粗人。 但另一位则一身黑衣,显然是军情司的军人。他们凶名在外,俨然厂卫再世,纵是他爹王保在军内地位不低,平白还是不要造次的好。 把气咽进肚子里,行了个平礼,“原来是陈营长,这位大人却眼生,敢问贵姓?” “在下军情司内局主事潘奕,见过县尊c县丞。”现在的潘奕,由于工作的性质,原来的草莽之气已经残余不多了,外在的感觉就是一个内敛的精干汉子,只有那一身还带着烟尘的黑军装,才隐隐透出肃杀之意。 王坤还想客套一下,潘奕却一改刚才的客气,直接打断道,“两位大人不知是否看了今日的报纸?” 王坤的话被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噎了回去,诧异道,“报纸,今儿不是正日子吧?” 潘奕自失一笑,“今日有报纸有号外,邸报也是,我倒忘了我比驿传跑得还快些了,这样吧,陈营长,刚才我也交待了,你就拿给两位大人看看,再说说我们的任务,麻烦给我找个地方眯一眯,入夜后便动手吧。” 冯县丞赶紧找了个吏员引他到偏房歇息,急匆匆又跑回二堂,只见王坤正坐着研究那份邸报呢。 他赶紧拿起另外一份新民报,看见头版文章,匆匆一扫,脸色就是一变。 “这苗头,首辅是要行修罗手段了?” 王坤把手里的邸报递给他,“我倒觉得首辅已经足够菩萨心肠了,早就该来个干净利落,不扫尽妖氛,何来改朝换代的新气象?” 冯县丞小声道,“王大人慎言,我们眼下是光复大明!” 王坤摇头不语,嘴角的讥诮之意暴露了他对上述官方说辞的真实看法。 冯县丞苦笑,他却比不得王坤有个好爹,可不敢乱说话,悄悄扫了眼陈营长,他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邸报实际上就是新民报上内容的具体实施方案,“剿灭汉奸反贼,揪出暗中进行反民族反朝廷活动的土豪劣绅及附从的地痞流匪,鼓励百姓踊跃坚决揭发其罪恶,狠狠打击一批卖国反坏份子的嚣张气焰。诛其罪,吊其民,让百姓看见朝廷与反动份子斗争到底的决心,从而与朝廷牢牢站在一起! “我等臣僚,既受民脂民膏奉养,当认清形势,找准立场,前程不易,慎之切之!” 看到这,冯县丞的眉间已经皱得快能夹死苍蝇了,看到后面一小段才稍稍松缓一些,“但是,对于支持朝廷新政以及坚持反侵略斗争的先进士绅,切切不可误伤。” 还来不及说什么,王坤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兴奋道,“,所以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县丞,你赶紧安排好差役,还有通知都察院大理寺那帮鸟人,搭好台子,就先拿那何家开刀!” 时方傍晚,昨日还让王坤碰了一鼻子灰的何家大宅,却已被明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坤上去“啪啪”就是一阵打门,“何老太爷,本县又来看您老了!” 傻子见到这阵势都知道离人头落地不远了,谁还有心思应门,王坤的动作充其量让里头传出的哭声节奏加快了些而已。 “死到临头也不光棍一点,平白让人看不起,陈营长,看你的了。” 对付这种宅院,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抱着一根木桩一个冲刺,院门就像纸糊的一般,随后士兵向潮水一样涌将进去,鬼哭狼嚎声屡屡不绝。 王坤迫不及待就想闯进去,然而却被冯县丞一把拉住。有些不太雅观的场景,军人作为暴力机构,倒是没那么多避讳,堂堂县尊却是不便亲至。 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下来,他才拂拂衣袖,当先走进大宅。 一大群人蹲在前院里,被一把把刺刀抵着,只敢轻轻抽泣,傍晚庭院清爽的空气中透出了少许的血腥味,暗示刚才的过程或许不全像眼前所见般和谐。 不过这对于自有跟随父亲抗清的王坤来说完全是小儿科,他穿堂入室,只见一苍髯老翁,在几杆刺刀逼迫下,坐在堂屋主位上,貌似淡定地喝茶。 “弟兄们不必如此,何老眼神不好,这刺刀闪亮地万一把老人家眼睛晃花了可不好。” “您说是不?何老太爷?”毫不客气地拎起茶壶,朝嘴里灌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诛心,归心(上) 老头子眼皮半睁,端起茶碗轻呷一口,轻轻放下,问道, “王县令,你是老父母,有事直接召唤一声便是,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有些事要劳动您老,是以本官亲自来请一趟,也也不算吃亏。” “愿闻其详?” “哦,小事情,不过是本官见新会百姓最近精神生活匮乏,所以特地打造一场公审大会,特来邀请您做嘉宾,请吧?” 本来老头已经做好被安插罪名的准备了,但这公审又是哪一出? 王坤很贴心地解释道,“所谓公审,就是让县里的街坊乡亲来审定,你们何家是否有不法事,没关系的,只要您家里平日尊敬守法,无非就是去大家面前露个脸而已。” 恍惚了好一会他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岂有此理?你是要那些平头百姓堂而皇之对我辈指指点点吗?我辈读书人颜面何在?体统何在?” “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真没什么问题,经此考验后,相信全县百姓会更加敬仰何家的,不是吗?带走!” 兵士一左一右就架起他往外走去,他气急败坏地扭着脑袋追问,“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通敌吗?那些泥腿子能知道这些?” 藏身在人群里的潘奕这时出来了,一见这身黑军服,何老爷本已苍白的脸色瞬间转为灰败,潘奕笑眯眯道,“诶,何员外此言差矣,或许他们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挥挥手让士兵夹着他继续走,“你们手脚轻点,可别伤了老人家,对不住了,这都是些粗人,您多担待” 何家人被绳穿成一串,牵走了,王坤打了个哈欠,也准备打道回府。 “王大人?”潘奕叫住了他。 “潘大人还有事?” “通匪投敌的,不会只有何家一家吧?” “啊?潘大人许是误会了,北面山上那几千人,并不都是我们这的,我们就一小小的县城,哪来那么多叛匪?” 潘奕微笑道,“不,我觉得还有。” 冯县丞怒了,“什么叫你觉得还有?王大人身为一县父母,难道还不如你知道得多?” “在知道这件事上,我们才是专业的,既然两位大人帮不上什么忙,那便不打扰了,明日待我将人犯提来,二位便知” 转身欲走,王坤赶紧上去拦住他,“你什么意思?军情司何时有随意捕人的权利了?这是新会,可不是军中。” “要是在平日嘛?我也不便越俎代庖,不过二位不是看见公爷的钧令了么,有什么话,今后尽可向上申诉,现在还请不要妨碍军务,潘某少陪了!” “你”冯县丞半天说不出话来,陈营长过来拱拱手,也要跟随而去,连忙喊住他,“半峰先生!” 陈恭尹怔了怔,苦笑道,“想不到县丞也也知道鄙号,年少疏狂,实在惭愧。” “先生与令尊岩野公之名岭南何人不晓,先生投笔从戎,下官只有敬佩的意思,然而厂卫乱政,此风断不可长” 冯县丞没说完,陈恭尹带着歉意打断道,“在下既为军人,自有军令如山,况乱世用重典,值此非常之时,此等汉奸败类,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在下坚决拥护公爷的决定!少陪了!” 军人和文官,对沐忠亮的称呼是有区别的,现在的明军在一开始是由黔国公府的家兵发展而来,苏诚c林福臣等几位大佬现在还挂着黔国公幕府的职位,是以军人喊他“公爷”,是以家人自居,但还是有邓凯等人不愿以仆自居,随文官例称呼的。 但陈恭尹这一声“公爷”喊出口,冯县丞知道,这已经表明了他以不再是那个岭南文坛领军人物,而是彻底成为了沐忠亮死心塌地的拥趸,并甘心成为他手中的刀俎。 “陈营长,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凝噎稍顷,冯县丞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沙哑。 “刀鸣削中,倚床无施。父冤不报,欲活何为?” “在下懂了” 陈恭尹拱手一礼,招呼手下,很快偌大的宅院便人去楼空,惟独剩下王坤可冯县丞二人。 “发什么呆呢,咱们也回吧。” “冤狱一起,岂能善了,只怕从此多事矣。” 瞪了冯县丞一眼,他行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和你搭档还算舒坦,如果你能话少一点,也许我们还能搭档更长的时间。” 看着王坤胡子拉碴,如猛张飞一般粗犷的模样,冯县丞失笑,不想这个粗坯的心思却还比自己细腻些。 这晚的新会,注定不平静。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就算躺在床上蒙在被窝里,还能听见街道上的兵马穿行以及时不时传出的哭嚎尖叫。 是以大部分人都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熬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分管各片的刑所吏员就挨家挨户来敲门。 “辰时北门外,举办公审大会,每户必须出一人去参加。你们家谁去,我登记一下。” 虽然不知道啥叫公审,但这个关口还是乖乖听话的好,权当去看看热闹。 “我家就我一个人。” “哦,抱歉,”这个年轻的差役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那啥,梁哥是吧,现在在船厂薪水还不错,改日也该说个媳妇了,来,这签个名。” 接过本子,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梁二牛。 老梁是个鳏夫,他老婆刚好在十年前的大战中就被送去吃掉了,没两年,老娘也病死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无数个孤独的长夜,辗转反侧。妻子那天离家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究竟是哀怨c憎恨c还是讥诮?这个问题一直纠缠他到现在。 哪怕现在日子好过了,对门的王寡妇似乎也有点那个意思,可他每次话到嘴边,那一幕就会不自觉的闪现,打消他的念头。 直到在夜校里先生教了一句诗,“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人是男儿。” 听课的新会人怒了,认为先生在侮辱他们,差点把学堂拆掉,直到王县令赶来,承诺今后换一个先生,这才做罢。 这能一样么?鞑子凶残,我一人也无能为力啊?难道全家都去送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诛心,归心(中) 到了城外,一片空地上,已连夜搭起了一个大台子,明崇火德,会场也是遍地插满红旗,而蜂拥而来的百姓就站在这片红色的海洋中。 而守在外围的并不是正规的明军,而是挎着大刀,背着火绳枪的民兵,这些人穿着自家的衣服,但头上都绑着红色头巾,许是初次执行这种露脸的任务,一个个挺胸腆肚,作威武状,虽一脸严肃,但那顾盼自雄的小眼神显露出他们似乎对乡亲们的注目礼颇为享受。 台上端坐的官儿的梁二牛大部分都认识,王县令,冯县丞,还有陈营长,此外还有几个平日判案的官儿。 不多时,梁二牛看着时辰差不多时,几声哨响,大伙知道正戏要开始了,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新会的乡亲们,”王坤拿起一张稿子,起身走到台前,开始念道,“首辅大人训示!” 民兵依照训练,齐刷刷地行了个举枪礼。虽比不上正规军,但在百姓眼中已足见威势,这些人平日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街坊,如今只是当了几日民兵,这精气神怎么就想换了个人似的? 许是气氛影响,百姓中有几个带头揖手行礼,最后一个挨一个,像传染一样连成一片,梁二牛也随大流行了一礼。 整个会场,上万人皆尽向中央俯首,没有预料到这个环节的王坤一时竟有些飘飘然之感,不过一瞬之后他就清醒过来,这些尊敬都是献给首辅,而不是他,这一点切不能搞错。 礼毕时,梁二牛和左右几个汉子同时抬起头,视线不期而遇时,梁二牛耸耸肩。 反正行个礼也不亏着什么,不过这原本是官老爷之间那一套,现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有机会尝尝,也算新鲜。 几个汉子也憨厚地笑笑,转头看向台上。 王坤开口了,“今日之大明,非往日一家一姓之大明,既然四民平等,有几桩事情,自然也要与大家相商才合适,今日召集大家到此便是为此。” “本官在前线与鞑子血战数月,已占一定优势,相信不日即可歼灭敌寇,北伐中原,此非独军士血战之功,亦多赖农民产粮,商人经济,工人造械,士人持政,愿今后诸位能继续为国朝恪尽职守,还是那句话,你尽了你的义务,朝廷必将誓死守护你的权力。沐忠亮,五月廿一于韶州城北。” 沐忠亮的话带完了,王坤接过话头,“首辅大人常说,权力与义务是对等的,你是农民,你就有耕地的义务,但同时就有了有地可耕的权利,这就是古人所言耕者有其田的本质。但是你不想耕地了,比如船厂薪水高,如果那里雇佣了你,那你就有为工厂做工的义务,但也有了获取薪水的权利。这就是所谓的对等,大家认为是不是这个理?” “是!大人所言有理!”与预想中不同,很快就有人搭茬,照理说县太爷讲话哪个敢插嘴?但有了先行者的鼓励下,其他百姓们也开始搭腔。 王坤不自觉地朝潘奕看了眼,今天的群众怎么这么配合? 只见潘奕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王坤也不想那么多,朝手里的稿子瞄了眼。纸上记载着这次运动的指引,“下一个步骤是引起共鸣,忆苦思甜?这要怎么个弄法?” 不过王坤还算有急智,只想了一会,就继续开口。 “在鞑子入关以前,朝廷确实做得不好,又逢天灾,既给了鞑子乘虚而入的机会,又让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无需讳言,国无道,若是改朝换代能让百姓受益,那便罢了,可这时鞑子来了,大伙从前只是吃不饱饭,现在连性命都朝不保夕,这又是为什么呢?谁能回答我?” “这位老丈,你的年纪应当是见多识广,能不能说说?” 他走向前头一位老农,这老农那经历过这般阵仗,自然连连摆手,还是王坤力气大,半馋半拉,让他动弹不得,只好哆嗦着道,“这老汉我也就年岁虚长,其实连新会都没出去过,比不得各位大人” 在王坤鼓励的眼神下,他还是吭哧了一句,“原来朝廷我们还敢骂上两句,鞑子动不动就杀人,我们连骂都不敢骂了,可不是任他们宰割吗?” 虽然有点文不对题,王坤还是道,“老丈说得好,我等终归是华夏同胞,鞑子暴虐,又是外族,那会管你们死活,不过本官窃以为这还不是根本的原因,谁再来说说?” 又问了几个人,而有了先例,百姓的胆子也大起来了,王坤接下来让他们一个个发言,有骂鞑子的,有骂当官的,甚至还有骂这贼老天,怨命不好的,王坤始终是一脸感同身受地模样,细细聆听。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这时潘奕朝台下使了个眼色,一个农民打扮的家伙微微点头,然后往前挤去。 百姓们知识水平有限,一说起来东拉西扯,半点不得要领,王坤正着急这帮人怎么还说不到点子上的时候,见有个大汉排开人群,引发了周围一阵抱怨,他顺势道,“别着急,人人都有说话的机会,你别挤了,就在那说罢。” 这汉子的声音如同他的身量,瓮如洪钟,一字一句道,“要我说这些都是虚的,那会朝廷赋税重,但我早就没地了,从没交过皇粮,都是佃的何家的田,大明那会是八成的租子,鞑子那会还是八成的租子,依我看,不管哪个朝廷,只要这些扒皮还在我们头顶上喝血吃肉,咱们农民永远没好日子过!” “这位兄弟说得对!”“朝廷再黑也没这些扒皮黑!” 梁二牛不自觉地融入的群体的情绪中,跟着城外的农民们,一起高喊咒骂,似乎都忘记了他自己打小就是工匠,都不知多少年没种过地了。 王坤总感觉人群里好像总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在带节奏,不过总算等到他需要的切入点了,不管那么多,先完成了任务再说。 双手下压,等他们安静下来,“这位乡亲说得对,几千年来,咱们农民兄弟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是上天注定的吗?” 人们沉默了,是啊,好像打小的时候,家里就没什么田了,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不易。 “错了,只是从前当家的是谁?是皇上吗?天下如此之大,皇上一个人,就算在加上首辅也看不过来,最后还不是那些士绅地主管理天下?你想想他们自己就是地主,能不给自家多划拉几亩地吗?你也划拉我也划拉,天长日久,这地不就都到他们手里了?所以在旧时,只要你们当不了官,家里有再多的地,迟早都要玩儿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诛心,归心(下) 此时的平民,大多自出生以来,连百里外的地方都没去过,自小所听所闻都是那些乡里的文化人讲的大道理,王坤这么一说,无异于捅破了他们那一层遮羞布,当即一片哗然。 大概,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啊?可是,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难受呢? “当然你们放心,在首辅沐大人的新政下,这一切将不复存在了,现在哪怕是我,或者我的上官刘知府,张布政使,乃至首辅沐大人,都不敢c且不能夺走你们的口粮田,而身为朝廷命官,除非自家按规矩出钱租赁,不然家中是一亩地都不会有的。大伙说这个新政好不好?” 这还用问吗?有田耕当然好啦。 这时王坤话锋一转,“你们都说好,我也觉得好,然而有人却觉得不好,不但觉得不好,他们还妄图破坏新政,唉” “是谁?见不得我们穷人过好日子吗?”“大人您说是谁!今儿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真正的在这时才来临,王坤按照指引,先和所有人共同回忆以前的苦日子和现在的好生活,最后这么一转折,百姓们感同身受,立刻就受不了,连新会这些逆来顺受的人们都开始喊打喊杀了就是明证。 万余人骤然爆发的声浪震耳欲聋,王坤首当其冲,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好悬没有失态。坐在后头的潘奕都怔了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招呼手下附耳过来,说了两句。 随后,先是出来不少本地的绅士,一脸灰败地坐到台上预留出来的空座中。然后一溜被塞住嘴巴,用绳子穿着的华服者被牵上台,初时老百姓还没认出这些狼狈的家伙,直到有人惊呼,“这不是何老太爷吗?”“这是黄老爷?” 见已经到这个环节了,王坤赶紧按着台词道,“诸位可知道,这些人,不服朝廷的土改,竟然勾结鞑子,企图颠覆朝廷,想让你们继续乖乖被他们剥削,回到那种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不仅如此,可怜我新会百姓,上次鞑子在的时候,竟然吃掉了你们的妻女,昨日抄家时,我看了,他们的妻女可是没少几个。我知道,当时你们也是迫于鞑子淫威,可是这些家伙带头投诚,还哄骗了你们,可最后是他们得了好处,被吃的却是你们的家人,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这回要是让他们得逞,不知道你家里可还有人能送给鞑子吃?” 听到这,梁二牛的脑袋轰地炸开,压抑多年的心结,终于在今天爆发出来,就是他们!那一天,就是这个姓何的和自己说什么大局之类的屁话,就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老婆。老实巴交的面孔此刻已是青筋纵横,无比地狰狞,怒吼一声就要往台上冲。 两名民兵好悬才拽住他,梁二牛怒目圆睁,泪水潸然留下,纵然身子不能动,嘴里嗬嗬有声,“姓何的!还我小翠嗬!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向梁二牛一样遭遇的人为数可不少,一时间民兵的压力骤然增大,险些支撑不住。 冯县丞见状已是怒不可遏,朝潘奕低吼道,“这是你们谋划的?岂能如此颠倒黑白,偷梁换柱?” “冯县丞此话怎讲,”潘奕连看都不看他,“王县尊可有那句话是假话?” “吃人惨祸乃鞑子为之,你们却把帽子扣到缙绅头上,是何居心?” 潘奕只笑笑,并不说话。 冯县丞突然直起身子,凝重的眉头松开一瞬,旋即又皱紧,拉着潘奕走到一旁,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我知道了!分田地于民是为同利,抗拒鞑清是为同仇,光提鞑清还稍嫌远了些,你们怕无有咫尺切肤之痛,而这些傻的可以的家伙不就是现成的好靶子吗?” “而百姓积攒了十年妻女被噬的怒火也有了方向,端的好毒计!” “啪啪”潘奕敷衍地鼓两下掌,“想不到冯大人区区一县丞,心思细腻已不下于朝中大员了,潘某佩服,但我们可没这么想过,一应都是你猜的。” 可能冯县丞激动之下凑得太近了些,潘奕有些不舒服地轻轻推开他,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心即天意,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顺天应人的吗?天意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您说对吗?” 冯县丞再看台下,此时群情激愤,喊杀叫骂声响彻云霄,台上的士绅,不管是被缚的,还是被请上来“观礼”的,此时脸色都已被骇得煞白,看这架势,万一让这些暴民冲将上来,岂不要把他们生吞了? “强词狡辩!既是天意,岂容你等随意操弄?” 与冯县丞不同,潘奕看着台下的表情是满足?或是陶醉? 听见他的控诉,潘奕哂然一笑,“我说我们没有,你也是不相信的,那就权当有吧,莫非被我们正确引导的民意,便不算天意了?那为何我们还要教化百姓?教化到何种程度才不算操弄?请冯大人教我。” 冯县丞只是觉得这样不对,但这一连串的问题他还真没想过,这已经算是哲学问题了,而且是该拿到万木草堂让那帮大儒研究的课题,他一时之间又如何答得上来? “公爷曾教导过我们,屁股决定脑袋,冯大人心思虽细,屁股可别坐歪了,您这样的人才,若是招了祸事不幸折损,未免就太可惜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冯县丞怒目相对。 “非也,仅仅是善意的提醒而已。” “惩治叛党自无不可,但你们这手段,当心民心如炉,引火烧身!” “谢谢提醒。” 两人在角落里的唇枪舌剑,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王坤继续掌控着审判的进行,好不容易让这些人稍稍平息,他才道。 “但是经过我们的调查审讯,我们掌握的部分证据,但是为了更公正的为他们定罪,朝廷需要你们的帮助,现在,请大家上来检举揭发,我们大理寺的同僚将记录你们的证言,并当场让犯罪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也还无辜者一个清白!现在开始,一个一个来!” 哦,原来这就是公审,就是让大伙一起来告状啊? 一道干货时间,民众们又回复了本性,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了。毕竟作伪证按旧时规矩可是要反坐的啊,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来。 不过军情司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很快就有“托儿”率先开炮了。有了示范,百姓的胆子很快就大起来,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一句话,到最后一个个抢着上台,甚至朝何老爷这些人指着鼻子骂娘。 其中既有那年那月被打了一顿,骂了一顿这些没多大意义的指控,但信息一多起来,法司的官员总能梳理出一些有用的玩意,比如某某的狗腿因逼债抢走了他女儿,打断了他的腿,或者直接打死了人,又或者在李成栋守广州时某某为清军带路之类的。 众口铄金之下,想要堆砌证言弄死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光一条带路就足够杀他全家了。 王坤松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表演算是圆满成功了。 百姓现在心中也充斥这一种异样的心情,或许是激动? 这些老爷少爷的平日都是十里八乡横着走的人物啊,现在面对千夫所指,哪还有半点从前的威势?由于嘴巴被堵住,起初他们听了还瞪大了眼睛,太阳穴青筋暴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条条真真假假的控诉,再看看官员们冷漠的态度,他们就知道,今日是断无幸理了。 见差不多了,都察院的官员起身,等百姓们安静下来,开始总结,“据我司调查,何太清等人,通虏谋反,通匪作乱,杀伤乡民,巧取豪夺,欺行霸市,余罪难尽,建议处以死刑立即执行,请大理寺裁断。” 大理寺的官员装模作样扫了一眼,“经审,此案证据确凿,罪名成立,本司判以死刑,立即执行。” 即便是这般草率的判决,却让梁二牛热泪盈眶,振臂高呼,表情极其狂热,“翠儿,你的仇终于报了,你看到了吗?” 一片喊杀声中,一队士兵走上台,枪管就抵在他们的脑门,陈恭尹佩剑下劈,“开火!” “砰砰” 红白之物飞溅而出,台上向撒了一盆豆腐一样,可怖的画面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仅仅一瞬。 随即更强的一波欢呼声再度爆发,是黎民的胜利,胜利的呼声! 胜利的呼声似直通霄汉,冯县丞抬头仰望,苍穹浩远,天高云淡,与往日相比,并无大不同,无所谓六月飞霜,亦无所谓长虹贯日。 他自失一笑,也罢,鞑子屠了如此多人,这贼老天不一样啥都没表示吗?这点事情又算什么呢? 广东各地,这样的审判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一开始尚有节制,随着检举揭发之风大长,越来越多的士绅被牵连其内,秉承有杀错毋放过的原则,有通敌迹象的骑墙派是肯定跑不掉的,老实呆在家里但在乡里人缘不好的亦有可能被攀诬其中。 这些人哪怕最后没有被当场枪毙,被抄家劳改或流放也是为数不少,一时间,广东乡里各高门大宅几乎家家皆净,屋屋皆空。只有两种家族在这次变故中幸存了下来。 一是家中有子弟在朝或在军效力的,这些属于同僚战友,一般就算有百姓掰扯什么法司也会深入调查,不想别家一样草草结案,当然最后一般都是查无实据。 二是一些早就将资产大量投资到工商业的家族,这些都是地方官员重点保护的对象,谁要弄了他们就等于和全体地方官的政绩过不去,自然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地,最多上台观个礼,吓唬吓唬,受到点精神洗礼就得了。 从好的方面来说,剿灭了近三分之一的乡绅土豪,迅速充实了朝廷因连连大战而干涸的府库,大军后勤的周转重新顺当起来,而流散各地的土匪武装也因为失去了金主而迅速失败溃散,让沐忠亮的后方根据地得以稳定下来,同时后方留守的兵力有了进一步压缩的空间,又挤出来部分支援前线。 然而坏的方面,恐怕就不大好说了,至少朝廷匪帮的名声,在清廷及其他势力的有意推波助澜之下,迅速流传天下,还不知会为今后的带来多大的影响。 不过沐忠亮并不在意这些,放下张万祺的汇报书信,他知道安内的目的现在已经基本达成,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趁安定团结的大好机会,迅速攘外,取得战役的最终胜利。 现在的形势,沐忠亮率万人在韶州北部扎营,诺敏在他稍南方一点,两万余人马时不时从侧面威胁明军的粮道,而秦岳除了本部两千余骑,还统帅着三万新兵守城。 原本诺敏依托山地紧守营寨,而沐忠亮的线列步兵在这种地形下防守自然没有问题,可一旦进攻,火力展开也是十分不便,进攻了几次均无功而返,最后不得不山上山下遥遥对峙。 然而诺敏不断派出零星军力骚然明军的粮道,要知道广c韶c宜这条线可是足足承载了明军拢共近十万人的后勤,本就有点不堪重负。而不知何故,清军的消息异常的灵通,劫粮的地点时间总让明军防不胜防,苏诚的催粮书都积在他这里好几封了。 不过现在好了,英德韶州几家士绅在严刑拷打下供出了他们通敌的方式c暗号,沐忠亮马上就据此设下几个诱饵,让清军接连吃了几个闷亏。 自知事情败露,诺敏总算消停了,然而他们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 七月中旬,从后方挤出来的两万经过剿匪战斗锻炼的兵士赶到韶州,沐忠亮会合他们马不停蹄地向诺敏发动反攻,见明军势大,他不得不连夜撤营而走,韶州之围终解。 而得到生力军的补充,沐忠亮一面命令秦岳带着两万新老兵衔尾而上,自己带着剩下的四万人北上支援宜昌主战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东边日出 在韶州解围之前,原本明清两军正处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一方面诺敏钳制了明军的粮道,而清军大部盘踞的宜章亦被苏诚部控制着后方要道。 明军的国力薄弱,粮道被扰影响严重。但宜章现在相当于湖广的一个突出部,东西南三面都被明军控制,就算国力再雄厚,运不进来也是白搭。北边游走的几千明军对清军粮道同样威胁巨大,九十里的骡马古道,要派多少人才能保护得面面俱到? 因此,图海也不得不分出兵力北上保住后路,就算这样,北面的郴州到宜章这一段还是一日三警,官道上的零星遭遇战天天都在打响。 图海大军坐困城中,想派大军肃清后路,可这股明军行踪不定,派的人多了,当面苏诚部不可能坐视不理,人少了,又怕被明军吃掉。他一时竟有些左右为难。 这日尚可喜往他府上送来个人,说是从广东跑回来的,他正牵挂南边的情况,不说赶紧接见。 “学生梁佩,见过将军!” “免礼,你勤于王事,本将已经听说了,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但这份忠心,本将一点会转奏朝廷的。最近听说南边动静很大,听探子说是在搞什么公审,具体是什么情况,能不能为本将解说一二?” 广东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地主豪强也是长了腿的,固然有舍命不舍财的被抓住干掉,但还是有脑袋瓜正常的,提早收到风声提前跑路的,而几经辗转逃到湖广的梁佩正好碰上了其中一批,这不巴巴地跑来找满大人诉苦了? “大人!您要为广东的官户士人做主啊!那沐贼与闯献之流,不!比闯献恶毒倍之,昔日追赃助饷亦不及今日之惨祸啊” 听完梁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完广东土改的血泪史,图海拍案而起。 正当他满怀期待,以为他要兴大兵征讨不义时,图海嘴里说出的却是,“退兵!” 梁佩大惊,“将军?那沐贼倒行逆施,人心尽丧,正该是王师犁庭扫穴的大好时机,何故” “你懂什么,这沐敬之端的心狠,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图海重新坐下,深陷的眼窝犹如深潭,神光晦明不定,似在解释给他们听,又像在重新分析刚才的决定,“铁腕扫除异己,庶民必定已归心,现在兵c粮都已不缺,这广东已是固若金汤了。在你们汉人的朝廷里,他竟然能行此犹如流贼之举,够狠” “昔日大明的动作能有现在的一半,我们恐怕也难得入关,诺敏恐怕也拦不住他了。唉,现在困守宜章,已是犹如鸡肋,罢了,还是退兵吧。” 原本满怀希望,被图海这么一说,梁佩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他的家业,土地,钱财,难道就这么被白白收剿了? 图海宽慰他道,“不必如此,退避三舍,未必不是取胜之道,朝廷不会辜负你等忠义士民的。” 梁佩这段日子也算颠沛流离,哪怕特意为见图海穿着得光鲜了些,但依旧难掩落魄憔悴之色,图海看在眼中,心又生一计,“拾伍,现在倒是有个差使,若是做得好,本将少不得为你在朝中保举一二” 等到沐忠亮赶到宜章时,县里已经人去楼空,自然他就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这座湘粤要冲,不过图海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也着实让他更为警惕。 图海也不是什么善茬,此次主动撤退,留给了明军一堆麻烦,县城里的百姓几乎被劫掠一空,苏诚一进城,不得不用军粮填补这几千张嗷嗷待哺的嘴巴,估计还得养活他们到秋收。 在城外大营安置好兵马,沐忠亮也沾了邓凯的光,不再屁股受罪,而是乘了他的马车入城。毕竟为了保持军人风纪,他平日可是严禁在军官在值时乘轿坐车的,也就是邓凯腿脚不便,才有这个特权。 马车驶入城中,沐忠亮掀开车帘。 战火方褪,街头巷尾仍不免有些破败的气息,不过这个年头,小小的县城差不多都是这个样。 街上已经有部分商铺开了张,虽然商品不多,但好歹也是市面复苏的迹象。街上行走的百姓看着都有些风尘仆仆,但总体精神面貌还不错,完全不像刚被搜刮干净的饿死鬼啊? 沐忠亮不禁问道,“武卿,我们的军粮也不富余啊,你不会那么实诚给他们喂的大白米吧?” 邓凯接过话,“确实是白米,”沐忠亮听了一脸肉疼,他笑道,“大人勿忧,我军虽缺粮,但清军走得匆忙,城外的百姓并没有受到劫掠,刚刚夏收完,正好高价收购了一些,何况咱们的粮也不是给他们白吃的,除了少部分供着救济粥棚,其他的要么帮我们修缮城防,要么就打的借条明年还清。” “以工代赈么,如此甚好,那个我可不是心疼钱,毕竟不劳而获不好不是?诶,你说收购?军中哪来那么多钱收购?你们不会动用了军饷吧?” 沐忠亮的脸沉了下来。不管目的为何,挪用军饷可是大罪,毕竟在这个乱世,军队的稳定肯定要比百姓优先一级。 苏诚和邓凯对视一眼,邓凯叹口气,准备开口时,却被苏诚抢了先。 “公爷恕罪,全城近万百姓的肚子实在等不得,但军饷都是弟兄的卖命钱,自不敢动,不得以,末将一意孤行,向永和行借的款。” “永和行?”回忆了半天,“哦,是谢东家吧,我还给他颁过奖的,怎么,他们也跟来了?” “不只他们一家,听闻拿下宜章,好几家商行的人很快就赶到了。带着钱趁此时大量收购倒闭的沿街商铺,前些日子还问过我地皮承包什么时候开始,末将不懂这些,只应急借了些钱,”从怀里掏出一张条子,上头盖着苏诚红彤彤的将印,“借条在此,请公爷过目。” “这些人动作比朝廷还快,定是看中这骡马古道的要冲了,眼光倒是毒。”接过借条,看了看数额还算可以接受,甚至连息都没有,也是,以谢东家的脾性怕是恨不得倒贴钱呢,哪还会收什么利息。 “罢了,此番情况特殊,我就替你担下了,但下不为例,此风不可长,军队涉政c经必然引发很多问题,从前我也与你等讲过的。” 马车在充当临时指挥所的县衙外停下。 民生暂时先这样,等晚些文官到了接收即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军事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西边雨 宜章的位置对于清军来说是突出部,明军收复以后自然就算是填补了空缺,两军在此呈现平行态势。 沐忠亮研究了一会当下的军事布置图。此时图海部原先的十二万人,诺敏那里去了两万,前番大战苏诚杀伤俘虏了近两万,那现在郴州方面的守军大约有八万人左右的样子。 而明军经过几次增援,现在苏诚手下的粤北集团军军力已达到了六万人左右。 “现在我们的兵力差距似乎不大了,是不是可以尝试围攻郴州?”他问道。 邓凯对此持谨慎态度,“且不说兵法言十则围之,那图海非易于之辈,定不会困守城中,想必他也看出来了,我军战力虽强,但极其依赖装备弹药补给,一旦攻势不力,顿兵城下,恐生变故。” “那如之奈何?我们的财政也很吃紧啊,再维持这么高烈度的战争,国库都要打空了,还怎么建设发展?” “这还请容下官再想想。”邓凯倒是没往经济的方面想,本来觉得钱紧巴巴的够花就可以了,谁知道沐忠亮还想着加大经济投入钱生钱呢? 等了半晌,他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沐忠亮叹口气,既然一时无进取之力,就不得不考虑防守的事情了。 沐忠亮指着郴州北一道红色的线道,“既然围城不稳妥,进攻获利的期望较低,那就先降低战争烈度,维持守势积蓄力量吧。武卿,赶紧让深入敌境的将士回来,郴州往北已是通衢之地,如果再深入,这些人马难说不会折损在里头。” “公爷放心,末将已下令召回他们了。如果采取守势,末将也考虑过了,公爷请看,宜章西面有骑田岭遮护,遣少量兵马戍守即可,东面只要取下广安所,便可扼制赣州方向的敌军,如此粤地应无忧矣。” “嗯,就这么办吧,等安顿好,我也该回广州了。”既然战役进行到这一步,虽然没达到歼灭清军主力的目标,至少防御的目标达到了,只能暂且终止,先这样了。 本想着这样就算完了,这时府衙外突然响起骏马疾蹄之声。 是军情司的黑衣军士,走进来时,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封羽书。 又是鸡毛信?沐忠亮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哪儿又出事了? 急急拆开一看,沐忠亮脸色一变。 “哈哈哈哈”面上郁色一扫而空,仰天长笑不止。 两人好容易等他乐完,邓凯问道,“大人?喜从何来?” “呵呵,天助我也!家父与晋王脱出云南,突袭广西,一路疾驰,兵锋已逼近缐国安的老巢桂林了!古之飞将军亦不过如此尔。” 一开始,吴三桂对李c白和沐家还是持绥靖态度的,毕竟养寇自重,古人故智,谁不会啊? 本来还挺好,但一来沐家在云南几百年的威望不是说着玩的,甚至还有不少土司还和沐家沾亲带故,本来明廷势弱,不得已降了清,但大明一在广东诈尸后,这些土司就又想起沐家的好了。 有这些土司明明暗暗的支持,不过几年,沐天波c李定国c白文选他们的队伍迅速发展壮大,军中汉人土人杂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等到吴三桂回过神来,竟然已经难以进剿了。 把情况上奏清廷吧,清廷的大部分注意力又已经转移到广东,哪还能复现前些年几路大军十几万人入滇的盛况? 所以也只好以现有兵力坚守平原城市,南部的莽莽山林就成了明军的天下。而这回,李定国充分发挥他们的山地优势,跨过崇山峻岭,清军还没搞清楚他从那座山里钻出来,广西西边的泗城州就没了。 李定国毫不停歇,一路向东,广西本就守备兵力不多,当年孔有德的旧部又都是李定国的手下败将,晋王的名号一打出来,士气就去了五成,广西的土司自然也表现出他们的投机属性,随风就倒。一时之间,队伍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短短月余,几乎就以行军的速度,沿路拿下庆远c柳州,直逼桂林。 而其他各州府,也是反旗林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各方势力都想参与到这场大洗牌中来。 缐国安原本还在梧州和明军磨洋工,突闻噩耗,就留下几千人,大军一溜烟就往北跑去回援老巢了。 明军西线的统帅嘛,所谓的西部集团军的统帅其实是沐忠亮的老乡蒲缨,说是集团军,实际上拢共就一个万人的新编师,而蒲缨嘛,沐忠亮也知道他的能力不过是中规中矩。想想东路有王启隆c何渭以及一票海军,而北路更不用说,精兵强将,加上沐忠亮本人,可见这可怜的西路军有多么不受沐忠亮的待见。 不过广西孔有德这些余部早些年就被李定国蹂躏过一茬,这些年又没什么战事,不受清廷重视,早就马放南山了,在军情司的报告上,他们的威胁也是最低。 所以沐忠亮就来了个下驷对下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好。 就连蒲缨自己接到的命令也是固守函口所。几个月下来,和就清军浅尝辄止地打了一场,先是清军进攻了一回,都还没接触,枪炮交加打死了一票人,对面就撤了。 随后两头就都没了动静,几次塘报送来,下面那些军官看见北路西路打得如火如荼,昔日那些同僚又是斩首又是夺城的,军功大大的有,而自己呢?在这和鞑子静坐?于是一个个都去找他们的头儿请战。 蒲缨没多大本事,但他有个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沐忠亮说往东,他绝不往西,说抓狗,他绝不撵鸡,说固守,那就死死钉在这儿,不管清军来不来。 这可把这些年轻的好战分子给憋坏了,请战不成,营中怨声四起,各个每天一大早出操,先是眼睛冒火地往西骂骂咧咧一通,死鞑子还不来给爷爷送人头之类的。随后跑步经过帅帐,一个个就不说话了,但扭向这头眼神中全是鄙视。 怎么办呢?别人是上官,骂了要挨军棍,也只能用这种腹诽的方式了。 日子就这么熬着,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对面一溜烟跑路了,军营里终于炸锅了,二十一位正副团长加政委一个不拉今儿全挤进了蒲缨的帅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飞将夺城 蒲缨的帅帐中此刻气氛紧张。 “将军!您也不用亲自过去,让我们团去就够了,他们留在这守着,函口肯定丢不了,也不违反公爷的钧令!” “你小子怕不是脑壳憋坏了吧?一个团就想拿下广西?将军,他们团新兵蛋子多,肯定不行,用我们团,我们团是琼州老团,和他们不一样。” “你琼州团算什么?我们团还有两百勃泥老兵呢,要去也是我们去!” “怎么?老兵就牛逼啊?我们粤人才不虚你!” “什么意思?我们琼州就不算粤人了?” “都别吵,我们勃泥人跟公爷最久,论打仗,你们都不是个!” “老母!谁说的?有种练练?”“汝死!”“个蓝胶,来啊!” 这会要是有士兵进来保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些平日里一个个端着威严架子的中高级军官眼下却像市井流氓般打成一团,而且还是分成七派的大混战,场面极度混乱,难分敌我。 师长政委都下去拉架了,可二十多个憋了一肚子火年轻丘八哪里是想拦就拦得住的,尽挨黑拳黑脚了。 蒲缨端坐案后,眼观鼻鼻观心,对帐中的乱象视若无睹。 参谋长忍不住凑过来道,“将军,军情司不是有报说缐国安腹背受敌吗?这回撤退应该不是使诈。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公爷的性子,知道有此良机还视而不见,怕是反而会怪罪。” “我知道。” 一名团长不知被谁一脚踹出了战团,趔趄两步倒在帐围子上,整个帐篷都颤了一颤。 参谋长急道,“那您老倒是发个话啊,再打下去这帐篷都要塌了。” 可蒲缨却如神游天外一样,来了个答非所问,“那你说留下哪个团留守啊?” “啊?”被这天外一问晃了两秒,参谋长才反应过来,“都可以吧?随便留下两个团就是了。” “那剩下这两个团不得想吃了我啊?” “那您的意思?” “让他们再打一会,先打输的两个团留下。” “啊?”参谋长满脸黑线,“这这不合规矩吧?” 当然不合规矩,最后两个倒霉的团长鼻青脸肿的听蒲缨絮叨什么“谨慎”“严防死守”之类的交待时,帐外一片“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在给他们伴奏。 这些趴在地上挨板子的人一边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还洋溢着胜利的笑容,表情极其分裂。要不是提前把这一片区域隔开了,让胆子小的士兵看见准得吓坏几个。 留下两个团的倒霉蛋,西部集团军终于大张旗鼓地开拔了。紧接着下一个问题来了,下一批押送粮饷的地方官员看见这只剩下两个团的人马,暴跳如雷。 现在民夫紧张,补给线拉长了,多出来的风险和损耗谁来负责?当即就想把粮草弹药扔在函口就打道回府。 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当即遭到郁闷的士兵严厉制止,在挨了两记愤怒的铁拳后,熊猫眼官员终于良心发现,自愿自觉地拥护蒲将军的光荣远征,带着民夫入广西境内去也。 长途运输,弹药还好说,没有人会吃火药铅子,可明军原本粮草的配给根本没留多少富余量给他们搞远征,送到蒲缨手上的时候比原先又少了一些。现在走得不远还好,随着越来越深入,到他手上的粮草只会越来越少。 更可恶的是明军到了梧州府下,这帮留下来几千清军直接望风而逃,还手欠得一把火烧掉了粮仓。 这下军官们傻眼了。 “将军,”参谋长一脸无奈,“不行我们就在梧州等下一批粮草吧,再往前走万一有什么阻滞可就断粮了。” 蒲缨一脸凝重,“刚刚接报,晋王已经攻下柳州,就快打到桂林了,你们觉得缐国安就算赶回去桂林又能撑多久?” 师长一听兴奋了,“听说那孔有德当年有万般能耐,一样被晋王挫骨扬灰,缐国安不过是孔贼的副手,又如何是晋王的对手?广西光复不远了!” 几个西路军的头面人物都是一脸喜色,互相说笑了一阵,才发现蒲缨依旧板着个脸,保持严肃。 欢乐气氛顿时被破坏,还是参谋长小心过来问道,“将军似有高见?” “你们高兴个屁啊?”蒲缨犹如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这几个军官,“还师长c参谋长,脑袋里是不是全装的是枪药,本将问你们,桂林让晋王下了,缐国安的脑袋让晋王摘了,那我们来干什么的?呐喊助威吗?” “将军,都是大明兵马,何必计较太多”政委一贯的政治正确。 “你是不是天天说教把自己给说傻了?用脑子想想,和鞑子比,晋王当然是战友,但在公爷心里,咱们和晋王又不一样,你说谁占了桂林公爷会高兴?” 这几个家伙呆滞了一会,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蒲缨仰着下巴道,“所以啊,你们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我们不但不能等,还要急行军,加把劲,攻下北边的平乐府,桂林的门户就向我们打开了!” “可是粮草”参谋长提醒他。 “想想办法嘛,比如因粮于敌” “将军的意思是劫掠?是不是不太好?” 当然不好,明军军纪有明确规定,贸然劫掠地方可是重罪,但这个问题最终随着某些人的作死而迎刃而解。 有人起义了。 明廷在广东的暴虐行径很快就传到周边各省,这些乡绅地主和土司可能愿意支持李定国,但一定不愿意支持沐忠亮。见明军人少,这些在当地颇有影响的人物在清将的支持下,立刻纠集了万把人,堵在明军前进的路上。 可惜他们光听了明军的恶名,却不知道他们的威名。西路军就算不受待见,可日常的训练课一点都没打过折扣,老兵也有不少,排枪炮弹一通下去,这些乌合之众半天都没撑下来就鸟兽散了。 蒲缨也不追杀,逮住几个俘虏就问出了出头几家的名号,光明正大的上门大抄一通,顺便把他们新打的夏粮给充了公。 解决了粮草问题,明军马不停蹄地就往北边赶,甚至连平乐府都不攻了,反正据报里头也不过两千守军,现在他们是不要后勤,只要速度,干脆就绕城而过,直奔桂林。 长途奔袭,总算到了桂林城下,现在蒲缨的军服已全是土色,他身后长长的队列也是如此,红袍上全是黄的黑的一块块污迹,像穿着迷彩服一样。 没办法,即便走得是官道,前些天几场雨下来道路依旧是一片泥泞,好在看这两日的天象,应该不会下雨了。 “呼总算赶到了。”城上戒备森严,而城西头,已是连绵的营帐,看旗号,一杆“李”字旗,一根“沐”字旗,看来李定国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了,好险城还好好的在清军手里。 这种小心思自然不能宣诸于口,但城未破,就代表着还有功劳可立,满脸征尘的士兵们也露出了笑脸。 本来城上的士兵都在西边警戒,骤然东头有警,登时一片混乱,或者这是个好机会,但千里趋利而来,蒲缨也拿不准自己的手下还撑不撑得住,稳妥起见,还是先立寨歇个半天为好。 但李定国似乎有不同的想法,明军刚准备敲下篱笆桩子,西边就几声炮响,呼啦啦一大群红袄子就扛着云梯往城上扑。 “将军,那头打起来了。”参谋长提醒蒲缨。 “我知道,这不看着呢吗?”他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 “那我们是不是也配合一下?” 放下望远镜,蒲缨嘴里咕哝道,“这晋王殿下真要人亲命,高师长,弟兄们还能动弹吗?” 高师长拽过来一团长,“将军问话呢,一团的弟兄能不能顶上去?” 说不定这还是先登的机会,这种时候,不能也得说能啊?一团长咬牙切齿了一会,“能,死也死在城头上。” 蒲缨道,“诶,没事老死死死的干什么,你先抓紧修整,一会我们攻攻看。”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军官们都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殊不知,这西路军一直以来都没打过什么硬仗,蒲缨这人,政治敏感性是有了,可这军事才能嘛,只能说凑合,尤其是攻城这种活计,他的经验也仅限于拿下了粤西的几座县城而已。 面前这座桂林城当年可是孔有德的老巢,相对蒲缨而言足可称为城高池深了,他脑袋里翻来覆去,也只有操典上关于攻城的标准流程。 “高师长,你有什么高见?” “末将也没什么好主意,就按操典办可能还要精简一些。” 得,军事主官都这么说了,他想了想,应该也凑合,先攻攻看。 “全军原地休息一刻,抓紧啃啃干粮,可别吃太饱了。” 按参谋院编撰的陆军操典,作战卷,攻城篇,第一步就是打炮。 明军的最大特点就是炮多,一个团就配了一个炮连,六磅野战炮十门。这里五个团就有五十门,原本一个师应该还有两个十二磅重炮连的,但因为行军速度慢,这会干脆就没带。 于是不管城墙上有没有人,一轮几十发炮弹轰下,就是一片砖瓦横飞的景象。 然后第二步,步兵前出,火力压制城上射击,非不得已尽量避免蚁附攻城。 就这么几千人,哪儿敢用蚁附这种不要命的方式,不过单单一面城墙,几千支枪瞄着,几乎一个人冒出头就有几十发子弹招呼过来,一时也打得清军不能抬头。 最后一步,在炮火不足以摧毁城墙或城门时,可采取爆破作业的方式破坏城防。 于是在清军忙着躲子弹的时候,几队勇士扛着大木桶c铁锹,甚至还有大门板子,就往城墙运动。 为什么不炸城门?因为桂林算是大城,也是有瓮城的。 不过这就很冒险了,这几帮人跑到城下,清军就算不敢冒头,但往下扔石头还是敢的,滚石带着千钧之力砸下,门板也扛不了几下。 火炮赶紧往这边用力招呼,掩护战友,这下好了,清军哑了火,但掉落的砖瓦碎石就愈加多,抬门板的壮汉都被砸得连连吐血。 本来操典上写得是沐忠亮抄袭清末太平军那种地道掘进埋火药的方法,但这会明军哪有这个美国时间挖地道,索性搏一搏。 剩下的士兵还是抓紧时间拼命用铁锹城墙根上挖洞,饶是如此,有几队明军还是抵挡不住,被砸得筋断骨折,小队覆灭。 东方不亮西方亮,最后还是有一支小队,终于挖出一个深坑,挖出坑就好办了,躲进斜向的坑里,管他上头落些什么下来都砸不到了。 见状,明军步兵开始慢慢向此处靠拢,而清军则相反,都知道脚底下就要炸了,谁傻乎乎还站在这。 深度足够,径直把大桶怼进去,迁出引线,草草把土填上,点着了就没命地往回跑。 “轰”地面颤动,洞口上的城墙像块豆腐一般被炸碎,垮塌。 呃,塌了大概三四米的宽度。 蒲缨捂脸,操典果然不能乱改,偷工减料一下,结果战果也偷工减料了。 不过这就足够了,明军本来就挨得近,这一段的清军刚好又跑了,他们赶紧顺这这个不宽的瓦砾堆涌上城墙。 等到清军反应过来,明军都在城墙上设好火力线了。没多久,南门被打开,更多的明军顺着城门涌了进去,桂林告破! 一点溃,全线溃,李定国部很快也攻下了西城墙,清兵漫街逃窜,已无法建立有组织的抵抗。蒲缨见状更急,这可是抢功劳的时候啊,不管城中的乱象,在几个俘虏的指引下带着人直扑缐国安府。 到了地方,却发现府中大火一起,撞开紧闭的大门,蒲缨气急败坏地下令,“救火!不管死活,给我把缐国安的脑袋割出来。” 结果最后从大火中抢出来的只有一个烧得半焦的脑壳,飘出的气味让他一阵恶心。 “呃”忍不住干呕两下,“拿开拿开,找人收好,这个是斩将夺城的证据。” 李定国恨清兵入骨,蒲缨在府上等了半天,只闻城中四处尽是响起喊杀和惨嚎声,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中年人才一身血迹,带着人马往将军府来。 功劳已经抢到了,蒲缨现在心情大好,况且这两人一个时王爵,一个是顶头上司的老爹,抢功是一回事,该尊重还是要尊重的。 迎上几步,拱手一礼,“末将绥宁伯,粤西集团军军长蒲缨,见过靖王殿下c老公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啼血 蒲缨部,李定国部,在将府门外的长街上列队对立。虽同样身着红衣,但服制,装具,已是完全不同。一方披坚执锐,一方则是火枪刺刀,站在各自的主将身后,泾渭分明。 李定国他们还是头一次遇见现在的明军,结果连他们的编制都听不懂了,这么一看,双方竟然不像是同一国的军队。 “尽搞些花哨名堂,所谓军长,就相当于管辖几个总兵的总督是吧?”沐天波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确实是这样的,只不过他比较惨,手下就一个总兵而已。 李定国却颔首,“军长,一军之长,我们武人掌军,总比那些文官总督强吧?令郎这个改制我还是很赞同的。” “哦,失礼了,蒲将军免礼,”李定国才想起来,抬抬手,认真打量两眼,“嗯?蒲将军似乎颇为眼熟,你我当年似乎在朝中见过面吧?” “当年殿下征战在外,末将不过一无名小卒,无足挂齿的。” 他心里却在想,您老还是别记住我的好,当年十八先生之狱的时候,他的角色可不那么光彩。 李定国不记得,沐天波当然是记得的,可现在沐忠亮主政,他也不好说什么,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进入府中,李定国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了,“蒲将军来得好快,现今桂地光复已成定局,不知将军你我两军有什么看法?” “末将行伍之人,不懂朝中大事,不敢置喙。” “诶,话是这么说,但你我为一军之帅,朝廷总要参考我们的意见,是这样的,云南山多贫瘠,我军难以有大发展,如今来了广西,也算有了合适的容身之所了,故想请朝廷将桂地划给我部屯军,将军以为如何?” 不就是要地盘么,蒲缨已经打定主意,打死也不吭声,但打死也不离开桂林。 蒲缨装闷嘴葫芦,墨迹了半天,沐天波看不下去了,径直道,“听说敬之在郴州是吧?这样吧,宁宇你先留在桂,和绥宁伯一块扫平残余清贼,我带我的土司兵入湘去见他,由他来定夺,如何?” 沐天波的话看上去公正,可潜台词就是接下来两军就各自抢地盘吧,谁抢到就算谁的,难道他儿子还能不认不成? 最终李定国还是耗不过蒲缨这个老油条,退出了桂林,率军南下西进去了。而蒲缨手头上就那么点人,分兵到了极致,也就多取了浔州府,加上原来的梧州c平乐c桂林三府,算是得了小半个广西,剩下的都给李定国取了。 即便如此,蒲缨的战果一报回,就引起朝野轩然大波。 东路军打到现在,还是在潮州揭阳一线和吴六奇和李率泰拉锯,就连重兵云集,沐忠亮亲自坐镇的北路,到现在的进展不过是推进了几百里地而已。 朝中的人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北路东路当面压力比西路大得多,能有进展就不错了,西边本就压力小,还有李定国跟他合力,有战果也是应该的。 但是老百姓却爱听蒲缨的故事。 轻装千里突袭,直取敌酋首级,豪取四府之地,听上去何其豪迈。 报纸当然也不放过这个提振民心士气的好机会,没多久,梁梿炮制的飞将军蒲缨的报道就面世了。 于是乎,街头巷尾一时都在传颂他的威名: “绥宁伯爷,蒲缨将军,三日五百,六日一千,虎步半桂,所向无前。” 明人欢庆胜利,满人则暗自神伤。 桂林丢得太突然,湖广面向广西的门户有如洞开,图海还没来的及分兵,郴州西边的永州就已经丢了。 “妈的,一群草包!定南定南,一窝都是鱼腩!” 好容易忍住暴跳如雷的冲动,静下心来继续谋划。 永州丢了,郴州又成了一个突出部,沐天波那一万人马,无论是向沐忠亮靠拢,还是向湖广纵深突击,对于他来说都是个大麻烦,他现在已经不想着进攻了,就算想要维持现在的战线,恐怕不退都不行。 可这一退,到底退到哪儿呢?身后的衡州?不过还得分出一到西边的辰溪怀化,防备明军从永州入境。可如果再往后,到了平原地区,需要防守的方向就更多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的兵力比对面沐敬之多出不少,怎么还觉得如此捉襟见肘? 回想那日以优势兵力和苏诚交战,最后却落得个溃逃的结局,他心中的担忧又更深了一层。 他已经尽了战术上的一切努力了,但总体而言,清明两军的单位战力c组织程度c战斗决心方面,差距都不是一星半点。 现在虽然清廷已经很重视沐忠亮这帮人了,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已经不能将南明视为原来那个腐朽的朝廷了。 在图海看来,它更像是一个全新的国家,政策c思想c组织形式甚至和以往任何朝代都不同,稍有不慎,大清这几十年的大好局面都有可能荒废。 为今之计,要么不计代价,纠集全国之力,包括北方的精锐京营,蒙古兵等力量,把它摁死在襁褓中,否则光凭现在这南方几省的绿营和汉奸军恐怕力有未逮。 但这么一来,组织协调加上钱粮耗费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期间难说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要么就学习敌人的优点,包括军制c兵法c装备,一应都学过来。当年明军火炮犀利,可数年之后,大清的火炮反而碾压了他们,现在无非再来一次而已。 明军的枪炮,他都向那些弗朗机人了解过,可想明军那样人手一支,这沐忠亮是太有钱了?还是那些所谓的工厂里有什么奥妙?结合广东走私出来的其他商品考虑,这些玩意的特点就是便宜得出奇,难道他们造枪炮也是这样? 还是有待打探啊。 心有所想,下笔已成千言,虽于现状无补,惟愿警示朝中诸公一二,聊表忠心,稍稍弥补他作战不力之罪。 独自怆然之际,他的亲随提着一个方盒子走进书房。 图海的思路被打断,有些不耐,“何事?” “将军奴才” “吞吞吐吐作甚?” 这亲随“扑通”跪下,把盒子高举过头顶,嘴里哽咽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图海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登时眼前一阵发黑。 强打精神,图海缓缓起身,从案后绕出来,不过四十许人,步履竟蹒跚如老妪。 拿起信件,拆开扫了一眼,闭目,睁开,接过盒子,回到案几后坐下。 挥挥手,亲随倒退出书房,顺手带上了门。 光线暗淡下来,桌上洋洋洒洒的奏章被压出几道皱褶,图海没有理会,只用他骨节粗大的手掌无意识地在木盒上往复摩挲,温柔得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箪食壶浆 “伪清靖西将军马佳图海敬启: 将军康安。 近日惊闻噩耗,方知令郎诺敏已于梅关下战殁,令郎猝去,家失栋才,谨诚致哀悼,尚望顺变。 昔日令郎韶州设伏,几取余之性命,幸上天眷顾,侥幸获胜,然令郎之智勇忠亮深以为然,惜乎忠亮之部属翻过长乐崇山,奇袭收复梅关,令郎顿兵关下,退路已绝,追兵又至,已陷绝地矣。 余部欲降之,然令郎决意不从,浴血死战,终殁于败军之中。 志决身歼,其毅其烈,无愧于贵主,当为吾辈军人之楷模。 余也感佩,余与令郎年岁相仿,若非两族交兵,或可为挚友,而非战阵之上,生死搏杀。 此憾事皆时势所迫尔,贵族原亦为大明子民,然万历四十四年以来,贵上兴不义之师,掠我国土,害我同胞,断我文统。 如此种种,见之闻之,忠臣义士无不日日泣血,岁岁忧愤。 是故忠亮上负圣君之望,下承万民之愤,举三尺青锋,奋国族千年之余烈,起兵保国护民,驱除鞑虏,至今已三载有余。 虽略有薄功,然刀兵一起,难免生灵涂炭,死者白骨露野,生者念之断肠。 斯大明,国乃王道之邦,民乃淳善赤子,贵主若去伪号,复衣冠,交罪魁,还河山,伏待陛下圣裁,或可宽宥,是时你我亦可复为大明子民,共享盛世。 不然兵临城下之日,火炎昆冈,玉石俱焚,灭国亡族,恐不忍言。 切切! 另,诺敏将军刚烈,临行前仍高呼奋战,其躯饮弹无数,余不忍睹之,故焚,并首级置于匣内。逝者已矣,生者恳请保重。 行军繁杂,不便多言,务请节哀。 大明黔国公,中极殿大学士,两广总督沐忠亮。永历十八年夏,草于戎旅。” 突逢丧子之痛,黯然神伤的图海已没有心情看到最后,似乎遗漏了最后几行关键信息。 当然,宜章到郴州不过大军三几日的路程,他没看到,现在沐忠亮亲自来告诉他也是一样。 暗室被粗暴地推开,“砰”一声,发出不小的响动。 这名军士连打千见礼都顾不上,径直道,“将军,斥候发现明军大部已离宜章,向郴州进军!” 等了半晌,图海却全无回应,“将军?将军?” 这军士大着胆子凑上去,只见图海印堂发黑,闭眼委顿在座椅之上。 “郎中!快请郎中!” 悠悠醒转,他一开口就问,“我晕了多久?明军到哪了?” 郎中赶紧过来把脉,顺口答道,“不过一刻钟而已。” 他一手拨开号脉的手,急匆匆就要出门。 “将军,您气血攻心,需要静养!” “滚!”大兵压境,图海哪还顾得上这些,丢下这么一句,就往城外大营跑。 郎中被撵出府,看四下没人,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狗鞑子,老子还不想治呢。” “公爷,今日是否行军?”一大早,苏诚就来帅帐中请示。 沐忠亮揉揉惺忪的睡眼,撩开帐门张望了眼,“敌军可有什么动静?” “并无异动。” “天气不错,那就走两个时辰吧,晌午后日头太毒就歇下。” “诺。” 苏诚也不多问,出帐布置去了。菁菁端来脸盆,沐忠亮抹了把脸,回到帅案前,拿起前日接收的情报又看了一遍,嘴角压抑不住笑意。 “夫君乐什么呢?” “呵呵,友军给力,这场仗终于要分胜负了。” 给力是什么意思?菁菁不解,不过看夫君的模样应该是好事吧? 沐忠亮也不解释,他在等,毕竟军情司的情报传递效率可能比清廷快个一天半天的,到时他们一动,我们衔尾撵他们不必攻坚来得痛快? 现在龟速行军正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养精蓄锐。 宜昌到郴州,全程约一百五十里,按正常行军速度不过三四日的事情,然而行军到半程,明军的速度突然大幅放慢,算是让一开始还火急火燎图海缓了口气。 然而过了两日,沐忠亮还没收到斥候的消息,他觉得不太对劲,最终下令正常进军,次日便来到郴州城下。 郴州城并不大,八万清军难以全部容纳在城内,闻说沐忠亮来袭,清军背城列阵,一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沐忠亮现在算是有些经验,扫了一眼,阵中大约有五六万人,城上旌旗林立,剩下的应该守在城内策应。 不应该啊?怎么清军还这么淡定在这守着,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后院着火吗? 有耐心地等了两天,他发现不对劲了。清军好像混得不错啊?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天有好几拨的群众带着粮食酒水过来慰问,还有不少扛着大刀长矛就加入了清军阵地的。 沐忠亮很是郁闷,“武卿,我不是看错了吧?咱们真的如此不得民心吗?这叫什么?连鞑子都能箪食壶浆了?” “在利益面前,民族大义对这些劣绅来说算个屁,不识天时,螳臂当车而已。” 邓凯反而笑了,“大人,鞑子一向对民间武装查禁甚严,图海回到朝中怕是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他已被逼得要使用乡勇,在我看来,足见其黔驴技穷。” “说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些百姓不都是穷人吗?应该支持我们才对啊?” 两人无言。 沐忠亮叹了口气,他也不是不知道原因,乡绅势力几千年,影响力哪里是一时半会能驱散的,就连在广东,都不得不动用了极端手段才算基本平息。 这不后遗症就来了?今后全国的缙绅恐怕都会把明廷视为洪水猛兽了,只能寄希望于他辛苦培育的民族资产阶级快点成熟起来。 然而一味靠暴力机器和掀动民气解决局部问题可以,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见沐忠亮脸色凝重,邓凯以为他心有不忍,劝诫道,“大人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当年晋王征粤就是败于此。” “嗯?哦,”虽然想的不是一个问题,沐忠亮还是答道,“我不会的,凡在我对面拿起武器的,都是敌人。放下武器可以教化,拿起武器则不死不休。” 但都是同胞,沐忠亮终究还是有恻隐之心,“照这势头,恐怕以后人会来得越来越多,虽然都是乌合之众,但杀戮太过终究不利于今后统治,武卿你准备一下,明日五更造饭,日出开战,一天就把他们打残,有没有信心?” “诺!将士们近日已养精蓄锐,区区败军之将,无足挂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年不负金台望 晨光下,阵地上柱柱炊烟袅袅升起,米饭的香气飘入清军营帐,似乎也激起的他们的食欲,也赶紧匆匆忙忙地造起饭来。 好吧,当然不是因为食欲,而是明军反常地提前开饭,预示今日肯定是清军难过的一天。 或许这里头有不少人,再也吃不上下一顿饭了吧? “大战当前,竟然有如此不详的想法,实是不该。”尚可喜夹了下马腹,继续在营中巡视。 士兵见到他,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和蔼地抬手阻止,示意他们好好吃饭。 一路走下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义军”的地盘。 “给王爷请安!”这些头领,都是附近各个大族的子弟,见他来了,都簇拥了上来,怪模怪相地学着军中规矩打千。 尚可喜让他们免礼,鼓励道,“诸位的义举,朝廷不会忘记的,今日必有大战,还赖诸位勠力襄助了。” 众人纷纷应诺,尚可喜低头思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本藩有一问,对面标榜汉家正统,你等皆是汉人,可有何想法?” 一位年轻首领当即道,“王爷何必疑我等?窃以为,沐贼本为前朝臣子,复国也算忠义,然其在粤倒行逆施,篡改名教,迫害缙绅,湘中无不切齿。” “再者血统何及道统?昔虞舜为东夷,文王为西夷,亦不失圣德,国朝满汉一家,又何分血统?今上尊圣人道统,优渥士绅,孰为正统立判,故眼前不过撮尔匪类而已,湘民必定站在朝廷一边,与沐贼不共戴天!” 作为一次资深汉奸,总算把自己熬成开国之臣,本来都快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了,结果被沐忠亮当头一棒,一夜打到解放前,几十年的自我催眠也将近崩塌,如今听见年轻汉奸的堂堂之论,他竟觉得神清气爽,竟有种重新皈依的感觉。 他心下感动,握住这人的手,“君乃真正明白之人,不知是哪家的俊彦?” “不才曾孟学,不过说出各家肺腑之言而已,当不得什么。” “曾家的子弟么?我记住了,好好干,来日我定向朝廷保举。” 此时明军已经用完饭,开始出营立阵了,尚可喜的手下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军务,准备应战。 他回到阵前,看着这一幕。不知何故,这几十年间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金声桓,王得仁和李成栋,还有曾搅得他不能安睡,寄求于佛祖的广州十万军民,都在他脑海中消失了。 安宁 几十年了,他都在自我催眠,但内心最深处总有几分愧疚和罪恶,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做狗的真谛。 如曾孟学所言,大清乃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我不过顺天而行,杀你们的不是我,是天意! 狗跟人,不正是一家的么?这天意既要满人为主,汉人做狗,那我就是主人手下最得力的那条狗! 我既为狗,汝等须皆为狗,不愿当狗的,不杀,难道要显得比我高贵么? 他在广东丢掉的精气神似乎重新回到了体内,正好战鼓擂响,意气风发,好像又找回年轻时跟着黄龙总兵征战辽东的飞扬。 沐忠亮放下望远镜,老东西今天人五人六的,全无原先那副丧家犬的衰样,看着心里膈应得慌。 “嘚瑟,且看你能嘚瑟多久!” 苏诚不晓得后世光怪陆离的各种翻身翻案,倒没有沐忠亮那么愤青,他关注的更多是作战本身。 “公爷,只看到尚可喜,图海呢?” “据报收到沐大人的信就病倒了,许是在城中吧,那不是图海的正黄旗么?”军情司毕竟名义上隶属参谋院,邓凯的消息还是比一线将领灵通些。 “管他是谁,在我看来图海可能难对付点,这尚可喜嘛,灭了他第一次,就能灭他第二次,武卿,开始吧!” “诺!驾!”苏诚松开缰绳,胯下枣红马儿如一道火箭,撒着欢飙到前线,缰绳猛然一收。 “唏律律!” 在初升红阳的轮廓下,骏马人立而起,苏武卿提剑勒马军前。 有道是: 红日轮下青锋扬, 红袍红马红盔缨。 少年不负金台望, 摧虏千重玉龙腥。 剑锋一指,鼓角争鸣,三军齐出,摧山裂石。 明军还是老套路,齐步走式进攻。但一招鲜吃遍天,这些清军三番两次被这个套路干掉,在有什么新对策之前,他们的表现也基本不可能再有什么进步。 所以尚可喜心里虽慷慨激昂,但也没有冒进,而是下令三军稳住阵脚,缩在城郭前,静待明军越靠越近。 说老套路就是老套路,进入清军的射程,阵地中,城头上,各色羽箭,枪子,炮弹向不要钱地朝明军砸过来。 而明军也不甘示弱,再行进了几步,立定开始排枪射击。 单就射击而言,清军城下人数虽与明军相仿,但就算加上城头上的炮火,也就将将与全火器的明军打个平手而已,甚至还略有不如。 再加上清军站位远比明军的线列密集,受枪炮损伤的概率自然更大。 所以看见清军这副龟缩态势,苏诚也不着急,任由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对射继续。 沐忠亮赶上几步,“武卿,不突击么?” “敌军背靠城池,末将担心再靠近些,会受到城上更猛烈的交叉火力。” “有理,那便等等,耐心寻找战机。” 见明军没有继续靠近,尚可喜也松了口气,明军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城里的情况的。 图海不是在城里养病,而是早两日就悄悄引本部精锐兵马出城了,城上虽遍插旌旗,然则留下的只有些炮兵和样子货,明军一靠近,光从火力程度就能看出不对劲来。 不自觉地眺望不远的群山,他知道有人在里面等待,只要城下陷入混战,大清的精锐就会从中杀出,包夹,包括那沐小贼在内,一个都走不脱。 他知道现在明军虽然看似不温不火,可一但进入到五十步以内那些火铳就立马会变得无比恐怖,现在只能再坚持一会,等兵士们在这种低烈度交火中麻木了,就可以尝试冲锋了。 但在此之前,务必不能让对面察觉城上的异样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盼望 朝阳渐炽,晨光遍洒山谷,却难以穿透谷中小城上空缭绕的云雾。 朦胧间,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灭,联成一片,宛若那天边舞动的极光,伴随着舞动,城池化作舞台,云雾作它的陪衬,声声裂竹是它在引吭高歌。 歌声里,一具具驱壳跌落尘埃,一双双失去焦距的年轻眼眸仍圆睁着,似意犹未尽,但仍不忘在红色蓝色的戏服底下渗出一点点红花,为这个舞台再添几抹亮色。 即便如此,他们的目光,始终朝向云雾的彼岸,因为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合上这幅残忍的画卷。 “咳咳咳”谷中风向不定,一不小心一阵辛辣的气味就呛进尚可喜的肺管子里,亲兵连忙上来帮他拍了两下,好容易才缓过气。 “王爷,这里烟太大,要不往后点躲躲?” “咳咳,躲什么,烟越大,他们越看不清,岂不更好?” 迷雾笼罩在战场中央,双方互看都是模模糊糊的,确实很大程度影响了射击效果,清军远射不占优,自然乐得如此。当然,也不全都是好处。 譬如现在。 模糊不清的对面,就是烟雾的始作俑者,明军的线列阵。由于清军背城而立,不利于包抄,因此尽管明军六万人四十个团完全展开到十几公里的程度,可基于清军厚实方正的阵型,这么做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何况战场的地形也不允许苏诚如此布置。 是故明军的纵深相比平日有所增加,排出三个梯次的线列,比清军阵地稍宽一些,现在交火中的仅仅是第一梯次而已。 全军看似平稳前压,但随着战场能见度变差,几骑传令兵从苏诚身边奔出,不一会,明军似要有新的动作。 沐忠亮虽然好奇,可也知道现在不是打扰他指挥的时候,在宏观的战略布置上他还是有一定自信,但论起具体的战术布置,却不一定有苏诚强了,索性闭嘴表示信任,站在自家旗子底下当个吉祥物就挺好。 “沐”字帅旗高悬,稍低一点就是各师团的号旗,认旗,当战场混乱时,指挥官还要从这些旗帜上能方便的辨认各个部队的方位,状态,判断战场态势。 现在苏诚似乎要反其道而行之。 在清军看来,除了头一排明军能看见模糊的身影,对后头部队也就只能看到旗帜了,好在看上去暂时还没什么大动静。 然而此时,一阵鼓点夹杂在枪炮声中,不太明显,但由远及近,终归被尚可喜注意到,他立即紧张地四下搜索,可宽阔的战场上他一人如何做到面面俱到? 一队明军从迷雾撞出来,被他发现时,竟然直接已经在阵前不到五十步了,且还在推进! 挨过几次揍的尚可喜自然知道这抵近齐射有多可怕,士气可鼓不可泄,当即下令当面的清军发动反冲锋。 挨了一轮齐射,丢下一堆尸体,好歹凭借着局部人数优势欺近身开始肉搏,然而他忘记了,光凭城下的清军,他们已经没有了总体上的人数优势。 这带来这么后果呢?紧接着第二个梯次的明军也冲了上来,不得已尚可喜再次调上一批人,顶住。 接着是第三梯次。 “明军怎么回事?有铳不放要打肉搏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尚可喜的神经瞬间绷紧,果不其然,随后竟然还有第四个梯次压上来。 怎么回事?现在视线不清,但开战前他明明就对明军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心里不屑他们只会打呆仗,每次都是一个套路。 那这第四梯次的进攻从哪来的?抬头力将视线射向硝烟后方,明军各团的认旗不还整整齐齐地插在原地吗?在烟尘的间隙中,他终于看出不对劲来, “哦,武卿这是要打斜线突击啊?” 沐忠亮看懂了苏诚的操作,他把中军第三梯次的兵力全都调到了左翼,就留下旗手和头一排的士兵装样子,借着滚滚硝烟的掩护悄悄把平行阵变成一个了变异的梯形阵,左翼厚实,中军薄弱,右翼普通。 “啧啧,武卿胆儿真肥,咱俩可还在中军呢,就不怕被尚老贼识破,发动突击?” 邓凯还以为沐忠亮有什么想法,赶紧帮他开脱。 “大人,苏将军一向谨慎”邓凯突然想起苏诚上回奔放的战法,有种昧着良心的感觉,但还是继续解释道,“即便敌军突击,只要稍顶一阵,两翼来援就能将其吃掉,中军其实似危实安。” “呵呵,邓将军毋须担心,武卿从缅甸一路跟随我到现在,我怎么信不过他。”“他还是有心的,”用手里的望远镜比划一下前方略显单薄的两层线列,“这一团c二团c四团c七团,不都在中军前吗?” 第一师的个位数团,在编成的时候,都是由缅甸c勃泥的老底子组成的,经历战事最多,战斗力也最强,有他们在,可保无忧。 回到左翼的鏖战,平日里明军都能以少胜多,此番难得形成了局部的兵力优势,更是势如破竹。 现在尚可喜已经看出了端倪,梯形阵有厚则必有薄,按正统的破阵方法,应该跟随对方的斜边让自己的部队转动,对方的薄弱处还以颜色。 但由于苏诚的障眼法,尚可喜的反应慢了半拍,照此操作的话,恐怕还没打破明军的第一线,右翼就要先崩。 当然还要另外一种保守的解决办法。 只要抽出兵力,及时将明军主攻部分做厚实,不让明军形成突击乃至卷击,也可化解。 可往哪儿抽调呢?对方中军薄弱,那我也抽中军支援,应当无恙。还有那些所谓的义军,本来害怕他们扛不住明军的炮火,给自己添乱,现在进入混战,正好填进去做炮灰。 已下达命令,清军的阵型很快就开始向右翼倾斜,明军的突击渐渐凝滞。 心下稍松,遥远远方的青山,并无半分动静,“怎么图海还不出来?也罢,许是明军仍有两军未动的缘故,再坚持一下。” 随着清军的动作,明军这边又有几骑传令兵从沐忠亮眼前掠过。 “突击受阻,武卿这回又有什么动作?” 很快他也不用问了,因为苏诚已经从边路回来。 他拱手禀道,“请公爷移步到右翼,中军要出击了,恐难护得公爷周全。” 本来想逞英雄说一起上的,可想想自己硬要杵在军中可能还会影响他发挥,还是听他的吧。 “哦,你忙你的,我这便去。” “沐”字旗随着他的运动,被亲卫擎着缓缓右移,但“苏”字将旗此刻已斜指前方,军部的炮手打了两发号炮,鼓声大作。 跨着枣红马小跑到阵后,言简意赅,“一师,突击!” 沐忠亮一路走一路回头,还是有些担心,“邓将军啊,按说这斜击战术,应该把我们薄弱一部藏起来或回缩才是,没见过主动往上凑的啊?” “这个苏将军用兵一向出人意表,且还是最精锐的第一师,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确实出人意表,本来尚可喜防备的还是另外一翼,没想到明军直接就把薄弱处送上来了,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 刚刚自己才调动了中路的兵马,现在要不要重新补强呢,可似乎人数也并不多嘛,况且过于频繁的来回调动本来就容易造成混乱,是兵家比较忌讳的,还是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吧。 最终他还是没有做任何调整,可慢慢他就看出这支队伍的不对劲了。 首先是速度,明军在战场进军,无论箭矢如何横飞,一向都是不紧不慢的,但这一支部队的步伐似乎特别快,而且整条线列在这种速度下竟然还保持得很完整。 一眨眼的功夫,这群人穿插的深度几乎快赶上鏖战多时的边路战场。 尚可喜心道不妙,整个明军的装束和战法都是一模一样,他一时竟以为他们真的是全一样的了。可他却忘了,无论再什么时代,老兵都是军队的瑰宝,包括在排队枪毙的年代也是如此。 不能再让他们深入了,不然恐怕会威胁到正在肉搏的部队的侧翼。 忙不迭下令部队上前迎击。 苏诚的反应很快,一道命令下去,鼓点急促了几分,明军再加快敢了两步,随着鼓点戛然而止,各班排军官几声哨音,这些老兵已经看齐完毕,整整齐齐一道线列就摆了出来,纹丝不动,据枪等待前方才刚起步的清军。 为什么只有一道线列呢?刚才进军的时候还是两道的啊? 尚可喜脸色一变,恨声道,“苏小儿未免太过狂妄,我的兵马还要比你多些,还想沾我边路的便宜,当我大清无人么?” 苏诚想的可不是占便宜这么简单。原本两道线列,第一道在前御敌,第二道直接转了近一个直角,二话不说就是一道弹幕罩向酣战中的清军。 挡在清军眼前的不过薄薄两行的线列,只要击破他,就可以贯穿明军的阵地了。他们咬咬牙,挥舞着刀枪,朝着似乎近在咫尺的胜利,奋力前奔。 明军当然二话不说就搂火。 通往胜利的道路,当然会有牺牲,踏着同伴的尸体,迈开大步,化悲愤为丹田一道气,欲咆哮怒吼。 “啪啪”怒吼没听到几声,枪声又响了,不少清军的丹田之气刚到喉头,身躯就像破麻袋一样漏了气。 怎生如此之快? 只见明军的动作几乎是整齐划一的,每一个动作如同千锤百炼一般地准确c简练,射击c清膛c上弹c推弹原本繁杂的十几个步骤,这些人却像流水线上的机器一般,不带丝毫感情地射出死亡的铁流。 明明是薄薄两行人,但愣是打出了十秒一轮的齐射,如疾风骤雨,俗话说临敌不过三发,但他们打完三发,清军才冲过这不到百米的一半。 固然有持兵披甲拖慢速度的缘故,可挨了几轮轰击后,前队死伤枕籍,后队自然脚步踌躇。 苏诚似乎捕捉到清军的心理变化,最后打出一轮,再度下令擂鼓,明军应声而动,不带一丝犹豫,竟然仅凭着单薄的阵列向厚实的敌人压去。 悠扬的笛声响起,可爱活泼的旋律让清军听着汗毛直竖。 来了! 这首破曲又来了! 明晃晃的刺刀又来了! 屡遭败绩的清军甚至已经对这首曲子生出了的心理阴影,不知是谁先退了一步,随后连锁反应,厚重的阵型像雪崩一样崩溃。 可他们背后就是城池,城上只有零星几门炮有一下没一下的对他们实施所谓的火力掩护,城门依旧紧闭,没有半分开门的意思。 能往哪儿跑?自然是绕城而走。 溃兵涌向清军两翼,尚可喜带着亲兵连砍带杀,但完全不能抑制溃逃的洪流,连带侧翼都开始摇摇欲坠。 “杀!给我顶住!战后人人重赏!”不得已,尚可喜亲自进入阵中。 中路崩了就崩了,只要保住右路的大集团,还有希望。 图海这厮,已经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来? 沐忠亮看看形势,心下狂喜,“邓将军,我们也上吧。” 邓凯捻须点头,“时机正好。” 人多不一定能打,在战场上木桶理论一样适用。 剩下一路清军抱成团,或许还能坚持一阵,而那些所谓的义军,原本在后头打打下手还行,但一遭到明军的侧翼火力,就开始不淡定了,再加上原本掩护后方的中军一崩,脚下不自觉地就要往后头出溜。 他们起到了榜样的作用,原本血战已久的清军一直是绷着一口气,结果老子在这抛头颅洒热血,你他娘的跑路了? 老子不跑岂不是亏了。 大势已去,尚可喜苦等援兵不至,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顾不得那么多,少不得也要跑路了,现在躲回城里也许还来得及。 可往城门一看,他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明军击溃中军后,许是看穿了城上的布置,径直摆出了一个半月阵,将城门封死,还耀武扬威地嬉笑着像打鸟一样一发发打着四处奔逃的清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初定胜局 无助。 此际,尚可喜心中无比地无助。 原本倚为依托的城池现在却成了困住生路的高墙,两翼明军纵深突击,直接拦住了城墙的左右两边,而随着明军炮兵前移,连城头上仅有的火力支持都没有了。 他毕竟是平南王,但现在唯一的优待也就是城头垂下的一个吊篮而已。 自家兵马,竟然被围在自家的城池下不得其门而入,被明军像打鸟一样屠戮。明军开始全线大踏步推进,乖觉的清军麻溜扔下武器闪到一边,至于敢于挡路的,不管你手里有没有武器,只要还站着的,一律一刺刀捅翻。 “王爷,快上城,从北门逃吧。” “逃?逃到哪?” 这一战,他所有的老底子已经全完了,就算现在没死在明军的手里,回去后恐怕也得被朝廷耻辱地砍掉脑袋,还不如就此战死,还能捞个美谥,保全儿女的性命。 该死的图海,该死的鞑子。 为了他们背祖忘宗,卖身卖命,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这般毫不犹豫地把他抛弃,这大半辈子,所为何来? 如是想着,明军越逼越近,他却如一老僧,在纷乱的战场上闭目入定。 几万残军风尘仆仆,个个脸色灰败,应是疲劳已极,但在图海的强令之下,仍保持了很快的行军速度。 过了长沙地界,起伏的丘陵渐趋平缓,图海才下令放慢速度,稍事休息。 趁这个当口,马宝从后军跑上来问道,“将军,不能在这么赶路了,马儿都掉膘了。” 图海不说话,他的一员满人副将却出来不满地答道。 “是军情重要,还是你那几匹马重要?” 吴三桂盘踞云贵,滇马贵马都属矮小耐劳的驮马,不适骑战,现在他手下这些仅存辽东马可都是宝贝,按他自己的想法,你们鞑子的战事自然是没有这些马重要的,可他也要敢说出口啊。 “如此赶路,哪怕及时赶到,恐怕也难敌贼寇。”忍下这口气,他还是勉强劝谏道。 图海叹口气道,“罢了,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夔东贼匪溃围而出你是知道的,所谓回师截击不过是漂亮话而已,实际上我们脚步要是慢上一点,万一与一心和伪明会师的李来亨等人撞上纠缠在一起,平南王恐怕拦不住沐敬之太久,到时追将上来,这些弟兄就要全交待了。” “所以说难听点我们是在逃命,而且是尽量保存建制的逃命,我是满人,自然懂得爱惜马匹,但现在也是不得不为。” 只为尚可喜这个被出卖的倒霉鬼默哀了两秒,马宝点头表示理解,“敢问将军,我等要撤到哪才算安全?” “算算日子,西边李来亨该已至岳州石门,东边赣南根本没有重兵,现下渺无音讯,但明军三万精兵已出梅关,料想应已沦陷,赣中吉安c抚州天地会兴兵作乱,不知情势如何,但江西全境已无精兵,总督自保已是不易。” “南边自不用说,现下我军若能退到岳阳,武昌一线,得到武昌大营的支援,方有机会守住湖北,待朝廷重新调集重兵,再行南下收复。” “咝”马宝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才不过数月,怎么南方就从安定祥和变成四面烽烟,一地糜烂了? “马总兵,”图海语重心长道,“现在四藩中,只余平西c靖南两脉了,我等现在是一荣俱荣损俱损,平定南方,朝廷必定会倚重平西王,以往那些畛域之见可以休矣。” 马宝忙躬身道“不敢”。 低下头时,他又想到尚可喜忠清一世最后却落得“被断后”的下场,神色不自觉有些诡异。 其实图海他们还可以走慢点,毕竟沐忠亮这仗才刚准备打完,他们还有时间。 郴州城下。 “尚老贼!我认得他,那是尚老贼!”不知谁嚷嚷了一声,发现大鱼,周边的明军立刻向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聚拢过来。 忠心耿耿的亲卫为了保卫他,困兽犹斗,然而一个人平均要面对六七把枪刺,结局不言而喻。 就这样结束吧。 他抽出腰间佩刀,鼓足勇气,往脖子上狠狠一拉。 刀是好刀,未及颈间,锋寒先至,寒透心扉。 手上本能的一软。 事实证明,杀人多的不见得一定是勇士,更不见得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为什么要当汉奸?无非就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而已,这样的人会有胆子自戕? “排长,他好像要自杀诶”明兵甲。 “没事,公爷说了,死活不论,先把这些拿刀的干掉。”军官乙。 乒乒乓乓一阵,明军自顾自打得热闹,捅翻两个。眼见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亲兵都没什么好说的了,把刀一扔就被人按倒在地。 这两下功夫,尚可喜都杵那拿刀比划半天了,终究是下不了手。 这时候他又想起那个吊篮,回头一看,却早已耷拉到了地上,城楼上悬出一面白旗,却是已经降了。 自杀没种,无路可逃,那就把刀放下?但堂堂王爷,他不要面子的啊? 这时候不是应该有人“抢上前来,踢飞兵器,擒获敌将”的吗?要是自己放下刀,岂不成了“刀太凉”? 明军才不管他的心理活动,按照操典,不放下武器的一律视为敌人,哪怕刀是对着自己的也照此办理。 七八个攒着刺刀的明军弓着身子开始向他进逼,大有一言不合就把他捅成破麻袋的意思。 欺人太甚!好歹我也是个王爷,竟然连俘虏的意思都没有吗?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远远地一名将领模样的打马过来,看见他的服色,皱眉,径直举起手铳。 黑洞洞的枪眼子冒出死亡的气息,再被冷酷的眼神一逼视,他也不矫情了,“铛啷啷”,佩刀跌落蒙尘,几名士兵即刻上去将他扑倒,用腰带将他反绑,领到苏诚面前。 “你就是尚可喜?” 低头不语。 “几十万的血债,你自己掂量掂量吧,”苏诚冷冷道,“你们几个,把他带去见公爷。” 而沐忠亮看都懒得看他,只下令将他关起来,拉回广州搞个献俘也是极好的,不过恐怕广州人只想生撕了他吧? 郴州会战出人意料的顺利,而且城池竟然是座空城。沐忠亮还很紧张的让人四处察看图海剩下那近三万人跑哪去了。过了两天,才传来消息说一直部队急行军已经过了长沙。 沐忠亮收到消息,叹道,“他溜得倒快,整整六万人,他说扔下就扔下了。” 邓凯也道,“这人确实狠,连自己人都骗,还让尚老贼巴巴地给他断后,如果早上两天,少不得把他们一体留在湖南。” “断尾求生而已,湖南对清军而言已成绝地,不蒙骗尚可喜,说不定图海前脚刚走,这边就溃散了。多拖上几天,逃脱的机会亦大几分,若是易地而处,末将也会选择抛弃这些无用的友军,把本部主力带走。”苏诚却赞同图海的做法。 “是,我相信你这个机关人一定会这么干的,”沐忠亮笑道,“这何止是断尾,简直就是把身子断了留下个脑袋,反正我觉得我是干不出来,也罢,虽然未尽全功,但北路已经算是平靖了,还多出几路友军,日后你们可能少不了要打交道。” “武卿,到时你可以稍微显得亲近一点,不要老是这副冰块脸。” “末将”苏诚拱手想要答应,可却完全没有自信能做到,一时僵住了。 “邓将军你看,武卿他千军万马都不含糊,让他露个笑脸却好像比打仗还难,你还比我长两岁,这样怎么说媳妇啊?” 邓凯也笑,“大人不必担心,此番战果往报纸一登,怕是上门说亲的得踏破武卿的门槛。” “哈哈,怕是姑娘们要大失所望,嫁个闷葫芦的日子可不好过” 两人肆无忌惮的取笑,苏诚难得的露出窘迫之色,嗫嚅这不知说啥。 玩笑一会,还是得说正经的,沐忠亮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 “变化不小啊。” 邓凯解释道,“这是根据军情司最新的情报绘制的,虽有出入,但也差不了多少。” 地图上多了不少颜色,唯独代表清朝的蓝色褪去了不少,而朝廷和其他抗清势力都分别用了不同的颜色标注,形势一目了然。 代表沐忠亮朝廷的红色占据了几乎整个广东,以及广西东部,江西南部。 而不受沐忠亮节制的友军统一使用橙色标注。 可以看到李定国部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广西,云南东南部的山区也用虚线标注,据报现在是由巩昌王白文选统帅。 在江西中部,传说抚州是天地会的老巢,真伪不可知,但天地会在这里的群众基础还是不错的,甚至还有不少绿营兵将,都跟着他们的万大哥闹腾。 沐忠亮也不打算换将了,就让秦岳和王保统兵,军情司做好沟通工作,配合好天地会,视情况决定北上与否,或者遣偏师入福建。 粤东闽南的形势还是老样子,但江西稳固以后,倒是李率泰和耿继茂肯定得分兵力多防备一个方向,倒是应该会有所进展。 最后是湖广,这里的形势比较复杂。 首先代表苏诚军团的六个小人在郴州的位置,根据计划,图上描了一个向北的箭头指向洞庭湖南岸,岳州府附近 还有夔东十三家。 实际上十三家只是一个泛称,实际上刚开始时有十六个营,孙可望c李定国c刘文秀c白文选他们都被包括在内,但后来他们早就不在夔东了,而孙可望c刘文秀现亦不在人世。 这两年刘体纯c王光兴战死,谭诣c谭宏降清,这还都是去年图海的干得好事,现在率兵南下的只有李来亨c袁宗第c郝永忠硕果仅存的三部而已。 李来亨带领的夔东明军突围到了岳州石门,前番有书信来说要会师合击图海,说要报仇云云。 这些闯王余部被围了几年,现在犹如猛虎出笼,一路横行湖广,势如破竹。照着这个时间推算,他们应该已经在攻略常德甚至益阳了。 当然这也有围困夔东的兵力大部分被图海带出来的缘故。 根据沐忠亮老爹的书信,他已经到了永州,如果把他也算作自己人的话,也就是说湖南现在大部分将要落入沐忠亮的手中,至于湖南剩余的府县,大多缺兵少将,不过一鼓而下的事。 看完地图,沐忠亮思考了一会,转过头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推进到长沙以北,把清军挡在岳州一线,同时还要分兵尽量拿下湖南其他州府,想来湖南的绿营经过几战几乎已全军覆没,应当不会有什么阻碍,所以要快。” “确实,不然让晋王c临国公等人先取了,恐怕一时之间也不好讨要。”邓凯倒是不讳言。 “嗯,他们都是国朝难得的忠义之士,要团结才是。这样吧,晋王有了广西应当足以立足,临国公他们兵不过两万,加上老弱妇孺,常德和石门留给应当也够了。” “多了这么多地盘,朝廷要吃掉消化恐怕也要一段时日,再吃就要噎着了,他们要打,就让他们自己往湖北打吧。” 点点地图,“至于我们这一阶段攻势的终点就是占领湘地,武卿,你速速安排分兵进军事宜,我和邓将军过些日子就要回广州了,鞑子一时半会应该还组织不了大的攻势,要趁这个机会搞好建设,收复人心。” “末将领命,公爷放心,有我在,鞑子休想踏入湖南一步!” 商议停当,六万明军即日便分出一个师万余人西行,征服各地州府,剩下的明军一路攻城掠地,抵达了他们的战役的终点,长沙。 留下万人守城,剩下四万兵马随苏诚北上,计划在北边的湘阴建立防线,而沐忠亮便不再继续前行,而是留在这里等待友军的来访。 一大早,门外就传来嘈杂之声,沐忠亮这些日子难得睡个懒觉,被吵醒顿觉不耐。 “嚷嚷什么呢?” 黄智跑道门外道,“公爷,你爹来了!诶,老公爷你不能进去。” 沐忠亮一骨碌刚弹起来,“砰”一声,门已被踹开。 睡在边上的菁菁吓得赶紧用被子罩住身子,一脸惊惶。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踏进房中两步,见状赶紧又退了出去,只是脸黑了几分。 而另外一个却盯着他俩,好不识趣。 然而沐忠亮也不敢说什么。 气氛一度尴尬,最后菁菁弱弱地哼了一句,“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父与子 友军没等来,两位老爹倒是先来了。 在菁菁帮忙下,沐忠亮慌慌张张穿戴停当,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堂外,才回过味来。 “干嘛搞得像被捉奸似的,菁菁是我的丫鬟,在这个年头纳为妾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慌个毛线。”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门外喘匀了气,整理好衣冠,确认没有像平日家中一样披头散发,才小步趋进正堂。 “孩儿拜见父亲!” 沐天波冷着脸撇了他一眼,沐忠亮不自觉“扑腾”就跪下了。 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这是血脉压制吗,本能还真强烈。 话说,他还从来没好好思考过,自己现在究竟是穆亮,还是沐忠亮? 他突然陷入这个类似于“我是谁”的哲学问题,竟然趴在地上出了神。 “起来吧。” 没搭理。 “给我滚起来!” “哦哦。”惊觉过来,打断了他脑袋里的死循环,忙不迭答应起身。 “坐。” 沐天波也诧异,这些年也听说这小子俨然一副权臣活曹操的做派,往好了说也和当年张太岳差不多了,怎么还是从前那副书呆子似的。 不管看他黑了,好像也瘦了,看来这几年也没少遭罪。 想到这,沐天波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些。 沐忠亮心中何尝不是如此想?缅甸一别,恍如昨日,可父亲原本还是一副中年帅哥的模样,现在脸上却已是沟壑纵横,想必天天在云南钻林子也不好受吧。 想到这,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父亲,您老这回不走了吧?跟儿子回广州去?” 沐天波刚有点好颜色,听了就不高兴了,袖子里出溜一个流星锤拍在案上,“怎么,觉得我老了?你这些年杀得人怕还没我这金瓜这个月结果的多!你要能打赢我了,我就回家养老,如何?” 无语,咱们是文明人嘛,动不动就亮兵器成何体统。 这些年独占沐家似乎让他忘了,沐家可是正经的勋贵武臣之家,而且还是边陲之地的那种,祖上沐英更是传说中四猛八大锤中的头一号金锤将,和顺天应天养废了的勋贵可不一样,动刀动枪才是本行。 沐忠亮在沐家才是真正的异类。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这小身板可扛不住这个使奇门兵器的老爹,赶紧附和道,“您老当益壮,儿子自愧不如,不如。” 他鼻孔里哼了一声,沐忠亮自不敢吭声,乖乖地把玩起手上的茶杯来。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还是沐天波忍不住开口,“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要是不来怕是你还得睡到晌午吧?” “吴子为将时,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如今虽有小胜,你便懈怠,如何为众将表率?” 许是年纪大了,老爹这吧啦吧啦一大串,说得沐忠亮头大,大略古代的父亲多是这种抱孙不抱子的状态,见面就数落的吧。 不过前世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沐忠亮,听着他的数落,或者说是关切,反倒有种异样的温暖感觉,一边低着头唯唯诺诺,眼眶却已微红,心中不自禁道,“谢谢你,沐忠亮。” 这隐蔽的微表情倒没让沐天波察觉,扯着扯着,他就扯到了一个大龄青年的常见问题上。 “敬之,你收了菁菁多长时间了?” 沐忠亮有点窘,人家老爹还在这呢?您也问得忒直接了,不过转眼看看菁菁他爹白镜平的神色,却丝毫不介意,而是一脸关切的样子。 “额,你们走后几个月吧,当时刚打了个胜仗,一时兴奋不过白叔叔放心,我对菁菁好着呢,刚才您也看见了,她都胖了” “咳咳”有些尴尬,白镜平咳嗽两声,沐忠亮才意识到不妥,连忙刹住话头,改成讪笑。 “哦,那少说也有三年了,你只有这一房妾室吗?” “昂。”是啊?怎么了? “敬之啊,你大哥死的早,二哥被擒去顺天,怕也是凶多吉少,咱们沐家的香火还得看你了,这三年还未有一男半女,未免说不过去吧?我在你这个岁数,你都已经出世了。” 其实沐忠亮原先也觉得奇怪,这年头也没啥安全措施,也没见菁菁有啥动静啊?不过还年轻,当时倒也没多想,殊不知在这个年头他已经是晚育得不能再晚育了。 不过他还是得为菁菁开脱一下,“这个孩儿也不知,按说菁菁身体也算强健,想来是因为长期跟着孩儿四处征战,颠沛流离,这个大概是天时地利不足吧。” 连沐忠亮都觉得自己在瞎扯淡,想不到二老还都颔首点头。 沐天波歉意道,“镜平,这却是敬之的不是了,行伍之中,阳气甚重,或许确不利于子嗣。” 白镜平接过话头道,“老爷勿忧,此间战事已了,待公爷回广州完婚,再多纳几房侧室,子嗣终会有的。” “但愿如此。” 这是什么情况?阳气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而且老爹和老丈人给自己商量娶妻纳妾的事?菁菁不是你女儿吗?这是太把自己当外人还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喂? 古人清奇的脑回路沐忠亮完全无法理解,见两人又絮叨上了,他赶紧岔开话题道。 “那什么,娶妻的事儿子回去一定加紧操办,咱们说说军务吧。” 话题转移到军国大事,两老才一脸意犹未尽地住了嘴,沐忠亮松了口气,继续道,“不知父亲观现下朝廷兵马,感觉如何?” 谈起军务,沐天波的注意力集中回来,“在桂林城下曾经见识过,令行禁止,确实精锐,不过如此精锐,却让蒲缨统领,敬之你这选将之道怕是有些不妥。” 沐忠亮笑了,“呵呵,父亲,您怕是刚来不久吧?” “是又如何?” “您该去北边湘阴大营看看,那儿才是现下国朝最善战精锐的兵马所在,广西一部,不过是最普通的兵团而已,蒲缨中人之姿,也就足够应付了。” 沐天波露出喜色,“哦,也就是说朝廷十数万兵马,只会比那些好是吗?” “然也。” 老爷子激动了,“好啊,我看当年戚少保所部也不过如此了,十数万人,光复有望,光复有望啊!” 谁知他转念又问道:“敬之,你是得了那位高人指点?如此练兵大家当委以重任才是。” “那个”沐忠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你?”他和白镜平诧异地对视一眼,“敬之,可不能贪属下之功啊,知子莫若父,你往日爱读书不假,可多是经史子集,就算你看过兵书?从未带过兵的你也懂练兵?老实说,是不是那个苏诚?” 沐忠亮傻眼了,总不能说自己是搬运了从普鲁士c龙虾兵c法国革命军直到华夏军的一些皮毛揉和出来的吧? 没法子解释,想来想去,还是得推到戚爷爷头上,再次搬出纪效新书和练兵实录才算过了关。 看见沐天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正心想好悬,可此时沐天波却一脸凝重,问道,“敬之,你可知道为何浙兵战力之强,国朝却不将其推行天下么?” 沐忠亮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当年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也没少为此扼腕。 他试着答道,“这我大概知道,大概是家丁军户这两种落后制度造成的,少数家丁虽精锐,但军户等兵马早已不堪用,训练废弛所致吧?” 沐天波却摇头,“你说的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廷没钱。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啊?就这么简单?” 沐天波长叹,“为父也是后来与几位大人谈及,才想通此中关窍,当时内忧外患,内有闯献,外有建奴,每岁军费愈数千万,饶是如此,拖欠军饷之事亦不鲜见。 浙兵精锐,军饷一直高于其余各部,故战时每每争先,骁勇无畏,可朝廷当时维持军力已是艰难,怎能负担得起另一支浙兵?”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便不细表了,”比如层层盘剥,吃空饷这种潜规则,说了也没多大意思,“为父就问一句,你这些兵马几日一练,军饷几何?” “基本除旬休外,都是一日一练,至于军饷,新兵第一年折饷银大约不到三十两。” “那你这十数万兵马,岂不是耗资近五百万,比关宁军还要高?且一日一练,耗废粮食兵仗也不是小数目,你想想当年国朝兵力近两百万,照你这套,一年岁入全填进去都不够,如何推广?” 明军的军饷很高吗?以现在的物价,一个大兵大约能让两到三个没收入的人过上还凑合的生活,听起来是不错了。 实际上这点钱如果光按白银价值换算,比起日后欧洲那些大规模互相枪毙的部队,比如拿破仑的轻步兵约410法郎的年薪,合约白银55明两,也就一半的样子。 单就粮食的购买力差距就更大了,粗略的换算一下,大明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革命时期的五个法郎,这么一算,明军新兵是三十两,法国轻步兵则是八十多两,这回连一半都没有了,这待遇高吗? 也只不过是相对于封建军队的高待遇而已。 沐忠亮也不是没想降薪,但是当兵的也有家人,这毕竟是买命钱,好歹也养着一妻一小,别人才好给你卖命不是? 毕竟近代军队,不光是要谈精神,经济才是最重要的基石。 钱给的不够,家小过得不舒坦,日子过得不体面,谁有心思听你讲主义,谁会自愿守那严苛的军纪,谁又会觉得参军光荣,自觉拥护以沐忠亮为首的朝廷呢? 面对父亲的诘问,沐忠亮回话:“确实很贵,但兵贵精不贵多,养着他们,总比养出吴三桂c左良玉这些汉奸兵匪来得强,这种兵马,就算饷银低,要再多有何用?” 沐天波摇头叹道,“现在说着简单,当年那些藩镇军阀,朝廷要是裁撤精简,怕是比现在反得更快。” “罢了,不说这个,按你的想法,如今的晋王部还有我这万余蛮兵,朝廷可还有余力照例换装发饷?我看你们那铳刺就很不错,远近皆能,还有这些炮也足够轻巧,适用野战,可以多搞一点。” 听到这个话题,沐忠亮笑了,“您有所不知,这新兵器,必须配合新兵法,新军制方能使出十成威力,不若让晋王将兵马分批到广东整训一番,习练了新战法,朝廷自然给予换装,下发军饷。父亲觉得如何?” 这个表态就很明显了,沐天波哪能听不明白,面色有些为难,“为父自是愿意,然而我与镜平返滇时不过孤家寡人,这些蛮兵成建制行伍,还多亏了晋藩将士编练统带,若是急于整编,怕是会生出些误会。” 沐忠亮也知道自个没那么大魅力两句话就让人拱手交出兵权,现阶段也只是说说而已。 “无妨,晋王一向忠心耿耿,父亲可修书一封,探听下他的意思,但恰逢乱世,如果晋王有所顾忌,儿子也能理解,也可以拿钱货来买嘛,朝廷一定匀出产量供给晋王。” 这才是沐忠亮的真正目的,卖军火。如果有渠道,手上有更先进的武器,他甚至不介意把现在的武器卖给鞑子。 反正以他们的工业水平,光买了枪炮,没有一个工业体系提供维护保障,光是个枪机零件都无法量产,到头来还不是要买沐忠亮的东西? 而且以现在明廷的官僚体系,吃下大半个湖广已经稍嫌吃力,不仅仅是官员不足,而是地盘多了又要多养人,多养兵。 而没一段时日厘清税赋,增加税收,清剿匪徒,湖南的财政是指望不上的。光靠广东反哺已经有点吃不住劲了,先让李定国占着广西也算是减轻负担。 况且现在也不是搞收编杂牌军的时机,就算李定国愿意服软了,郑经和李来亨怎么想,清廷依旧强大,万一生出嫌隙乃至内讧,岂不是便宜了对面?南明二帝之争殷鉴不远,现在还是尽可能团结一切抗清力量吧。 商议到最后,沐天波答应帮沐忠亮修书去问问。而沐忠亮也答应先派教官去帮沐天波整训一个团尝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投名状 “父亲,您现下也没个官职,行事不大方便吧?不如你领回黔国公,儿子转封别的,还是您自个挑个喜欢的封号?” 沐忠亮随意问道,在这个爵位滥觞的年头,想来只要不封王,也不会太过激起朝中的不满。 不料沐天波一听脸就黑了,“哼”一声,拂袖就走。 沐忠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镜平经过时小声提醒,“老爷一向忠心耿耿,公爷实在孟浪了。” 摸摸鼻子,一脸无辜的目送两老离开,好半天才想明白,“恩自上出,这是说我僭越吗?” 耸耸肩,只能说他和那些朝中大员都已经习惯无视皇帝了,想来老爹日后也会慢慢习惯的。 沐天波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儿子在这里,难不成还要住驿站?黑着脸转回来,喝道,“逆子,还不把上房腾出来!” “是是是,黄智!速去安排!” 白天被熊了一顿,晚上沐忠亮小心翼翼再问了一回,说是写个奏折送回广州请封,他才勉强答应。 过了两日,临国公李来亨也已赶到,他自然不可能像沐天波一样穿堂入室,而是以正式的礼节到沐忠亮府上拜见。 沐忠亮敞开中门,降阶出迎,却见一名黝黑精壮的汉子立在阶下,看模样大约四十左右,旁边还站着一名虎头虎脑的年轻人。 说实话,包括他身后的沐天波在内,都是素未谋面,不过从服色上还是大致能认出彼此的,比如李来亨一身麒麟公服,以及沐忠亮的一品绯袍。 两人即刻拱手见礼,“末将李来亨c李福见过首辅。” 可见有时候分出个三六九等也不全是坏处,沐忠亮大笑迎上去,拱手道:“得见临国公,忠亮幸甚!” 这句话算是说到李来亨的心坎里了,俯身下拜,沐忠亮这小身板竟然拦都拦不住,“幸得首辅出兵襄助,不然忠贞营十万老小死无地矣,请受来亨一拜!” 赶紧用力将他扶起,“国公此言差矣,你我同为明臣,夔东将士百姓皆为大明赤子,焉能不救?但凡我秉政一日,断无坐视之理。” “首辅高义!”李来亨流露出感佩之色,再次拱手。 沐天波笑道,“行了,都是统兵之人,何必婆婆妈妈的,何不进府再叙?” 李来亨抬头打量一眼,沐氏父子甚肖,见状便道,“敢问可是老沐大人当面?” “正是沐某人。” 李福看上去憨憨的,嘴巴倒快,突然冒出来一句,“昆明不守,为何不入川?” 沐忠亮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沐天波一脸尴尬,“悔不该听马吉翔谗言,都是沐某的错。” “区区马吉翔也能左右老国公和晋王”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见其乐融融的气氛有被破坏之势,李来亨一声呵斥,打断了他儿子的吐槽。 沐忠亮拼命检索记忆,才想起他说的是当时云南失守,刘文秀提议入川与夔东忠贞营会合,不知什么原因被他爹和李定国否决了,弄得最后不得不跑到缅甸这个死地去。 说实话,要不是有个系统,沐忠亮就算是穿越来的,也完全想不到如何破解入缅后的死局,寄人篱下,要人没人,要武器没武器,可以说入缅真的是一个最烂的决策。 不过他还是要向着他老爹说话的,赶紧打个圆场,“无妨,李兄心直口快,这也是一种战略选择,但放到现在看,当时若不入缅,如何有南洋再兴之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来亨的脸色忽地一黯,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请临国公与公子进府看茶。” 坐下又客套了一番,议定了今后的防务,进攻方向,共同防御等事宜。 沐忠亮仿佛很好说话,也允许他们控制现有的地盘,一时间也算宾主尽欢,天色不早,沐忠亮索性留下他们在府上用饭。 觥筹交错,两杯水酒下肚,本无交集的几人共同语言也只有打鞑子那些事。 谈及逝去的战友几人又是一阵唏嘘。 李来亨叹道,“可惜文大人却不能见到如今复兴之日。” 文安之是永历遣往忠贞营的督师大学士,在1659年攻重庆失败后病逝。 “若文大人得知他去后忠贞营将士仍力战鞑虏至今,于九泉下也应抱慰。” 沐忠亮说罢举杯,“文督师千古!” 几人碰了杯,沐天波叹道,“唉,当年也是想岔了,本不过想在滇西暂避,不料磨盘山失利,上闻晋王败,恐被清兵追及,急急深入缅地,险些再不得出矣,如今想想,或许当初听蜀王之言,与临国公等会合,或大明也不至于此。” 至于哪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沐忠亮听着老爹这话里有话啊? 每个人的理解不同,久不吭声的李福又端起杯子跳起来道,“沐敬之,我敬你” 李来亨呵斥,“叫首辅!没大没小的东西。” 沐忠亮笑道,“无妨,算起来我比李兄还小几岁,现下又不是开朝会,这大人那大人喊着多生分,唤我表字正好。” 说罢起来与李福饮了一杯。 “敬之贤弟果然和那些老夫子不一样,怪不得能耐那么大,我李福除了我爹,没服过谁,单凭别人当权,朝廷从半壁江山逃到缅甸,你当权,从缅甸还能杀回来,你就是一等一的英雄,佩服!咱俩再走一个。” 沐忠亮听着也舒坦,“敢不从命。” 好话也不是随便听的,这李福不知真醉还是假醉,晃晃身子,又道,“敬之,当初李定国不就是不愿把陛下送到我们老闯营吗?想想孙可望,想想蜀王怎么死的。不像我们,文督师活着,我们听他的,死了,我们一样听他的,敬之,谁更忠心,这还看不出来么?” 他爹喝骂,“你小子又喝醉了,什么闯的献的,现在我等都是明臣,晋王当年就算揽权,也是一心为国。” 李福不屈不挠,“是啊,凭什么都是一心为国,献贼一个个都封了王,我们多少弟兄战死,刘将军弹尽粮绝,全家自缢,何其惨也,到死也不过是皖国公,敬之你说,这公平么?”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是要求官?不应该啊?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难道不都该是现实主义者吗? 他猜得对也不对,李来亨趁着话头,道: “首辅,我等忠贞营将士血战经年,死伤甚重,妻儿亦食不果腹,多年隔绝于外,久未蒙受朝廷恩泽赏赐,长此以往,怕是寒了弟兄们的心啊?李某觍颜,望朝廷体恤一二。” 李定国c刘文秀是救驾之功封的王,放在平日或许过高了些,但在那种时节,倒也无所谓了,若是能救天下,并肩王又如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国事有了起色,王若封多了,以后多少也是个大麻烦,尤其这帮还都是带兵的人。 再说,他们的闯献两部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啊,封了他们,李定国部会怎么想? 先打个哈哈,“这却是本官失职了,国公放心,本官今晚就修书奏与陛下,封赏不日即到。” “如此还请首辅大人美言一二,往日忠贞营的将士一直备受朝中排挤,今后还拜托大人多多看顾,”说到这,李来亨咬咬牙,离席拱手道,“犬子无能,唯有些许勇力可恃,大人若不嫌弃,尽可留在身边驱策。” 沐忠亮一听,眼瞪得溜圆。 好大的本钱,感情为了封王,人质都愿意交出一个? 本来沐忠亮想着,他们应该和李定国的心思差不多,这些流寇出身的将领在朝廷势大以后,难免心存顾忌,马上整编可能不现实,原本也就打算争取一个示范团,等到他们知道厉害了再说。 可李来亨这架势是要卖身投靠啊? 为什么?可信吗?有什么企图?就为了那点封赏? “临国公不必如此,朝廷对你部的忠心一向是赞赏的” “首辅!”李来亨恳切道,“我部将士计三万,家小七万,今后定当以大人马首是瞻,还请大人体恤弟兄一二,发下粮饷兵仗。” 看来是想岔了,这不是求官,而是要钱啊。 对沐忠亮来说宁愿封官也不愿意给钱,他的原则是,要钱可以,那就必须接受整编,收不上税的地方坚决不发饷,自己都快养不活了真是。 不想说出来整编的意思后,本来以为他就会知难而退了,不想李来亨竟爽快的答应了,只有一个条件。 兵将都可以重训,不过兵马尽量还要由原来的将官统带。 沐忠亮一想,这也无所谓,就算不整编兵马,只要沐忠亮的文官和土改能够进入他的地盘,很快人心就能被他收回来,到时候这些兵总会慢慢替换成本地人,得了朝廷的好处,用了朝廷的军制,其实谁带兵都不重要。 这就算成交了。 一段时日后,沐忠亮看见发回来的奏报才知道,忠贞营为何如此急于投诚,这些前农民军几乎人人带伤,经整编后不适于行伍而被剔除了就有近五千人,其他的也大多需要补充饮食慢慢操练才能达到明军的标准。 而那些家眷更惨,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真不知道他们这副模样是怎么突围出来的。 沐忠亮这回反而需要感谢他们了,要是他们真饿极了来个纵兵为匪,那才是败坏人心的大麻烦,这些农民军在这个时候反而比当年的明军有节操得多,宁愿投诚换取援助,也没打老百姓的主意。 看来李来亨这一辈经历过反侵略战争的将领思想觉悟要比当年那些流寇要高得多。 料理完忠贞营的事情,沐忠亮在湖广的事情也算差不多了,在沐天波的催促下,他也踏上了归途。 和来时比,他身边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老爹沐天波,另一个则是李来亨的儿子李福。 缭绕华夏大地的战云稍平,但局部的赣,闽两地却仍在零星交战,即便在湖广境内,各路匪患仍旧不绝,不知何时才能止歇。 永历十七年,天下还远未到平靖之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郊迎 严格来说,这次沐忠亮回来不过带了两三千人,也不算是班师什么的,要不是队伍里还夹带着尚可喜这条大鱼,他还想再少带些人。 毕竟仗还远远没打完,大部队还在外维持着战线,不过以现在的后勤水平,在湖南恢复一定的生产组织能力前,明军暂时已经无力北向了。 一路上,沐忠亮已经碰上了好几拨队伍,以团为单位,整整一府之地几百名官员在兵士护送下,正在赶往自己的辖区,准备文武配合,立即开展教改c土改以及肃反等工作。 在官道上迎面碰上,沐忠亮少不得要给他们开个小会勉励一番。 又送走了一批,小小的队伍得以再度南行。 跟着沐忠亮开了几次会,沐天波也大概知道了土改内容,“为父算是知道这沐匪的名头从哪来,这不就是当年闯” 发现李福的脸色不对,他改口道,“流寇那一套么?” 李福心直口快,直接驳道,“老公爷此言差矣,这些老爷们只会空口叫唤,把刀递到他脖子边就知道厉害了。那会朝中那些老爷们叫我们流寇,最后怎么样?顺天一破,连那首辅魏大学士还不是说方求效用,那敢死?” 沐忠亮也叹道,“哎呀,这人虽无耻,没什么阶级性可言,但你们的阶级性也太强了点,要是少搞点追赃助饷,凝聚顺天府的人心,说不定就没鞑子什么事了,一片石之战说不定就是另外一番光景,咱们也就不用费老鼻子劲地从南往北重新打江山。” 虽然不懂啥叫阶级性,李福也大概听出他的意思,也一脸惋惜回话,“谁说不是呢?当年家叔祖恐怕也是穷惯了,哪知道这些京城的官老爷如此趁钱,换我怕也收不住手。” “不过公爷你比我们还厉害,我们只是要钱,你这收了地,可是要断根啊?” “所以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沐忠亮忍不住点评一番。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才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要想光复,要么选择缙绅和缙绅做朋友,可这帮人如同铁公鸡一样,在鞑子屠刀下乖乖交钱交税,一到国朝这里就开始搞花样,这儿免税,那儿与民争利什么的,难道我去刮小民的地皮么?能有几个子?” “既然如此朝廷为何不能和平民做朋友呢?毕竟原来朝廷也穷,百姓也穷,富都富到缙绅家里去了,李兄你们搞追赃助饷的时候应该知道,那会国库里都跑老鼠了,这帮家伙一拖出来你们都抄了满嘴油是吧?” 李福点头附和,“是啊,那会我还小,不过听我爹也说过那阵的光景。” “这治国之道,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身为正统朝廷,也不用和你们似的明抢。就一条,复三代之治,行井田,严禁私有土地,广大平民有田耕必然支持。家中有工商业的士绅也得了部分利,至少会保持中立,剩下的不管要投鞑还是造反,只要杀光了,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沐天波对这两人充满流寇作风的对话实在听不下去了,沐家在云南的地早就丢光了,现在堪称无产阶级,但他感情上自然还是偏向大地主大缙绅的,当即不满道: “敬之,大家豪强确实有不少人巧取豪夺,兼并贫农,可大多还是良善之家,田地也是世代勤劳,一辈辈积攒下来的,怎可一概而论?此非仁政也。” “父亲,您太天真了,儿子哪有功夫一家家去甄别土地来源的合法性,我不断了他们的活路,还给他们分地,支持他们经商,已经是最大的仁政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井田制下,一切私有土地皆为原罪!” “如此暴政,你就不怕众叛亲离,落得个千古骂名么?” “怕甚,我有兵有枪,只要民心不失,谁能奈我何?” 李福乐了,“爽快!爷们说的好!咱们手里有兵,谁不服就毙了谁!” 两人嚣张地哈哈大笑,沐天波却气得脸色发青,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扭过头不去看这两个家伙。 以至于接下来好几天,沐天波都没给他好脸色。 一路顺顺当当南下,进入广东境内,地面也安靖了许多,三位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了,自然也不虞吃不消,故队伍再次提速,不日即到广州。 虽只是千余人的小队伍,不代表不能做些文章,礼部尚书邬昌琦接到沐忠亮的指示,自然早就安排停当,黄土垫道,彩旗飘飘一类的戏码自然是少不了的,而文武百官并百姓万余人也早已在城外翘首等待。 是的,有尚可喜这等人物,不搞个郊迎岂不是显得他邬昌琦无能,不懂宣传?不要以为只有那些年轻官员懂得学习,这些老家伙也是一期报纸不拉追读下来的,作为官方宣传口的大佬,皮毛总该也学会了。 不过沐天波不懂得现在沐忠亮政府的宣传套路,远远看见这个阵势,特别是台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自感身受殊荣,有愧皇恩,不自觉眼眶有些湿润。 还隔着近一里地呢,他就纵身跳下马,一脸虔诚地快步向他的陛下行去,还回头呵斥沐忠亮,“臭小子,我不在便罢了,我在你还敢如此失礼?” 沐忠亮撇撇嘴,和李福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只得跳下马跟了上去。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走到台下,他老爹“扑腾”就跪下一个大礼,“臣沐天波,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朱慈煊也跟了出来,沐天波自是认得,接着补了一句“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爷子喊完,正纳闷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吭声,这时后头的沐忠亮终于说话了。 “臣沐忠亮,叩见陛下c太子殿下,” 沐天波回过头一看,沐忠亮不过拱拱手,微微躬身而已,哪来的什么“叩”,怒火涌上心头,可再观周遭百姓臣工,却丝毫不以为怪。 此举莫非已蔚然成风? 顷刻后,万千思绪化为一叹,垂首不语。 李福有点懵,这两父子怎么不是一个套路啊?那我要跟着谁做。 一立,一跪,眼前这一对,虽是父子,却泾渭分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债血偿 是按传统叩见呢,还是紧跟首辅的脚步? 若放在一般人,怕是要两难一会,好在李福没那么多想法,这些日子和谁投缘,就跟着谁做好了,反正他爹也交待他以沐忠亮马首是瞻。 “臣,临国公世子李福,叩见陛下c太子殿下!”学着沐忠亮的样子梗着脖地行了个礼。 随后,几千将士山呼万岁,他们更不可能下跪了,行的都是举枪举刀乃至拱手的军礼。 对这种新朝气象,永历早已见怪不怪了,脸上还是笑呵呵地,但太子毕竟是少年人,平日里不觉得,可现在就沐天波一个跪在地上,却显得更为扎眼,或者说打脸,面未免有些难看。 永历抬抬手,秉笔吴桂芳喊道,“诸卿平身。” “谢陛下。” “沐卿,你上来。元辅,还有这位”看他一身戎装,便直接唤到,“小李将军也上来吧。” 永历亲密地执起沐天波的手,端详片刻。 和离别时相比,沐天波的相貌又苍老了不少,原本两人年纪相仿,可这些年皇家虽然不太自由,但沐忠亮也不曾亏待他,也算养尊处优,现在白白胖胖的,乍一看,两位却活像是两辈的人。 皇帝脸上不由流露伤感之,“沐卿,你老了” 就此一句话,沐天波的眼泪便下来了。 “臣恕臣失仪,”哽咽难言,他抹了把眼泪,缓过两口气,才道,“得见陛下风华依旧,为臣便是再老上十岁也心甘。” “唉,你我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大事就让小辈去办吧,敬之不是干得不错么?你今后就在广州陪着朕,可好?” “陛下,臣还能战,惟愿替陛下平靖这乱世,待功成时,陛下若不嫌弃,臣必定伴驾左右。” 沐忠亮听着也心思复杂,从孝心上讲,他当然想老爹留下,可看近日老爹的表现,一旦留下,他行事必然诸多制肘。 他又想到,父亲一意外放,是不是也存了眼不见为净的心思。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暗叹。 唉这该死的世道。 找到了间隙,李福赶紧行一军礼,道“启禀陛下,小将李福,奉家父临国公之命,入朝向陛下请安。祝陛下江山永固,福寿绵长!” 一声冷哼,李福微微皱眉,但也发作不得,那块地方站着四五个大员,个个对他都是侧目而视,鬼知道是谁。 在偷偷瞥向台下,仿佛文武,甚至包括百姓,都在看着他窃窃私语。 他算是知道父亲说的忠贞营不受待见是几个意思了,谁叫他曾叔祖太猛,搞得这弑君的恶果过了二十年都不能消散。 说来也冤,本来那会杀不杀崇祯也还是两说的事,不想威宗如此刚烈,后来兵败又把几个皇子弄丢了,这下弑君的锅算是让他们背瓷实了。 为今之计,只有抱紧这个年轻首辅的大腿了,这也是现在唯一愿向忠贞营表露善意的大佬,没有别的选择。 过了好一会,皇帝才答道,“嗯,临国公忠勇抗敌,朕心甚慰,着有司议一议,酌情嘉奖吧。” 就这么不疼不痒的一句话,忠贞营苦战十几年的牺牲就被带过了,若不是他脸黑,估计怒意就全在大家眼中了。 沐忠亮离得近,听见这小子呼吸粗重起来,赶紧提醒,“还不谢恩?” 李福抬头看他,见沐忠亮微微挤了挤眼睛,心气才稍平,回话道: “谢陛下。” 见他们叙得差不多了,沐忠亮清清嗓子,台上台下立刻噤声,全场的目光皆向他投来。 沐忠亮很满意,离开了小半年,本以为会有一两个刺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都挺识相,很好。 “启奏陛下,臣自前线携捷报而归,愿当众宣读,以壮民气,正军心,望陛下恩准。” “准了。” “遵旨。” 并没有什么稿子,他转身走到台前,面对百官,将士还有黑压压的群众,深吸一口气。 “大明的子民们,忠勇的大明军人已经光复了湖南,广西,鞑子被我们打回去了!欢呼吧!” 如同点爆了一颗脉冲炸弹,巨大的声浪在蜂拥的人群中爆发,沐忠亮昂首而立,微风拂过耳边,震耳欲聋,不知是风带来了欢呼声,还是欢呼声掀起了这阵风。 尽管早就收到了风声,但如今由沐忠亮亲口说出来,人人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了地。 这半年来,粮价渐渐高涨,肃反人人侧目,又忧心战事不利,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现在胜利了,商人的工坊,工人的岗位,农民的田地,稍有起的生活可算都保住了。 “感谢所有子民,与朝廷共度这段时艰,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廷仍需要人人恪尽职守。”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恪尽职守,其实很简单,并非要求大家额外做什么,而是要所有人,在士农工商兵的位置上,尽好自己的本分。” “如此,国朝便能中兴,便能北定中原,把鞑子赶出我们的家园。” “如此,神州大地才能早日能由黑暗转入光明,所有同胞才能挣脱鞑子的铁蹄,割掉那丑陋的辫子,穿上我汉家千年华服。” “如此,入关以来,扬州嘉定,新会广州,如是种种惨剧,才能不复现于我们的同胞,以及后代子孙的头上。” “我代表全军将士,向所有同胞保证:自我以下,我军在这场正义的c必胜的战争中,必将严守纪律,英勇无畏地全歼民族的一切敌人!从汉奸到鞑子,从琼州到漠北,凡负国族血债者,上穷碧落下黄泉,必诛之而后快。” 人人听完都攥起了拳头,血债不远,广州沦陷日,家家戴孝,路路皆哭,恨不得就此投军,亲自报此血仇。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们能等,他们却不能等。” 扬起大袖,指向那一座扎眼的“骨灰山”,“知道我为何不命人掩埋么?不见血仇得报,冤魂即便入土,又如何得安?所幸,今日,他们该可瞑目矣。” “开始献俘!” 台下军官闻言,转身下令,军乐即刻奏响,军伍分开,露出当间一溜马车。 掀开马车的罩布,人皆哗然。 这长长的一溜,还以为全是首辅大人带回的战利品,不想竟是一行囚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请君入瓮 打开囚车,在刺刀的威逼下,一个个身带镣铐的囚徒爬下车。 “是谁啊?”“唔知啊,太远看不清。”“是被抓的鞑子吧?” 尽管围观的百姓已经伸长脖子极目远望,可这帮人远远看去都是身着囚服,金钱鼠尾散开后,跟个阴阳头似的,简直丑出了天际。 都是一般的丑,也难怪他们辨认不出来。 台下已清出一片空地,兵士押着他们,一个一个提溜进来跪下。 沐忠亮奏道: “启奏陛下,自尚逆可喜以下,建奴文武计三十有六,被我军擒获,现已押解至驾前,听候陛下发落。” “尚逆可喜?” “哪个是尚可喜?” “正当间的那个好像有点像。” “是他!”一个老汉哆嗦着指向囚徒中,“我侥幸活到封刀之日,在谢恩里见过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此贼。我可怜的女儿哟” 老汉痛哭失声。 当年广州城破,清军大肆屠杀,足有七天。哪怕到了最后一天,尚可喜下令城内幸免于难的男女老幼,在城中一地齐齐跪下,谢其不杀之恩,才犹自心满意足,下令封刀,还恬不知耻地将此地命名为“谢恩里”。 零星泣声响起,而更多的是愤怒的呐喊。 人群开始沸腾,守卫的士兵不得不拼命拦阻,才把他们隔绝在外。 在士兵组成的“人墙”边缘,百姓们一边挣扎,一边伸出双手。 只见当先几名,双手成爪,双目尽赤,面带狰狞,这些俘虏偷眼看场外的动静,却被这些看上去要吃人的百姓吓了个哆嗦,赶紧一脸青白,收回眼神。 “杀了他”“剐了他!”“报仇!” 原本肃静的会场此时一片嘈杂。 眼见群情激愤,皇帝便道,“按律,诛九族便是。” 尚可喜的家眷现在估计还在勃泥修理地球呢,再说搞诛连也太不文明。 沐忠亮摇头,“此人天性凉薄,当年几百口家眷被建奴所杀不也没妨碍他投敌么,诛他一百族也无济于事。再说,一刀砍了脑袋岂不太痛快?” “那元辅的意思是凌迟?” “臣以为,此人之无耻歹毒,当为万世所警,不若如同西湖畔的秦桧夫妇般处置。” “铸像么?朕准了。” “臣遵旨!” 随后一个黑黢黢的铁疙瘩被放在一个大牛车上推出来。 这个就是沐忠亮为尚可喜准备的归宿,大明最新工艺,铁范铸像的模范。 到了近前,人们都看出来了,这不是一个跪着的人型么? 尚可喜自知难以善了,原本还勉强维持着体面,看见这玩意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身旁的士兵听到命令后,二话不说照着颈后就是一枪托,当即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招呼一个战友过来,两人架起他往一边去。 一群大汉们合力将一人多大小的铁范掀开,将昏迷的尚可喜塞进去,重新合上,用粗麻绳捆结实。 没多少人注意到,就在会场一侧的空地上,有个小小的土坑,土坑边缘挖出一道浅浅的沟槽,不知是干啥用的。 直到这些大汉小心地将这个铁疙瘩往土坑里放,铁范上面留出的孔洞朝上,有些人才明白过来,“如秦桧夫妇处置”是个啥意思。 “首辅,你这是?” “陛下,按您的意思,我们现在就铸像。” “这”皇帝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的旨意可不是这个意思,“可这是活人啊,此举未免有伤天和。” “不不不,陛下宅心仁厚,即便是对待此等罪大恶极之徒亦是如此,原本按律该论三千六百刀,剐上三日,现在不过一下就痛快了,算是便宜多了。” 一直不做声的朱慈煊也跳出来帮腔,“父皇,儿臣认为首辅所言极是,此像铸成,也可长警后人,不忠之徒,终有此下场。” “多谢太子殿下。” “首辅言重,大人思虑甚远,本宫多有不及也,日后当多多请益才是。” “随时恭候。” 见儿子都这么说,皇帝也叹口气,最多别过脸不去看好了。 可能是闷得慌,或者是被套在模子里跪着太不舒适,尚可喜似乎醒了过来。 但就剩下脑袋顶上一个小孔,会场又嘈杂,仍凭他叫破喉咙,旁人在外头只能听见微弱的嗡嗡声。 铁范在坑里放置停当,一个工匠拿出工具和一小段泥槽,将挖好的沟槽和铁范上的小孔连接好。 红彤彤的流体冒着热气,在土槽中缓缓流淌,在场近万人,突然安静下来。 “呜!”短促的一声不似人类的声音尤为刺耳,顷刻即止,冒出几缕轻烟。再多浇灌一会,连烟都不怎么冒了,过程重新变得平稳祥和,似乎和平日在工厂中铸工件别无二致。 最后一滴铁水滴下,将将封上铁范的口子。 一代人屠,大汉奸,终于被永远封印在这块铁疙瘩里,某种程度上,他其实也算是永生了。 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千百年里,他都将活在人们心中,或眼中。 “呜呜”人群中不知谁起的头,不少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岁月可以洗刷斑斑血迹,却洗不掉暗藏在幸存者心中的泪水。 但复仇能。 他们哭完这一场,就可以放下负担,好好生活了。 但沐忠亮的路还很长,广州的账就有耿继茂的没收,还有潮州,同安c湘潭c南昌c金华c常熟c江阴c大同,直到著名的扬州十日c嘉定三屠,乃至最初的辽东,如是种种,血债不胜枚举。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按现代观念,对这种战争犯的追诉,也应至死方休,就算死了,不是还有鞑子酋长可以对此负责么? 而沐忠亮要做的,就是带着华夏的人民,保住这以直报怨的光荣传统,保住满清三百年中被阉割的血性。 数月后,城外骨灰上的原址变成了一座对公众开放的公园,树荫从中,有一座石冢,碑文上书“庚寅广州义军民之墓”,下列有描述详细过程的碑文篆刻在上,而墓碑对面,有一汉人面孔,但脑后却拖一猪尾巴的黑铁跪像。 地上的铭文显示,此为“大清平南王尚逆可喜像。” 跪像朝向石冢顿首于地,周围堆满了瓜果壳和土屑,要不是官府找了人守着,禁止使用硬质物品投掷,怕是早些日子就被人用石子砸坏了。 即便如此,维护人员也不得不每天把铁像擦个好几遍,不然总是被口水喷得湿漉漉的,到时还得给它除锈。 此外,跪像旁边还留了一个空地。 这是“大清靖南王耿逆继茂像”的预留地。 来参观的百姓表示,很期待新铸像的加入,为公园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最好今后能将此公园打造成一个雕像公园,必定能成为羊城新的人文景观。 又或者成为惊悚怪谈的素材? 在仪式最后,皇帝意兴阑珊,交代下来,一应战俘处置,战功封赏,均由内阁并有司处理,郊迎仪式便告结束。 “公爷,你这玩法真带劲,我这就写信告诉我爹,让他那天逮住了穆里玛和图海也这么玩玩。” 瞥了眼李福,“得了吧,尚可喜是罪大恶极,偶尔为之尚可,经常这么干不得给那帮酸儒留下话柄,千百年后咱们这一出还不得被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后人骂成纣王一流的人物啊?” “这玩意无非就是疼点,也就一眨眼功夫的事,和炮烙比差远了吧。” 沐忠亮笑而不语。 这些古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怕被砍脑袋,而是遗臭万年,想想死了还被铸进塑像里,千百年后,万人观摩之下,谁还记得你是个什么人,投敌有多少苦衷,只会记得铭文上篆刻的一字一句,说你什么,就是什么。 杀人诛心,比凌迟炮烙之流厉害十倍。 这把宝剑要是常用,可就不值钱了,放在寻常的敌人身上他还真舍不得。 回到府中,他累得倒头就睡。这次回来,可要好生歇息几天。 炮火纷飞,两列士兵,都是红袍,却长着迥异的面孔。 他们沉着稳定,几乎抵近二十米的距离,同时齐射。 铅弹剥夺着年轻的生命,一名年轻士兵中弹倒下,沐忠亮好像飘到他面前,这士兵的面孔俨然是李福的模样。 他嘴角渗血,说出一句话,“告诉首辅我已尽忠,告诉父亲我没给他丢脸,告诉母亲孩儿不能尽孝了。” 繁华的大街上,依稀看着像广州,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见暴怒的人群高喊着口号,人群中一名中年书生,却没有半分儒雅之像,站上高处振臂高呼。 “华夏的青年哟!拿起你们的武器,冲锋,突破敌人每一道防线,每一个城池,让蛮夷成为我们的侍者c奴隶,让我们的殖民地遍布世界!为了大明的荣耀!首辅万岁!” “大明万岁!首辅万岁!”人群愤怒地咆哮。 “夫君!醒醒!” 从床上弹起来,画面骤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菁菁的小脸。 “夫君很热么?”用帕子温柔地擦拭沐忠亮的额角,“看来府上还得多进些硝石,这广州的天气太热了。” 摸摸脑袋,好像梦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些诱惑,却又隐约有些可怕,具体的情节他却想不起来了。 望向窗外,怕已是上午巳时了。 菁菁端来铜盆,沐忠亮随即将幻梦抛诸脑后,擦了把脸, “郭老大人来了,正和老爷叙话呢。” “嗯,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穿好燕居服,菁菁转到身后帮他系发髻,沐忠亮忍不住道:“那个,父亲回来,那事恐怕也就近了。” “嗯。” “你不担心吗?” 菁菁怔了怔,随即帮他带好网巾,身子贴上他的后背,不言语。 反握菁菁的柔荑,“你我从尸山血海中出来,这份情谊,三世不忘。” “妾身也是” 到了堂上,他惊讶地发现,郭老和尚今儿带着块幅巾,露出的鬓角居然有头发了? “您老这是?” “怎么了,老夫改在家修行了不行吗?” “行,修行之道一切随心,您老怎么着都行。” 嘴上这么说,沐忠亮心里却暗笑,这老和尚估计是怕婚礼当日穿着袈裟顶个光头太过违和吧?还特意提前留了头发。 沐天波几乎二十多年没见他了,却没见过郭大和尚的风采,一时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敬之,日子定了,就在下月初八。” “啊?这么快?”数数日子,也就十来天了,沐忠亮是听说过这年头结个婚有多繁琐,尤其是他这种达官贵人,可以说是要当成一件政治活动来操办。 “这会准备来得及吗?” “这你就别管了,为父给你办妥帖,等你完了婚,我还得回湖南去。” 沐忠亮也没个心理准备,听了有些急,“这才在家几天啊?不必这么着急吧?永州一带,前后都是朝廷控制的区域,当无大事。” “你懂什么,那些都是云南兵,不过时日一长,我怕镜平一个人支持不住,到时就不知道姓沐还是姓李了。” 沐忠亮想了想,老爹想保住自己的实力其实也不可厚非,对他也是有一定好处的。 “父亲,如果回去了觉得那个示范团不错,就再来广州上一期军校短训班吧。” 沐天波嗤之以鼻,“去,老夫戎马半生,还要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来教我?” 沐忠亮想争辩,想想还是算了,等到效果出来了他自然会改变想法。还有李定国他们,到时军火大销,炼铁铁军工产业什么的就好做了。 正想着好事,郭都贤不乐意了,“烦人烦人,一来就谈这些烦心事,老夫少陪了。” “罪过罪过,都怪这小子,些庵兄别走啊!” “不用送了,老夫也得回家准备,过两日记得把彩礼送来。” “一定一定,些庵兄慢走!” 两父子继续坐在堂上喝茶,没两句不小心又聊起军务来,正起劲了,忠伯又来通报,“老公爷,公爷,马大人来访。” 沐忠亮诧异道,“马大人?马吉翔吗?” “正是。” “那请进来吧。” 见沐天波脸又黑了,沐忠亮心里也纳闷,明知道他老爹在家,哪么精明的人也不躲着点,就不能明天上值了再找他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四十六章 好事成双 马吉翔进得门来,先是汇报工部的重点项目。 “琼州铁矿的铁轨项目已经开工,预计明年中旬能完工,从试验路段看,马车行于轨上,因此,下官计划在线路终点儋州感恩县规划一个大型的冶炼基地,到时从琼州运来的便不是矿石,而是成品的铜铁锭,甚至成品铁器。” 沐忠亮之前倒是提过一嘴铁路的事情,虽然工部那帮人初始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在工匠执行的层面上难度也不算太大。 前段日子他已经听说实验成功了,铁路采用的是铁皮包木轨道,下铺枕木垫在夯实的路基上,听说效果不错,载货量可达从前数倍。 为此他还特地从紧张的军费中挖出一部分,命马吉翔先建一条矿区轨道看看。 马吉翔继续侃侃而谈,“不过大人,八所港恐怕需要扩建,以应付突增的产量。” 产量和运力上去了,配套设施要升级也拖不得,不然就是变相的浪费,穷鬼沐忠亮现在都想和清廷和谈了,要是能把养兵的钱省出来再种几年田,他都有自信几年后直接暴兵席卷北方。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清廷怎么会就这样看着他做大。 他估计不出明年,清廷就会集结着北方的精锐兵马南下。 想到宜章之战,图海已经掌握了部分对抗线列方阵的心得,接下来的战事恐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嗯,可以,这样也好提高运输效率,也能省些运费。对了,这铁轨情况如何?能不能推广开来?比如运兵运货什么的?” 马吉翔想了想,道,“这自然是可以,不过只能在商路繁盛处建立,就这不到百里的铁轨靡费已是不小,还要不少动用不少工人去维护,若是运量不足恐怕难以收回成本。” 言下之意就是要钱呗,可现在财政吃紧,还是缓一缓吧。 “那就先算了吧,朝廷也没没有余粮c对了,”他又想到个办法,“你们工部先做几份规划案,在广州等大城做个市内交通计划,看看有没有商家愿意接手,毕竟市内人流密集,有大马车,即可方便百姓,维护又方便,想来应有利可图才是。” 这样一来不用花朝廷的钱,二来便民,三来保持住技术的延续性,避免因长久不开张而导致的熟练工人流失。 毕竟沐忠亮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见铁道上“呜呜”跑的钢铁怪兽,自然不能让这种技术储备的机会断档。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在着手准备广州的招标会了,如果顺利,那肇庆c海口这些大城也可照此操作。” “你倒是想到我前头去了,不错,就这样办吧,‘想要富先修路’,这个事可要抓紧。” “下官明白” 随后他又汇报了一通近期的工业发展,什么新增产值啊,预算执行进度什么的。 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沐忠亮忍不住道,“马大人,你看这些事也不至于非急着上我家里汇报吧?还是你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首辅慧眼如炬,吉翔佩服,佩服” “方才下官碰见郭老大人离开,想必大人与郭家小姐的好事将近,故特地前来致贺,祝大人伉俪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见他是来说好话的,沐天波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有心了,见你如今实心办事,老夫便不与你计较了。” “谢过老国公,下官必定以首辅马首是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沐忠亮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做派,挥挥手道,“行了,也不用赌咒发誓,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如果没别的事,本官就不留你用饭了。” “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嘴里嗫嚅着,似乎在犹豫什么。 “马大人,这些年你也算劳苦功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能办的本官一定不推辞。” 心里却想,这家伙脸皮一向跟城墙似的,今儿这么扭捏是要干啥? “是这样的,沐家一门皆为朝廷栋梁,救时名臣,然则多年以来,沐氏却人丁单薄,咱们这些同僚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啊,如今喜闻大人婚讯将至,百官无不欢欣鼓舞” “这桩婚事历时二十余载,如今终究修成正果,这也算是两家重情守诺的佳话,但郭夫人终究年长些许,为子嗣计,不若再添两房,也好开枝散叶不是?” 沐忠亮皱眉,二十多岁就不利子嗣,这是什么谬论? 不过此时沐天波却说,“这就不劳马大人操心了,我自会为敬之操持。” 喂,怎么老爹也这么说?妻都没过门,他老人家就已经想着给自个纳妾的事了? 这会不会太伤纯贞的心了? 还有,这又关你马吉翔啥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马吉翔支吾半天才道,“晋时贾充曾得有二妻,而今沐家在朝居功厥伟,且人丁不旺,大人何不效古人佳话。” 嗬,不只是纳妾,是要他重婚啊。 “马大人,《大明律》有载,‘若有妻更娶者,杖九十’,本官为一朝首辅,怎能带头违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马吉翔胖脸一垮,旋即横下心道: “实话说了吧,小女荇儿,想必大人也认识,自打大人的婚讯传出,她便一病不起,我是日日苦劝啊,大人早有婚约,可她还是日日以泪洗面,眼看身子一天天憔悴,我这当父亲的,如何忍心。这才舍下颜面求到府上,若是不能为妻,便是一侧室之位亦可啊?” 沐忠亮听了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这马姑娘在印象中好像有一段常来找菁菁玩,他不小心也碰见过一两次,好像也挺守礼的嘛,怎么就到了为他要死要活的地步了? “令嫒乃尚书千金,大家闺秀,怎好为人妾婢,马大人还是多多劝解,以马府的身份,还怕招不来东床俊彦么?” “这我又何尝不知,可这傻孩子自小执拗,他娘亲又死得早,根本没人劝得动,又只求大人收下小女,不然下官在家看见女儿如此,也是茶饭不思,没个滋味啊!” 沐忠亮只得安抚道,“可这终究是委屈了令嫒,少年之思,时日迁延,总会好的,马大人还是先回吧,这事不妥,不妥” “可小女沉疴难起,只有大人能就她了!” “一会我就奏请陛下派太医去看看,马大人放心吧。” 说罢端起茶碗轻呷一口,一直站在一旁的忠伯过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马吉翔看这架势,也只好悻悻然离去。 “按我说,既然只是妾室,纳进来也无妨,想必郭家也不会在意的。哎呀,马吉翔也有今天,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沐忠亮却苦着脸想着,郭家在不在意不知道,但若是纳了,想必郭姑娘是一定会在意的。 这个马吉翔,在这节骨眼上凑什么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耍花样 拒绝了马吉翔,这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沐忠亮是这么想的。 “夫君!夫君!” 被一阵摇晃弄醒,地任由菁菁往身上套官服。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天色,也就七点多的样子。 刚从硬邦邦的行军床解脱出来,真不想离开这高床软榻啊。 “唔反正没人管我,再睡一会呼”扒拉开菁菁的手,扯过被子又蒙上了脑袋。 菁菁轻描淡写地一拽,沐忠亮便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然后就被冰凉的帕子往脸上一顿胡噜。 “老爷已经在院里练了好一阵功了。” 得,这下不醒也得醒了。 又顶着父亲的黑脸出了门,来到值房,却发现方柯已经等在门外了。 打了个哈欠,招呼他道,“进来说话吧。” 两人进来坐下,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漫无边际地说闲话。 黄智经过一段时日的调教,也算灵醒了不少。 方柯是何等人物,绕过参谋院直接找沐忠亮的肯定不是单纯的军情问题。 沏好茶,他便自觉地退出房间,转身掩上门。 不多时,张万祺也迈着方步走过来,他赶紧拦住,“张大人,首辅正在见客,您稍待。” “是黄侍卫,”张万祺点头致意,“敢问是哪位大人?” 黄智稍微过了过脑子,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方司长正在里头。” “哦。”张万祺微微皱了皱眉,没做声。 “可要卑职通传一声?” “不必了,我就在此等候。” 屋内。 “公爷,从前杰明在的时候您说事也没避着他啊。”方柯笑道。 “这小子实诚,比不得杰明那机灵鬼,你这一路的腌臜事还是少让他知道的好,省得憋得慌。” “实诚也不错,公爷身边还是有个实诚人来得好。” “呵呵,凑合吧,等过几年,再送到军校去,也算有个前程。不说这些了,你一大早过来,总不是来找我扯淡的吧?” 说起正事,方柯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上,上面还落着军情司的火漆。 沐忠亮接过来拆开一看,是一份计划书。 在他浏览的时候,方柯开始口述: “早前向公爷禀报过的梁佩,不知您记得否?” “梁佩?哦,是不是那个满清解元,南海郴州都造过反那个,怎么?你们抓到他了?” “公爷若是要抓,今晚便可绑了他来,只不过卑职觉得此人若是留着,或许还有些用。” 方柯正色道,“在早前的肃反行动中,经查,大部分反贼都提到了一个名号叫崔将军的人物,而这梁佩也应该经历过他的串联,既然伪清能派人潜入我方,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军情司自然有所应对,便是这份计划。” 沐忠亮一目十行扫了一遍,放下计划书。 “这也是应有之义。既然你提到了天地会,那我问你,现在他们内部,你们到底能掌握几分?依托他们行动是否可靠?” “现在天地会各堂,广东的洪顺堂在傅山离开赴江西后,香主已经交给了我本人,按您的指示,经过筛选,吸收入军情司的人员也都成为了会中骨干,也就是说实际上洪顺堂已经成为了军情司的外围组织。” “另外广西家后堂c湖广参太堂在前些日子的战事中被我们借机渗透,今后辅以行政手段相信很快就能控制下来。” “其他各堂我们也有人员在其中,但总体而言,控制权就分别在郑家和万云龙自己手里,不在我们治下,也不好动作。” 沐忠亮点头赞同,“不必操之过急,现下都是盟友,吃相太难看可不好,也就是说总体而言,天地会内部现在是三足鼎立,是我们c万云龙还有郑家对么?” “正是如此,一些外围行动借助他们的影响力还是能得益不少的,既要任务还得安排我们自己人。” 沐忠亮翻倒最后一页,又问道,“我看最后这个计划颇为凶险,京师,恐怕不管我们还是天地会都鞭长莫及吧?” 方柯微眯地笑眼忽地绽出一线厉芒,“确实凶险,不过公爷大可以将其视为一步闲棋。若死,也便死了,若活,则直抵敌人腹心!” 思虑良久,沐忠亮把文件放进桌上的烟灰缸里,用火折子打着,就着点了根烟。 深吸一口吐出,抬头望着一缕青烟冉冉上升,直到消散不见。 “公爷的二哥据查,原在京师软禁,年前又被转回诏狱,不过听说暂未收到苛待。” 心下一颤,叹口气。 “允了,你看着办吧。” “诺!卑职告退。” 方柯刚走到门口,沐忠亮忍不住道,“注意安全,不要行险,就算坏事了,也尽量别死人。” “诺!” 打开门,正好与张万祺四目相对。 方柯微笑着注视张万祺。 张万祺扯了扯嘴角,举手拱了拱。 方柯还一礼,两人也不说话,就此错身而过。 “大人!” “是元知兄啊,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哈哈,小智!进来砌杯茶。” 看了眼烟灰缸中的纸灰,他也没多问,从桌上掏出沐忠亮的烟点上,才道: “敬之,愚兄的风采可大不及你,马小姐为你病了,现在马尚书也为你病了。” 从袖里抽出一张贴子,“这是工部尚书的告病贴,过两日今年的专利展就要开张了,本来这事都是马大人一手操持的,现在主持人没了,要不敬之你亲自上?” 沐忠亮气不打一处来,“我上?我上个毛线啊?我哪知道今年有些什么新玩意给鼓捣出来,这家伙,肯定在跟我耍花样!” “唰唰”两笔写了张条子,“小智,拿去给太医正,让他派个太医去给他看看。” 想了想,气不过,便对张万祺道,“元知可有别的要事,如果没有,我倒要亲自去看看他,最好给我演个司马懿的样出来,不然我就学魏武剁了他。” 张万祺暗笑,“我忝为布政使,岂能无事?不过都不是急务,敬之大可自去。” 怒意勃发,带着几骑疾驰在大街上,后头拼命跟着的小骡车颠啊颠,里头的太医怕是挺受罪。 过了好一阵颠簸才平缓下来,他总算舒服了些。 太医喘两口气,抱怨道,“这首辅也是,不让坐轿子就罢了,还偏生爱纵马,哪有点朝廷大员的体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四十八章 府朝一体 沐忠亮现在马是纵不起来了,由于马吉翔他弟经商的缘故,买宅子也买得接近闹市区,现下正是车水马龙的时节,只能缓缓而行,还得提防马儿别撞到人。 广州的气候,一年中夏天占了三分之二,四分之一是冬天,春秋加起来占了剩下的那么一点,哪怕现下已是初秋,这室外温度怕也得上三十度。 本来心火就旺,现在这一挤就更旺了。 黄智只听见公爷嘴里咕哝着什么“交警”c“城管”这些他听不懂的词汇,一路挤到马府前。 门子见是他来了,赶紧打开中门迎接,谁知迎出来的却是马雄飞。 听说他带了太医来,马雄飞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连声道谢,还直把他往房中引。 这不是一个装病者家属应有的态度啊?不是应该说什么不便见客之类的吗?怎生如此爽快,莫非真的病了? 马吉翔确实病了,一进屋,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草味。 只见这富态的胖子现在脸色灰败,胖脸都缩水了不少。 这副光景,沐忠亮就算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见他挣扎着起身要见礼,沐忠亮赶紧把他摁回枕头上,叫他不必多礼。 太医望闻问切了一番,道,“马大人此乃积劳成疾,加上忧心过甚,这才病倒,待下官开几副温补方子,静养半月,当可无恙。” 马雄飞赶紧道谢,“谢过太医。” “分内之事尔,那下官便出去写几道方子,首辅最好也不要打扰病人太久了。” “本官知晓,有劳了。” 待太医出去后,沐忠亮拍拍他的手臂,“马大人,辛苦了,既病了,就安生养着吧,权当歇一歇。” “还有你那个会议资料找人和我交接下,我替你去吧。” 马吉翔身子稍稍从床上起来,“怎能劳烦首辅,太医不是说了么,下官无甚大碍,过两日下官自去便是。” 沐忠亮帮他调整了枕头,好让他斜倚得舒服些,“遵医嘱嘛。日子还长,鞑子都没完蛋,你可别先垮了,咱们受这么多苦,不熬到抓几个鞑子皇室扔到缅甸去让他们尝尝滋味,你不觉得亏得慌么?” 马吉翔把姿势调整舒服了,脸上的肉也松弛下来,“朝廷能到现在这光景,下官当初可是想都不敢想,现在回想那会的作为,真是惭愧无地。首辅宽宏大量,下官感佩之情无以复加,别说这点病,就算鞠躬尽瘁,也不足报首辅恩情。” 这家伙拍马屁是不是已经成了本能了,病成这样还能说着许多漂亮话。 沐忠亮笑了笑,“得了,你好好养着,半月后再来上值吧,我先走了。” “大人慢走” “慢走”有两个意思,马吉翔嘴里说了却不像是送他的客气话,沐忠亮回头,“怎么,马大人还有别的事?” “这小女的事,大人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看他一脸恳切的样子,沐忠亮也有些心软。 嘴上松动不由松动了些,“好,你安心养病,我会考虑的。” 离开马府,沐忠亮没有回去上班,而是在大街上瞎逛起来,黄智知道公爷在想事情,安静地牵着马跟着。 回想自己和马吉翔的关系。 当初自己光有兵,如果朝中没有马吉翔帮他说话,恐怕事情就会办得难看许多,难免彻底撕破脸皮。 而马吉翔为求自保,依附他这个军头,无非是各取所需而已。 本来这工部不过想着让他挂着名,有了人手就把他撤换掉。想不到这家伙一直都很勤勉,学东西很快。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笨人,哪能当史上有名的奸佞。 这便罢了,哪怕后来沐忠亮分化他的党羽,撸了他弟的官职,他都没说过一句怨言,反而干活还从来没太让沐忠亮操心,久而久之,这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不过马吉翔能干确实让他诧异,但是不是有必要和他联姻呢? 逛着逛着,兀自不觉已从闹市行至一幽静的小巷,一棵大榕树撑起穹盖,洒下一片林荫,让人清凉不少。 抬头一看有些眼熟,这不是万木草堂么?正好无事,就进去看看黄宗羲吧。 不过黄宗羲没看着,却看见早前见过的顾炎武。 沐忠亮也尝试征辟他为官,不出意外被他所拒,而是留在这和黄宗羲一起讲学教书,这会正在教室内给学子讲课。 看见沐忠亮,顾炎武只点头示意,随即拿着书本继续讲道: “为民而立之君,故班爵之意,天子与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绝世之贵。代耕而赋之禄,故班禄之意,君卿大夫士与庶人在官一也,而非无事之食” “亦即是说,君主乃至公卿大夫的俸禄是为百姓工作,取之于百姓的报酬。所以,君主不应该肆虐于上以自尊,也不应该厚取于民以自奉” 这一段日知录沐忠亮是看过的,实际上能在学堂里讲的内容沐忠亮都亲自审核过。 像这一段周室班爵禄的思想比较符合沐忠亮的意愿,看完以后,不得不说这些文人厉害,从周室的封建制度里都能找出宪政的元素。 而郡县论提到“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这种完全和现在朝廷皇权下乡政策背道而驰的思想就被沐忠亮毫不客气地删节了。 为此顾炎武还来和他大吵了一架,沐忠亮好说歹说,才说通他放弃这种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宗法制思想,比如族权不利经济,不利人权等等。 好在顾炎武早年也颇受家族内乱之害,编进书里只是因为那个年头没有什么人权之说,这才选择了宗法制度,现在新学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人物,最终还是从善如流。 不过即便看过他的书一遍,现在再听本人讲解,沐忠亮却也津津有味,直到下了课,仍有些意犹未尽。 见顾炎武出来,沐忠亮道,“先生讲学深入浅出c微言大义,纵是忠亮已然拜读过,再听之仍是振聋发聩。” “敬之过誉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有一二烦心之事,出来发散发散,正巧行经草堂,便进来看看。” “那移步请茶何如?”顾炎武挥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固所愿。”左右无事,沐忠亮拱拱手,跟着他走向后园。 园林深处,有一小亭,亭中一张几,一副琴,一座香炉飘着烟。 却是好一个幽静场所。 “亭林先生好雅兴,来了这许多回,却不知草堂中竟有如此妙地。” 一名俏婢轻柔地沏好茶,在一边坐下,调试一番,抚出零星的琴音,虽不知是什么调子,但此景之下,听着却尤其舒服。 顾炎武伸了个懒腰,“有此逍遥之所,给个官儿我都不当,有甚可烦,敬之若烦闷,大可和老夫一同来做个先生。” “先生说笑了,”这就是你不当官的理由吗?沐忠亮才不信,“前些年先生不也四处联络同道,组织义士,怎么到了广州就懈怠了?” “以卵击石,徒伤人命,”顾炎武捻须叹道,继而洒然一笑,“是时天下万马齐喑,如今不是有敬之么,老夫躲个懒怎么了?” “这先生就高看我了,凭忠亮一人,如何能成,多亏百官有志一同,万姓同仇敌忾而已。” “便是如此,老夫尝言匹夫有责,敬之既能善用匹夫之力,有没有老夫都是一样的。还有何事烦恼,能否与老夫一言?” 沐忠亮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相信这种德高望重的家伙也不会到处去八卦,索性和盘道出: “也不怕先生笑话,都是些小儿女之事” 听完,顾炎武不假思索就说了一个字,“娶”。 “诶?我不是说了么,我对马姑娘可没什么感情啊,娶进来不是害人么?” 顾炎武嗤笑,“娶个侧室要什么感情,敬之也说了姑娘颜色姣好,娶妾当娶色,有何不可?” 得,他恐怕还认为自己在矫情呢。 这些古人放到现代,肯定得被那些女权份子活活喷死。 沐忠亮无奈,穿越者的苦,知音难寻啊,“罢了,先生怕是不懂我,不谈这事了。” “敬之且听老夫说完,娶色是其一,尚有一更重要的理由。” 沐忠亮也没指望这些直男能说出啥妙论,姑且听之。 “以马工部c邬礼部等人为代表的一党,都是自缅甸跟大人出来的老班底了,且现在跟着敬之投资实业,个个都家大业大,按敬之的说法,叫所谓的资产阶级。” “当初敬之的阶级一论,老夫深以为然,思考了不少,按如今新政而言,他们这一阶级天然就是新政最坚定的支持者,然否?” 这是从政治角度分析么?的确,这意味着他们才是真正屁股和沐忠亮坐在一边的人。 沐忠亮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认真聆听了起来。 “但如今华夏,是地主阶级势大,还是资产阶级势大?” “以整个华夏而言,那自然是地主势大。” “所以他们也是如履薄冰啊,万一事败,他们便有抄家灭族的风险,华夏自古不缺人亡政息之事,若是娶了马工部之女,最好能留下一二子嗣,也好安他们之心。毕竟人能背叛自己的思想,却极少能背叛自己的家族。” “如若不然,本就势弱,又军心不稳,行事瞻前顾后,如何对抗庞大的地主阶级?敬之以为呢?” 往这个方向想,事情就复杂了,是不是因为自己娶了东林一脉的郭纯贞,引起了他们的不安,才急着把正好与自己有渊源的马荇儿塞进来? 但现在朝中是两条腿走路,一方面要留下任国玺等人盯着他们,防止他们无法无天,压迫民间资本另一方面还要依靠他们和庞大的传统缙绅阶级对抗。 这时顾炎武道出一词,“府中朝中,俱为一体”。 这就比较隐晦了,他的本意该是“宫中朝中”才对。 现在自己一手操纵朝政,皇帝的权利几乎都转到了自己手里,而以往投向后宫的目光,实际上已经转到自己府中,如果菁菁受军方的崇敬,郭纯贞无疑代表正统的旧式文官。 那新兴阶级在“后宫”无枝可依,自然会惶惶不安。 唉,想不到结个婚都这么复杂。 点到这,顾炎武便转开话题,聊起风花雪月。 应和一番,沐忠亮心事重重地回了府。 “父亲,马氏女纳否?” 沐天波反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管不到你纳妾头上,你以为当纳否?” “于情于理?” “我等世代簪缨之家,自然是于理。” “那便当纳。” “那就纳吧,郭大人问起来,为父自会去说。” 吉日已到,是日,从正西门到沐府,一路张灯结彩,荷枪实弹的士兵排在路边,挡住两旁围观人群。 沐忠骑着高头俊马,一身大红圆领麒麟吉服,肩头斜披一幅红缎,也就是所谓的“披红挂彩”,头上一顶乌纱,左右各簪一朵金花。 总体造型无比骚包地行在队伍最前。 实际上,一身繁重行头,在广州这等酷热的地方搞游街,实在是活受罪。 沐忠亮感觉自己内衬的单衣现在估计能拧出水来,幸好死活没让那帮三姑六婆往自己脸上扑粉,要不然一路走,脸上一路往下淌白汁,那画风就有点可怕了。 不过沐忠亮本就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前段征战在外,稍晒黑了些,反而更显英武。行经之处,随处可闻小姑娘小媳妇的尖叫欢呼。 这也是卫兵最难熬的时候,一串串鲜花投出,恍若枪林弹雨,背后同时无端生起一股巨力,不得不死咬着牙顶住。 李顺分明感觉到一双双爪子在背后刺挠着他,也不知道是哪位姐姐还是妹妹,今晚回去军装一脱肯定得像被家暴了似的,他无奈的喊: “姑娘们,别挠了,公爷都大婚了,你们没戏了。” 这一说姑娘们炸毛了。 “呸!你管我!” “我愿做公爷的小妾不行啊?” “公爷好俊啊!” 李顺不敢言语,心里腹诽,“还小妾,也不想想公爷的小妾都是尚书之女,你算什么玩意。” 这些伤心欲绝或想入非非的粉丝们被忠勇的将士阻绝在外,让沐忠亮得以带着花轿队伍成功到了家门口。 “砰砰砰!” 府门前一溜火炮轰出一串巨响,沐忠亮身下一颠,好悬没被颠下马。 一边安抚马儿一边暗骂,“这帮死丘八,好好地鞭炮不放,愣是从军营里搬出大炮在这当礼炮用,差点连马都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礼成宴起 跳下马,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花衣服小姑娘哇哇大哭,而老爹和李福两个丘八正围着她团团转。 看见老爹手足无措,李福甚至还做起鬼脸搞怪。 结果适得其反,那张黑脸本就丑,再作起鬼脸恐怕比鬼更吓人,小姑娘哭得愈发厉害了。 沐忠亮暗自好笑,走过去道,“父亲,这莫不是我没见过面的妹子吧?” 一脚踹开添乱的李福,听见沐忠亮的浑话,抬手就要呼他,可见他一身行头无处下手,只得悻悻放下,愤然道: “放屁!这是郭大人的从女,来给你当出轿小娘的。瞧瞧的你的兵,成个婚还抬这些杀人的玩意来,吓着她了,我看你怎么迎新娘子下轿。” 按这时风俗,入男家府停轿后,要由一名五六岁的“出轿小娘”拉新娘衣袖三下,新娘才能出轿。 对这些玩意沐忠亮一窍不通,不过哄小姑娘嘛,他自认为还是有一手的,毕竟孤儿院出来,也没少照顾小娃娃。 过去装模作样一揖,“小妹妹,哦不,这位妻妹,姐夫有礼了。” 小姑娘抽泣的间隙,偷眼看看他,觉得没意思,继续抹起眼泪。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小姨子来吃糖!”从袖里掏出一颗在郭家发剩下的糖,拨开衣纸。 桂花清香溢出,小姑娘眼睛不由自主地瞟过来,沐忠亮顺势塞进她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小姑娘破涕为笑。 “你贞姐姐那还有,你去牵她出来,让她给你发糖,好不好?” “嗯!”一听有糖吃,小姑娘的积极性来了,一脑袋就钻进花轿。 过一阵,可能谈好了价钱,郭纯贞总算千呼万唤始出来,莲步移上红毯。 一块红布罩头,一身大红喜服五彩斑斓,祥云披肩,瑞兽衬面,寿山福海为底,好一个花团锦簇,看得沐忠亮眼花缭乱。 只见她在墨竹的搀扶下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沐忠亮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从初见到现在,已有三年了,战火纷乱,诸事繁杂,原以为缘悭一面,想不到老爹如此给力,在几岁大时就给自己找到了对的人。 他在心中由衷感谢,“爹,谢谢你。” 随即就打算迎上去。 不想却被他爹一把拽了个趔趄。 “犯什么混呢?你要先于女方进屋。” “哦哦。” 乱哄哄地进了屋,听黄宗羲念叨一通骈四俪六的祝词,然后就是一通命令,“升,平身,复位跪,皆脆升,拜!升,拜” 反正沐忠亮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完全昏头转向,不明所以,就是傻愣愣乱拜乱跪一通。 “电视里都是骗人的,谁跟我说就三拜来着,这特么足有十几拜了吧?” 最后听见黄老唱道,“礼毕,送入洞房。” 沐忠亮如蒙大赦。 谁知道到了洞房还不安生,来了个老太太来指挥他俩,再把同牢合卺结发等等弄完,也就是一起吃了块肉和交换喝了两杯酒之类的,然后沐忠亮就被一堆女人轰了出来。 这叫什么事?他从头到尾竟没捞上和老婆说上一句话。 不过这会儿也到饭点,沐忠亮虽然啥都不懂,也知道喝酒的时候到了。 “这帮丘八尽给我惹祸,今晚不帮我多挡几杯酒就给他好看。”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除了苏诚在前线脱不开身,何渭c秦岳他们要么不是主将,要么压力不大,将军务交给了副将,都赶了回来,他们非但不帮他挡酒,还轮番过来起哄灌他。 以杰克这个鬼佬最为起劲,沐忠亮刚有些迷糊的时候,这家伙就喝高了,醉醺醺一个劲道,“啧啧,真难喝,还是朗姆好。” 一边又端着所谓难喝的状元红到处找人碰杯,毫不认生。 见他似乎转到自己这头,沐忠亮赶紧起身,跑到文官那头去,好歹那些人斯文一点。 可他却是想错了,斯文归斯文,该喝的酒一点都少不了,还废脑子。 刚在张万祺身边坐下,海起晏说了句晏几道的“情知此会无长计”。 轮到张万祺了,他诡异地笑了下,说道,“无情不似多情苦,几道吾儿,为父作得可好?” “哈哈哈”儿子的诗被他用爹的诗接上,顺带还被占了把便宜,满座皆乐。 顾炎武乐得直拍大腿,“元知你可够促狭的。” 海起晏自然不依,起身揪住张万祺硬灌了一杯才作罢。 笑罢,游戏继续,全场人就盯着下一个沐忠亮。 见他发呆,张万祺提醒道,“敬之,适逢佳期,诸位以情为令,诵前人七言诗词,我这句情在第二字,你接一句情在第三字的即可。若接不上,便满饮此杯。” 本就头昏脑涨过来躲躲,这会还要吟诗,真真要了亲命。目光炯炯之下,忍着头疼开始搜刮脑袋,只见张万祺已经拿起酒杯凑到自己嘴巴前了,他急中生智,“人到情多情转薄。” 松了口气,想着顺利过关,不料张万祺手却不停,满满一杯径直塞进嘴里灌了个瓷实。 好悬压住胃里的翻腾,打了个嗝,沐忠亮不满道,“几个意思?我不是对上了么?” 张万祺理所当然,“我等有言在先,须以前人诗句,在座各位皆大才,若是即兴吟出便算,今晚诸位就没酒喝了。” “我这怎么不是,这是”险些咬了舌头才把后面半句咽回来,差点忘了,纳兰容若这年头恐怕还在玩泥巴呢。 “呃,在下认罚,认罚。” 一圈结束,这回该用“思”字了,沐忠亮数了数自己该是最后一字,还没轮到自己,就已经提前想好,到时用杜甫的“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就能平安过关。 胸有成竹地等着露一手,现在轮到海起晏。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黄宗羲一唱,“效贤,果真一代比一代强,若是乃祖,恐怕打死也学不会说奉承话。” 顾炎武一和,“孟东野及第,敬之正新婚,这马屁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老夫也附骥尾。” 举起酒杯起身,“恭祝沐大人小登科!” “为沐大人贺!”一桌人闻言都举杯起身,沐忠亮只好陪着笑满饮一杯。 “到谁了到谁了?元知快接。” 只见张万祺一脸穆肃,起身吟道,“大同女儿颜如花,十五学得筝琵琶。莫向中宵弹一曲,清霜明月尽思家。” 沐忠亮不明所以,为何桌上的气氛突然低沉下来。 “一眨眼,卧子兄以殉国快二十年了”黄宗羲擦擦眼睛。 顾炎武又跳将出来,腔调与报纸上如出一辙,“元知提醒得好,我等须紧密团结在陛下和内阁的周围,将光复大业进行到底,方不负先烈之牺牲!陈公大樽千古!” 沐忠亮深有所感,一起唱道,“敬陈公!” 站起来又喝了一杯。 自己吟完轻松过关,才回过味来。 这次是过关了,可酒也没少喝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琴瑟和鸣 酒令又行了两圈,贺喜的喝了两杯,缅怀先烈喝了一杯,自己卡壳喝了一杯,更过分的是第三圈以“婚”为题,差不多每个人都贺自己一次,数不清又是五六七八杯下肚,沐忠亮实在是撑不住了。 这帮文人名目繁多,是胜也要喝不胜也要喝,和武人硬灌相比,这帮人更是让你没脾气。 落在他们手里,你只能听着风雅之辞,致贺之语,笑中带泪,自觉饮下。 惹不起惹不起,走为上策。 众人只道沐忠亮赶着去洞房,拽着他又罚了三杯才算放过。 高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后院,看见个水缸,把脑袋埋进去好一会,出来又望嘴里扒拉了几口水,才算清醒一些。 毕竟新婚,如此醉醺醺地岂不坏了好事? 推开房门转身拴好,却见佳人看似娴静地端坐在床边。看见几上一本书还打开着,沐忠亮笑了,“贞儿可是等得无聊了?” “尚可,夫君回来得倒快。”郭纯贞犹自镇定,起起伏伏的胸脯和有些歪斜的盖头却暴露了他。 盖着盖头怎么看的书,肯定是听见他回来才急忙重新复的位,不过沐忠亮也不在意这些。 当即捡起一旁准备好的秤杆子,准备把盖头挑开。 郭纯贞身子微微一颤,又忍住乖乖地没动。 撩起盖头一角,露出一抹粉颈,饶是沐忠亮已不是初哥了,但此情此景却还是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舒一口气,猛然一挑,盖头飘飞落地,郭纯贞美目低垂,两颊通红,羞怯得不敢看他。 而沐忠亮依旧保持着撩起秤杆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老婆。 湖上一撇,湖畔相遇,匆匆两面,脑中的倩影终于重合到眼前女子的脸上,有了归依。 在容颜之下,其余一切事物仿佛都成了虚化的背景,只有她才是真实。 妳就是我生命中的光。 半晌,郭纯贞被一直盯着,羞怯难抑,暗嗔一句,“登徒子” 这句却惊醒了沐忠亮,“岂有此理,敢辱骂为夫,如此为夫便登徒一回,桀桀” 转瞬间从纯情少男化身为狼,魔爪探出,一声惊叫,衣裙纷乱。 像剥开原石的璞玉,解除武装后,如美玉置于身下,仿佛绽放着光华,却温润而不刺目。 眼见已如豺狼置于羔羊之口,郭纯贞只得闭目,如蚊呐细吟,“请夫君怜惜” 箭在弦上,弹在膛中,这一声无异于勾动扳机,当即如火星四溅,如军令千钧。 挥舞大枪杀向敌军,只两个回合,便突破敌军二十多年经营的防线,直捣黄龙。 纯贞紧咬樱唇,徒然被左冲右突,被杀得溃不成军,只能哼出似在讨饶的呓语,在沐忠亮听来,却如同进军的号角,愈发变本加厉。 “咯咯咯”窗外响起孩童的欢声,纯贞吓了一跳,嘤咛一声,想要把他推开,无奈沐忠亮此刻却坚如磐石。 沐忠亮顾不了那么许多,俯身捡起一只绣花鞋一甩。 打在窗棂上,“啪”一声,惊起一滩鸥鹭。 听见一群小孩笑闹着跑走,鼓起余勇,继续眼前的征伐。 战事正酣,敌军终于使出杀招,只见粉颈一梗,全身一僵。 奇策!水淹七军! 猝然中计,功亏一篑,将士们皆陷于敌阵中,沐忠亮仅以身免。 偃旗息鼓。 两口子相拥而眠。 螓首抵在他的胸前,沐忠亮轻抚情人,睡意渐昏沉。 但或许古往今来的女人都有一个共性,在这个时候总是特别多话。 “敬之。” “嗯?” “如果当时你遇见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女子,你还会娶我吗?” “嗯。” “我不信,自我随父至勃泥,你不闻不问,若不是在泮塘相遇,恐怕这婚事已被你拒了。” 感觉背上的指甲似有收紧的意思,沐忠亮赶紧强打精神,扳起她的脑袋,四目相对,认真地说。 “你可知我一直在追寻你的踪迹,没想到你却早已在终点等我,我只觉得,这便是天注定的缘分,早前诸般磨难,无非是老天爷对我俩的考验,如玄奘师徒,不历九九八十一,何得今日正果?” “贞儿也曾想过,若湖畔那少年不是敬之,却该如何是好?” 沐忠亮谑道,“怎么,那时你就对本少年一见倾心了?” “哪有!”把他抱紧了些,“如你所言,所幸你却在终点等我。” “却早已住进你心里?” 埋首不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次日一早,仍有些宿醉的沐忠亮就被郭纯贞拽了起来,去给他爹奉茶。 父亲一反常态,捻着胡须笑眯眯地。 想到昨晚那些小孩的汇报,听说儿子如此生猛,想来抱孙之日可期,他就喜不自抑。 沐忠亮不明就里,狐疑地上去左右端详一番,“爹,您早上是不是吃错了啥?” 沐天波的脸立刻垮下来,虎着脸道: “滚,回去跪着!” 沐忠亮讪讪回去和郭纯贞一块跪好,沐天波又换上一张笑脸。 郭纯贞接过忠伯端来的茶碗,高举头顶,“爹爹请茶!” “好!好!”端起来意思了一口,才把笑容收起。 “日后你俩便是结发夫妻,兴衰俱为一体。为父还要领兵在外,不能是时耳提面命,如今兵事如火,朝堂诡谲,莫看沐家如烈火烹油,实则内外皆忧,百年荣辱,尽在这数年间,尽在你二人手中,不可不慎。” “梅节吾媳,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才能还是有一些,可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也是有的,汝当为沐家大妇,当宜顺宜诤,相敬相爱,为吾儿之贤内助。” “为父言尽与此,敬之你已是顶门立户的汉子,心中应有分数。” 沐天波殷切的一席话,夫妇二人听完齐拜,“谨遵父亲教诲。” “快快起来,”看了眼郭纯贞的肚子,旋即收回目光自嘲,这会又能看见啥。 接着笑道,“当然,沐家人丁单薄,现下传宗接代才是最重要的,一会还要回门梅节先回去歇着吧。” “谢过爹爹。” 墨竹搀着郭纯贞离开,沐忠亮却不走,目光贼兮兮地在沐天波身上巡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春风得意 郭纯贞刚走,老爹又回到惯常的黑脸角色中,“你小子还杵着干啥?” “哦,没有,我在想沐家子嗣单薄,好像也不是儿子一个人的责任吧,我看爹您身体强健,年方四十多,娘也去了这么多年了,不如也” “滚!没大没小的东西!” 再遭家暴的沐忠亮,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出了厅。 “老封建,我还不惜得管你,自己找夕阳红去吧。” 他也不知道为啥老喜欢招惹沐天波,可能这也是潜意识里对亲情的一种不自觉的索取方式吧。 见完父母,沐家这边的婚事就算完事了。 哦,还有一个仪式。 回到房中,和郭纯贞坐定,白菁菁便从门外进来。 沐忠亮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起身迎了下去,菁菁原本想按礼数行个跪礼,被他生生拽住,不得已只能福了一福。 郭纯贞倒没显出什么异色,只是向他投出探询的眼神。 为了避免传说中的修罗场在后院出现,沐忠亮出言缓颊道: “那个,贞儿,菁菁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在沙场上救我性命也不止一回了,咱们沐家人少,似乎也不必那么许多繁文缛节,他就是个傻姑娘,你是姐姐还请多看顾着点。” 郭纯贞对菁菁的心理准备还算是充足的,毕竟白夫人也算扬名在外的人物,“夫君说的是,姐姐早对妹妹这等巾帼英雄钦佩不已,日后在战阵之上,行伍之中,夫君就交给妹妹照顾了。” “是夫人放心。”菁菁不善言辞,估计是听话本多了,对里头的刻薄大妇心有余悸,口中唯唯诺诺。 看两人一问一答,活像是个刚上岗的小学老师和小学生在沟通,一个竭力表现亲近,另一个诚惶诚恐,沐忠亮有些好笑,不过日子还长,有个好的开始,总会熟络起来的。 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个马荇儿,过两天又要再这么来一会,不禁有些头疼。 真是佩服那些妻妾成群的前辈,我这有三个就够了,多了实在折腾不起。 聊了一会,忠伯从门外跑来,“公爷,有圣旨。” 李泉跟在后脚就进来了,“奴婢见过公爷,新婚大吉啊!哟,夫人果然国色天香,奴婢贺喜公爷,贺喜夫人!” “行了,知道你的心思,忠伯,给李公公包个大利是,”沐忠亮笑道,“陛下有什么旨意,拿过来吧。” 郭纯贞听见这种大大咧咧的话,才知道坊间传言都是真的,沐家这何止是跋扈,而是跋扈得没边了。 她这才算理解了公爹和父亲说的烈火烹油的意思。 也不知夫君是想做魏武,还是魏文,不过无论如何,为了沐家计,绝不能做霍光就是了。 正想着,李泉笑道,“公爷,这个旨意还是由奴婢来念的好。” “哦?那倒是新鲜,你且念来。” 沐忠亮无可无不可地道,甚至都不想起身,郭纯贞心里挣扎了好久,最后决定跟着老公的步调,屁股也没挪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锡尔黔国公c中极殿大学士沐忠亮之妻郭氏,知书识礼,贞静淑懿,敬慎居心,孝敬勤俭,是宜赠尔为黔国夫人” “敕曰:白氏长女,淑慎性成,风姿雅悦,宜柔宜刚,追比贞侯,兹特赠尔为淑人” 皇帝倒是一应衔头都给配齐了,也算是应有之义。 “公爷,过两日奴婢少不得还得再来一趟。” 他指的是马荇儿,沐忠亮不由看着郭纯贞讪笑了一下。 “过几日太后和皇后也有意思要召见几位命妇,夫人可先准备一二。” 李泉好心提醒,郭纯贞福礼道谢。 谁知李泉却有些惶恐道,“夫人可莫折煞了奴婢,奴婢有今日,都是公爷给的,另外,奴婢的叔叔还请公爷和夫人今后多多看顾。” “放心吧,伺候好宫里,你叔的厂子我会叫夫人多照顾你家生意的。” “谢过公爷,奴婢告退。” 待李泉走后,看郭纯贞一脸不解,沐忠亮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沐家别看府邸不大,但那是因为我家没多少人,用不着。实际上沐家在勃泥c琼州和广州都有不少产业,具体的我也算不清楚,想必你会看账本吧?” “虽没看过,但妾也曾读过算学的书,学起来应是不难。”大妇管家的责任郭纯贞自然不会推脱。 “那便好,过两日我喊伍掌柜过来和你交接一下,我军务政事一大堆忙不过来,你来了就好,今后就由你来盯着吧。” 卸下负担,沐忠亮大感轻松,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挠挠头歉意笑道,“却是占了你读书的时间,不会怪为夫吧?” “夫君言重了,这也是妾身的本分。” 看着她和自己应对如仪的模样,怎么有股子相敬如宾的古板气氛。 伸过去握起她的手,“贞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嗯清冷了些。” 郭纯贞蹙眉,随即低下头,“妾许是生性如此吧,夫君若是不喜,妾尽量改就是” “嗯,是得改改,”沐忠亮严肃地点点头,“昨晚不就挺热情吗?” 郭纯贞不解,看见他嘴角的坏笑才反应过来,登时大惭,“哪有!” “来,为夫再帮你改改!” “不要唔还是白天呢!” 吃干抹净,快到大中午,沐忠亮才跟着老婆上岳父家。 吃喝一顿,倒也算宾主尽欢,席间沐忠亮左右看看,那个和他抬杠的舅哥哪去了? “老大人,为何不见半宇兄?” “你这个首辅怎么当的,下月秋闱你不知道吗?” “昂,舅哥也去考了?” “原本他不愿去考,老夫说咱们女儿是不是在外朝得有个帮衬啊?他自个就溜去了。” 沐忠亮大为尴尬,“这个,老大人是不是不用当着我面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郭都贤斜着眼鄙视他,“现在有个尚书的女儿,谁知道日后有没有学士c巡抚c将军什么的往你家塞人,老夫是早做准备,省得你小子见异思迁我女儿受苦。” “没有了没有了,绝对是最后一个!”沐忠亮连连摆手。 可任由他怎么说,郭都贤脸上还是分明写着“信你才怪”四个大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登科 到了傍晚,尽管老郭和郭纯贞执手相看泪眼,老郭还是狠心道: “梅节,快日落了,赶紧回吧,天黑了就不吉利了。” “爹” “老大人,夫人,咱们两家也没隔多远,有空就来看看呗,别搞得像鹊桥相会似的。” 目送女儿登车,目光转到沐忠亮身上,他露出和熙的微笑,“贤婿慢走,记得你说的,最后一个啊!” “是是是,最后一个!” 过了两日,最后一个终于也来了。 纳妾不比娶妻,照规矩不过半夜一顶小轿抬进门就完事了,要是大鸣大放反而会被视为伤风败俗。 不过好歹也是尚书之女,沐家还是挂了串鞭炮,设了个小宴,请了些相好的官员来吃酒。 张万祺笑道,“敬之,短短几天就吃了你两顿,祝你以后妻妾成群,我等也好俭省些俸禄啊,哈哈。” 满座皆笑。 沐忠亮反诘道: “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般穷么?照我说你那点钱和朝廷的援助比就是九牛一毛,苍水先生不差那一些。” “唉,家父公私分明,我的钱他还能用来增添些用度,朝廷的他肯定不会动用的。” 这张煌言节操真是高,无话可说,沐忠亮想了想,“若是你信得过我,明儿我让我家伍掌柜过去和你聊聊,有什么好营生,给你放点款子,不比你光靠那条亏本的破船强?” “放款?亏了我可没钱还。” “没事,九出十三归,我直接扣俸禄。” “你这家伙!” “哈哈哈,说笑说笑,来,喝酒!” 既是小宴,酒过三巡便差不多散了,沐忠亮自个在后院转悠了一会。 三间房,纯贞的正房和菁菁的左房都熄了灯,只有右房的灯还亮着,按说新纳,自己该去这屋的,可是 虽然在缅甸时便已相识,可一向只有点头之交,沐忠亮也不是什么浪荡子,让他和一个话没说到几句的女子那啥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不想当日好心跳水救人,却救出个媳妇回来。 他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推开房门。 女子原本静静坐在床头,听见动静,不由得身上有些发抖。 “马姑娘。” 听见如此生分的称呼,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心头,马荇儿激动的颤栗也戛然而止。 轻车熟路地挑开盖头,却见俏脸泪两行。 “何必如此?”沐忠亮不由有些心软,顺手用袖子帮她擦擦。 马荇儿低下头,自己又用帕子擦擦,抿着嘴憋了好一会,才算止住泪意。 “夫君荇儿失礼了,不该在这个时候这样。” “这也无妨,环境比较陌生嘛哈哈。”不尴不尬地干笑两声。 “毕竟自打来了广州,好像你也少来找菁菁玩了,不过咱家不大,很快就熟了。那个,菁菁你是知道的,没心没肺,贞儿看上去清冷了些,其实脾性也很好,慢慢她们都会喜欢你的,不用担心” 沐忠亮没话找话说了一大堆,马荇儿一直低着头听着,到了这才忍不住问道: “那夫君喜欢荇儿吗?” 圆圆的眸子映着烛光闪耀,睫毛忽闪忽闪地,似在期盼地等待他的回答。 沐忠亮愣住了,却不知该如何说。 说实话,人家都进门了,你又不可能把人给赶回去说假话,日后朝夕相处,她又岂能看不出来? 犹豫太久,马荇儿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夫君不必说了,妾知道了。只要能在身边看着夫君,妾就知足了。” 马荇儿已是泫然欲泣,让沐忠亮不禁生起几分怜意,宽慰道,“也不是这么说,你看,我俩一来接触少,二来我从前也没往这方面想,但如今已成夫妻,总在一起,慢慢多少会有些感情的。” “你先乖乖的呆着,或者有什么喜欢的事也尽可去做,比如你笛子不是吹得好么,正好贞儿弹得一手好琴,也可以找她去玩么,终是一家人,总有水到渠成之时,可好?” 见她点点头不做声,沐忠亮换了个话题: “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现在身子怎么样?” “嗯,谢谢夫君为妾请来太医,按方子吃了这些天,已近大好了。” “那便好,你身子有恙,先好好休息,来,躺下,为夫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睡,好不好?” 刚被哄着躺下,马荇儿听到这话举拳头抗议道,“妾又不是小孩子了!” “哦,说的也对,那便不讲了。” 起身欲走,衣角却被小手扯住。 哪怕能让沐忠亮多陪她一阵,也是好的。 “妾想听公爷征战的故事” 沐忠亮笑了,“打仗可不像戏文里那般有意思,没有什么大战八百回合之类的事,两人对面就一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意思得紧。我还是讲一个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话说西夷海中,有个人鱼国,国中有个小公主” “她离别了亲人,心如刀割,但却一副反顾,化成人形,来到王子的国度最终,海面上只余一蓬泡沫,转瞬消散如烟。” 荇儿的呼吸渐渐均匀,沐忠亮的故事也讲完,现在,他才有心思细细的端详她。 单论相貌气质,按说妻妾三人各有千秋,纯贞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味道,而荇儿看上去比较邻家,菁菁则像个傻乎乎的小妹妹。 但纯贞是他的爱情,菁菁是青梅竹马,荇儿,恐怕来晚了些。 日后对她好点吧。沐忠亮叹口气,吹灭蜡烛,退出房间。 关门的响动过去好一会,马荇儿才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不知所想。 莫不是想着,自己一往情深,终是成了泡沫,而那菁菁,纯贞,才是故事里的邻国公主么? 不会的,夫君是天下最好的男儿,总有一日会知道荇儿的真心的。 而荇儿,也不是那个哑巴公主。 沐忠亮这几日是春风得意,最多是有些幸福的烦恼,可几家欢喜几家愁,乱世中,各种活剧,在交战各方不断上演。 清,武昌大营。 “靖西将军马佳图海,剿匪不力,丧师失地,着即锁拿回京待参,所部由定西将军瓜尔佳穆里玛统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泣血上奏 图海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对这个结局他早有预料,自己早将顶戴摘下。 “老伙计,对不住了。”收起旨意,穆里玛挥挥手,准备让戈什哈把他带走。 “且慢!”图海突然喝道。 “你这是?” “穆大人,图海有一言,可否容我说完?” 图海问道,“现今明军战力,大人觉得如何?” 穆里玛有些赧然,“本将一直对战闯贼余孽,确实不知,但你的军略才能我也是知晓的,能让你部损失这么大,想来也不简单,对面那苏诚和沐忠亮应该是不世名将吧?本将自会多加小心的。” “非也,”图海走到穆里玛面前,恳切道,“他们二人不过中上之姿,沐敬之谨慎有余机变不足,苏武卿勇烈过甚刚极易折,然则而他们的兵够强,却足以掩盖这些缺点。 “穆大人可看此役战报,我军伏兵,抄后路,两翼包夹,中心突破,哪一个他们不是照单全收的?” “一力降十会,每次他们都能硬接下我的计策,以少击多,以力破巧。据我估计,在明军新战法下,一个明军的战力,至少能抵四个绿营,所以我去后,您千万不要冒进,坚守才是上策。” “竟到了如此地步?那湘粤何时才能收复?”穆里玛和图海搭档多年,对他的能力自然是清楚地,可这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 “我有一策,便在案上的奏章中,穆大人若是看过觉得有理,还请奏请朝廷。” “可是,你为何不自己向朝廷申辩?若是建言有功,也好脱罪。” “不行的,这方法明人用起来容易,我等满人用起来却是掣肘重重,大人兄长是鳌中堂,或有一线可能,我却不成。” 说罢,他拂袖行了个千礼,“明人有此战法,不消数年,大清便有社稷之危。我等白山黑水的子孙,能走到中原之地殊为不易,事关全族兴亡,请大人务必慎重待之!” 看他被戈什哈带走,穆里玛疑惑地走到案前坐下,拿起那本奏章细读。 不消多久,他脑门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危言耸听,危言耸听!”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奏章中的一字一句却依然无法抛诸脑后。 闭门几日,驿骑自将军府出,而这本奏章,已藏在骑士的最贴身处。 紫禁城南书房,刚满十岁的小皇帝玄烨正细细读着最后才呈到他这里的奏章,似乎房中几名满头东珠花翎的老家伙的争吵丝毫影响不到他。 “陛下,鳌大人此言大谬,国朝虽以弓马立国,但并非不重火器,昔日前明炮多,我们便造炮,造得比前明还多,还好。今日伪明火铳精良,造成将士前线失利,国朝为何不能照旧例,大兴这燧发火铳?” 苏克萨哈嘴里奏着皇帝,实际上眼神却鄙夷地看向旁边的鳌拜。 玄烨没有吭声,他也知道实际上问的并不是他,果不其然,鳌拜径直插话。 “苏克萨哈,”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为政者岂能一叶障目?我非是觉得这火铳和战法不好,而是觉得太好了。” 鳌拜接着道,“伪明所部战力几何?年前不过三万兵马,直到湖南失守,当面不过六万,还有粤东粤西两线兵马,这说明什么?击败图海的明军至少有四万以上都不过是半年左右的新兵。而我方即便是绿营,也多是征战近十年的老兵。” “诸位可知,”虽然堂上只有四位顾命大臣,但他还是不自觉低声道,“有此一杆枪,一个汉人农夫,亦可杀死一名大清巴图鲁,而汉人数以万万计,我们呢?” 鳌拜的猜想不禁让众人后背发凉,苏克萨哈不知是脑袋清醒还是憋着要怼鳌拜,反应倒快,“如你所言,我们不用,那也伪明照样会往死里用啊?到时候谁去用肉身子挡他们的子弹?你去还是我去?” 堂上陷入沉默,用,则满人地位不保,不用,明人半年即可成军,想到再让沐忠亮经营几年,爆出火枪兵海北伐,要拿什么抵挡? 这个时候,一直在一旁闷声不语的索尼出声了,“两位大人所言皆有其道理,陛下,老臣认为,那些红毛僧人不是说此火铳和战法并非伪明所独有么,不若一面先行仿制打造一些,配给八旗健儿,只要不落入汉军手中便可无碍。” “另外可以设法招抚一些明人,亦可请红毛夷来教习,农夫可半年成军,我八旗健儿应当更快。” 索尼此言虽然像是在和稀泥,不过确实是一个可操作的方法。 遏必隆这时候也趁机刷一刷存在感,“陛下,成军之后,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在明军坐大前将其剿灭,到时此等利器便为我等满人独有,江山便可稳如泰山。” “不可!”鳌拜突然道,“此战法尚不知效果如何,为谨慎计,应先选一旗编成新军进行操演,确认效果,方可推广各旗。” 苏克萨哈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马上反驳道,“为何只选一旗,不若从京营八旗中广调人马,今后若要推广,直接让将官归回各旗,岂不方便?” 遏必隆道,“所谓强干弱枝,国朝若要有新军,第一支必然要在陛下亲领的上三旗中,苏中堂以为然否?” 苏中堂当然不以为然,他是正白旗,而鳌拜和遏必隆都是镶黄旗,镶黄旗又是头旗,不吭声的话这新军恐怕就和正白旗没多大关系了。 “那也该上三旗都选才对。” “苏中堂说得有理,老夫也认为不能厚此薄彼,上三旗先建一支,试试效果,随后再扩大到各旗。” 见索尼出来说话了,苏克萨哈神色稍松,索尼是正黄旗,现在有他帮着自己说话,也好稍稍抵抗他俩的强势。 不料索尼接着道,“不过兹事体大,既要保证练兵效果,又不能让火器流出,当有一名武功显赫,能征惯战的重臣对此事掌总,你我四人之中该谁呢?” 苏克萨哈当即就想骂娘,在座所有人,论军功,和鳌拜比起来都是垃圾。一但新军落到鳌拜手里,还能有他正白旗多少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建夷宫词 可苏克萨哈毕竟势单力孤,又没法反驳索尼这滴水不流的话,讨论的最终结果就是鳌拜掌总,在上三旗中招募健锐组建新军,而自己只捞到一个联络荷兰,购买督造铳炮的活。 见他们吵得差不多了,玄烨知道照例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诸位爱卿所言极是,便照此办理吧。” 按惯例小皇帝的发言便应到此为止了,不料他今儿一反常态补了一句。 “买到火铳,先送十几杆进宫里来,朕要好生研究一番这燧发火铳有甚奥妙。” 几位老臣只道小皇帝贪玩,也没往心里去。 皇帝的事还没完,每次朝会后,还有一项功课,就是见他奶奶,昭圣太皇太后,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孝庄。 “皇玛嬷,孙儿来看您了!” 孝庄现在已五十出头,长久养尊处优的生活多少保留了下一点早年的风姿妍丽,年长的富态之下倒也显得慈眉善目。 但没有任何人胆敢小看这个看似只会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自皇太极崩后,哪一次重大的政治事件没有她的影子。 而现在,她最重大的任务,就是培养好自己的孙儿玄烨,坐稳这花花世界。 见玄烨进来,孝庄放下手里的烟袋锅,半靠在软榻上,笑着招手。 “孙儿,来奶奶这,今儿读书观政,学到了什么了?” “朕今日和四位顾命大臣议的是南边的事,苏克萨哈有意学习推广伪明的战法,但鳌拜反对,最后他们决定先由鳌拜编练上三旗。” “孙儿觉得如何?”她边坐正身子,伸出手,小皇帝赶紧上去扶起她。 搀着她走着,“孙儿觉着,南边能突然挽回颓势,定然有所凭恃,从战报上看,应该和这种战法有关,那学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 “只是不喜欢把这事交给鳌拜,是吧?” 想到这康熙就愤愤不平,抱怨道,“孙儿觉着鳌拜本就跋扈,若是再让他掌新军,日后谁能与他抗衡?孙儿本想支持苏克萨哈,可想起皇玛嬷的教诲,就没说话。” 孝庄溺爱地拍拍他搀着自己的胳膊,“孙儿长大了,也知道要对这些大臣制衡了,这很好。” “不过这制衡也要找对人才行,苏克萨哈这人靠检举多尔衮上位,然而其举告旗主之行也断了他的声望,你扶他起来怕是难,索尼老迈,遏必隆与鳌拜又是一党。” “孙儿,别以为当皇帝不用站队,而且更不能站错队。” “皇玛嬷可是要我支持鳌拜?可日后势大难治又该如何,更别提新军若是有了军功以后了。” “三国可读了?荀文若驱虎吞狼,谁是虎,谁是狼?” 玄烨思虑良久,“孙儿懂了,等新军练成,便设法鳌拜赶到南方作战。”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可要是鳌拜胜了,岂不更为势大难治?” 孝庄停下脚步,脸色一变,柳眉倒竖,一字一顿: “我是妇人,不懂兵事,可也知道湖南一役,我大军十中只存一二,对面仅损十中一二,图海是草包吗?还是说尚可喜也是草包?他们都是良将,可见明军之强。” “我的皇帝,大清入关不过刚刚二十年,根基不稳,此时岂是斤斤计较之时?” 玄烨父母都死得早,是孝庄一手拉扯大的,对她是既敬且畏,只能诺诺受教。 “是,孙儿知道了。” 孝庄神色缓和了些,“再说了,鳌拜若是出征,这年间,你要是没本事拉起自己的班底,我看你这皇帝帽子给了瓜尔佳氏也不冤。孙儿,这是你的机会啊!” 玄烨也振奋起来,“孙儿明白!不会让皇玛嬷失望的。” 康熙小皇帝雄心勃勃,他年岁虽小,但日日在孝庄熏陶,又日日苦读,极为早慧,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一回到御书房,展开宣纸,提笔就写出大致几条方略。 “人才,不拘一格。” 写下个“满”字,他想了想,“明廷凌迫士绅,部分汉人亦可大用。” 又添上一个“汉”字。 玄烨继续奋笔疾书,这时一个小太监拿着一张纸进来,“陛下,南边的报纸到了。” 放下笔,赶紧接过来,“速拿来与朕。” “这回怎么比往常快了?以往至少要一个整月。” “这个恕奴才直言,湖南总比广东近一些。” 玄烨摇头苦笑,挥挥手让他退下俯身细细阅读。 看完以后,招招手,小太监接过报纸,将它放入书架上单开的一格,里头层层叠叠厚厚一沓报纸,他将最新的一份放在最上头便离开了。 躺在最上面这一份,上头字里行间圈圈点点,尽是小皇帝的批注。 广州府,知府衙门,礼房。 一大早,这里就迎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府衙的吏员们年轻人居多,血气方刚,这些在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军情司“番子”们在这儿竟然久违地尝到了啥叫怒目而视。 潘奕面无表情,对周遭的不善眼神无动于衷,径直走到当值的衙役面前,掏出腰牌亮了亮,问道: “军情司内局问话,何衡何知事可在?” 这老衙役哆嗦了一下,关于对面这群神秘部门的传言在街面上沸沸扬扬,如今一见,更是人人都透出一股渗人的气息。 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不同,当年厂卫的厉害这个老衙役曾有幸见识过,丰富的人生阅历足以让他看出对面这帮人惹不起。 “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喊他出来。” “不必了,人在就行。”说罢带着人径直就往里头的值房闯。 衙役嘴唇嗫嚅两下,终究不敢拦阻,任其穿堂入室。 何衡刚泡好一碗茶,研好墨,正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现在官府管辖的事务可谓面面俱到,即使是以往相对清闲的礼部一系都有一大堆忙活不完的事。 写完手头上这份番禺县扫盲工作督查报告,中午他和同僚们还得赶到南海区开展下一轮的督查。 这可马虎不得,毕竟扫盲力度和识字率可是地方官政绩的重要指标。 此时一队黑衣人鱼贯而入,房内人人侧目,心下诧异,这儿都是芝麻绿豆点大的官,怎么就把这些黑皮招来了? “何衡,再议新教案是你写的没错吧?” “正是下官所作,有何不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抄家下狱 潘奕闻言冷笑,“不妥?告诉你吧,你的议新教案c驳新学论c儒本论等,我们都看过,你真以为我们军情司没读书人,看不出你的心思么?来,跟我们回去说说清楚。”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文中亦阐述得一清二楚,有何可辩?” “还想跟我们辩?哈哈哈”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这些“番子”们大笑。 好不容易才敛起笑意,潘奕冷声道,“带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他们的领导知府大人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下属有事,长官怎么说也得去争取一下,知府一跺脚,雄赳赳气昂昂地杀上了参谋院。 不到一个时辰,知府大人明显碰了个钉子,长吁短叹,下属刚围上来,他只道,“莫问了,此事是首辅亲自下令查办的,今后少说话,多办事,莫要步何左王的后尘。” 何衡还不知自己的事已经通了天,心里依旧认为自己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能有什么事? 但穿过军情司幽深的牢狱,一层层往下,内里的潮湿阴寒仿佛透体而入。 目光撇过左右两边的牢房,有些牢房里,遍体鳞伤的人犯躺在当间,不知死活,对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还有些牢房空着,却留下渗人的一滩血迹,不知曾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额角微微沁出几颗汗珠,“我这是要步杨忠愍杨继盛c杨忠烈杨涟等先贤的后尘了么?” 潘奕笑骂道,“你这张嘴,这回你是没事,迟早也得栽在这上头。你这话的意思是把首辅比作严嵩c魏阉么?” 何衡下意识答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大人莫怪。”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潘奕话里好像说了“这回你是没事”六字,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事把自己抓来这等诏狱似的地方好玩么?还是说吓唬吓唬自己? 到了最里间他忽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他弟弟何绛正坐在里头, “不谐?你不是在鸿胪寺么?”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顿时惶急道,“潘主事,舍弟年轻莽撞,一时无心之失也是有的,许是有什么误会” 打断他的解释,潘奕道,“何知事莫急,不是这样的” “哥,我不是被抓来的”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半天何衡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何知事,这样一来,对外,何家会被查抄,全家皆尽下狱,然后流放南洋,实际上你家也会被迁到南洋,但朝廷会给予你们经济上的补偿,若你本人仍有心仕途,那便改换个名字,在南洋升一级任职。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骤然之间,得知全家背井离乡到南洋,都是因为何绛一个冲动又危险的决定,看着这个不安分的弟弟,何衡抿紧嘴唇,眼中尽是复杂。 “不谐,我们粤人,去南洋的不在少数,这也没什么,可你这性子,到了鞑子那边,恐有性命之忧啊!” “何知事放心,我司已经对不谐培训了一段时间了,实际上在几个备选人员当中,不谐他表现的是最好的,他这看似跳脱的性子实际上才是更好的伪装。” “是啊,哥,你放心吧,哪怕为不幸牺牲,我也绝不后悔!” “你!”何衡还想争辩,但看见何绛眼中的烁烁光芒,最终只得颓然坐下。 “感谢何知事配合司里的工作,”潘奕掏出一份文书,“朝廷不会亏待你的,这份任命书给你。委屈你在这里再住两日,船到了以后令尊令堂便会和你一同前往勃泥,那便的房屋田产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自己种不来朝廷还可以给你们安排下人。” 潘奕就此离去,何绛一步三回头,何衡对他强笑了一下,何绛一咬牙一跺脚,“哥,忠孝难两全,万一还请您替我尽孝!” 说罢头也不回便走了。 人皆散去,何衡再难保持强撑的仪态,瘫坐在椅子上。 “不谐啊不谐,你自幼便喜班超,可为何要去做那赵虚中,施宜生?这是不一样的啊?” 次日,一觉醒来,街坊们惊愕地发现何家大门紧闭,门上被交叉贴上大大两张封条,上盖军情司的印信。 找四邻一打听,却说是图谋不轨,昨夜已被下狱,纷纷唏嘘嗟叹不已。 三日后,一名叫左衡的官员自广州登船,南下出任勃泥府礼房经承,也就是一府之地礼房的长官了。 一下子就和原来的顶头上司平级,按说该是高兴的事,但可以预见的是,在何绛功成归来,或事败就义前,中原他是铁定回不去了。 商贸发达,出海讨食的人也越来越多,码头上成群尽是送别的人。他环视一圈,没找到弟弟的身影,但出于血脉相连的感应,他知道弟弟应该在某个暗处。 “不谐,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珍重。” 同日夜,军情司再度缇骑四出,原何家的街坊又被敲门声所惊醒,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门,黑衣军官客气道,“请问何家老二何绛,你们认识吗?近日有没有在哪见过他?” “认认识,”这汉子有些惊慌,“没见过,他不是被你们抓走了么?” 军官不置可否,只客气道,“能否容我们进屋察看?” “呃,等等,”赶紧进屋让婆娘穿好衣服,再出来时,发现他们还规矩地在门外等着,心下稍松,“总爷请进。” “谢谢配合。” 房子不大,但番子们也看得很仔细,床下,水缸这种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一遍,最后道声“打扰”,才离开。 “这是咋回事?”婆娘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 “还不是那何家,看样子,老二怕是跑了。” 婆娘惊道,“他不会要投敌当汉奸了吧?他们兄弟俩都是官儿,朝廷待他们已经不薄了,还整日里发谬论,出怪声,这是图个啥?” “还不是抗拒变法,瞧不得咱们穷人过好日子,妄想一辈子剥削咱们么,有小沐大人在,他们兴不出什么风浪的,睡了睡了,明儿一早还要开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演员 重新钻进被窝,婆娘又嘟囔了一句,“这些番子也不像传说里那么怕人嘛,都是小伙子,看着还挺客气的。” “都是那些贪官污吏造的谣,我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好怕的。”汉子浑然忘了刚开始的惊慌,一副明白人的样子。 对于老百姓而言,不过是一次香梦被扰和增加了谈资,而城外,一辆马车正向北疾驰,车上坐的俨然是正被搜捕的何绛,还有本要搜捕他的人,潘奕。 “海捕文书明儿就会铺开,你便进不得城了,要给自己人逮回来这乐子就大发了。” “放心,当年我也在江南和鞑子周旋过,寻常的巡捕我还不放在眼里,你留匹马给我就是。” “这没问题,既然如此,到前面我就折回去了,毕竟现下广东地界鞑子的耳目也不少,要是看见咱俩就完蛋了。到了武昌,梁佩你是认识的,想办法接近他,最理想的是能跟着他去春闱。” 讲到这潘奕突然露出几分说不出的笑意,“努把力,现在大明可没有什么状元及第,御街夸官的好事了。” “潘主事,你们搞错了吧?我连伪清的举人身份都没有,就算去了不被抓起来,从生员考起没个几年也是成不了的。” “哪还有什么举人什么,至少整个广东的伪清生员材料在去年城破的时候都落到了我们手上,满清知道哪个是生员哪个不是?所以今年玄烨小儿便下旨允许我军占领区的读书人直接到武昌c应天等邻近省城参加乡试。” “他们倒是会拉拢人,”何绛撇撇嘴,“那些腐儒一定趋之若鹜吧?” 突然,他恍然大悟,“慢着,你们找上我,莫不是看上本公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就是盯着这个科举去的吧?” “得了吧,你小子不要太飘,哪有那么容易,不管是考试还是什么,第一你得活下来,别让他们起疑第二你不能随便给弄个官职给发配到山旮旯里,至少得混个庶吉士留馆吧?” “放心吧,不就是留馆么,有甚难的,只要鞑子敢用我,我就敢留。” 二十天后,何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武昌城外。 他形容狼狈,马儿也已不翼而飞,实则这些天他昼伏夜出,风餐露宿,确实吃足了苦头。 “潘奕你大爷的,意思意思不就得了,海捕文书都贴到村里,害小爷当了这些许天野人,还差点被泥腿子逮住,要不是干粮足,小爷不得饿死在山里。” 整理了一下情绪,他摆出一副傲气读书人的姿态,穿着破衣烂衫迈着方步向城门卫兵走去。 “喂,那个人好像没有辫子!”清兵甲。 “功劳来了,上!”清兵乙。 被两杆缨枪顶着脖子,何绛依旧从容不迫,大义凛然道: “大哥,我是来投诚的!” 这短日子北逃的士绅并不少,按常规盘问一番登记造册放进城也就是了,但何绛自己招认了他在广州当过官儿,又是被明廷通缉的猛人,这看似友军又不是友军的身份哪是一个城门官能定夺的。 过了一会,几个衙役过来,径直就把他带回巡抚衙门下了狱。 说是下狱,实际上衙役也拿不准上面的态度,不过据说巡抚大人杨茂勋当既就派出抚标亲兵去查证此事,想来是比较重视的。 见狱卒的态度不错,何绛当即就掏出几颗碎银子,“老哥,劳烦你帮我弄盘肉,一壶酒,剩下的就赏你了,啃了半月锅盔,这辈子都不想吃这玩意了。” 狱卒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忙不迭收下了,还一边恭维,“谢谢公子哈,公子勿忧,过两日大人接见,指不定就能得赏识,到时就得称您大人了。” “嗨,谈不上,谈不上。” 转过头,这狱卒似乎想到什么,不经意问道,“公子,按说你身上有这钱,也不至于日日啃干粮,又弄得这般狼狈吧?” “嗨!别提了,沐贼的鹰犬端的厉害,你上南边看看,哪没我的画影图形,有银子我也不敢进城买吃的啊!”掰扯一会,何绛眼一横,“你去不去,不去就还我。”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不多时,酒足饭饱的何绛随便扑腾两下稻草,上去倒头就睡,这儿可比荒郊野庙舒服多了,得抓紧养精蓄锐。 如果估计得没错,接下来他就要面临一个演技的大考验。 三日后,狱卒笑眯眯地来打开牢门,“何公子,好消息,不只巡抚杨大人,连提督董大人都来了,您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小人啊!” 何绛洒然一笑,自信满满地跟着提他的衙役步出牢房,步入府衙。 进了衙门,何绛发现自己绕过了大堂,到了二堂门口,衙役也不进去,只做了个揖让的动作。 何绛也不客气,径直进去,也没看清楚几个人样,“扑腾”就在堂中跪下。 “罪民何绛,拜见提督大人c巡抚大人!” 何绛眼神略微一扫旁边有个儒服的中年人,眼神交汇,忙惊惶地躲闪开了,可两秒后又抬眼细看,一脸的不敢相信,“阁下是梁兄?” 梁佩点点头,像两位官员躬身道,“两位大人,看眉眼,此人确是何绛何不谐,十几年前我们曾经在见过面。” 何绛暗喜,这么简单就碰上目标了,可听了他的话后当即心下鄙夷,你怎么不敢说在哪见的面?连自己的老师陈邦彦家里都不敢提了么?欺师灭祖之徒! 但他此刻脸上却十分感动,“想不到十数年过去,梁兄还记得当年一孩提,如今境遇两别,绛愧矣!” 董学礼和杨茂勋对视一眼,暗暗点头,杨茂勋道,“既是拾伍的旧识,那你起来回话吧。” “谢大人。” 杨茂勋叹惋道,“何家的遭遇本官以经知道了,只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可怜可叹。” 何绛心中一边暗骂,一边调动情绪,做出愤恨的神色,还要飞快地组织语言附和杨茂勋的话,也是难为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舍有得 不过既然能考进鸿胪寺这等嘴炮部门,何绛的急智还是上佳的,此刻他演技与口才无缝衔接,几乎看不出任何迟疑地答道: “罪民鬼迷心窍,听信了沐贼的妖言,本想他变法也是为民,可他哪里是变法,就是流寇加权臣,简直就是以曹操之位,行王莽之政,家兄不过就事论事,竟因言获罪,军情司的门一进,怕是凶多吉少了……” 终于挤出几滴眼泪,心里悄悄为自己的演技欢呼了一下,可面上还是低头做出一副抽抽搭搭的样子。 末了还补上一句,“草民自知有罪,听凭大人发落,惟愿能给个机会,让罪民为大清效力,为父母兄弟报仇!” 看何绛悲悲戚戚,梁佩心有戚戚焉,家产全被抄没,妻妾失散,孤身背井离乡至此,同仇敌忾之心一起,对这个当年的小弟弟也生出几分同情,便出来帮腔道: “董大人、杨大人,我看不谐他已迷途知返,也并未担任伪明要职,不若便给他一个机会吧?” “嗯,按说当今圣上对反正义士也曾有过恩旨,要用你也不是不行,但你既然曾经为伪官,自然看看你的诚意。”湖广总督董学礼主管军务,自然对情报工作比较重视,这也是他今儿来的主要目的。 “罪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罪民不过鸿胪寺一末吏,实在不知晓多少机要。” 董学礼的脸当即黑了,“当真没有么?” “这……容罪民想想,”装作绞尽脑汁的样子,过了半晌他才犹豫道,“在出逃前,寺里倒是有一事,或许大人有点兴趣。” 看见勾起了这两人的兴趣,何绛继续道,“本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是要落到我头上的,所以比较清楚。” 他忽然低声道,“沐贼计划招降吴三桂,伪诏都写好了放在鸿胪寺,我看过,沐贼丧心病狂,甚至允其封建云贵,还把大清的四川也许给他。” 良久,两名官员依旧不置可否,不过何绛丝毫不惶恐,他已偷眼看到两人脸上那一瞬的细微变化。 况且这本就是真事,军情司特地挑出来给他当投名状用的,原本还有几条备选,但其他的多少会对明军造成一定的损害,何绛权衡一下,冒险使用这一条,反正他的末吏身份本身价值就不高,知道得少一点才正常。 董学礼突然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构陷平西王?来人呐,给我锁拿下狱,听候发落!” 何绛大惊,怎么回事,看他眉头额角,分明是已信了三分啊? “大人冤枉,冤枉啊!大人!拾伍兄!拾伍兄救我!”一边喊着,一边被擒拿带走。 梁佩也有点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有个同乡,可他也不敢多言,只能告退。 可回到临时的家中,却是坐卧不安,此时他唯一的仆人正巧进来给他送饭见他愁眉苦脸,笑眯眯问起怎么回事。 梁佩原来的家仆早就失散了,这还是是造反被清剿后唯一跟着他的一个前打行,也就是明朝的古惑仔,因为姓戴,又爱笑,江湖人称笑太保,或小太保。 要是没他,光凭梁佩一个书生,如何能脱出乱军,从广州跑到郴州,又逃到武昌,却仍然毫发无损。 故而梁佩也不防着他,把何绛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老爷不过不必担心,不论真假,两位大人肯定都得做出此种反应,不然岂不是怀疑同僚,事后只要经查属实,这位何公子当可无恙。” “不过老爷看是不是要到牢里打点一二,否则任由那帮胥吏乱来,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有理,”梁佩掏出一锭银子给他,叹道,“都是粤人,能逃到此都是不易,能照应便照应一二吧,你去大牢,看能不能使点银钱,就算能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老爷古道热肠,小的佩服。” 这几日,何绛可没少吃苦头,自打被锁回来,监狱宽松的住宿环境马上变成了地狱模式,杖、鞭、夹棍等各路奇门兵器轮番上阵,而他的惨叫声也高亢入云。 “啧,别吵吵,不就是夹个手指么?老子的耳朵都快聋了。”牢头掏掏耳朵,一脸嫌弃。 “啊!饶命啊!我都招,都招!”何绛鬼哭狼嚎,十指连心,他是真疼啊。 “你招个鬼啊?鬼才要知道你几岁偷看洞房,几岁上青楼啊!给我上劲!” “啊……我人微言轻,知道的我都说了啊,我也是忠心大清啊,自己人啊!冤枉啊!” 看他滴泪横流的模样,牢头顿时觉得毫无挑战性和成就感。 这是一名狱卒凑过脑袋低声道,“头儿,我看这货这么怂,这都两天了,应该也掏不出什么新玩意了,何况梁先生那边咱们也收了好处,是不是?” “算了算了,下来画押吧。”牢头索然无味,索性招呼手下道。 千恩万谢,用肿得根萝卜似的指头画了个押,被推进牢房,颓然倒地。 教训,贪大求全,不懂取舍,这就是此次的教训。想起军情司培训时教官的教诲: “为了任务,性命算不得什么,自己的是如此,别人的亦是如此。不要心存幻想,干这一行,每天都要取舍,都要牺牲,这些都不重要,任务最重要。” 如果还有机会,自己一定不会再这么天真了。 万幸的是,戴太保分析得没错,大概是看他没什么价值,或者说查证后他的话属实,巡抚杨茂勋又见了他一次,稍微安慰了几句,何绛自然是作感激涕零状,最终总算是涉险过了关。 最后也成功捞到了乡试的资格。 方柯惯例,一早就等在值房门前,其余有事汇报的官员,都离他远远的,沐忠亮苦笑,这情治机构和文官还真是自古以来的天敌啊。 让方柯先进来,听他汇报道,“公爷,喜鹊已放飞。” “知道了,”沐忠亮想了想,问道,“对了,他的家人可别亏待了。” “一切尽在掌握。”方柯一语双关。 沐忠亮点点头,这事就过去了,恐怕直到有了下一步成果,何绛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还有别的事么?” “遣往吴三桂那边的密使已被关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兴》 听到这个消息,沐忠亮并不愠怒,“很好,没杀,就代表松动。清廷那边有没有反应?” 何绛不知道,这条消息就算他不说,沐忠亮也是打算向那边高层放的,赌的就是这两边互不信任。 所谓密使,自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去,也就是说吴三桂如果不主动上报,照理说清廷是不会知道。 “据报,清廷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道犹可说,但知道了不动作,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就再尝试暗中接触,一方面继续说点好话,另一方面嘛,我会想办法给白文选补补血,不能让吴老汉奸闲着不是?” 方柯退下,沐忠亮摊开稿纸,略微思索,时而下笔如有神,时而看着刚写下的洋洋洒洒的大作摇头,又大段大段地涂黑。 忙碌终日。 沐忠亮忙活着,黔国公府里也不闲着。 伍廷灿正在给两位姑奶奶汇报工作。 本来后院就菁菁一个,在外就当亲兵使,在家就自由活动,沐忠亮也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又多了两人,这三个人窝在一起,想起前世看的那些宫斗宅斗,沐忠亮不禁不寒而栗。 他可不想后院起火,最后还弄出个新轱辘之类的人物把自个弄绿弄死,干脆就让她们找点事做,省得几个女人日日猫在一起生事。 反正现在广东从纺织厂、印染厂,到街边小商铺,女人干活的并不少。 女人的工钱虽然比男人低,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既然女人能耕地,进厂干活也是一样的挣钱。 至于卫道士当然有,但当年江南遍地女织工,怎么就没人吭声? 盖因厂子就是那些士绅的,卫道容易,往自己家卫可就难了,不仅自己不卫,别人要敢卫就是一顶“不顾民生”的帽子扣上去。 事实证明,有钱人说话就是大声,他们在新民报上连续义正言辞地刊文批判了十来期,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上瘾了,这些新兴工业士绅干脆把这些执笔的人归拢到一起弄了个文工报,平常报些商界市井动态,有必要时为自己发发声。 在这种形势下,白淑人上军校做教习,以及黔国夫人、马夫人亲自下场操持生意,无疑又给新兴阶级的舆论战提供了子弹。 再加上大部分保守士绅在军情司打击下都歇菜了,剩下读书人都是些中产阶级以下,要么就成了利益相关的资本家或门下走狗,卫道士的舆论三两下就被打得销声匿迹。 听完伍廷灿的汇报,见马荇儿看着摞在桌上的两大摞账本有些发懵,郭纯贞笑道: “妹妹,前些天我和你现在一样,心里想着,短短几年,沐家怎生如此多的产业,我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现在妹妹来了就好了,白妹妹不喜这些琐事,妹妹来帮我如何?” “这……荇儿自当尽力而为。”马荇儿起身福了一福,从最上面开始一本本翻阅。 “姐姐,”她翻开一本账册,不解道,“这里不都是咱们家的产业么?怎么这个钢厂上注的是什么国企?” “马夫人,”伍廷灿回话道,“不仅钢厂,现在许多大的冶炼厂、枪炮厂、火药厂、军船厂都是朝廷所有,但这些都是公爷建起的,暂时不放心又交到朝中,所以都是挂在兵部名下又公爷亲管,公爷已经吩咐了,这些厂日常运营由小的做主,但夫人们可以监督。” “哦,知道了。”马荇儿闻言便放下账册,看起另一摞来。 毛纺、烟厂、琉璃、家私、染坊、丝纺,看罢,看到这些账本的末尾,让马荇儿吃了一惊,这些厂子是沐忠亮的私产,可营收却意外地少,按现在的行情,无论如何应该赚得比这多才是。 “伍掌柜,马家就有不少厂子,您是商场老手了,这个数目似乎……” 伍廷灿苦笑,“这也是公爷的吩咐,夫人再看研发耗费那一栏,公爷把不少盈余都投入到开发部门了,要不然每年专利展沐家怎能占了一半还多的席位,最下面那本就是专利转让的收入,虽然公爷定价比较低,但多少还是能赚回来一些。” 马荇儿点点头,既然是沐忠亮的决策,她就不说什么了。 “妹妹可不要光顾着赚钱的那些,这些国企都是军队的要害部门,和十数万将士息息相关,既然夫君交代了,咱们也得盯好了。” 马荇儿听话地应下,可心里却不自觉有些雀跃,往常只知道她老公在朝中一手遮天,如今商场上也是不计回报的投入,这代表什么?代表着沐忠亮在化家为国啊,别看眼下自己只是个妾室,可万一有那一天…… 哼,说自己一意孤行,谁对谁错,到最后方能知晓。 两日后,沐忠亮下令,召开内阁扩大会议,沐忠亮带着他厚厚一札稿纸,走进会场大门。 “首辅!” “公爷!” 文武重臣皆已在长桌就坐,见他入得门来,齐刷刷起身行礼。 沐忠亮穆肃点头,来到尽头的主位。 “诸位,我等在上个阶段,基本达成了战略目标,大明得以重新的神州站稳脚跟,毋庸讳言,我方仍只是偏安一隅的割据势力,光复华夏依旧任重而道远,但我相信,我朝蒸蒸日上,自有天命庇佑,又有诸君倾力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下面,我宣布接下来三年的方略,请诸位仔细。” 抽出第一张稿纸,华服弱冠少年,起声朗声而谈,座下一众绯袍,或细细聆听,或持笔速记。 这历史性的画面后来被一侧侍立的一位擅丹青的翰林勾勒出来,悬挂在会议室墙上,命名为中兴。 不知不觉,沐忠亮下颌蓄起的短须已初成规模,走进会场,端详一会这幅画,笑道,“元知,我听说你入了阁,官威也涨了不少了,还说那些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看,那会我不是一样嘴上无毛么。” 张万祺反诘,“敬之你也未及而立吧?说话怎么和我爹一个腔调?老气横秋,你这嘴毛也没多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年间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说到而立,沐忠亮才想起来,眼前的年轻人比自己还大三四岁,“哟呵,差点忘了,您老今年而立了,可喜可贺啊!” “有甚可喜的,要摆资历,也摆不过这些老家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嗯,确实摆不过老张大人,啧啧,一门二重臣,父子两阁老,你张家比当年严家厉害啊,哈哈!” 张万祺也不恼,反而眼光也投向那幅画,良久,叹道,“现下的朝堂不比当年了,敬之你可得好自为之。” “放心,这些年,这点长进我还是有的。” 沐忠亮转身回到主座,看着这些老的、新的面孔,扬声道,“诸君!会议开始!” 1667年正月,永历二十一年,清康熙六年。 大明内阁扩大会议如期展开,此时广州作为长期的政治中心,同时随着识字率的上升,百姓已初有启蒙气象,对这等大事自然极为关切。 而市面上的各大报纸自然八仙过海,对此次会议均刊载了各种来路的的小道消息,以及所谓专家预测,但各路报纸有一个观点是一样的,就是此次会议,事关北伐! 1665,永历十八年,财政稍稍缓过一口气,沐忠亮再在东线增兵一万,在潮州苦战经年的吴六奇和李率泰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大踏步的后退。 这个时候一直挺焉儿的郑军突然向吃了伟哥一样,开始勇猛地向清军进军,一边衔尾追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汀州,收复漳泉全境,一边又派出大量兵马“友善”地和明军在诏安、武平两地对峙。 使者见了王启隆和何渭,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路是死活让不得,最后弄得他俩没脾气,沐忠亮的命令来了,召回王启隆,着何渭据现有兵力驻防粤东。 “mmp,咱们打生打死,战功还不如蒲缨那厮,郑家小儿,敢挡爷的路,你给我等着!” 何渭如是骂道。 秦岳的运气比起他就好得多了,在方柯的穿针引线下,他与天地会得以合兵一处,赶在入冬前攻下的南昌府,江西全复,兵锋直逼南直隶。 清廷大为震动,不得不将原本支应湖北的援兵分出一半在徽州一线布防,否则南京一失,天下必将震动,清廷刚刚坐稳的龙椅势必摇摇欲坠。 随着入冬和沐忠亮政策的转变,明军的脚步在年后停了下来,但清军短期内亦已无进取之力。 1666,永历十九年,神州大地迎来久违的一年和平。 明清双方对此都心照不宣,前线似乎很平静,实际上背地里都在憋着劲。 明廷这边,土改就是最好的征兵动员,只要枪炮粮草跟得上,半年就能暴出一波兵,湖湘之地根深蒂固的地主宗族势力正好成为他们的练兵场,曾、江、胡、左等各家所谓团练被明军一路进逼,车轮作战,已被逼进湘西各个山头,难成气候。 而清廷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增援,但据军情司报,顺天的京营已经有一支万人的纯火铳部队,而湖北、安徽前线的清军最近也多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搞什么队列操练。 参谋院如临大敌,预案军略,闪电突袭、迂回包抄什么的弄了一大堆。 沐忠亮却不以为意,这些鞑子,又搞团练又搞洋务的,不过是晚清气象而已,有甚好怕,他要真有那么大的魄力,敢把枪发到汉人手里,就敬他鳌拜是条汉子,同时也祝清政府凉凉。 真以为鸟枪换炮就能打胜仗?明军迟早会教教他们什么叫近代军队。 明廷的地盘大了几圈,经过近三年的休养生息,南方地区的经济开始复苏,最早光复的广东自是繁花似锦,更上一层楼。 而“湖广熟、天下足”的大半落入了明廷手里,钱粮充沛,军队也随之膨胀到二十万之数,光是湖广、赣北两个集团军就各有七万兵马日日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在这种养兵比招兵难的情况下,沐忠亮越看自己的所谓“买呗”越觉得鸡肋,索性都用来造工人、船只还有南方紧缺的马匹。 总体军务情况就是这样,但政治方面却已不似当年了。 在发言之前,沐忠亮环顾四周,不禁心生感慨。 地盘大了,人多了,队伍也不像当年那么好带了。 主位,也就是长桌的尽头,自然是首辅大人,中极殿大学士沐忠亮的位置。 他双手交叠托在人中,恰恰遮住嘴巴,让传出的声线有些低沉。 “今天的议题,北伐,诸位有何想法,大可拿出来议一议。” 话音刚落,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张煌言便发话,“首辅所言极是,北伐乃当今国朝之要务,而今粮草齐备,兵马精锐,发兵正在其时。” 去年,鲁王朱以海薨逝,可能是大明的战绩让他的心情愉快了些,比历史上多活了几年。 而与此同时,张煌言与郑家的最后羁绊也随着鲁王的逝去而消失。 于是乎,张煌言决定毅然入朝,将所部尽数交予沐忠亮,沐忠亮也投桃报李。 和缅甸剩下的那三瓜两枣不同,老人家资历和能力哪怕是任国玺、邓居诏他们也是不能比的,不让他入阁确实难以服众。 既然如此,沐忠亮干脆来了个大酬宾,一下子批了三个阁臣,两个批给了张煌言,不管是谁,都觉得很够意思了。 正好地盘大了,广东布政使的位置施展不开,而张万祺的行政能力又是沐忠亮这种懒人须臾缺不得的,于是坐在他爹下手的他便升任东阁大学士,但职能上还是沐忠亮的助理,便于他间歇性地当甩手掌柜。 加上邓居诏,就组成了所谓的保守党。 坐着三人对面的就是原奸党,现在也可以叫做工业党,邬昌琦的名声比沐忠亮的便宜老丈人稍微好些,又素来听话,出于平衡的目的,也让他补进了内阁,再加上邓士廉,就占了内阁两席。 加上一个拉偏架的首辅,手下马仔又众多,暂时占据着朝中的主动。 如果内阁还算泾渭分明,下面的事就不是那么容易看清楚了。 沐忠亮再往后打量,就是六部以及法司的尚书侍郎们。 上边变了,下边自然多了不少新面孔,这些人多半在一两年前不过是很单纯的年轻行政官员,但是在中枢这个大染缸,就算原本身上没颜色现在多少也要沾点边。手机用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xs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乱局 内阁以下的座次,就明显是按文武分列排定的了,武官这边头里的参谋院院长邓凯、接下来是总政委黄士昌、军情司司长方柯,后面则是在京的一些将官,如蒲缨、李福。 和文官的脸色各异不同,他们个个都按正经的军人风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除了一些客军的代表,如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郑经的舅舅董酉文。他们神色各异,目光闪烁,不知是不是在和对面的文官沟通着什么。 为了加强和地方的联系,也为招揽人才,两年前沐忠亮就曾下诏晋王、闽王等非直属势力举荐人才入朝。 实际上他们为了维持地方,早就自行征辟官员了,民间把这些官称为“晋选”、“闽选”、“豫选”万云龙受封豫章侯。 沐忠亮虽然不愿书面承认,但为团结计,也没有明确禁止,作为默认的交换,朝廷得以都察院派驻到他们的地盘,至少还能了监视的作用。 同样的,这些官员也有一部分进入了中枢,征辟他们到一些不重要的岗位或者担任副职,意思意思。 但也有一些名头太大,不好压制的,比如刑部尚书的王夫之。 见没人说话,他便出来发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北伐还是慎重为妙,而今国朝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何不再行屯聚?” “本官建议,国朝应先行晓谕江南,保障士绅私产,土地赎买而不是强征,当可夺敌之民心。” “是时陛下下诏,谕令天下各部兵马齐发,以堂堂之势,还都南京,进取江淮,则天下大定矣!” 保守派却频频点头表示赞许。 沐忠亮眉头微皱。这老头不但主张缓行,屁股又不知坐哪头,还特地强调皇帝,还是老样子啊。 王夫之由李定国举荐而来,一开始沐忠亮还很高兴,明末三儒可算是聚齐了,还让他任了礼部尚书。 但他忘了,王夫之的思想明显不如顾炎武激进,他明显还是主张“尊君”的,这就天然的和沐忠亮不对盘,不得已,沐忠亮生拉硬拽把顾炎武从学堂里拉出来,安在邓居诏留下的大理寺卿位置上,让他们俩打对台戏去吧。 顾炎武偏重“经世致用”,解除了新政以后更是激进了许多,而王夫之则还是理学那一套。 果不其然,顾炎武不负他所望,当即跳出来道,“所谓天下兵马,不知包不包含晋王所部?八桂之地,是不是朝廷的天下?” “晋王所部,自然是朝廷兵马,不过就食于八桂,暂且代管而已。” “听说晋王给了你家近千亩地,江南可赎买,日后广西是不是也可赎买了?王而农,你打得却是好算盘,是不是干脆废了新政更合你心意?” “你……本官不过提一建议而已,首辅,此人胡搅蛮缠!” 昔日的老友,到了朝堂之上,几有水火之势,可见人与人之间,一起造反容易,同享富贵却难。 不待沐忠亮说话,便宜老丈人挺着圆滚滚的身子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别人都是操劳变瘦,这家伙却是过劳肥,这几年他是愈发的胖了。 “朝廷法令,岂能朝令夕改,江南士绅田连阡陌本官是早有耳闻,耕地十有都在士绅手里,百姓苦之久矣,民心自在我,朝廷要扶持工业,又要养兵,哪有这许闲钱?” “正是,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哪里有拿小民的税赋去补贴富人之理?”这个补刀的却是一位几乎在末座的官员,名叫吴克,任佥都御史。 很可惜,这么多年的新政,但由于知识和财富的限制,平民出身的官吏在基层是有不少,但在中枢,有资格出席这个级别会议的只有硕果仅存的一个。 听到反对改革的苗头,饶是他人微言轻,此时却不得不发声。 “不学无术之徒,只识蛮干,你懂君子张弛之道么?”任国玺诘道,他和这个下属一向不对盘。 眼看下边吵成一团,沐忠亮却在静静地看戏,这次会议不仅是要拍板一个方略,更看清现下越来复杂的朝局的机会。 在刚才的发言里,王夫之还是旧式地主那一套,根据顾炎武的话,他似乎和李定国还有纠葛。 而顾炎武明显就是那种天生的激进分子。 至于马吉翔,也很好理解。 作为工业党实际上的首领,他这个时候自然要说话。 工业党是最支持土改的群体,要是让士绅复辟,人要都给地主弄去当佃农了,谁去给他们做工?谁又有闲钱去消费工业品? 哪怕是赎买,朝廷给了钱,这帮士绅有了钱,都投进市场里,岂不凭空多出一帮人和他们分蛋糕? 后面的吴克作为在改革中同样得益的百姓,眼下虽势弱,不得不依附工业党。 但别看他们现在势弱,对面这一排军官,哪个不是平民出身的?除了黄士昌,恐怕都是。 戏看得差不多了,这时候还是要出来压制一下。 沐忠亮敲敲桌子,等他们住了嘴,才道,“够了!本次议题是北伐,不是伐不伐,而是怎么伐,伐不伐内阁已有定论,你们就事论事,不要偏题。” 有些不耐烦,沐忠亮干脆点名,“效贤,户部钱粮你来报一下。” 海起晏升任户部尚书,虽然他叔的产业在广东已经算是排的上号的了,但此人一向不偏不倚,还算客观中立,此时他说话,大伙的目光就都聚集到他了的身上。 先是例行公事般长篇累牍的数据,最后他总结到,“以现有的军力,若开春出师,战线限于南直隶,此处水网密集,后勤的钱粮耗费可相应少些,当可支应年余,若要入中原,则有些勉强。” “这才是有建设性的意见嘛,”沐忠亮赞许道,“邓院长,军方这边不知怎么看?” “效贤所言有理,本次北伐,诸位将军和院里商议,一致认为收复江淮,配合海军守住半壁之局,夺去伪清菁华,我方再生息数年,届时光复华夏不过弹指尔。” 沐忠亮的想法也是这样,不过他考虑的是先实现划江而治,局势稳定了,国内有些问题还是早解决早好。 这不,问题来了,“朝廷此次出兵,何不让各藩出兵配合?如此胜算更大。”这是一位“闽选”的侍郎。 “是啊,我等会中兄弟亦愿为国出力。”这是江西天地会,傅山的高徒叶常寿。 其他各藩也嚷嚷起来,就连李福也说他爹想打湖北。 “都莫急,”沐忠亮起身道,“诸位拳拳报国之心,本官心领了,本次北伐,朝廷作为主力,自是当仁不让,但各藩亦要为国出力,这是免不了的。” “邓院长,根据你们的方略,各藩是如何安排的?” “是这样的,”邓凯拄着拐杖起身道,“基于守江的方略,晋王并巩昌王所部,务必西进逼迫吴三桂,视其动向,如吴三桂冥顽不灵,则先夺云贵,随即入川,阻绝川兵顺江而下的可能。” “闽王所部,则进逼耿继茂与李率泰所在的福州,能攻则攻,不能配合浙东王启隆将军将其困在福建即可,临国公可佯攻襄阳,牵制武昌兵力,但要注意后路。” 原本接受到命令,他们就该消停了,但沐忠亮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董酉文接着就道: “首辅,闽地山多地少,百姓又颇遭迁界令荼毒,尚未恢复,守成已是不易,但朝廷若有令,我部自当万死不辞,但是朝廷若是能把枪炮的配额松动一些……” “笑话,钱粮不足让朝廷援助枪炮?你家百姓吃火药的吗?”马思良起身嗤笑,“况且漳泉的海贸并不亚于广州吧,依我看,首辅,广西蛮荒之属,晋王所部才是真的亟待援助。” “你们倒是有脸,面对清军那三瓜两枣,朝廷给了那么多地盘你们就食,还要这要那的,要我说,我们天地会的兄弟一直和秦、王两位将军并肩面对优势清军,要援助,援助我们就好。” “你们这帮会党还谈并肩?鬼都知道你们打仗就那样,要不是两位将军压制,你们刮地皮怕是比鞑子还挂得干净。” “呸!海贼也有脸谈军纪?我们不过少数害群之马,你们倒是人人皆贼,听说前些日子大员又暴乱了吧?” 得,文官吵完,这些藩镇又争起来了。 他们口中的援助、配额,其实指得就是这几年的军火贸易政策。 明军的战斗力不仅震撼了满清,对友军的震动同样不小。 这些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了,看完回去一分析,发现以自己现有的战法,除非有数量级上的差距,否则根本无法与明军抗衡,打不过怎么办?那就大家一起学起来呗。 学起来的首要问题是什么?没枪啊? 可工艺不过关,试制的枪支质量和成本居高不下,沐忠亮对这些工匠看得又紧,军情司才不管你是友军还是清军,凡是在军工厂附近探头探脑的家伙一概拿下。 不得已,他们最终还是回到沐忠亮的算盘上,买军火。 然而就算产能不断扩大,但优先供应完中央军,留给这些杂牌军的数量终归是有限的,所以这些年这帮人一直变着法的找沐忠亮买枪买炮。 而沐忠亮总是一副吊起来卖的嘴脸,见这边争不到,自然就把主意打到友军身上。 友军多买一支,自己就少买一支,现在大战来了,有人有枪,就能打下更多的地盘,日后有个万一,手里的筹码也多一些。 这也算是一种羁縻手段,沐忠亮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朝中那些“某选”官却常互相指责,一会说这个不臣,一会说那个无能,为此闹得不可开交,乌烟瘴气,弹章横飞。 藩镇间的矛盾,藩镇与朝廷的矛盾,夹杂在保守、工业、保皇、改革各派系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明朝局,怎一个乱字了得。 不过乱,总好过明末东林独大,至少沐忠亮想干什么,总有个抓手可寻,不得不说,掌权多年,他早就明白了那些皇帝为什么最怕手下一团和气了。 而他的底气更来源于这一排正襟危坐的军人,没什么事,可以和大臣们玩玩,实在不行了,沐忠亮还有资本掀桌子不是? 给张万祺使了个眼色,他会意,起身制止这场纷争,会议得以四平八稳地走向下个议程。 北伐这种大事,哪里是一时半会议得完的,即便沐忠亮早有腹稿,期间不还有一拨拨出来打岔的家伙,熬到天黑,才算是基本把事情分解到各个部门。 不过这样也好,接下来几天,轮到各部各省去忙了,他算是闲了下来。 “唉……”踏出六部大门,伸了个懒腰,“小智,给我弄辆车来,累了,不想骑马了。” “诺!” 不多时,一辆高大的四轮马车就驶到正门外,沐忠亮和几位闲聊的高官告辞,“诸君,明儿见!” “恭送首辅!” “首辅等等我!”只见马吉翔以超越他体型的速度奔来。 以他的吨位,刚钻上车,沐忠亮仿佛听见马车的各个零部件都发出了一阵悲鸣。 “黄侍卫,走吧,我去看看孙儿。”马吉翔自说自话道。 马吉翔也算是常客了,黄智见沐忠亮没有反对,挥挥手,马车便开始起行,几名侍卫骑马跟在前后。 “马老,您可知道这车可是纯手工打造,大明只此一台,坐坏了你上哪赔我?”沐忠亮抱怨道。 马吉翔一边讪笑,一边四处摸摸这辆平稳的马车,“敬之你鼓捣出这等好东西,也不吱一声,马家也有车厂,怎么样,便宜点转让给我呗,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您在工部那么多年,难道看不出来这车不好弄吗?光是四轮上的弹簧,都不知报废了多少才弄出来这么四个,轴承什么都是一锤一锤敲出来的,钢材不行,要成熟不知得多少年。” 马吉翔颇为遗憾,“我还寻思着这个比平日里马车舒服多了,但凡有点钱一定愿意买,确实可惜了。” “那且等着吧,不装弹簧,改用木滚珠,或者可以凑合用一用,也比城里的有轨马车强不少了。” 马吉翔也不是不懂行,“那顶什么,木滚珠工部早就在用了,那玩意太容易磨损变形了,这车恐怕跑不了两天就得换次轴承,还是再等等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没多久就到了黔国公府。 一打开门,“爹爹!陪我玩!”一个小家伙就窜了出来,抱住沐忠亮的大腿。 “昭儿快放开,你爹忙了一天了,让他歇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财之虑 马荇儿从屋里追了出来,沐忠亮笑着将昭儿抱起,“没事,爹不累,你瞧谁来了?” “公公!”奶声奶气。 “诶!我的乖孙儿!”把白白嫩嫩的小家伙接过来,任由他揪自己的胡子,胖脸依旧笑得像菊花似的。 马吉翔也不是什么外人,郭纯贞和白菁菁也一人抱一个从屋里迎了出来。这一男一女也都两三岁了,大的也能喊爹,小的有样学样,也跟着含混地发音。 是的,不知怎么回事,娶妻之前和白菁菁怎么折腾都没事,郭纯贞一进门,不到半年,先是马荇儿,然后是郭纯贞,最后连白菁菁都有了,弄得有三个老婆的沐忠亮愣是在书房里过了小半年单身狗的生活。 按沐家的排辈,该轮到“神”字了,孩子们的大名分别就是沐神昭c沐神晖,女儿不讲究这个,单名一个晴字。 沐家有了后,老婆们除了带孩子,各也有各的忙,后院还算平静,看上去很是幸福美满。 马吉翔对自己女儿拔得头筹自然是沾沾自喜可黄宗羲听了以后却提醒沐忠亮,庶出的神昭占了头里,嫡出只是老二,日后可得好生在意。 沐忠亮摇摇头,孩子还小,这些复杂的玩意日后再说吧。 看见哥哥在撒欢,另外两个小家伙立马在自己的娘怀里扑腾起来,刚把他们放下,三个就闹腾在一起。 看他们玩了会,郭纯贞便道: “昭儿,带着弟弟妹妹到后院玩去。” 沐神昭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娘不自觉有些恐惧,倒也听话地牵着两个小的走了,大丫鬟墨竹也赶紧跟了上去。 看见马吉翔有些依依不舍,郭纯贞露出一丝笑容。 “马老大人,既然来了,请里头用饭吧?” “如此,谢过夫人。” 见两人客气完了,沐忠亮笑道,“夫人还是吩咐厨子多弄俩菜吧,咱马老的饭量恐怕就顶咱们一大家子了。” 吃完饭,把马吉翔带进书房,说是来看孙子,实际上作为朝廷大员,没什么大事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地上沐家来。 “敬之,原本各家是不支持现在北伐的,至少也不是全部支持,但你知道为什么今日他们都不出言反对吗?” “我猜也是,以他们死要钱的个性,一向嚷嚷着要先打满剌加和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今儿没人吭声我倒觉得奇怪了。” 马吉翔解释道,“荷兰人越发嚣张,劫掠我商船,又阻绝海贸,不让我们的船过满剌加向西,已经有些造成国内产能过剩了,老夫以为打是迟早要打的,至少在南洋,只能有我们一家说了算。” “你说的我也认同,但事有轻重缓急,我已经命陈思明的南洋舰队加强警戒了,稳固海路是个长期的活计,至少要在国内打出个划江而治的格局,把战线稳定下来才好谈别的,你回去也和他们海家c黄家等几家海商做做思想工作。” “不必了,南边还是小事,现在他们都恨不得朝廷直接打到顺天去。” “怎么回事?鞑子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沐忠亮突然想到什么,“哦,我知道了,我说鞑子怎么最近在江南江北抄没了几十家大户,我还以为是他们穷疯了,莫不是他们就是你们的买办吧?” “买办?”马吉翔想了想,这个词倒也贴切,“没错,就是买办,不禁如此,他们还大肆查抄我们的货,敬之你知道,现在那么多工厂,南边市场就这么大,多出来的货总要往北边卖的,鞑子倒行逆施,阻绝贸易,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所以打胜以后,希望朝廷能逼迫鞑子服软,至少要开放商路。朝廷有什么条件,趁这个机会尽可以向他们提。” “这是要逼鞑子签城下之盟啊,行吧,我对军队还是有信心的,条件什么的,今年的国债你们多买点就行了,对了,趁这个机会,把银行和纸钞的概念推下去如何?” 其实大明银行去年就开张了,但都怪太祖弄的大明宝钞太过深入人心,弄得跟津巴布韦币和金圆券似的,谁敢用。 被摊派的那些大商家和工业主权当被朝廷剪羊毛了,真正交易的时候谁也不愿用这玩意结算,他们不用,老百姓就更不愿意用了。 搞得银行是门可罗雀,存款的几乎没有,贷款的倒是有一些,跟个借贷机构似的,坏了账还得户部填窟窿。 “这个” 见马吉翔也拿不准,沐忠亮补一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就说是我说的,保证不搞太祖那一套,硬币成色公道,纸钞真金白银,随时可以兑换,宋季不也这么干过么?” 憋了半天,马吉翔才憋出一句,“不是我们不相信首辅,可您不超发,您之后呢?” “这” 沐忠亮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明白。 他们是怕自己和张居正一样,人亡政息,看见马吉翔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期盼,他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低声道,“忠不忠臣的先不说,各藩的反应,人心的向背,都是不可预料的。” “还有外头的思潮,黄梨洲和顾亭林鼓吹的虚君实相,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一手弄出来的,我要走到那个虚的位置上,虚一定会变实,实了想要再虚回来就难了,你懂吗?至少是现在,不行。” “老夫在朝中,怎能不懂,可是那些老财哪里知道这许多。” 其实马吉翔心里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没有皇帝帮倒忙,一帮官员不也把国家治理得挺好么。 “这样吧,敬之你要是晋个王位,我就豁出老脸去说说。” 沐忠亮权衡一下,各藩都是这王那王的名头,自己手下兵多将广,应该不算啥大事,“此小事尔,不仅如此,我还把币钞的章程写进大明律,这总可以了吧。” 沐忠亮炮制个甚至有甚难的,不过温良恭俭让的沐忠亮就算是封王,也只不过借用了祖先的封号,黔宁王,这种二字封号比起“晋王”c“闽王”这种还是有差距的,因此看似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波。 与此同时,取得了众多财阀的支持,长久以来仅仅是一块牌子的大明银行终于要开始大发神威了。 当初开办银行时,张万祺劝过沐忠亮说时机尚未成熟,国库也不够丰盈,但沐忠亮始终坚持先把架子搭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机会就来了呢? 这不,借着开战的东风,报纸连篇累牍,宣传战争国债,规定只能用法定货币购买。 作为一个上升的经济体,国债的利率定的也不是太保守,还是挺诱人的,百姓们要是想买,怎么办? 上银行先换了新币再买呗。 这样平日里拒收或者贱收的新币也可以借此开始在市场中流通起来。 国营私营的工厂商铺也可以照此办理。 按照既定的章程,第一步就全发纸币肯定太过激进,还是以“一文”c“十文”c“一百文”乃至“一元”的金属货币为主,这些都是和以前的铜钱差不多的玩意,不过就是标注了价值而已。 其中一文和十文就是块头不同的铜币,一百文和一元就是比例不同的银铅合金铸币,对于老百姓好似没多大差别。 而所谓一元,就是五百文,含银量大概是以前的半两少点。一元往上就开始全部使用纸币,搭配着硬币一同流进市场。 随着海贸发展和关税正常化,银子大量流入,连同国家抄没的大量地主老财的银子发到士兵和公务员手上,一起进入市场。 同时铸炮铸钱以及其他的工业上的广泛应用消耗了大量的铜。 这就扭转了明末一来的铜贱银贵的趋势,比价开始慢慢回落,沐忠亮打算趁机用新币制的形式将其的交换比固定下来,大约定在一千比一左右,和现在的市场价相差不大。 当然,在第一阶段,不过是把以前的碎银子改成硬币,对老百姓来说都是金属货币,影响不大,反正一个古代的平民一辈子也摸不到多少银两。 而有钱人可能接受得稍慢些,毕竟真金白银变成一沓沓花花绿绿的纸,但纸币总有便于流通的优势,用不着拿秤来称,拿车来运更不用牙齿咬来看成色,只要保持信用,一些观念总会慢慢转变的。 同时朝廷也能得到铸币税的收益,当然这是要有明确规定的,不然成色越来越差,信用一破产就全玩完。 别的不说,有战绩彪炳的明军背书,打着驱除鞑虏旗号的国债还是挺好卖的,但新币到底能不能借这个契机开始占据市场呢? 沐忠亮一身燕居服,坐在一间茶馆二楼。 这里已经连续被户部包场数天了,在坐的不仅是户部以及银行的高层,张万祺c马吉翔c海起晏等大佬赫然在列。 从国债发行第一天,同时也是朝廷开始用新币支付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守在了这里。 第一天,尚算平稳,少数来买国债的百姓带着银两铜钱,大部分都是有多少兑换多少新币,然后又拿了国债卷,基本没有把新币带走。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新币还是没有进入市场。 大明银行行长伍廷灿有些着急,沐忠亮安慰他道,“不急,过两天才是正日子。” 马吉翔不解,“此话怎讲?” 张万祺已经会意,捻着短须笑道,“马大人富得流油,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算算日子,明日十五,也该发俸禄了。” “啧啧,元知两袖清风,忠亮佩服,马大人恐怕自己都不记得俸禄是多少了吧?”沐忠亮身子歪到马吉翔旁边戏谑道。 “这个禄米好像是奉银”马吉翔大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数来。 “效贤,明儿记得让马大人自个来领俸禄,府里的下人一概不认哈,好让马大人长点记性。” “下官谨遵首辅钧命。” 马吉翔傻眼了,这海起晏也是焉儿坏。 次日,同一张桌子上,还是他们三个人。 今天来银行的人就多多了,“那个有点眼熟啊。”沐忠亮道。 “不是你们工部的那谁吗?”张万祺道。 “这臭小子,枉我平时还栽培他,明儿我就教训他去,才发俸禄就来换银子,是不信任朝廷吗?” “别介啊,咱们官大也不能剥夺别人私有财产的处分权是吧?” 这时候他们的心态还是比较轻松的。 第三c第四天,情况有点不妙,随着国企和周边府县的薪水下发,来兑钱的人越来越多银行竟然罕见的排起了长龙。 原本他们都是下了值来坐一坐,顺便看看,从第五天开始,他们就全天钉在这里了。 “历代先帝的余威,竟恐怖如斯?” 也就沐忠亮敢这么说。 可眼看下面的挤兑风潮,即便嘴上不说,各人也是心有戚戚焉。 伍廷灿“蹬蹬”从楼下跑上来,“王爷,再兑下去,银库就要空了。” “不可能!”马吉翔脸都黑了,“库里的银根不是比这个月广州周边的薪俸多一倍吗?” 伍廷灿欲言又止,海起晏倒是心直口快,“肯定是那些企业悄悄地把事先商量好的纸钞拿来兑了。” “岂有此理,当我马家说话是唱歌吗?首辅,我现在就回去召集这帮人,把害群之马揪出来!” 说罢雷厉风行地就要走。 “回来!” 被便宜女婿一喊,马吉翔当即止住脚步。 “不必如此,”沐忠亮刚开始也有些忿怒,不过最终还是回归平常心,所谓的资本家,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你要不让他们兑,他们以后岂不更不相信纸钞?兑,爱兑多少兑多少。” “伍行长,银库还能对付几天?”沐忠亮问道。 “照这个速度,撑不到明日打烊。” “海大人,今晚把国库的银子调几车来!” 张万祺也附和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次要是失信,百年内都别再想干成这事了,好在这回只是在广州附近发的纸钞,大不了日子不过了,全发完了就是。” 沐忠亮心下赞许,张万祺果然悟性高,马上就领会到信用的重要性。 “张大人说得对,户部先挂账,实在不行把军费挪过来,哪怕让鞑子多逍遥几年,这事也得办成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潜伏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顺天,御花园。 四位顾命大臣,索尼久病在床,苏克萨哈被构陷,已被打发去守顺治的陵墓去了,朝中一时鳌拜一家独大,气焰熏天,每每见之,康熙如同芒刺在背。 如今鳌拜终于带着两万京营南下,随着小皇帝的心情,整个皇宫内似乎都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花园中有十几名满族少年正在练着“布库”,也就是比赛摔跤,不过他们一边摔一边也纳闷。 往日里皇帝不是很爱看他们摔跤的吗?喝彩打赏一样都不少,今儿却光顾着玩手上那杆枪,看都不朝他们看一眼。 一定是我们不够卖力气。 这么一想,场下的拼杀又激烈了几分。 “陛下,这‘布库’戏果然是训练勇士的良法,难怪常言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何绛竟然出现在皇宫里,而且还是侍立在康熙的身边。 “勇士再多,不过一枪一个,练这个,还不如练练放铳。” 另一边的索额图听了皇帝了话,赶紧跑过去下令,“停!呈横队队形,集合!” 这十几个人在一块也有颇长时间了,照着新军的训练方法也算操练得有模有样,至少在何绛看来,无论动作和整齐度,和他见过的明军精锐看起来都差不了多少了。 何绛笑眯眯地在小皇帝身边观摩,一边想着,“这还只是小皇帝的玩具,不知道伪清所谓的新军是什么模样,要是都跟这差不多,恐怕有些麻烦。” 操练了一会,又竖起靶子“噼噼啪啪”打了一通,玄烨也打起精神,亲自下场,拿起他那把雕龙画凤的“龙枪”亲自打了两发。 “陛下威武!”何绛还没看清皇帝打了几环,见到索额图他们跪下,自己也赶紧跟着一起拍马屁。 “平身吧!”十三岁的玄烨正是中二的年纪,哪怕早熟,也难免微有得色,“何卿,你在南边待过,朕这枪法,比那沐敬之何如?” 何绛盘算了一瞬,决定走心一点,跪下直谏,“陛下,恕臣直言,臣虽未曾随过明军出征,但南边报纸发达,明军所谓名将的勇武亦多见于报道,唯独没见过鼓吹沐忠亮军略的。” “沐忠亮自缅甸千百人起家,能有这般气象,岂能不善军略,然则他却从未夸耀,可见他亦是认为,为人君者,不以夸耀武功为能。臣下之能皆乃陛下之功也,运筹帷幄,驱驾英才,方为正道。” “大胆!”这两年皇帝老是跟这些汉人在一起,索额图老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见他冒犯圣颜,当即断喝。 “无妨,何卿说得有理,日后还当时时提醒朕才是。”玄烨倒是好脾气。 何绛满面感恩戴德,“谢陛下,是臣过分了,唯恐陛下沉迷此道,重蹈前朝正德之复辙,只要圣心清明,便是偶尔娱乐也无妨。” “哈哈,朕何曾不清明,卿多虑了。” 君臣和谐的场景看得索额图满心腻歪,“油嘴滑舌的尼堪,两面三刀之徒。” 何绛心里其实波澜不惊,他早就琢磨出来,这小皇帝对沐忠亮的了解甚至比自己还多,偶尔从谈吐间似乎透着些推崇? 摸准了这把脉,何绛自然从茫茫多的天子门生中脱颖而出,得以常常伴驾左右。 何绛得以窜到这个位置,还真是机缘巧合。 清初的科举相对于明末南方的科举竞争而言,堪比VIP模式和地狱模式的区别,况且在1663年,满清就改了八股为策论,按照历史1668年才又改回八股,这也算是鳌拜主政干的为数不多的好事。 但这等好事让一些皓首穷经的老八股无所适从,却正合了生性跳脱的何绛的意,然而在梁佩的那个仆人和他接完头之后,他还是听话地写了篇中规中矩的文,得了个二甲。 何绛感觉不妙,戴梓也送来了司里申斥的口信,原话是这样的。 “你小子不是才高八斗么,留不了京你就自个从顺天爬回来吧,司里不会给你报销路费的。” 这下压力山大了,万一给发配到地方当个知县什么的,再一步步慢慢升回京城,恐怕鞑子早完蛋了,他还建哪门子功业? 到了殿试,他决定搏一把,一看题目,《周礼农工商诸政各有专官论》。 着啊,新学里还专门讲过这个,登时洋洋洒洒一大篇一气呵成,然后一脸骄傲地搁下笔坐那装逼,连皇帝从他背后飘过都没发觉。 待考罢,主考递上卷子,玄烨看也不看。 一般殿试的名次相比会试不会有太大的变动,肯定不在这头几份里,玄烨好好描述了一番,考官对这种标新立异的卷子自然深有印象,皇帝要看,只能忙不迭回去翻出来。 “天下事,败阀者敝,全备者精,泛骛者疏,专一者密……举周礼农政、工政、商政,而一一法之,复举周礼农政、工政、商政之外,而一一备之,毋悖古毋泥击古,因时制宜,仍不失全备专一之旨。吾国庶有豸乎!” “通篇的观点似乎都很熟悉嘛,好像在哪看过?” 考官连忙答道,“陛下,此人狂悖,其言隐隐与伪朝暴政相合。” “狂悖么?即便是敌人,憎其人,又岂能恶其余胥?如无可取之处,几年内南边焉能成此气象?留下他坐馆吧,既有新军,行伪朝一二善政亦无不妥。” 要说平时,皇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不吭声也就算了,但一听新政,考官作为士绅地主,自然急了,眼珠一转,便使坏道: “但陛下,经臣查证,其乃是伪朝逃人,还曾为官,故而落于二甲偏后,也显陛下仁德,留在京中,怕有不妥……” 小皇帝不耐烦了: “朕就不明白了,让你主考,又不是让你做厂卫番子,轮的着你来调查?你判卷难不成看的是家宅背景,不是文章?” 主考官当即汗如浆出,不敢言语。 于是何绛就此以吊车尾的成绩成了庶吉士,内阁供奉,圆满完成了国家交给他的阶段性任务,混到了小皇帝身边。 成功的一方面是军情司伪造的消息的确天衣无缝,何绛一家的确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广州市面上的确充满了各种反动官员士绅横死失踪的传闻,包括何家; 另一方面,康熙已经不满足光从报纸上了解明朝了,从广州来,又曾围观,看起来又颇有见识的何绛自然成了最佳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所谓帝党 ,玄烨的玩乐时间结束了,少年们尽数退下,小皇帝左右张望一眼,自失一笑,鳌拜都不在京了,这份紧张感却还是挥之不去。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想想真是矛盾啊,你要是胜了,料理起来说不得很麻烦,要是败了,大清就有些危险了。 一时之间,小皇帝脑子里也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胜还是想败。 今天的御书房格外热闹,以往为了麻痹鳌拜,每次召集自己的小团体都是一个两个地召,还要假托下棋c读书之类的名义,今儿终于可以放肆一回,一股脑儿全召来了。 “奴才c微臣叩见皇上!” 何绛跟在皇帝后头进来,无奈只得疾行两步,和这堆人趴在一起。 “天天磕日日磕,好有意思么?”一头栽到地上,心里暗骂。 就这一条,何绛还是习惯不了。 享有了站着的权利后,再一次失去,却比那些从未站起来过的人更痛苦。 “诸位爱卿平身!” “诸位,鳌拜带着我满洲精锐南下作战,数十万大军对垒,想要分出胜负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想来那个时候,朕的年岁也不小了吧?” 在场的那能不晓得皇帝的心思,索额图立刻回话道,“皇上圣聪天成,如不早早亲政,实乃国朝的损失。可恨那鳌拜治政数年,对内飞扬跋扈,对外丧师辱国,实罪人也!” 这里的人都是玄烨这些年拉拢的心腹,除了图海,其余的都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才俊。 而且他们共同的特征都是官儿小,有改变现状的动机,而且在忠君思想的感召下,自然天然地向皇帝靠拢。 不过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很多,但能出现在这里的,可是个个都不简单,要是沐忠亮在,绝对会惊叹,这一屋子都是牛人啊,不得不说玄烨才这点年纪,看人就十分有一套。 何绛混在他们中间也有一段了,这些人的厉害他早有领教。 索额图c明珠自不用说,日后康熙朝的两大权臣。 图海,平三藩的统帅,前番和沐忠亮交战大败,不仅把儿子赔进去了,回了京还差点被砍了脑,但玄烨看过战报和他最后一折后,敏锐地发觉到败仗并不是他的错,这才把准备牢底坐穿的图海重新捞了出来。 这三人都是满人的才俊,另外三位却是汉人。除了何绛,另一位叫周昌,字培公,这位在历史上可是康熙的重要谋臣。他比何绛早了几科,也是庶吉士c内阁供奉。 剩下的就是梁佩了,何绛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让他混到这来,在他看来这人好听点叫耿直,难听点叫榆木脑袋,难道是因为他造过沐忠亮的反? 这时候明珠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如今鳌拜离京,皇上亲政也是名正言顺,即便鳌拜再跋扈也说不出什么来,奴才冒昧,‘新政诏书’业已拟好,请皇上亲掌朝政,振兴国朝!” 何绛无奈地再度随大流趴下,高喊口号,“请皇上亲掌朝政,振兴国朝!” “鞑子真有意思,明明已经当了皇帝,搞得好像劝进似的。” 好在玄烨没搞三揖三让那一套,不然何绛的膝盖可得受苦了。 他只含笑接过奏折,“诸卿有心了,朕亦有此意,不过即便亲政,却仍有两忧,一则鳌拜未倒,二则伪明军强,不知诸卿有何教我?” 这也是这个小团体一直思虑的两个问题,这里都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没到博古通今c学贯中西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若放在寻常,从这随便拿出一个人来随便一拍脑袋,就该有智计千百条,然而他们面对的沐忠亮为首的明政府,却是亘古未有的怪胎。 不管再妙的计略,只要多读史书,总能发现这都是古人玩剩下的东西,但是按照南边的说法,古人那会可没有什么民族主义,更没有什么民族国家c民族军队c民族工业之类的玩意。 甚至连“民族”这两个字,这帮人都拿不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更拿不准自己拍脑门的计策能不能奏效了。 半晌,见没人发话,图海毕竟年纪最长,发言道,“陛下,臣是掌兵之人,看不了那许长远,就从兵事论吧。” “奴才斗胆直言,鳌拜此去必败!” “咝”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京营两万,沿途再一路集结,加上武昌南京大营,近三十万大军,这个数目已经接近前线明军的两倍了,图海竟然笃定要败? “图将军,你莫不是被那沐贼打怕了吧?”索额图看目有异色。 “索大人若是看过图某的奏折,便不会这样说了,当初臣说的可是尽起八旗,编练新军,如今却只有两万,依我看,还不如不去的好。” 明珠倒是知道点内情,“图将军,朝廷也是没法子,新式火铳营造不易,从洋人那买又太贵,大清疆域广大,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总不能都砸到武库司造枪吧?况且养一员火铳兵,足可养三名绿营了,总要扬长避短,掺杂使用才好。” “恕我直言,只有火铳兵与骑兵有用,其他的再多亦不过是充数的,我与南边打了一年仗,一直再思考如何破沐敬之的新战法,略有小成,均已奏与皇上,除此两法外,南边的火铳刺道阵再无他法可破。” 是哪两法?何绛有些好奇,索额图已经很贴心地给了他解答。 “你说的一是以同样战法相对,二是以大量骑兵步骑配合,第一种过于昂贵,第二种江南水网密集,大量骑兵又如何施展得开?” “所以我才建议朝廷重新编练八旗啊!区区两万,能顶什么事?” “图卿,这朝廷也是有难处的。”小皇帝的脸色颇为无奈,而索额图和明珠对视一眼,也是苦笑。 图海在牢里蹲了太久了,他不知道,这两人却是知道的。 不光是钱的问题,京营八旗这帮大爷,入关这二十年早就变成公子哥了,光是征这两万兵都已经给兵部招来的无尽的麻烦。 汉尚书龚鼎孳就是个泥塑的,躲在一边,顶多被人骂两句。 而满尚书明安达礼理直气壮地出去跟围堵兵部衙门的家属解释,愣是被这帮皇亲国戚揍了顿狠的,临了还被骂“蒙古蛮子”。 明安达礼欲哭无泪,在南边口中大家都是鞑子,相煎何太急啊。 后来如果不是鳌拜凭着威望强压,恐怕两万人都招不齐。 看见图海一脸问号,想解释,可当着这些汉臣的面,反正他俩是没脸说出口。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师北伐 其实除了图海,在场的哪怕是汉臣,都知道这事的大概,何绛暗笑,“满洲兵万,天下无敌,也抵不过这铁杆庄稼的厉害啊,你们且偷笑吧,再过几年,恐怕两万都凑不出来了。” 何绛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但既然这个问题不在任务范畴内,不说没主意,就算有主意,也不可能给鞑子支招不是? 除了幸灾乐祸的何绛,在场诸位还是颇为忧心忡忡的。 据八旗编审男丁册载,清军入关前夕,满洲八旗共有三百一十个牛录,按每牛录二百丁计,当有六万二千丁。蒙古八旗共有一百一十八个牛录,按每牛录二百丁计,当有二万三千六百丁。 而到了顺治十四年,满洲八旗有四万九千六百九十五丁,蒙古八旗有二万五千八百三十七丁。 十几年过去,满蒙的丁口不增反减,可见数十年的征战死的不光是汉人,满蒙损伤亦是沉重。 所以清廷才不得不在征南明的后期采用以汉制汉的方略,主力先从满八旗转到蒙八旗,再到现在的汉八旗和地方绿营。 到了现今康熙六年,又是十年过去,八旗靠着休养生息,再加上通过压榨汉人得来的优渥的生活,丁口重新膨胀。 然而丁口是重新增加了,但离开了白山黑水,过上这马放南山的十年,这些新满人吃着铁杆庄稼,过着提笼架鸟的生活,恐怕再难背负不起他们前辈“女真不满万”的勇名。 可图海是个军事将领,在他看来,兵不够,肯定是要再招的,也就有话直说,“偌大的大清国,莫非就没有人了么?为何不再度选锋练兵?前番汉八旗未曾应召,如今国家有事,铁杆庄稼莫不是白吃的?” 这次还要再倚重汉人吗?可南边打得旗号正是华夏正统,汉人可靠吗? 玄烨和几个满臣心里多少有些问号。 梁佩见众人沉默,他老家还在明廷手上呢,急着出来代表道: “陛下,沐贼篡乱道统,凌迫百姓,我等南方百姓,无不视其为仇寇,正所谓民心可用,何不用我等为陛下效命?” “莫以为我们在京城就不通南方消息,”索额图走到他面前,“沐贼用均田地那一套蛊惑小民,打得你都逃到京城来了,民心可用?谁的民心?” “索大人何出此言?固然有一小撮人被蝇头小利所蛊惑,可南方士子亦有如曾c胡等数家在各地组织义军抗贼,怎可一概而论?” “嗤你是说被赶到山沟里那些吗?” “不过一时失利,天下人总有一天会醒悟,所谓井田华夷都是假,唯有道统才是真!” 玄烨听着下边的争吵,心中却生出一丝想法。 所谓民族c道统在帝王眼里不过是掌握话语权的两柄剑,他是满人,天生在在民族这把剑的掌控权上占劣势,但沐忠亮既然弃了传统意义上的道统,大清是否应该执起他丢掉的另一柄剑呢? “都住嘴!” 在众臣注视下,小皇帝道,“国朝既是满汉一家,自当一体出力。” “皇上?”索额图颇为疑虑。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编练的细节便有索额图和明珠仔细策划。” 明珠也瞪大眼睛,末了还是选择闭嘴领命,既然不得不为,还是想个完全之策,既要用汉人,又要确保军权牢牢控制在满人手里。 要不然又养出个吴三桂出来就麻烦了。 玄烨问道,“图卿有何方略?” 图海心中早有定案,便道,“鳌中堂业已南下,大战一触即发,若要快,朝廷可加紧供应大量枪炮至前线,奴才只身赶往前线,就地练兵。” 这时周昌道,“不可,江南绿营与伪朝接壤,受伪朝异端邪说影响日深,若有万一,岂不无异于资敌?不若先编练汉军旗人和北人更稳妥。” 梁佩急道“我等南人”,话没说完,却感觉衣袖被拉扯了一下,回头一看,确是何绛在微微摇头。 开玩笑,他们这些南方人在这都是外来户,平日里也就罢了,在这得军权的关口人家还会跟你客气?想通这一节,梁佩也闭嘴了。 看其他几人都认为这样比较稳妥,图海也无奈,只得道,“如此却有缓不应急之虞,皇上三思!” “鳌拜也是宿将,即便不敌,守金陵坚城,也不至于败得太快,图海你加紧操练,南边不都是半年成军么?旗人都有行伍经验,想来更快,就这么办吧。” 图海无法,只得应下。 总算把兵的事情定下来,人的事情好解决,可枪炮呢?按清廷作坊现有的工坊,所造枪炮短时间内是无论如何供应不了多少兵马的。 几人商量一番,明珠直接道国库各款项均有用度,实在腾不出银子来扩大生产了。 没钱,谁也没办法,个个如老僧入定一般。 “喂,打仗的事我们管了,你们这些汉人不是最会敛财吗?怎么都不吭气了?” 何绛的机会来了,他眼睛瞄向身边的梁佩,该吹的风他都吹了,就看这家伙给不给力了。 果然,梁佩按捺不住,回话道,“皇上,微臣有一策,臣闻今日南方赶来的故旧言,伪朝正在发行一种名曰国债的的票券,实质上就是面向民间的借据,事后财政缓和,给予少量利钱偿还,如此朝野均得利,微臣以为可缓一时之急。” “此外,南边似又重开宝钞在民间敛财,届时民怨四起,只要打赢这一仗,伪朝不日必将败亡。” 这回满臣反而没有反驳,而是纷纷附和,玄烨也早就从报纸上看到过,国债倒是好说,宝钞这种恶政倒让他有些望而却步。 最后他决定先发行国债,至于宝钞嘛,先看看南边的效果吧。 虽暂未通过,梁佩也只好歉意地像何绛微微点头。 何绛微摇头表示不急。 不发一言,就已完成了上级交办的任务。 出宫时,他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些满人贪得无厌,等南边成功了,他们忍得住才怪。 真让人不禁有些期待他们这大清国债的发行方式啊! 消息传回广州时,银行的挤兑风潮终于被这些年囤积的大量现银打压下去,银行银库的存银终于出现了少许增长的势头。 信用建立起来,在利息的诱惑下,逐渐开始有商人百姓将手中的闲钱送到银行来。 沐忠亮也松了口气,“万事开头难,总算成了,今年的仗又能打了哈。” “伍行长,海大人,这一摊你们还是要盯好,今后记住,对银行而言,信用高于一切。” “下官遵命!” 马吉翔有些不安地问道,“首辅,那几家胆敢违背约定,私自来兑银子的您看怎么处理?” “处理?银行打开门做生意,还能怎么处理?算了吧。” 大明的金融系统经过一番风波,总算初有小成,所幸也没影响到战备工作。 初夏时节,广州港千帆竞发,新组建的长江舰队在一月后突入长江,在清军反应过来前进驻了洞庭c鄱阳两湖的水寨,再集结当地的民船,做出渡江态势。 清军如临大敌,当即出动水师,江内不比大洋,对炮舰而言闪转腾挪的空间不足,同时长江舰队大部分都是新造的十二门炮小型岸防舰。 在清军优势兵力攻击下,长江舰队艰难的取得了胜利,夺取了两湖附近水面的控制权,然而整条长江沿线绵长,想要截断大江南北恐怕还需时日和进一步的增援。 海军动作过后,明军又沉寂下来,除了李定国部 沐忠亮在等,等家乡的消息。 夏末的一天,方柯踏入沐忠亮的值房,手持一封书信。 沐忠亮拆开火漆,也不看内容,只消看见底下的“平西伯”印鉴,他就一切都清楚了。 “既然吴三桂又入川之意,如此便传令,巩昌王留驻原地,提防吴三桂两面三刀,着晋王所部克日北上入贵,闽王所部攻浙。” “至于我们,也该发兵了。” 饶州大营,操场上,秦岳单手持缰驾马,另一只手手腕微抖,手中的短棍像舞刀一样抖出一串刀花,飘忽不定。 与他相对的是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他的马也在跑,可方向却有些歪歪扭扭的,手里的缰绳崩得笔直,一看就是不善控马之人。 秦岳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二马交错,他手中的刀花忽而凝成一线向来人腰腹一划,同时身体灵巧地向外侧微倾,微微一拨马头,间不容发地闪过一棍。 围观的将士们顿时爆发出响雷般的欢呼声。 饶是秦岳最后关头收了力,洪熙官腹部被点了一下,顿时一阵气短,忙勒停马,好容易喘过两口气。 秦岳盘马而回,大笑道,“怎么样小子,现在知道了吧?在军中,步战靠打枪,骑战看骑术,武功高也就那么回事,听我一句话,到广州去给公爷当个亲卫更有前途,再不济去跟着方黑子干,他那边喜欢你这种江湖人。” 他刚出师就前来投军,满心以为自己一身武艺,定能得将官赏识,此时被秦岳看轻,自是忿忿,“不,我要在前线杀鞑子。让我练一阵子,一定不比你差。” 秦岳目光突然严肃起来,“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打仗岂同你江湖上那些厮杀?哪怕你是什么武林高手,没经过训练就上战场,你就和寻常农夫没有任何区别。” 一骑驿骑从营门奔入,到他面前滚鞍下马,高举一封书信。 “公爷有令!” 秦岳顿时一脸兴奋接过来,见洪熙官还杵在这儿,“行了,大爷没空料理你,这样吧,你先去当火头军,什么时候我认为你合格了,就准你出来杀鞑子。” 说罢也不管他,自顾自开始拆信。 岳州大营,苏诚放下手中的五百里加急,下令,“擂鼓,聚将,北伐!” 大军一出,当面驻扎的小股清军当即望风而逃,几乎没遇到一刀一枪的抵抗,北伐军便已收复了蒲圻县,踏入武昌府境内。 “穆里玛手中不过四万兵马,如何是我大军对手,” 正当明军唱着歌,以为就向平常拉练一样扛着枪唱着歌就到武昌时,一座小镇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小镇中有座桥,叫汀泗桥。 桥东,群峦叠嶂一座座山包上遍插清军的旌旗。 苏诚下令全军止步,下马踏在小镇的青石路上,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不知是否穆里玛当面,但敌军将领选择的这个地点却是足够棘手。 为将者当熟知天文地理,汀泗桥作为武昌南边的门户,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桥东群山便于敌军守备,桥西湖泊密布又不利于手下部队展开,中间一条不知深浅的汀泗河。 沿河上下游眺望,连一块木板都没看见,想必早就被清军料理干净了。 若是泅渡,可无法携带火器的明军难道光用刺刀被对面半道而击? 汀泗古桥却毫发无损,敌人故意给明军留下这条进军线路的目的不言而喻。 对穆里玛的野心苏诚报以冷笑,“扎营,埋锅造饭,夜不收去上下游侦查,找找有没有适合过河或者绕道的地方。” 军部的参谋领命就要去安排,苏诚又想起什么,“等等,顺便请几个老乡到我这来,客气点,别吓着别人。” “诺!” 参谋长陈恭尹道,“将军,此地东临永安,南接崇阳,西界赤壁,北交嘉鱼,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想要绕道恐怕不易。但要强攻,即便冲过桥头,敌军仍有居高临下之便,我军需冒仰攻之险,隔水之难其一,以低临高其二,这穆里玛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几年快速扩军,空出来不少位置,不少基层军官的职位如同火箭一样往上窜,基本上就算是普通士兵,只要在军中学会识字,表现好的都能进入军校短训成为军官。 而陈恭尹这种肯投军,又是忠良之后,政治过硬的知识分子更是平步青云。 这些年,他随军剿灭了几股土匪,累功升任一支新兵师的副师长,作为高级军官已经入了沐忠亮的眼。 看见他军校成绩,用兵履历,家世背景都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正好为了提升新兵部队的战斗力,沐忠亮要搞轮换,把老兵部队的军官拆分一部分到新兵部队交换,就把他调到了苏诚麾下任参谋长,跟那几支王牌师长已经是同一级别的了。 如此蹿升速度,堪称军界的一颗新星。 苏诚靠在帅椅上,闭目沉思,“这鞑子变成缩头乌龟了也是件麻烦事,且等夜不收的消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洪流 一旦处于临敌状态,军部的军官参谋都是就地展开一张广州新出的折叠行军床,就这么一起在中军帐睡下。 下半夜,归来的斥候队长轻轻掀开帐门,帐外传来夏夜的阵阵虫鸣稍稍大了几分。 苏诚立即惊醒坐起,看见是他,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披衣出帐。 “有什么收获吗?” 知道苏诚是怕扰了其他将军的睡眠,队长眼中流露出几分敬意,也稍稍压低话音: “回禀将军,我带着几个兄弟趁夜悄悄试着摸过了河,水位大略及胸,若是当心些,人应当能过,就是枪弹恐怕难保。” “嗯”苏诚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卑职抓了个舌头,大略摸清楚了,对面那座最高的山名唤塔脑山。” 顺着队长的手指方向,就着月光隐约现出一座高耸的轮廓。 队长继续道,“山上就是当面清军的主营,基本上我们只要一过桥,就会进入对面火炮的射程,而他们在藏在山上,我们的炮恐怕难以还击。” 对面山高林密,如非必要,没有一个将军愿意强攻,更何况,山路崎岖狭窄,火铳兵恐怕难以发挥阵型优势,只能和清军打散兵战,这就不大舒服了。 河道清且浅。 苏诚也去过岳州洞庭湖水寨,长江舰队虽说大部分都是小船,可按海军那帮人对船大炮粗的狂热,哪怕造的内河船舰,为了多搭载舰炮,还是保留了不少盖伦船的痕迹,这就造成了吃水偏深,这条浅浅的河恐怕难以指望他们开进来了。 “将军,”陈恭尹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敌军既有地利,强攻实为不智,水既不深,不如寻寻有没有他处可以渡河?” 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得先先探明周围环境,找到合适的地方才行。 找地方,自然最快捷的就是问当地人,“对了,附近的老乡找来没有?” 队长忙回话,“已经找来了,在卑职帐中。” 过去一问,当地的老农就道,“过河简单,我平日里有时候抄近道也就直接趟过去了” 苏诚大喜,“那就麻烦老乡带路,朝廷必有重赏。” “呵呵,重赏不重赏的没关系,能把这狗日的辫子割了老汉也就算对得起祖宗了,只要能用上老汉的,任凭将军吩咐!” 敲定了明天先带斥候跟着他探路,苏诚正打算让老农好好安歇,自己也回去睡个回笼觉时,帐篷顶上响起“滴滴哒哒”的声音。 陈恭尹脸色突变,“老乡,这汀泗河,可有洪汛?” “当然有汛,我也是听老人说的,这座汀泗桥从前时常被冲塌,还是大唐朝的太宗皇帝派来了高僧,才建的这座石拱桥,自此从未塌过,那个高僧啊,先是做法请河神商量” 本着尊重当地百姓的原则,又是老人,两人耐着性子听下去。 “谁知那河神不肯,与和尚斗起法来,招来五湖四海三江水,想要水漫塔脑山,那高僧唯恐百姓涂炭,祭出一具闪闪发光的金钵盂” 见老农越说越没溜,再听下去天都要亮了,陈恭尹忍不住打断道,“老乡,前代高僧自是功德无量,但我们只想过河而已” “唉,等我说完嘛,最后那邪神被高僧斗败,以他的筋骨为基,筑成这座汀泗桥,数百年后仍坚固如初。” “而高僧的钵盂化作宝塔,将邪神的脑袋镇在山下,对,就是那座最高的,从此这座山就叫塔脑山。” “几百年过去了,在高僧庇佑下,咱们镇大体风调雨顺,但邪神怨恨不散,每年总要积蓄残余的法力冲出宝塔镇压,作法发大水想要冲垮这桥夺回他的筋骨,当然在高僧法器的镇压下,即便发完水,这桥依旧毫无损伤。” 陈恭尹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问,“敢问老乡,那这河神何时作法呢?” “估摸着差不离就是这些天了,”听见帐外雨势渐渐滂沱,他一拍大腿,“错不了,就是这场雨了。” 看见苏诚和陈恭尹脸色难看,老农笑道,“总爷莫忧,这水最多淹小半个镇,安歇些日子,等汛过去,老汉带你们过河就是。” 下雨天,就算过了河,火器也没法用,看上去也只能如此了。 雨一直下,苏诚在一片泥泞的军营中巡了一圈,带着一脚泥回到帐中。 陈恭尹正带着一帮参谋忙碌着,见苏诚回来,忙上前禀报道,“将军,所幸昨晚没完全把弹药补给全部卸车,现在加紧点,今晚就能在镇附近淹不到的地方重新扎营了。” “现在天气虽然还热,可毕竟入了秋,雨夜还是有些凉,把厚被服发下去给将士们吧。仔细别弄湿了,受凉惹了风寒可不妙。” “将军放心,属下省得。” 陈恭尹回去继续忙活,而苏诚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过河,一时又无法可想,心里烦闷,又披上蓑衣带上几个亲兵又出了营 这雨稀里哗啦下个没完,苏诚披着蓑衣来到河边。 眺望对岸,不过一两里路,在雨幕下却已难以分辨清军的旗号营寨,只依稀见到山形地势的轮廓。 而脚下涓清的河水似乎比昨日看上去浊了几分,水位也涨高了些许。 果然是洪水要来了啊。 碰上这种天气,难道战事只能搁置了么?可据那老农所说,现在正是秋雨时节,来个十天半月也不奇怪,完了在等水退,这样下去,入冬前别说入江南,拿下武昌都够呛。 失策,自己竟然疏忽了气候的问题,数万大军顿兵于此竟分毫动弹不得。 这该死的洪水。 还有那帮像海贼胜似海军的家伙,怕是被巨舰大炮洗了脑了,这会苏诚宁愿海军没搞什么转型升级,用的还是缅甸那会的苍山船,开进这条小河岂不易如反掌? 往日温柔的河水今日略显暴躁地不住拍打着河堤,苏诚正苦思冥想,忽然觉得脚下一凉。 低头一看,被溅起的浪花舔了一口,军靴已湿了一半。 “将军,这河水涨的甚快,咱们还是回营吧?” 苏诚对清兵的提醒充耳不闻,只怔怔地低着头。 一开始只是偶然间的波浪,到后来苏诚的靴子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被扑上来一浪浪打湿。 “水位越来越高了对吧?” “是啊将军,快回吧。” “好!”苏诚话音未落,转身就大步向军营跑去。 亲兵懵了懵,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刚才死叫不走,现在拔腿就跑,将军这是怎么了?这种行为可和他稳重的人设不符 帅帐帐门被猛地掀开,“元孝,我有个想法” 陈恭尹听完,面有难色,“将军,这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 “你先修书,行不行他们自会判断。” 水势果真如老农所言,过了两日,洪峰来袭,半个小镇陷为泽国,但在老农的指点下,明军驻扎的一侧却安然无恙,洪水将将在离营不到百米的缓坡停下了脚步。 反观清军,一座座山头上的营地固然无恙,可山脚防线已被半淹,清军早已撤上了山,显得各个山头阵地仿佛成了一座座孤岛。 大雨持续了整整一周,终于止歇,可明军与清军之间已经成了一片水乡泽国,至少在退水之前,两军不存在任何交战的可能。 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是日夜。 “元孝,一切拜托了。” “将军奇策,末将佩服,”陈恭尹拱手行军礼,“如果这等情势都不能建功,那就是末将无能,自当提头来见!” 苏诚还礼。 陈恭尹转身向身后的兵马招招手,当先出营。 这些兵马人人衔枚,连雪亮的枪刺都被一块破布裹上,唯恐发出一点光芒。 他们排成几纵队,沿着河岸方向北上。 这三千人挑的都是营养充足,没有夜盲症的官兵,不然摸黑行军,恐怕得半道丢掉至少一半的人。 目送部队离开,苏诚命令剩余的将官,“让下面的人加紧休息,估摸着下半夜他们就该到了。” 四更时分,河上响起一阵“哗啦哗啦”的水花声,由远及近从下游传来,声响虽不大,但在静谧的夜里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明军的连营如往日一样,灯火通明。 但苏诚此时已不在营中,而是在河岸边,紧张地望着对面的动静。在他身后,长达几里的河岸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明军暗红色的制服在夜晚尤其地不起眼,不仔细看,你都发现不了这些全是背着枪的士兵,数数人头,你才会发现,明军竟然是倾巢而出,背后那座已然是一座空营。 水花声的始作俑者渐渐露出轮廓,看见岸边隔一段距离亮起的孤零零的火把,开始向火光驶来。 驶到近前,除了苏诚以及去过水寨的军官,其余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若不是嘴里叼着木棍,怕是要惊叹出声。 来的是十几艘小炮舰。但海军所谓的小炮舰,最小也足有二十米长,配六门八磅炮,吃水也足有一米多。 放在平时,别说进汀泗河,从长江最多进到北边的西凉湖而已。 趁着这几天大水,吃水受限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洪水毕竟是洪水,就算如今洪峰早已过去,海军的船只光凭帆力也断难溯流而上。 但这些船不同。 苏诚回想起他这个级别所配发的内参中,这种船官方名称为“内河巡防车帆炮舰”。 顾名思义,安在这些炮舰两舷的“大水车”就是这个名字的由来了,想来这些水兵不是多玩命地踏着这个轮子,才能顶着洪流来到这。 其余的官兵没见过这等玩意,但眼下不是惊叹的时候,见这些车帆舰在岸边抛下缆绳,立即按计划行动。 每船先是十数名身强体壮的士兵上去拽住缆绳固定船位随即船上抛下一张绳网,士兵们立即一拥而上向船上爬。 此时船上下来一名白衣海军制服的军官,向苏诚走来。 为了隐蔽,登船的全程照明火把只达到了最低限度,苏诚虽看不分明来人的面孔,却发现这人的步伐微微有些不自然,这才留意到他的一条腿是一根木棍,他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杰明!”苏诚迎上几步,少有了露出几分关切,“早知道你来长江舰队,上次却没碰上,好小子,不愧是王爷身边出来的人,没看错你。” “武卿大哥这就是在取笑我了,海军不似陆战,少了一条腿却也不妨碍我操船。” “陆战也一样,王爷说过,匹夫之勇,可以为将,若主帅一方,靠的还是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传说诸葛武侯不也是坐着四轮车六出祁山么?” “可我还是喜欢骑马”黄杰明自失一笑,“也罢,不说这个了” 他脸色一肃,立正行一军礼。 苏诚肃然回礼。 “长江舰队副将黄杰明,率部按时抵达战场,敢问苏将军,我部要如何配合你部,请示下!” “请你部舰船隐蔽运送我部至对岸塔脑山c石鼓岭等处清军阵地,一旦清军发现并示警,使用炮火掩护我军全线夜袭!” “得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袭汀泗桥 十几艘炮舰,塞满了人,一趟大概能送两个团过河,而两岸的距离本就不远,加士兵下船的时间,二十分钟足够一个来回了。 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要不是清军在大水之际疏于防备,放在平日,这种蚂蚁搬家一样的运兵方式大概早就被发现了。 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近两万名士兵就这样静悄悄地送到清军驻扎的山脚下,简单地集结一番,就钻入山林,摸向清军的阵地。 在一片缓坡下,曹圣趴在一片灌木丛中,探出脑袋抬头看。 清军这片营盘就立在这半山的平地,营门的两座望楼的哨兵正抱着枪杆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 但在曹圣耳中听来,林中弟兄们移动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后方的船舶车叶打水的声音,此刻都显得尤其刺耳,可就在这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这些哨兵仍旧是充耳不闻。 他心中暗忖,“要是我的兵是这个德行,非得把他毙了不可!” 摘下嘴的木棍,压低声道,“顺子,看看营里的兄弟到齐了没有,让他们隐蔽好,等团长的信号,随时准备冲锋。” 李顺点点头,退下去检查士兵的准备情况。 曹圣重新在灌木丛后头趴好,安静等待着,等待进攻的信号。 还没干透的地面仍带着湿气,凌晨时分,一动不动趴久了,寒意渐渐浸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子有些发僵,索性掏出腰间短铳,用通条掏掏,保养一下,顺便活动活动僵化的关节。 就在这时,一声闷雷炸响。 曹圣回头往河看,随即马又重新趴下。 这哪里是什么雷声,小炮舰的舷侧依次冒出火光,不知是那座山头出了纰漏失了风,海军已经开炮了。 “嗖嗖” 炮弹破空声几乎贴着脑袋划过,“,海军那帮人可别打歪了把老子给报销喽。” 噼噼啪啪一顿乱轰,清军似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映着火光,曹圣分明看见营里头人影憧憧,到处乱跑,大呼小叫。 而简易的砦墙营帐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李顺猫着身子紧赶几步,一个滑铲,趴倒在曹圣旁边,“营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等会打完炮,咱们就!” “啊?不等团长命令吗?” “来不及了,晚点让鞑子反应过来可就不好啃了,听我的!” 李顺闻言,从腰间掏出一把铜号。 大炮的发言刚一结束,石鼓岭率先想起高亢激昂的号声。 如同交响乐的前奏,随后漫山遍野,各个山头的军号接连响起,迅速加入这场合奏。 随后大炮轰鸣c火铳脆响,最后的主声部,则是大明的将士,山坡仿佛突然开了灯一般,明晃晃地亮起一大片火把,随即杀声四起,带着一片火光扑向各个山头的阵地。 “陆军的弟兄干得不错嘛,摸得这么近。”黄杰明道。 “是比预期要好一点,”苏诚挽起裤腿走到舷边,转身攀下绳网,“杰明你继续转运后续的兵力,优先运炮兵过来,我就在这滩头指挥。” “好,将军小心,这儿也在敌军炮火射程内。” “多虑了,他们当面能应付过来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往这开炮。” 明军这回没搞什么排枪,甚至不少人连枪都没放,趁着清军的混乱径直杀入敌营,衣服都还没穿好的清军哪招架得住在草丛里蹲了一夜满肚子火气的明军, 没多久,各个山头一座座营寨就挨个燃起了大火,把夜空映得通红。 “报!石鼓岭已下!” “高牛山已下!” “五号高地已下!” 传令兵向走马灯一向在苏诚与各个山头之间轮转,最后只剩下就是塔脑山主寨还在激烈交战中,其余的皆已陷落。 为什么这么快?因为在山想跑路实在太方便了,清兵打不过,但是只要往林子一钻,跑两步就见不到人了。 明军接到的命令是攻占阵地,人跑了他们才懒得管。 就剩下塔脑山了。 根据情报,塔脑山是清军的约莫有近万人,也是不大不小一块肥肉啊。不过苏诚另有想法。 他下令道,“传令!步兵停止进攻,炮兵尽快择地布置,对塔脑山实施反炮兵作战!” 天蒙蒙亮,主营的清兵奋勇作战了小半夜,在明军退却后甚至还爆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没过多久,群山间猛地爆出一阵闷响,他们立刻很自觉地闭了嘴,就地找地方趴着,紧接着不计其数的铁疙瘩向下雨一样从四面八方砸进了军营。 等炮击平息,清将登高往四周一看。 相互倚恃的群山阵地,一夜之间全部易帜,只剩孤零零一座塔脑山,已陷入了红色明旗的包围。 清将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亲兵搀扶起来,看见滩头那杆“苏”字将旗,气得牙根都要咬碎。 “营里还有炮吗?给我照着那杆大旗轰!” 由于未被明军攻入寨,清军的火炮还是在的,只是方才混乱,黑灯瞎火的也没顾用,现在得令,立刻准备炮击。 “嘭!”一发校射弹越过苏诚的将旗栽进河里,溅出几朵浪花。 “高了,炮口放低点,往左边来点”清军正在凭着经验调整。 与此同时,各个山头的明军炮兵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作业。 “发现敌军火炮!” 炮长立即拿出六分仪和罗盘迅速丈量一番,然后从地捻断一根草叶抛向天空。 草叶翩然落地,炮长掏出一本纸都被翻黄了的小册子,开始报数据,“仰角三十七,方位三一五” 手下的炮兵们立即照着炮架铭刻的标尺调整炮位和俯仰。 “一发校射,放!” 碗口大的铁球飞越山涧,在清军营前的空地蹦跳几下,不动弹了。 炮长并没有气馁,在这个距离,打不中才是正常的,甚至还因自己算诸元的高速有些沾沾自喜。 你看,过了两三秒,才有四五颗炮弹从别的方向飞来。这会也算露脸了。 嗯?这是? 赶紧举起望远镜一看,炮长惊讶地张大嘴巴。 在近两里地的距离,以这前装滑膛炮比布朗运动好不了多少的精度,居然一发入魂,直接报销了清军三四号人和一门他眼中的“土炮”。 直到炮管飘出的硝烟呛进喉咙,他大咳一阵,才啐道: “真特么的狗屎运,算了,咱么先等着,炮先保持别动,一会调着方便点,咱们也拔个头筹。” 清军的火炮并没有像明军一样集中管理,所以营那头的炮兵倒了霉,营这头还继续放了一炮。 炮长丢下望远镜蹦起来,“活计来了!方位三一七,五发急速射!” 有刚才的校射,这会他直接就下令齐射,头筹不知让哪个走运的家伙拿了,这回可不能再落后。 仿佛约好了一样,他们这个连几发打出去,别人也不愿落后,几乎同时四面八方一阵乱响,几十颗炽热的铁球争先恐后地扑向刚才敢于发言的勇敢清军。 几十颗炮弹砸下去,即便再明军的炮兵再水,这种固定靶射击按概率也能打中个三两发,近失弹总得有个十来发。 “这特么的”炮长无奈了,这样乱轰一起,谁知道是谁的战果。 如此高规模的待遇让清军有些发懵,他们只感觉身边一阵天崩地裂,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土。 硝烟散尽,一位清军的幸运儿原地呆立。掀起的尘土,战友飚射的血液,把他半个身子染黄,剩下半个身子染红。 饶是如此,他本人却是毫发无损。 一颗姗姗来迟的铁球小跳着滚过来,一头撞红衣炮的炮架。 轰然倒塌的声音,顿时惊醒了这位幸运儿。 “啊!打雷啦!打雷啦!回家收衣服啦” 他兴高采烈地向躲得远远的战友们跑去,像是有什么好消息急着要去向他们宣布。 好消息就是,他不用再和明军玩命了。 他当场就被战友们按倒,像捆猪一样扔到了角落藏起来。 坏消息则是他们谁也别想回家收衣服了。如是再来两三回,清军炮兵马就撂了挑子,就算军官的刀抵到脖子,也死活不肯再去摸那遭瘟的破炮。 而失去了反制手段,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慢慢褪去,明军马取而代之,堂而皇之地在山下挖沟立寨,把塔脑山围得水泄不通。 更嚣张的是,把他们围住以后,明军大部队径直撇下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向东直扑兴国州今阳新,一路向西过江攻打沔阳今仙桃,就留下一万人和大部分炮兵留在山下。 清将见这架势差点没气炸,这分明是没把他们这一万人放在眼里,当即拍案而起要突围。 然而攻守之势已异,现在明军不山了,所谓的天险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反而清军要突围,就要面对壕沟加排枪的经典组合。 清将尝试了几次,均铩羽而归,只好老老实实地蹲在山等死。 武昌,将军府。 这些日子府里的奴才日子很不好过。 前些日子,穆里玛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大发一通雷霆,还生生用鞭子抽死了一个包衣。 今日这丫鬟战战兢兢地端茶入了堂,只见将军眉头紧皱,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一封血书。 想起前些天那个下人的惨状,这丫鬟的小手就不禁有些发颤,手里的茶碗也在随之微微低鸣。 这血书看得穆里玛是口干舌燥。 “末将惭愧,疏忽被袭在前,无力破围在后,自知死罪。然近万忠勇将士何辜?末将泣血恳请将军发兵救援。贼军狂妄,汀泗桥敌军已不满万,将军自武昌出两日即到,届时里应外合,当可破敌。” “否则迁延日久,职部粮草将尽,万余人死无地矣!” “你不满万,贼军也不满万,同样的兵力竟能被包围,无能!” 大骂一句,伸手端起茶碗,里头却早被喝干了,这时他才发现这位被恐惧支配的丫鬟。 “嗯?”原本他就一脸满洲人的凶相,颇肖其兄鳌拜,此时眉毛更是不满地倒竖。 “乒”清脆的一声响,可怜的茶碗碎了一地,丫鬟吓得扑腾就跪下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穆里玛难得跟这丫鬟掰扯,挥挥手,“没用的东西,充入军中吧。” 亲兵当即去想拎条狗一样,无视丫鬟梨花带雨不住告饶,直接将她拎了出去。 过了会,穆里玛终于喝了茶水,这才问身边的同族亲随,“昨日的消息,明军两部确实分别往东西去了是吧?” “回将军,确实如此,西边的已经过了江,而东边兴国州失陷后,有人看见贼军继续东向,似有渡江往黄州府去之意。” “苏武卿在哪?” “据报,他的旗号还在汀泗桥。” 重重顿下茶碗,水星溅了一桌。 “好你个苏武卿,够狂,万人为饵还不够,还要再加自己做筹码,好,本将就去会会你!” “不可啊将军,这分明是阴谋!” “这哪里是阴谋,四五万人的行踪哪里做得了假,这分明是那苏武卿在向我下战书。” “好啊,故意支开兵马示于我,明知道我一去你就是腹背受敌,苏武卿,你未免也太自负了。” “将军” “无需多言,伪明东西两部没个七八天是回不来的,武昌到汀泗桥不过两日路程,留一万守城,我自提兵两万,加塔脑山一万,难道伪明都是天兵天将不成?放心,我七日内必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围溃 ,最快更新晚明枭臣最新章节! 咸宁西北,有一湖名曰斧头湖,湖东北有一山,名曰斧头山,相传当年岳飞平定杨幺叛乱时,杨幺兵败与此,临死将自用的宣花大金斧抛出湖中,化作一山。 传说很玄乎,其实这斧头山不过是后世武汉四百四十七座山的其中一座,无非形状奇特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就在这座普通的山中,正猫着三千大明的将士,嗯,还有几位不速之客。 “总爷,您再这么关着我,我家人迟早会找到这的,到时不就更麻烦?” “对啊对啊,将军大人,放我们回家吧,我们保证不会去跟天杀的鞑子告密的。” 陈恭尹只能好言安抚,“各位老乡,你们不小心看见了军事机密,那就只能委屈各位了,依我推测,这两天就能放了你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山民樵夫。 陈恭尹怕行藏暴露,在山脚下撒了一圈斥候,这山本就人迹罕至,藏了好几天了也就逮来了这几个入山的百姓。 “那……能不能别绑着我们,我腿麻了。” “我肚子疼!” “口渴啊……” 几天下来,见明军也算和气,反而给了这些山民讨价还价的勇气,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聒噪。 “这也是以防万一,我不害你们性命,你们也跑不了,过两天我们自然各散东西,对大家都好不是?” 见他们还嚷嚷个没完,陈恭尹脸上的好颜色渐渐褪去,目光冷峻扫过众人,“难道说你们觉得灭口比较好?” 杀气降临,这几个倒霉蛋忙不迭摇头。 “哼!” 镇住这帮人,陈恭尹瞧见斥候队长回来,忙挥挥手让兵士把百姓带走,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参谋长,好消息,鞑子出城了,约莫有两万人正从东头过,咱们要不要给他拦腰来一家伙?” 队长一脸跃跃欲试,丝毫不觉得三千人给两万人来一家伙有什么不对。 陈恭尹当然没这么疯狂,只淡淡道,“知道了,继续躲着,等待命令!” 说罢,他丢下这个好战分子,带着几个参谋往山下走去,亲自窥视一下敌军。 翻过两座矮山,视野开阔了些,陈恭尹举起望远镜瞭望。 这会清军已经南去挺远了,依稀能看见长长队伍的尾巴拐进一个山包不见。 随后他的视线转到另外一处。还是似曾相识的配置,小桥,丘陵。 “这里就是贺胜桥么?也算是个形胜之地,可武卿你的计策未免太险……算了,我这也轻松不到哪去,顾好自己吧。” 次日,穆里玛与苏诚在塔脑山下相遇。 在昨晚,明军悄悄撤了塔脑山的围,把西边的兵力削弱到极薄。 清军山上被围了好几天,眼见伙食从一天两顿变成一天一顿,米饭变成拌饭,再变成稀饭,在加上天上冷不丁就飞来一记冷炮,日子是极其难过。 清将忧心忡忡,说实话,他这些天派了无数信使下山,然而仅有三四天前成功了一次,其余的都再突不出包围圈,塔脑山的信息已经与外界隔绝多时了。 而送出去的那封求援信,在他看来,招来援兵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无他,因为武昌的战略地位实在太过重要了,若被明军据有,凌江直下,整个江淮都要受的威胁,换作他是穆里玛,恐怕也宁愿弃掉这一万人也要紧守城池。 显而易见,在这种情势下,再过几天,他们不被饿死在山上,也会被那些乱飞的铁疙瘩给吓死。 今儿一早起来,却看见此等天赐良机,岂有放过之理? “哈哈,苏武卿,你太也狂妄,我就知道你用这么点人围我总会出纰漏!” 立刻草草集结队伍,充分发挥兵贵神速的兵法要诀,果断率兵下山突围,唯恐明军反应过来把漏洞堵上。 当面的明军似乎被他们困龙出海穷凶极恶的气势所摄,零零星星放了几枪意思意思马上就往两边跑。 得意啊!明军也不过如此,这不是冲出来了么? 冲出包围圈,清军刚刚升起这个念头,一波弹雨飞来,炮弹带着居高临下的势能在清军中犁出几道血线。 被炮击“提醒”了几发,而明军的援兵此刻也在后头追将上来,清兵刚有起色的士气立刻转化成满满的求生欲,像脱缰的野狗般没命狂奔。 他们没注意到,身后的明军以嚷嚷为主,实际就没怎么挪过地方,雷声大雨点小,仅有几百骑是货真价实的追上来要人命的。 骑士们像撵鸭子似的将清军沿河下游越赶越远,而塔脑山这边,明军则有条不紊地在北部集结,排出拿手的壕沟线列大阵。 就在当天下午,穆里玛风尘仆仆地赶到,却发现明军已在有恃无恐地面向自己列阵,完全没管后面那座山。 “我们没走错吧?后面那座是塔脑山吗?”他揉揉眼睛,再看真切些,还是什么都没有。 “回将军,是塔脑山没错。” “那谁能告诉我,我的兵马呢?不是被困在山上吗?” 众将无语。 穆里玛暴跳如雷。 “……蠢货!”爆发了一阵,众将缩着脑袋被莫名一顿很削,心里很是委屈。 跑路的又不是他们,再说了,难道有突围的机会不突吗?无非就是跑得快了些而已。 见穆里玛骂得慷慨激昂,各个都以为他要大发神威了,谁知道末了他跟了一句: “这分明是那苏武卿的计策,想要引我出城与他相攻,我偏不遂他的意。” “各部先缓缓后撤,回武昌紧守城池为上。你等须得约束好兵马,记住,是缓缓后撤,哪一部的兵马若是跑乱了,我谁也不问,先砍了主将的脑袋!” “嗻!” 苏诚这会也揉揉自己的眼睛,问左右道,“他们在退兵?” “这……貌似是的。” “我这就一万人,他们跑了山上那一万,不是还有两万吗?大老远跑来就甘心这么回去?” “这个,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将军威名远扬,鞑子可能自觉两倍的兵力太少所以跑了。” 同僚一听,赶紧给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使眼色,读书少就少拍马屁,哪有这么瞎比喻的。 苏诚对这些细枝末节毫无兴趣,听见这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直接下令: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传令,全军进攻!” 战局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山上一座空营无人理会,山下两支军队尚未接战,一方自是徐徐北退,而另一方兵力尚不足对面一半,原本据于矮墙深沟之后稳守,还算势均力敌。 这会他们却翻过墙跨过沟,大踏步向敌军进发,仿佛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