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山河》 序章 自崖山一役南汉灭亡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九十年;自黄金一族“漠海汗”的后人创立大乾朝,正式成为东土神州的主人算起,到今日也已持续了九十个春秋;自野蛮的阴霾遮蔽了文明的曙光的一刻算起,神州大地在黑暗的痛苦中煎熬中度过了九十个年头…… 然而,在亘久的历史长河中,却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没有什么能抵得住时间的消磨。随着时间的流逝,黄金一族的后人们慢慢的忘记了祖辈开疆拓土的艰辛,抛弃了“漠海汗”子孙血液里流淌着的凶悍。相较于那些骠勇的祖辈,这些后辈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美酒和美女身上。 在祖辈复杂的性格中,只有一点是他们不肯丢弃的,那就是贪婪。他们充分继承了这个流淌在黄金一族血液里的民族特性,并且将其发扬光大——他们聚敛财富,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横征暴敛,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他们巧取豪夺,占有财富的数量令人咋舌…… 这样一来,便苦了天下的百姓。贪婪的统治者榨走的,不仅仅是百姓们通过辛勤劳动创造的财富,还有他们生存的权力——于是,历史轮回里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一边是权贵们在天堂里享受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边是百姓们在地狱中忍耐饥肠辘辘易子相食的痛苦。 终于,百姓们再也无法忍受异族残暴的统治,再也不愿意终日里游离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于是,有人站了出来,竖起了反抗大乾朝的大旗。 天下苍生,云集响应。 可是,这反抗的怒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尽管“漠海汗”的子孙们不再似之前那般骁勇善战,但是他们那坚实的盔甲和锋利的弯刀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将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砍翻在地。 是的,人的肉体可以被消灭,但是那满腔的怒火和追求平等的精神却不会轻易消亡。最终,还是有星星之火得以保存下来,那些幸存者们逃进了帝国南面的深山里,舔(舐)着伤口,积蓄着能量,等待着复仇时刻的来临…… 残酷的镇压换来了短暂的太平——没有人知道,靠暴力维系的和平能坚持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这偌大的帝国还能延续几何。 但不管怎样说,黄金帝国对东土神州的统治依然在继续,那些统治者的贪婪和残暴,也依然在继续…… 只是,今日的黄金帝国,处处都流露出沉沉的暮气。 哪怕是帝国的南都城——建康,也不能幸免。 至乾五年的夏夜。 被烤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大地,趁着这短暂的黑夜里恢复着元气;叫了一整天的知了,也在拖着疲倦的身体休息;湿热的空气缓缓流动着,这样的风,只能拂动低垂的树叶——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黏稠空气的发出低声的悲鸣,仿佛一个重病之人垂死前发出痛苦的呻吟。 渐渐的,那呻吟声清晰起来——它来自于建康城府学内,一个偏僻而别致的小院落。 小院的最北端,是一排房舍,只有一间的灯还亮着。 隔着粗糙而厚实的窗纸,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时断时续的抽泣从卧房内传出。 突然,一抹血雾,曳着长长的尾巴,甩在了灰白色的窗纸上。 “啊——!”尖锐刺耳的惊叫声划破了这黑夜的沉静。 晦暗的星光下,房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欣长削瘦身影自那仍在响着惊恐叫声的卧房内跨门而出,步伐甚是从容。 那人的左右,拎着一个仍在不停流着鲜血的人头。 那人的右手,握着一柄黑黝黝的匕首,殷红的鲜血缓缓退到刀尖,汇聚成滴,缓缓落下。 那人慢慢的向院墙走去,灰色的石板上便出现了两道断断续续黑红色的血线。 忽然间,他抬头看了看那弯银灰色的玄月,一张被面巾遮盖住了大半的脸也显得有些清晰起来——从那嘴部面巾上的褶皱推断,这个人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一章 相府的奴隶们 大乾国大都城,宰相府内。 七月的大都城闷热异常,此时正是晌午刚过,日头正盛。 十几个相府奴隶散坐在相府西院中庭的大树下乘凉,他们只有在午饭后才有些许珍贵的闲暇时光,而这段时光却被他们用来插科打诨侃天说地,哄笑声此起彼伏。 突然有一个透着神秘的声音说道:“听说,那个在南都建康弑杀金师的凶徒抓着了,还是个汉人书生呢。” 此语一出,刚才还喧闹嘈杂的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黑三儿,你是不是嫌命长?怎么能在相府里说这种事情?”有人用小声的提醒打破了凝重的沉寂。 “怕个球?现在这个时辰,那些黄金一族的大爷们都喝着冰镇过的解暑汤躲在屋里快活呢,他们又听不见。”被唤作黑三的汉子恶狠狠的盯着提醒他的那人问道:“难道还有谁要去告密不成?” 先前好心提醒的那人偷偷看了看五大三粗的黑三,看了看对方脸上那道在炎炎夏日里显的愈发猩红的长疤,怯懦应道:“哪能呢?我范大怎么说也是个汉人……” 黑三脸上一副“敢乱说话就要你好看”的凶恶模样,然后继续说道:“要我说,那个书生才真他娘的算个有卵子的爷们儿!比起咱们这些人来……唉。” “他哪算什么爷们?不过是个徒有些蛮力的莽夫罢了。”又有人小声加入了讨论:“那黄金一族乃长生狼神后裔,天生铜头铁臂、钢筋铁骨,徒手就可撕虎裂狮。当年,万余狼兵便席卷神州统一了天下,经过这么多年繁衍生息,似这样的黄金族人何止千万?那弑杀金师之人即便再勇猛,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尽这天下蛮夷复我汉人河山么?若那人真有读书之人的智慧,就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呸!!谢夫子你个穷酸就知道忍!”黑三非常不满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当初若不是你们这帮穷酸把持着朝政,讲什么‘韬光养晦’‘崇文抑武’‘文以载道,天下太平’,处处打压武将,导致那蛮族打来的时候朝廷竟然无将可用,只好让一帮没卵子没本事的太监们去领军抗敌,最后被那北方草原来的蛮夷杀的丢盔弃甲,一溃千里……你说,若不是你们这些穷酸小肚鸡肠,咱们汉人怎么能丢了这锦绣江山?” “这怎么能怪到我们读书人头上?”谢夫子不服气抗辩道:“你想想,到最后带领残兵反抗黄金一族的是谁?还不是我们读书人?倒是你说的那些武将,一见蛮族大军杀到,立刻就投降了蛮族……黑三你若是忘了我便告诉你,到头来亲自领兵灭了流亡的朝廷,绝了汉家江山社稷的,就是那些汉人武将!” “别争了!反正江山丢也丢了,亡国奴当也当了,没事生这闲气有个鸟用?”又一个声音出来和稀泥,接着他转移话题道:“我也听说再过几天那个书生就要被押送大都,估计到时候得送到菜市口活剐了……” “说起来真奇怪啊,那书生既然有杀死一个金师的本事,怎么还会让那帮衙役抓住?” “听说是自首的。” “这是为何?杀了人还不跑反去自首?真是糊涂!有这等本事,再加上杀金师这一大功,跑到南边怎么也能捞个将军当当——怎么能自投罗网还让人刮了?着实可惜了——哎,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阿丑呗。前些日子他不是跟着枢密副使大人去南都行枢密院公干了么,据他说他是亲眼看见那个书生拎着人头到衙门自首的。” “阿丑?这个没骨头的软蛋,整天跟在枢密副使屁股后面点头哈腰的,真他娘的把汉人的脸都丢光了!” “我看你是羡慕人家吧。” “胡说!老子羡慕他?老子宁愿当这个,也不去捧这些蛮子的臭脚!”黑三伸出五个手指头反手比划了一下,不屑的说道。 范大却幽幽来了一句:“就算咱们当王八,也没有喝冰镇绿豆汤的福分啊……” 阿丑现在确实正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不过他自己却也是没有资格喝的。 在这相府西院里,有资格在炎炎夏日享用这特制解暑饮料之人,自然是当朝太师、中书右丞相马札儿台之子,身为枢密院二号人物的枢密副使托克托大人。 托克托年纪在三十上下,脸庞线条简练如刀削一般,双唇绷直薄若一线,挺拔的鼻梁,深陷的眼窝,褐金色的眼球——这是黄金一族中真金部最为标准的颜色——他的目光是那样深邃,深邃的让人看不到尽头。或许是因为这眼睛的缘故,其整个人也散发出如海般的气质,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却让人感觉到这平静的海洋随时都可能涌起滔天巨浪将人吞没。 对待如此人物,阿丑在下面自然是要小心伺候,他恭恭敬敬的递上一碗绿豆汤小声问道:“大人,那个书生过个十几日便要到大都了,您看是不是打个招呼,留他一命呢?” “嗯?”托克托刚把碗端到嘴边欲饮,闻听此言却眉头一皱,“为什么?” “大人您在南都的时候不是说过,这个书生颇有些胆色,要收为己用么?”阿丑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若不是你提醒,我倒是忘记了。”托克托饮了一口绿豆汤说道:“当时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是上心了。” “此乃小人的本分。” “唉,这是汉人弑杀金师的案子,在朝野造成的震动不小,若是想保住他的性命,估计是要费上一番力气的。”托克托淡淡的说着,眼睛一直注视着阿丑面部表情的变化。 “大人若是真心想救,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阿丑微微低着头,一脸平静无澜,“就如大人当年救我一般。” “嗯,这话倒让我想起了你的身世——你原本也是当朝鸿儒的学生,只不过令师抨击朝政因言获罪流放千里,你也沦为奴仆贱籍。”托克托顿了一顿说道:“你的心里可因此生过什么怨恨?” “若说心无怨恨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朝黄金一族以武治国,汉人地位低下,汉人读书人的地位更是低下。吾师因言获罪,本应被腰斩于世,我身为其亲传弟子也当因连坐获罪,只是当时全凭大人尽力保护才免得一死。”阿丑也是顿了一下说道:“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对大人的感激是远远大于怨恨的。” 托克托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等那书生到了我若是还有惜才之意,定会相帮。若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自会吩咐。” 阿丑拱手施礼告退,托克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却有一个身影自托克托座位旁的内门走了出来,仔细观瞧,这个人的身形和容貌和托克托有八分相像,只是略微年轻了一些而已——来人正是托克托胞弟,时任宿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之职的也先。 只闻也先说道:“阿兄,适才那阿丑对你几番激将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管事流氓,叫我本名,刘芒!” “好的,流氓。”莫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个问题,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起了这样一个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怪名字?” “嘘——!”刘芒小声道:“你是要害死我啊,这么大声说出我是个女人。” “切!整个相府内,估计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还把自己当男人了。”莫降无奈的耸耸肩。 “你不要老是打击我好不好?”刘芒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可是身负教廷的重要使命打入相府内部的——可是按照你的说法,首先这外貌上就不过关,那么我还要怎么暗中进行教廷的大计?” “还说什么大计。”莫降很是残忍的点醒了对方,“说白了吧,你就是光明教派到朝廷里的人质,并以此来表示他们对朝廷的忠诚以求的自身的安全。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想锻炼你一番的可能——不过我倒是认为,他们是想把你这个拖油瓶一脚踢开。” “什么拖油瓶!?”刘芒不服气申辩道:“我可是光明教圣女……” “对,圣女,剩下来没人要的女人——你都说了成千上万遍了。”莫降不耐烦的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如果仍是想拉我入教就免了,我可没兴趣成为你所谓‘大计’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总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诚感动然后沐浴在光明的圣光里的。”刘芒坚定的说道,看对方有拔腿就逃的趋势立刻转口道:“莫降,前几天我收到确切消息,南边义军要派人潜入相府,代号囚徒。” “关我什么事?”莫降摊开双手问,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咱们都是汉人啊!当然应该帮助那个人了!”刘芒对莫降漠不关心的态度很是不满,“听说那边的战斗陷入胶着,这时候如果能协助那个人拿到情报,说不定能扭转战局,事关汉人的江山……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托克托的心腹了吧?” “你知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去了南都建康?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托克托去南都就是到行枢密院督战的?知不知道现在那些所谓的义军被追的满山乱串?什么‘战事胶着’,全是那些有野心的家伙们放出来骗人的鬼话罢了。”莫降又看看刘芒说道:“哎?你不是光明教徒么?怎么又跟那些叛军扯上关系了?要是让这相府内的大人物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给光明教带来灭说笑笑给自己带来那么多欢乐呢——无论莫降心中是否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阴暗,他却一直认为那个小丫头的心中充满了美丽而纯粹的光明。况且,莫降觉得,自黄金一族崛起之日起,汉人流的血已经太多了…… 是夜,莫降站在窗前,看着被乌云染黑的夜,思索着什么。 “一场暴雨,根本冲刷不尽黄金一族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犯下的罪恶;血债,终究是要用鲜血来偿还的……”他犹如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一道巨龙般的闪电突然撕裂了夜空,将天下的一切都染成了惨白,迎窗而立的莫降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又开口说了些什么,但话音却完全淹没在震天的雷声里不可听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二章 那朵蔷薇花 雨后的宰相府似是被仔仔细细的清洗过了一遍一般,处处洁净异常。尤其是那些被雨水浸洗过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叶子翠绿翠绿的,显得生机盎然。 莫降所居住的房屋前,有一棵桂树,桂树的树冠很大,那间孤零零的平房几乎被树荫完全遮住,虽然桂树的花期未到,但是一串串花骨已经挂满了树冠,晶莹的雨露垂在花骨下面,折射着朝阳的光华,很是美丽。 莫降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感觉到今日的天气已不再如昨日那么闷热,他放眼望去,看到奴仆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表情上也比昨日里多了一些惬意和舒爽。 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正好瞥到桂树下面冒出了一株蔷薇。因为有桂树的保护,所以蔷薇才能在昨夜的狂风暴雨过后存活下来,此刻的它,正迎着朝阳怒然绽放。望着这一抹鲜艳的红色,莫降满意的笑了。 因为这一抹美丽,莫降很开心;因为舒爽的天气,奴隶们也很开心——但此刻相府内却有两个人心情抑郁,一个是西院真正的管事拉图,另一个则是挂名的管事刘芒。 刘芒的伤心无可避免。因为暴雨过后,总会有那么一些花花草草惨遭蹂躏,满地的残枝败叶在她的眼里不是如护花春泥般的肥料,而是被意外剥夺的生命,她此刻十指交叉握于胸前低声吟诵着什么,似是在为这些可怜的花草进行虔诚的祷告。众人对如此情景见的多了,也便见怪不怪,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安慰一番便继续手里的工作了。 管事拉图的愤怒也是有原因的,他的怀里本来揣着用于相府西院日常采买的银票,此刻却不翼而飞了。他仔细回忆着今天和他打过照面和进行过交谈甚至有过身体接触的人,想从这些回忆的片段里找出什么线索,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所在。于是便打定主意,召来两个身手上佳的家丁,怒气冲冲向婢女们集中居住的西院东偏院走去。 拉图一行人恰好和外出的莫降擦身而过,在与拉图等人错身的瞬间,莫降敏感的神经猛的一跳,他转身一看,正看到拉图等人的行进方向。莫降眼睛一轮,那个倩影与那朵蔷薇便同时浮现在脑海之中,他心中某根弦不由得一紧——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很是自然的缀在拉图等人身后,跟了过去。 拉图三人的步子甚急,又有不知多少落在地上的花叶惨遭第二次蹂躏。 到了东偏院,拉图红着眼睛怒视着此行的目标人物——正抱着一大堆脏衣服准备去洗的婢女——韩菲儿。 韩菲儿虽然刚过及笄之年,但身材已经颇为高挑,只因不幸沦为贱婢,无人为其主持冠礼。而且其本人似乎也不甚熟悉梳头方法,于是随意的将一头秀发挽了一下,插上一根普通的骨簪。因为不得其法,却有大半头发散乱了下来,遮住了挺秀的鼻头之上小半边脸,加上她下颚白皙形状微尖,樱红小口点缀其上煞是好看,如此一来,倒颇有些神秘之美了——然而拉图却没时间关心这婢女的容貌如何,怒气冲冲看门见山喝道:“银子还我!” “什么银子?”韩菲尔话语里有些疑惑,因其声音有些低沉,此刻就显得尤为冷淡。 “少给我装蒜!”拉图似乎认定了贼人就是她,继续描述道:“两张银票,一张五十两,一张十两,一共六十两大乾朝官发银票。” “你到底丢了什么?一会银子,一会又银票。” “都一样!反正就是你偷的那些!” “我没偷。” “你还敢狡辩?谁人不知道你入相府前是大都第一毛贼?若不是大公子一直庇护着你,像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贱婢早就被乱棍打死了,真不知道大公子从教坊司把你弄到相府是为了什么……从你来了之后,这相府西院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拉图滔滔不绝的说着,韩菲儿却不为人觉察的撇了撇小嘴,淡淡丢下一句:“我不是毛贼”,然后抱着衣服转身便走。 虽然韩菲儿的眼睛被刘海遮挡,但是在她转身的时候,躲在墙角的莫降还是察觉到二人的视线有所接触,从那两道看不见的目光里,莫降读到了一丝紧张和疑惑。 其实,莫降心中也有些紧张,因为韩菲儿的身份有些敏感,与他的关系也很特殊…… 便在这时,跟在拉图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站了出来,挡住了韩菲儿的去路,目光甚是凶恶,只是凶恶之中,还带有那么一丝提防。 他们当然要提防,因为这个韩菲儿表面上是个普通婢女,但其身世却很是曲折,而之所以面露提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传奇:韩菲儿本是当朝御史大夫独女,只因为御史大夫得罪了当朝皇室权贵,被斩于市,这韩菲儿也被充入教坊沦为贱奴。后来被托克托赎买回府。人们本以为托克托看中其姿色要收为侍妾,却不曾想这韩菲儿入府后就被托克托扔在了脑后,一直在东偏院做一个干杂活的婢女,连一干少夫人们的丫鬟都没当上——这种情况在大都城内官宦之家很是多见,于是人们也便渐渐将韩菲儿忘记了。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却让人再也不敢忽视她的存在。 先是大都城内黑道上放出话来,说韩菲儿是大名鼎鼎的黑帮角龙帮的大当家,又有大都城内大小扒手风传韩菲儿乃是他们行当里的龙头老大,更有甚者就连一些道上有名的飞贼大盗也说久闻“无相法手韩菲儿”大名,最离奇的就是有不少豪杰听闻韩大侠女如今被强留在相府内定要想方设法营救云云。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相府西院一干管事耳朵里,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派人暗中监视了韩菲儿许久,却没有什么关键发现。只是在监视的过程中,凡是被派去盯梢的家丁护院们身上的财物无一不被偷了个精光,到后来甚至连腰带、毡帽,包头巾、发带都被人家悄悄解了去,而这些人竟然毫无察觉!于是霎时间整个相府被闹的风声鹤唳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这类似头巾贴身穿戴之物都能不留痕迹的偷走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就是以猫玩老鼠的心态在戏弄这些家丁护院们。若是哪天人家玩腻了,动了真怒,随便找个锋利的东西往他们脖子上一抹——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如此一来,即便是那些传说中铜头铁臂的血统纯正的黄金族人也开始害怕了,若是在睡梦之中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人抹了脖子可如何是好,这带着日日防贼的心睡觉怎么能睡的踏实?于是他们私底下商量,是不是请来族内高手暗中将韩菲儿直接杀掉,因为这一切皆因她而起么! 就在众管事物色好了杀手准备重金聘请的时候,托克托却出面了,他只是留下了一句:“夫唯不争,故无尤。”便翩翩而去。众管事想了许久才明白大公子是在告诫他们不要再去招惹韩菲儿,于是便停止了对她的监视——说也奇怪,那监视一停,财物频频失窃的怪事便戛然而止了。 如此折腾一番,这场风波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那之后相府内的人们却总是爱讨论些类似于“无相法手,无相无迹,无踪无法”等等的荒诞传闻——于是更是为韩菲儿这个人生经历丰富的女子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从此之后,相府之内的人们望向韩菲儿的眼神里,就多了那么一丝警惕和敬畏。当然还有一些“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惋惜,于是想象力丰富的人便想明白了:“恐怕正是因为这个韩菲儿身怀绝技,所以大公子才不放心和她同床而眠吧。”到了后来,“带刺蔷薇”这个名号便落到了韩菲儿的头上…… 而此时此刻,这朵娇艳的蔷薇正被拉图等三个人堵在院子正当中。 “韩菲儿,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把银票交出来。我保证大人大量,不会责罚你,从此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拉图的话听上去像是道上帮派之间的谈判。 “我没偷,没法交。”韩菲儿以其那有些低沉的特有嗓音淡淡回应。 “你个贱人还嘴硬!非得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么?” 韩菲儿朝左偏了偏头,发丝滑动,那只杏仁儿形状的的右眼便闪露了出来,那冷漠中带有一丝狡黠的眸子似乎在说:“我韩菲儿何惧之有?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你信口胡说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拉图恶狠狠的叙述道:“今天早晨我从账房领了银票出来,在中庭长廊之上和你相遇,恰见你脚步匆匆往东偏院这边赶,当时我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等我到了西旁门就发现银票没了!而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别人有过接触,如此情况,你还敢说不是你偷的?” 韩菲儿当然敢说——“不是我偷的。”——说完,她又摆正了脑袋,一双眸子便又藏在了厚厚的刘海后面。 拉图被对方不温不火的态度弄的气急败坏,他涨红了脸跺着脚,像个在热锅上跳舞的老鼠。若不是顾忌大公子跟这个女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些忌惮这个娘们传说中的手腕,他早就命令两个家丁冲上去将其乱棍打死了。 就在这个功夫,便有好事之人渐渐围了上来,看着管事拉图记得跳脚的滑稽模样,再对比一下站在那里平静若水的韩菲儿,无一不在心里感叹:“这带刺的蔷薇,还真是扎人。” 拉图环视四周,知道自己的窘态早被一干低贱的奴隶们看在了眼里,更是怒上加怒,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嗓子:“都他娘的闲的没事干了?!” 众人一怔,忙如惊鸟般一哄而散,只剩下拉图大口喘着粗气在那里平息胸中怒火。 拉图喘了很久,心态总算稍微平复了些,他知道在这种环境里审问也没什么效果,于是想了一会便跟韩菲儿说道:“跟我去找大管事!”——说罢扭头便走——他的意思很明显,若你不敢来,便是你做贼心虚;若你敢来么,哼哼,大管事自然治的了你! 因为有发丝遮挡,看不清韩菲儿脸上的表情,只是看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堆脏衣服在一旁的放好,便轻移莲步,不近不远的跟在拉图后面沉默前行。 莫降急忙藏好,以免被拉图等人发现,待那几人走远之后,他才微微摇头说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老狐狸,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此刻,他也不着急跟上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先往托克托所住的内院走去——在托克托的身边服侍,随时听候调遣,才是他这个仆人现在最该做的。 路上,莫降不免想起拉图要请的救兵,也就是西院大管事德木图来。 拉图所说的大管事,只是相府西院的大管事——在相府内其他各院,却是没有管事的。只因相府老爷,也就是当今丞相马札儿台对汉人的治家理国的一套极为不屑。治家方面,他仍是秉承黄金一族祖制,以心腹家奴处理一干琐碎家事。马札儿台对于大儿子托克托所学的汉人这复杂的一套治家之法很是反感——他老人家甚至是连汉话都不屑于去学的,又怎么可能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马札儿台虽然不喜汉学,但是不代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就在他身边有一位老奴德木图却是对汉人的文章典籍礼仪文化宗学法制很感兴趣,但也因为此被马札儿台所厌恶。于是在今年初便将这位博学多智的老人赐给了托克托。而托克托对德木图很是尊敬,完全没有拿对方当一个老家奴看待,直接让他当上了这西院的大管事,负责掌管处理大小一切家事。 而这个德木图也确实颇有些手段,当上大管家半年来便将原本有些混乱的西院管理的条理初现了。因为这黄金一族不尚法制传统已久,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井井有条的地步是不可能的。而德木图的所为,无异于寒冬之日破冰而行一般艰难,所以莫降对德木图的手腕也是有几分佩服的,背地里跟刘芒聊天的时候,总管德木图叫做“老狐狸”——因为这个老头虽然狡猾,但是偏偏却给下人们留下了处事公正刚直不阿的印象,所以莫降管这种狡猾形容为“趋于化境”。他常常想,若是这只老狐狸早些来西院当大管事,恐怕那次因韩菲儿引起的那场风波刚一发生便会被扼杀了。 如今这西院内的两大风云人物要交汇碰撞,莫降心里反倒有一些莫名的期待,不为别的,只因与刘芒一样,委身相府的莫降同样身负重要的使命,而自德木图担任西院大管事的那一刻起,莫降就将其视为重要的对手,他也想通过这次直接交锋看看德木图真正的本事如何。 莫降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不知不觉步子更慢,那个倩影,那朵娇艳的蔷薇,也脱离了他的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三章 交锋 相府西院南偏院,是高等仆人的居所,西院的账房也设在这里。今早拉图就是从这里领了银票然后要经过长廊穿中庭,再跨过西院然后出西旁门上街采买。不料想等到了西旁门时却发现怀里的银票丢了。他着人仔仔细细在整个相府内寻找了一遍却毫无收获,这才想到有可能是被人偷了,他猛然回想起来在经过长廊时和韩菲儿错身而过,于是便怀疑到了韩菲儿的身上,再加上韩菲儿身上的传奇故事,几乎让他笃定:偷银票的人,就是她。 南偏院正房内,端坐在正对房门上手边太师椅上的德木图微阖着双眼听完了拉图的描述,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问道:“你是说在你到了西旁门,和等在那里的仆人汇合之后,就发现身上的银票不见了?” 拉图却没有想到德木图会首先询问他自己,微微怔了一下回到道:“是。” “又没有到市坊之内,亦不用出钱结账,你为何会突然想要看看怀中银票呢?”德木图说着,松垮的眼皮微微抬了抬。 “大管事,小的行事一向谨慎,再三确认怀中银票安全也是正常吧。” “你平时是如何确认的?做给老夫看。”德木图接着说道。 拉图抬手顺着衣襟探入怀中,说道:“就像这样。” 德木图点点头道:“如此动作,确实不会把银票带出来,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是三番两次探手入怀,岂不是等于在告诉游荡在街上的扒手,你怀中装有贵重财物么?如此一来,丢失财物就是必然之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呃……”拉图顿时语塞,看着德木图那张皱如枯树之皮,刻满风霜与沧桑的老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说你一向行事谨慎,为何却又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德木图语气有些严厉了。 “这……小的……小的……”拉图苦闷至极,突然有一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自己本来是要告状的,怎么到了这里反而成了首先被审问训斥的对象了?可德木图说的句句在理,自己又无法反驳,真好似吃了个黄连一般。 “我说这些,只是给你个警醒罢了,丢了钱财不甚要紧,要紧的是不长记性,不记教训。”德木图语气缓和了一些。 “是,是,是!大管事教诲,小的铭记于心。”拉图头点的如啄米小鸡一般。 看到拉图认错态度良好,德木图又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这次你丢失银票时人还未离开相府,按理来说,便是丢在相府之内了。” 拉图的头继续狂点不止,此刻德木图那苍老沙哑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中仿佛。 “既然不慎掉落已经排除了,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被人窃走了。” 拉图的头颅机械的重复着上下抖动的动作。 “既然如此,老夫便贴出去一个告示吧。” 拉图仿佛抽风一般上下运动的脑袋骤然停了下来,他茫然问道:“告示?什么告示?” “当然是悬赏告示。”德木图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有人将那六十两银票交还,老夫将给出现银百两的奖赏!另外,若是有人检举疑犯,最后调查属实的话,亦同样奖励;若是能提供蛛丝马迹有助于调查的,奖励五十两。” “啊?”拉图闻言一惊,他急忙说道:“大……大管事,我,我只丢了六十两。” “我当然知道。”德木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来人啊,写好告示,即刻贴出去吧。” “今日辰时,相府西院发生扒窃案,案情如下……交还失银或告发嫌犯……奖励现银一百两……提供有价值线索五十两!”——如此消息一出,整个相府西院几乎陷入了疯狂:一百两啊!一个低等奴隶干一辈子也存不下一百两!一百两啊,听说教坊内犯官家的大户小姐的隶籍也不过四十两!一百两啊,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然后再买上十几亩良田盖上几间屋子再娶上个婆娘过俺生日子都绰绰有余啊!一百两,还是现银,要知道银票兑换现银的比例现在可是三比一!那就是意味着即将有三张百两大票……那就是意味着大都城内最好的窑子都能找个名妓快活整整一个晚上……即便拿不了那一百两,拿到五十两也行的,奴隶市场上,一个健壮的汉子纹银十两就买到手,自己的卖身契,五十两怎么也能赎买的回来了…… 相府西院里的奴仆们仍然在疯狂的幻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一个削瘦欣长的身影缓缓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南偏院内走去,仔细听去,那身影似乎低声自语:“一出手就这样狠辣,这头老狐狸,分明长着一颗野狼的心啊……不过想想也对,也只有如此雷霆手段处置,才能迅速解决这件事,在这多事之夏维护相府西院的稳定;而且此一计一石三鸟,即能迅速破案,又能离间汉奴之间的关系,更能大大提升德木图在相府西院的声望——这个老东西,真是狡猾……” 就在一干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决定出卖同为相府沦落人的奴仆们决定去告发或提供线索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身影已经走到了南偏院的拱门之下。他也听见了身后的嘈杂脚步声,突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领了托克托之命准备外出的莫降。 他虽然面带微笑,众人却分明感到一阵寒意,那个笑脸投进心里,也扭曲成了年画上的门神那威严凶恶的模样。 “各位,这么多人到南偏院,所为何事啊?”莫降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你阿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然是来领银子的。既然明知故问,那就是存心作梗了,这个平日里跟托克托甚是亲近的阿丑是要独占那些赏钱么?这也欺人太甚了!众人都如是推想,越想觉得越有可能,越想心中越是愤怒,但是摄于阿丑的气势念及他在托克托身边的地位,一时还真没有人跳出来质问。 莫降也不着急,只是站在拱门下面,静静的等待着,脸上笑意也更浓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金钱面前,所谓同甘共苦的情谊最终还是不得不给利益让路。于是有个胆大的汉子跳出来说道:“阿丑,识相的就赶紧让开,我们要进去领赏钱。” “哦?领钱?我记得今天还不到发月钱的日子吧!”莫降语气虽然十分平淡,但是从内容上来说却是赤裸裸的挑衅,因为这些汉人奴隶根本就没有月钱可领,“况且这拱门这么宽,你们若是要进去,直接从我身边过去便是,我又没把整条路挡起来。” 又有一个女人挑出来指着莫降的鼻子说道:“你少装糊涂了!整个西院的人都知道了你会不知道?我们是应了悬赏告示前来……提供线索的;看你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吃独食啦,你在大公子身边捞的已经够多了,连这点银子也要贪么?” 莫降挠了挠头,本来包的就不紧的唐巾下又有几缕长发落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我了解的情况没有差错的话,是告发嫌犯奖励一百,提供线索奖励五十——可是,你们有证据么?若是没有证据贪图小利诬告他人,说不准大管事就要以家法处置那诬告之人;若你们提供的线索没有价值,拿不到赏钱不说,还坏了彼此之间的情谊——你们想想,这是何苦呢?” 莫降的一番话无异于给狂热中的众人头上猛然浇了一盆凉水,这一激之下,自是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是啊,自己方才只顾注意那赏钱的金额了,那数目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我们这般这些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奴隶们,骤然看到重获新生的机会,怎么能不激动呢?被冲昏头脑的我们却没有细想这银子根本没那么容易得到——幻想被浇灭之后很容易就产生愤怒,而最适合迁怒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个靠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理想扑灭的阿丑,他门却没有进一步去思考这幻想破灭的根本原因乃是太不现实——于是有一个家伙喊道:“本来大管事是准备行善事发钱的,都是你阿丑点破了,这下就算大管事想当善人都会不好意思了!”——但好在说出这种荒诞之论的只是一个人,大多数奴仆还是面带羞色转身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听闻此言仍是站在那观望着。 “若你们仍不肯放弃,便进去告发那个无辜的女孩吧!”莫降扔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此刻的南偏院正厅内显的很是空旷,因为偌大的一个厅房里只有三个人:德木图依然端坐在太师椅上,此刻在闭目养神;韩菲儿仍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一动不动;拉图却在厅口焦急的踱着步子,不是就要向外张望一番——这正厅和拱门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还有个假山池子遮挡,是故他看不到那里的情况,也听不到那里的对话,若非如此,想必拉图非得冲出去拉开那可恶的阿丑,在把那些要揭发韩菲儿的奴仆们拽进来。 自告示发出去已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却是一个来领赏的都没有。德木图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那双因为岁月愈发浑浊的眼睛,正好看到莫降跨门而入。 他是知道莫降本名的,平时也对这个年轻人颇为留意,只是越是留意,便越是捉摸不透对方,所以,看到对方突然不请自来,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出一点精光。 此时却听到一直在门口焦急等待的拉图喊道:“哈哈,终于有人来……怎么是你?哎,谁来都一样啦,阿丑,你是来揭发韩菲儿的么?” 而德木图此刻却分明注意到,听完拉图的叫喊声后,一直静立在那里的韩菲儿,那双交叠起来放置在小腹上的双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揭发韩菲儿?揭发她什么?”莫降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揭发她偷了我的银票啊!”拉图的语气就好似在跟人说,“其实,刘芒是女扮男装的。”这个整个相府西院都知道的秘密一般。 莫降却满是奇怪的问道:“她偷了你的银票?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拉图被莫降的这突然发问搞的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也就是说她没有动机了。”莫降顿了一顿说道:“既然没有动机,她为什么要冒着被杖毙的危险偷你的银票?你知道,盗窃他人财物在黄金一族的法典里可是杀无赦的重罪。” “是啊,她为什么要偷我的银票呢?”拉图也开始摸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时候德木图却发话了:“阿丑,你不在大公子身边侍候着,来南偏院作甚?” “是啊,做什么呢?”莫降白了拉图一眼似乎是在说:“都是你打岔,害的我连正事都忘记了。”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是了,大公子说,今天不甚炎热,冰块就不要往北偏院送了,毕竟制冰不易,来回运送,徒增消耗。” “就这事?”德木图有些哭笑不得,这件事不用吩咐,他也能灵活掌握。即便闷热天气里没有冰块送到北偏院,大公子也不会责怪,因为谁都知道炎炎夏日制冰之难。而相府之内,唯有这西院收罗了一些汉族匠人通晓制冰秘法,但却要供应整个相府消耗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制出来的冰都是首先供应老爷那边,这东西两院在闷热天气里断货是难免会发生的。 “还有……”莫降欲言又止,看了看仍站在屋内的韩菲儿和拉图二人。 “但说无妨。” “大公子说中午想吃炸酱面!” “你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德木图花白的胡子吹了起来。 “还有……”莫降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人。 “快说!”德木图有抓狂的趋势。 “您确定真的在这里说?”莫降善意的提醒道。 “你信不信老夫命人将你乱棍打出去!”几乎能听见德木图咬碎牙齿的声音。 莫降又抬头看了看德木图,意思是“是你非得让我说的哦”,然后才平静的说道:“大公子临去南都之时,有一件东西暂时寄放到了大管事这里。现在呢,大公子命我取回,然后到大都城内摘星楼见一个人!” 德木图闻言,两眼一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还好他又咬碎了几颗牙坚持住了,心中怒骂:“如此机密的事也是可以当着别人说的么?!”转念又一想是自己逼迫人家说的,只好把那几颗碎牙真的咽到了肚里,强忍怒气说道:“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牙齿漏风的原因,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是“死掉了”。 虽然很是狼狈,但德木图的心里却是震惊异常,这莫降几乎是和他方才审问拉图韩菲儿二人时用了同一种方法:先是顾左右言他降低对方警惕,然后突施重拳让敌人无从招架。只不过莫降成功了,而他——到现在来看,韩菲儿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亦没有人前来揭发领赏,似乎是失败了。 德木图挥挥手,毫不理会拉图“大管事您还没替小的做主呢”的神情,强命他和韩菲儿先下去,等二人走远,强作笑颜说道:“阿丑,你好俊……的手段。” 莫名的停顿让莫降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可不想成为这个老狐狸的“入幕之宾”,于是淡淡回应道:“大管事您说什么?我不明白。那些话却是都是大公子说的,我可没有半句杜撰啊。” “若是往常时候,你应该先说第三件事,然后顺带提一下前两件事才对吧。”德木图满是皱纹的脸一笑褶子更多了,“你好像很愿意帮助那个叫韩菲儿的小姑娘呢。” “哪里哪里。”莫降否认,“只是碰巧我到了这里想跟大管事开个玩笑,又碰巧那两个人在这里,又碰巧这个玩笑导致您的计划没有顺利进行罢了。” “你不觉得你的碰巧也太多了些么?” “碰巧呢,大管事您要是再不给我东西放我走人,和客人会面的时间,可就要错过了。” 德木图咬咬牙,忍住一口咬死莫降的冲动,然后愤愤的把信物交给了对方,脸上分明写了五个大字:咱、们、走、着、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四章 客人 出了相府的莫降神采奕奕,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满口清新,整个身体也松快了许多。 回想临出府门的时候,他看到刘芒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仍在一堆凋零的花草堆里虔诚的祈祷着,不禁暗叹:“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家伙,实在是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继而又想到韩菲儿涉嫌偷窃银票之事,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至此肯定还不算完,后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见招拆招吧,老狐狸,只要有我阿丑在,你就休想伤害这朵蔷薇!”——打定主意后,便向大都城内最高的酒楼——摘星楼走去。 摘星楼之所以得此名号,主要就是因为此楼修的很高。虽然只有三层,但每一层都几乎相当于寻常酒楼的两层那么高,第一层尤甚,甚至等于三个普通民房叠加的高度,所以在这一片酒楼林立的商业集市区域里,摘星楼显的鹤立鸡群,高耸雄壮。甚至连这一片区域的地标性建筑——鼓楼,也仅仅到其第三层中间高度,又因为钟鼓楼在其以南,所以完全不影响在摘星楼第三层东观日出,西望雄关,北眺燕山的绝佳视野。 因为唯有在此楼才可体会于大都城内“一览众山小”的别样意境,所以自建成开业以来,此楼生意十分火爆,真可谓天下食客云集,甚至能达到能投木箸林乃成,倾琼浆河竟现的夸张程度。 一步跨进摘星楼内,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饭菜的香腻味道,还有难以名状的大气和豪情。想想看吧,巨阔无比的一楼大厅,寻常房间三倍高的屋,也不能怪相府内的其他仆人对莫降的诋毁和嫉妒。莫降平日里甚是懒散,奈何却得到了托克托的赏识,甚至连这等享受奢华而且身负机密的重要事件都交给他一个人去做——众人看在眼里的,多是这享受奢华的机会,对于这些机密事件,则是不太关心——他们只是不平,为什么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仍是难以改变一辈子被圈在相府内的命运?为何这个莫降屁事儿不干,却经常有独自外出公干的机会? 莫降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他望着西面的群山绵绵,想着山下的雄关漫漫,思绪飘了很远很远,仿佛,他看到了在雄关城头猎猎飘扬的大乾帝国战旗,那猩红的颜色,狰狞的狼头让莫降心不由得的一痛。他猛地灌一杯酒,漆黑的眸子里,神情更是凝重。 雅间的门忽然开了,有人推门而入,莫降继续望着窗外头也没转说道:“徐老哥,如往常一样,点菜的活儿还是留给你了!”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莫降没有听到对方喊他莫老弟,也没有那熟悉的爽朗笑声传来。 莫降微诧扭头,这一扭头,却是愣在了当场。 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血人,就定定的站在那里。 这时,才有惊叫声在包间外面响起。 莫降强行稳住心神,仔细打量着来者:看其身形,应该是个年轻后生,只是偏偏生了一头白发,只是这白发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在鲜血的衬托之下,那一头银色长发更是异常夺目。可能是因为打斗,这个人整头的长发都披散了下来,将他的脸完全遮住了,所以无法看见其相貌如何;此人穿一身寻常武人黑色短衣,其上还有些补丁,比补丁更扎眼的,是片片浸透了夏季薄衣的血迹;紧紧箍着小腿的绑腿上甚至还挂着不知来着何人身上的一条肠子,花花绿绿令人作呕;此人右手拄着一杆长枪,鲜血早已将枪缨染的透红,不断有如缕的血流顺着枪杆流淌而下,染进名贵的驼绒毯里——“白狼,张凛。”莫降在心里念出了此人的名字。 大都白狼,这个名号绝对是大都黑道上传奇中的传奇:此人武艺之强悍,意志之坚定,态度之决绝,无一不让人叹服。他无意于名利,无意于权势,无意于地位,他的存在,似乎只为了打破一个亘古不变的定论:“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而他白狼张凛,就是要成为武道之上最强的那个男人。 张凛,这个孤儿自十岁起便打遍城区,十三岁在大都地块再无敌手,这是一个让有着最纯正黄金血统的黄金族人都感到恐怖的存在——最重要的,这个张凛是个汉人,他便是前朝国灭之战某位英勇殉国的将领的曾孙。 本来,张凛和其他混混一样,生活在他的绿林世界里,跟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没什么瓜葛。奈何,贪婪的朝廷却将脏手伸向了张凛所处的帮会——角龙帮。 在张凛十三岁那年,朝廷调集宿卫亲军,一夜之间,血洗角龙帮。老帮主一家三十余口男女老少,悉数被杀,家中财物也被劫掠一空——朝廷这一次抢钱行动,彻底激怒了张凛,也点燃了他心中的兽性,因为传说那老帮主对张凛有救命之恩——从那时起,张凛就走上了他的复仇之路,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年…… 从其十三岁到十六岁三年时间里,有十九位黄金族高手惨死在那条夺命长枪之下。 传说之中黄金一族钢筋铁骨般的身体,在白狼张凛的长枪和他的愤怒面前,腐朽的不堪一击! 到了后来,关于白狼张凛杀人的说法也有了变化,因为他所杀戮黄金族人已经远远超过了复仇的范围。于是有人说,张凛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天下人证明,所谓黄金族人刀枪不入的传说,纯属无稽之谈,他们汉人,照样可以“饥餐胡虏之肉,渴饮匈奴之血”;也有人说,张凛这样做,只是为了追求武道上的极致,他要杀光那些大言不惭敢称“天下第一”的黄金族人,他要用那些黄金族人的鲜血和生命证明:他张凛才是大都城的武道第一…… 从第十九个所谓高手被杀之后,大都内的的所有修习武道的黄金族人在表示自己很强很厉害时都厚着脸皮如是说:“谁他妈说武无第二?老子就敢称第二!因为白狼张凛,才是当之无愧第一。” 尽管黄金族人口头上表示屈服,但是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忍受这个低等汉人带给他们的屈辱,他们再次暗中动用了黄金族中最精锐的禁军部队——怯薛宿卫——却仍是没能杀得了这个猖狂到极点的汉人武者,只是在那次行动里,张凛身负重伤,不知所踪。 从那天之后,白狼张凛便只活在了人们的传说之中,但所有汉人都期望,不,所有汉人都相信,张凛失踪,不过是受伤的野兽隐藏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终有一天,他,汉人的传奇,他,白狼张凛,是要以更为猖狂的姿态杀回来的! 果不其然,张凛回来了,而且还让莫降遇到了。 “我从未对外宣称过自己是大乾朝第一高手,第二也没说过,甚至我都没说过自己会武。”莫降探开双手,无奈的叹道。 张凛没有理会莫降,甩了甩右腿上挂着的那根肠子,似乎是在告诉莫降:“若你说过,这便是你的下场!”然后径直走向莫降身旁的那扇窗户,伸手推开,作势欲跳。 莫降却一把拉住了张凛,善意的提醒道:“大侠,这里可是三楼,摘星楼的三楼!” 张凛悠的转头,虽然银色长发遮住了双眼,但是莫降能明显的感觉到那眸子里的光芒,那是一头野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狂暴。 “好吧,随你便。”莫降讪讪松开了手。 张凛转过头去,略微观察了一下便纵身跃了出去,只给莫降留下了一根肠子。 “唉。”莫降叹气,“本想请你喝杯酒的。” “所以他特意给你留了根肠子做下酒菜么。”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徐老哥,你咋才来呢?可吓死我了!”莫降转过头笑着说道。 一个虬髯大汉一边关门一边回答:“我可没见你有多害怕,敢坐着扯住张凛衣服的人,估计大都城内,你还是第一个吧。” 莫降急忙说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那家伙可是还没走远呢,万一听见‘第一’二字,转身回来把我挑了怎么办?” “哈哈,莫老弟,几个月不见,你更加风趣了。”虬髯大汉说着,走到桌案对面大刀金马的坐下。 “徐狂客!你不要得寸进尺啊!这是风趣的事儿么?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徐狂客却道:“我从未想过,你莫降还会怕死。” “岂止是怕,简直怕死的要命。”莫降没好气的说道:“赶紧说正事,说完点菜,吃饭。” “越是怕死,才越是会因此而抗争不是么?”徐狂客没理莫降的茬。 “我让你跟我说正事儿!你在这扯什么大道理?”莫降拿起酒壶把桌案上的两个酒杯先后斟满接着说道:“事先说好,这次的情报不能太贵,还要有一定价值,否则,托克托就要换人做买卖了!” 徐狂客凑到莫降耳边轻声问道:“是给你的那份有价值,还是给托克托的那份?” “两份都要有价值。”莫降毫不犹豫小声回应。 “那价钱可就不能再往下压了。”徐狂客也不含糊。 莫降赶紧说道:“难道你没听明白么?托克托已经开始嫌你给的货水分太大,准备换人做买卖了,我可听说野山头袁老大手上的货成色也不错啊。” “你小子少唬我!”徐狂客完全不受威胁,“有胆你就去收袁大饼的,一斤面,八两水!后悔死你!其实给托克托的情报价格虚高原因咱们都明白,那还不是因为你小子每次都假公济私,大钱都照顾你自己的,小钱换的当然水分大。” “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能不能便宜点儿?”莫降开始拉关系。 “绝对不行!”徐狂客一点面子也不给:“你可知道这一次为了搞到这东西,我折了几个兄弟?看你的情分,那我怎么还那些死鬼的情分?” 莫降低头考虑了一会,然后伸出右手到徐狂客的袖子里,二人挤眉弄眼互相瞪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算是谈拢了价格。暗中完成信物合对又递上银票之后,莫降抽出手时,手心里已经多了两张叠成小四方块的信纸,他长出了一口气,拇指微微一动,便有其中一块带有标记的弹到了袖子里,另一块则揣进了怀里。 “徐老哥,我刚才摸到你袖子里可是藏了不少货啊,你可千万别搞混了。若是搞错了麻烦可就大了。”莫降笑着提醒道。 徐狂客赶紧检察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发现没有额外丢失情报才放心,继而说道:“放心吧,老哥我从十来岁起就跟着我爹干这个了,就算是找窑姐儿快活的时候进错了洞,也弄不差给你的东西。” “什么狗屁比方?”莫降笑着骂道:“来人,点菜,开饭!对了,先把这肠子弄出去。” 侍者还没进来,徐狂客却幽幽来了一句:“莫老弟,我表妹上个月嫁人了。” 莫降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挤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容,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感觉那暖流到了腹部才叹道:“新郎官运气真好。” “其实新郎你也认识,就是那个鲁仁佳。”徐狂客无奈道。 “她喜欢就好。”莫降把原本属于徐狂客的那一杯也端过来一口喝干,接着对外面喊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只因为张凛来过你们就不做买卖了?!赶紧来人,爷要点菜!” 雅间的门被推开了,只是进来的却不是侍者,而是几个身着军服的男人,为首的那人环目扫了一遍屋内说道:“今天这顿饭,恐怕二位是吃不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五章 深巷琼浆苦味酒 看着来人那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莫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个意思?” 那军卫面无表情的说道:“因为二位所在的包间,亦是属于案发现场,所以还请二位移步,不要妨碍我们的调查。” “案发……现场?”莫降看了看那一截还粘在地毯上的肠子,恍然大悟。只是心中不爽暗骂张凛:“你个白狼,不,白眼狼!我让你轻轻松松从这里跑了,你不说句谢谢也就罢了,还给我留下个尾巴,害的我连饭都吃不成!” 莫降不想和这军卫有太多瓜葛,也因为身前这个徐狂客的真实身份是见不得光的。于是叹了一口气道:“老哥,看来今天在摘星楼是请不成你了。” “老子可是连早饭都没吃,就等着这一顿呢。”徐狂客愤愤说着,揉了揉肚子,“不过无论如何你也得请我吃一顿便饭,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去吧。” “当然,让您扫兴而归可不符合宰相府的待客之道。”莫降像是说给那军卫听一般,“走吧,小弟带你去品尝大都名吃——水晶角儿。这位军爷,要不要一起?俗话说相逢即是缘么。” 徐狂客生怕对方答应,可是脸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情显露出来。 不过还好,那军卫奇怪的看了莫降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似乎是耻于和莫降这个汉人为伍。 待二人出了包间下了楼,却发现整个摘星楼内的客人都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大厅之中不断有衙役军卫来回穿梭着,外面也有军卫设了封锁,众衙役军卫皆是面色凝重,神色紧张——看来,今天命丧张凛枪下的,还是个大人物。 莫降二人也匆匆出了摘星楼,待到走远了,徐狂客才长出一口气说道:“你小子是要害死我啊!闲的没事干邀请那个军卫作甚?” “其实,我只是盼着那军卫答应跟咱们一块去,而你呢,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其实已经用过了早餐——那样我就能省下点银子了。”莫降笑着解释道。 “不在摘星楼吃大餐已经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便宜个球!”莫降愤愤说道:“在摘星楼吃饭,花的是相府的银子,现在可是要我自己掏腰包,这怎么能一样?” “谁不知道你在托克托身边侍候着,好处捞了不少。”徐狂客一副少给我哭穷的模样,“这点小钱,在你丑爷眼里算的了什么。” 莫降无奈笑笑,也没有否定,转身便带头赶路。 徐狂客在后面紧紧跟着,像是怕莫降会随时溜号一般。 二人在大都市集街坊的胡同里七绕八绕,直到把徐狂客完全绕晕了迷失了方向,似乎还没找到莫降口中叫做的“天下第一角儿”的小店。 徐狂客越来越肯定莫降这个抠门的家伙是存心要把自己甩掉,一步上前抓住对方的胳膊,喘着粗气说道:“那个该死的小店到底在他妈哪……再绕……在绕老哥我可就要饿死在这胡同里了。” “古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莫降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也就是说,在幽深的巷子里,通常会有世间少见的醇香佳酿。” 二人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矮小破旧的普通民房改装成的店铺,店铺正门之上悬挂了一面不知道有了几百年历史的破匾,上面满是混在一起的灰尘和油污,若是不仔细观瞧,几乎无法辨认上面的字迹,远远看去,似是一块破门板挂在那里一般。 “你说的,就是……这儿?”徐霞客一脸苦笑指着那块“破门板”问道。 “没错。”莫降点头表示肯定,“百年老店,如假包换,风味独特,大都一绝。” “我有一个问题。”徐狂客黑着脸盯着莫降问道:“你原来是不是这里的伙计?” “客来两位,里边请了您呐——”莫降忽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句,声音高亢清亮婉,这一声味道十足的叫喊,似乎是在印证徐狂客的说法。 徐狂客跟着莫降后面进了店内,瞪大了双眼仔细观瞧,只见狭小阴暗黑咕隆咚的店内似乎有那么一个柜台,那散发着朽木味道的柜台后面似乎坐着一个老掌柜,那个老掌柜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如根雕一般一动不动。如此诡异的氛围,几乎让徐狂客生出了拔刀的冲动,他一摸腰间,才想起来今天要入大都城卖情报,没带一件武器。 “莫降老弟,你不是想黑吃黑吧。”徐狂客惴惴问道。 “这黑灯瞎火的,倒是好下手。”一个沙哑苍老却不失浑厚的声音传来,让徐狂客满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毕大掌柜,这可不是肥羊。”莫降指了指身后介绍道:“纺河山寨主,徐狂客。” 那枯瘦的毕掌柜闻言,艰难的直起身来拱手应酬,无非是久仰大名之类,然后把目光投向莫降:“小莫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是有将近一年没来了吧。” “这不是来光顾您的生意了么。”莫降笑着回应,“好吃好喝赶紧上,转了大半天,可把我饿坏了。” 毕掌柜摇头笑了笑,转身驼着背向后厨走去,徐狂客便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人在小声对话。 不一会功夫,毕掌柜弯着腰举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找了个饭桌放下说道:“二位稍等。”便又转身进了后厨。 莫降自行从柜台上找了块抹布,将那个放着油灯的桌子擦了擦,霎时间灰尘四起。 “咳咳,这条凳就别擦了。”徐狂客皱眉说着,也不顾那条凳是否干净,直接坐了上去。看着面带无奈的莫降在他对面坐下,悄声说道:“我怎么看这里怎么像黑店。” “徐老哥,你莫不是傻了不成?”莫降忽然大笑,“这个小店,一年时间也不一定能有一位食客光顾,若是黑店,他们宰谁去?” “胡说,九个月前刚开过张!”毕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佝偻着身子端着一个食盘,上面仅有一壶酒,两个杯,显然是因为久未开张,后厨的灶火恐怕都没生着,一时半会饭食还做不好。 莫降站起身来,从毕掌柜颤颤巍巍的手里接过食盘放到桌子上。那毕掌柜也不阻止只是转身又颤颤悠悠往后厨晃荡过去。 “这里连个伙计也没有?”徐狂客诧异的问道。 “你看这个小店,雇得起伙计么?”莫降扭头朝后厨看看说道:“两位老人无儿无女,多少年了,都是老两口操持这个店,不过你放心,内掌柜的手艺很好的,这里的角儿,绝对称得上是天下一绝。” 等莫降转过头来,发现徐狂客已经倒好了酒,他举杯说道:“这小店的酒,也很是独特。” 徐狂客闻言喝了一口,酒刚一入口便皱起了眉头,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咽下去,然后咧着嘴说道:“这酒,怎么是苦的?” “老两口自己酿的,自然是和官府造的那些味道不同了。” “啊?!自己酿的?!”徐狂客闻言就是一惊:要知道,在大乾朝私自酿酒可是要杀头的重罪,这老两口竟然有如此之魄力,在天子脚下大都城内自家酿酒?! “不妨事的。”莫降解释道:“这苦酒老两口酿了几十年了,据说是祖上的手艺。那酒醋司也派人来查过,那人只是喝了一口便吐了骂道‘这么难喝的东西也他娘的配叫做酒?’便把杯子摔在地上扬长而去,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管了。” “那莫老弟是如何与这个小店结缘的呢?”徐狂客问道。 “当初我的老师嗜酒如命,品遍天下琼浆都觉无味,直到后来偶尔喝到了这苦酒赞叹不已,称赞其为天下酒中一绝。从那时起,便常常让当时还年幼的我替他来这里打酒。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偶尔闲暇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客串小伙计,顺便蹭顿饭吃。”莫降一边叙述回忆一边细细品着杯中苦酒,晕黄的灯光里,一脸的温暖。 “说起来,朱夫子被发配边疆,也快整整两年了。”徐狂客闻言朱夫子爱极了这苦酒,也举杯细品,只是越喝便越难停止,细细品味一番后,口中苦味便慢慢淡了,继续喝则香甜之味愈盛,直到最后苦尽甘来,一种从未享受过的醇香溢满了整个口腔,这醇香慢慢扩散,蔓延到喉咙,胸腔,小腹,直到最后,他似乎整个人都浸在了那香醇的氛围里,感觉好不奇妙。 “朱夫子号称狂仙,我徐狂客名中亦有一狂字,奈何我二人之差别,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微醉的徐狂客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徐徐说道:“你七岁时与我相识,八岁被朱夫子收为亲传带到了大都,转眼间,便是十一年过去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咱们相处的那一年里,一起上树掏鸟、一起下河摸鱼、一起潜水抓虾……如是种种,好像就在昨日。” 听着那些温暖的回忆,莫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顺着徐狂客的话说道:“我记得那时候妞妞总跟着咱们屁股后面跑,因为年纪太小老是摔跤,弄的满身都是土脏兮兮的,咱们都管她叫做小黑妞。” “呵呵,谁能想到当时的小黑妞到后来竟然出落成了仙子一般的美人呢?”徐狂客满是惋惜的叹道:“要是当时我能想到表妹能长成这等模样,绝不会让那个咱们最不待见的臭小子天天到后面扶起摔倒的妞妞,结果倒是便宜了他。” “即便不是他,也绝对轮不到你。”莫降毫不留情的说道:“妞妞她不喜欢大胡子,我记得她说过她最怕那大胡子的表舅,也就是你爹。” “小时候不喜欢,不代表长大了不喜欢。”徐狂客刚想申辩旋即又泄气了:“最后还真是也没喜欢上我这个大胡子……想想那时候,她总是爱粘着你的……丑哥丑哥叫个不停……” “她现在过得开心便好——算了,不说她了!”莫降猛地灌了一口酒,把某种无可奈何的酸楚也一并压到了肚子里——莫降心里有数,既然选择了现在这条路,他就必须放弃某些东西,他顿了一顿接着问道:“寨子里过的怎么样?” “总体来说还算不错。你也知道,如今朝廷的注意力在南边……” “刚出锅的水晶角儿,来了您内!”老掌柜的吆喝明显没有莫降的好听,但那两盘仍在冒着热气,亮晶晶真如水晶般晶莹的角儿却比莫降的吆喝对人有吸引力的多了。 “家里没有太多食材,凑合弄了点,二位先吃着。”毕掌柜笑着说完,又转身去了后厨。 莫降此时也不再说话,飞快的抢了一盘,完全不顾烫的他直咧嘴的水晶角如燃烧的火炭一般,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徐狂客尝试性的夹了一个放到嘴里,轻轻一咬,鲜香的肉汁滑过舌头,一种难以言表的美妙几乎让他没有闲暇去思考究竟该怎样形容这等美味,只觉得自己几乎将要灵魂出窍一般,原本溢满整个口腔的苦酒醇香包裹着这角儿特有的鲜香,真是一绝再加一绝——没有比整个更绝的了——天下第一角儿,果然名不虚传! “比摘星楼最贵的那道‘黄金鲍鱼’还好吃!”徐狂客含糊不清的赞叹道,“莫老弟你说的不错,果然是深巷之中有琼浆!” 二人胡吃海塞了一气,总算意识到如此吃相实在是不太雅观,于是便放缓了速度,一边低声交谈,一边交杯换盏,时不时往嘴里放个水晶角儿,真好似快活的如神仙一般——有回忆对气氛的温熏,有如此人间仙酿,有如此美味饭食,两人到后来实在无法记清,那喝完又续,续完又喝的酒壶到底空了几次,那让人怎么吃也吃不腻的水晶角儿,究竟添了几盘…… 反正到最后的景象是:他们满意的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半趴在桌子上不愿意起身,似乎还在令人回味的仙瑶佳酿。而徐狂客却不知忽然从哪里生出了一股豪气,抬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吼道:“这顿饭,我请了!” 莫降很满意徐狂客的表现,却是连称赞对方讲义气够朋友的说辞都组织不起来了。 莫降二人结完帐,搂着彼此的肩膀并排走到屋外,却被耀眼的阳光直接晃了个半晕。这一晕不要紧,醉意更浓。于是两人的步子便愈发的飘忽,他们相互搀扶着,打着摆子晃晃荡荡的往巷子外面走,连在那店门处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面带深笑的毕掌柜的恭送之声都没有听到。 莫降迷迷糊糊送走了徐狂客,晃晃悠悠踩着凌乱的步子晃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晃到了相府西旁门前。恍惚之中,在进门的时候他似乎和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撞了一下,莫降连连道完歉后,扶着墙朝距离西旁门不远的自己的卧房走去,他用残存的理智决定,等酒醒之后再去跟托克托汇报。 他倒是不担心会进错屋门,托克托为了显示他在汉人奴隶中的地位之高,特意赏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小屋,小屋前面有棵桂树,极好辨认——要知道,别的汉人奴隶都是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的——当然,那个女扮男装装的很失败的刘芒也有自己的一间。 进屋之后,莫降鞋都懒得脱,便往床上一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黑暗里莫降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脑袋,想起自己的正事,朝怀里一摸——他先满是疑惑的嗯了一声,又摸索一番,才猛然从床上蹦了起来——此时,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因为,他刚刚从徐狂客那里买来的情报,甚至连二人联系的信物,双双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六章 谜团 莫降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藏在袖子里那份属于自己的情报还在——若是连这一份也丢了的话,他就可以考虑逃出相府了。 莫降用两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仔细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早晨管事拉图丢了银票,几乎引起一场大的风波;外出会客又碰到了白狼张凛,差点耽误了情报交易;出去吃饭又喝的伶仃大醉,然后丢了给托克托的情报——今天发生的怪事也太多了些,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莫降看了看窗外,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已经到了戌时末。“看来,是瞒不住托克托了。”他叹了一口气嘟囔道。然后转身离开自己的房间,临出门时往屋顶看了看,似是在通过月亮的位置再确认一下时间,看罢摇了摇头说道:“贪杯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托克托坐着听完了莫降的陈述,时不时还从身边的美婢手里接过一颗颗剥去了外皮的荔枝细细品尝,在莫降说话的过程中,他似乎是只在仔细品味那专门以快马走驿道从岭南运过来的荔枝味道,对莫降所说却不是太在意。 托克托优雅的扭头,把荔枝核吐在美婢的玉手里,忽然说道:“你们汉人的史籍记载,在几百年前,有一个汉人皇帝极爱他的某个妃子,那妃子极爱吃岭南荔枝,于是皇帝便专门派人从岭南那边运送,又因为此物极易变质,所以动用了官府驿道军马是么?” “确实。”莫降回答:“也因为皇帝太过爱那个妃子,不理朝政,致使地方藩镇拥兵自重,乃至后来藩镇举兵作乱,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王朝也因此开始走下坡路,最后也不免落得亡国的下场。” 托克托接着问道:“那个皇朝里,似是有个皇帝被四方各国称作‘天可汗’的?” 莫降想了想小心回答道:“正是。” “那你们汉人的‘天可汗’与我黄金一族的‘漠海汗’相比又如何?” “只能说各领一时风骚吧。”莫降据实回答。 “这也许就是所谓天道使然不可避免吧!想那‘天可汗’的子孙不惜耗费朝廷之力以博取一个女人一时口爽;而我‘漠海汗’的子孙亦可因为一己之私利动用一国之财富满足个人的享受和虚荣——难道我大乾朝也难逃国力渐衰最后亡国的命运么?”托克托不无感慨的说道:“不过这荔枝确实十分美味。” “大人,那情报的事情……”莫降心知没必要回答对方这个很是刁钻的问题,于是便转移话题道:“客人说这一次的情报很是珍贵,万一落在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上的话……” “给你两天时间。”托克托接过美婢递过来的湿巾,擦擦手继续说道:“记住,是两天。没问题吧?” “小的明白了。”莫降领命。 “我提供一个线索给你。今日你出门之后不久,管事拉图带着两个家丁出去采买,其中有一个家丁不知何故晚归了一个时辰。”托克托说完,便起身进了内屋,留下莫降和那个美婢对视了两眼,却见对方眼神甚为复杂,不过那美婢旋即低下头收拾一番跟在托克托后面脚步匆匆进了内室。 “刚才那个婢女剥荔枝皮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见过这种水果的,怎么会如此熟练?希望不是我多心了。”莫降心中暗想,的确,他现在看谁都像贼。 莫降回到自己的房内,躺在床上专心思考着:托克托的态度和语言;自己真实身份的安全与否;过往行事是否有差错;将所有的资料串联起来,莫降灵光一闪,总算抓住了这纷乱错综的线索之中关键的那一根…… 就在莫降思索对策的时候,窗外那棵桂树某根枝杈突然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个身影穿过打开的窗户窜了进来,落地无声。莫降却是躺着一动未动,只是悄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莫降还没有动,来人却说先话了:“妞妞是谁?” 虽然对方声音很轻,但是莫降却能分辨出来,说话之人正是韩菲儿。 “你怎么会知道她?”莫降坐起来,的声音里满是诧异。 “今天下午你说了很多话。”半蹲在地上的韩菲儿语出惊人,但她很快又补充了几个字,“在屋内。” “混账!”莫降心中暗骂一句,然后关切的问道:“我都说了些什么?你又怎么会知道?” “除了妞妞这个名字,别的没听清;你大醉回屋之后,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还好还好。”莫降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继而说道:“妞妞是一个……故人。还有,你干什么来了?” 韩菲儿并未直接回答莫降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似乎有心事?” 莫降看了韩菲儿一眼,笑着说道:“你在关心我?” “我只是不想组织大计毁在某个贪杯之人的手上。” “哈……”莫降尴尬的笑了笑。 “被我说中了?” 莫降收敛笑意,点点头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韩菲儿闻言,身体一颤,却没说些什么——因为她在组织里的级别远低于莫降,她没有要求莫降详细解释的权力,有的只是服从莫降命令的义务。 莫降沉默片刻幽幽说道:“我也丢东西了……还是挺重要的东西。” 一时内,房内归于沉寂。 片刻之后,韩菲儿忽然站起来,转身便向窗户走去。 莫降也“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他很了解这个下属的个性,于是喝道:“站住!” 出于服从的本能,韩菲儿站住了,但是她却并未转身,只是有些凄然的说道:“黑左车,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必须去自首。” “蠢货!”莫降的语气多了些严厉,“自首?向谁自首?德木图还是托克托?你又要以何种身份自首?绿林大盗还是诸子之盟中的黑卒?”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我,我们必须壮士断腕。”韩菲儿毅然决然。 “我不是什么壮士,而且也舍不得自己的手腕。”莫降笑着说道:“况且,托克托给我指明了另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上,你只是受害者。” “难道说……” “没错,这不止是一个局,一个目标是你;另一个,目标是不是我还不能确定。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主动暴露——若是我一出事你便自首,就是把那个未明局引向我自己。敌人广部疑阵,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这个时候,我们绝不可盲动。”莫降解释道。 “可我明显已经被人怀疑了!”韩菲儿急道。 “也仅仅仍是怀疑而已,他们不是已经怀疑了有两年之久了么?怕什么——喂,你过来的时候没被别人发现吧?” “金蝉脱壳是我师门中的基础。”韩菲儿对莫降怀疑自己能力的话很是不满。 莫降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对方的自信,然后说道:“既然如此,即便到最后暴露了也不怕,你很容易就能逃走,所以绝无必要做这无谓的牺牲——该撤的时候,你必须撤退。” “保证你安全潜藏在‘红右相’的身边是我的第一任务。”韩菲儿的话外之意很明显——既然保护你是第一任务,既然你现在都有可能被人怀疑,我又怎么能走? “在大都我有决断之权,如有必要,你必须撤出!”莫降的语气不容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是‘黑右车’,而你是我线上的‘黑卒’,所以你必须听命于我。” “既然为卒,有进无退。”韩菲儿转过身来,一副决绝的表情道:“你若强命过河之卒后退,便是背法——这是‘黑将’的最高命令。” “去他娘的狗屁法,‘黑将’的命令便是法?他龟在老巢里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况么?他知道个屁!有种他也冲过河来踩着刀尖过日子,若是那样,我便服他的法!既然他选择躲在远处观瞧,就别乱指挥。‘黑将’的职责就是负责调配子力,比如在我进入相府的时候通过谋划把你也送进来。至于前边的指挥,还是交给咱们这些身处第一线的人为好。况且咱们连那‘黑将’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凭什么就必须完全信任绝对服从于他呢?” 忽然间莫降感到豪情壮志大盛于胸,他猛的站起来说道:“卒子不能后退?那是别人手里的蠢卒,若在我莫降手里,不但兵卒能后退,飞象亦可过河!只要所有的棋子听我调配,我便可以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到那个时候,我们汉人,再也不必做黄金族人的奴隶!到那个时候,诸子之盟,再也不必如老鼠一般躲藏……” 韩菲儿却丝毫不为莫降的豪情壮志所动,只是淡淡说道:“你想如何破局?” 莫降对他的部下没有摆出一副无限崇拜的表情有些失望,于是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就一个字——“杀!” “这太过凶险。” “凶险是有几分,但是能永绝后患。” “上次之招不可再行么?” “同样一招用两次,那是找死。虽然上次咱们让托克托说出了‘夫唯不争,无尤。’的妥协之语,但是却也让你一直背负着怀疑。虽然这怀疑暂时不会致使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但是敌人这次明显就是借用这怀疑发招。所以,这一次,必须根除这怀疑。况且上次咱们还未站稳脚跟,如今岂可同日而……” “嗯?”韩菲儿很奇怪为什么莫降突然闭口了,她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并未现隔墙有耳。 熟料莫降却偏偏说了:“嘘,百步之外,有人靠近。” 韩菲儿对莫降发达的听觉很是震惊,因为这功夫她也听到了,的确有人的确经过了莫降的房间,从那脚步声出现到消失的时间结合对方的步伐频率推断,刚才莫降提醒时离此地百步之距几乎丝毫不差。忽然间她想起了一个在组织内部广为流转的一个传说,待莫降示意可以继续说话之后,她便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你真的有四耳四目?” “如此荒诞的传言你也会信?”莫降笑着说道:“只不过是相对于别人耳聪目明些罢了。而且我只有在集中注意力有意而为之的情况下才能耳聪目慧,若是有所懈怠便和常人无异了。比如今天白天在摘星楼,白狼张凛就在我对过的雅间里大杀特杀,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直到他冲进了我的雅间里,我才知道。” “白狼,张凛。”韩菲儿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继续说正事儿:“眼下该怎么办?” “见招拆招便可。”莫降说道:“韩菲儿,你要知道,相府西院内鱼龙混杂,几乎天下所有势力都涉足于此。而我们诸子之盟的身份最为敏感,也最见不得光——所以,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团结,而不是出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全自己的实力,在各个实力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我们的生存,关系到华夏数千载文明的延续,关系到往圣绝学的继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言牺牲。” “黑左车,你太感情用事了。”韩菲儿反驳道:“你也该知道,在与野蛮的交锋中,正是因为我们敢于放弃,勇于牺牲,甚至彼此出卖……” 莫降抬手打断了韩菲儿的话,“也正是因为如此,诸子之盟一再削弱,至今日争鸣百家仅余数门,华夏文明几乎断绝……况且,被自己所信任的同伴出卖这种事,看似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而其本质却是自私自利之心支配下的肮脏交易!虽然说这世间的确有某些东西值得用生命去交换,但是献出自己生命的那一个人,在死亡降临的那一瞬也会感慨万千吧——而世人们往往只看重那些英雄们赴死时的伟大和悲壮,却很少体会到他们心中的无奈和悲凉。我们真正需要的同伴,不就应该是能够互相理解,读懂对方心中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那一份孤独么?” 看着沉默的韩菲儿,莫降郑重的说道:“相对于那些只能瞻仰我们身死之后留下的光环的世人们,我们是不是更应该珍惜此时相守相伴共同战斗的同袍呢?” 韩菲儿闻言微微抬头,隔着厚厚的刘海深深看了莫降一眼:月光正洒在他的脸上,给那张有些傲然的脸又增加了几分让人感动的人情味道。 “好了,回去休息吧,注意别被人发现了。”莫降嘱托道。 韩菲儿撇了撇嘴,再次对莫降怀疑自己的能力表示不满。只是她刚欲纵身跃窗而出,却因为莫降的一句话差点扭了脚。 ——“有门不走非跳窗户的人,脑子都有毛病。” 莫降笑笑,从袖子里拿出从徐狂客那里得到的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情报——那张信纸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折法叠成一个四方块,若是想打开,必须先去其一角,而再不能复原——莫降轻轻撕掉四角之一,先是慢慢展开那被撕掉的一角,一角又变四份,以秘法排列四份小碎纸方块,上面的字便组成仅有莫降和造信者知道的暗号,以此暗号解读情报,才能读懂情报的真实内容。 莫降缓缓将信纸打开,细细读完,脸上笑容更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七章 祛疑 是夜,莫降美美的睡了一觉。 既然破局之策已经决定,再纠结反复也就失了洒脱,不如养精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第二天一早,莫降神清气爽的出了房门,在去饭厅的路上,遇到了愁眉不展的刘芒。 “有什么烦心事?管事流氓?” “不要叫我管事流氓——”尽管刘芒知道自己无论说多少遍都是徒劳,但是这种奇怪的开场白已经成了二人开始谈话时约定俗成的惯例。 “好的,流氓。哭丧着小脸儿干啥呢?是不是那大厨又故意给你盛了荤菜?” “不是啦。”刘芒显然情绪不高,不愿多说话。 “那到底因为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想想办法。” “……” “怎么?不信任我?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 于是,刘芒便拿出了两张纸,准确的说是两张银票:一张五十两,一张十两。 “哇!你发财了啊!怎么?钱太多不知道怎么花所以苦恼?” “不是……” “嗯?” “这便是昨天管事拉图丢的那两张银票。” “什么?!”莫降一把把两张银票抢过来,仔细观看。 紧接着,刘芒无奈的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跟告示上公布的票号仔细对了一遍,不幸的是,确实是那两张。” 莫降的皱着眉头眯着眼辨别这两张银票的真伪——很幸运,是真的。 莫降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忽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把刘芒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才悄声道:“详细说给我听听。” 只听刘芒讷讷说道:“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这两张银票放在我的床头,我本来以为是谁搞的恶作剧,准备找大管事说说,却在去南偏院的路上看见了那张告示……我该怎么办啊?这,这银票不是我偷的啊!”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偷的,你这么虔诚的光明教徒,当然不会行偷盗之事。”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啊。” “那老狐狸那么精明,即便是你交上去他也不会认为是你偷的。” “那你的意思是……” “交上六十两,换回一百两纯银!” “啊?!” “如果,大管事也认为我是嫌犯呢?” “你不是说过要看到人性中的光明么?怎么如今也以如此阴暗的心态揣摩别人?” “我现在不得不谨慎……你知道,我身负教廷交给的重要任务……” “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把那个破任务忘掉么?” “我……还是先说这件事吧——如果大管事也怀疑是我怎么办?” “笨蛋,这还不简单,你就说是你在路边捡到的。” “光明教徒,不能撒谎,否则会被光明神惩罚的。” “那也简单,你把银票给我,我替你去交,到时候一百两分你一半。” “真的能拿回来一百两?不不不!我不是贪财!”刘芒红着脸摆手解释道:“我是怕连累了你,万一你交上去被大管事认定为嫌犯……” “放心吧!”莫降把银票揣进怀里,“你就安心等着数银子吧!” 刘芒讷讷道:“我对那些身外之物没有兴趣……”抬头一看,却见莫降已经转身走远了。 “顺带提醒你一句,因为那个教廷交给你的任务,你原本纯洁的心灵已经被污染了!”远远的,飘过来莫降一句话…… 莫降却没有直接去揭告示领赏,而是转身来到了北偏院。在偏院拱门处没有发现托克托的侍卫,他点头笑了笑,迈步径直朝托克托的卧房走去。 托克托虽然对汉人文化很有兴趣,但是也并没有完全学来,再加上他本就是拥有最纯正黄金血统之人,所以骨子里对一些汉族礼法也不甚赞同。比如在汉族大户人家里,一个奴仆是不可能随便进入主人内院的,但在相府西院,莫降这个名义上的心腹就可以随便进出托克托的书房内院,视托克托一干妻妾婢女如无物,当然,人家也视他若无物…… 待到了托克托卧房门口,正巧见昨天那个替托克托剥荔枝的美婢从房内出来,美婢娥眉微蹙看了莫降一眼冷冷说道:“大公子不在,到午后才能回来。” “没关系,我找你。”莫降面带微笑,“昨日夜里,是你侍寝?” 美婢脸色微红,怒斥道:“关你何事?” “按理来说,朝廷赏赐大人美女之事自然和我无关,但是你也知道,昨天我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你自去寻找便是,来找我作甚?” “自然是来找失物。”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偷了你的东西?”美婢脸色微变。 “当然不会是你直接下手,但你可以指使别人去做嘛。” “纵然你是大人心腹,但也不能血口喷人。况且昨晚大人不是提示你了么,你应该去找那个晚归的家丁。” “当时我就很奇怪,大人怎么会关心一个采买的家丁几时回还这种闲事,恐怕是某些人刻意透露给大人听的吧。” “我只不过是朝廷为表彰大人在建康督战之功的赏赐,怎么会初到相府便插手府中事务呢?所以,你怀疑错对象了。” “真的只是赏赐的美女那么简单么?”莫降忽然止住了微笑道:“我可是听说朝廷有意提拔大人为中书右丞相啊。” “我一介女流,对朝廷大事不感兴趣。我也不认为提拔大人和你丢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可能不感兴趣,但是朝廷上有人却很是在意。”莫降指了指自己道:“朝廷很在意大人身边的汉人,在意他们的忠心,在意他们的能力,在意他们的身份,在意他们背后所隐藏的势力。朝廷是不是要求,若是大人想入朝为相,必须遣散身边亲近汉人?” “我说过了,我不感兴趣,也不知道。” 莫降没有理会对方继续说道:“所以有人便设了一个计谋,将大人身边凡是有特殊才能,凡是身份可疑,凡是和汉人犯官有所牵连的汉人奴隶们一并除掉——其实我原本也是怀疑,只是今天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确认:此次风波所针对的对象,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大人身边所有不值得信任的汉人奴隶!” “你跟我说这些毫无意义,我也完全不知道什么计谋,所以,请你离开这里。” “怎么?被人揭穿了恼羞成怒么?还是要着急向你的上级汇报?”莫降又笑了起来。 “大胆恶奴!竟敢私入内院,调戏主人侍妾!”一声怒喝从莫降身后传来。 “正主终于出现了。”莫降心中得意,缓缓转过身去,待看见来人,心中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竟然是他!?他看到两个人脚下生风匆匆赶来,前面那人此刻正迈步跨过外间厅房门槛,正是托克托的胞弟也先,跟在他后面的,是西院大管事德木图。 美婢遥遥朝也先施了一礼,眼中一片朦胧,脸上表情也极为羞愤——端的好演技。 也先大步踏至莫降身前,怒气冲冲喝道:“好你个贱奴!趁着主人不在胡作非为!来人,将此欺主恶奴拿下!” 立刻就有几个手持棍棒的护院冲进来围住了莫降。 “二公子,这……”德木图面露难色。 莫降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如镜般清明:在相府之中,对待如莫降刘芒韩菲儿等汉人奴隶的态度分为三种。一是托克托式的囚禁感化拉拢;一是也先式的压榨强制服从;再有就是如德木图式的控制收买利用。所以托克托能容忍韩菲儿刘芒之类的存在,只要其身不能出相府,亦无法同外界联系,任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这牢笼里煎熬;而也先则不允许这些低等的汉人奴隶有任何问题,旦有问题立杀无赦。反正这天下汉人多的是,自然这奴隶也就多的是,要找几个听话的还不容易;德木图则追求在完全探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顺势利用。 所以德木图在拉图丢失银票之后顺势贴出告示,他是要在相府奴隶群体之中大开检举揭发之风,一能破坏对方团结,二能掌握情报,查清对方底细。剔除必须剔除的,留下可以利用的,而且是在对方被分化的情况下利用。 而朝廷对待汉人的态度则基本和也先一致,他们认为甘为奴隶的汉人才是好汉人。所以朝廷不可能允许即将为相的托克托身边有那些人的存在,无论是和黑道有关联的韩菲儿,身后有整个光明神教的刘芒,还有这个被托克托引为心腹的获罪鸿儒之弟子莫降,这些人一旦心怀异志,都会对黄金一族的统治产生不可估量的破坏——尤其是现在各地民变四起南线战局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情况下,这些人,必须尽早除掉。 至于托克托,他追求的是汉人心悦诚服的归顺,知道这天下的汉人是杀不光的,那么最应该做的便是夺其志,诛其心。他重用莫降,是要给府中其他汉人奴隶看,只要你有能力,一样可以上位;他放过韩菲儿,是要告诉府中奴隶,无论你过去背景多么黑暗,只要在府内兢兢业业做事,我便可护你周全;他刻意无视刘芒身份,是告诉大家,无论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在这相府之中,都没有任何用途。 朝廷设的局是为暗局,是针对相府所有有问题的奴隶;德木图的计谋是为明局,直接目的是要查清楚韩菲儿的底细。 一方要灭其身,一方要诛其心,一方要查其真,莫降这次要做的,就是在这三方势力的夹缝之中,找到那个怀疑到他和韩菲儿真实身份的人然后除掉,以绝后患。 莫降身为诸子之盟埋在大都暗子中的最高领导者,凡事都要往最坏处打算:那就是他们的真实身份真的被人怀疑了——其实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如此认为,因为此次朝廷设局的牵连实在太广——相府,拉图,摘星楼,张凛,甚至连那个隐蔽的天下第一角儿小店儿都牵扯其中。而朝廷既然动用如此之多的资源,便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诸子之盟的最大对手——“十三羽翼”——也参与到了设局之中! 而莫降此时眼下要解决的,却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因为那也先分明说道: ——“将此恶奴拖到院子里,乱棍打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八章 手下留情 “等等!”莫降举起手高呼道。 莫降的呼喊对于那些护院们完全没有效果,他们手中的哨棒哨棒一齐伸出,每两根结成一组,交叉穿过莫降腋下,直接把他架了起来,叉着他便往院子里走去。 四个护院动作一致甚是熟练,显然是经过类似的阵仗,或许,平日里丧命在这几根棍棒之下的汉人奴隶就不在少数。 德木图这时问道:“二公子,您看是不是等大公子回来再行处置?” “怎么?我这相府二公子,连一个恶奴的命运也决定不了么?”也先眉毛一挑,冷冷反问。 德木图闻言,哀叹一声微微摇头便不再说话,他自然知道在黄金一族,多是幼子继承父辈家产;而长子达到一定条件后就要离家自立门户。若是将来大公子官职再高一些,受封开府,定然是要离开这府邸的,这里的一切,自然都是要属于二公子也先的,所以护院们对也先的命令自然不会违抗,由此推断——阿丑这个大公子的心腹,怕是危险了。 也罢!这个阿丑因为牵扯到那个狂仙鸿儒,身份敏感,若是死了也算是给我以后的工作行了不少方便,就由着二公子发落吧——德木图如是想。 “几位好汉,咱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被架在空中的莫降嘴巴仍然不老实,“你们看能不能问问二公子,换个地方行刑。这里离大公子的卧房太近,若是在这里将小的打死了,以后大公子在屋里面和美人儿亲热的时候,想到此地冤魂不散,恐怕是不太好吧……” 护院们似是听不懂汉话一般,都沉着脸,完全不理会莫降。 “几位大哥,我再跟你们透露一个秘密,其实我怀里还有几十两银票,反正我现在也是要死了,几位兄弟拿了走吧。”莫降继续滔滔不绝。 四个护院仍然不为所动。 “好吧,我再跟你们说一件事。”莫降咬咬牙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白狼张凛?” 白狼张凛!即便他们真的不懂汉话,也会知道这几个读音代表的含义——那是大都城内所有黄金族人的噩梦,而且就在昨天,这个消失多日的噩梦又回来了——外面都传疯了,他们几个身负护卫府院安全重责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至此,四个护院原本整齐划一的步伐有了些许慌乱。 有门儿!莫降心里暗喜,继续说道:“其实,我和白狼张凛在摘星楼有过一饭之缘,我还记得当时的一道菜——溜肥肠!那张凛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油腻的东西很是偏爱。”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行刑地点,四个护院齐齐停下脚步,棍子一撤,莫降便落在了地上。 四人互相打打眼色,意思是,动不动手?再打打眼色,这个小子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下不了决心,于是,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怎么还不动手?!”屋内传来也先不耐烦的催促。 也先说得轻巧,可四个护院心中却犯了难:动手吧——说不定会惹上白狼,日后就是一个死;不动手吧——那就惹怒了二公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四人又互相看看,齐齐咬牙狠狠点了一下头,干了!大不了回漠北老家去,就算他张凛再有本事,茫茫大漠,他又怎么找得到我们? 于是,四根哨棒带起尖锐的风声向莫降的头部袭来。 “我呸!你张凛的恶名也不过如此么,连几个护院都镇不住!”莫降心中暗骂,同时调气运息——虽然说会暴露自己武学修为的行为在目前情况下极为不合理,但是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住手!”救命的终于飘进莫降的耳朵里,这托克托回来的太是时候了——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一直在暗中观察。 “大……大人。”莫降当然要有所表示,于是他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当地。 四护院急急忙忙收了棍子——托克托的一声“住手”非但救了莫降,同时也救了他们四个——能不招惹张凛,也不会被二公子处置,如此两全其美的结果,就在大公子一句住手大喝出口时,便发生了。 “阿兄?”也先闻言便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阿兄不是被陛下召入宫中了么?” “噢,落下件东西,所以回来取。”托克托很是随意的说道,然后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莫降,扭头向也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兄,你这恶奴私闯内宅,还调戏你的侍妾,我正要替阿兄处置。”也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 托克托闻言微微一笑,淡淡说道:“私闯内宅?我曾下令内院任其自由出入,所以这算不得私闯;调戏侍妾?就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女人么?她不是我的侍妾,只是陛下赏赐的婢女罢了,阿弟若是喜欢,拿走便是了。” 也先见托克托明显在替莫降开脱,于是抬出一尊大佛:“阿兄,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我当然清楚。”托克托打断了也先的话,“不过,我还没有考虑好是否全部接受朝廷开出的条件,所以还请阿弟今夜入禁宫当值的时候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陛下再耐心等等。虽然我晚一会儿也要去面圣,但是你知道,陛下最近似乎不太能听的进去我的劝告。”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先也不愿意在莫降生死之事上多费口舌:“既然如此,那么阿兄,你这婢女我就收下了。” 托克托笑着点头表示同意,只是淡淡说道:“还有陛下一齐赏赐的荔枝,阿弟也一同拿了去吧。那东西第一次尝味道还算不错,吃多了也便觉得有些腻了。” 托克托这话讽刺意味就很明显了,我用腻了的东西才让给你的,这一番戏弄,算是对也先越权在西院私自执法的惩戒——也先明知托克托的意思,却不得不接受,只好黑着脸沉声说道:“多谢阿兄。” 待也先带着那美婢离去,托克托挥了挥手,让还杵在那里发呆的四个护院赶紧滚蛋。 然后,托克托伸手召过来德木图,声音略带严厉,“德木图,我看重你的能力和胸中汉学知识,也给了你西院大管事的职位。但是今日,你为何却自甘沦为也先来我这西院放肆的帮凶?而对此暴(和谐)行,却不加阻止呢?” “老奴,老奴只是被二公子拉过来做个人证。”德木图的脸色比坐在地上的莫降还难看。 “哼!”托克托冷哼一声说道:“阿弟素来霸道,若是杀个奴仆还用得着什么人证么?他这是要借你在这相府之内立威啊!”旋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阿弟就那么盼望我搬出去么?他的心也太急了些啊……” “老奴愚钝,没有看透。”德木图低头说道。 “你不是没有看透,而是想借阿弟之力达到你的目的。”托克托语气更为严厉:“我跟你说过,既然阿爸把你赐给了我,咱们两个就该主仆一心,若你我对一件事的处理方式有不同意见,该是谁迁就谁?” 德木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自然是老奴服从公子。”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托克托面色稍霁,转身对莫降说道:“阿丑,你随我进来。” 待二人到了屋内,托克托直接坐到上手位置上说道:“阿丑,你也太莽撞了一些,怎么没有跟我打招呼就直接寻到内院来了?若不是我在去宫里的途中得知阿弟和别人换了班急忙赶回来,恐怕你已经命丧当场了。” “小的也是忽然想明白了大人真正的暗示所在,陡然觉得豪气顿生,一时冲动才……”莫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昨晚,托克托先是对莫降说起了历史上某位皇帝专宠某个妃子的事,就是让莫降把注意力转移到朝廷方面,怕莫降不明所以,还特意将那朝的“天可汗”和大乾朝“漠海汗”联系对比一番;另外,托克托特意强调“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天二也,这天下第二么,自然就是当朝宰相,这是托克托的直接暗示,也是让莫降往朝廷方向思考的引导;托克托还故意把那个所谓家丁晚归的消息透露给莫降,意思就是说有人在干扰我日常思考,即便是我托克托也是此局要算计的一个目标。在常人耳中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于莫降来说,却藏着莫大玄机——有托克托的暗示,再加上莫降从那份情报得到的消息,他便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 “嗯。”托克托对莫降的机敏表示赞赏,“想必你也看明白了,这一次风波,先是有朝廷在幕后操纵,再因那德木图行错了招才导致如此局面,咱们丢的东西,怕是就在阿弟手里。” “大人的意思是……” “我在想,朝廷之所以这么急就把阿弟推到明面上与我作对,恐怕真正的意思就是肃清我身边党羽,只让我当个战时宰相,主抓南线战事罢了。若真是这样的话,我便只能暗中培育自己的势力了。” 托克托如此说有两层意思:一,大乾朝建国数十年,权相辈出,皇权受到很大制约,这一次朝廷换相,非但是以子易父,还要迫使兄弟反目,最好让新任丞相孤立无援,除了临时军权,别的权力,皇帝都想趁机收回;二,托克托是在向莫降示警,朝廷逼迫我连父兄都要视为敌人,至于你们这些奴仆,朝廷更不会让我留下,但只要忠心于我,而你们若是想活命,最好紧紧抱紧我的大腿。 莫降知道现在不是装糊涂的时候,于是拱手施礼道:“小奴阿丑愿誓死追随大人。” 托克托点点头,继续说道:“至于那份丢掉的情报么……” 莫降急忙说道:“东西既然是小的弄丢的,小的就一定找回来!”——开玩笑,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怀疑韩菲儿真实身份的家伙,怎么能放弃任务,若是没有了任务在身,做起事请来,就会有诸多不便。 托克托再次点头称赞道:“你的责任心,让我很是高兴。” “小的职责所在。”莫降厚着脸皮接受了对方的称赞。 “好了,你且去运作此事。”托克托起身说道:“我也要入宫面圣,这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也算值得,因为救了你一命。” 莫降心中微微感动,不管对方所说有几分真诚,但是托克托今日的所作所为让他无可挑剔。但是二人生来便代表不同阵营,早已注定此生终为敌手,所以莫降颇有几分无奈,只是再次拱手施礼道:“两日之内,失物一定寻回!” 托克托拍拍莫降肩膀道:“只是以后若是有什么关键行动,总要提前告知我一声,我也好提前有所准备。” “小的领命。”莫降施礼告退。 出了北偏院,莫降脚步匆匆直奔南偏院。 刚才德木图被托克托警告一番,若是这老狐狸知错就改,回去就把告示撤了,莫降那即将到手的一百两银子还找谁去要? 想到这一点,莫降更是加快了脚步,心中暗自期盼:“老狐狸,最好你被吓破了胆,吓的什么都忘记了,然后乖乖的等着小爷我来揭告示领赏吧!” 可是德木图并没有如莫降所想的那般吓的六神无主,方才他颤抖着跪地求饶,只是对托克托的震怒表现出的一种应有的顺服姿态——其实在他回南偏院的路上,便已经决定撤掉告示,等这场风波之后再和托克托好好商量要不要彻底探查那些可疑之人的真正底细。他本可以在经过中庭的时候亲自把告示揭下来,但是如此便会给别人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不利于自己以西院大管事之职责对此院日常事务的管理。于是他决定,一会找个心腹之人趁别人不注意时揭下告示,之后再慢慢淡化此事的影响。 等到德木图回到南偏院的时候,才获知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发生的另一件事——于是他当即派人,马上去把那张告示撕下来,对,就是马上! 所以等到莫降行至西院中庭之时,恰巧看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在撕告示。 断我财路?这怎么能行?!于是,莫降急忙出声高喊: ——“刀下留人,啊,不是,手下留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九章 朝廷的手笔 撕告示的家丁有些莫名其妙,他瞥了远处正奔过来的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的莫降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莫降没有时间和这个客串的家丁争执,而是飞奔着跑过了他的身边,在莫降经过那家丁身后的时候,那张告示仅剩一角和中庭院墙相连。 莫降如旋风一般冲进了南偏院正厅,德木图此刻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坐在了太师椅上。 “噢?阿丑你来此作甚?”德木图微微抬了抬松垮的眼皮,语气略带疲惫。 莫降喘顺了气息才道:“自然是来找你要银子的。” “银子?”德木图微微一愣,旋即道“哦,老夫明白了。” 莫降没有理会德木图了然于胸的表情,很是潇洒的掏出怀里的银票,单臂伸直举到胸前理直气壮的说道:“昨日管事拉图丢的银票,被我找到了。” “找到了又如何?”德木图一副关我屁事的模样。 莫降闻言一愣,他看德木图的表情,不像是在装糊涂,仍是说道:“自然是请大管事兑现诺言,奖给我现银百两!” “唉!”德木图深叹一口气,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来十几张纸,准确的说,是十几张银票,更为准确的说,是和莫降手上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银票,连银票编码都一样! 莫降眉头一皱,喃喃道:“这……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切,皆是因老夫的臭招所致。”德木图身心俱疲的徐徐说道:“就在早些时候二公子邀老夫陪他去北偏院的那一会儿功夫,这个厅房内发生了一件事。先是那个叫做范大的汉人奴隶拿着这两张银票到这里来领赏,因为当时老夫不在,下人们就让他暂时等候;熟料刚等不久又有九个汉奴拿着同样的东西到这里来,同时声称捡到了拉图丢失的银票;就在你来之前,老夫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他们打发走了。” “不亏是朝廷,好大的手笔!”莫降冷哼一声说道,听完德木图的叙述,他也把这件事想明白了:能在一夜之间做出几十张编码相同的银票的地方,只有朝廷的印钞监;而且还在一夜之间就将这些造好的“真正*”散发到一干人手里,说明相府内有朝廷的内应。现在看来,恐怕这相府之中还有不少汉人奴隶得到了这*,只是出于贪婪或者其他原因私自藏了起来。由此更是可以确定,朝廷设置此局打击范围之广,几乎包括了托克托身边所有的汉人奴隶。让朝廷打击范围扩大至此的,的确如德木图所说,就是因为他贴告示的那一个败笔。 只是这一手也太过阴毒了一些,直接作用就是将德木图摆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若是他兑现承诺给予奖励吧——奖励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还行,倘若所有得到那银票之人都来找他领赏呢?他并非赏不起,但是他真的肯拿出西院家产的很大一部分兑现奖励么?当然,他自然是不会凭这“真正*”就给那些奴隶们奖励,那就是不奖励了——不奖励么,便会导致德木图成为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威信全无。 朝廷要对付德木图的原因也不难想明白:你德木图身为黄金一族,竟然仰慕学习汉人文化,怎么能让你留在托克托身边,还凭借胸中汉学大受重用而且甚至有可能影响即将为相的托克托?最起码,要给你一点教训,要让你吃瘪,要让托克托对你的能力产生质疑,让你不受重用。 而这一招真正阴毒的所在,就是让托克托身边的汉人奴隶们都发了一笔横财。虽然德木图明知这横财是“*”,但是你不可能宣扬出去,只因为这东西引你而生,更因为这东西是朝廷正版。若是拿到黑市里去,这些官造“*”同样能兑换成现银。如此一来,这些汉人奴隶就有了赎身的资本,而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想,朝廷只用几张废纸就遣散了托克托身边的汉人奴隶,端的好计谋。 想到这里,莫降的心头陡然一紧:等等!那么多汉人奴隶都有,怎么偏偏自己就没有?!难道说……不行!必须尽快把那个怀疑到韩菲儿或者自己真实身份的家伙揪出来,然后再确认这怀疑者是否将此疑虑透露给了别人,尤其是要确认“十三羽翼”之中是否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若是真的让“十三羽翼”注意到了自己,那么自己的潜藏在“红右相”身边的计划,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德木图看到莫降神色凝重,还以为莫降是在和他因为一件事忧虑,所以便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看来,外面有关大公子不日即将入朝为相的传言是真的了,所以朝廷才会以如此雷霆手段剪除大公子身边的一切助力。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一干奴隶,朝廷都列为了打击对象,大公子还未称相便被打压,看来朝廷对于这一次削弱相权,志在必得。” “只是在大乾朝,专权之相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若朝廷想以这一次易相为契机彻底削弱相权,恐怕这也太过急躁,也太小看大公子的能力了吧。”莫降冷冷道。 “大公子自然可以保证自身无恙,只是对于咱们这些人,俱是前途未卜啊……” “不一定吧,大公子一向爱才。对身边有能力的人,很是爱惜的。” “所以咱们现在才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德木图喘着粗气说着,联想到因为自己这一次办事不利还被朝廷利用可能会和大公子陡生间隙失去信任,面露悲色说道:“可是事已至此,无论老夫如何自责已是为时已晚,只是也一时没有什么办法,消磨朝廷此计在西院造成的影响。若是我再没有什么作为,恐怕老夫的一生,也便就这么完了。” “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方向。”莫降看着到处寻找救命稻草的德木图说道。 “快快说来。”一抹红光陡然袭上了德木图那张粗糙的老脸。 “其实,我也在昨日丢了某一样东西。”莫降表情神秘说道,“现在,特领大公子之命寻找,如果大管事能帮帮忙的话……” 德木图直入正题急问:“什么东西?” “就是,昨天我从你那里拿走的那个信物。” “啊?!你也太不小心了!”德木图心中一惊,“可有什么线索么?” 莫降朝相府内二公子也先居住的东院努了努嘴。 “二公子?”德木图硬是将松松垮垮的眼皮完全抬了起来。 “没错,那个东西现在很有可能在也先手里。” “唉!”德木图哀叹,“若是在二公子那边,老夫也无能为力了。”救命稻草刚一浮现便消失,德木图心中一片悲凉。 “不!你能帮我!”莫降突然笑了。 “我该怎么办?”希望再现,德木图强打精神振作起来。 “再贴一份告示,就说阿丑丢失一个信物,有捡到或者检举疑犯者,奖励……” “呵呵。”德木图苦笑着打断莫降的建议,“因为银票一事,老夫威信几乎全失,再出告示,又能有什么用?会有人再相信么?” “老头儿,你知不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莫降嘟囔了一句接着说道,“既然你的威信因为无法兑现赏钱而失去,自然也可以再用赏钱重新建立!”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只要你给出一个足矣让人疯狂的赏银金额!再……” 德木图很没有记性,又打断了莫降的话:“让人疯狂……是多少?” 莫降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绝无可能!”德木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大管事您尽管放心,那信物仿制极为不易。即便朝廷工匠仿制的出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会给那位和大公子秘密联系的客人一个示警,让这信物失去真正的效用;而最为重要的,我们开出如此赏格,二公子那边手持信物之人不可能没有动作。无论他是否识破了咱们的用意,面对敌人的出招,他最起码要跟上面请示一下吧,如此一来,还愁他不现身?” “引蛇出洞?”德木图基本明白了莫降的用意。 莫降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大管事应该将桌上的那十几张银票给那些上缴兑现了银子。” “这……虽然说这样做能挽回老夫一些信用,但是九百两的代价,也太大了一些。” “大管事,您应该知道,真正的信任,是无价的。” “好吧,老夫答应了。”德木图咬咬牙说道:“来人,将范大那一干人等喊过来,老夫要当众兑现承诺!” “顺带着……”莫降晃了晃手里的银票,“连我这一份也兑现了吧。” “也罢!”德木图苦笑一声,“反正告示也撕掉了,以后不会再有更多。而且,我们兑现承诺,就意味着第二份告示那一千两的赏银更为可信,也更有可能让敌人心动,敌心一动,咱们便有机会——哼,区区千两,对我相府西院,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莫降心中暗想:“老狐狸,终究还是上套了——你也不过如此么……” 德木图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诡计,看来,老狐狸也许并不莫降想得那般“不过如此”。 时间快到午饭时分,相府内的一干奴仆又聚集到了一起,人们眼热看着捧着一大捧银子的范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羡慕对方的好运,还是奚落对方小人乍富的丑态? 可是范大却一脸愁容,“我领银子的时候顺带跟大管事提了提赎身的事情,可是没有想到,咱们汉人奴隶的赎身费,又涨到一千两了……” 众人绝望了,在这个失去了自由,没有话语权的相府里囚禁着,即便你有一万两银子又有何用呢?这时,他们望向范大怀里那一堆银子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热切,简直和看待一堆土坷垃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很快上天又给了他们另一个重获自由的希望:阿丑丢了某个奇怪的小物件,凡是有捡到或者提供有价值线索的的,奖励现银,一千两!! 莫降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再一次陷入疯狂的相府众位汉人奴仆,嘴角微微上扬一声冷笑:让人们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徘徊煎熬——德木图和托克托,这次真的站到同一边了呢。 莫降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也当了一回将这些可怜的奴隶们来回煎熬的推手,虽说这绝不是自己的本意,但是终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于是再看向手中所提的那一百两现银,目光了也少了些兴奋,多了些意兴阑珊。 但是这意兴阑珊也仅仅是对这些黄白之物的阑珊。因为这一次引蛇,极为有可能引出来一条和组织最大敌手“十三羽翼”有关的一条蛇,他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四鹰四骏四狗一老罴”合称“十三羽翼”。 这不多不少十三个人,当年是跟随黄金一族最伟大的英雄——“漠海汗”征伐天下的一时俊杰。只是时光荏苒,十三俊杰早已化作十三堆枯骨长眠地下——但是他们的名号,他们的英雄事迹,他们在大乾朝皇帝身边的地位,却永远流传了下来。 “十三羽翼”没有随着历史而消失,而是被黄金一族的后辈继承了下来,成为保卫黄金一族统治最为强大的助力。寻常百姓不知道现在的“十三羽翼”具体是哪十三个人,但是他们知道这十三个人掌握着大乾朝隐藏最深的秘密,掌握着大乾朝最广泛的社会资源,甚至掌握着大乾朝的统治命脉所在。 他可能是某位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军,可能是朝廷某位老谋深算的重臣,也可能是皇帝宠爱的某个妃子,亦有能是皇帝身边的某个亲近的太监,甚至有可能是普通的一个宿卫亲军,甚至还有可能是某个走街串巷推着小车叫卖的老人——“十三羽翼”看似并不存在,但是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就站在一个寻常百姓的身边。 “十三羽翼”虽然很神秘,神秘到十分飘渺的程度,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忽视。只因为凡是威胁到黄金一族统治的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是十三羽翼抹杀的对象。 在莫降的眼里,“十三羽翼”是他所属组织的最大威胁。这个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怪物,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同袍志士的生命——换个说法,组织不知牺牲了多少精英的生命,却仍然没有窥得“十三羽翼”的一角,更别提确认其中之一的真正身份! 但是现在,莫降,诸子之盟中的“黑左车”,正面临着被“十三羽翼”盯上的危险,而他现在所做的,就是要和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怪物伸到相府里的某根触手,来一次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十章 牵手而归 整个下午,相府西院都沉浸在狂热和沉寂相交织的诡异气氛之中。 忙碌中的奴隶们,眼神里都多了一种期盼,在这狂热的期盼的驱使下,奴隶们表现的异常积极,那些多年来无人关心的卫生死角全部被彻底的清洁了一番——然而,结果却让人失望,他们只是在白费力气,因为他们并没有寻获那个价值白银千两的奇怪物件。也因为费了很多力气,西院晚饭的消耗量比往日里增加了很多,在饭厅里狼吞虎咽的奴隶们眼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芒没有消退——那份神圣,来自于无法阻挡的欲念——对自由的渴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太过劳累,在这个夜里,几乎所有的奴仆们都早早睡了。 其实,早睡的奴仆们都在心底藏着真正原因:他们希望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如今天早晨一般,那个价值千两的奇怪物件就会像那两张银票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头。 是夜,莫降却静静的在自己的房间内等待着什么,月光透过窗户撒进屋内,撒在那双漆黑的眸子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忽然那光芒一暗,一个如野猫般矫捷的身影从窗户窜了进来。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走正门?” “习惯了。”韩菲儿语气甚是平淡。 “打听到了什么?”莫降直入主题。 “货物在昨天就已经出了相府。” “消息准确么?” “也先亲口所说。” “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去禁宫当值的路上。”韩菲儿想想回答。 “动身,跟上他!”莫降说着站起身来。 “跟上他?做什么?”韩菲儿诧异道。 “一会你就明白了。”莫降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枕头,抽出一把短匕。 韩菲儿依然从窗户窜了出去,莫降对于对方这种怪癖无可奈何。出屋关好门窗,纵身一跃便消失了——洒遍大地的月光里,竟然再难寻到那个削瘦欣长的身影。 也先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而这一切全因那个该死的阿丑而起:自己,宿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堂堂当朝宰相之子,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区区汉人贱奴!更气人的是,就因为这个贱奴,自己还在阿兄面前折了面子。对了,还有那个蠢女人,自己好心把她从阿兄身边救过来,她反而说什么“是奉了皇命监视托克托”的,这个蠢女人难道不知道被阿兄怀疑的女人早晚要死么?而且这个蠢女人竟然还敢差使自己,让自己把这个原本属于阿丑的破东西送到皇宫里去——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贱奴!也先如是想着,将手中那个原本属于贱奴阿丑的信物狠狠攥了攥,似是这东西就是那贱奴本人,要把他捏个粉身碎骨一般。 这时,也先狠狠的夹了夹马腹,坐骑吃痛,飞快的向前奔窜,身畔担任护卫重责的亲兵赶紧催马赶上,一时马蹄踏地声音四起,五人五骑很快消失在大都夏夜的街道尽头。 也先等人到了皇城东华门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宦官穿着的人在那里来回的踱着步子,但并不是焦急,而是欢快的模样,待看到也先等人到了,还兴奋的挥了挥手。 也先厌恶的看了看对方,不屑说道:“你新来的?不知道在皇城周围应保持肃穆么?” 那人嘿嘿一笑道:“咱家自三岁净身入宫,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城宫门外面的景色。难免有些失态,还望将军原谅则个。”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先再一次在心里鄙视了对方没见过世面一遍,才幽幽问道“你是在等候本将军?” “回将军,咱家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听这语气,再等小半个时辰他也是愿意的。 “什么事?”也先说着翻身下马,即将进入皇城,即便他是皇宫禁卫也必须下马缓行。 “朴公公说将军看见咱家就该明白了啊。”小太监笑着说道。 “噢。”也先恍然大悟,伸手一扬,信物就飞到了小太监的手里,分毫不差。 小太监将物件捧在手心看了半天,然后转身朝皇城内走去,只是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刹那,又扭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外面,似乎在跟那些在大都城内再寻常不过的景致道别。 也先却是没有什么留恋,潇洒的把缰绳甩给身边亲兵,大步流星向皇城内走去。似乎受到那个表情快活的小太监感染,也先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待一行人走远之后,莫降和韩菲儿的身影从东华门斜对角的坊间阴影里探了出来,即便探了出来,他们也仍然处于皇城宫门禁卫视野的死角。 “朴公公?是什么人?”莫降轻声问道。 因为距离太远,刚才也先和那个小太监的对话韩菲儿并没有听清,所以也有些奇怪莫降为什么突然会问道一个宦官的名字。但是她想了想还是答道:“应该是朴不花,高丽人,第二皇后奇洛青梅竹马的幼年好友。” “第二皇后?青梅竹马?那家伙不会是因为爱情才进宫当太监吧?” “据坊间传闻,是这样的。” “高丽儿女多奇志啊,真是难以理解。”莫降叹道。 “你不觉得他很伟大么?”韩菲儿喃喃道。 “不觉得,若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既然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开,而自己又没有能力阻止这分离,那么保持心灵的相知,远远的祝福对方便好了。何苦自残身躯,为求相伴相守,却给双方都带来近在咫尺不可相拥的痛苦呢?” “你的想法……很特别。”韩菲儿给出了莫降这样的评价。 “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莫降觉得两个人辛辛苦苦追踪了半天结果最后只谈风月有点不太合适。 “信物丢失和那个朴不花有关?” “就在刚才,也先将信物交给了朴不花手下的一个小太监。” “可是早些时候也先明明亲口说,昨天信物就已经出了相府。” “只是必要的反窃听手段,故意混淆视听罢了。你放心,应该不是你在偷听的时候暴露了,否则以也先的性格,不会放任你不管。” 韩菲儿对莫降的不信任再一次表示不满,心中说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暴露的问题。” 莫降看韩菲儿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伺机潜入皇宫,彻查这个朴不花的底细,一定要弄清楚这家伙为什么会对我下手……有巡逻禁卫过来了,撤!” 二人身形一闪,很快便消失在月光下的阴影之中。 等到二人行至相府附近,莫降忽然发现西院内火光冲天,定睛一瞧,那烧着的,不正是自己的卧房么!于是心头一紧,脚下加快了速度,担心韩菲儿跟不上,想都没想便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发足狂奔。 趁着混乱,借着来回穿梭灭火众人的掩护,二人溜到了莫降卧房前,熊熊火光映进莫降的眸子里,带出一股凌冽的杀气。 还好,在众人的努力下,莫降的卧房还留下了一个骨架。房前的桂树被烧焦了大半,连那棵藏身树下的蔷薇也不知被何人踏成了花泥。 焦黑枯萎的落叶和桂树残枝不时坠落,砸进地面卷起一捧灰尘,空气中混杂着桂树的香气和焦臭的糊味,救活之人来回穿梭,大呼小叫,一片杂乱无章。 待大火被彻底扑灭之后,一直忙于救火的众人此时才发现了站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的莫降。 “啊!?阿丑!!”有人指着莫降惊叫。 “阿丑?!”众人一齐惊叫,“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了,有细心的很快就发现了月光里莫降被拉长的影子。 “阿丑,刚才你怎么没在屋里?”说话的是黑三。 “怎么,你很希望我在屋里被烧死么?”莫降苦笑着说道。 “老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黑三怒道:“早要是知道你不在屋子里,老子才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来回提水!今日老子如此劳累,全是因为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人没事就好了。阿丑,刚才你去哪了?”此刻送上关怀的是爱做和事老的范大。 “出去溜达了一圈,怎么了?” “可是大都城内实行宵禁,难道你不怕被巡逻禁卫抓到么?”看来范大是个很爱操心的家伙。 黑三累的躺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可是嘴巴还不老实,他酸溜溜的讽刺道:“怕个球,人家有大公子给的腰牌,还会鸟那些禁卫?” “大家刚才不是还在齐心协力救火么?怎么现在又……”谢夫子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去那边告诉小刘管事一声吧,她恐怕还在自己房里跪着祈祷呢。” “其实,阿丑上街另有原因吧?”范大一脸神秘怪笑着问道,准确的说,他笑的十分之猥琐。 “嗯?你说什……” “阿丑,真的是阿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德木图这时候才姗姗来迟,还非常不礼貌的打断了了莫降的话。 莫降的注意力却在范大的身上,月光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色,当然,即便现在是白天也不一定看得清楚,因为对方的脸色满是烟熏的焦黑,显然救火的时候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只是莫降现在来不及感激,他心中震惊异常,尤其是对方那一句“另有原因”…… “阿丑,虽然说你没事。”德木图走到莫降跟前,原本欣喜的脸色却飞快的沉了下来,寒若冰霜,盯着莫降的一侧,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莫降顺着德木图的目光看去,突然明白了范大所说的“另有原因”是怎么一回事——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攥着韩菲儿的手腕! 汉人奴隶没有资格娶妻生子,勾引府中婢女更是杖毙当场的重罪。但是此刻,莫降的右手,就紧紧的握在韩菲儿皓白若雪的左手手腕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大火前面站了太久的原因,当事人之一的韩菲儿此刻的脖子火红火红的,即便是在银白的月色里,仍然很显眼。之所以这脖子很显眼,除了她那修长的脖子的线条很完美这一点外,更主要是因为韩菲儿刘海太长,本就遮住了小半个脸,刚才被莫降拉着一路狂奔,更多头发落下来,几乎将整个脸都遮住了,人们完全看不到她现在的脸色。 莫降的心思飞快的旋转着:他明白以二人此刻的状态,必须给在场所有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当然知道和韩菲儿接触的真正目的不能泄露出去,同时也知道私会府中婢女的后果,——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莫降咬咬牙,拼了! 于是莫降摆出一副扭捏的表情说道:“这……大管事,你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我二人经历相似,年纪相当,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几乎同时入相府,在一个院子里共同生活这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么,这个……大管事您看这个事儿……” 德木图脸上的怒意渐渐敛去,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道:“但凭大公子处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1章 月圆之夜成人之美 说实话,莫降也认为自己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就会突然拉住韩菲儿的手?他怎么就能在拉着对方奔了几条街之后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怎么就能拉着她的手在被熊熊大火烧尽了房屋面前站了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松开?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对,但是你怎么不尝试挣脱开来?” “我挣了,挣不开。” “我力气有这么大?” “嗯。”韩菲儿轻轻拉开袖口,用那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清晰的指痕解做了证明。 “我身上带了匕首。” “这……罪不至死吧?” “笨蛋,我是说一会瞒不过去就宰了托克托然后逃跑。” “你确定咱们杀得了他?” “不确定……好吧,我承认我又错了,但是你当时怎么不挣脱开来?” “我挣了,挣不开。” “……” 这是莫降和韩菲儿在去托克托所居住的北偏院的路上用组织暗语进行的对话,不过这话说着说着总会回到一个始点然后往复循环,说不出任何结论…… 北偏院正厅。 托克托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看着站在厅中神色各异的三个人,跳动的烛火下,德木图一脸严肃,莫降一脸惴惴,韩菲儿的脸——呃——看不见。 “我就知道。”托克托忽然笑了,“阿丑你没有这么容易死。” “都是托大人的福。” “哦?那你和韩菲儿相恋也是托我的福么?” 莫降想了想笑着说道:“自然也是因为大人牵线,若不是大人仁慈,启我于戍边之苦役,救菲儿于教坊之苦海,我们二人自然也没有缘分相识于相府。” “如此说来,你们两个倒是真心相爱了?” “是的。”莫降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那么韩菲儿,你呢?”托克托饶有兴致的问道。 莫降心中暗自祈祷——“韩菲儿啊韩菲儿,千万别仍用之前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啊。” 熟料韩菲儿却冷声反问道:“如果真心相爱,就能在一起么?” “哈哈。”托克托笑容更甚,“两年了,你的脾气却是一点没变。” 德木图此刻站了出来,“大公子,您看这件事应当怎么处置?”——若是一般奴隶,德木图也就自行处理了,对待类似于莫降的这种情况,乱棍打死是不够的,甚至还要暴尸于众警示他人——可是这俩人都不是一般奴隶,一个是大公子的心腹,现在还和自己共同策划针对二公子的计谋;另一个却是大公子亲自从教坊赎买回府的。正是因为两人这特殊,让德木图处理起来很是棘手,所以干脆推给奴隶的主人,托克托。 托克托似乎也在犯难,更是一不留神把心中揣摩说了出来:“若是按家规处死你们两个人吧,我实在于心不忍,尤其是阿丑,甚得我看中;但若是饶了你们呢,便是在这相府之中开了汉人奴隶成婚的恶例,确实很难办啊,嗯,很是难办。” 此时,莫降拱手施礼正色说道:“大人若真是倾心汉学,自然首先应该把汉人当个人看待,人则有七情,有六欲,适龄婚嫁更是人伦大道。大人您若真的认为汉学儒道真正伟大,就不该因谬规而废大道。” 作为一个奴仆,莫降说这些话就很有些忤逆的味道了。可是托克托的脸上却未见怒色,反而笑着说道:“看来阿丑你是极爱菲儿姑娘的,竟然为了她不惜公然道:“阿丑,丢失信物的事情,不用再查了。” “呃?”莫降微诧,“还请大人明示。” 托克托探手入怀,拿出两件东西,一个是莫降丢失的信物,而另一件看形状便是莫降从徐狂客那里买来的情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降很是诧异。 “今日我入宫之后,和陛下定下了君子协议。”托克托在手里把玩着那两件物事徐徐说道:“虽然双方条件还未谈妥,但是陛下答应,在谈判期间不会再动我身边的人。所以,这两件东西一入宫,陛下便差人送还回来了。既然陛下都做出了如此之低的姿态,那么咱们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不是?否则天子一怒的后果,就不是你我能承担的了。” “可是朝廷此次削弱相权的决心看上去非常之大,若是朝廷此举只是为了拖延获得喘息重谋新局,咱们以后岂不是要面临更大的危机?”莫降怎么可能愿意就此罢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十三羽翼”的阴影还没有一点头绪,现在托克托竟然说不让查了!这岂不是要意味着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东流了么? 托克托剑眉微蹙,盯着莫降缓缓说道:“这人啊,太过执着也不是好事。” “谨记大人教诲。”莫降当然听明白了托克托的警告。 “你不要心有不甘。若最终谈判不能解决问题,总是要交锋的,现在我们不妨暗中积蓄能量,你总有证明自己的机会的。汉人经典不是也曾说过‘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么?”托克托忽然话锋一转说道:“阿丑,你可知道我心中的理想?” “大人从未对小的说过。” “我身为黄金一族后人——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守护无数先辈们用智慧,勇气,鲜血乃至生命所创造的无数荣耀;我心中所追求的,是要这大乾国万世永存,永远昌盛。” “大人鸿鹄之志,小的佩服。”莫降对于托克托的大话,除了马屁,不知道拍什么好。 “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也是不信的。” “小的不敢。” “你当然有资格不相信。”托克托声音微微低沉:“你们汉人不止一次被所谓蛮夷征服过,但是最后,那些征服你们的蛮夷却全部变成了你们其中的一份子。其实,你们汉人更像是能容百川的大海。而我黄金一族,却只不过把这万里江山锦绣家园当成自己的牧场罢了。” 莫降思索了一番,壮着胆子说出了这些话:“大人,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大人既然倾心汉化,为何就不肯放不下黄金一族的身份呢?倘若大人肯放下身份,真心修习我汉家文章,岂不是也便成为我华汉民众之一份子?以汉家之学治汉人之邦,方是求万世永存之社稷的正道……。” 托克托微微摆手打断了莫降的话,“我也是,闲来无事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也忘了你今日刚刚大难不死还抱得美人归。好了,你先下去吧。我相信你的美人儿定然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只是……”莫降很是难为情的说道:“小的房屋被毁,今夜还没有住处。” “噢,是了。”托克托拍拍头说道:“你去找德木图,他自会替你安排的。” 莫降施礼感谢然后转身离去,托克托看着那个步伐稳健的背影,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待莫降走远之后,也先从内屋又走了出来,施礼说道:“阿兄,你明明和陛下谈好了条件,为什么还瞒着我,害得我对阿兄好一阵埋怨。” “还有脸说,你不在宫里当值,擅自溜回家里来——送个东西,也用你这个都指挥使亲自跑腿么?让别人知道了,成何体统。”托克托话音里不无宠溺的骂道。 “为弟这不是急着赶回来给阿兄赔礼道歉么。”也先愤愤不平的说道:“谁让阿兄为了这个贱奴在白天折我的面子——不过阿兄白天演的也很像么,我差点以为阿兄真的生我气了!” “阿弟,你有点太过急躁了。”托克托缓缓说道:“若不是阿兄今天保下了他,你以为就凭那些三脚猫护院就杀的了这莫降么?到时候只怕你的面子折的更狠!” 也先讪讪笑了笑,也不否认,只是转而说道:“阿兄,既然这莫降的老师已经从戍边军伍中逃脱,加入了叛军阵营之中,咱们还留着叛军之徒这一条贱命做甚?” “留,当然要留。”托克托一脸神秘说道:“不但要留,我还要将这个家伙收为己用,然后带在身边去讨伐那狂夫子——战场之上,师徒相战,想来就很有趣。” “阿兄还是爱用诛心之术啊。”也先满是担忧的说道:“可是阿兄,朝廷虽然将那狂夫子加入叛军的消息强行压下。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他日消息传到了这贱奴的耳中,这贱奴岂不是有了逃离阿兄控制的理由?到时候,阿兄这么长时间为收服这贱奴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还不如趁现在借用他对阿兄信任,直接杀了便是!” “阿弟,无休止的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能不能给为兄说说,你对这个莫降如此敌视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那太多了!就凭那贱奴刚才大放厥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在屋内听到,就恨不得跳出来一刀劈了他!什么‘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什么成为华汉百姓的一份子?全是放狗屁!我黄金一族为天下无敌的征服者,难道还要反过来去学那被征服的懦夫如何治理国家不成?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说你怎么如此冲动毁了他的房子?原来你竟然是如此的恨他。”托克托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近期之内,别再给为兄添麻烦了。烧人房屋这件事,为兄会帮你瞒过去就是了。” “呃……阿兄你看出来了。” “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你身上的焦糊味了。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冲动鲁莽,到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我的阿弟!” 也先急忙转移话题,“阿兄认为现在的形势下,也要学那汉人的办法治国么?” “现在么?现在朝廷腐败,民变四起,若再以汉人仁慈治法,恐怕是稳药难去恶疾。” “我就说嘛,干什么要学汉人的那一套?以我黄金一族之勇猛,以汉人之卑怯懦弱!小小民变又有何惧?”也先猖狂的说道。 托克托看看狂妄的也先,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阿弟,你先回宫去吧,为兄今日也累了,想早些休息了。” 正妄想在兴头上也先被托克托突然下了逐客令,心中很是不快。只是他刚刚才跟阿兄和好,不好再闹,于是抱拳告辞,入内屋走后门出了相府。 托克托疲惫的半躺在椅子上暗叹:“阿弟呀,这狂夫子突然跳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迫使我放还他的爱徒啊——囚虎于笼,未断其爪牙,我怎能放虎归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2章 乍然波平 莫降行至连接偏院中庭的拱门下面,果然看见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沐浴在皎洁的银色月光之中。在如此静谧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美丽。 见到如此情景,他原本纷乱如麻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于是莫降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纳采,纳征,亲迎三礼俱无,委屈娘子了。” 韩菲儿微微一怔,纤纤素手一闪,莫降藏在袖里的短匕不知为何就到了她的手里。 看着那闪着幽幽寒光的刀刃,莫降立刻闭嘴,脸上表情甚是值得玩味。 韩菲儿冷哼一声,皓腕抖了一抖,匕首便隐没在她的袖子之内——看来,她是要替莫降暂时保管一段时间了。 “刚过门就暗藏凶器,悍妇潜质十足啊。”莫降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说道。 没有心思再在此事上做太多考虑,莫降便转身向南偏院走去,今晚他还没有地方住呢。 托克托骤然让莫降停止调查,严重干扰了他的计划,也让他的种种谋划无从施展。所以莫降此刻的心情很是郁郁,同时也满心疑惑:这托克托的态度也太过反复了一些,一会让查一会不让查……不过细想也对,这托克托到底来说是黄金族人,是朝廷要员,必要的时候对朝廷做出妥协退让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托克托和朝廷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都是维护黄金一族在大乾朝的统治地位,只不过二者政见不统一罢了。 还有就是自己的房屋突然被毁,是对方要杀人灭口还是警告?若是灭口,那原因是什么?是不是自己的身份真的泄露了?若是警告,是否因为自己的调查触及到了对方的底线?那底线是不是和“十三羽翼”有关?种种疑问,一时间都找不到答案。 再有就是托克托对待自己和韩菲儿这件事的态度,明显有息事宁人淡化影响的意思,看来托克托是在刻意维护西院的稳定;以此推断,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也对托克托有所妥协,不再强行剥夺相权,只求在这多事之秋平稳过渡…… 莫降带着一肚子疑问来到了南偏院管事房,德木图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莫降还未开口,便有一把钥匙递到了莫降的手里,耳边传来德木图的声音:“房子还是在相府西院,不过这次不是单独一间了,而是三间并排。阿丑你住东边那一间;韩菲儿住当中那一间。你也知道汉人奴隶不能成婚的道理,所以现在还不能让你们公开住到一起……” “那西边那一间又是谁住?”莫降突然出声问道。 “那一间么?是个空房。”德木图想了想回答。 莫降也不再多问,领了钥匙便转身离去,身后飘来德木图的话:“虽然不能同房,但总算住在同一屋檐之下,如此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阿丑你应当真心感谢大公子才是……”只是莫降越走越远,到了后来,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出了管事房,自有家丁带领莫降去往他的新家。 这是一个周长加起来约有百步的小院,四周以矮墙围起来。穿过位于小院西墙偏南的院门便进入了小院。小院里,北侧是三间相连的瓦房,西侧是灶间,紧邻灶间南面是个浴间,小院东南角是茅厕,起居屋舍一应俱全。 那相陪的家丁此时说道:“如果大公子有子嗣,安排到这个小院是最合适不过……”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言语有失,急忙住口然后讪讪告退。 莫降在小院当中站了很久,似是在欣赏这个规整的院落。 小院南边是一干男性奴仆居住的一排房屋,西南方向大约百步便是相府西旁门,西面约六十步是相府高高的西墙,再往北是自己原来那间独屋,转过来向东便是奴仆们用餐的饭厅,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这个院落,莫降仍旧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不会是你吧……”沉默许久,莫降低语一句,转身进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韩菲儿就搬了过来,她的私人物品并没有多少,但是她身后跟来帮忙的人却是不少。熙熙攘攘各色身影便填满了这个原本安静非常的小院。看来,大家都想近距离接触一下用真情打破“汉人奴隶不许成婚”这一惯例的情侣。 韩菲儿依旧是用长长的刘海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和那张樱桃小嘴。她对众人施了一礼表示感谢之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只留下莫降一人频频施礼接受众奴仆的祝贺——还颇有几分新郎官答谢乡亲的意思。 “哎我说阿丑,你小子平日里就跟着大公子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又有了婆娘,这哪像是当个奴隶,分明是当公子哥么。”黑三满是嫉妒的说道。 “嘿嘿。”莫降笑笑,一脸尴尬,“承让承让。” “谁他娘的会让你?不过我也不妒你,谁让你小子胆肥呢?”黑三不饶人的继续用大嗓门嚷着,“说实在的,咱们这些大老爷们看见东偏院那些婢女丫鬟们哪个不动心,不过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儿,你小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挑了个身段最好的下手,关键是还到手了!” “侥幸侥幸。”莫降擦擦脑门上的汗讪讪回应。 “说真的,我原来是瞧不起你的,认为你是个没骨头的家伙。现在看来,还真的如谢夫子所说的一样,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弯弯绕厉害的紧,绕着绕着就高人一等了——用谢夫子的话说,叫……叫什么来着?”黑三揪着自己的头发着急,却找不到合适的用词。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范大接过话头说道。 “非也非也。”谢夫子纠正,“应该是——大智若愚。” “对对对!”众人连忙应和,谢夫子受人追捧,更是捻着花白的胡子挺直了腰板,还真有几分胸中自有乾坤肚里当埋文章的当世鸿儒的风采。 莫降不再理会这一干人等的胡闹,抬头发现,刘芒也躲在人群后面,似是笑的非常开心。莫降也朝她微微一笑,知道此地人多,而那小丫头不愿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和莫降说话,因为莫降总是直接点出她的真实身份——尽管她的身份在相府内早已不是个秘密——说她偏执也好,单纯也罢,她总是倔强的认为自己的潜藏计划是十分成功的。 就在众人叫嚷着要进屋在去看看新娘子的时候,管事拉图冲进了小院,一声大喝:“是不是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小院重归沉寂。 莫降踏破这沉寂缓步走过来,冷声说道:“苦中作乐,以娱残生。拉图管事就连这点乐子也不肯让他们享受么?” “一帮贱奴,享哪门子乐呵?”拉图反唇相讥。 刘芒却反驳道:“光明神说,爱自己,爱生活,爱生活之乐趣,即是爱光明神。”——跃到半空的朝阳,将一缕金光撒在她的脸上,更让这张纯真的脸庞分外圣洁。 拉图却懒得去理会这个痴愚的小丫头,懒得关心对方那一脸的圣洁,他对莫降说道:“我不晓得你小子用了什么妖言,只蛊惑得大公子竟然容忍了你如此逾制之举。但是阿丑你该明白,你和那韩菲儿一事只是特例,类似之事是绝然不可能发生在其余汉人奴隶身上的,还请你不要炫耀,以免引诱他们也做出类似之事,坏了这天下的规矩……” 莫降心说:“只是你们黄金族人定的规矩罢了!”却没有出言反驳,任由拉图滔滔不绝讲个没完。 那拉图说了一阵,却见院中两人都不理他,也觉得对牛弹琴甚是无聊,于是才说起来此的正事,“这是大管事给你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又加了一句,“你一个人看就可以了。”然后满是不屑的看了刘芒一眼,转身离去。 莫降才不理会拉图说的什么“一个人看”,当着刘芒的面就撕开信件细读一番——原来是德木图要给相府西院这次的风波画上一个句号了。 信中先是说,德木图已经准备贴出告示:说有歹人潜入相府西院,欲行不法之事搞乱西院。于是先偷了拉图的银票,又偷了阿丑的信物,后来见第二份赏银过高,怕行事败露,于是便想烧死阿丑灭口。不过他德木图早有计划,先是命令拉图告发韩菲儿迷惑那歹人,后又和阿丑配合,一举暗中将那人抓获。 至于众汉人奴隶手上的纸钞,只不过是大公子利用他在朝中的关系特意做出来混淆那歹人判断的道具,根本不能流通,还请得到*之人速速上缴——至于赏赐范大等人的百两现银,则是为了演戏不得不赏罢了,还请范大等人交还——不还?你若敢不还,本大管事定然要你好看!即便德木图说过“区区千两,不过相府九牛一毛。”但是即便是这一毛,他也是不打算便宜了那些汉人奴隶的。 至于那歹人为什么非得要烧死阿丑,至于那歹人是什么来历,德木图是不会在告示上细说的,他就是要引发众人遐想,联想的越是丰富越好。他们一旦开始胡思乱想,便会用自己的想象补充了这个谎言中的几处纰漏——这是人的弱点,一旦对某个秘密产生了兴趣,偏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要有人给出一个方向,他们便会顺着这个方向,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寻找所谓的答案。 而在这次的风波中,管事拉图,阿丑,还有那韩菲儿都是有功之人,所以大公子特别恩重相恋的二人结合,至于其他人,还请绝了类似的念想。 莫降看完了信,虽然觉得德木图的说辞漏洞百出。但是他也明白,这此的风波,表面之上恐怕真的要结束了。 他德木图只是需要给出一个说法,做出一个姿态,这件风波就必须要停止。为什么?因为在这相府西院之中,对于汉人奴隶们而言,大管事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且不允许有人质疑,那些汉人奴隶若是胆敢质疑大管事的权威,就是自寻死路——你们没有地位,没有人格,还有什么资格知道事实的真相?再说,何为真相?我大管事所说的便是真相。无论这所谓的真相多么荒诞,多么经不起推敲,所有的汉人奴隶也必须接受——只因为一旦有所质疑,便会引来灾祸。 以暴力威胁杜绝质疑的声音,然后在时间的作用之下,让这件事的影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最终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对于德木图来说,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了。 莫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自己所属组织建立的目的,想起所面对的敌人力量的强大,想起自己现在的渺小和受到的种种束缚,想起托克托一言之威就让这件事情再无波澜的残酷现实,脸上神色,复杂异常。 “莫降?信上说了什么?”刘芒看到莫降看完信件之后面沉似水,很是关心的问道。 莫降没有回答,把信递给刘芒,意思是你看看便知道了。 “我不打算看了。”刘芒摇摇头说道:“可能真的如你那天所说,我的心受到了污染,不再纯洁,所以不再想让这些尘世间的俗物加重它的污染——想想昨夜忽然听到你的屋子着火的时候我的茫然无措,想想知道你平安的时候我的欣喜若狂,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些话幸亏是从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的,不然莫降定然会想:“我莫降竟然如此的优秀么如此的有魅力么如此的有吸引力如此的命犯桃花么?” 刘芒接着说道:“以我光明教义,我们接受光明之神的指引,被光明包围,受光明恩泽,心灵应该永远光洁,永远像阳光一般纯洁。它照耀世间万物,给万物以温暖和光明,但是你却永远都摸不到它,也触不到它。我们光明教徒也应该如光一样,无声无觉的给世人的心灵带来温暖和光明。” “可是自我出了教廷来到这相府之中,见到了人和人之间无处不在的倾轧争斗,起先还会想正因为如此才要传播光明教义,让这个世界再无隔阂;可是到了后来,却总是会因为受伤的一方而悲伤,总是会因为胜利的一方而喜悦。我悲伤,因为暴雨璀璨和花朵,因为菲儿姐姐受了诬告因为莫降房屋失火生死不明;我喜悦,因为暴雨过后空气更加清新,因为范大叔得了赏银而有可能重获自由,因为菲儿姐姐终于和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本来不应该有欢喜或者悲伤,我本来只该想着如何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些欢喜,少一些悲伤……” 莫降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刮了刮刘芒那紧蹙的眉头,笑着说道:“小丫头,听我一句劝——如果你想做个圣人,那么你首先应该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凡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3章 同檐 莫降没有能力解答刘芒心中的疑惑,但是却有办法让她快乐。 在他看来,刘芒遇到的问题是每个经历成长的人都必须面对的,当自我一直坚持的信条和这个残酷的世界碰撞之后,总会撞出那么一些火花,这滚烫的火花溅到身上,当然会被灼痛甚至受伤,而人们能做的,便是认真体会这痛楚,然后在这痛楚的磨砺下不断的成长——人们没办法阻止这些痛的来袭,但是却有权力决定自己的态度,与其流着泪默默的疗伤,不如为迎接这风雨后即将到来的彩虹——尽情的欢笑吧! 将刘芒劝慰走了之后,莫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进了自己的房间——毕竟两个人不是真正成婚,当初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过错,在周围又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过分亲密的好——莫降不反对自己拥有美好的爱情,但是现在既然如履薄冰,过着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的生活,还是克制一些吧。 可当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却发现韩菲儿正安坐在自己屋内书桌前的椅子上!——怎么可能?自己刚才明明亲眼看到,韩菲儿是进了正房的! “那边,有一个暗门。”韩菲儿用手指着屋内的西侧墙壁说道。 莫降顺着对方所指望去,的确看到有一个单门形状的痕迹,而那痕迹,明显是新刻的——再想想自己被韩菲儿摸去的那一柄匕首,莫降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一个暗门,明明是你刚刚用匕首挖穿墙壁,私自开了一扇门嘛。 “这三间房,本来是相通的。”韩菲儿却解释道。 这一点莫降也知道,因为他昨天晚上就仔细检查过,这三间房本来应该只有一个门,也就是韩菲儿所住的这一间的那两扇门,而东西两间,本来是中间屋子的偏房,自然是相通的,可能是后来为了增加房间,特意用木头把内门堵死了,再在两间偏房各开了一个向南的屋门——如此一来,一间变三间——可能早些时候,这个相府内的仆人更多,排房数量不够吧。 莫降忽然问道:“为什么挖开?如果别人进来,还以为咱们迫不及待要在一起呢。” “这样的话,如果有突发情况,更方便我们行事。” “方便什么?” “我的第一任务,是保护的你安全。”韩菲儿顿了一顿,还是很直白的说了出来:“而且更容易让外人相信我们的恋情正热。” “的确,而且这样也很好,你不是爱夜行么?现在住的近了,以后你夜行的时候,我也好帮你掩饰。”莫降想了想说道。 “短时间内,不会夜出。” “敌人提防之心正重,小心些也是对的。” “托克托昨晚的态度很是奇怪。” “你也认为托克托是刻意阻止咱们继续深查的?” “他,或者有人授意于他。” “嗯,但是这一次很有可能能查到有关‘十三羽翼’的蛛丝马迹,如此突然被人叫停,我心有不甘啊!”莫降握握拳头继续说道:“不行,现在绝不能放弃!” “你的任务是潜伏在‘红右相’身边探听情报。” “这个自然不用提醒,可是一旦触及‘十三羽翼’,第一任务就应该自动转换,不是么?”莫降看了韩菲儿一眼继续说道,“喂,我怎么感觉,你才像上司,我反而像个小卒了?” “建议而已。”韩菲儿淡淡说道。 “建议接受。那我能不能也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让我看看你的脸——啊,你别误会,只是共同作战这么长时间了,我都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万一敌人找人冒充你怎么办?单凭一个下巴,不,还有一个嘴巴……”莫降渐渐住嘴了,因为韩菲儿缓缓的将长长的刘海撩了起来。 顿时,似有一抹明媚的阳光,照进了屋内,映亮整个房间,映亮了莫降的心房。 这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完美的将冷艳和妩媚结合到了一起。 “柳弯淡眉墨描轻,杏剪漆瞳秋惊鸿,瑶鼻樱口缀玉卵,蔷薇亦能压倾城。”莫降忽然想起一个骚包友人写的一首歪诗,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而韩菲儿也只是让莫降看了一下,便放下了那长长的刘海,没有对莫降的那首狗屁不通的歪诗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如此一来,屋内又重回黯淡。 “你我身为暗子,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莫降点点头肯定道:“不过现在我可以确信,即便对方想找个人来冒充你,也是不太可能的了。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韩菲儿有些不明白,这个顶头上司今天的问题怎么就如此之多?难道真如世间流传的那一句话“领导和部下的根本区别,也仅仅在于所处的位置不同罢了”所说,这单单一张普通的椅子,真的就有如此的魔力么。 “你既为前御史大夫之独女,为什么会流落街头,和大都城内黑道有那么深的牵连呢?” “我的外公,曾是角龙帮帮主。” 莫降闻言一愣,然后对组织头领‘黑将’调配人才的能力大加不满:一个有如此关系网络的人才,竟然让她来当我个人保镖行护卫之职,真是大材小用了。如果是我,定然让这韩菲儿领大都城全权指挥之责——好钢就应该用在刀刃儿上么。 莫降忽然问道:“你现在还和角龙帮有联系么?” 韩菲儿表示肯定:“很多情报就是他们送进来的。” “那好,请他们找一个人。”如此资源,莫降怎能弃之不用。 “谁?” “白狼,张凛!” 韩菲儿默默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才淡淡问道:“找他作甚?” “杀一个人。” “你还是不肯放弃调查?” “当然,毫不容易嗅到‘十三羽翼’的气息,怎么能轻易放弃?” “刚才你说‘建议接受’。” “是啊,我没有违反诺言啊,我会一直潜伏在托克托身边;但是,我可以让别人替我去杀人,而且,还是组织外部的人,这没有什么不妥吧?” “白狼不是杀手。” “你可以让手下宣扬,要杀目标曾宣称他才是大都武力第一。” “白狼不会上当的。”韩菲儿十分肯定的说。 “你很了解他?”莫降对韩菲儿的肯定很是奇怪。 “算是吧。”韩菲儿的回答模棱两可。 “乖乖,不得了啊。”莫降抚掌而笑:“我越来越觉得‘黑将’是个十足的蠢货!” “嗯?” “这大都城第一暗子,应该让你来做啊。” “‘黑将’试过,但是托克托没有中计。” “美人计?”莫降很容易的猜中了答案。 “嗯。”韩菲儿没有犹豫就给出了回答。 莫降则有些诧异,“对于自己成为计策中任人摆布的棋子,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反感么?” “国仇家恨在先,容不得个人情感。” “这也是你加入组织的原因?” “嗯。” “我倒是觉得。”莫降注视着韩菲儿说道:“你完全没有必要只因为仇恨而活着。” “……” 短暂的沉默之后,韩菲儿站起身来,看来是要返回自己的房间了。 莫降忽然说道:“喂,我还有一件事。” 韩菲儿悠的站住,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想,自己明明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莫降当然不知道韩菲儿的心理活动,只是十分正式的说道:“我的匕首,能不能还给我?” “我没有武器。”韩菲儿扔下一句,然后走到墙壁前面,轻而易举的移开了那块“木门”,随着“木门”合上的声音,消失在莫降的视野之内。 “喂喂,什么叫你没有武器?就算你没有,你也不能抢我的啊!喂喂喂,那匕首可是我的防身利器……我命令你还给我……我刚才说你当大都城暗子第一是开玩笑的……这玩意怎么打不开……大姐,您行行好吧,没有匕首在枕头下面我睡不安生啊……”莫降费了半天力气,却是没有能将那块木门弄开,显然,在韩菲儿的屋内,对方肯定设下了某种机关…… 接下来的几天,相府内很是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莫降这边过的也算是相对平静,只是要天天面对韩菲儿这个冷漠的像块坚冰一样的下属,让他充分领悟了“带刺蔷薇”的“只可远观不堪折”的真谛所在。另外,两人讨论了很多次,却总是不能在“是否针对‘十三羽翼’继续调查下去”一事上统一意见。 这时,组织头领‘黑将’传来密令——“将派‘黑左马’赴大都就‘黑左车’发现的蛛丝马迹展开调查,‘黑左车’专心潜伏在‘红右相’身边,不得妄动!”——措辞如此严厉的指示,也算是终结了莫降和韩菲儿的争论。 莫降只好改回平日里的模样,平时在托克托跟前侍候着,偶尔和管事刘芒谈天说地,闲来无聊和德木图斗斗法,实在闷的慌就去和一干汉人奴隶插科打诨——顺带说一句,经过这一次风波,莫降和众位汉人奴隶的关系较之平时亲近了不少。总之,大家的生活,表面上又重新归于平淡。 重归平淡的生活很是枯燥无味。尤其是众人可以赎身重获自由的美梦被毁灭之后,他们显得更加无聊。于是他们就要找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事件:韩菲儿的一头秀发仍然没有全部梳起来挽在脑后扎个妇人髻——那就说明她还没有和阿丑圆房行周公之礼,当然也有可能二人早已礼成只是不愿公开;可是又有人发现阿丑的屋内开了一道暗门和韩菲儿的房间相连。这说明二人虽然在白天不入一门,但是晚上终归是要住到一起的……可是如此一来,韩菲儿仍然以长长刘海遮住半张脸就值得玩味了,到后来,流言甚至发展到阿丑有隐疾不能行人道的地步…… 这时候莫降终于站出来辟谣:“大家也该想到,想要彻底拿下‘带刺蔷薇’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凡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嘛,现在不是就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而且还在房内开了暗门么。能走到这一步,就足以证明我阿丑的魅力。至于所谓隐疾,只是某些人出于嫉妒恶意中伤罢了……什么,你们不信?那就拭目以待,用事实说话吧……” 转眼,已经是八月时节,莫降原来居住的那个独屋门前的桂树开花了,虽然被大火毁掉了半个树冠,可那棵桂树还是顽强的如期绽放!半个树冠被繁星般的点点金黄缀满,香气四溢,整个相府西院的空气里都充满了浓郁的桂香。 八月初二晨,莫降受托克托的指派,和管事拉图在西旁门迎接一个客人——那个传闻曾经在六月底弑杀金师的书生,终于还是被托克托救了下来,今日就要到相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4章 狂生 那书生是被四个衙役押送过来的,直到相府西旁门前,仍旧带着枷锁镣铐。 金铁交碰的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分外响亮,而身披囚衣的书生却总是仰着头斜望天空,似乎他追寻的大道就偷偷的藏在云朵后面,等着他去参悟。 负责押送的衙役们见到了拉图和莫降,便交了文书身契。然后发了些无外乎此人狂放不羁桀骜不驯又臭又硬很难管教之类的牢骚,直到拉图给出赏钱,四个衙役才闭嘴离开。 如那衙役所言,书生确实很狂傲,他只是看了莫降二人一眼便继续抬头观天,仿佛他们两个根本不存在。 而他之前扫向莫降和拉图二人的目光,也满是不屑和蔑视。 因为他身高和莫降差不多,所以莫降便能从那双向下蔑视的眼球里发现布满血丝的眼白,然后嘟囔了一句:“我相信,这家伙抬头望天,只是期望迎风流泪润润眼睛罢了。” 那书生可能听见了,呸了一口血痰骂了一句:“走狗!”然后继续无视二人,昂着头往相府里面走。却没想到跨门而入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的超前摔了下去,因为脚上带着镣铐,脖子里挂着枷锁的,所以莫降和拉图便听到:“哗啦啦——啊——咚——咔!” “不是脖骨被枷锁卡断了吧?”莫降闻声急忙俯下身来查看。 或许如那几个衙役所说吧,这书生“又臭又硬”,所以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只是脸色如猪肝一般,吭哧吭哧爬了起来,甩开莫降相扶的手,继续昂着头向前走,弄得莫降好不尴尬。 “你们汉人所说的狂生,是不是都是这样?”拉图讽刺道。 莫降摇摇头说道:“真正的狂生,是骨子里永远不肯服输的倔强,是孜孜不倦追求真理的坚持,是千金散尽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浪漫,是敢与老天争论大道的霸气,是以只手搅动天下大举的魄力,是以天地为纵横以众生为棋子的野心——似这家伙这样的,叫装像!” “呼啦啦——啊——咚——咔!” 莫降和拉图忘了提醒这书生,跨过门槛,穿过门洞,还有三级台阶。 书生的名字也很有几分书卷气,他本名叫做王维道。但是他却很反对别人称呼他本名,只肯让人唤他的表字——亘久。 称人表字而不呼其名,这一礼法早已随着前朝的灭亡被黄金族人的铁蹄踏成粉碎,到现在还在固执的坚持这一礼法的,恐怕也就是如王维道这些食古不化的迂腐书生了吧。 即便除了脚镣和枷锁,王维道的头仍然高高的昂着——“想必是木枷戴久了,给脖子戴出毛病来了。”莫降不无恶意的揣测——现在,刚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的王维道正昂着头和托克托对话。 “知道本官为什么要救你么?”托克托坐在椅子上问道,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扳指。 “无非是想博取仁厚之名,给天下人演戏看罢了。”王维道想都没想回答道。 托克托不以为忤,接着问道:“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丝毫喜悦么——因为获得生的机会而喜悦。” “我本想以一腔热血,唤醒天下麻木不仁的汉人。如今被别有用心的你救了,壮志难酬,还谈什么喜悦?”王维道恶狠狠的盯着托克托说道。 “最起码,你现在除去了枷锁;最起码,你现在有站在和身为枢密副使的我对话的机会。难道你就不觉得该有些许欢欣么?” “囚禁在这相府之中,和囚禁在那天牢里,有什么区别么?况且我陷囹圄的时候,即便被铁链锁着,仍然感到无限的光荣;而今日,虽然脖子上有形的枷锁被去掉了,却被加上了一个项圈,似是被你牵着的一条狗一般——如此一比,还谈什么欢欣?” 托克托忽然感觉跟这个钻牛角尖的汉人书生对话很累,话不投机,不便多说,只好挥挥手对莫降说道:“阿丑,你带他去找德木图,给他安排个房间吧。” 这时管家拉图突然上前一步说道:“大公子,小人记得那阿丑所居住的院落,尚有一间偏房仍然空着,无人居住。” “混蛋!”莫降闻言心中暗骂,“拉图你个多管闲事的混蛋,你怎么不说你的院落里还有五六间房都空着?我没记着得罪过你啊,为什么要对我使用这么阴损的招数?” 的确,莫降倒是没怎么的罪过拉图,但是莫降现在名义上的爱人韩菲儿却是曾让拉图大大的失了面子——虽然德木图早已做出解释说二人的争端不过是演给那个“歹人”看的一出戏,但是拉图直到今日仍不能忘记在那朵“带刺蔷薇”面前出过的丑——可能是拉图入戏太深,一时还不能从所扮演的角色里走出来吧。总之,现在他不可能放弃这个让莫降难堪的机会,谁让你阿丑现在和“带刺蔷薇”住在同一屋檐下呢? 却说那托克托闻拉图所言,思索了一会便说道:“如此说来,倒是不用去找德木图了。”接着他看着莫降说道:“阿丑,你也曾师从当世鸿儒,想必会和这个王维道有不少共同语言吧。那么,你便引其去你所居的院落暂且住下吧,也方便你们二人日后交流。” “我?和他?有共同语言?”莫降苦苦笑着想,但是却无可奈何。他当然明白托克托言外之意是让他日后多开导这个顽固的狂生,只好叹口气道:“小的明白了。” 王维道听完,冷哼一声,率先转身离去。 莫降分明听到那王维道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没骨头的走狗。” “嘶——我忍!”莫降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托克托在一边,他非得冲上去把这个狂妄到病态心理扭曲自以为孤傲倔强却蠢到没边的狂生揍到他妈都不认识。 一直到莫降三人走远,托克托脸上仍旧保持着耐人寻味的微笑,只是手中把玩扳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喃喃道:“百变书生,你给我看的是你的哪一面呢?对于莫降,你又将展示哪一面呢……” 王维道和莫降一前一后走着。 说实话,莫降还是对这个狂生有一点佩服的。那就是这家伙即便永远昂着头看天,却再没摔倒过,甚至连绊子都很少有。能把视角练到如此之广,恐怕也是摔了不少跟头吧,当然不包括刚才入府的时候那两个——“当时可能是脖子上戴着枷锁的时候影响了视野吧”——莫降如此推测。 “喂喂,你知道路么?”跟在后面的莫降好心的提醒道。 不曾想王维道却给了个饱含哲理的答案:“吾行至何方,路便在何处。” “对待这种人,就该让他多吃些苦头!”莫降打定主意,索性放慢了脚步,然后在一个长廊拐角处溜了,他心中臆想:最好这家伙一不留神闯进了托克托的内院,恰逢托克托某个侍妾出浴,然后随着那侍妾一声尖叫,这个王维道被护院一通敲打,敲的他满头是包——最好把王维道那根不会打弯的脖颈敲到痊愈。 甩开了王维道之后,莫降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他悠闲的闲逛着,偶尔和相识的人问声好,交谈两局,看似漫无目的,但是莫降知道他是循着桂香最浓的方向前进——自己那夜离开独屋的时候,百两纹银还留在那里,即便被烧化成了一个银疙瘩,它也应该还在那里。而且他侧面询问过德木图,德木图也派人去寻找过但是没有找到。所以莫降断定,那块百两之重的银疙瘩应该还藏在那一堆瓦砾下面——他可是曾经向刘芒许诺过“分你一半”的承诺,既然银子还在那里,怎么能放弃了寻找的希望? 可是他找过很多次了,却也是没有找到。这一次,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转转,找到了皆大欢喜,找不到还有下一次么,反正那废墟的清理工作还没有完成,也没有听说过哪个负责清理的奴隶发现了那块银疙瘩,既然没有被别人寻走,希望还总是存在的么。 等走到了那片焦黑的废墟跟前,正发现几个奴仆正卖力的进行着清扫工作,莫降打了个招呼,也加入了劳动的队伍——他本意里并没有刻意疏远相府西院汉人奴隶的意思,只是大家一直对他有些偏见,既然这一次能借着此次风波和大家交好,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很快,莫降的双手也变得如那烧毁的残垣断壁一般焦黑。可他却不是很在乎,时不时擦擦额头上浸出的汗水,很快连原本洁净的脸也变得和众奴仆没有什么分别,大家见他的滑稽模样,一齐哄笑—— “看你这架势,就是没干过粗活的读书人。” “其实是故意把自己弄的这么脏,想让那朵蔷薇亲手给洗干净吧。” “果然还是阿丑精明,任何事都能创造和美人儿亲近的机会。” “喂,阿丑,什么时候让那朵蔷薇彻底绽开?让韩菲儿把头发挽起来,也老朽一睹蔷薇真容啊……” 莫降笑笑,对众人的调戏不置可否,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那一片瓦砾——银子啊银子,你到底在哪里? 这是,一个满是挑衅语气的呵斥飘了过来:“身为汉人,沦为金奴,反以替黄金一族劳作为乐,这,真是所有汉人的耻辱!” 这个声音很是不符合当前其乐融融的氛围,也直接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儒衫一脸傲然的书生正好经过这里。 “这个家伙是谁啊?” “听说就是那个在南都弑杀金师的书生,今日才到相府的。” “哦?竟然到了相府?也是大公子救下来的么?” “看他的摸样,似乎很是受大公子看重呢——连奴仆的短衣都没穿。” “兀那书生,你就是在南都把那个贼金师宰了的好汉么?”黑三放下手中活计出声问道。 王维道瞥了黑三一眼,很是骄傲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嘿嘿!是的话么?我黑三敬重你是条汉子;如果不是,少他娘的给老子在这里说些风凉话!哪凉快哪呆着去。”黑三一如既往,说话直来直去。 “自甘为奴,无知堕落,恬不知耻,热衷内斗。”王维道给了黑三十六字的评语。 黑三一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啊……”范大见黑三吃瘪,低声表示不满。 “你我本是汉人同根,奈何沦落至此,就莫要再往伤口上撒盐了吧。”谢夫子说道。 王维道却不听劝,只是说道:“既知自己生为汉人,为何还以奴隶身份苟活?” “那你他娘的怎么还不去死?”黑三终于忍不住了,早先的一点好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吾忍辱苟活,只因仍未找到大道所在……” 莫降眼看矛盾有进一步激化的趋势,赶快站出来开个玩笑:“那个,亘久兄是吧,如果迷路了找不到家你就直说么,何苦绕这么大的圈子。” “哼!”王维道冷哼一声拂袖道:“方才也从托克托那里闻听你曾师从当世鸿儒,倒是不知道是哪个所谓鸿儒,竟然教出了你这个以从事低贱劳作为乐的不肖学生?” “我承认,我是挺不肖的。”莫降笑笑,不以对方激烈的言辞为辱,话锋一转:“不过也好过那弑师的某人吧。” “哼!那金师在我的眼里,只不过一个畜生罢了!”王维道一脸骄傲的说道:“试问,不以传到授业解惑为任,而以淫辱学府女生为乐之人,也配称得上是师么?不,称其为人都是对人的侮辱,如此禽兽不如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噢?还有如此惊人内幕?若亘久兄所言属实的话,那个金师的确是该死。”莫降顿了顿说道:“如此说来,当初亘久兄进入建康学府,就是为了除掉那人了不得已而接近对方喽?” “与你何关?”王维道不屑的反问。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你有如此的能耐,有杀掉金师的能力,如今进了相府,那岂不是说——”莫降走到王维道的身边,贴着对方的耳朵悄声道:“目的就是为了杀掉托克托?” 王维道笑了笑,毫不掩饰的朗声说道:“岂止是枢密副使托克托?就连当初丞相马札儿台,右翼都指挥使也先,甚至是整个相府内的所有黄金族人,都在我要杀的目标范围之内!当然,还有你——莫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5章 书生百变,醋味满院 莫降并不奇怪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名,毕竟老师两年前那件案子曾引得举国关注。 只是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老师的身上,而对于狂夫子唯一的亲传弟子,仅仅是捎带脚注意些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恐怕连莫降那个名字都慢慢淡忘了,也不会关心他现在身在何方,生活怎样——今天又被王维道说起真名,莫降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沉声说道:“我也该死?这我倒要问问了,不知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亘久兄呢?” 王维道冷哼一声,一脸鄙夷的说道:“你认贼为主卖国求荣,难道还不该死么?你得罪的岂止是我一人?天下汉人,都应该食尔之肉,啖尔之血!” “哇!不是吧,我竟然如此罪孽深重?”莫降一脸后悔的模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现在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现在才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已经迟了。” “我不是在忏悔,我是在后悔。”莫降深看了王维道一眼说:“我是在后悔,前些日子为什么要提醒托克托救下你——托克托本来已经将你忘得差不多了,我一时嘴贱……” “不止一时,现在也很贱!”王维道给力莫降一个评价,然后潇洒的转身,潇洒的离去。 莫降自是懒得管他逛到哪里,只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堆废墟上面,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百两银子,不,五十两…… “那书生刚才说要把相府里的黄金族人都杀光?”黑三突然问道。 “爱叫的狗不咬人,理他作甚!”莫降头也不抬回应道。 “他还说要杀你呢!哎?你曾经叫做莫降?”范大也加入了讨论。 “岂止是曾经,我一直都没有改过名。只不过大公子爱唤我小名,上行下效,大家也便跟大公子用一样的称呼,叫着叫着,就把我本名忘记了。”莫降解释道。 “阿丑也好,莫降也罢,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谢夫子最后总结,“那狂生要杀的是你这个人,才不会管你叫什么名字……” “谢夫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反倒有那么一点杀机了。”莫降笑着,手下翻动瓦砾的速度更快。 范大接过话头提醒道:“还是小心些好,毕竟那家伙有实力杀了金师。” “喂,阿丑,难道你就不怕么?”对于莫降的镇定,黑三也有些好奇——无论对那个书生多么反感,但对方始终有弑杀金师的凶名在外,在心底,黑三对那书生也有一些敬佩,只是一想起那书生的态度,黑三就矛盾起来了,不知该对那人示以何种态度——他总有一种感觉,即便那书生杀了金师,替天下所有的汉人出了口恶气,但是那书生与自己这些平民之间的距离,依然无比遥远;他们之间,似乎有那么一条怎么跨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黑三正胡思乱想,却听到莫降一声大笑: “哇哈哈,终于被我给找到啦!!”莫降举着一块黑乎乎的土坷垃似的物事,站在瓦砾堆道:“可是这一次,我却不能这样做——若我真的强命你远离他,反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和他争风吃醋一般……” “那我可以继续接近他了?” “随你便吧。”莫降说着,拍了拍双手,他忽然抬头说道:“能不能把我的匕首还给我?” 韩菲儿忽然转身,“盯着”莫降看了起来。 “别误会,我不是要拿走你的自卫武器。”莫降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银疙瘩,“我只是想把它剖开——要知道,这里面有管事流氓的一半。” “刘芒——她也有问题。”韩菲儿说。 “问题不在于她,而在于她背后的教廷。”莫降笃定的说:“关于刘芒的问题,你就不要管了——她的一切,都交给我来负责。哪怕有一天我在她手上吃了亏,也是我咎由自取……” “笃!”的一声传来,那柄匕首稳稳的钉在了莫降身前的桌子上,差点砍掉他半个手掌。 再没有理会被吓了一跳的莫降,韩菲儿气鼓鼓的迈步出了房间。 “咣当!”房门被韩菲儿重重的摔上,莫降纳闷,这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喂喂。”莫降嘟囔道:“明明是你先背着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勾引别的男人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是你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还讲不讲理了……” 莫降已经听到了,韩菲儿去了隔壁,所以略微提高了些声调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我也是名义上的夫妻,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调情,这也太过分了一些——我才是那个应该大发雷霆的人好不好?还有,我对管事流氓,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你完全不必吃这个醋……” “黑右车,你要记住,无论对谁,都不要动感情——否则,你会死的很惨!”韩菲儿的声音夹杂着无边的怨气从墙缝里飘进来…… “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嘛,怎么能没有感情?”莫降反驳道。 “我们都是棋子,只要奉命行事便好,感情是个危险的东西,它会害了我们。” “我反而认为,它最后会救我们的命。” “你是大都第一暗子,你说了算。”此话一出,便证明韩菲儿不愿再同莫降辩论下去了。 “老师果然说得对,世界上最善辩的,不是纵横家的怪才,而是不可理喻的女人……”莫降摇摇头,继续切割自己的银疙瘩…… 就在莫降成功将那块银疙瘩一分为二的瞬间,院外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八月时节,桂花飘香,美人你可愿赴约,趁如此良辰美景,与小生同游相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6章 挑拨离间 因为刚刚与韩菲儿闹过不愉快,莫降心头正是烦躁,又被王维道一撩拨,不免大怒! 王维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简直是不把我这个名花之主放在眼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莫降愤愤的想着,揣着匕首来到了院子里,他冲外面嚷道:“哪里来的发(春)野猫,滚一边去!我家菲儿晚上从不出门!” “如此娇艳美人,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走狗怎配拥有?”王维道在院墙外反唇相讥,“你与菲儿站在一起,只会玷污她的美丽……” 出言不逊!辱我师尊!抢我女人!王维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莫降几乎被气到爆炸,他迈着大步冲出小院——于是便看到了斜依在院墙上的王维道。 那王维道不知又去哪里找了一身新衣,洁白如雪;长发也重新梳洗过,乌黑若炭;淡淡的星光下,那孤傲冷峻的面容更是多出几分英俊来,端的个大好书生。 若是搁在平时,莫降肯定会因为汉人书生里出现这样一个青年才俊而倍感欣慰,但是今天,只有燃烧的怒火灌满了他的胸腔——他自问颇有修养,也从狂夫子那里学来了些洒脱,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自这个王维道来到相府之后,一股挥之不去的躁动就开始在他的心房里跳动。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言语,便能轻松撩拨起莫降心头的怒火。 莫降也曾静下心来想过,起先他将自己如此易怒的原因归结为这段时间所积累的怨气的爆发——详细说来,便是因为上次事件——不知为何,他和韩菲儿突然就被人盯上了,本打算彻查这次事件,奈何却因为黑将的一个命令不得不终止,而那个暗中窥视他们的黑影也一直没有消失,这些天来,他和韩菲儿一直在战战兢兢的生活。总有一种感觉萦绕在莫降的心头——仿佛,正有一头野兽,躲在暗处观察他们,像是要看尽爪下的猎物的丑态后再掐断他们的脖子。这样生活持续的时间长了,莫降和韩菲儿自然变得敏感起来——若非如此,韩菲儿也不会对突然出现的王维道如此紧张,甚至不惜要色诱他…… “莫降,把韩菲儿让给我吧。”王维道的挑衅仍然在继续,“我可以保证,杀你之后,我会好好待她,绝不让这朵娇艳的花朵在低贱的劳作中枯萎……” 莫降的心中早已是一团愤怒的火药,被王维道一激,那火药被点燃了,无边的怒火几乎在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烧成灰烬,他咬着牙,将手探入怀中——怀里,是他最信赖的伙伴,伴随他多年的防身利器! 当指尖触碰到刀柄的刹那,一股寒意通过莫降的指尖传进他的身体,正是这一丝清凉,让莫降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 刀柄之上的纹理莫降再熟悉不过,黑夜之中,他曾无数次如今日这般细细的抚摸那冰冷的刀柄——每一次这样做,师尊临别赠刀时所说的话便会在脑海中回响:“徒儿,虽说此次一别,虽不知何时再见,但徒儿不必悲伤,因为自为师离开你的一刻起,也就是你独自面对这黑暗世界的开始。为师知道你心有壮志,也相信以你的能力,终能拨开这漫天的乌云,让灿烂的光辉重耀大地。但是徒儿你要谨记一点,我们汉人的文化延续至今,依靠的不仅仅是她的璀璨与绚烂,更多的是她的隐忍和坚韧——也正如这柄匕首,可藏于袖,可隐于手,人们往往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当它现身的瞬间,当它饮血的刹那,绽放的耀眼光华无人可以直视。徒儿,你要记住,暂时隐没锋芒,绝不意味着软弱投降,这一时的敛藏,只为更华丽的绽放……” 莫降记得,临别那日,师尊是喝醉了的,但偏就是那酒后之言,如震雷一般轰进了莫降的脑袋,也正是靠这番言论,莫降才在相府之内苟且偷生直到今日。 两年的忍耐,怎能因为王维道这个虚伪的狂徒毁于一旦?!七百多个日夜的苟且,怎能因为一次愤怒爆发在这个贱人的身上?!——思至此处,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深深的看了王维道一眼,不再有任何言语,转身向院内走去。 莫降的反应让王维道有些意外,因为他的蛊惑之功,从未失败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被他的言语引燃的怒火的包围中挣脱出来……望着莫降的背影,王维道眼神愈发的复杂,原本隐藏在孤傲和不屑后面的杀机,越来越盛。 眼看王维道这次挑衅要以失败而告终,熟料又有人来搅混水。 “阿丑!”管事拉图的声音总是比人先到场,“阿丑在不在?!” 经过王维道身边的时候,拉图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却不知是因为白日里王维道对他的傲慢怀恨在心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莫降还未进屋,拉图的声音已经在小院里响起来了,“阿丑,大管事让你去一趟。” 莫降闻声转身,皱着眉头问道:“大管事找我?这么晚了……” “哪那么多废话?”拉图骂道:“别以为大公子给你一些特权,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说到底,你只是个低贱的汉人奴隶!” “我自然不会忘记我的身份。”看到拉图这么轻易便动怒,莫降反而笑了,“只是觉得要让管事您亲自来请,我是深感惶恐——咱们二人,身份相差太过悬殊了。” “阿丑你知道就好。”见对方服软,态度和善,拉图也不再多追究,因为大管事德木图还在等着他回信。 “管事您等一下,我交代菲儿一句就走。”莫降说着,转身敲响了韩菲儿的屋门。 “什么事?”韩菲儿声音冷淡,显然她还在生莫降的气。 莫降尴尬的笑笑,以态度诚恳的语气说道:“麻烦您先开下门,真的有事。” 屋内没有回应。 “好吧,今天是我不对。”莫降咧咧嘴说道,“这总行了吧。” 好似,韩菲儿一直就在等莫降这一句道歉。莫降话音刚落,屋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而且韩菲儿似乎知道莫降要做什么,从门缝里伸出了那支光洁如玉的藕臂,五指张开,在星光下莹莹闪光。 莫降耸耸肩,借着这个动作,把怀里的匕首放到韩菲儿的手里。 韩菲儿手腕灵活的一翻,匕首便不见了,韩菲儿光嫩的手背上,有一行秀气的小楷——“色诱并不意味着献身,菲儿也是懂得自爱之人,相公大可不必吃味。” 看到这行令人啼笑皆非的留言,莫降几乎能想象到韩菲儿调皮时掩口嗤笑的模样,一时竟然傻在了当场,同时心底一阵轻松:原来,她没有真的生我的气;原来,她知道我因何愤怒;原来,她其实是很聪明的…… “阿丑!你卿卿我我够了没有?!大管事还在等着呢!”很快,一番绮丽被拉图那公鸭嗓子破坏殆尽,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的同时,他听到房门轻轻闭合的声音。 也许,等大计已成,天下大定的时候,娶这样一个冷漠中带着调皮,狡黠中充满了智慧的女子做夫人,也是不错的——莫降忍不住的想。 莫降拉图二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德木图所在的南偏院。 待进入大厅,莫降发现,等待他的,不只有德木图,还有端坐上位的托克托,跃动的灯火下,却不知托克托低着头在想些什么,而德木图那佝偻的身躯映出的影子,却被拉的老长。 “让大人久等,小人惶恐万分。”莫降见状,急忙鞠躬请罪。 “噢。”托克托却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抬头挥挥手说道:“我也是饭后闲逛,闻听些风言风语,才过来看看的,并非我要唤你过来,所以阿丑你不必太过自责。”旋即,又把头低下了。 莫降闻言,垂首恭立一旁不再说话,他知道托克托思考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 托克托对莫降如此宽容,让拉图都有些吃味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大公子为何要对一个下等贱奴如此的客气。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托克托总算抬起了头——眼神中满是疲惫和无奈,刚刚的思考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看着德木图说:“我搬走的事,暂时不要公开了,以免弄的人心惶惶。” 什么?托克托要搬走?! 莫降闻言,心中一惊,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他从未听过这个消息——难道说,托克托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还是说,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越想下去,莫降心中越是烦乱,心中繁杂混乱的情绪都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上一次没能彻底解决的失窃案…… 这就是做事半途而废的惩罚,尤其是“十三羽翼”这样难缠的对手,倘若你没把它打死,它一定会伺机狠狠的咬你一口。看来,这次不得不违背“黑将”的命令了…… 莫降正思索着,忽听托克托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德木图,你要记住,在朝廷的正式任命下来之前,绝对要控制住关于我即将搬离相府的传言。” “是,大公子。”德木图郑重的施礼领命。 托克托走到莫降身边,拍拍莫降的肩膀说道:“阿丑,那个书生的身份很有问题——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是杀掉金师的真正元凶,只是个被人收买的亡命之徒,你与他同住一院,小心为上。” “谢大人提醒。”莫降施礼道。 “不过。”托克托话锋一转,忽然笑了,“他是你劝我救下的,我相信你在说那些话之前,心中已有打算,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的……” “小人驽钝,从未想过那么多。”莫降急忙摇头否认。 “阿丑,我知道你是极为聪明的人,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过于爱装傻。”托克托笑着说:“可是你要记住,藏拙也要有个限度,当心过犹不及啊。” “谨记大人教诲。”莫降急忙点头受教。 “好了,你们先谈,我走了。”托克托说着离开,背着身潇洒的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相送…… 托克托的身影很快就溶进夜幕之内,屋内只剩下德木图,拉图,莫降三人。 三人却没有说话,仍是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最终,还是拉图耐不住寂寞,率先说道:“大管事,阿丑我已经带到……” 德木图打断他的话道:“嗯,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 拉图没想到一开口就要被下逐客令,难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阿丑这个贱奴么?可是看到德木图那张寒若冰霜的老脸,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在心里发了发狠,愤愤的离开了。 “阿丑。”德木图坐到太师椅上沉声说道:“朝廷已经正式决定任命大公子为中书右丞相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虽然刚被托克托点过,可是莫降还是决定继续装傻,尤其是在老狐狸德木图的面前,表现的锋芒毕露,有损无益。 德木图叹口气说道:“意味着大公子对朝廷做出了一定的妥协。” “噢。”莫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同时也意味着,大公子身边的汉人,必须遭受一定程度的清洗……” 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大公子已经无力保全身边所有的汉人了,必须有些人要被抛弃。这也就意味这,想要继续留在大公子身边,就必须表现出值得大公子所用的能力或者本钱。 “留谁去谁,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大人自己吧。”莫降思索片刻说。 “不。”德木图摇摇头说:“如果大公子早就定下了继续追随他的人选,就不必如此纠结,也不会让老夫强行压下这个消息——大公子如此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看看这些汉人奴隶的本事究竟有几何,究竟有没有继续保留的价值。老夫这样说,阿丑你可明白?” “有些……不明白。”莫降说。 德木图叹口气说道:“那老夫就再说明白一些。对于你阿丑而言,那个新来的书生就是试金石,你若是想继续留在大公子身边,就必须将他排挤开大公子的身边。阿丑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因为那个书生,很有可能已经被朝廷收买,是朝廷派来监视大人的棋子——你若是能将他除掉,我相信大公子定会感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7章 夜色下的谈判 除掉王维道?莫降觉得这个任务也太过突然、太过艰巨了些…… 且不说其他,就莫降的身份来说,他只是一个奴隶,哪怕他跟托克托走得再近,仍旧也只是个奴隶——作为奴隶,他哪有资格决定相府之内其他人的生死?况且,莫降本就身负特殊使命,尤其是现在,十三羽翼阴霾未除,他实在是不适合再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 “我……我考虑考虑。”莫降说。 “阿丑,不要再犹豫了,你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德木图身子微微前倾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果你败给了那个书生,那么大公子便没有再留你的必要。那个书生虽然已经被朝廷收买,但大公子若想用他,他终究逃不脱大公子的手掌心。再者说,大公子重用你,只是因为你的汉学知识,可这个书生的汉学不比你差,若是手腕比你更高,你便再无被重用的机会了……” 虽然德木图说得严重,但是莫降心中却平静如死水,未起一点波澜——他知道,德木图如此偏向他,绝不是因为德木图看重他的才华,而是相较于那个初来乍到的书生来说,他莫降更为德木图所熟悉,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罢了。 直觉告诉莫降,他不能答应德木图,因为托克托为相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这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看着德木图浑浊的眼睛,莫降定下主意来,他点点头说道:“这样吧,如果那王维道再触及我的逆鳞,我绝不会饶他;若非这样,我很难对我提议大公子救下的人下手。” 德木图失望的看了莫降一眼,咂咂嘴说道:“汉人的血性,果然泯灭了么……” “汉人的血性,并非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而在于对必须守护之物遭受践踏时爆发出的勇气和决绝。”莫降摇摇头说。 “那么,阿丑你的必须守护之物又是什么呢?”德木图盯着莫降的眼睛问。 “我的必须守护之物么……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莫降很是狡猾的回答。 “阿丑,看来你并不肯与老夫交心。” “那也要大管事先跟小的我交心才是。” “阿丑,你休要得寸进尺!”德木图语气变的严厉起来,“老夫跟你商量,只是看大公子的面子,若是老夫强命你与王维道为敌,你可敢拒绝?” “在这相府之内,阿丑只听大公子一人命令。”莫降的态度依然强硬,“可不知让我与王维道争斗,是否是大公子的意思?” “刚才大公子已经给过你暗示了。” “大公子只是让我小心与王维道相处,并未发话让我与他为敌——难不成是大管事您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刻意曲解大公子的言论?或许,你已经忘记前些日子因为二公子之事大公子对你的斥责了?” “阿丑你好大的胆子!”被莫降揭开伤疤之后,德木图的胡子吹了起来。 莫降并不惧怕德木图的愤怒,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有大公子的命令,就算我没胆也会硬着头皮上;倘若没有,我断不会像您上次一样,因为一个错招便让大公子在这易相的关键时刻陷入被动!” “你……”三番两次被莫降揭老底,德木图已经愤怒的说不出话来,他指着莫降的鼻子大口的喘气,像个破败的风箱。 “若大管事没有他事,小的就告退了。”莫降知道,再谈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呆在这里只会让二人的矛盾更为激化,索性提出离开,说完之后,不等德木图吩咐便转身欲走。 “好!好!”德木图一边咳嗽一边称赞,他涨红了脸说道:“阿丑,既然你敬酒不吃,也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莫降停下脚步,心想难不成你还埋伏着护院要强迫我就范不成? 并没有护院冲出来,有的只是德木图愤怒的话语:“虽然你是大公子的亲信,但你终究还是这西院的奴隶,是奴隶就要听从老夫的调配——老夫纵然不能强命你去杀掉那书生,却有资格给你指派些活计吧?” “这个,大管事您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 “那就好!”德木图猛的站了起来,喘着粗气说道:“从明日开始,你白天侍候在大公子身侧,到了夜晚——便去西院门房值夜吧!” “大管事,事不用做这么绝吧?”莫降并未转身,只是冷冷的反问。 “这都是你逼我的!”德木图说道:“阿丑,老夫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没有让你今夜便去值守,这也是再给你和韩菲儿一晚的时间相聚——你记得告诉她,那书生似乎垂涎她的美色,你不在的时候,要她耐得住寂寞,切莫被那书生迷住了,给你戴服那个真名被唤作“莫降”的汉人——好言相劝、暴怒施压、威胁挑衅他统统用过了,对方态度却没有一点屈服……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屏风之后传过来,说的却是黄金一族的语言:“德木图,我对你很失望!” 德木图闻言,急忙转身跪倒谢罪,用金语祈求道:“大人,再给小人一些时日……”不知是不是汉话说得久了,德木图的金语听起来有些生硬,而且,德木图如此的年纪,却自称“小人”,真是分外的刺耳。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那苍老的声音说道:“眼看阿大就要出去自立门户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总不能让他带着这些低贱的汉人出门,丢尽我们家族的脸!!你告诉我,那些比牛马还要低贱的汉人,怎配站在拥有最纯正的黄金血统的一国宰相身边?!” “大人!”德木图把额头紧贴在地上,声音颤抖,“大公子还年轻,他终究会明白,大人的一番苦心的……” “德木图!你休要给他开脱!不要忘记了,你也是戴罪之身!若不是本相保你,早在上一次风波中,你就该死了!” “大人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你听好了!若你还想重回本相身边——这一次,你就必须把事情给我办漂亮了!等到阿大为相之日,身边还有一个汉奴,你这废物就不必活在这世上了!” “是!是!是!”德木图使劲磕着头,身上流出的汗液把衣衫都湿透了…… …… 莫降回到小院之内后,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点灯,而是摸索着墙壁,摸到了韩菲儿做出的那扇暗门。 莫降先是轻轻敲了两下,而后小声问道:“你睡了么?” 良久,隔壁才传来回应:“睡下了。” 莫降很是无良的说道:“那麻烦您穿衣服起来吧,不要点灯。” 事情的发展和莫降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那扇暗门便直接打开了——韩菲儿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暗门移向一侧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借着透过窗纸渗进屋内的淡淡星光,莫降发现韩菲儿连件外衣也没加,只是穿着贴身亵衣——那高挑玲珑的身段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如真如幻,尤其是那一对几乎撑破束缚的酥胸,直让莫降看得有些口干舌燥…… “你在看什么?”韩菲儿似乎察觉到了莫降不怀好意的目光。 “咳咳!”莫降尴尬的咳嗽一声,别开视线道:“没有,只是一不留神看到些对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诱惑力十足的东西……” 韩菲儿直接回应道:“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毕竟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妇,做某些事情,也属正常。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更加相信我们的关系,你也会更安全。”——虽然话说得如此直白,但韩菲儿的语气,完全不似向夫君渴求欢好的女人,反倒像是同病人索要性命的无常,这种语气,瞬间就浇灭了莫降那不合时宜的躁动。 “咳咳!”莫降又是一阵咳嗽,他说道:“改日,改日再说——我今夜来找你,是有正事!” “何事?”韩菲儿说着,转过身去,只留给莫降一个背影。 “又有人要向我们下手了。”莫降沉声说,他刻意同韩菲儿保持着距离,只因为对方的体香让他鼻孔发痒。 韩菲儿并未立刻有所回应,而是问:“有没有耳朵偷听?” “我进屋之前便探听过了,周围没人,你可以放心说话——那个王维道也坐在那株桂树上欣赏夜色,所以只要我们不点灯,他不会看到屋内的情况。” 这时,韩菲儿才问道:“是谁要对付我们?” “还能是谁——朝廷呗。”莫降说:“看来,托克托还是低估了朝廷要将这些汉人除去的决心,他似乎还在谋求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封相,又能最大程度保全身边汉人奴隶的平衡点。” “可是,这个平衡点根本就不存在。” “是这样的。”莫降点点头说:“托克托为我们撑起的*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托克托彻底的屈服,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不可能为了这些奴隶,放弃相位。归根结底,他是黄金族人,他是要为大乾朝服务的,他是要向皇帝尽忠的。” “我们需要自保?” “嗯。”莫降继续点头说道:“而且,敌人已经逼得很紧了,若是再没有回应,我们会被连根拔起。” “你说的敌人是……” “很有可能就是上次没能查清楚的——‘十三羽翼’!” “你能确定?” “如果我能确定,就不会来此与你商量了,而会直接杀过去,做我这个让‘十子寒战’的‘黑左车’该做的事。”莫降攥攥拳头说道。 “说到底,还只是个猜想。” “不是猜想,而是推断。”莫降摇摇头说:“先说这个王维道,来到相府之后,最先做的事便是想方设法激怒于我,逼我同他撕破脸皮;再说今日夜里,德木图对我一番威逼利用;更重要的一点,今夜,当朝太师,中书右丞,这相府的主人马札儿台便躲在德木图身后的屏风后面!我想,如果仅仅是想清洗普通的奴隶,尚没有资格让这位大人物亲自过问吧……” “也就是说——朝廷清洗托克托身边汉人奴隶的真正目的,是我们?”顺着莫降的思路,韩菲儿也做出了如此的推断。 莫降点点头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那个被强行终止的侦查了——不把这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查出来除掉,我们便永远无法摆脱危机!” “说到底,你还是要违抗黑将的命令,继续追查‘十三羽翼’……” 韩菲儿正说着,突然被莫降堵住了嘴巴。 莫降凑过来小声说道:“王维道回来了!速度极快!!” 韩菲儿还未反应过来,莫降却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抱在了怀里,紧接着,不由分说,重重的吻了上去! “呜!!”韩菲儿大惊,刚欲推开莫降,却听“哐当”一声,屋门被人撞开,紧接着,一个黑影裹着夜风冲进了屋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8章 必须去值夜 “不好意思,进错门了。”王维道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从他那阴阳怪气的声调推断,他显然看到了莫降和韩菲儿相拥亲吻的一幕。 莫降的回应更是简单,他小腿一撩,脚上的鞋子疾驰而去,直取王维道面门! 王维道的反应也很快,急忙后闪一步,退到屋外,同时的关上了房门。 “咔!”鞋子重重的砸在屋门上,镶进了木门镂花之内。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声闷哼——那是莫降被韩菲儿一脚踹倒在地上。 尽管被踹得生疼,但是莫降却不敢喊出声来,他手忙脚乱的比划着,想告诉韩菲儿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怪就怪那王维道没有礼貌,不懂得先敲门再进屋——可是韩菲儿哪里肯信,况且屋内昏暗,她根本看不清莫降的动作,于是拳头脚丫如雨点般砸向莫降的身体。 如此以来,可就苦了莫降——他只能咬牙坚持着,强忍着疼痛,可偏偏就是这种压抑的、夹杂着些许痛苦的闷哼,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莫降痛得蜷缩着身体,保护好要害部位,同时心里暗骂王维道无耻:因为那家伙偏偏就站在门口不肯远走,这也就意味着莫降的痛苦还是要继续…… “女侠!能不能先饶过小生?”莫降实在忍不住,于是护着脑袋低声求饶。 “不能!”说着,又是重重的一脚踹在莫降的屁股上。 “喂喂!刚才明明是你说,如果我要,你是可以给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我……”莫降不提还好,这一提,更让韩菲儿觉得羞愧难当,她原本以为男女之事稀松平常,无甚趣味,熟料就是那简单的一吻,就差点让她浑身酥软迷失其中——而且,那还是她的初吻……想到此处,韩菲儿更是羞愤,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是可以给,但是,但是谁让你不先漱口!!” “这也算是理由?!”莫降一边哭笑不得的求饶,一边匍匐着爬到墙角——还好,韩菲儿并没有追过来,只是在原地大口的喘气调息。 这时,门外响起王维道的声音:“听这意思,二位是亲热完了?想不到,还蛮快的……” “闭嘴!!”莫降和韩菲儿同时喝道。 “也难怪了。”王维道却如自言自语般说道:“除了最后那一句呵斥,你们真是不合拍,能快活才怪了——不如,让小生代替那不中用的家伙服侍美人儿你……” 王维道絮絮叨叨的说着,却没人肯理他,于是慢慢的他也便无趣的住口了——让这种无聊之人停止无聊言论的最好方式,便是让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无聊。 莫降仔细聆听一番后说道:“他走了,从方向上判断,又往那棵桂树去了——这家伙有屋子不住,为何偏偏要爬到桂树上去睡?难道把自己当称月亮上的兔儿爷了不成?哈哈……”莫降很快就讪讪住口了,因为他发现这个无聊的笑话非但没能让屋内的尴尬气氛有些缓和,反而使空气更加稠滞难耐。 此时,最聪明的选择就是离开,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机会,于是莫降说道:“那什么,我先回屋了……” “等等,不要走。”韩菲儿却说。 “吓?!”莫降闻言,吓得一哆嗦,“不是吧,还来?!女侠您就饶了在下吧。”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突然离开,只会让王维道起疑——他很有可能突然杀回来……” “呃……”莫降真是没想到,韩菲儿竟然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今夜,不许走!”韩菲儿像个女皇般命令道。 莫降无奈的垂下头去,有气无力的叹道:“遵命,陛下……” 他刚想和韩菲儿再说些什么,却听到王维道又回来了——还真是被韩菲儿说中了。只是不知道王维道来来回回的折腾,到底是为了激怒莫降还是闲来无聊。 这一次,王维道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闭合声音传来没多久,隔壁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因为无法断定他是否假寐,所以莫降仍旧没有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韩菲儿也爬上了床,没过一会儿,她似乎也睡着了。 躺在坚硬而冰凉的地砖上,莫降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日经历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里来回跳动,还有托克托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德木图对他的威逼利诱,王维道对他的一再挑衅,种种矛盾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莫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顺着“十三羽翼”的线索查下去,他相信,只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哪怕今日种种与十三羽翼并无关联,他也算是去掉了一块心病,那样他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解决其他的矛盾…… 想着想着,困意便袭上心来,莫降翻了个身,就这冰冷的地砖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托克托屋内。 托克托仍是如往常一般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卷汉学古书细细翻看;莫降也像平日里那样站在下首伺候——与平时不同的是,莫降今日站立的姿势有些怪异:他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一脸没睡够的困乏模样。 或许是托克托看累了,他放下书卷,忽然问道:“阿丑,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啊?回禀大人。”莫降咧着嘴道:“昨夜没有睡好,落枕了……” “既然如此,今日就别在这里侍候了——回去休息一天吧。”托克托很是随和的吩咐道:“这个王维道的本事也真是了得,来相府一日,就把阿丑你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莫降却不着急离开,而是说道:“大人,那个王维道似乎真的有些问题。” “我仔细看过那件案子的卷宗。”托克托点点头道:“通过对细节的分析,我认为杀害金师的凶手并不是他,他是被某些人或者某个势力派来冒名顶替的。” “冒名顶替?”莫降想了想问道:“意义何在呢?”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托克托微笑着摇头,“不过派他过来那人似乎断定了,我一定会救下,也就是说,他明白只要他借凶手之名自首,最后一定能来到相府——所以可以推断,他想为之事,一定与相府有关。” “用不用小人盯紧他?”莫降问。 “这个倒不用了。”托克托摆摆手说:“不知为何,每每看到现在的王维道,我便想起两年前初入相府的阿丑来——当时的你,也如他一般痛苦,一般孤傲,一般不易相处……可是如今呢?阿丑你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再想想那些人,黑三、谢夫子、范大,刚被我收罗至此的时候,哪个不是桀骜不驯?哪个不是心怀鬼胎?可是现在呢?他们的激情和愤怒,还不全都在枯燥而重复的劳作中淹没了?这人们啊,总是要在遍体鳞伤之后才懂得低头,才肯承认孤独的坚持,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很多不可为之事,便是不可为之了,可为什么人们总是如此偏执,如扑火飞蛾一般……” 莫降抬起头来,看着托克托,觉得这个曾今熟悉的人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难道一旦为相,托克托就变了么?难道真的如师尊告诉自己的一般:“狂妄已经注进了黄金族人的骨髓里,贪婪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永远不要相信他们能战胜自己的欲望”,对待黄金族人,除了赶走他们,便再无他法了么? “阿丑?你在看什么?” “啊?”直到被托克托一问,莫降才猛的回过神来,他急忙低下头,以掩饰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 “噢。”托克托笑着说:“原来,你的脖子恢复正常了。” 莫降心说:“难道在你的眼里,唯有低下头颅,唯唯诺诺服从与你的汉人,才算正常么?托克托,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比那王维道还要善辩?你心中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阿丑,我看你今日有些不大对劲。” “小的昨夜没休息好。”莫降据实回答。 “那你便退下吧,我也有些乏了。”托克托打个哈欠说道。 莫降刚欲领命离开,忽然想起昨夜德木图交给他的任务,于是将自己要去门房值夜的事告诉了托克托,只是隐去了德木图教唆他与王维道为敌那些内容。 “那便去吧。”托克托稍加思索便同意了,“最近白狼张凛又出来犯案,仅仅依靠那些护院,恐怕远远不够——有你在门房值夜,我也就放心了。” “张凛?难道他要到相府作案?” “有些防备总是好的。”托克托说:“在我们黄金族人眼里,张凛就像一条疯狗,专门撕咬黄金族人的疯狗——前些日子,仁亲王便不幸在摘星楼遇害了——仁亲王,多么和蔼可亲的一个人啊……” 听着托克托的话语,莫降脑海中不禁联想起市坊件关于仁亲王的传闻:仁亲王确实很和蔼,但是却只会对黄金族人和蔼。对于汉人,那个四百多斤的大胖子就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他贪恋美色,尤喜幼女……自其封王以来,惨死与其手的汉人女童不计其数,不知多少个家庭因为这家伙病态的兽欲悲痛的呜咽,更为令人发指的是,这个变态还要把被其折磨致死的女童身体送回原家,然后当着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杀掉女童的哀嚎的双亲,而仁亲王则会对着那一家人的尸体开怀大笑…… 想到这里,莫降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只为控制自己,以免“杀得好!”三字脱口而出。 “阿丑?”托克托见他神色再次出现异常,于是说道:“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往常时候,无论什么情绪,你都能藏在心里,怎么今日都写在脸上呢?” “可能是小人太累了吧……” “那你更要好好休息了,如此多事之秋,我可不希望再因为那条疯狗出现任何差池。” “可是,小人的功夫稀松平常,张凛他若真有心到相府作案,恐怕小人也是挡不住白狼的。”莫降根本就不想与白狼张凛为敌,他甚至打从心底佩服其所作所为,因为在这大都城里,白狼张凛几乎是唯一的正义,即便孤独,即便随时都有可能送命,他仍旧在用那杆长枪证明“汉人之血,仍未冷却”的誓言。想到这里,莫降说道:“大人,其实小人……不想去门房值夜。” “不想去值夜,这才是你向我说起此事的目的吧……”托克托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是阿丑,我却不能答应你,因为,让你去门房值夜,原本是我的意思,是我吩咐德木图这样做的……” “大人的意思?”莫降闻言,心中一阵惊诧——失窃风波稍平,“十三羽翼”便从阴影中逼了上来,托克托即将封相,王维道突然来府,就在这关键时刻,托克托对自己突然变的冷淡,很多事都开始瞒着自己……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嗯,是我的意思。”托克托自然看不到莫降心中翻起的巨大波澜,只是解释道:“坊间已有传闻,张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的阿爸,如果在换相之期阿爸遇刺,而我安然无恙的话,那么我就要背下‘为登相位不惜弑父’的骂名。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凛得手。阿丑,据我所知,那日在摘星楼,你曾与张凛有过一面之缘,我相信当时你们暗中已经有过交锋——既然那一日你能在摘星楼全身而退,想必总有办法应付他的——这些年来,见过白狼面目又存活下来的人,你阿丑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所以,我相信你。” 听到托克托的解释,莫降更是笃定张凛一定会来,因为他知道托克托所说的“坊间传闻”只是一个托辞,他一定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这个情报…… 托克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降再也不能拒绝,他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张凛要来相府取马札儿台的性命,未必要走门房,那些大侠们,通常都是喜欢翻(墙)而入的,那么我这个门房值夜,其实不一定能遇到张凛,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在他得手后给张凛行个方便……想到这里,莫降点头道:“既然大人如此看重小人,那么小人也只能领命,可小人不能保证,一定防得住张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19章 那就来值夜 相府的门房不算小,至少比莫降居住的房间要大。 房内正中,摆有一张方桌,方桌四周围着一圈长凳,几个护院赤膊坐在长凳上边喝着奶茶。他们用黄金族语大声的交谈着,洪亮的嗓音在屋内横冲直撞。而莫降则被隔绝在这热烈的气氛之外,独一人在房屋一角坐个小凳发呆。方桌上的油灯时明时暗,光线也大都被护院们粗壮的身躯遮住,所以莫降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黑色的影子里,显得孤独落寞。 那几个护院,俱都是黄金一族子弟,他们怀揣利刃,哨棒就放在身侧,时不时朝莫降所待的角落瞥上一眼,目光阴冷,似乎这个唤作阿丑的汉人不是他们的帮手,而是他们的敌人。 莫降也不太理会那几个护院的目光,只是死盯着长凳下一个包裹——从那包裹的形状推断,那应该是一把轻弩——看来,这些护院们早有准备,就等张凛上门了。 “张凛啊张凛,希望你聪明一些,不要逞英雄,非要从相府正门杀进来。”莫降在心中暗暗祈祷,但转念一想,张凛既然要提前放出风声说取马札儿台的项上人头,如果真像那些蟊贼般翻(墙)而入的话,也不符合他的风格……纵观张凛杀人,哪一次不是轰轰烈烈?哪一次不是震撼异常?哪一次不是让大都内的黄金族人经历一场噩梦?自己早些时候期待张凛低调行事,无非也是自我宽慰罢了。 忽然,莫降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是特别,竟然没被这满屋的喧哗所淹没。莫降眉头微皱,站起身来,他挥挥手示意护院们住口,可是没人理他,莫降无奈,只得拎个灯笼,亲自出门查看。 待见到门外那人之后,莫降乐了,“怎么会是你?管事流氓?” “不要叫我流氓!”刘芒挥舞着粉嫩的小拳头说。 “好的,流氓。”莫降笑笑,“这么晚了,你来门房做甚?” “最近,我每天都要来的。”刘芒很是认真的说:“因为晚饭时分一过,就会有些可怜的乞丐来相府门房祈求施舍,而那些护院们就会驱赶他们……” 莫降也知道有乞丐会在晚饭过后来相府讨些剩饭剩菜这件事,尤其近些年来,全国各地民变四起,神州大地烽烟频现,大量灾民背井离乡,人们为躲避战乱,拖家带口向大都路这一富人最集中、日子最太平的地区涌来。虽然朝廷命令皇城卫严守城门,但无奈灾民数量太多,还是有不少人冲破军卫的封锁,涌入城内。而大门气派恢宏的宰相府,自然就会回成为灾民们围聚的地点。可是,今年的灾民们似乎来错了地方,当朝宰相马札儿台的心情最近也似乎不大好,马札儿台老爷宁愿当众把剩饭喂狗,也不愿意施舍给他们,生怕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尝到了甜头,越聚越多,玷污了他家的门庭。 “管事流……咳咳,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莫降问。 “虽然我不能给他们什么。”刘芒咬着嘴唇说道:“可是最起码有我这个挂名管事在旁,那些护院们驱赶灾民时,下手就会轻一些。” 莫降却不信刘芒还有这等威严,于是权当刘芒所说的情况是她一厢情愿了。 便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虚弱而嘶哑的乞求声:“相府的老爷们,发发慈悲,可怜口吃的吧,娃儿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这一声乞求,直让刘芒的眼睛湿润了,晶莹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除了紧紧的咬着嘴唇强忍住眼泪,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那些有气无力的哀求声在门外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摧残着她的心灵。 终于,刘芒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个个掉下来。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莫降面前流泪,莫降也有些不忍,于是转身冲门房里面嚷道:“里面的人都死了么?听不到门外的动静么?” 话音刚落,一个秃头大汉拎着哨棒从们房内晃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话喝道:“嚷什么?” “外面有动静。”莫降指着紧闭的大门说道,不绝于耳的哀求声便是最好的佐证。 “门,不开!”大汉说的斩钉截铁,“入夜,闭门,是大公子的命令。” 莫降闻言点点头,将双手合成筒形,冲门外喊道:“乡亲们,都听到了吧?今日太晚了,相府不开门了,大伙明日早些来吧……” “明日,亦不开!”秃头大汉大声打断了了莫降吆喝叫卖般的喊话。 “明日不开?”莫降歪着脑袋问。 “不开!”秃头大汉重重点头。 “那老爷怎么出门?怎么去上朝?难不成爬墙头么?” “老爷……老爷出门自然是要开的。” “大伙听到了吧?”莫降转而对门外嚷道:“明日马札儿台老爷外出之时就会开门,大家到时候跟老爷乞讨,老爷宅心仁厚,一定会……”喊着喊着,莫降讪讪住口了,因为德木图那张沉若寒霜的老脸,横在了他的面前。 “阿丑!”德木图厉声喝道:“我让你来值夜,你却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啊。”莫降带着委屈的表情解释道:“我在劝门外的灾民……” “灾民?”德木图冷笑一声道:“这里哪有什么灾民?” “那门外是什么?”莫降将手放在耳边,示意德木图用他那昏聩的耳朵听听外面的哀求。 “哼!”德木图不屑道:“什么灾民?乱民而已!” 刘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抢在莫降之前反驳道:“他们不是乱民!是无辜可怜的灾民!”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情绪复杂,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 “无辜?可怜?咎由自取罢了!难道不是么?若不是你们汉人作乱,他们怎么会背井离乡?若不是那些自称义军的贼兵到处烧杀抢掠,他们怎么会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 刘芒针锋相对道:“若是你们黄金族人将这国家治理的很好,若是赈灾款项不被层层剥削,若是人人安康家家富足,又怎么会有人反抗作乱?” “小毛孩子,你懂什么!”德木图死死的盯着刘芒威胁道:“别以为你身份特殊,就可以胡言乱语,别以为大公子尊重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大管事这话严重了。”莫降站出来打圆场,“刘管事年纪还小,很多事看不透,大管事就当童言无忌好了——我这就送她回房,大管事您息怒。”说着,就要拉刘芒离开,可是拉了好几下,刘芒却是不动,莫降无奈,只能暗中用力,强行把她拽走了。 今夜只是八月初三,所以月光仍不甚明亮,二人主要靠莫降手中的灯笼引路,再加上相府内道路曲折,亭廊回转,若没有光源,很难前行——可是,刘芒却似不愿意紧随莫降,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一会功夫,就被绊了好几个踉跄。 莫降知道小丫头心中气愤,所以也不强求她跟上,只是偶尔停下来等他一会,让她不至于落下。 快到刘芒住处的时候,莫降劝道:“别生气啦,虽说那些灾民确实可怜,但是以你现在的本事,救不了他们的。” 刘芒忽然站住,双眼氤氲,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就算救不了他们,你也不该对他们那么残忍,更不该帮德木图那个坏蛋!” “对他们残忍?”莫降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于是解释道:“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救他们么?” “救他们?”刘芒苦笑道:“用那些戏言救他们吗?” “正是。”莫降点头,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看到刘芒一脸的不解,莫降解释道:“你可知道,那些护院们今天为什么连门都不敢开?” “是啊,为什么?”刘芒毕竟年幼,思路一下就被莫降带了过去,她顺着莫降的话问道:“如果是在平时,那些护院们一定会用哨棒驱赶那些灾民的……” “因为白狼张凛放出话来,要取马札儿台的性命——那些护院因为忌惮白狼,怕他趁乱生事,所以不敢开门。” “就算是这样,你又何曾救他们了?” “你真是笨死算了。”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耐心解释道:“你想啊,那些护院侍卫们心中惧怕张凛,护送马札儿台出行时一定会万分小心,他们同时也知道这些灾民们为了生存,根本就不惧怕哨棒的敲打,如果那些灾民们肯在明日马札儿台出行的时候前来,等马札儿台出行之时,蜂拥而上……你想想,那些负责马札儿台安全的卫士们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啊!莫降,你害死那些灾民了!”刘芒掩口道:“到时候,为了阻止灾民靠近,那些侍卫一定会杀人的!” “绝对不会!”莫降摇摇头说道:“杀人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所以,为了保证马札儿台的安全,相府一定会提前施舍些食物,把灾民们吸引走,而后马札儿台才会出门——这样一来,灾民们不就变相得到食物了么?知不知道,我这一招叫做‘假痴不癫、剑走偏锋、暗度陈仓、攻敌必救’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希望吧。”从刘芒的神情推断,她不太相信莫降的计策能够成功。 “还有。”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从明天开始,晚上你就不要到门房去了。” “为什么?”刘芒问。 “刚才你没听我说么?白狼张凛很可能会来。” “张凛?他很可怕么?” “当然可怕啦!”莫降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像说书说到劲头上的说书先生,“话说,有这样一个人,他以杀人为乐,一日不杀人便一日不痛快!他最喜欢做的,就是用长枪在别人身体上开出几个洞来,看那殷红的鲜血浸透长枪的枪缨——前些日子,在摘星楼,张凛把一个人的肚皮挑破,然后把那个人的肠子钩出来,再用脚踩住那人的肠子的一头,逼着那人匍匐着往前爬,直到那人肚子里的所有内脏都被拽出来流了一地,张凛才狞笑着结果了他的性命——这样一个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呃……我不信!” “你不信?”莫降诧然道:“为什么?” “虽然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他的凶名,也知道他的事迹,但是我却认为,杀人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根本不像传说中那般凶残。”刘芒抬起头,眼睛盯着虚无缥缈的夜空,似是在脑海中构建张凛的性格,一边构建一边描述道:“在他的心底,一定藏着深深的恐惧,他如此弑杀,只因为他害怕,他只想用骇人的罪行来掩饰心中的恐惧……” “喂喂!”莫降不满的打断的刘芒的话,“听你的意思,你跟他很熟?” “不熟啊。”刘芒茫然的摇摇头,说着,她的目光又涣散起来,隐隐之中,似乎反倒有那么一丝期待了,只是,却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期待些什么……她喃喃说道:“我都没有见过他,不过呢,我倒是很想……” “那你的语气还这么笃定,好似他杀人之前都要先向你禀报自己的心理活动一般。” “如果是这样,也未尝不可啊。” “什么未尝不可?” “如果他肯同我说话。”刘芒深吸了一口气,以神圣庄严的语气说道:“那我便回以光明神使者的身份,用光明的力量,洗净他心中的暴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0章 深夜来客 好说歹说,莫降总算把刘芒劝回了房间。 在回门房的路上,莫降心中惴惴难安,每每回想到刘芒在说起要感化张凛时眼神中那明亮的光华,莫降心头就是一阵忐忑,他不知改用偏执还是狂热来形容那光芒,只是喃喃说道:“张凛大侠,依我看,这相府您就别来了吧……” 这时,夜已经深了,在相府内来回巡逻的护院也多了起来,就在这些人当中,莫降甚至还发现了宫中禁卫,他猜测这些禁卫是也先从宫中抽调的人手;另外,莫降还看到有许多护院趁着夜色在相府内重要的路口忙碌,仔细观瞧便发现她们是在布置陷阱。看来,为了防备张凛,相府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那头狂妄的白狼冲杀进来,撞进这天罗地网里。 “张凛大侠,依我看,这相府您就别来了吧……”莫降苦笑着重复道。 莫降回到门房的时候,发现德木图已经走了,而门外也没有了灾民的哀求声,却不知是灾民散去了还是听从了莫降的劝告,打算等明日宰相大人出府的时候再来。那几个护院仍旧围坐在方桌旁,比比划划谈天说地,对推门而入的莫降看都不看一眼。莫降无奈的摇摇头,到自己的小凳上坐下,拄着下巴发呆。 虽然说他现在的任务是值夜,防备张凛,但是莫降心中最关心的,还是关于“十三羽翼”的蛛丝马迹。想来想去,他觉得要破现在这个危局,就必须顺着断掉的线索查下去,从现实来看,也就是想办法混入宫中,彻查关于千古第一痴情大太监朴不花的一切。可是,要怎么才能入宫呢?现在自己有值夜的任务在身,想夜行是没有机会了;那白日呢?白日进宫?只是想想,莫降就觉得不太现实——以他公开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大乾帝国的统治最中心——那么,就需要换个身份了,换个什么身份好呢……想着想着,莫降的意识逐渐模糊了,慢慢的,他就在一干护院的议论声中进入了梦乡…… 恍惚之中,天似乎亮了。 莫降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一线缝隙也不开。他虽然难以适应,却无可奈何,只能听到嘈杂的人声,隔着眼皮看到红彤彤的人影轮廓。 要辨别那些人的身份,只能通过声音——孩童的哭喊,病人的呻吟,灾民的哀求,还有路人的议论纷纷,在这混乱的声音里,莫降找不到一个熟悉的声响。 “压抑么?那就怒吼吧!”一个声音在他混沌的脑中炸响。 莫降一愣,恐惧便袭上心头——“离开这里!”——他想着,拔腿便跑,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越是想快跑就越迈不动步子,他唯一能做的,之能是被人潮拥挤着前进。 因为挣不开眼睛,所以莫降也不知道自己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再没有鼎沸的人声,在没有那诡异的声响,再没有拥挤的人群,在静下来的一瞬,莫降听了下来。恍惚之中,他感觉到一个人端坐在他的对面。莫降看不到他的相貌,却能感觉到他身材矮小,相貌猥琐,手中拿着浮尘,用一双阴狠的眼睛盯着他看,在他的身旁,错落站着数个黑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莫降细数一下,加在一起多不少正好十三个——“十三羽翼!”——莫降大惊,他探手入怀,却找不到那柄匕首,就在他慌张的时候,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将那十三个影子劈成了粉碎,不,那不是闪电,而是个人,是个擎着长枪的武者——那一枪,威力如雷!莫降想看清那武者的相貌,奈何却睁不开眼睛,他无法再忍受这目不能视的痛苦,大喝一声…… 刺眼的灯光一瞬间冲进莫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里,莫降依稀分辨出来,自己仍旧在这门房之内,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等等,这门房的气氛怎么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莫降使劲甩了甩脑袋,思维和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而后,莫降便呆住了。 此刻,莫降也明白了这屋内的气氛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安静,太安静了。 方才一直在高声谈论的护院们突然都噤了声,他们仍旧保持着方才谈话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珠也不眨一下,仿佛什么魔力让他们化成了雕像。 只有那一抹灯火,仍在不知疲倦的跳动着,时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忽然,那火苗一暗,一股劲风吹进屋内。 莫降猛的跳了起来,调息凝神,他双目一凛,目光锁定一个人影。 来者好似一阵旋风,飞快的围着方桌转了一圈,油灯因风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莫降也因此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谁?”莫降沉着嗓子问。 “不是你要等的人,但也是你要等的人。”那声音十分尖利,好似金属互相时摩擦发出的噪音,直让闻者牙酸欲碎。 “别打哑谜,报上姓名。”莫降喝道。说话的同时,他小心移动着脚步,全神贯注倾听着,不肯放过一点声音。 “诸子之盟,其火荧荧,唯我一子,八面威风。” 莫降闻言,心中一凛,但是嘴上却道:“我说了,别打哑谜!” “黑左车,何必要装糊涂呢?”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尽管隐约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是莫降却不打算相认,因为他现在无法断定此人是组织派来的支援还是敌人别有用心的试探。 “黑左车,只因被‘十三羽翼’盯上,你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么?看来黑将猜对了。”那声音愈发森然,顿了一顿说道:“大都第一暗子,你不适合再做了——从这一刻起,我,黑左马,将替代你成为大都第一暗子,大都之内所有行动,都将有我全权负责。” 随便那人怎么说,莫降就是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于是回应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怎么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难道你是逃荒的灾民,因为饥饿,饿昏了脑子?” 自称“黑左马”之人没有理会莫降的打岔,自顾自说道:“黑左车,我看你已经忘记了背负的使命,或者说,你做托克托仆人的时间太长了,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心腹了?” 来人的身份尚未确定,莫降不会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只是道:“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看来真是个疯子。疯子,你走吧,再不走我可叫人了啊——你可知道,有多少禁军侍卫在府内巡逻?那可是守护黄金一族大汗金帐的精锐……” “侍卫亲军?”那声音里满是不屑,“他们若真有本事,我就进不得这相府了。” “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莫降威胁道——因为对方出现的太过突然,又看不清对方容貌,所以莫降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是组织派来支援自己的“黑左马”,但是他知道,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长时间待在门房和自己独处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沉声道:“再不走,我真的要叫人了。” “黑左车,我提醒你一句。”那声音似乎照本宣科一般,以毫无波澜的语调“念”出了下面的对白:“你不是白狼的对手,你也防不住他,托克托给你这个任务,只是想将你困在相府,同时,也有人想借白狼之手除掉你——你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不适宜再做暗子,等‘十三羽翼’事了,我会安排你离开大都……” “你到底有完没完?” “很快就完。”那人忽然幽默了一把,“再给你提供个情报——那个王维道不是一般人,他来相府的目的就在于你,你要小心应对,若他想窥探组织秘密,立杀无赦!” “你在命令我?” “过河之骏,八面威风,车心已乱,速速退散。”那人又开始打哑谜。 莫降想了想,回应道:“马非连环,无子照看,身陷重围,威风何言?” “你终于肯用组织暗语跟我对话了么?” “什么组织暗语?我只是在跟你讨论象棋。” “好,那你我便论一论棋。”那人顿了一顿道:“马既过河,必有后招,大都之内,仍有右马。” “右马?你是说文……”此言一出,莫降立刻后悔,他如此回应,便是证明他知道“右马”早就在大都城内,也便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黑右马”与自己关系匪浅,而且那个骚包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与“十三羽翼”为敌,如果强行邀他入局,只会害了他,若他真有什么闪失,自己的生命中岂不是就少了个妙人…… “黑左车,你警惕性如此之高,我很满意——虽然说你不适合再做暗子,但始终是颗优秀的棋子;你放心,黑将既然让我找‘黑右马’,定然有完全之策,不会害了他的……” 又被人称作棋子,莫降有些生气,再加上那人提及那个骚包,莫降心情烦乱,于是第三次催促道:“你到底走是不走?” 这一次,却没有了回应,只有门帘撩动的轻响,作为这次密谈的结尾。 就在门帘放下的瞬间,一星火光飞如屋内,不偏不倚落在那油灯灯芯上,仅从这一招,莫降就可以推断,那人的手法精妙至极,就连自己也自叹弗如。 慢慢的,油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 莫降眯着眼睛望去,除了那几个护院,屋内哪还有别人? 就在他寻找“黑左马”痕迹的时候,油灯的火苗已经恢复成了正常模样,伴随着那火苗简单的一跳,原本静止不动的四个护院一齐动起来,喧哗的议论声在瞬间响起,中断的动作也毫无痕迹的联接上,仿佛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长时间的停顿,仿佛,莫降与那神秘来客的一番对话,发生在另一个空间,就在火苗跳动的一瞬间,他又被一种神奇的魔力送了回来…… 但是,莫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位置发生了改变——进入梦乡之前,他是坐在小凳上,而现在,他则站在凳子前——不过,四个护院却没有发现莫降位置的改变,因为他们就不曾向莫降这个方向看过一眼…… 莫降皱着眉头回到小凳上坐好,同时开始思考“黑左马”对他的忠告。 “黑左马”是真是假?他的忠告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引导?托克托真的不再信任自己了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面对托克托的囚禁,自己该如何应对呢?是要佯装不知情还是主动出击?王维道是冲着我来的?那么又是谁派他来的?还有,那个骚包真的要再做暗子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能担负起这个重任么…… 当雄鸡唱晓,东方发白;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棱洒进门房;当白日值守的护院前来换班的时候,莫降知道,房门生涯的第一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而传说中会造访相府的白狼张凛,并没有出现。 莫降伸个懒腰,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动了动发皱的腰肢,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迈步出了门房。 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这几日发生的一连串突发事件让他被深深的疲倦包围起来,再没有心思做其他的事情了,此时的他,只想回屋趴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一路之上,莫降仿佛个行尸走肉一般,跟清早便起床劳作的奴隶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引得众人一阵费解,莫降却没有功夫停下来向他们解释了,只是低着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今日之前,莫降从未感觉到相府有如此之大,门房距离自己的房屋有如此之远,当他看到小院的院门时,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 莫降搭拉着脑袋,抬起沉重的手臂,将它挂在自己房屋的门把手上。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了身,走向了当中那件间屋——也就是韩菲儿居住的房间。 “笃笃。”莫降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 “笃笃笃!”莫降加大了力气,还是无人回应。 莫降眉头一皱,手上暗暗用力。 “咔!”门闩断裂的声音过后,房门应声而开。 莫降推开房门进屋,一时却愣在了当场——屋内,无人! 韩菲儿去哪了? 门闩开始明明是锁着的,那也就是说韩菲儿本应该在屋内才对。 可是,人呢? 尽管他的大脑一整夜都没有休息,但是他现在必须拿出点精力来,因为韩菲儿不见了!现在,莫降才意识到,韩菲儿这个下属,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竟然是如此之重…… 莫降关好屋门,在屋内转了两圈,同时仔细倾听着,仔细分辨每一个被他捕捉到的声响:隔壁,王维道屋内只有一个人,从呼吸声音推断,不是韩菲儿——他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甚至二人还同屋睡过,再加上他对声音极为敏感,所以自然听得出属于韩菲儿的呼吸声……对了,呼吸声! 莫降忽然蹿到房屋东墙,来到那扇被韩菲儿用匕首开出的木门前。 他把脑袋贴在木门上,仔细听着。 的确,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悬在心头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 莫降忽然笑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此更美妙的呼吸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闯进了莫降的脑袋里。 莫降甩甩头,旋即挤出一个苦笑,而后甩掉鞋子,猛的扑到韩菲儿的闺床上,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沉沉的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1章 梦醒 这一觉,莫降睡的很沉,也很是香甜。 或许是因为弥漫在身边的幽香的原因,莫降的梦里也多了些绮丽。恍惚之中,大计已成,神州大地再无腥膻野蛮,阳光和煦,春风依依,他揽着美人曼妙的腰肢,漫步溪边,甜蜜幸福混杂着美人的香气,灌满了他的胸膛…… 可是,这幸福却突然戛然而止,背上传来的剧痛,一下子让莫降明白,在这个时候向往温柔之乡,无异于黄粱美梦。 他猛的翻身跳下床来,要看清究竟是谁趁自己睡觉暗算自己。 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把他从温柔乡中叫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闺房的主人,韩菲儿。 莫降讪笑着打量对方,他首先看到韩菲儿那张遮住半边的脸,目光向下移,就看到对方紧咬的嘴唇,继续往下,便看到韩菲儿起伏的胸口,接着向下,对方握紧的拳头映入眼帘,对方拳背上有些淤红,想来,自己方才就是挨得这一下。 “为什么打我?”莫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他心中知道,韩菲儿打他是因为自己未经主人允许就占用了人家的闺床,而且还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熟料,韩菲儿的回答却与他想的不一样——“值夜回来,为何不告诉我?” “吓?”莫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说是在关心我?不不不,这绝不可能,以韩菲儿的性子,她若关心我,是啊,她若关心我又会怎样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女下属有朝一日真的会如担忧夫君夜不归宿的妻子般关心自己。 “值夜回来,为何不告诉我?”韩菲儿冷声重复着问题。 “咳——这个……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可是清晨我来到你的房间后,发现你不在,后来我又听到你正在我的房间里睡得正香,于是也就不想打扰你,所以就近睡了,本来呢,我是打算睡地砖的,可是你也知道,值夜很累的,一夜未睡的我根本抵挡不住床被的诱惑,当时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分辨眼前是谁的床了,再者说,你我本为夫妻,谁的床不一样,我们本该一张床……” “你应该让我知道你平安的。”韩菲儿用平淡的语气打断了莫降的啰嗦。 “果然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这本是莫降心中想的话,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 韩菲儿听到后,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仍是淡然说道:“我自然担心你的安全,因为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任务。” 莫降忽然想起昨夜“黑左马”对自己传达的命令,心中不由得一痛,他喃喃说道:“也许,我已经不再是你要保护的对象了。” “什么?”韩菲儿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点诧异。 “你的任务很可能已经变了。”莫降解释道:“因为黑左马来了。” “那又怎样?” “他带来了黑将的命令,免掉了我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莫降无奈的叹道:“也就是说,根据诸子之盟的盟规,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你的上司了。” 韩菲儿撩起刘海,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莫降看,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这下高兴了吧?”莫降苦笑一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便再也不用忍受我这个无视组织规定,肆意妄为,自大又愚蠢的上司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韩菲儿双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忧伤,不过旋即她就把刘海放下了,莫降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忧伤是否真的出现过,便听韩菲儿说道:“可我还没收到黑将的命令。”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莫降发问了。 “意思就是,目前我仍旧是你线上的黑卒,黑左车。”说着,韩菲儿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给莫降行了个军礼。 莫降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这个下属,他看不清韩菲儿的表情,也想不明白明白一直视盟规为生命的韩菲儿为何会有此转变。 “昨夜我想了很多,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韩菲儿似是懂得莫降心中所疑一般,她解释道:“我们身处最前线,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大都内的形势,况且十三羽翼威胁未除,我们两个又是有暴露嫌疑的危子。所以在此刻,没有人比我们更合做与十三羽翼对抗的人选——如果黑左马突然接过大都暗子的指挥权,只会让他暴露出来!如果说让黑左马一入大都便解除你的指挥权真是黑将的命令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绝对是黑将的一个昏招。” 莫降闻言,深吸一口气道:“韩菲儿,有你做我的下属,真的很好。”说着,莫降便要扶韩菲儿起来。 韩菲儿不知莫降这一句称赞是何所指,所以没有回应些什么,只是她避开了莫降相扶的双手,自己站起身来。 莫降双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他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冷静起来,真可怕。” “我一直很冷静。”韩菲儿说:“从未让个人感情影响过我的判断。” “那么,我们现在……”莫降微微停顿,似是在斟酌用词,“最应该做的,就是阻止黑左马接手这个烂摊子——即使我们最后失败了,他也不会暴露,仍然可以凭一个全新的身份潜入大都,组织多年苦心经营,也不会毁于一旦。” “关键是怎样阻止他?你现在被死死的困在相府之内,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 莫降思索片刻道:“我现在被困在相府内,是因为一个人……” “白狼,张凛。” “没错……” 韩菲儿貌似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般说道:“我不会引他现身的,更不会害他!” “当然不会害他啦。”莫降急忙打消韩菲儿的疑虑,“我们只是借用他这个借口出府——只要给我半日的自由,我便有办法通知到‘黑左马’……” “不会伤害到张凛?” “绝对不会!” “那便好。”韩菲儿说:“若是白狼因我而亡,那么外公在天之灵,将永难安息……” “私事以后再说!”说着,抬步便向门外走去,“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这便是莫降留给韩菲儿的话。 莫降并没有问韩菲儿,为何对白狼张凛如此的紧张,在某些时候,某些人之间,某些怀疑根本就不会存在,因为他们足够信任。 待莫降走后,韩菲儿走到自己的闺床前,褶皱的床褥,枕头上的口水,莫降睡过的痕迹,一下子映入眼帘,联想到昨夜自己的闺床被一个男人睡过,联想到那个男人霸道的夺走了自己的初吻,一抹娇艳的晕红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 出了小院,莫降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午后了,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足足四个时辰。 莫降脚步匆匆,如一阵旋风般进了托克托的住所。 在进入房间的刹那,莫降身形微微一顿,不过他借着参拜的动作掩饰了过去,没让端坐太师椅的托克托看出破绽。 “阿丑,昨夜还算太平吧?”托克托放下手中书卷问道,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托克托并未让莫降起身,虽然他知道莫降最恨向人下跪。 莫降低头回答:“太平。” “平安?阿丑你真是报喜不报忧。” 此言一出,莫降心中猛的一震,难道,托克托已经知道昨夜“黑左马”来访的事了? 很快,莫降心中惊疑稍减,因为托克托只是在抱怨其他的事情:“张凛一日不除,我心便一日难安。今日阿爸外出之时,突然冲出很多灾民去围攻阿爸的轿子,若不是德木图及时出面,用剩饭剩菜把灾民引了过去,阿爸很有可能被困在其中——还好,白狼张凛并未趁乱出现。” 听到这个消息,莫降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的计策奏效了,灾民们总算乞到了些许食物;忧的是托克托说这番话的话外音,是不是对他这个幕后黑手表示不满…… 莫降还未想好如何回应,便听托克托继续说道:“阿丑啊,不瞒你说,因为换相之事,我最近很是繁忙,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有所减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疏远了你,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得力的臂膀——我想,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若是放在平时,莫降很可能因为托克托这一番话而感动,但是今日,他的回应只是深藏在心中的冷笑,因为他分明听到了,就在内屋门帘之后藏着一个人!那人呼吸声音极轻,绝不似马札儿台那般苍老,也不似也先那么霸道。莫降能听得出那人在刻意的压抑他的呼吸声,所以一时也难以断定那人的身份。不过既然那人藏了起来,想必就是自己不便见到的,而托克托说出上面那番话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说给那人听的,因为莫降用余光瞥到,托克托在说话的时候,褐金色的眼球不经意向那人藏身的方向偏了一偏…… 这些思考,莫降只在一瞬间完成,他调整好情绪,低头说道:“小人理解,让大人如此惦念,小人诚惶诚恐。” 托克托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阿丑,你急匆匆来找我,是为了何事?”——这还是自莫降进屋之后,托克托第一次给莫降主动讲话的机会。 莫降眼珠一轮,便切入正题道:“是白狼张凛的事。” 托克托眼神一凛,问道:“噢?莫非你想到对付他的法子了?” “也谈不上法子。”莫降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只是小人觉得,这天下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若是只是被动的防御,静待张凛上门,恐怕有些不妥。” 托克托点点头道:“我也知道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防御,可是自张凛放出那个消息的时候起,我们的身份就确定了,我们只能是被动的防御一方。因为不能确定张凛要来的具体日期,所以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如果盲目出击的话,只会自乱阵脚,给他以可趁之机。” “即便如此,大人您不觉得我们的防御有形同虚设之嫌么?”莫降顿了一顿,微微抬起头,以便看得清托克托的表情变化,“为何小人总有一种错觉,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在相府内布下重兵,却不是为了那白狼张凛呢?” 托克托眉毛微微一皱,身子稍稍向前探出,他盯着莫降的眼睛问道:“阿丑此言,似乎有弦外之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2章 针锋相对 托克托与莫降,恐怕是这天下最耐人寻味的一对奴仆。 主人居心叵测,仆人心怀异志,偏偏从表面之上,又无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矛盾。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这平衡继续存在,托克托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主人,莫降永远都是顺从温顺的奴隶。 而莫降今日所作所为,则无异于向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发起冲击,他似乎在试探托克托的底线,似乎在挑战托克托容忍的限度。 因为托克托已经明示,让莫降值夜是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值夜是主人的命令,是一个奴隶不能违背的主人意志。而莫降则似乎对这个命令不太满意,他似乎不愿意被囚禁在门房之中,他的试探,只为争取更大的自由。 以奴仆对自由的向往挑战主人的权威,莫降之前从未这样做过,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为,哪怕,这过程有再多的凶险。 似乎是不敢直视托克托的目光,莫降再度把头低下,闷声闷气说道:“大人,白狼的目标只是老爷一人,我们在整个相府布下天罗地网,老爷身边的防卫力量却没有得到增强。小人打个比方,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我们有很多铁,却织一张铁网,要去网张凛那枚铁钉,如此举动,不是很可笑么?难道我们就不能把这铁铸成一柄铁锤,朝那铁钉狠狠的砸过去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大人不想主动出击,只想以逸待劳的话,难道我们就不能铸一面盾牌么?” “阿丑,你果然聪明的紧。”托克托微微一笑,伸手隔空点着莫降的头话,只是盯着莫降看,与那双如墨的眸子针锋相对。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对视着,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 这沉默是一种交锋,如同从西域来的驯兽团里的驯兽师与猛兽的较量。 这是目光的碰撞,更是意志的较量。 最终,还是托克托选择了放弃。因为他确信,无论莫降怎样反抗,也逃不出他的控制;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唤醒莫降心底沉睡的野兽…… 托克托忽而笑了,点点头说道:“那么,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吧,有人阻拦,出示我给你的令牌便可——阿丑,你记得,别让我失望。” “小人定不辱使命!”莫降抱拳施礼,仿佛立下军令状一般。 “你先去吧。”托克托长出一口气,“最近不知为何,特别疲乏……” 莫降闻言,站起身来施礼离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跪得久了,他走起路来略显飘忽。 莫降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托克托拿起身边桌上的一个瓷杯,猛的摔到地上,对着满地的狼藉,他喘着粗气,仿佛一头暴怒的野兽般咆哮道:“莫降,难道你真的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么?!” “托克托,这下你明白十三大人的初衷了吧。”门帘后,王维道的声音响起,“这个莫降,一定留不得。” 托克托的怒意未减,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并没有理会王维道,因为他心中恨极了王维道,他认为,若不是王维道一再相逼,莫降怎么会如此激进,怎会忤逆与自己。他寒着脸沉声说道:“莫降啊莫降,你尽管挣扎,可我不绝会给你自由!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认错,乞求我的宽恕,乞求我让你回到这牢笼里来!到那一天,你的名字,便是最辛辣的讽刺……” 早已走到门外的莫降听到了瓷杯粉碎的声音,也听到了托克托的怒吼。可奇怪的是,随着那声脆响,他紧绷的精神却一下子放松了。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团阴云,也浅淡了许多。莫降迈步前行,离托克托的房间越来越远,脚步却越来越轻快。 虽然莫降一直明白,这些日子他烦躁的最大原因便是一直悬而未绝的“十三羽翼”,接踵而至的意外事件又将他困在相府不得脱身,再加上王维道的一再挑衅和托克托态度的转变,莫降同样处在爆发的边缘。 如果不是这一次,本该调查十三羽翼踪迹的他被托克托强行囚禁在府内,他仍会同托克托虚与委蛇,表面之上仍然会是托克托的心腹——然而,托克托终究不是莫降的知己,他不懂得那份伟大却遥远的梦想在莫降心中的分量,也小看了莫降的坚持,一直幻想能拔掉莫降这头猛虎尖牙厉爪的他,却未曾想这猛虎其实不似表面那般软弱,未曾想这猛虎也会因为愤怒而向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露出尖牙发出咆哮…… 莫降也知道,这一次和托克托唱反调十分凶险,但是有现实情况相逼,他不得不这么做。既然已经被“十三羽翼”盯上了,那么龟缩在相府之内又有什么意义?甚至,就连托克托都有可能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不查清楚那怀疑的源头,那么自己再潜伏于此又有什么用途?一个失去信任的暗子,又怎么可能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 况且,“黑左马”已到大都,有黑将命令的束缚,有黑左马的掣肘,自己以后若是再想按照个人意愿行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莫降知道,自己作为暗子潜伏在“红右相”身边的生活,终有结束的一天,但是,他却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他不能接受毫无作为便灰溜溜逃出大都的结果。他知道,如果这一次自己逃了,那么,再面对“十三羽翼”的时候,自己将永远抬不起头! 为了诸子之盟的理想,为了自己的抱负,为了这潜伏仍有继续的意义,这一次,莫降必须主动出击!再也不能做缩头乌龟了! 诸子之车,一子十寒,未战而遁,令人汗颜! 是时候,该让自己那柄雪藏已久的利刃,再饮敌酋鲜血了! 莫降此刻心潮澎湃,往日的抑郁一扫而空,带着酣畅淋漓的爽快,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王维道并没有出现,那个令人厌恶的家伙似乎能嗅到危险的味道,并懂得提前避开。 只有韩菲儿,倚着屋门等莫降回来。 “菲儿,我们出发!”莫降很是突兀的说。 “去哪?”韩菲儿有些不解,她看得出来,跃跃欲试的冲动就挂在莫降的脸上,而韩菲儿自己,则是对这冲动厌恶至极,她一直深信,冲动只会误事。 韩菲儿冷淡的声音总算让莫降心头那躁动的火焰弱了些——从性格上来说,他们两个绝对是最为相配的一对暗子。 莫降敛去笑意,也算恢复了些上司的威严,他压低嗓音说道:“我成功了,托克托给了我权宜行事的权力。” “是么?”韩菲儿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冷淡的仿佛莫降所说只事与她无关,“你确定托克托的配合不是个陷阱?” “不会是陷阱。”莫降笃定道:“就算是陷阱,就算有人跟踪,托克托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因为,我们出府,是接马札儿台老爷回家!试问,在老爷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护送老爷回家有什么不对么?” “接他回家?”韩菲儿回味着莫降所说的话,希望能从中品出些其他的味道,但是她却没能品味出来,因为莫降所说的接他回家,便是纯粹的护送马札儿台老爷回到相府。 “你应该知道我与马札儿台之间的恩怨。”韩菲儿说。 “我知道。”莫降点点头,“托克托对我说了,马札儿台是你的杀父仇人。” “那么,你的计策便是让我去护送我的杀父仇人?”韩菲儿虽然在表示不满,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常,“托克托怎么会同意?他就不怕我与张凛联手,杀掉马札儿台?” “托克托已经同意了。”莫降笑着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的话,那么以你的能耐,马札儿台恐怕早已死了不下百次了。” 韩菲儿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莫降说的很对,若想完美复仇,若想让家人的冤魂得以安息,她就必须隐忍——韩菲儿转而问道:“只是,即便我们接到了马札儿台,我们要以何种身份接近他们?而且,可能被严密监视的我们,又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个嘛。”莫降故作高深道:“就需要一个骚包的帮助了。” “骚包?” “嗯,骚包,非常之骚。”莫降莞尔一笑道:“或者,你可以叫他瘸腿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3章 瘸腿骏马 莫降和韩菲儿收拾妥当后,轻轻松松走出了相府。 有托克托的令牌在手,二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忙碌着的奴隶们目送这一对情侣光明正大出了相府大门,他们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下的活计,脸上显露出几分茫然来。是的,在阿丑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以囚犯身份进入相府,很快取得了托克托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几乎从未从事过低贱的劳作;他打破了汉人奴隶不得成婚的规则,与那朵美丽的蔷薇花终成佳偶;他看似百无是处,却总被托克托委以重任,甚至还能与大管事德木图斗法;他好似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没有做,但是却往往能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成为人们赞叹于羡慕的对象。 然而,似今日这番场景,却是众人从未设想过的,夕阳西下,携美外出——这哪里是个奴隶该拥有的生活?恐怕连大公子托克托,都没有如此惬意过吧…… 不知为何,谢夫子却从那一对背影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只听他喃喃说道:“为何在老夫看来,阿丑的背影,多了些一去不复返的毅然决然呢?” 黑三瞪了谢夫子一眼,数落道:“谢夫子你个穷酸,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毅然决然?什么一去不复返?啊呸!难道说他们两个还能私奔不成?” 范大小声嘟囔道:“也不是不可能啊……”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黑三那凶巴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没有注意,在一个角落,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望着那消失在大门外的身影发呆。 那人便是刘芒,她双手吃力的捧着一个黑疙瘩,从黑疙瘩整齐的断面可以看出来,那是半个银块。 刘芒站在那里,回想着莫降将银子交到她手上时,俯身到她耳边说的话:“管事流氓,若是实在完不成教廷的任务,你就离开这个牢笼吧,反正你这个连朝廷也不要的质子,在托克托手里用途也不大,想要离开应该不是难事,这五十两银子,就当做盘缠吧……” 刘芒又呆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抱着银子就冲了出去。 众奴隶从未见过一向文静娇弱的刘芒跑过如此之快,一脸惊诧的他们还未来得及发问,刘芒早已冲过了护院的阻拦,跑到了相府之外。 “今日这是怎么了?”谢夫子捻着枯瘦的手指道:“一个比一个怪……” 刘芒来到府外,发现那两人已经走远了。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深感震惊。 在她的身前,跪倒了数十个灾民,冲着莫降那远去的背影跪地而拜,一个老者眼含热泪,口中念着“恩公”长跪不起,老者的前面,是另外半块银疙瘩。 刘芒没有来得及问出些什么,因为护院们已经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 刘芒知道,护院们是要把未经允许私自出府的自己拽回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临被拖回去之前,把手中那块银疙瘩丢在地上,与莫降留下的那半块拼接成一个整体,然后告诫老者把银子藏好,再然后,她已经被哨棒架离了地面…… 悬在半空的刘芒先看了一脸惊愕的老者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个小小的黑影,直到那黑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内时,她都没想明白莫降做这些事情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不,也许她从未想明白过,莫降终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且说莫降韩菲儿二人,他们并肩而行,走在大都城的街道上。 他们的装束并不出众,与寻常百姓没什么差别,所以一离开相府范围,转到街道之上,便淹没在人潮之中,混杂与这芸芸众生之内,极少有人会留意他们,甚至不曾向他们多看上一眼。 莫降神态一如往常,这黄金帝国的统治中心,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无论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鳞次栉比的建筑,亦或者沿街开放的商铺,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都不会引起他的过分注意。只有那些三五成群,蜷缩在墙角的灾民,那枯槁般的形容,那嶙峋的瘦骨,那惨淡的愁容,那绝望的眼神,会让莫降的眉头微微皱起。 “五十两银子,远远不够啊。”莫降喃喃道,旋即他又自嘲般摇摇头说:“这些事,怎么能是银子能解决的呢?” 韩菲儿却没有回应莫降,她只是默默的赶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她被囚在相府之内太久了,偶尔出来也是夜行,并未见过这大都城白日里的模样,所以对两年内大都城的变化有些不适应吧。 的确,这两年,大都城的变化很大。 首先,混杂在百姓之间的色目人越来越多了。与汉人百姓不同的是,色目人行起路来,总是高高的昂起头颅,将腰身挺的笔直,一抹骄傲就写在他们的眉宇之间,刻进他们如璀璨宝石般的眸子里。他们有理由骄傲,因为他们是地位仅次于黄金族人的二等人,他们是主人最忠实的奴仆,也深得主人的信任,许多色目人就在朝中做着高官,善于理财的他们,是主子敛财最顺手的工具,也是欺压汉人最得力的帮凶。黄金一族已经统治神州九十个春秋了,他们也为主子服务了九十个春秋,俨然,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第二主人。 其次,汉人百姓脸上的愁容却是越来越盛,他们的脊梁也越来越完,无形之中,似乎有那么一股压力,把这些低等人的脸压向地面,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即便是在最繁华的大都城,也鲜有汉人百姓脸上带着笑容。沉重的赋税、官吏的压迫、混乱的治安,让他们终日里生活在惶恐之中。握在手里的荷包越来越瘪,生活的担子却越来越重,饶是这样,这些拼命赚来的少的可怜的钱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强行收走,而后他们就不得不加入乞讨者的行列,成为衣衫褴褛其中的一员——对于他们来说,与那些随时可能饿死的灾民相比,活着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 “怎么会这样?”韩菲儿讷讷问。 “什么会这样?”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这些人……好痛苦。”韩菲儿深吸一口气说。 莫降点点头道:“是啊,他们很痛苦。因为他们无法预知明天会怎样,无法知道明日的他们是否还有勇气面对令人绝望的生活。甚至,对他们来说,明天已经是一种奢望,因为能否撑过今天都得不到保证——于是他们便惶恐、不安、仿佛绝望的野兽,困在牢笼里,想挣扎,却畏惧主人的皮鞭,想解脱,却没有放弃生存的勇气。他们却不知道,要想结束这痛苦,就要先学会放弃,当下的他们,一手攥着痛苦,一手攥着惶恐,哪里还能去拥抱希望……” 听着莫降的话,韩菲儿一时愣了,她从不曾跟莫降讨论过这些问题,也未曾想过莫降心中有这些想法,原来她一直以为,莫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冒牌书生罢了,忧国忧民拯救民间疾苦这些东西根本与他无缘。 莫降忽然问:“是不是很佩服我?觉得这些话很有深度?” 韩菲儿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莫降话锋一转说道:“那你大可收回那些佩服了,因为上面那些话,根本就不是我说的。” “啊哈?”韩菲儿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没有看错他!”——她心中如是想。 “那些话的主人,在那里。”莫降说着,伸手一指。 韩菲儿顺着那一指望去,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那个人了。 积水潭旁,垂柳树下,书案后面端坐一人。那是一个极为特别的人,只要看他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是个在茫茫人海之中闪耀着光芒的家伙。 那人的相貌谈不上英俊,却绝不让人生厌,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是那样特别。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迷恋。那是一双被时光用心雕琢的眼眸,苦难、沧桑、悲凉、喜悦统统容纳其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岁月酝酿成一种豁达,流露其外。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洒脱,似乎,他已经看淡了一切,放下了一切,尘世间的一切悲喜哀愁,被那目光一滤,便成过眼云烟了——“也许,当初老子得道顿悟之时,便是这种眼神吧。”——韩菲儿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这时,那人突然望了过来。 韩菲儿只觉得,一抹温暖的阳光顿时将她笼罩,恍惚之中,似有一长须老者,端坐云霞之上,冲她捻指一笑,所有的烦恼,随着这简单的一笑,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愣了?”莫降扯了扯韩菲儿的袖子,也把她拉回了现实。 韩菲儿猛的一愣,她忽然对那眼睛有些恐惧,因为那目光让她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过往的一切——如果没有了仇恨,那么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么?——她不禁打个冷战,低着头跟着莫降的步子朝那人走去。 待到莫降将要走到那人身前时,那人才起身向莫降迎来。 或许是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眸子吸引了过去,直到这时,低着头的韩菲儿才发现,那人衣衫破乱,污秽不堪,脖领与袖口处都反射着夕阳的余晖,让人不得不移开目光。待看清楚那人走路的姿势,韩菲儿才发现: ——那人竟然是个跛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4章 善意的欺骗 “文跛子,好久不见。”莫降叫着对方的诨号,却郑重的施了一个古礼,言行不一的样子有几分滑稽。 “真是好久不见了。”那人并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你这一施礼,就把我施老了几十岁,可谁都看得出来,咱俩年龄相差无几。” “没办法。”莫降无奈的笑笑,“一看到你,我便想起当年师尊向你请教的一幕——师尊都尊你为师,我这个当徒孙的,敢不施礼么?” “狂夫子百般都好,只是这礼法一项,太过迂腐,所以就教出你这个小酸儒来。”那人说着,看了韩菲儿一眼,于是道:“这位是……韩御史的孤女吧。” 韩菲儿不曾想这人竟然知道自己,心中颇为意外。虽然莫降嘻嘻哈哈,但韩菲儿能察觉到莫降对那人的尊重,于是施礼道:“韩菲儿。” “这礼法也是跟莫降学的吧?真是无趣……” 莫降插话道:“文跛子,怎么总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真把自己当师爷了?” “那你想怎样?难不成……”那人说着,也学着莫降的样子双手抱拳施礼道:“小生文逸……这样么?”因为他右腿有疾,所以施起礼来,姿势别扭,与莫降言行不一的模样倒是类似。 莫降笑着捶他一拳,向韩菲儿介绍道:“文逸,字逸才——这个人你虽然不认识,但是却听说过他的诗作。” “诗作?”韩菲儿闻言又是一愣,自己从未读过署名“文逸”的诗作啊。 “就是那一首。”莫降解释道:“当时你掀开刘海,我看到你相貌之时,诵的那一首——柳弯淡眉墨描轻,杏剪漆瞳秋惊鸿,瑶鼻樱口缀玉卵,蔷薇亦能压倾城——可有印象?” 韩菲儿点点头,这首诗她记得,只是她想象不出,如此超脱的人物,怎么会写出这等艳诗俗曲来? “年少轻狂时胡写乱作,上不得台面的。”文逸谦虚的解释道。 “不曾想,你还懂得谦虚。”莫降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向菲儿吹嘘,‘这是本大才子七岁时逛青楼,遇见一花名蔷薇的女子所做……’” 三人正在这边攀谈,却听书案那边有人莺声唤道:“文先生,帮奴家写封家书吧!” 三人望去,见一衣着艳丽的女子依在书案前,她酥胸半露,眉目含情,腰间系一条绿丝带,一看便知是风尘女子。此女媚态十足,声音又惫懒甜腻,直引的路人一阵侧目,眼中尽是火热。 而文逸的目光仍似方才那般风轻云淡,其中没有一点猥亵,仿佛这美色与他无关,亦仿佛美女亦或骷髅在他眼中无甚分别。他拖着跛掉的右腿回到书案旁,坐好后才问道:“不知仙儿姑娘这次要捎什么消息回家呢?” 这时,韩菲儿才看到那桌围上写的一副对联——上联是:“文不能测字”,下联曰:“武不能防身”,横批写:“但有一用”,桌位中间是四个楷书大字:“代写书信”,看着这不伦不类的桌围,韩菲儿忽然觉得,这个文逸的行为,真是大异于常人…… 韩菲儿正诧异时,就听那莺声再鸣:“仍如往常一样就好了。”一说到信的内容,仙儿姑娘声音便多了些伤感,忧伤但不失委婉的话语从那张樱桃小口里念出来,也让闻者多了些怜惜之情,“请文先生告诉父母双亲,我在大都一切安好,夫君……对我也很好,望二老不要挂念,路途遥远,就不要过来看我了,过段时间我会托人捎银钱回家,等天下太平了,我便和……夫君一齐回家看望二老……” 虽然明知这女子是在说谎,但文逸却不点破,女子说什么,他便写什么。随着笔尖在信纸上游走,一列列俊秀的墨色行楷现于纸上,没过多久,一封饱含深情和思念的家书便完成了。文逸运起修长的食指,帮那女子把信装好,他动作十分灵活,显然是经常做类似的事情。 文逸却没有急着把装好的信件交到仙儿的手里,只是问道:“仍是像往常一样,由我代替仙儿姑娘把信寄回去么?” 仙儿点了点头,一边从精致的荷包里掏钱一边说道:“奴家听说,最近路上不大太平,也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收到。” 莫降笑着插言道:“仙儿姑娘如此善良,二老一定能收到的。” “多谢公子,多谢文先生。”仙儿分别像莫降和文逸施礼,轻舒藕臂放下一块碎银、几枚铜钱便转身离去。这时,众人听到她幽幽一叹:“也许,收不到更好吧……” 看着那娉婷婀娜的背影,韩菲儿问:“你为何要帮她骗她的父母?”韩菲儿父母双亡,想尽孝都没有机会,而那女子虽有双亲却不知珍惜,从事这样下贱的营生,还要欺骗父母,在她看来真是不孝。 “她很好啊。”莫降却说,“最起码很善良。那些谎言,不过是善意的欺骗吧——虽然说谎不对,但总能换来父母的安心。乱世为人,平安最贵啊。” “很好?很善良?” “沦落风尘,已是不幸。”文逸接过话头道:“心中有挂念之人,便证明她还活着——有很多如她一般的女孩,人明明活着,心却早已死了。” 韩菲儿闻言,沉默不语,按照文逸所言想下去,她竟然判断不出,自己的心是否还活着,等到大仇得报,这残躯还需要留在世上么…… 莫降今日找文逸还有要事,也不想在这身世可怜的女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催促道:“文跛子,现在就把摊收了吧。” 文逸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喃喃道:“也罢,反正今日的饭钱已经挣出来了。” 莫降闻言,乐呵呵的帮文逸收了桌椅,扛在肩上,而后示意文逸带路。 三人沿着积水潭岸结伴而行,一路无话,没行多远,就来到一幢稍显破败的民居前。 文逸打开门,把二人让进院内,而后转身关好院门。 “竟然无人跟踪。”这是关上院门之后文逸说的第一句话。 莫降笑笑道:“就算有尾巴,也被我们给甩了——你放心,不会让你引火烧身的。” 文逸摇摇头,以颇为无奈的语气说道:“很多时候,这霉运之火,防不胜防啊——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说着,他就去开屋门。 屋门打开的同时,韩菲儿下意识的向屋内看去,就在她看清楚屋内摆设的瞬间,便愣在了院内。 那是一个黑白色的海洋,无数条字幅悬于室内,房梁、墙壁、桌上,尽是迎着微风飘动的白色宣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好似翻滚的波浪,宣纸之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随着字幅的摆动,那墨字几乎要飞出纸来,化作一条条巨龙。韩菲儿细细辨之,发现文逸写的,多是前朝名士的著名诗词,譬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透过这些文字,那文人风骨仿佛再现于眼前,一个个倔强而挺直的身影矗立其中,让人一时难辨身处何朝。 当然,文逸也站在屋内,他站的笔直,像一棵轻松,扎根在大海之畔的巨石里,任白浪飞卷,狂风呼啸,他却巍然不动。 韩菲儿有一种错觉,那书生虽然腿是瘸的,但总有一日,他必将驰骋天下!虽然今日只是和那书生第一次见面,但韩菲儿坚信,终有一天,这书生将如龙般飞腾而起,如画江山,必将任他指点! “逸才兄!”莫降喊出了文逸的表字,他把桌椅放好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把屋里那些招魂幡收起来?看着也太瘆人。” “唯战贤弟。”文逸同样以莫降的表字称呼,“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心中有愧吧。” “我心中有愧?”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心中何愧?” “愧对我华夏先烈,愧对于那些铮铮不屈的铁骨,愧对于那些虽死犹在的英灵。”韩菲儿替文逸回答了莫降的提问。 “笑话!”莫降似是要证明自己心中无所畏惧一般,抬脚便进了屋内。 当他的双脚跨过门槛的瞬间,屋门猛然关闭。 也是在那一瞬间,韩菲儿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 可是,她并没有急着进屋。 即便尚不知道文逸的真实身份,但是韩菲儿确信,那书生绝不会对莫降不利——因为,虽有漫天战意冲透屋墙传到院内,但其中却没有一丝杀机。 半柱香之后,屋门打开,莫降首先走了出来,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几个月不见,这跛子的本事又进步不小啊。”经过韩菲儿身边的时候,莫降如是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韩菲儿隐约察觉到出屋之后的莫降神色有些不对,但她有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好扭头望向莫降问道:“放心什么?” “没什么。”莫降别过头去,似是不想和韩菲儿对视。 “你有事瞒着我?” “文跛子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为什么是他解释,而不是你?” “因为,我没时间了。”莫降说着,向韩菲儿伸出手来。 韩菲儿知道莫降在索要什么东西,但是她还是问道:“什么?” “我的匕首。”莫降的语气不容拒绝。 韩菲儿愣了一愣,不过还是把匕首送到了莫降的手中。莫降接过匕首,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里?”韩菲儿问,她记得,二人是为了接马札儿台回府才结伴外出的,如今莫降要独自出门,却是为何? “去办点事情。”莫降头也不回的说:“你可以在此等我回来,若是等不到的话,就不必等了……” “喂。”韩菲儿说着,就要追上去。却听身后文逸叹道:“不必追了,你追不上他的。” 韩菲儿转身,看到文逸一瘸一拐从屋内走出来,他左侧脸颊肿起老高,显然这是莫降的杰作。 “早跟他讲过,不要打脸的,结果这小子耍诈胜我,真是卑鄙。”文逸愤愤不平的说道。 韩菲儿此刻心乱如麻,无暇关心二人的较量,急切问道:“他去哪了?” “去做本该我去做的事。”文逸那双淡然的眸子里,隐隐闪过一丝羞愧。 “你去做的事?” “你们来晚了。”文逸叹道:“黑左马早你们一步找到了我,他给我下达了黑将的命令,让我进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5章 进宫 闻听文逸的一句话,韩菲儿身体猛的一颤,仿佛被惊雷集中般,呆在了原地。 莫降只身进宫了?一个人去挑战十三羽翼?单枪匹马深入龙潭虎穴?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一直在骗自己?难道,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在相府内所做的种种,只是为了迷惑自己,只是为了把自己平安带出府来,然后一个人去赴死?! 他怎么会那么蠢?一个人独闯皇宫大内,这无异于飞蛾扑火啊。 倘若……他真的亡了,那么自己,又怎能独生……又有何颜面苟且偷生? 单车闯宫,舍生一攻,悍卒敛藏,畏战止行? 这是多么可笑的棋招?这是多么荒诞的命令?自己这个有进无退的边卒,竟然要眼睁睁看着黑左车去送死?本来应该保护他的自己怎么能变成被保护的对象?不——绝不能!! 想到这里,韩菲儿转身屈膝,就要跃出院墙。 而文逸只是稍微挪了挪那条瘸腿,便彻底封死了韩菲儿的去路。虽然他只移动了一点点,但是韩菲儿却分明有一种感觉,一张无形大手,已经向她压来,挡住了她全部可能逃走的路线,将她牢牢的罩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一只落入网中的鸟儿。 就是这一下,便让韩菲儿看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她那尖尖的下巴滑下来,滴入院中红泥消失不见,一时却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汗水。 韩菲儿忽然懂了,莫降说的那句“这我就放心了”的真正含义,他放心的是文逸定能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追着他的脚步去送死。 韩菲儿咬着牙问:“为什么?”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其中包含的情绪却无比复杂,不解,怨恨,委屈,绝望,感动统统糅杂其中。 文逸惨然一笑道:“因为我打不过他……”他并没有说什么大道理,而是用最直接也最简单的原因作为回答,这同时也是最准确的答案。因为如果文逸是胜者的话,那么此时待在小院内的人必然是莫降,而且文逸不会让莫降只伤到左脸,他甚至不惜打晕莫降,自己进宫——他们都知道,只身进宫,九死一生。 “为什么要骗我?”韩菲儿问,她声音颤抖,再没有往日的冷漠淡然。 “他没有骗你。”文逸说道:“他只是做了两手准备……” “不!”韩菲儿声嘶力竭的喊道:“他骗了我!他曾说,‘有我这个下属,真的很好。’他曾说我是他的同袍——可是他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从未将我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袍泽,他只当我是个该被人保护的小女孩……” “被人保护,难道不好么?” “不好!”韩菲儿拼命的摇着脑袋,那长长的刘海也因为头颅的摆动甩开,文逸也因此看到了那张凄美的脸庞,同时他也看到了挂在对方眼角的晶莹泪滴。 “我真是蠢。”韩菲儿忽然垂下头来,仿佛患了失心疯般喃喃自语:“蠢到无可救药,他明明已经给过我暗示,我却没能想到。平日里吝啬无比的莫降,肯为了一块银疙瘩不惜从事低贱劳作的莫降,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饭却不肯花一文钱的莫降,怎么会突然大发慈悲,把整整五十两银子慷慨的送给灾民?如此反常的举动,我怎么就没意识道。他那么冲动,那么倔强,我怎么就没有防备……” “他,对你如此重要么?”文逸问。 “他重要么?”韩菲儿失魂落魄般傻笑着,“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只有他在身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像个活人……” 这句话仿佛抽尽了韩菲儿全身的力气,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忽然跪在了地上,泪水一颗接一颗滴落,坠入泥土。 “或许,我们不该这么悲观。”文逸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劝劝眼前这个女子,他已经向莫降承诺过,无论结果如何,绝不让韩菲儿以身涉险。 韩菲儿不做回应,只是无声的哭泣。 忽然,文逸悠的转身,死死的盯着院门,眼中杀机必现,他深吸一口气喝道:“谁?!” “嘭!”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儿臂般粗细的门闩应声而断。 文逸凛目望去,只看到门洞之内,站有一人。 一头雪白长发映入眼帘,无风自扬。 “是你害她哭泣的么?”白发之人声音阴冷,仿若寒冬凛风…… 大乾朝的皇宫,在大都城南,顺着大都城中轴线,沿积水潭畔南行,行至万宁桥,若向东转遍是连接京杭大运河的通惠河,若向西转便是皇宫大内。 皇城墙下,积水潭被一隔为二,皇城外围是积水潭,皇城内为太液池,另有一分支金水河,亦在城内——莫降选定的潜入点,便在此处。 他从文逸那里了解到,城墙没有将积水潭完全隔断,因为黄金帝国的皇帝要常在太液池上泛舟,他爱极了池中琼华岛上的歌舞,所以太液池水,绝非死水。否则皇帝陛下岂不是要整日临着一潭臭水,捏着鼻子观赏歌舞?既然不是死水,那么定与积水潭有连结相通之处,只要找到那个暗道,便可进入皇宫大内了。 可是,莫降却不敢在距离皇城过近地点下水,因为高耸的皇城城墙上,有侍卫亲军来回巡逻,他们视野极广,说不定就会看到贸然下水的他,为安全起见,莫降选了个距离皇城较远的地方做下水处,确认这里不会被城头上的禁军看到,莫降才慢慢悠悠的向积水潭靠过去。 距离皇城较远,就意味着这里不是皇城范围,意味着百姓可以到此游玩。如今中秋未至,秋老虎的余威仍未散去,所以仍有不少百姓在积水潭畔纳凉。如果莫降直接跳下水去,定会被百姓当成个疯子,被人当成疯子倒没什么大不了,可跳下去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疯子则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难不成,要等到人们都回家吃晚饭再下水么?可是那样的话,时间还来得及么?说不定,此刻黑左马早已经进了皇宫…… 莫降正为难时,远远的,恰有一队侍卫亲军将要巡逻过来,如往常一般,侍卫亲军用他们的巡逻路线划下了一条界限,界限之外,是百姓纳凉之地,界限之内,是皇城禁区,没有一个百姓。没有人敢越过那条界限,因为侍卫亲军手中斧戟,闪着骇人的寒光。 盯着那队军士看了片刻,莫降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他折身向北疾行几步,找到街边的一群灾民,瞅准一个身形与自己相近的男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听完,一脸不解的看着莫降,似是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的事情。 莫降却点点头,给对方一个信任的眼神,不由分说便把那人拉进了巷子深处…… 当那队侍卫亲军正巡逻到积水潭畔的时候,一个乞丐,拖着沉重的步伐,晃晃悠悠向他们这边走来。 军士们并未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多看上一眼,似这样的灾民他们见的多了,已是见怪不怪。 可是这个乞丐,却有些不大寻常,不知是不是因为饿昏了脑袋,眼看就要进入军士警戒范围,乞丐却没有停下脚步。 至此,巡逻的军士总算做出了些反应。队中一人将手中长戟横在身前,挡住了乞丐的去路。 若是寻常汉人见此,早就惊叫着逃走了,亦或者颤抖着跪倒,可是这个乞丐却没有逃走,也没有跪下,而是一把握住了那长戟的木柄。 那军士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大声呵斥那乞丐滚远一点。 可能因为他的汉话太过生硬,那乞丐听不明白一样,他仍旧握着长戟木柄,不肯放开。 这时,带队的十夫长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对准乞丐的肚子,抬腿就是一脚。 那乞丐被踹了个趔趄,却仍是没有松手。 十夫长大怒,叽里呱啦怪叫了几句,军士们便围过来,对着那乞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乞丐也不反抗,只是蜷缩着身体,将脸埋的很深,任由冰雹般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纳凉的百姓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发事件吸引过来,可是他们只是眼睁睁看着这暴【行】在眼前发生,却无一人肯出来阻止。 军士们打了一阵,似是累了,终于停下手来。 那乞丐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血污遍身,他微微颤抖着,似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了——可是,他的一只手,仍旧死死的攥着那长戟。 十夫长涨红了脸,显然已经怒极,他伸手摸向挂在腰间的弯刀,刚想抽刀出鞘斩了这贱民,忽然想起这是在皇城边上,杀了这贱民,只会让他的血玷污了这皇城的威严,他思索片刻,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便有几个军士将手中长戟交给旁人,而后弯腰把那乞丐抬了起来。 那十夫长冲积水潭一指,几个军士一齐用力,便把那乞丐丢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围观众人齐齐一颤,不过他们的反应也仅仅是一颤,似乎,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汉人被围殴致死,沉尸水中,也只能换来这一颤了。 看客们看的过瘾,也看的清楚,他们分明看到,那柄长戟也被那乞丐带进了水里,做了那乞丐的陪葬品——因为他握的实在太紧了,那军士不得不放手以免被一齐带进水去。 水中涟漪渐渐消失,复杂的情绪爬上了众看客的脸庞,惋惜、困惑、失望、悲凉不一而足——唯独却没有愤怒——他们已经做了太久的顺民,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表达愤怒的权力。 处理完这个突发事件,十夫长凶恶的朝围观的百姓张牙舞爪,驱散了他们,而后便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似今日这种事,他做过不少,如不是屡次杀鸡儆猴,那些贱民怎肯规规矩矩待在禁区之外? 十夫长知道,经过今天这一吓,贱民们又会老实些时日,他很满意自己的处事果断,于是心满意足的继续巡逻去了,却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之中,有个形容枯槁、面容污秽却身着干净的短衣的男人一脸的惊愕与不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6章 苦力 那个乞丐正是莫降,是他与那灾民换了衣服,然后故意冲撞那巡逻的军士,借他们之手把自己丢入水中。 为了确保能入水,莫降做了两手打算,如果那十夫长命人丢自己入水,那么自己装死就好;如果他要杀自己,那么自己挥舞着那长戟倒退,装作不慎落水亦能达到入水的目的。 总之,这是莫降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入水方式了,尽管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是当潜在水底的莫降手中长戟触碰到坚硬的墙砖之后,他觉得,这顿拳脚挨的倒也值得。 胸中之气将要用光,莫降不得不出水换气,他慢慢的将鼻孔探出水面——天色渐暗,这里又是城墙根部,正是灯下黑之地,仅仅露出鼻孔的莫降不担心被人发现。 望着高耸的城墙,莫降心中哀叹:“也不知是谁垒的这墙,若是再矮上一些,我又何苦用这苦肉计呢?” 换好气后,莫降再次潜入水下,水下光线昏暗,莫降只能用手中长戟探测,顺着墙根游了段距离,莫降总算探到一个缺口,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心中一喜,摸着戟杆游到那缺口处,伸手一摸,便摸到几根手臂般粗细的铁棍——铁棍表面已被腐蚀,粗糙的铁锈有些扎手,再往下摸,便是淤泥了——想来这入水口本应是圆形的,只因淤泥累计,所以才成了半圆形。 知道这便是自己寻觅的入口,莫降探手入腰,摸出了那柄匕首。 莫降爱极了这匕首,不只因它是老师所赠,更因它看似不起眼,实则锋利异常——那铁栅栏在匕首的刀锋面前,酥软的仿佛豆腐一般,没怎么费力,莫降便割开了一道能容自己通过的口子。 他将匕首收好,拖着长戟游了进去——这长戟不但能在视野不佳的水底探路,还是防止自己陷入淤泥——抢夺长戟,也是莫降早就做好的打算。 城墙很厚,城墙下光线更暗,所以当前方那一抹光亮越来越近时,莫降便知道自己快到出口了。 出口之处,同样有一个铁栅,莫降如法炮制,过了城墙。 如今,他已经是在皇宫之内了! 不知是何缘故,太液池的池水要比积水潭的潭水清亮许多,所以虽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可莫降在水底的视野,却要比方才更好。 确认没有禁卫经过附近之后,莫降才探头换气——和刚才一样,仍只是将鼻孔浮出水面。 “皇宫之内便是这等模样么?也没什么嘛。”看着皇宫内暗灰色的建筑群,莫降心中暗暗表示不屑——莫降忍不住想,或许黄金族人似乎对汉人的房屋没什么兴趣,他们并不热衷于建造气势恢宏、巍峨高耸的宫殿,也无兴趣将皇宫装扮的金碧辉煌,他们更喜欢把金银珠宝摆在眼前,握在手里,而后建筑高高的围墙,把自己保护起来。 皇宫之内的建筑与外面无异,这可苦了莫降——他此次进宫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大太监朴不花,可是,朴不花在哪呢? 莫降想起来,文逸对自己说,皇宫之内,仍有禁宫,朴不花平时便住在禁宫之内,专门服侍第二皇后奇洛——那么,禁宫又在哪呢? 看来,韩菲儿平时所说是很有道理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自己无备而来,真是像乡村野夫进城一般无所适从了——想到韩菲儿,莫降心中不由的一痛。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是她说要继续做我的下属的,她对上级的命令一向是绝对服从的,这一次也会如往常一样吧——呃,我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罢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向她道歉……可是,这一次,我还回的去么?”莫降心中忽然有些烦乱,他甩甩脑袋,搅动水流,透凉的池水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可是,这水也有点太凉了…… 水太冷,导致莫降钻了腿肚子——自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未曾吃饭,挨了一顿打,又在冷水中泡了这么久,小腿抽筋也属正常。 先上岸再说。 莫降打定主意,强忍着疼痛,靠那柄长戟的帮助,才游到了岸边——他选定的登岸地点,有一大片荷花,茂密的巨大荷叶是最佳的伪装,不至于被人发现。 莫降慢慢的爬上岸,藏在一块怪石后面。 上的岸来,被夜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这种状态,怎么杀人?不行,要先找些吃的,换身衣服…… 莫降正思索去哪里搞些饭食,却忽然听到耳边“沙沙”作响,循声看去,原来是浮于水面之上的荷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仔细望去,便看到太液池的水面正在晃动。 莫降正诧异为何有如此异象,一阵悠扬鼓乐乍然响起,惊的莫降一个激灵,如果不是身处皇宫大内,他定要以为是哪家接新娘子的乐队算错了时辰。 他探出半个脑袋,循声望去,却见池面之上,遥遥飘来一座巨型岛屿,待那“岛屿”离的近了些,莫降发现,那不是个岛屿,而是一幢楼阁,待那“楼阁”离的近了,莫降才看清那东西的真实面目——那是一艘巨大的龙舟! 龙舟隐隐散出金色光芒,气势非凡,与死气沉沉的皇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船身高出水面足有四丈,舟上宫殿上下三层,雕梁画栋,弯檐长角,檐角缀有风铃随风摇响;威风凛凛的皇家侍卫手擎长枪肃立船舷,船头甲板上的乐手方阵随着风铃的节奏吹演乐曲;巨船之首为一龙头,龙头工艺精湛颇为逼真,怒目圆睁,甚是威严,更让人叫绝的是,那龙头跟着乐曲的节奏左右摇摆,丈余长须随之晃动,仿若这巨龙真的活过来一般。 驱动这龙舟的,不是船桨,而是纤绳——纤绳拴在龙爪之上,不多不少一爪五根,顺着纤绳向岸上望去,便看到一群纤夫,他们衣衫褴褛,负重前行,尽管步履蹒跚,却没人敢停下来——更让莫降震惊的是的是,那最近的纤夫,已经走到了距离莫降不足百步的距离。 莫降急忙把脑袋收回来,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的他还未想出要藏到哪里,背后忽有尖利声响传来,莫降还未来得及分辨那声响来自何物,“啪!”的一声脆响,背上随之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该死!只顾看这龙舟了,却忽略了周遭的情况——莫降暗骂自己愚蠢,同时心思飞转,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的瞬间,莫降愣了。 那个人,莫降认得。 记得那夜跟踪也先出府,一路追到皇宫,在宫门迎接也先的,便是此人——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 看到这小太监,莫降心中一喜,他隐隐记得,这小太监正是朴不花的手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莫降在心中感叹自己的好运。 而那小太监瞪着莫降,手中握一条长鞭,想来,莫降背上疼痛便是拜这东西所赐。 “你这贱奴,竟敢偷懒!还不快去拉纤!!”那小太监喝道。 莫降闻言一呆,又看看自己的打扮——于是他恍然大悟,那小太监是把自己当成偷懒的纤夫了。也对,自己现在的衣着,和那些纤夫又有什么区别?他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便向纤夫的队伍走去,身后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嗓音:“若不是杂家今日兴致好,非得扒了你的皮!!” 莫降不敢说些什么,只是走进纤夫中间,钻到纤绳下面,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纤绳勒到肩上——粗糙的纤绳接触肩膀的瞬间,莫降几乎被那钻心的疼痛疼晕过去——他本已饿极,又浑身湿漉,被风一吹,又受此疼痛,脚下不免打起了摆子,如此模样,可算是错有错着,因为他现在看起来,竟和那些吃力前行的纤夫没什么两样了。 尽管痛苦,莫降却不敢偷懒,因为稍有懈怠,沾水的皮鞭就会落到他的背上,莫降看的清楚,前面那人只挨了几下便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没多一会,那人再坚持不住,摔倒在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管他,都绕开他走了过去,莫降还想看看那人是死是活,却听有人粗鲁的喝道:“快走!又想吃鞭子了?!”,于是他只能忍着疼痛低头向前,心中送上祈祷,希望那人不要因此丢了性命…… “都不许偷懒!”那小太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等到了北墙下,赏你们些剩饭——那可是陛下和各位仙女吃剩下的仙瑶佳酿,你们这群贱奴能吃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晚饭的鼓励,纤夫们的脚程快了不少,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北墙。 莫降第一次对这高耸的城墙心生好感,因为它挡住了龙舟的去路,若没有这堵墙,他便不用去完成什么组织大计了,像之前倒下的那个纤夫一样累死在这里就是他唯一的结果。 莫降正胡思乱想,只听自龙舟之上遥遥传来一阵清亮的铃响——与风铃音色不同的是,这声音更为尖锐,显然是作通讯之用。 “就地休息!”那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如释重负的长吁短叹,纤夫们沉默着放下纤绳,沉默着坐下休息。没有人互相交谈,也没有人抱怨——仿佛,他们已经习惯把自己当成任劳任怨的牲口。 莫降却另有打算,他一直注意着小太监的去向,目光一直跟着向太液池畔走过去的小太监。这小太监的身份好似还比较重要,因为在他身前专门有宫中禁卫打着灯笼开路,防止这小太监因为天黑路滑一不留神跌入水中。 没过一会儿,小太监返回,原先带路的禁卫跟在了他的身后,合力抬着一个大桶,一股怪味随风飘来,源头正是那个大桶,其中混杂着酒味,酸味,香味,腻味——总之,这味道让空腹的莫降都生出一阵呕意,他心想:难道这就是那个阉货所说的“仙瑶佳酿”? 还真被他猜中了,莫降真的看到小太监指挥着禁卫给纤夫们从大桶里盛饭,那些纤夫好似没有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怪味,领到饭食的,无一不狼吞虎咽吃起来——当然,滥竽充数的莫降也有一碗,可他怎么会吃下这种东西…… “慢慢吃,别着急。”小太监靠近一个年级较小,身体瘦弱的纤夫,轻轻抚着他的脑袋说道:“今日龙舟上剩了很多,一会儿还有小船送过来,管你们吃个够。” 小太监的话引来禁卫一阵哄笑,他们似乎见惯了这小太监和纤夫们胡闹,也没有阻拦,更没有把小太监和那纤夫分开。 看到这一幕的莫降眼睛一亮,他强忍着呕意,趁着夜色摸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刚发完一轮饭食的小太监就在那里休息。 莫降放下饭碗,如捕食前埋伏的老虎般,悄悄向那小太监靠近。 瞅准禁卫注意力不在小太监身上的空当,莫降猛的蹿了过去,一手捂住了小太监的嘴巴,另一手扼住了小太监的喉咙——远远看去,好似这两个人在亲密的交谈一般。 “不要叫!”莫降沉声说道:“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7章 上船了 小太监已吓的魂飞魄散,他身体微微发抖,生怕背后之人手一抖掐断了他的喉咙。 “现在,慢慢坐下。”莫降命令道。 小太监很配合的坐下,没有挣扎。他自幼进宫,一直生活在皇宫大内,而且深得大太监朴不花的喜爱,在他的庇护生活,生命从未受过威胁,哪里经历过如此阵势。 一坐下,他们二人就更不显眼了,太液池畔一块怪石恰好挡住了禁卫的视线。 “我问话,你点头或者摇头——如果有一句说谎,我就掐死你!听明白了没有?”莫降恶狠狠的威胁道。 小太监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便是第一个问题,于是急忙点头。 “点一下就够了!”莫降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一边说道:“知不知道朴不花在哪里?” 小太监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到底知不知道?!”莫降说着,手上加了力道——小太监几乎听到自己的喉骨正一点点碎裂的恐怖声音。 于是,他的头狂点不止。 “带我去见他!”莫降说。 小太监摇头,而且嘴巴在动,似乎要有话说。 莫降想了想说:“我可以让你说话,但是你不能喊,不然的话……” 小太监只觉得自己喉咙猛的一松,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那人徒手从怪石上硬生生的掰下一块碎石来,那手一捻,碎石便化为粉末,粉末仍未落地,那张可轻而易举捏碎石块的手便再次锁住了他的咽喉。 “这就是你的下场!”莫降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小太监颤抖着点头。 莫降将捂在对方嘴上的手慢慢松开。 小太监呆了片刻,似是要把被吓散的魂魄收回来,稍微镇静些后他才小声道:“朴公公……他,他在龙舟上。” “要怎么过去?” “一会儿会有送饭的小船过来,你可以藏在船底……” “不行!”小太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莫降打断,“我要你跟我一起过去!” “这……恐怕……呃……行!行!我带你过去……咳咳咳……” 这时,只听得禁卫们休息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喊,莫降听得懂简单的黄金族语,他知道这是那些禁军在问小太监为何咳嗽不止,他还听到那些禁军管这个太监叫做贾公公。 “没事。”贾公公急忙回应道:“只是今夜太冷,有些着凉了——对了,你们替我找身干净衣服府来……什么衣服?朴公公需要的衣服!懂了么?!一帮蠢材!”转头低声对莫降道:“现在,你跟我走,什么话都不要说。” “你知道我手法很快,所以不要想耍花招!”莫降说着,松开了扼住贾公公喉咙的手。 没一会儿,便有个禁军军士拿着一身叠好的衣服过来了。 “把衣服给他。”贾公公一指莫降说道。 那禁军皱着眉头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还有些许淫邪…… “这没你的事了。”贾公公挥手让那禁军离开,“一会我坐下一班船带他上龙舟。” 莫降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是却没有任何表示——只要能上龙舟,只要能找到朴不花,他什么都可以忍。 众纤夫将第一桶剩饭吃完后,贾公公便要带着莫降上船。 驾船往返龙舟与岸边的,是个大胡子禁卫,他警惕的看了跟在贾公公身后的莫降一眼,而后问道:“他是谁?” 查问可疑人员身份,这本该是一个禁卫应尽的职责,熟料贾公公闻言大怒道:“放肆!朴公公要的人,也轮的着你来查问么?!掌嘴!!” 大胡子禁卫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无奈自己已经犯了宫中的忌讳,于是恶狠狠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真的开始自己掌起嘴来! 啪啪脆响,在夜空中回荡。 直到龙舟之上响铃再鸣,贾公公才挥一挥手道:“好了,这次就先饶了你,你要记住,朴公公的事,一律少问!带我们过去吧。”他的语气很是傲慢,颐指气使,偏偏那禁卫就吃这一套,感恩戴德的感谢一番,而后轻摇船橹,驾着小船向巨大的龙舟靠去。 轻舟荡漾水上,莫降心中激动万分——这一次,真的要跟十三羽翼正面碰撞了么?! 越靠近那巨大的龙舟,莫降心中感叹越盛,只因那龙舟装潢太过豪华,距离越近,金灿灿光芒越盛,仿若纯金打造一般,船舷雕文栩栩如生,金色龙鳞闪闪发光,镀金龙爪张扬狂舞气势逼人,再有金甲侍卫肃立舟上,真是好大的气派! 莫降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果真如老师所说一般,如此皇族,活得越是风光,百姓苦难便越发深重。”联想到大都城内灾民遍街,神州大地烽烟四起饿殍遍地,莫降暗暗攥拳,心中只说:“似你们这般骄奢淫【逸】,混不顾天下百姓死活,天不亡你,岂不怪哉?若苍天有眼见此龙舟,也该感叹,胡虏之运,不过百年!” 莫降气的发抖,却被禁卫认为是胆怯的表现——试问,在这样一条恍若真龙的巨船身下,天下又有几人能保持镇定? 贾公公就站在莫降身前,看得出来他是在强作镇定,因为莫降分明发现,贾公公背在身后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终于,小船行驶到龙舟之下。 驾船禁卫从怀里掏出个铃铛,摇动一番,龙舟之上很快就有了回应。禁卫又将手中灯笼晃动一番,龙舟之上同样以灯笼摇摆做为响应。 莫降只闻得咔咔巨响,抬头望去,便看到有四根粗绳缓缓降落。 四根粗绳末端带有铁钩,小船之上的禁卫用铁钩把小船固定好,再一摇铃,咔咔巨响再起,小船便被吊离了水面,稳稳上升。 随着小船上升,莫降心脏也缓缓爬到了喉咙,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紧张,紧跟在贾公公身后,登上了龙舟的甲板。 有贾公公开道,一路之上无人阻拦。 他们很轻松就进了船舱。 进入船舱之后,贾公公屏退了跟随的禁军,显然他带莫降上船涉及到宫中隐私,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莫降跟在贾公公身后,四下打量,他发现仓内装潢远没有外面奢华,甚至还不如托克托的房间,连地毯也没有铺,有些地方甚至还是木材原色,尚未上漆。莫降微微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欣慰——因为这里装潢越好,便意味着民脂民膏浪费的越多。 熟料此时贾公公却道:“龙舟尚未彻底完工,只是陛下耐不住性子,非要登船游玩。” 莫降问:“皇帝在船上?” 贾公公点点头道:“陛下是在船上,可你见不到他——我只能带你去见朴公公。” 莫降忽然站定问道:“进入船舱之后,你似乎一下子变的镇定了许多,你尚未问我为何要找朴不花,难道就不怕我对他不利么?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贾公公却叹口气道:“你功夫很好,真要取我性命,我怕有何用?况且,我之前就听别的太监说过,这种情况之前也是有的,不过发生在我身上还是头一遭。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最早你扼住我喉咙的时候,我是怕的——可是听说你要找朴公公,我忽然就不怕了,相反,我反而隐隐有些期待——因为,我想起了朴公公的爱好。” “朴不花的爱好,什么爱好?” “朴公公曾对我说,他最爱看那些扑火的飞蛾,当初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今日见到你,却一下释然了。”贾公公忽然转过身来,“我很不明白,朴公公是高丽人,与你们汉人并无深仇大恨,为何却那么多汉人要来杀他呢?” 莫降想了想说道:“助纣为虐者,皆可杀!” 贾公公笑了笑说:“且不说以你的本事能否杀得了他,也许片刻后你见到他,就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了,因为朴公公,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莫降不想跟贾公公废话太多,若不是还要靠他带路,莫降早就将其击晕,所以他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神催促对方继续前行。 贾公公叹口气,转身时说道:“扑火的飞蛾,又多了一只。” 二人在船舱内转了几个房间,期间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人,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一个都没有。 待行至一间黑灯的房屋门前,贾公公站定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听声音是个男人,但却多了几分柔媚。 贾公公毕恭毕敬道:“朴公公,是小贾子。”——屋内之人,果然就是朴不花。 “噢?小贾子?你不在岸上监督纤夫,到杂家这里来作甚啊?” “小贾子也不想打扰公公休息,只是因为有一个人,非要来见公公您。” “是何人啊?”朴不花拖着长音问。 莫降听得出来,那朴不花闻听有人来找他,声音之中竟然多了一些兴奋,驱散了早先的惫懒之意。 贾公公看了莫降一眼,才回答道:“是……是个纤夫。” “纤夫?恐怕不止是个纤夫那么简单吧。”朴不花语中带笑。 “在小贾子看来,他仅仅是个纤夫。” “好,很好。”朴不花击掌赞叹道:“小贾子,你终于也做了杂家的引路人了——等我见过你引来的人之后,若是满意,会给你赏赐的。” “谢公公!”贾公公跪地行礼。 朴不花的命令紧接着传来:“去带他到一旁的房间里,换好衣服等我。” 莫降怎会听从这太监的命令,闻听此言,一脚踹开了屋门! “原来是个粗人——小贾子,看来这赏赐你是得不到了……” 莫降把叠好的衣衫抛进屋内,口中喝道:“朴不花,老子来找你是有正事儿要办,可没功夫来听你说梦话!” 一团光晕在屋内散开,原来是有人点燃了油灯。 借着屋内灯光,莫降看清了那身衣服在空中展开并缓缓下落——竟然是套女人的衣服! 当衣衫落地,莫降的视线再无遮挡,屋内的情况也一目了然,屋内共有两人,一人站在床下,衣衫不整;另一人扯着被角躲在床榻之上,露出大半个肩膀。 让莫降感到诧异的是,这两个人从面相上看,都是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8章 勇者之杀 床榻上,有一个男人,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他光着身子,一脸惊愕与窘迫,抓着绸缎被子的一角,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此人面容甚是俊美,只是稍显的秀气,少了些阳刚,却多了些柔弱。露出被面的小臂白晳若雪,恐怕就连女子都要嫉妒这细腻滑【嫩】的皮肤;他十指修长,关节不甚突出,一看便知此人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 床下桌畔站着一人,此人体态丰满,双腿粗短,腰间赘肉堆成了褶,胸前毛发浓密,一张肥脸横肉密布,两只三角眼闪着凶光,因他面白无须,凶恶中更是多了些阴狠。他坦胸露乳,穿了一条短裤,背上披了件长衫,看布面甚为华丽,想来是宫中的衣物。 此刻,桌畔之人面带微笑,盯着莫降上下打量,而床榻上那人则怯生生的看着桌畔那人,只是偶尔瞥莫降一眼,而后目光又飞快的转回去,似是害怕被人发现他在偷瞄。 莫降双眼微阖,似乎对这龌龊一幕厌恶至极,他眉头微皱道:“朴公公真是好雅兴。” “哪里哪里。”站在桌旁那胖子笑道:“若是少侠肯穿上地上那衣服助兴,就更快活了。” 为了找到朴不花,莫降扮过乞丐,当过纤夫,如今又要给人当男宠,前面两者他都可以做,第三者绝对不肯,因为这已经超过他容忍的底线。况且这身份与他的来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冷声道:“朴不花,你不问我是谁,不问我为何而来么?” “不问你是谁,是因为知道你是谁;不问你因何而来,是因为知道你将无功而返。”那胖子很是猖狂的说。 “老师曾对我说,‘能者绝不妄言,妄言者多无能,夸夸其谈者,多要自取其辱……’”莫降正说着,忽然发难! 他双脚踏地,仿若闪电般蹿了出去! 这一击,威若霹雳,势若惊虹! 这一击,扭曲了空间,凝住了心跳! 这一击,威势不可阻挡,挡路神佛俱可杀之! 就算那肥胖之人早有提防,也没想到来者这一击如此威猛,如此干脆!看当他看到一抹闪电直冲自己劈来,心中大骇,急忙后退,同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那想法仿若一道惊雷贯脑而过,他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喃喃道:“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你是……狂夫子的徒弟??!!” 莫降并不理他,见那胖子后退,也不追击,只是脚尖轻点地面,猛的跃起,变了方向。 这气贯长虹的一击,猛的转折,直奔床榻上那人而去! 那胖子见莫降忽然改了目标,心中更是惊惧无比,可他最早已经后退,这时再去救援已经迟了,急中生智下,抬脚踢起面前胡凳,胡凳应击而起,直飞莫降后背。 莫降并未立刻躲闪,仿佛真如那胖子所言,勇者之杀,有进无退,有攻无守,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床上之人见状,忽然变了脸色。 原本胆怯模样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狠。 他猛的站起身来,扯开裹在身上的棉被,单手一抛,那棉被便化作一张展开的大网,向莫降罩来。 莫降此时正在空中,若要等到落地再改变方向,已是来不及躲开,高手过招,胜负之在一瞬间,他不能被棉被罩住,因为他不能确定被罩住后会发生什么,可是身在半空,无法借力,他要怎么办? 只见一抹寒光,破空斩出。 仿佛,有一条巨龙,从那道疾驰的闪电里钻了出来,亮出锋利的爪牙,势要撕碎挡在身前的一切。 区区一床棉被,挡不住那一抹锋芒,瞬间被斩成两段,无声而亡。 莫降去势不减,那道闪电威势未减! 床上之物,只是织就温柔乡的绵线,挡不住这漫天的杀机。 床上之人,已无物可用,只能赤身裸体面对莫降。 眼看,莫降就要得手,就在此时,胡凳袭来,且那胖子也已经从莫降身后蹿了过来。原来,踢出胡凳之后,他没做任何停顿,顺势便向莫降冲去,他虽然身体臃肿,但是速度极快,几乎要追上那胡凳。 便在此时,莫降却忽然转了方向。 因为他已经杀到了床榻,尽管床上之人近在咫尺,但莫降看都没看那赤身裸体之人一眼,只是借了床榻木沿用力,脚尖一踩,已经转身。 那胖子冲得太急,虽见莫降再换目标,可他已经来不及避让,只能硬着头皮迎上,迎接那威势无穷的一斩。 寒芒一闪而逝,二人身影在半空中交汇,乍合而分。 哐当!被斩成两段的胡凳哀鸣着落地。 噗通!那胖子也捂着喉咙,跪倒在莫降身后。 此时,他才明白,敌人选定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敌人三番两次变换目标,只是为了诱他上钩,一击必杀。难道说,敌人早就看穿了朴不花的真身,早就选定了要杀的对象,这是多么敏锐的洞察力,这时多么果敢的决断力……此时,他终于明白,无论在武技还是心计上,他都差了对手太多。 “花郎,我已经尽力了……”说完这句话后,胖子捂着喉咙软绵绵瘫倒,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浸入了地毯…… 跪在门口的贾公公早已呆若木鸡,因为这一息之间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只看到人影一闪,眼前一花,眨眼间屋内就变了模样,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胖子不知为何就变成了一具尸体,红色的鲜血刺入他的眼睛,吓得他几乎跳起来逃走。 可是,他跳不起来,因为他的双腿已经软了,无助的打着摆子,一股恶臭自他的两股之间弥散而出,他忽然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带着个家伙进来——忽然他又反应过来,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拖着尿迹爬进屋内,猛的抱住了莫降的大腿,扯着嗓子喊道:“公公,快逃——!快逃……”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已被莫降打晕。 不知是不是要感谢这小太监的引路之功,莫降并未杀他,只是将晕倒的他踹到了一边。 “朴公公。”莫降微笑着找个胡凳坐下,“闲杂人等已经没有了,这下咱们可以放心的说话了。” 床榻上赤裸之人看了莫降一眼,秀眉一皱道:“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莫降摇摇头道:“并非是看。”而后指指自己的耳朵说道:“应该是听——不瞒朴公公,我对声音比较敏感,所以这胖子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不是你,尽管他在刻意的模仿你的声音和语气,但我能分辨出来,我在门外之时,同贾公公讲话的,与这个胖子不是同一人。” “如此说来,我一开口说话,身份也就暴露喽?”那人笑着道。 “或许吧。”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也许,这世上跟您嗓音一样的人,也是有的呢。” 那人似乎知道这时候再抵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点头承认道:“不错,我便是朴不花。”他顿了一顿,打量着莫降说道:“你莫要得意,因为我也猜到了你的身份——狂夫子唯一的弟子,莫降。” “正是在下。”莫降脸上笑容不减,小太监说得很对,单看朴不花的面相,就很难让人心生厌烦,仿佛,所有的愤怒都会因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烟消云散。 看到莫降如此大方的承认,又看到莫降如此的镇定,朴不花心中暗暗称赞这年轻人的气魄,于是说道:“‘名师出高徒’你们中原这句俗话果然不假——不过据我所知,狂夫子为人狂傲,行事方直,武功招式也是直来直去。你方才使用的那招‘勇者之杀’本该是不取敌命绝不回头的招式,为何到了你的手上,却一再变换目标呢?不会是你学艺不精吧?” “真是想不到,朴公公一个高丽人,对我神州武学竟是如此的了解。”莫降先是恭维一句,而后才解释道:“吾师武艺高强出神入化,我自是没他老人家厉害,所以这些招式学的不伦不类,只称得上是东施效颦,照猫画虎罢了。” “阁下谦虚了。”朴不花摆摆手道:“在我看来,阁下这一招,虽有细微瑕疵,但是威势上,怕是不输于狂夫子吧。” 莫降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不曾想这阉人的眼光竟如此毒辣,因为老师同样说过类似的话:“你这一招,虽有其形,却无其心,虽有其威,却无其魂——改日若遇到高人,恐怕一招即败!”莫降当时还有些不服气,今日闻听朴不花点评,才知自己目光短浅。于是敛起笑容,眯着双眼打量起朴不花来,似是要看出他武功深浅来…… 朴不花被莫降看的有些窘迫,于是尴尬笑道:“阁下既然来了,想必不急着离去,而这夜风又有些阴冷,阁下能否容在下先穿见衣服呢?” 莫降闻言,讪讪一笑。朴不花身体残缺,况且又赤身裸体,肯定忌讳自己这般看他,于是大度的一笑道:“公公请便。” 莫降倒是不甚着急,因为这个房间在船舱深处,方才朴不花又正与他人行那龌龊之事,附近定然无人,况且他也仔细探听过,附近却无禁卫巡逻,于是断定一时片刻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有的是时间从朴不花嘴里把想要知道的情报套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29章 天魔之舞难惑君 朴不花要穿的衣服,正是莫降拿来的那一件。 “这个朴不花,要搞什么花样?”莫降心中忖度的功夫,朴不花已将那身女装穿好。 此时再看朴不花,已经变了模样。 他本长的就柔美秀气,又穿上这一身轻纱长裙,水袖曼妙,体态妖娆,真好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一般,让人难辨雌雄了。 这时,又有阵阵鼓乐之声透过木窗传了进来,朴不花闻音一笑,低头打量自己,似是沉浸在乐曲里,不再看莫降一眼,仿若一朵孤芳自赏的昙花。忽然,他开始舞蹈,时而轻舒长臂,时而微动腰肢,时而踏动双脚,时而如风般旋转…… 莫降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只是觉得这舞姿与那飞天壁画有几分神似。他也不催促,饶有兴致的看着,看朴不花舞姿摇曳、动作轻快,莫降推断,朴不花的武功招式走的必是阴柔灵动一路。于是心中暗暗思量,若是一会儿话不投机,或朴不花不肯配合动起手来,该怎样应对…… 朴不花跳完一曲,微笑着收势,继而原地站定,掩口问道:“莫公子,不知在你看来,在下这一舞跳的如何?” “这个……没看懂。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不错吧。”莫降只顾分析对方的武学流派,哪曾注意到对方的舞究竟跳的如何? “这是陛下着人精心编排的舞蹈,为了这支舞蹈,陛下专门挑选了十六个绝色美女,身着轻纱薄裙,项系缨络,头佩佛冠,打扮的好似天人一般,当她们扭动腰肢舞动起来时,悬在身上的银铃摇响,悦耳清音不绝于耳,真是让人痴迷呢……”朴不花说着说着,却微微一叹道:“唉,可是自从有了这舞蹈之后,陛下终日和‘十六天魔’厮混,对奇洛是越发疏远了。”说到第二皇后奇洛,朴不花表情再变,一抹狰狞爬上了他的面庞,他攥拳道:“奇洛是这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是陛下却不知珍惜,真是可恨——可是,可是他是陛下啊,这天下都是他的,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然而,皇帝就可以做负心人么?皇帝就可以让奇洛伤心么?奇洛那么伤心,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最后这个问题,似乎是问莫降的了。 尽管朴不花的神情像患了失心疯一般一变再变,作为唯一听众的莫降却一直面带微笑坦然相对,因为朴不花所说的那些,与他无关。他觉得,朴不花问错了对象,他听过传闻,朴不花和奇洛都是高丽人,原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可是却被当今皇帝陛下妥懽帖睦尔生生拆散,为了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朴不花不惜自残身躯,入宫做了太监。 不求相依相偎,但愿相守相望,朴不花如此痴情举动,可谓是感动了天下很多女人。也许贾公公说得很对,朴不花很喜欢扑火的飞蛾,因为他就是其中一只,与莫降等人不同的是,莫降他们前赴后继是为了心中理想,而朴不花则是为了爱情而已。 见莫降迟迟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朴不花猛的蹿上来,一把攥住了莫降的衣襟,面容扭曲的像个厉鬼,他声嘶力竭的尖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莫降不为所动,盯着朴不花通红的眼睛,冷冷的说:“你能怎么办?” 朴不花闻言一怔,莫降的反问,仿若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那讽刺味十足的反问回荡着,久久不肯消散。是啊,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自己身体已残,即便跟奇洛在一起,也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呵护她,疼爱她。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奇洛被皇帝临幸,自己却站在宫外默默流泪;看着她为皇帝诞下龙儿,自己的心已在滴血,却要强颜欢笑送上祝福和笑容;而后,陛下有了新欢,自己就要看着她被冷漠,自己却要和独守空房的她一样痛苦。然而,除了用变态的欲望压抑心中的痛苦,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自己能怎么办? 是的,自己的隐忍,换来了皇帝的信任。他委自己以重任,把自己扶上黄金一族里最重要的位置,他给了自己无边的权势,给了自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东西,跟那些屈辱和痛苦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可是,除了用权力了金钱麻醉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像个懦夫一样把头埋起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自己能怎么办?! 朴不花忽然松开了攥着莫降衣襟的双手,踉跄着后退,看待莫降的目光,仿若看一个怪物,他讷讷道:“你……太可怕了!” 莫降理了理衣襟,尽管衣衫褴褛,但他却不想让朴不花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看着失魂落魄的朴不花,莫降心中没有一丝同情,因为老师曾对他说:“君子心胸虽然坦荡,但惟独不恕邪魔。”如果朴不花心灵早已扭曲——可怜他,便是正邪不分,认可那畸谬荒唐的行为。 莫降心中冷笑:便是这样一个人不似人,妖不似妖的家伙,搅的他终日心神不宁?便是这样一个疯魔般的变态,高居庙堂之上,如食禄之硕,秽乱宫廷,玷污社稷?便是这样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控制的懦夫,左右着“诸子之盟”诸多暗子的生死?——天下之大,怎会有如此荒谬之谈?!神州之广,怎会有如此荒诞怪闻?! 朴不花心中也是大骇,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先打算以“天魔之舞”扰乱莫降心神,而后再以妖惑之言迷乱莫降判断,最后再以蛊惑催眠之法诱导莫降成为傀儡——奈何,莫降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被迷乱心神的,反而是自己! 莫降,狂夫子高徒,究竟是何怪物?!——朴不花在心中问自己,却找不到一个正确答案。 这时,只听莫降说道:“朴公公,你似乎冷静下来了?” 朴不花再不敢轻视莫降,定住心神道:“近些时日,天天陪陛下观那天魔之舞,以至于邪念入侵,心神不宁——多亏莫公子当头棒喝,才让杂家幡然醒悟,多谢了。” 莫降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人活一世,心总有被邪念侵袭的时候,连圣人也不能例外,不然怎会只因个人好恶便诛杀了少正卯……” 朴不花闻言,急忙谦逊道:“怎敢与圣人相较。” 莫降笑了,有些意外道:“我何时拿你与圣人相较了?” “你刚才不是说……” 莫降不屑的表情似是在说“凭你也配与圣人相提并论?”,不理会朴不花逐渐积攒的怒意,他自顾自说道:“我的话还未说完。圣人诛少正卯的对错,自有后人来评说。但当时面对弟子诘问,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并未闪烁其词,亦未编个‘莫须有’的罪名。也就是说,无论这‘君子之诛’是善是恶,无论后世是否会背负骂名,圣人他都勇敢的承担了——而你呢?朴公公,你明明想用妖媚之术害我,见害我不成,反而以之为借口替自己开脱,如此小人行径,怎配和圣人相较?!你如此没有担当,如此虚伪怯懦,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侍奉他人,自己却用荒诞的行径博取美名,你还有颜说自己爱她?!” “你……”被莫降锋利的言辞说到痛处的朴不花,竟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因为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所谓的“情种”,所谓的“伟大”,不过是那荒诞行为的遮羞布罢了,扯开这层自欺欺人的幕布,尽是赤裸裸的欺骗和血淋淋的出卖! “你若真的爱她。”莫降声音愈发的清冷,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匕首,“那么,又怎会跟这男人做出那苟且之事?!”说着,莫降朝那冰冷的尸体一指。 朴不花下意识的顺着莫降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血泊里那一具尸体,回想起方才自己同那人在床榻上的颠(鸾)倒凤,脸涨的通红,却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朴不花。”莫降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直奔主题道:“我点破你虚伪的面具,不为别的,只是想提醒你,我为何来找你,你自己最清楚!不要妄想跟我耍什么花招,我既然能找到你,就有办法让你开口!” 朴不花闻言,彻底敛去轻视之意,冷冷的注视着莫降正色道:“不亏是狂夫子的徒弟,身上还真有些狂放不羁的味道——莫降,看来我真的小看你了——可是,你真的以为,就凭你的本事,便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么?” “能否得到,总要试过才知道。”莫降说着,微微错身,斜对着朴不花——方才他发出“勇者之杀”一招前,也是这个姿势。 屋内气氛,一时凝结。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没人肯先出手。 虽然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莫降取胜,但是他现在不敢有丝毫大意——与朴不花交锋之前,莫降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却唯独没有想到朴不花会如此阴险狡诈。从一开始,朴不花便想用那替身迷惑自己,而他本人则想利用那怯生生的伪装一击得手;即便是骗局被揭穿之后,朴不花仍未放弃阴谋诡计,若不是之前因为经历过王维道的蛊惑之术,他一直保持着警惕,若不是作为暗子的自己曾受过组织训练的话,今天说不定就着了朴不花的道!若说从前,莫降还对这“情种”抱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现在,所有虚幻的表皮都被扯掉了,这朴不花,分明就是一头阴险无比的豺狗! 朴不花同样是不敢出手,因为莫降给了他太多意外。在他看来,他已经连续败了两个回合,从贴身傀儡被杀开始算起,他还未在莫降身上占到任何的便宜!针对之前收到的情报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毫无用途!事到如今,他必须重新审视莫降,估算莫降的真实实力。如果再败,他必将万劫不复! 屋内灯火突突地跳着,映得二人的影子时长时短。 忽然,火苗一弱,这房间似乎轻微的晃了一晃。 屋内光华黯淡的瞬间,莫降出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0章 礼士之行 船动了,莫降也动了。 这次起手,莫降不打算用方才那一式,因为他心中关于朴不花的情报,实在是少的可怜,自己对于他的所有认知,也不过来源于对方站在床上那一掷以及方才跳舞时暴露出的动作细节。况且朴不花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了莫降那一招中存在的瑕疵,再用“勇者之杀”,无异于自寻死路。 变招势在必然。 那么,要用哪一招呢?莫降心思飞转,想到朴不花既然看得出“勇者之杀”的破绽,那么他定然对师尊有所研究,再用其他常见招式,很可能会受制于人。师尊名声太大,为人狂傲,从不吝惜在他人面前展示他的武艺,所以这世上知其武功招式者甚多——那个胖子,不就认出了“勇者之杀”么?为出其不备,以奇制胜,便用师尊明令禁止的那一式吧…… 所有思量,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船动之时,莫降亦缓缓抬起了双臂挡于身前,双脚前后稍稍错开,身体微弓,颔首隐肩——如此姿势,仿若谦谦君子优雅的施礼。 君子九式,礼士之行——无咎。 莫降动的很慢,似乎,他每踏出一步,都要在心中反复忖度,他要以最完美的步伐,最无懈可击的姿态,缓缓靠近目标。 这便是君子之行,光明磊落,稳若泰山,绝不唯唯诺诺,绝不蝇营狗苟,因为那行路之人,心中自有正气。 莫降行的虽慢,朴不花却并没出手。 他何尝不想突然发难,将行动迟缓的莫降毙于当地,可对手的每一步都完美无缺,每一次靠近都无懈可击,看似优雅洒脱的步伐下,却藏着漫天杀机——贸然出手,定会万劫不复! 自来到中原,朴不花从未像今天这般紧张过,哪怕是在妥懽帖睦尔临幸奇洛的当晚,立于皇帝寝宫之外的他都不似今天这样惶恐,因为今天,是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汗水浸透了朴不花身上的轻纱长裙,他全身皆湿,汗水不断的从他的下颚、指尖滴落,仿佛,此刻的朴不花,正站在瓢泼大雨之中。 可朴不花明白,向他压过来的,不是万千雨滴,而是不能承受的杀气。 十三羽翼,诸子之盟,不共戴天——二者相见,必有一亡。 二人之间相距并不遥远,可朴不花觉得,莫降行完这短短的距离,竟好似用了万年之久。他绝望了,也放弃了,他忽然有些期待,期待莫降早一些来在他的身前,寒芒一闪,结束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和负累,到那时也将全部消失,而他那卑微的灵魂,将会彻底解脱。 可是,朴不花并未得到解脱。 因为,屋内忽然又生了变故。 叮铃一声脆响,龙舟陡然加速。 早先被莫降击晕的贾公公,悠然转醒。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先是瞪着茫然的眼睛四周看了看,愣了一愣,将之前经历的一切全部记了起来。今夜的经历,对贾公公来说无疑是个噩梦,让他无奈的是,这噩梦还在继续。那个衣衫褴褛的纤夫,就在不远处,一步步向朴公公逼近,而朴公公却呆若木鸡,汗如雨下。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朴公公快要败了——何况,贾公公不傻,还有几分精明。 贾公公猛的窜起来,直冲朴不花扑过去。 莫降见状,心中一紧。因为,误打误撞中,贾公公已破了他的“礼士之行”——礼法自诞生以来,便是为约束人们的行为而存在。知礼越多,行为便越受束缚,茫然无知,心若赤子,所谓礼法便只是笑谈。引申到武学之上,这“礼士之行”,只对懂武之人有效,因为只有懂武之人,才会在交手时观察对手,寻找对手身上的破绽。全神灌注寻找对手破绽的的他们,却茫然不知早已落入了窠臼之内。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门武学是完美无缺的,如果说追求无限完美是“君子之行”最大的优点的话,那么这同样也是它最大的缺陷——因为在外行人的眼中,如此慢如蜗牛般的前行,真如孩童游戏一般幼稚! 在贾公公的眼里,莫降此时的行为,便如明想魅惑引诱陛下,却扭捏做作的蠢妃子般可笑。 虽然看到贾公公已经扑了过来,可莫降却并不打算变招,因为此时朴不花已被他完全制住,贸然变招,只会让之前所做努力毁于一旦。阴险狡诈的朴不花若再有喘息之机,胜负定然难料。 莫降强定心神,暂时无视了贾公公,仍旧用这一招,缓缓向朴不花逼近。 可变故已生,心怎能平——况且,这一招式,本就被师尊明令禁止,他冒险使用,心中已有惶惶之意。犹疑之间,很多年之前师尊与文逸谈论此式的一幕浮上心头…… 文逸点评狂夫子这“礼士之行”时说:“所谓礼法,不过是以一人所定之规约束全天下人手脚的暴力罢了,只是这种暴力太过隐晦,人们往往被它欺骗,悠悠然活在这窠臼里。却浑然忘记了,自由才是最弥足珍贵的天性。” 狂夫子似乎并不认同文逸所说,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语言,只是悻悻道:“礼法与自由,哪个更珍贵暂且不论。我只想知道,文子如何破我这一式。” 文逸哈哈大笑回应:“如此无用之式,本无需破!” “无用?怎个无用之法?” 文逸侃侃而谈道:“按照夫子所说,这一式只为压制对手,困其行动,消其意志,令其不攻自溃——可夫子你该明白,你所期望的效果,只有在对手全神贯注留意你的举动的前提下才会实现。倘若对手知你用意,知这礼士之行而不杀,慑而不诛,那么怎会留意它?连对手都不会留意的招式,又有何用呢?” 狂夫子点头道:“交手之时,便是搏命之际,试问在此情况下,谁不会留意对手举动呢?” 文逸大笑道:“夫子真是霸道!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思不假,但是你怎能左右他人的想法?看与不看,那是我的自由;留意与否,那是我的选择——我偏偏要将夫子的‘礼士之行’当做一段可笑的舞蹈,你又能奈我何?!” 狂夫子闻言一怔,思索片刻,脸色忽然变的有些苍白,有些失落道:“文子大才,老夫佩服。老夫自信礼教可杀人,所以发明此式,却未曾想它只是个笑话。” 文逸安慰道:“夫子,这本怨不得你。你发明此式时,便已被所谓的礼教束缚,陷于深井之内了。倘若跳出来看,夫子就会发现这招式真是个笑话了。夫子你该明白,所谓礼教杀人之说,纯属荒谬,真正杀人的不是礼教,而是借礼教之名伪装的私心和愤怒罢了……” 夫子深揖一礼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诚不欺我。文师,弟子受教了……”他转而对莫降说道:“徒儿,你记住,这‘礼士之行’一式,从今以后绝不可再用……” 回忆的画面一闪即逝,莫降今日终于明白,当日师尊严令禁止他使用此招式的原因。因为这一招式,实在是个笑话。“礼士之行”的成功,只建立在使用者一厢情愿的基础上罢了。幸亏朴不花今日连连遇挫,心中惶恐,再加此人性格阴险多疑,所以才会被这一招式制住,真若换了别人,不受莫降影响,率性而为;倘若那贾公公懂得杀人,那么莫降此刻也该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此刻莫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换招式已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 就在莫降单手触到朴不花咽喉的瞬间,贾公公也已经冲到了莫降的身前。 贾公公一心只想救朴不花,而且他不会武功,也不管当下的形势,所以只是埋头向前冲,不顾一切的推开了朴不花。 莫降这一抓,就这样抓空了。 礼士之行,功败垂成。 逃脱莫降控制范围的朴不花陡然醒悟,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想明白了一切。 此时的朴不花,还被贾公公抱着,二人正在半空。 朴不花想也不想,一掌击在贾公公肩头,将其推向莫降,自己借力猛向后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礼士之行”已经失败,莫降即刻做出改变,看到贾公公如断线纸鸢般向自己飞来,他以单脚为轴,一个拧身,就躲了过去。 二人错身的瞬间,莫降看清了贾公公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哐当——哗啦啦!! 贾公公的身体撞上了屋内方桌,将其砸成了碎片。 桌上油灯坠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贾公公再次晕了过去,直到再次晕倒,他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对了还是错了——如果错了,又是哪里错了;如果对了,那么朴公公为何要这样自己…… 莫降却顾不得贾公公的死活了,因为朴不花消失了!! 就在他一个拧身的功夫,就在屋内灯光熄灭的一瞬间,朴不花从他的感官中失踪了! 莫降支着耳朵听了片刻,却听不到朴不花的呼吸和心跳,他仿佛真如那飞天魔女一般,只在人间俗世匆匆一转,便再次返回天阙了。 室内残留,唯有阵阵余香。 莫降知道,那是朴不花身上的香味。 刚才他贴近朴不花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香味。 让他微感诧异的是,自己进屋之时,并未闻到任何香味,只是刚才之嗅了一下,这香味就充斥满了整个房间,还久久不肯散去。 黑暗之中的莫降不敢妄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朴不花仍未走远。那头狡猾的豺狗,就躲在某个地方,随时准备扑出来咬断自己的脖子。接连受挫的朴不花,肯定更加小心谨慎了,没有把握绝不会主动现身。 “礼士之行”究竟是用对了,还是用错了,莫降心中没有答案。 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提高警惕,因为这一片沉寂的房间内,处处都暗藏杀机。 莫降在原地站了片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双脚前后稍稍错开,身体微弓,颔首隐肩——如此姿势,仿若谦谦君子优雅的施礼。 莫降竟然再一次用出了败招!再一次用出了被师尊严令禁止的招式!再一次用出了那可笑而无用的“礼士之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1章 逆转 夜风习习,银铃乍响。 船身微微晃动,可待在船舱内的莫降却听不到船板吱嘎作响的声音。想来这龙舟的制作极为精良,无论从坚硬程度还是隔音效果而言,都可称得上是舟中之王了。 莫降在漆黑的舱内缓缓踱着步子,从一角踱向另一角,来回交叉而行。他一直保持着“礼士之行”的步伐,虽然行的缓慢,但时间久了,也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朴不花自消失后便未再现身过,只是屋内的香气却越来越浓了。莫降不知朴不花用了什么香粉,只觉得这特殊的香味有几分刺鼻,他好几次想打喷嚏,都强行忍住了,生怕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可是,那香味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莫降绕着房间走了两遍之后,直感觉因为那香气的存在,舱内的空气也变的黏稠起来。窗外夜风,却吹不散那恼人的香腻;船身晃动,却摇不乱那憋闷的黏稠。此时的莫降,已是大汗淋漓,他的步伐也不似方才那般稳健,仿佛这船舱之内,灌满了看不见的池水,莫降在舱内做的,不是踱步,而是潜水。 莫降几乎能感觉的到,那香粉的微粒,在他的鼻腔内来回跳动,而后钻进他的肺里,又游离出来,顺着血脉,黏着到心脏之上,越粘越多,越积越厚。莫降心底隐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当那粉末完全包裹住他的心脏时,他的生命将就此终结。 可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朴不花仍未出现,现在放弃,就等于投降! 莫降绝不允许自己未战先降,绝不允许自己败在那阴险狡诈的豺狼之手。 于是,他坚持着,坚持着那个优雅谦逊的姿势,在黑暗的室内来回行走。 可当第三遍行完,莫降终于坚持不住,此刻的他不但呼吸困难,就连意识也模糊起来,每两次心跳的间隔,都有一息之长。终于,他缓缓倒下,并非是他的精神屈服了,而是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虽然无奈,虽然不甘,但还是颓然倒地。 脸颊接触到船舱地板的瞬间,莫降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分辨的出来,那是从被打翻的油灯里流出的火油。 火油的味道很难驱散那诡异的香气,他只能趴在那里,侧着脑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黏稠的香气慢慢侵蚀。 “朴不花,你好卑鄙……竟然……用毒。”莫降喘着粗气骂道。 没有人回应莫降,他也没有再骂,仿佛一句怒骂已经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精力。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一星火花悠然降落。 那是朴不花单手擎着火折子翩然落下,他长衣飘飘,水袖曼舞。仿佛,那个刚刚离去的飞天魔女眷恋尘世繁华,再次降临。 火花与空气摩擦,缓缓变大,昏黄的光线,填满了整个房间。 朴不花优雅的落地,他面带得意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莫降。 看得出来,他走的很小心,甚至比莫降用起“礼士之行”来还要小心。 终于,他走到了莫降身前。抬起那只光滑若玉的右脚,慢慢的踏在莫降脸上。 莫降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任由对方的“玉足”蹂躏着那苍白的脸庞。 “方才那一式叫什么?”朴不花像个胜利者般微笑着发问,“我怎么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难不成是你自己发明的招式?想来也是了,狂夫子怎么会把如此不成熟的招式传授给他的徒弟?你那一式看起来厉害,可是只要不去看它,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像个猴子般跳舞的滑稽模样。你们汉人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沐猴而冠!现在想来,还真是贴切。” 莫降没有理会他,像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终究,还是我赢了。”朴不花的脚上加了力道,把莫降一侧的脸蛋踩得变了形,他发狠一般说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我一直坚信这一点!虽然你之前很嚣张,但是最后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妥懽帖睦尔抢走了我的奇洛又怎样?等到最后,奇洛还是我的!!那么多不认识的家伙想要杀我,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我全部消灭,甚至有人还要做我的面首,不惜自我做贱也要讨好于我!!” “回答我——!!!”朴不花尖声叫着,一边叫一边踩踏莫降的脸,“回答我啊!!你刚才的气势哪里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直到莫降一侧脸颊肿起来很高之后,朴不花才停下了,他蹲下来拍着莫降的脸说道:“真是可惜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你若不是狂夫子的徒弟该多好,你若不是诸子之盟的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拥有你,你也可以拥有我——你看我的容貌,不比那韩菲儿差多少吧。” 似乎已经断定莫降再无反抗的能力,朴不花的话愈发的肆无忌惮,“其实,我们盯上你很久了,我们想除掉你的想法,也存在很久了。奈何托克托那个固执的家伙,却一直庇护着你,屡次从中作梗!不知为何,他总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他总是想当然,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说什么‘毁灭肉体容易,但要毁掉你们的精神却很难。’说什么‘若想一劳永逸,须用诛心之术。’说什么‘汉人的文化博大精深,若能感化诸子之盟,让其为我族服务,以汉人之学治汉人之天下,我大乾朝江山社稷,方能久存神州’……” 莫降终于有了反应,似是朴不花的话勾起了他对托克托的往日回忆。 “你是不是很感动?觉得托克托对你真的很好?”朴不花轻蔑的笑道:“别痴心妄想了!跟我相比,那托克托更卑鄙!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么?难道你以为托克托还会来救你么?你大错特错了!”说着,朴不花抖一抖胳膊,用长长的水袖,绕住了莫降的脖子。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朴不花狰狞的笑着,“也许,我还可以差人把你的遗言带给托克托,带给纺河山你儿时的玩伴们,带给那尚未来得及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新婚妻子。” 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很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有……”这个字,他说的极为费力,一字出口,还带出了些许血色唾液。 朴不花厌恶的摇摇头,把火折子举近莫降的脸,而后问道:“你说什么?” 莫降那泛紫的嘴唇动了动,一缕紫黑色血线,顺着他的嘴角烫出来,只因他气息太弱,声音极小,朴不花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临阵倒戈?戴罪立功?”朴不花低了低头,离莫降的脸近了些,“可是太迟了,我们已经摸清你们所有的底细,对我们来说,你完全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纵然你是狂夫子的爱徒,但是除了托克托,没人喜欢你们汉人那些无用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是想不到留你一命的理由——扑火的飞蛾就是这样了,等它们发现那火焰太炙热,足以将它们烧成灰烬是,就太迟了。” 莫降的嘴唇仍旧在动,没有因为朴不花的讽刺而停止。 “看来你真的有话说。”朴不花又将脑袋放低了些,几乎贴到了莫降的脸上,“难道,你真能给我一个意外惊喜?” “能……” 这一次,朴不花听清了。 但是,也太迟了。 莫降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了起来,绕过那水袖,扼住了朴不花的脖子。 朴不花眼睛顿时瞪的老大,那张原本秀气柔美的脸庞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扭曲的变了模样,他讷讷道:“不,不可能的,没,没人能挡得住‘毒娥化石粉’……” 朴不花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莫降用行动打断。他掐住朴不花的脖子,借之用力,一个翻身,就将朴不花摁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莫降的手,冰冷无比,与死尸的温度没什么两样。 可是朴不花偏偏却有一种错觉,那有力的五指仿若烧得通红的铁锁,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惊吓,朴不花手中火折子掉落一旁,恰巧落进那滩流出的火油之内,火油之下,便是易燃的驼绒地毯。 顿时,火起。 因为这船舱之内尚未刷漆,木材便直接暴露在火焰面前,于是,如火龙般在地毯上奔腾的火焰,很快就爬上了船舱四周的墙壁。 没用多久,这船舱就变成了火的世界。 二人也被火焰彻底包围,可是,莫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一手死死的扼着朴不花的喉咙,又抽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掏出那柄匕首,将其抵在朴不花的心脏部位。 锐利无比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刺穿了朴不花穿在身上的轻纱长裙,当那冰冷的刃尖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他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就是这一抖,便让匕首的尖端没进了他的身体。 “不……!”形势的突然逆转本已让朴不花吓的魂飞魄散,死亡马上降临的消息,更是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哀嚎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因为一侧脸颊已经肿的不成人样,所以莫降的话有些含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火声猎猎,莫降声音又含糊不清,但朴不花竟然听懂了,他慌忙道:“我说,我全部都说!” 朴不花竟然哭了,抽泣声中,眼泪夺眶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2章 真假难辨 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船舱,而莫降的审问却刚刚开始。 泪水和着烟尘,涂花了朴不花的脸,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一分秀美可言? 莫降不会因为这泪水对他有一丝怜悯,他冷冷的问道:“你是十三羽翼之一?” “是!是!我是十三!四犬之末,乞怜犬!” “听你这称号,就不是什么好品种。”莫降开了句玩笑,而后接着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十三羽翼是一个整体,直接向皇帝负责,除了我们十三个人外,皇帝也知道!” “别人呢?!”莫降要的,是更有价值的情报,似这般笼统的,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我不知道……” “嗯?!”莫降说着,匕首又往朴不花身体里送了一毫。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皇帝陛下会向谁说起?!”朴不花据实回答道。 莫降也知道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做详细的审问,“那么,为了对付我,你们都用了什么计策?之后还有什么计划?!” “除了相府失窃案,便没有了——托克托对你掌控很严,他一心保你,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至于之后的计划,我不知道!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十三羽翼最末一个,没有资格制定计划,只能奉命行事……” “暂且信你。”莫降点点头,沉思片刻问:“你们是否会利用张凛刺杀马札儿台一事,对我们下手?” “这个……” 朴不花稍有犹豫,莫降手中匕首又送进一毫,殷殷血线,顺着朴不花剧烈起伏的胸膛流下。 “我说我说!似乎只有托克托想利用这件事,他只想利用这件事检验你的忠诚,确认你是否能被驯服!至于检验过后如何处置,我真的不知道——似乎,他还有些犹豫。” “似乎?” “我真的不能确定,托克托跟我的关系一向不好——不过我还听说,马札儿台似乎也要对你下手。”朴不花真的很配合,也许他现在只想报名,所以连未经确认的消息也讲了出来。 尽管朴不花很配合,但莫降似乎仍有不满意的地方,他冷声问道:“又是似乎?” “我……我真的不能确定啊,我真的,真的只是个小人物!” 莫降闻言,又开始沉思,火光将他的面容映的通红,因为脸上有伤,所以在朴不花看来,这面容实在是太过狰狞,犹如神庙里的护法般可怖。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莫降说:“托克托是不是十三羽翼之一?王维道跟你们有没有关……”话未说完,莫降忽然跳了起来。 几乎是在他翻身躲开的瞬间,两个闪着绿色光芒的物事破空而至。“笃笃”两声,深深的钉进了地毯之内。 莫降跳到一旁,眼睛死死的盯着燃烧的舱门,猫着腰以避开滚滚浓烟,而匕首已被他藏入怀中——暗器是从门外而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门外之人,要比朴不花可怕的多。 这突然的变故,朴不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愣了片刻,看莫降一脸凝重,动也不动,又扭头看了看钉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两根翠玉簪子——待看清那簪子后,朴不花立刻破涕为笑,于是一个骨碌爬起来,急急向舱门冲去,扯着嗓子叫道:“他在这里!莫降在这里!!” 朴不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舱门,滚滚浓烟顿时倾泻而出。 因为有烟雾的遮挡,所以莫降看不清门外那人模样,但是他听得到朴不花的哭诉:“你,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像往常那般救我的。对吗?奇洛。” 奇洛?!来人是奇洛?!黄金帝国第二皇后奇洛?! 尽管心中震骇,而且好奇万分,但莫降并未冲出去看,因为来者并不是奇洛一人。从那嘈杂的脚步声推断,至少有十数人进了这一层船舱——想来也是,黄金帝国的皇帝陛下就在船上,现在龙舟起火,怎会不惊动他人。 莫降并未想破窗逃走,一来他心中疑惑尚未完全解答,二来火声猎猎,阻断了他的听觉,让他听不清舱外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出去,等待他的说不定就是天罗地网。 其实这一次,莫降本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准备进宫,只要能打探到消息,而后传达给黑左马,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能否生还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不曾想这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动,却遇到朴不花这个绣花枕头。虽然探听到一些情报,但是自己也差点把命丢在这里,让他跟那条“乞怜犬”换命,莫降一百个不情愿,更何况,那条阴险狡诈的豺狗还活着! 只听舱外传来朴不花的哭诉:“奇洛,你我本是异乡人,这神州恩怨与我们何关?我只是追随你来到这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汉人要杀我?!我好冤枉!” 这撒娇似的哭腔,直让莫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未反驳,便听门又响起一个声音。 “不花哥哥,你我远来是客,自该老实本分,若你没惹那些汉人,他们怎么会来杀你?” 这是个让人一听便终生难忘的声音,温柔中不乏威严,甜美中带着成熟,仿若佛音清响,又仿若夜莺欢啼,真让闻者好不舒服。这声音似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忘记所有危险,只要听到它,就仿佛躺在母亲的怀抱之中。若非莫降已知此人身份,若非钉在地上的那两根玉簪,他定要出去看看,有如此完美嗓音的人儿,究竟长得什么摸样。 “我怎么知道?”朴不花仍是委屈无辜的声音,“那些人太不讲理,我只是为了你才来这里,我只是为了那永远得不到的爱情,我放弃了那么多,我受了那么多痛苦,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唉——”单是奇洛的一声叹息,就让莫降心中舒畅,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必死之地,“不花,你还是没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朴不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我……” “你无需多说了。”奇洛终于表现出帝国之后该有的威严,她的声音带着些愠怒自舱外飘进来,“我会向陛下奏明,暂时免去你一切职位。这段时间里,你就跟在本宫身边,自醒己身吧。” 听到这句话,莫降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奇洛在保护朴不花。弄出这么大乱子,妥懽帖睦尔必然震怒。而君王滔天之怒,也就只能是奇洛方能能消除了。她主动提出惩罚朴不花,这一招苦肉计,着实漂亮——有奇洛出面,朴不花这条狗命,看来是保住了。想到此处,莫降心中不免又对奇洛高看一眼,这女人的心思手段,比朴不花要高上太多。 而朴不花也不再说话,想来他也听明白了奇洛的话外之音。 “里面的朋友,今日之事,就这样算了,你看可好?”奇洛的声音再次传来。 莫降闻言一愣,他不曾想奇洛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同他谈判。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能轻易相信这个陌生人开出的条件。 于是,莫降沉默着。 “你是叫做莫降吧?说起你的师尊,本宫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在狂夫子的面子上,本宫可保你全身而退,你看如何?” 朴不花的声音又响:“不行啊,奇……” “你闭嘴!”奇洛似乎真的生气了,斥道:“来人啊,带不花下船,还有,你们也一并退下吧。” “可是,娘娘……”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们尽管放心离去,本宫不会有事——莫公子是知礼的谦谦君子,不会为难本宫的。” “属下……遵命!” 莫降果然听到,众人退走时响起的脚步声。 嘈杂的脚步声过后,莫降耳边只余火声猎猎。 “本宫知道,莫公子心中有疑惑,所以本宫遣散了众人——这下,莫公子该相信本宫的诚意了吧。”尽管火势越来越猛,但奇洛的声音依然分外清晰。 莫降笑了笑说道:“诚意这东西,只在自己人之间才可靠,若由敌人的嘴里说出来,十有八九是个陷阱。” “那如果我说,我奇洛就是莫公子的自己人,莫公子可信?”奇洛以真名自称,去掉了本宫的字眼。 莫降自然不信,因为奇洛刚刚保了朴不花,若她真是自己人,怎会放弃这个剪除十三羽翼的机会;她若真是自己人,大都之内暗子怎会一再损伤,文逸又怎会因那一次意外伤了右腿?尽管心中冷笑,但莫降却说道:“要让我信你,其实也不难,最起码你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莫公子,你心中还是怀疑我在骗你,是么?”奇洛并未进船舱来,进来的只有她的声音,“莫公子,你该知道,诸子之盟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若说到诸子之盟成立,可追溯到前朝国灭之时,在那个时候,就有前辈为延续华夏文明,对抗野蛮残暴的黄金一族,建立了诸子之盟。莫公子你可知道,当华夏神州沦陷之时,诸子之盟是在何地成立么?” 莫降冷笑一声回应道:“难不成是在弹丸之地——高丽?” 尽管被莫降侮辱故国,但奇洛的声音里却没有怒气,相反却更加耐心,“自然不是高丽,但却是高丽的近邻——扶桑!” 关于诸子之盟成立秘闻,莫降从未听过,因为他入盟时间不长。不过据他所知,前朝周边国家,无论是高丽还是扶桑,一直仰慕华夏文化,其国其民,也乐于效仿华夏衣冠制度。莫降在一些书籍上看到过,诸如‘若身处扶桑高丽,几与身处华夏前朝无异’的说法,说无论是城市建筑,还是百姓衣着,甚至包括他们使用的文字,都与华夏一模一样。所以莫降认为,在黄金一族虎狼之师横行神州之际,诸子之盟成立于海外之说,倒也可信。 这时,又听奇洛说道:“我入盟之期,比莫公子要早上许多。我身份极为敏感,又有黑将严命,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否则不能表明身份——是故莫公子不知我是同道中人,也是有情可原。” 莫降思索片刻问道:“若你真是诸子之盟一员,方才为何要救朴不花?” “我救朴不花,若说没有私心,那莫公子定然不信——之所以救他,一来因他与我自幼相识,二来救他可助我隐藏身份,三来……莫公子不觉得,让这样一头只知摇尾乞怜的劣犬占据十三羽翼一个位置,不是很好么?” 莫降想来想去,却很难从奇洛的话语中找到破绽,于是一咬牙道:“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但空口无凭,你总得让我见你真身!” “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莫公子就会信我?” “没错!”莫降狠狠的点头,决定赌上一赌。 “那好,这我就进去——莫公子切莫趁机取人家性命才好。”奇洛的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红色火墙,莫降隐隐约约已经看到一个窈窕身影。 咔嚓! 便在这时,船舱窗户应声而破,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在莫降耳边炸响: ——“不要信她,她是骗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3章 沉没的希望 一道铁索甩进船舱之内,正好落在莫降身边。 “抓住铁索,我拉你出来。”窗外那声音急切的催促道。对声音极为敏感的莫降认的这声音的主人,他便是昨日夜里到过相府门房自称黑左马的神秘人。可是,莫降从未见过那人的相貌,也有些诧异他出现的时机,按照文逸透露给他的计划,黑左马早该来了。 “莫公子,这么迟才来救你的人,你觉得他值得信任么?”奇洛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她直问对方出现的时机——这句话却正中要害,加重了莫降心中疑惑。 莫降站在火海正当中,火焰狂舞,炽热的风卷起他的长发,赤色的火光映上他的脸庞,那张被朴不花殴至变形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莫降,该如何抉择? 迟疑之情一闪即逝,莫降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两个人,他谁都不信!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从皇宫大内闯出去! 眼看奇洛就要越过火墙,莫降却不打算看她容貌如何了;那条铁索正微微抖动,似在催促莫降握住它,可莫降也不打算拿它当做救命稻草。 莫降探手入怀,掏出了他心爱的匕首。 他缓缓蹲下,摁住匕首柄尾,猛的用力。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匕首便没入船舱底板之内。 莫降双手牢牢的握住匕首柄,咬着牙在底板上画了个圆——那是个很不规整的圆,就像个鸭蛋——他现在很是虚弱,逼出体内剧毒时耗费了太多体力,这同样也是选择自己离开的原因,因为他不确信自己能战胜对方——除了绝对可信之人,他不打算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鸭蛋形的木盖被莫降一脚踹到下层。 摆在莫降面前的,是个黑幽幽的洞口,从洞口之内飘上来的,只有阵阵阴风,莫降却没有做任何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正下落的莫降隐隐约约听到奇洛小声的抱怨:“黑左车,有时候,特立独行并不是件好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红右仕,我们后会有期!”伴随着铁链哗啦作响,窗外之人留下了这样的话。 这时,莫降早已经接触到硬实的船板,他无法断定这个船舱的用途,但是借着从洞口射进来的光线,他看清楚了,他现在所处的船舱内,空无一人。 没人便好,莫降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头,若不是那大火最先起于下层船舱,大乾朝的皇帝也许都要给他心爱的龙舟陪葬! 尤其让皇帝陛下忍无可忍的,就是那个潜入宫中的刺客,仅仅只是一个人!! 然而,潜入皇宫之内的刺客,不止一人。 一个身着宫女服侍的女子,站在混乱的人群之中。若是平时,她与一干宫女站在一起,那高挑婀娜的身段定会让其有鹤立鸡群之感,可在这个混乱的夜,却没太多人注意她,更何况她那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相貌——不知内情的,定会以为那是因为来回奔跑才颠乱的。 她为何要奔跑呢?只因为她要服侍皇帝陛下钟爱的十六天魔,即使是现在这种危机时刻,皇帝陛下也不允许他精心挑选的仙女们沾染一点尘埃。可是龙舟已弃,梳妆已毁,要让那十六天魔在混乱中维持原貌,就只能辛苦那些普通宫女们了,正是她们一趟一趟不辞辛苦的奔跑,把十六天魔需要的梳妆用具一件件的从内宫里运过来,那十六天魔才能以惊艳无双的姿态围绕在皇帝身边。 可那个身段高挑的女子,注意力不在美貌绝伦的十六天魔身上,也不在大乾朝皇帝的身上。她总是忍不住向太液池望去,望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期间,她不知洒了多少盆净水,掉了多少盒香粉,挨了多少次训斥,可她却似失了魂魄一般,浑然不顾。唯有望向太液池的一瞬,旁人才能察觉这女子身上还有几分生机,可是随着那火焰越来越盛,这女子流露出的生机,也越来越少了…… 一个身着太监服侍的男子,藏在太液池畔一干阉人中间。他脸上神情很是坦然,迥异于周围的太监们如丧考妣的神情。虽然格格不入,但是当下却没人留意他,因为朴不花虽然侥幸生还,但是贾公公却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相关证人的说法,除了朴公公之外,贾公公和那刺客相处时间最长,几个与刺客打过照面的禁卫均说,除了贾公公之外,再无人能辨认出那刺客了。所以,贾公公能否生还,关系到众太监的生死,如果贾公公死了,那么平日里与贾公公过往甚密的太监们,必然要受牵连,亲眼目睹几个纤夫被一刀斩首,他们真是吓破了胆。如此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身边之人是否熟识,他们只关心贾公公是否能逃出生天。 可那个男子,却不关心朴不花的死活,也不关心贾公公能否生还,他只在意那个代他进宫的家伙,能否从那团火焰里脱身。他心中已是自责万分,因为今夜送死之人,本该是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那高挑女子望向池心,见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愧疚之情更盛,只恨不得代替那人受苦…… 这两人,正是韩菲儿和文逸。 恰在此时,自太液池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龙舟烧毁了,塌倒在太液池。 文逸和韩菲儿的心,也随着那团火球倾覆,沉没。 水终究是火的天敌,倾覆的龙舟正慢慢熄灭。 一同熄灭的,还有文逸和韩菲儿心中的希望之火。 忽然,一团巨大的火球,自水面之上升腾而起。 轰——!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仿佛葬身水底的巨龙心有不甘的怒吼。可是很多人明白,那只不过是驱动龙舟各个部件能自由活动的燃油室爆炸的声音。 胭脂水粉从韩菲儿的手中跌落,她行尸走肉般缓缓向太液池走去。可于此同时,众人却都在下意识的远离太液池。 文逸见状大惊,韩菲儿如此反常举动,定会引起巡逻禁卫的注意! 可他此时也顾不了太多,他已经有负莫降所托,再不能让韩菲儿受什么伤害——于是,他咬咬牙,冲出了人群,直冲韩菲儿奔去。 与众人行动迥异的二人,很快就暴露了。 尖锐的号角声中,无数禁卫向他们靠拢。 那些寻觅许久的禁卫,总算找到了刺客的踪迹,眼中俱都闪耀着愤怒的光芒,仿若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向二人压迫过去。 “快走!”文逸扯住韩菲儿的袖子斥道。 “不!”韩菲儿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我要等他!” “他恐怕已经……” 韩菲儿对着幽幽池水痴痴的说:“不会的,他那么精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众禁卫已经围了上来。不但是从岸上,就连水中也有禁卫驾船堵住了二人的去路——他们已成瓮中之鳖。 “陛下有命,格杀勿论!”一声清亮的高喝响彻夜空。 众禁卫得令齐身而动,手中刀戟遥指二人,他们喊着号子,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二人压来——与杀机凛然的数百禁卫相比,二人那单薄的身影,实在可怜。 “谁敢动她??!!”怒吼声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那身影恰落在韩菲儿身后,正好挡住无数刀戟的锋芒。 方才还齐头并进的禁卫立刻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人手中长戟,已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的勇气之所以消失的如此之快,只因为那从天而降之人,飘着一头雪白长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4章 一枪之威 白狼,张凛——大都城内黄金族人的噩梦。 此刻,这个噩梦就站在他们面前。 真正见到张凛本人,才知他不似传说中那般三头六臂,也没有一丈高的身体、斗大的头颅,更没有虎狼般的爪牙——从外表上看,他只是个精瘦的有些单薄的男人而已。 张凛如手中长枪般,笔直的站在哪里,雪白长发无风自扬,冷峻的面庞在数百只火把的照耀下更多出几分豪气,那双如墨的眸子,证明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汉人的热血。 张凛薄薄的嘴唇一动,吐出几个字来:“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文逸知道张凛这是在对他讲话,他也知道张凛要他找到谁——如果不是张凛强迫他进宫接应莫降,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文逸看了张凛一眼,又看了看发怔的韩菲儿,心中感叹:这对异姓兄妹,真是一样的固执!唉,既然来了,那便寻他吧,若现在退走,种种牺牲便毫无价值了——文逸想着,拖着跛掉的右腿向太液池边走去,他的眼里,那些驾船池上、剑拔弩张的禁卫仿佛不存在一般。 文逸正要下水,却看到韩菲儿忽然冲进池内,而在韩菲儿的前方不远处,便漂浮着两团物事。文逸急忙跟着下水,待离得近了,才辨认出来,那是两具尸体。 尸体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两具尸体的体型——两具尸体一胖一瘦,胖的显然不会是莫降,那么瘦的…… 韩菲儿忽然笑了,甚至笑出了声来。 正仔细查验瘦尸体细节的文逸一愣,心想她莫不是疯了吧——不至于啊,没有证据能证明这瘦的便是莫降啊,等等,这尸体……是个阉人??!! 于是,文逸也笑了。 二人举止诡异,引得禁卫们面面相觑。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见众禁卫迟迟不肯动手,传令太监声音又响。 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禁卫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可是这一次进击,却没有方才那么坚决了。步伐不再统一,气势有些消退,杀机逐渐涣散。 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也早已不知去向何处,除了他那不断传来的命令,众人几乎感受不到这皇宫之主的存在。 白狼张凛一人之威,竟致如此——吓怕了禁卫,吓跑了皇帝! 可是,禁卫终究人多,而且又传来消息,黄金族内最精锐的禁卫军,怯薛宿卫,正赶在支援的路上——上一次,便是这些人重伤了张凛。 当下面对张凛的侍卫亲军均想,现在只要拖延时间,困住张凛即可,等怯薛军杀到,张凛便插翅难逃了。 所以,禁卫们只是压上去,却不急的进攻,将张凛的活动空间越压越小,似是要用刀戟密林构筑一座钢铁牢狱。 然而,他们不进攻,并不代表张凛不会进攻!他们没有战意,并不代表张凛没有战意! 张凛大喝一声,仿若猛虎咆哮山川,大喝声中,他已然冲了出去! 一个人,一条枪,冲进了那刀戟的丛林,冲进了那盔甲的方阵。 这看似以卵击石的举动,带来的却是所向睥睨! 侍卫亲军虽多,但却无人可挡张凛一枪! 錾金虎头枪,枪威之盛,无人可敌! 枪尖每一次寒芒闪过,便会带起一捧血雾,仿若在黑夜里怒放的红色火莲;张凛每一次长啸,就会有一个禁卫军官的身体被洞穿,那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铠甲,仿佛纸糊的一般。 未几,长枪枪缨已完全被鲜血染红,随着长枪在空中甩动,甩出的血滴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那骇人的轨迹纠缠纠结,织就一场噩梦! 直至今日,切身经历过这噩梦,才知道它真正的恐怖所在。 杀入阵中的张凛,仿若冲入羊群中的猛虎一般。 众禁卫早已吓破了胆,齐齐后退。 短短功夫,数百禁卫,竟然让张凛一人,冲破一道口子! 可是,张凛并未破围而去,而是调转枪头,杀了回来! 宫阙阁楼之上,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的脸色惨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当年纵横天下无所匹敌的黄金子弟,竟然堕落至此?!数百禁卫,竟然困不住那一个张凛?!妥懽帖睦尔心中感叹,却不知该怨恨谁…… 奇洛皇后面遮薄纱,站在皇帝的身侧,如玉柔荑轻抚着妥懽帖睦尔微微颤抖的双手,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朕,要发愤图强了。”妥懽帖睦尔忽然说,而且,他用的还是平日里不屑于使用的汉语。 奇洛微微一怔,旋即柔声道:“陛下有如此雄心,实乃万民之福。” 妥懽帖睦尔微微摇头,恨恨说道:“朕不要万民敬仰,亦不想流芳百世,朕只要那些猖狂的汉人明白,我黄金一脉,血仍未冷!” 奇洛道:“不管为何,陛下肯振作起来,总是好的——臣妾已经很久没看到陛下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仿佛,那个未及弱冠便执掌江山,以雷霆手段除掉权相伯颜的陛下又回来了。” “是的,朕回来了。”妥懽帖睦尔点点头,旋即命令道:“传朕旨意,命十六天魔去协助禁卫作战,杀掉张凛!” 恭立妥懽帖睦尔身后的传令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他知道,十六天魔是陛下最钟爱的女子,近些时日,陛下几乎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她们身上。陛下亲自设计龙舟,做那十六天魔的舞台;陛下与他们共乘一船,行至太液池琼华岛,在琼华岛上与十六天魔恣意玩乐至通宵达旦;哪怕今日宫中如此混乱,陛下都不曾让那些仙女们污了面庞——如今,陛下竟然下令十六天魔去上阵杀敌?这究竟是真是假? “还不快传令,愣着作甚?”妥懽帖睦尔愠道。 “可是陛下……十六天魔,不懂武艺……”并非是传令太监胆大到敢顶撞一国之君,而是因为当今天子性情反复无常,倘若事后陛下忽然反悔今日决定,那么他这个传令太监定然成为替罪羔羊,为小命记,只能委婉的提醒皇帝一下了。 妥懽帖睦尔霍的转身,双眉倒数,虽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天子余威,震慑个小太监仍是绰绰有余。 传令太监赶紧跪下认错,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十六天魔,上前杀敌!” 惊艳无双的十六天魔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执行这个命令——她们是精心装扮的舞女,她们是娇柔的花朵,虽然传授她们舞蹈之人说过,天魔之舞可惑人心神,但是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上阵杀敌,更何况要杀的还是张凛? 见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十六天魔竟敢抗命不尊,憋了一肚子火的妥懽帖睦尔忍无可忍,他从身畔护卫的腰间抽出弯刀,挥舞着直冲十六天魔奔去。 十六天魔见状大骇,如惊弓之鸟般四下逃散。 武艺退步的妥懽帖睦尔,竟然追不上那些整日里舞蹈的女子,可他仍旧像个被激怒的野兽般,拖着肥胖的身子,舞着弯刀,四下追赶。 顿时,屋内大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奇洛不为人察的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再也回不来了;有些时候,暮然回首,却很难再寻不到来时的路……” 她将头重新转向窗外,好似,窗外那血腥的杀戮,比屋内这荒诞的闹剧好看上太多…… 张凛已经在禁卫阵中反复冲杀了八个来回,直到再无一人敢近他身,他才拄着长枪站定。他仍是如手中长枪一般笔直,殷红的鲜血溅满了他的身体,雪白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那张冷峻的脸庞,可此时的张凛给人的感觉,比方才更要恐怖。 “用……用弩箭!!”这时,才有百夫长想起来使用这远程利器。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最早,他们只是想将张凛困于此地,无奈张凛却像头猛虎般冲进了阵中,直让那些站在远处的弓弩手失去了作用。而经过一阵搏杀——不,是单方面的屠杀——早先围上去的禁卫被杀大半,剩下之人都远远的躲开,那些弓弩手,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百夫长一声令下,弩机叩响,数百流矢破空而至。 便在这时,有两团物事从水中被人抛了出来,曳着水迹,飞向半空。 三个人影紧随那两团物事,踏上岸来。 转瞬之间,三人就冲到了张凛身边不远处。而此时,飞在空中的两具尸体恰好落下。同样是这个瞬间,弩箭射至,却悉数钉在那两具尸体上。 三人扛起两具尸体——它们是最好的挡箭牌。 尸体之下,有一段对白。 “文跛子,你搞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来么?!”刚刚逃出生天的莫降脸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相反却有着很盛的怒气。 文逸苦着脸不朝正努力用长枪拨开飞矢的张凛努了努嘴,一脸万般无奈的表情叹道:“谁让我打不过他……” 莫降闻言,差点气晕过去,转头又问韩菲儿:“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么?你怎么能擅作决定呢?” 韩菲儿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 莫降纳闷,刚才还喜极而泣的韩菲儿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不过现在却也顾不了太多了,当下,如何逃出这皇宫大内去,才是最该考虑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5章 逃走吧 空中流矢密如飞蝗,无数支火把上突突跳动的火苗,将太液池畔照得亮如白昼,直让被困在箭雨中的人儿无处遁形。 禁卫们知道,只要这样射下去,刺客就逃不掉;只要远程的压制一直存在,那白狼张凛就要被困在原地,那噩梦就无法靠近;只要再坚持片刻,等怯薛军来到,便可大功告成! 于是,百夫长高声喝道:“弓弩手,轮射!无休!” 在那百夫长眼里,四个刺客中,唯有张凛有一战之力。剩下三人,一个乞丐,身上有伤,脚步虚浮;一个跛子,走路都不方便;还有个女人,想来本事也不大,因为她连尸体都不敢碰。而且,那三人似乎还在吵架…… 莫降其实早已脱力,若不是那阵爆炸震裂了船底,他早就困死在密封舱里,葬身池底喂了皇帝的鱼。侥幸逃生的他已经虚脱,所以他扛着的是贾公公那瘦弱的尸体,可韩菲儿却不知为何非要跟他站在一起,挤在这干瘦的焦尸下面。 那贾公公生前身形便瘦小无比,如今被火一烧,又被冷水一激,已成干尸模样——莫降扛着它,与扛着跟树杈无异。可二人偏偏要用这根“树杈”去挡那破空飞来的流矢。就算莫降感官敏锐,耳聪目明,可他体力损耗太过严重,又要顾及韩菲儿,所以被无孔不入的流矢逼得极为狼狈,惊险连连。 于是,莫降说道:“菲儿,你去文跛子那边——他的‘盾牌’比较大。” 韩菲儿不回答,只是拧着脖子表示——“不!” “听话,现在不是刷小脾气的时候。”莫降苦笑着哄她。 就在莫降身侧的文逸扭过头来,压低嗓音说道:“来时,韩姑娘说,倘若你还活着,便不会再让你离开她身边一分一毫……” 文逸话未说完,因为他感受到了韩菲儿那几可杀人的目光。这种时候,注意力不集中是很危险的,文逸一个不留神,就有一根长矢擦着尸体边缘飞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吓得他再不敢回头开玩笑。 无奈,三人只好一切照旧——二个人靠一根“树杈”左支右拙,一个人顶着个硕大的“盾牌”苦苦支撑。 唯有张凛,舞动着长枪,非但将近身箭矢悉数荡开,还顶着密集的箭雨向前推进了好几步! 那个百夫长断定,张凛是唯一的心腹大患,剩余三人都是拖油瓶而已。于是下令:“除第一队外,其余九队,只射张凛!”——他意气风发下令之时,不会想到,就是因为这句话,反让自己误了性命。 弓弩手听命变招。 于是,空中箭雨一分为二,仿若那条闪着寒芒的河流陡然分为两支,一干一弱,干支压向张凛,弱支洒向剩余三人。 顿时,三人压力立减。 而张凛那边则看不到什么变化,他仍旧是不知疲倦的舞着长枪,无论飞来多少流矢,全部被他拨开,无一根可近他身!甚至,他还能继续向前,向弓弩手的阵列逼迫过去!仿佛,张凛要用他的实际反应证明——你越强,我便越强!你若猖狂,我比你更狂!我张凛,绝不示弱!绝不投降! 就在百夫长因眼前一幕微微发怔的时候,莫降对韩菲儿打了个眼色。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再别过头去。 一个闪身,韩菲儿就从那“树杈”之下,跳了出来。 她双脚稳稳站定,双臂伸展,十指微张,双手空空如也。 她微微抬头,正见数点寒芒,尖啸着袭来! 可是,她并未躲闪,薄薄的嘴角一拧,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那十余个弓弩手,都因眼前这一幕愣住了。 就算仅有一队十人的箭矢射向这边,但对精骑善射的黄金族人来说,十个人,一呼一吸之间,就可射出十余枚箭矢! 在那些弓弩手看来,要以一人之躯,徒手面对这以平均每一息间十余枚箭矢的速度倾泻下来的箭雨,无异于自寻死路!何况,那人还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最重要的,现在是夜晚,视野不佳…… 便在此时,那十余枚箭矢,恰已经飞至韩菲儿身前。 或许真的是因为视野不佳的原因吧,总之那些弓弩手只看到那女子双臂一收,交叉于胸前——她身前寒芒点点,便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是幻觉还是戏法?! 在场之人,几乎全部呆若木鸡,唯有那个百夫长,面露震骇——他忽然记起,两年前,宰相府有人高价雇佣个神箭手,暗杀一人。最初看到赏金时,他也曾跃跃欲试,可他的师父却阻止了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要暗杀那人有个绰号是……无相法手! “隐……”百夫长一句“隐蔽”再也说不完了,因为有一枚羽箭,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女子不知何时,双臂再次张开,寒芒数点,反射而来。洞穿他咽喉的,只是其中一点罢了。听着身后响起的惨叫声,百夫长忽然觉得,当年师父阻止他,是对的;可惜,现在没人再提醒他,“离无相法手远远的”了…… 百夫长仰面栽倒,弓弩手顿时大乱。 更何况,就在他们身边,还躺着一队咽喉中箭、死不瞑目的同袍——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甘心,因为从猎手到猎物的转变,发生的实在太快。 一个白狼张凛已经够可怕的了,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比白狼张凛还神秘可怖的女人!!如果说张凛的恐怖,在于他的不可阻挡,而那个女人的恐怖,则是因为她的不可预知——张凛如果要杀你,那么你肯定会知道;可是面对这个女人,即便你已知道她要杀你,可你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会送命…… 最不能承受的恐惧,只能来源于未知。 “大家,快逃命去吧!!” 不知是谁用黄金族语喊了一句,众禁卫像得了特赦般,一哄而散!! 阁楼之上的妥懽帖睦尔闻听楼下混乱,也不在追赶那些天魔,丢下弯刀到窗边观看,这一看,就惊了个魂飞魄散。 楼下刺客早已不知去向,妥懽帖睦尔却觉得刺客之中,肯定有人在临走前朝着阁楼看了一眼,他人虽然走了,可那一瞥残留的杀机还在——就是这杀机,骇的妥懽帖睦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喃喃道:“他们不杀朕,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屑于……” 奇洛急忙俯下身来,一边搀扶一边关心的问:“陛下,您说什么?” 妥懽帖睦尔摇摇头,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吼道:“叫托克托来见朕,马上!!!”说罢,就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脚早已软了…… 莫降等人早已分成两拨。 莫降带韩菲儿一起,张凛与文逸一起。 本来,莫降还有很多话要问文逸和张凛,可是时间紧迫。他甚至已经听到在西北方向,遥遥的有军鼓号角声音传来,那独特的号角声,莫降再熟悉不过——怯薛宿卫——黄金一组最精锐的部队!以莫降四人现在的状态,要正面抗衡怯薛军,太不现实…… 所以,四人只能逃命,为了提高成功率,四人决定分头行动,至于心中疑惑,则只能等日后会面再谈了。 莫降和韩菲儿选择的出宫路线,却是极为特别。 不,准确的说,这路线是莫降选定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韩菲儿见莫降带着她在宫里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外走,心想,他不会是迷路了吧。 “嘘——!”莫降做个噤声的手势,沉声说道:“只管跟我走便好,放心,我眼睛耳朵好使的很,不会带着你自投罗网的。” 韩菲儿便不说话了,因为她心中气愤未消,若不是怀疑莫降迷路,她连那句话也不会问。 黑暗之中,二人东拐西拐,穿过幽林,走过长廊,越过溪桥,钻过花圃——终于停下了脚步——莫降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韩菲儿抬头看。 韩菲儿无需抬头,便知二人前面有一排砖瓦平房,虽是平房,但因外围一圈红色巨柱,让此房看起来甚是高耸。顺着柱子抬头望去,便看到一面牌匾,因夜色太浓,看不清上面文字,但韩菲儿依稀能分辨出一个“膳”字…… 尚未问莫降为何要带她到这里来,莫降已经拉着韩菲儿的手,开窗翻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二人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气包围了。 莫降贪婪的呼吸着这香气,似乎已经浑然忘记刚刚才中过剧毒。 “你在干什么?”面对莫降怪异的举止,韩菲儿终是忍不住问道。 “不干什么。”莫降摇摇头说:“我就是要找点吃的。” “找吃的?!”韩菲儿想过很多答案,比如投毒、比如埋伏、比如灯下黑这里最安全——却唯独没想过莫降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找吃的……于是说道:“我们是在逃命。” “不吃饱肚子,哪有力气逃命?”莫降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听也听的出来,他嘴里塞了东西,只是不知道黑暗之中,他把什么塞进了嘴里。 “你吃吧,我走!”韩菲儿觉得莫降这是在胡闹,也觉得一次侥幸逃脱让莫降有些飘飘然了,更何况二人现在仍未完全脱险,这种时候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简直是自作孽。 莫降却一把拉住韩菲儿说道:“现在出去,不安全……唔,好羊腿!”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好羊腿”,韩菲儿察觉到莫降满手的油腻,也不知是厌恶油腻还是厌恶莫降的手,韩菲儿甩开他,冷声说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安全?” “最起码得等怯薛宿卫走了之后……呃,这乳酪真是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怯薛军已经到了?”韩菲儿就当没听到后半句话,她关心的是张凛和文逸能否逃脱。 “嗯。”似是知道韩菲儿心中担忧,莫降接着回答道:“你放心,凭他俩的本事。要全身而退,还是很容易的……” 莫降正说着,忽然闭嘴,片刻之后,屋外有声音飘来:“这御膳房的窗,怎么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6章 没关的窗 那声音刚落,莫降便听到有脚步声向这御膳房靠近。 不过,莫降又听到,那一行两人,却又停在御膳房门外,也不知因何犹豫。 一团光晕也停在门外,隔着窗纸透过来些许昏黄,想来应是来者所提的灯笼,只是那团光晕晃来晃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莫降飞快的在韩菲儿掌心写了几个字,而后一个翻身,从韩菲儿身边消失了——屋内光线太暗,韩菲儿也一时没能看清莫降去了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吃过东西之后的莫降,身法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灵敏。 韩菲儿正纳闷莫降为何对这御膳房如此熟悉,却听到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喂,你看,这窗真是开着的。”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怕是哪个不知死的太监或宫女趁着方才打乱进来偷吃吧——总不能是刺客到了此处吧?”——语气之中,自欺欺人之意太过明显,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不合逻辑的借口。 最开始那声音顺着那人的话道:“御膳房位处大内深处,刺客怎么会轻易找到这里?即便真到了这里,又怎么逃?” “你说的很对。”另一人附和着,却只是往好的方向考虑,“刺客恐怕早已逃了,不然都指挥使大人带怯薛军找那么久,能找不到?” “我们只是太监,管刺客作甚——哎,你为什么在发抖?” “发抖?哪里有?” “还说没有,你提灯笼的手,这不是在发抖?” “哎呀,别说了——快热些宵夜给陛下端过去吧,陛下现在的心情糟糕之极,若是回去的晚了,定要受罚。” “说的也是。”这是最早出声的那个声音,他说着,便推开了房门。可见提灯笼那人迟迟不肯跟过来,于是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影闪了一闪。” “别自己吓自己了。刚才你不是自己还说,刺客到不了这里的。”看得出来,先进屋这人胆子很大,说着,他便摸索着去点灯。 “自己吓自己?我才没这闲心——你是没亲眼见那白狼张凛多么可怕,若是见了,定还不如我镇定……”提灯笼那人则用低声的嘟囔解释了自己胆小的原因,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恰在这时,先进屋那人也点亮了屋内油灯。 御膳房的油灯很大,很复杂,很像并蒂而开的莲花,花盘中灯芯粗大,灯光极为明亮,有它悬于屋道:“你看,这屋内哪有他人?” 提灯太监揉了揉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是的,他视线之内,确实没有可疑之人,可是视线之外呢?他想着想着,又是一个哆嗦,心中升起一阵诡异的感觉,似乎他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真有那么一双恐怖的眼睛,可他偏偏却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四下打量,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因为其他,只是讷讷道:“赶紧弄些夜宵,给陛下带回去吧——枢密副使大人不是说了,他来时就没吃饭,已经很饿了么?” 大胆那人无所谓点点头,于是二人很快就忙活起来。 没用多久,二人就弄好一托盘吃食,满意的嗅了一嗅,二人熄灯、端着东西离开,屋内再次归于黑暗。 两个太监走后没多久,黑暗中传来两个轻微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 “菲儿,我早在你手心写了字,让你跟我上房梁——你为何非要等到那太监进门亮灯之后才肯动呢?若不是你轻功好,若不是那太监反应迟钝,你肯定会被发现!”莫降可以压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之中,有一丝责怪,不过,这责怪之意很快就被一阵咀嚼吞咽声驱得一干二净,莫降那根羊腿,还没有啃完。 “我又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房梁之上是绝佳的藏身之地?”韩菲儿嘟囔道:“要亲眼看过房梁构造之后,我才能决定起跳路线。” “刚才不是说了么,跟我走就行。”莫降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对这地方很熟?”韩菲儿问。 “算是吧——因为在我小时候,我曾经被师父带来这里蹭饭吃。” “你早就来过皇宫?”韩菲儿有些吃惊道:“那你不主动做向导,把大家带出去,还打我来这里,来这个必死之地!” 莫降回答道:“这可就是你冤枉我了——因为在我小时候,我就不知道去的地方是皇宫!我只知道那间房屋有数不尽的美味佳肴,传说中西王母开的蟠桃宴也不过如此了,每当我嘴馋了,求上师父几句,他就会带我来开荤。一直到今日故地重游,我才意识到,当年被我称作‘蟠桃园’的地方,就是大乾朝的御膳房。怪不得,当年师父都是晚上带我来——当时我还以为,神仙吃饭,都是晚上呢……” 闻听莫降如此说,韩菲儿只觉得这家伙脑袋肯定是被太液池水泡坏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现在才说,而且,以他的叙述方式,这情报他嘴里说出来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于是愤愤说道:“吃货!”不过旋即一想,那狂夫子真是狂的可以,竟然拿御膳房当了自家的食物储藏室,如此人物,真是让人向往……可一听充斥耳边的咀嚼声,韩菲儿稍微好转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于是说道:“狂夫子收你这个徒弟,真是……”话到嘴边,却觉词穷,真不知该如何评价狂夫子把莫降做他唯一徒弟这事了…… “你说什么?”莫降言语不清,嘴中显然塞满了食物,黑暗之中,只闻摸索之音,却不知他又摸到了什么可口的吃食。 韩菲儿只觉得只有待在这满是食物的房间里,莫降就很难恢复正常,于是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莫降顿了片刻,不是在思考,而是要努力咽下一大口牛肉,他舒服的喘了口气说道:“怎么也得等我吃饱了再说吧……” 现在这等关头,你还有心思吃饱?韩菲儿在心中感叹,可却强压住怒气问道:“那你何时吃饱?” “呃……”尽管已经开始打嗝,但莫降还是说道:“至少还要吃两条羊腿……” 黑暗之中,韩菲儿将一对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咬着牙问:“两条……羊腿?” 似是听出韩菲儿语气不善,莫降急忙改口道:“其实,一条也是够的。” “一条也不行!我们马上走!”韩菲儿说着,就要向外奔去。 熟料,却被莫降一把拉住了。 韩菲儿刚要说话,却觉得口中忽然一热,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一愣神的功夫,却闻到有香腻之气和羊肉的膻腥味从口中钻进鼻腔——忽然明白,原来那可恶的莫降是把羊腿塞进了她的口中! 刚要发怒,却听莫降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要动,有人过来了——至少三个,披甲执锐,极可能是怯薛宿卫!” 韩菲儿闻言,急忙收摄心神,仔细聆听。未过多久,果然听到有整齐儿短促的踏步声音传来,她听不出究竟有几人在踏步,但却从哪沉稳如山的脚步声听出来,对方武艺确实高强,绝非之前那些侍卫亲军能够比拟的! “上梁!”莫降说着,就要拉韩菲儿上去。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犹豫,紧随着莫降上窜到了屋顶房梁之后。 这时,却听到那队步伐整齐的士兵已经逼近了御膳房。 不过他们也在御膳房门口停下了。 这时,又有一个脚步略显浮夸之人走了过来,那然边喘着粗气边说道:“就是这里了!” 此音一出,莫降顿时大惊! 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最早发现这御膳房窗户没关好之人! 果然很快就有人问道:“方才,是那扇窗户没有关好!” “便是那一扇了。”那大胆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喏你看,现在还开着呢!” 莫降望去,果然见他们翻过的那扇窗还开着,散淡星光,破窗洒入,莫降心中一叹,暗叫:“这下可完蛋了,早知道,只吃一条羊腿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7章 战术与情感 直到怯薛宿卫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莫降才真正意识到,这皇宫大内确有可怕之处,深入此地,确实是九死一生——被这种危机感包围,他还是第一次,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这危机感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只见那六名宿卫龙行虎步,每一脚、每一步伐都暗合战法,步幅也正合适,不长不短,不多不少,多一分则显得莽撞,少一分则显得懦弱——这并不同于“礼士之行”那般做作,这是怯薛宿卫的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这是被一代又一代怯薛宿卫继承并发扬的铁血传统。 单是看那宿卫秦军步伐,就已让莫降额头微汗,他眼睛飞快轮转,似是在思考对策;而他身边的韩菲儿,同样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刚刚把那根羊腿从口里拿出来,握在手中,丢掉也不是,吃也不是…… 六个宿卫交叉掩护着进入,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互相保持的距离也很合适,进可攻,退可手。为首两人手持长戟,负责视野盲区的探索;中间两人端着*,负责第一时间击杀出现的目标;最后两人负责殿后,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们步伐稳健神情专注,让莫降很难有机会出手偷袭。 怪不得他们能伤了张凛,这怯薛宿卫,战力真的不容小觑——莫降在心中暗暗感叹,同时他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搜索小组面前,暴露是迟早的事,是逃是战,必须尽快决定——这时,那六人小组已经搜完了御膳房最下一层,现正排查中间一层,他们动作不是很快,似乎不急不躁,表面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谨慎小心。莫降知道,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搜到上层…… 就在御膳房中层被搜索完成的瞬间,莫降出招了。 他把那根啃得只剩一半的羊腿从韩菲儿手中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朝那持盾宿卫丢去! 尽管这一击来得突然,但六个宿卫并未出现任何慌乱,他们的应对之策,有序的展开。 其实,早在莫降夺羊腿之时,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所以当羊腿丢出时,他们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那羊腿虽然飞行速度极快,但尚未近得那持盾宿卫身旁,早被弩箭射中,钉在了墙壁之上!两个持戟宿卫已经看出了莫降两人藏身所在,他们暴喝着冲出,将手中长戟当做标枪,猛的掷了出去!而那两个持盾宿卫,则在第一时间后退,扼守住房屋门窗,防止刺客逃走——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六个宿卫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是他们的默契程度,却远比莫降二人要好上太多。 面对那迎面射来的两根长戟,韩菲儿的想法是接过来当做武器,可她刚一伸手,便立刻被莫降打掉,后者不由分说,扯着她向一侧的房梁跳去——因为事先没有商量好,所以韩菲儿被拽了个踉跄,多了韩菲儿一个累赘的莫降身法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洒脱,总之,二人显得有几分狼狈,仿佛两只在房梁上逃窜的老鼠。 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给他们喘息之机,莫降韩菲儿脚未落稳,弩机扣动之声再次响起——起初,莫降还有些纳闷,这持弩之士的上弦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可他定睛一看也就释然了,因为并非那持弩之士控弦技术有多么了得,而是六个宿卫战术布置实在得当——早先的持戟之士,已经拿起了原本挎在腰间的弓弩,这两枚弩箭,就是他们射来;而早先那持弩之士,手中已换了长戟,几乎似乎在换武器的同时,他们与持盾宿卫完成了弓弩交换,也就是说,第一轮射出弩箭的空弦之弩现正在持盾宿卫手中上弦,而他们的腰间,挂的是上好弦的弓弩,等当下的持弩之士完成设计后,他们就可以立刻改变身份,再成持弩之士,继续射击……这射击之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 尽管在一瞬间就看破了那六个宿卫的战术,但是莫降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应对之法,所以,他现在做的,暂时只能是逃。 为了避免再一次因为不默契拖累两人的速度,莫降将躲避羽箭的大权全部交给了韩菲儿,他则像个纸鸢般韩菲儿扯着在房梁上跳来跳去——他现在只顾思索如何对付这六人小组,除了大脑和心脏,身体其他部位似乎已经休眠,就连羽箭紧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去,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无条件的信任着韩菲儿,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对方。 韩菲儿躲过一枚羽箭,在面前那一根房梁上用脚尖一点便退,而莫降的身体还未接触这根房梁,已被韩菲儿带向了下一根——这一刻,莫降更像是个累赘——可韩菲儿并未抱怨什么,一来她对自己的身法颇为自信;二来她知道莫降这个上司在关键时刻很靠得住,尽管他今天之前表现的都像个白痴,但是就在方才,莫降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两根投掷过来的长戟柄上密布细小倒刺,倒刺之上,隐隐有绿色荧光,韩菲儿知道,若不是莫降及时阻止了她接那长戟,此刻她恐怕早已中毒身亡。而关于长戟的细节,韩菲儿是在方才与插在房梁上的长戟擦身而过时才发现的。所以韩菲儿断定,对付怯薛宿卫,莫降比她更有经验——所以,如果他们想安全逃生的话,她也必须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莫降。 怯薛宿卫六人组的羽箭越来越快,未过多久,御膳房的房梁上,已经插了不少箭矢,白色的箭尾挤在一起,似是在那房梁下,倒生了一窝蒿草。 可是,宿卫箭囊中的羽箭总是有限,他们知道,如果支援再不来,羽箭很快就会告罄,到时他们就不得不与对手短兵相接,从对方的身法推断,真若短兵相接,近身格斗的话,他们未必能战胜对手——所以,他们现在只能一边用弓弩压缩那两人的活动范围,一边等待支援。 在支援到达前,六人从未想过主动求战,也未曾想过冲上去,杀个痛快——因为,他们是出色的猎手,是最高贵的黄金子弟,是最出色的黄金族战士;好的猎手不该因猎物受伤,黄金子弟也不该被汉人所伤,最出色的战士,更不能少了智慧,不能忘记了先辈的教导——伟大的“漠海汗”教育过他们的先辈说:“完美的战士,战时不会流血,亦不会流汗;斩下敌人头颅的时候,他们身体才回沾染鲜血,在敌人妻女光滑的脊背上驰骋的时候,他们的汗水才会流下……” 可是支援迟迟未至,一来因这御膳房太过偏僻,二来因那二人的动作太快,这也便意味着弩箭的消耗要比往常更快。可是宿卫们也知道,要保持这样剧烈的运动,那二人的体力消耗势必惊人,宿卫们相信,一会哪怕没有了羽箭,他们也有把握把体力消耗严重的二人困在此地。 但是,就在六人羽箭全部用光的刹那,莫降跟韩菲儿杀了下来! 似乎,梁上二人,把胜负赌在了这个瞬间。 可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赌博。 他们从不赌博,他们从不依靠运气——见二人冲下,六人眼神一个交换。而后持盾者高喝着迎上来,持戟二人位于持盾之人身侧,将空中二人的落地之处限定在持盾之人面前;持弩之人却后退两步,堵住了门窗。 莫降和韩菲儿在空中完成了换位——他手一扯,便挡在了韩菲儿身前。 在落地的瞬间,莫降探手入怀,紧接着,寒芒乍闪! 屋内六人,齐齐色变。 没人会想到,这突然迸发出的星点寒芒,杀机竟如此之盛! 这点寒芒虽一闪即逝,但却无人可忽视它的出现,它不似流星,却似龙泪——为何似泪呢?只因这寒芒之中,隐隐藏着无法言表的悲伤。 勇者之杀——无惧。 当莫降再次用出这一式时,其中多了些莫名悲怆。 韩菲儿也察觉到了这悲伤——她忽然被莫降甩了出去,看着视线内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韩菲儿心中升起一阵悲凉,难道,这一次又要被他抛弃了么? 那闪过的寒芒,并非切向持盾者手中盾牌,而是挡在二人身侧宿卫手中长戟。 寒芒一闪,长戟斩断,四宿卫正错愕时,韩菲儿的身体已被莫降抛出,越过持戟之人的头顶,冲门窗飞去。 于此同时,莫降向前跃动,双脚踏在持盾之人盾牌上,借力向后跃去。 他在空中翻了个身,下落之际,已经再次握住韩菲儿手腕。 韩菲儿还未来得及喜悦,她已被再次抛出——这一次,与莫降飞行方向,彻底相反了。 莫降飞行路线上,没有一人;韩菲儿身前,却有一个持弩宿卫扼守。 下一刻,已有四人堵在莫降前进之路上;而挡住韩菲儿去路的,只有两人,而且,两人手持弓弩,箭囊中已无弩箭。 莫降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为韩菲儿创造了逃生机会最大的路线。 可是,韩菲儿却没有遵从莫降的安排,她中途坠地,双脚轻点途中案板,折了回去! 转瞬之间,她已再次回到莫降身畔。 “不要总想着丢下我!”韩菲儿语气决绝,不容质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8章 为之死,又何妨 见韩菲儿返身回来,莫降心中微惊,但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仍是一脸严峻的冷声道:“菲儿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脱身?”韩菲儿扫视四周,目光从那六个怯薛宿卫身上一个个略过,她忽而说道:“我不怀疑你能从这六人手下逃脱,可是逃脱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一时还未想好。”莫降低着头回答,不知是否因为出气不畅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莫降,你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么?”韩菲儿声音冰冷,到这句话,她已经换了组织暗语——所谓诸子之盟暗语本质,不过是由神州南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变化而来,它本就是自成体系的语言系统,用它实现正常的交流本不难。 “菲儿,你究竟在说什么?”莫降故作惊诧表情,摊开双手反问,为配合韩菲儿,他用的也是暗语——二人奇怪的语言,直让六个宿卫面面相觑,但也仅仅是互相对视几眼而已,并没人上前杀出,他们要做的,只是将那一男一女困在此地便可,等支援来到,他们自然插翅难逃——这不杀之杀,看似武断,实则无比实用。表面上,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看眼前这两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你一句我一句,好似表演杂剧…… “你现在还要演戏吗?”韩菲儿摇着头,她声音低沉,隐隐约约似带着些哭腔,“其实,自见我之后,你根本就从未想过逃跑!自与张凛他们分开之后,你并没有使出全力逃脱皇宫,而是在拖延时间,静待别人找上门来,是么?” “吓!?”莫降闻言,身形一顿,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也曾有过怀疑,怀疑你是否已经变节——可是,当你向我推出那一掌之后,我明白了,你带我来御膳房,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逃生时机——当然,这‘绝佳’二字,只是对我一人而言的——当其余怯薛宿卫收到这六人的讯息之后,肯定会蜂拥集来,这时,张凛他们就有了逃跑的机会,而当那些宿卫行至半路之时,我的机会也便来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把我推出御膳房,让我逃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即便韩菲儿说得并不全对,但大体上却说出了他的计划。可是,他没有开口解释些什么,因为他现在还未放弃那个计划……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逃?”韩菲儿微微仰头,两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刘海,钉在莫降的脸上,“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对抗怯薛宿卫么?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了,韩菲儿也不会同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仍打算瞒着我么?”韩菲儿的问题中,透着悲凉。她把刘海撩到一侧,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如今,这绝美之中,却带着些失望和绝望,“莫降,我曾说过,我是你线上的黑卒,以护你安全为第一任务,听从你的一切命令,配合你在大都城内的所有工作。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优秀,最合格的黑卒!我也曾隐约认为,我们二人是最默契的搭档,哪怕再棘手的任务,也难不住我们两个。但是今天,我忽然发现我很失败,失败的彻底!那彻底之处就在于,我的上司,我要保护的那人,却从未拿我当个冲锋陷阵的卒子!从未拿我当做个可以信任的袍泽!我所有想法,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不是么?!哪怕是在现在,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我的完,便被莫降打断,“你们三个捅出的窟窿太大了,你一个黑卒,补不了那天。” “那……你就有办法?”韩菲儿问。 “希望吧。”莫降的语气也不确定,“不过我总是知道,吃得越饱,做起事来便越有力气,成功的几率便是越大。” 莫降这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飘入韩菲儿的耳朵,却似一阵轰鸣巨响,巨响过后,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韩菲儿明白自己如此失态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莫降的行为,让她感动,让她无地自容! 因那一句举重若轻的笑言,韩菲儿忽然懂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莫降”二字,在她的心中,也不再是个独特的人名那么简单——她终于明白,为何莫降会成为大都第一暗子,为何文逸会执行他的命令放任他独身进宫——跟莫降相比,自己的应对之策,幼稚的像个孩童。 韩菲儿注视着莫降,往日与之经历点滴一一浮上心头,那些琐碎的细节,那些看似平常的对白,只因今日一观,变得不再寻常。她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英俊中带着些许狡黠和狂傲的男人: 他从不生下属的气,总是主动揽过所有的责任,属犯下过错,哪怕那过错再严重,他也会一笑置之,而后凭一己之力扛起所有后果,绝不怨天尤人,绝不会将责任推到下属身上而后逃之夭夭,他会轻描淡写揭过下属的错误,而后笑着说,没事,一切有我…… 他是那样有人情味,只因为下属的出发点是好的,哪怕行为再愚蠢,造成的后果再严重,他也不会责怪;他是那样的有担当,以至于扛起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重担,但是,他毫无怨言,没有炫耀也没有解释,只是尽最大努力去做,浑然忘记了,他本可以生活的更轻松,更惬意…… 他是个合格的上司,也是个当之无愧的大丈夫! 遇到这样的男人,为之死,又何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39章 可信的谎言 “你还是把刘海放下来吧。”莫降被韩菲儿那双朦胧泪眼盯得很不舒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麻烦您还是把刘海放下来吧。” 韩菲儿知道,莫降手扶额头的目的是阻止二人目光交汇碰撞,她虽诧异敢于慷慨赴死的莫降为何畏惧她的目光,但却不觉得对方动作滑稽,相反却有些可爱,于是破涕为笑道:“若我们二人今日身死的话,我希望就义的那一颗,你能看到我的脸。” 韩菲儿又哭又笑,莫降心中发毛,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问道:“你还是不打算离开么?” “你也说了,这一次我们的行动几乎算得上是完败。”韩菲儿眨眨眼,把残留在眼眶中的泪水挤出来,那张脸也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你还说,捅出的窟窿需要人去补。而我却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昔日女娲补天,尚有五色彩石,若只让你一人补天,即使修补过后,也再难有往日的瑰丽色彩了。”韩菲儿的言外之意便是,有她在侧,会让莫降的善后工作完成的更加出色。 莫降摇摇头道:“炼石补天,天阙虽被不全,但五彩石也被烧熔——五彩之石本就难寻,这神州虽广,也只有有限的几块,我想总要珍惜才是。说白了,无谓的牺牲,能避免还是要避免。这一次闯宫,虽然效果不佳,但我总算见识到这王朝的腐败,根基的腐败。神州大地若要新生,这腐败必须铲除。这也便意味着,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能保全一人,我们日后成功的几率也便大了……罢了。” 莫降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因为现在劝说韩菲儿依然迟了。 百步之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莫降知道,那是怯薛宿卫的支援到了。 几息之间,刺眼的光亮便透窗而入,仿若朝日东升。 但在场之人都知道,闪耀光芒的不是初生的太阳,而是怯薛宿卫手中的火把。 几声喝令过后,数百怯薛宿卫已将这御膳房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将御膳房的门窗全部打开,于是莫降便看到那如山的军阵——长戟弯刀密集如林,怯薛宿卫重甲锃亮,反射着火把的光亮,刺得人眼睛生疼,宿卫分层站好,前军竖戟,侧翼擎刀,后军握弩。那些宿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兴奋,更没有恐惧,有的只是风磨刀刻般的冷静和坚韧,那些沉若寒霜的冷峻表情似是已经做出宣告——莫降二人,纵是插翅也难逃了。 “希望文逸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莫降喃喃道,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张凛和文逸再次杀回来,撞进这。 “那可不一定。”虽然不想反驳莫降,但韩菲儿还是一脸惨然道:“文逸虽然睿智,但遇到张凛,便是秀才遇到兵了。” 莫降不知道他离开文逸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张凛是怎样胁迫文逸进宫的,他现在也不想知道这些,因为在这弥漫与沉寂中的杀机面前,那些细枝末节,已经微不足道了。看着如山般矗立眼前的卫队,莫降叹道:“菲儿,你曾说,情感这东西最是危险,它会要了我们的命——看来,是你说对了。” 韩菲儿惨然一笑,没再说些什么——就算她说对了,对现在的形势,又有何意义呢? “叫你们带队的百夫长出来!”莫降转向那群宿卫,冷声喝道——即便今日要殁于此,他也不想无声而亡,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把这次失败的行动对组织的影响降到最低——他的目光掠过怯薛军阵,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与那人隔空交汇过后,他不为人察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策。 莫降话音刚落,便有一头戴狼盔高大武士走出阵来,他身着全甲,四肢粗壮,只是面色微黄,五官扁平,看上去颇为老实,唯独那双暗金色的眸子凛然非常。 那武士站定不动道:“你有何事?”——像大多数黄金族人一样,他的汉话异常生硬。 “你是百夫长?”莫降上下打量着对方道:“我是莫降,是今日闯宫的刺客。” 尽管莫降说了句废话,但那人还是答应道:“怯薛军百夫长,拉克什。”紧接着又问:“找我何事?” “无他。”莫降摆摆手,而后说道:“只是想问问,你们是要将我格杀当场?还是先抓起来再严加审问?” “刺客,格杀勿论!”拉克什的语气硬如钢铁。 “那我现在可以说遗言喽?”莫降问。 “说!” “我叫莫降,是狂夫子的徒弟,与你们的皇帝有深仇大恨……那个,你不找个书记官记一下?” 拉克什貌似很实在,竟然挥挥手道:“来个人,记下他说的话!”便真的有个人捧着本子走到阵前来了,莫降定睛看去,竟然是那个胆大的太监。 莫降对那胆大心细的太监有几分钦佩,不为别的,只为对方的处乱不惊,想来那太监也是想借莫降洗刷自身嫌疑——今夜刺客大闹皇宫,遇害之人除了那些侍卫亲军,都与太监有关,而且刺客进入龙舟,也是贾公公引路,所以,有太多太监受到牵连,有太多太监需要证明自身的清白。 “我叫莫降,是狂夫子的徒弟……”莫降继续说道:“我与那张凛一样,都与你们的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这一次入宫,只为报仇……”莫降特意隐去关于十三羽翼和诸子之盟的一切,这本是他从龙舟逃生时做下的打算,因为今夜闯宫,闻听诸子之盟和十三羽翼秘辛的,除他和朴不花外,还有奇洛和贾公公。如今贾公公已死,知他真正来意的,怕只有朴不花一人,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要利用奇洛这个人,无论她是否真的是自己盟友,只要莫降不被她制住,只要他设法让奇洛相信他莫降肯与奇洛合作——哪怕是奇洛要与他虚与委蛇,也要配合莫降把这破绽圆下来——如今被怯薛宿卫困在御膳房,无法接触到奇洛,莫降只能赌,赌奇洛会帮他圆谎了。当然,在奇洛帮他圆谎之前,他必须自己站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前【戏】做足,那么奇洛圆满起来,也会省些力气。 如今,莫降已经隐约猜到黑将严令禁止他和十三羽翼正面冲突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十三羽翼藏的太深,浮出水面的,永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若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那么那个一进大都便免掉莫降大都第一暗子职位、并急着进宫的“黑左马”的身份,就值得怀疑了。和他相比,当今皇帝的第二皇后甚至都要更可信一些……罢了,这些事情,留在以后考虑,今日,先将这怯薛军骗过去再说。 打定主意后,莫降接着说道:“今日我们闯宫,只为报仇——这位韩菲儿,也与朝廷有仇,她的外公,也便是张凛的救命恩人,是被朝廷所害;他的父亲,也是因小人谗言遇害,所以她进宫,也是为了复仇。” 拉克什将信将疑的看了莫降一眼,虽然从神情上推断他并不相信莫降所言,但是却没有阻止莫降说下去,只让那太监如实记录。 “那个跛子呢?他也是复仇么?”想不到,那太监竟然比拉克什很尽责,看来莫降猜准了,这太监亟需莫降的证词洗净自身嫌疑。 “他……”莫降稍作思索说道:“他只是个带人写家书的落魄书生罢了,只因之前入过皇宫,对皇宫内比较熟悉,所以才被人胁迫——难道公公没有发现,他不会武功么?”莫降说得很符合实际,因为文逸并未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武学修为。 “他不会武?他举着那尸体的样子,怎么像不会武的?”想不到,这太监观察的很仔细,显然他也是太液池边大战的围观者之一,并且还是个有心的围观者。 “举着尸体就会武了?若不是那尸体肥胖,他定会被射成筛子——而且公公慧眼如炬,应该看得出来,他能捡一条命,只因为那些侍卫亲军箭术太差。”莫降顿了一顿说道:“如果公公不信,自可派人去查,他的家就在积水潭边上,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莫降故意透露这个情况,只为博取对方信任。他也知道,即便他不说,文逸的住所很快就会被人查到,与其被人查出来,还不如主动交待,换些信任回来。 同时,莫降将文逸出卖的如此彻底,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他刚才听到了,怯薛宿卫阵中,有人拖着跛脚走路!这也就证明,文逸已经回来了,就躲在怯薛军阵中,莫降如此说,只希望文逸能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配合他演一场戏,把与“诸子之盟”有关的一切,都掩盖过去。 记录的太监点点头,不再问了,示意莫降可以继续往下说。 “总之,这一次我们入宫行刺,只为复仇!”莫降做最后的总结发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拉克什忽然道:“他们汉人,有个成语,叫此地无银……” “三百两!”莫降微笑着接过话头。 “还有个成语,叫欲……盖……什么?” “欲盖弥彰。”莫降道。 拉克什冷笑着点头,盯着莫降问:“你以为,你这些拙劣的谎言,有谁会信?!” “自然有人会信。”莫降很是自信的说道:“即便那些只是谎言,但有的人,此时就是在等待这个谎言!”这时,莫降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一个人影身上。 “谁?”拉克什凛目问道。 “我!”怯薛阵中,传来一个声音,发声者,正是莫降目光锁定那人。 拉克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者从阵中走出,与众多怯薛军不同的是,此人身着锦绣官袍,仪表风流,相貌堂堂。 待看清那人容貌后,拉克什急忙行礼道:“枢密副使大人,您来了!” 从军阵中走出者,不是别人,正是托克托。 托克托的脸上,依然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凶凶火光照耀下,那双褐金色的眸子更显深邃。 “阿丑,我信你。”托克托微微点头,似是在赞扬莫降,也似是在示意拉克什平身。 “大人……这……”拉克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实在搞不懂托克托的立场,也不知道托克托大人此刻为何要配合这罪该万死的刺客。 托克托走到莫降和拉克什之间,上下打量莫降一番,而后转身对拉克什说道:“其实,我这奴隶还说漏了一点……”托克托说话的神情,是那样自信,自信到他仿佛知道一切真相一般,“他之所以进宫行刺,乃是被那张凛胁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0章 不救之救 嗡…… 如山般沉稳的军阵,只因托克托一句话,出现了些许骚动。 甚至,就连莫降自己也是倍感诧异——方才瞥见托克托之时,他便定下了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不为其他,只希望托克托明白他的话外之音——“这一次,是我莫降败了!所有后果,均由我一人承担!托克托,你帮我一个忙,便让这失败的闯宫行动,以这样一个荒诞的谎言结尾罢!” 可是,托克托却好似并不打算按照莫降的意愿行事。 莫降忍不住想:以托克托的睿智、凭借他与我之间的默契,他怎会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只想承担下所有后果,让托克托放过别人,只杀我一人便可——为何,他却不肯从我之愿?他心中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这时,只听托克托接着说道:“我这奴隶,以及旁边这位美人,本是奉我之命,出府接我阿爸回家,奈何却不幸被那头白狼抓到,受其胁迫,闯入宫中……” 拉克什忍不住道:“可是大人,根据卑职了解到的情况,刺客这次行动的过程,先是有一人混进龙舟,试图刺杀朴公公;龙舟失事沉没之后,那张凛才出现的——那张凛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要接应那混进龙舟刺杀失败的刺客,而不像是个主使之人!更何况,张凛与大人的女婢关系匪浅,所以……” “所以什么?”托克托虽然仍旧面带微笑,但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怒意——被一个百夫长质疑,他怎能不怒? 尽管拉克什感觉到,似有万钧重担压在己身,但他还是强法,这一次是胜了。”被老者称作七叔之人的声音,竟然无比清亮,仿若一个少年。 “七叔,我们是不是太过纵容千仞鹰了?”老者接着问道。 “他心高气傲,素怀大志,且他是个凡事追求完美之人——我们若不给他充分的自由,他怎能翱翔千仞之高?我们若不信任他,又怎会给他千仞鹰的称号?” 那老者叹一口气道:“希望真如他所言,他这不救之救,真能一石三鸟——既能唤起陛下振作之意,又能让懈怠已久的侍卫亲军惊醒,还能让诸子之盟对莫降起疑……”老者顿了一顿问道:“七叔,这莫降对汉人如此重要,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我们要杀他很容易,但是要斩断他们的传承很难;我们要毁灭他的肉体也很简单,但是毁灭天下汉人的信仰却很难;我们杀他一人轻松,但要彻底将汉人皇族血统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却很难……” “汉皇之血,真的很可怕么?” “汉皇之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淌在血液中,不屈不挠的精神——传说,那精神继承于刑天,虽死犹战的刑天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1章 一梦之变 一行三人,装束各不相同,脸上表情也是迥异,三人也不交谈,只是低头赶路,显然各怀心事。 尽管一路之上不断有人观瞧打量,但却没人上前询问——不为别的,只因头前引路之人,乃当朝枢密副使,传闻中即将拜相的皇帝近臣——托克托。 有托克托在前领路,三人出宫之行异常顺利,幽长曲折的出宫之路,完全经不起脚步和沉默的消磨。 三人出西华门,便看到有一队车马在门外等候。 车马队伍前列,是全副武装的武士开路,手中提着灯笼上,分别用汉文和黄金族文写着——“相府”。 车队正中,是一座八抬大轿,轿子被众多卫士围的严严实实,透过人缝,依稀可看到轿顶有一块金牌,上刻“御赐”二字,表明着这轿子的来历。轿帘虽然垂着,但却有喝骂声从轿中传出,莫降用他有限的黄金族语依稀分辨出来,其中有“滚!不坐轿!不保护!不怕张凛!”等字眼——想来,那是一向轻视白狼的马札儿台老爷在发怒。 可是众人哪里肯依他,无论马札儿台怎样骂,众卫士仍是死死的围着轿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轿子旁边,有一骑马之人,脸色很是难看——细细辨之,不是别人,正是右翼都指挥使,也先。 右翼都指挥使,正是宫中侍卫亲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今夜,也先一干手下,被张凛一人杀的溃不成军、鬼哭狼嚎——幸亏当时也先并不在场,否则的话,他非要阵前斩掉那个无能的百夫长,以消心头之恨! 想到那个百夫长,也先瞪了正汇入队伍的韩菲儿一眼,因为有兄长在旁,他才强忍怒气没有发作——只是心中暗暗发狠,日后,定让这女人好看。 似是感受到也先愤怒的目光,莫降稍稍移动身体,挡在了也先和韩菲儿之间。 这时,已经上马的托克托回头说道:“阿弟,陛下对侍卫亲军今夜的表现很不满意——要你在停职反省这段时间,做出一份可行的练兵章程来,由我呈送陛下,陛下觉得满意后,你才能官复原职。” 虽然恨兄长在众人面前揭他的伤疤,但也先还是瓮声瓮气的答道:“是!”而后,他将这队伍前后审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号令道:“回府!” 众人闻声开拔,莫降和韩菲儿则混在队伍中间,一言不发…… 距离队伍末尾的宫墙拐角,乃是一个视觉死角,死角的阴影中,有两人在轻声交谈。 “张兄,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说话之人,正是文逸——他确实曾回去找过莫降,但听到莫降的暗示后,本打算立刻回到自己家中,配合莫降的谎言演一出戏,不料又被张凛强强拉着一齐出了宫门——出宫之后,看到那个车马队伍,文逸才想起街坊中关于张凛要杀马札儿台的传言…… “真的被你害惨了。”文逸重复道。 张凛没有理他,只是沉声道:“三日之内,定要马札儿台血溅相府!”张凛声音虽然很轻,但却让人不敢轻视。 “你真的要杀马札儿台?你刚刚大闹皇宫,眼下相府的防卫肯定正要紧,现在刺杀,恐怕不妥吧。”文逸善意的提醒道——其实,他对于刺杀这一套作为一向嗤之以鼻。他心中明白,要推翻黄金族人的统治,收复汉人河山,仅仅杀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他同时也知道,这些道理,对张凛这个草莽英雄,说不明白。 张凛仍是不理文逸,转身便要离去。 文逸叹口气,知道他跟张凛说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然今夜也不会被他拿枪抵着喉咙强逼着进宫,看着张凛那越走越远、孤单萧索的背影,文逸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有一日能引兵征战,让你做个将军,也是不错的——只是,那一日,还有机会到来么……” 一国宰相,马札儿台的车马队伍,很顺利回到了相府。 早在车队回来之前,德木图便已差人将相府周围的灾民全部清走,所以,今夜归来,便无人围住马札儿台的轿子呱噪了。 人群中的莫降看的清楚,只是一日未见,德木图的脸便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感觉德木图望向他的目光怪怪的,似是诧异,又似是恍然,还有几分失望,总之,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复杂的难以言表。 莫降正沉思间,忽听托克托说道:“阿丑,这个你拿去。” 莫降转身,却见有一物事冲自己飞来,入手之后才发现——这是相府的腰牌,而且正是自己之前持有的那一块……接住那腰牌的刹那,莫降心不由得一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块腰牌早以随龙舟沉在太液池底,如今怎么又回到了托克托的手上?!难道说,自己登上龙舟之时,就已经被托克托盯上了?!难道说自己今日里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莫降心中大惊,恍惚之中,他只感觉有一只无形大手,牢牢的攥住了自己;恍惚之中,他已经分不清,今日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他个人的作为还是托克托一手操纵的迷局了…… 正在他意识迷离之际,托克托的声音再次飘来:“有些东西丢了,还能找回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阿丑,这一次你可要小心,不能再丢了……”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莫降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完全丧失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托克托的声音:“莫降今夜累了,就不用去值夜了……” 这一觉,莫降睡的很沉,也很累。 梦中的他,一直在奔跑,他翻过山岭,越过平原,跳过沟堑,一直来在天边,见到了擎天之柱。他尚未来得及休息,高耸的没有尽头的柱子忽然向他压来,在身体被完全压死之前,他看清了,那哪里是什么擎天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原来,他发疯般狂奔了这么久,却还是难以逃出某个人的手掌心…… 莫降猛的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熟悉的场景——这是他的卧房,身边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莫降环视四周,只觉得熟悉之中,隐隐透着陌生。 韩菲儿就爬在床沿,此刻正抬起头来。 二人相互一看,目光正好对视。 韩菲儿呆了一呆,把刘海放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后淡淡说道:“你醒了?那我去睡了。”——她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我睡了多久?”莫降问。 “将近二十个时辰。” 莫降跳下床来,却发现自己早以换了衣衫,那身乞丐装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平日里穿的奴仆短衣。 莫降还未来得及询问是谁替他换的衣服,韩菲儿早已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匕首我先拿走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你手里夺来的——不知为何,即便睡着了,你攥它还是那么紧……” “喂……”莫降再开口之时,韩菲儿已经出了房间。 莫降摇摇头,向门外走去。 有一人正在院中,不是别人,正是王维道。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王维道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话语之中,满是嘲讽。 说完,王维道也走了,临走之时,还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莫降心中糊涂,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威风了,心说:“难不成,自己在宫中所为,还传到相府了?” 走出小院没几步,又有人迎了上来,这次,换成了管事拉图。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拉图的话同样云山雾绕般难以捉摸,只不过他的语气中,尽是崇拜和谄媚,与王维道全然不同。 “怎么回事?”莫降摸着脑袋问。 “无事,无事。”拉图嘿嘿笑着,一脸贱相,“大管事特命我来看看莫兄弟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用些饭食,再去值夜吧;若是尚未休息够,大可再睡一夜……” 莫降抬手打断了拉图的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拉图也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人们都这般奇怪?难不成我还在做梦?莫降伸手掐掐自己的大腿——疼——这不是梦…… 他满心疑惑向伙食房走去,一路之上,只见众奴仆望向他的目光都极为怪异。更让莫降不解的是,原本与他关系尚可的几人,目光里尽是鄙夷,尤其是黑三,还使劲的向他吐了口口水,若不是莫降躲得快,这身刚换的衣衫,又要脏了…… 莫降有心凑过去询问,可众人却像躲避瘟疫一般躲开,好似离莫降近了,就会脏了自己。莫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股悲凉袭上心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睡了一觉,这世界就变了? 此时的他,尚未从闯宫失败的打击中挣扎出来,尚未理顺这两日里发生的一切事件的脉络,尚未想好以后该怎样去做,却突然遭遇这般对待,更是心乱如麻,一时竟呆在了当场。 莫降在院中戳着,晚风吹动他的长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疑云。 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靠过来,却也没有靠的太近,隔在三尺之外,望着莫降。 “管事流氓……”莫降声音苦涩,悲苦之情有感而发。 “不要叫我流……”刘芒并未将二人形成习惯的开场白说完,而是忽然住口,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莫降,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究竟是怎么了?”莫降问着,往自己脸上摸去——除了稍稍肿起的脸颊外,一切如常,自己还是自己啊,可是众人,为何齐齐对自己变了态度? “你不记得了?”刘芒怯生生的问。 “记得什么?” “你……”刘芒犹豫着,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莫降。 莫降往前迈了一步,而刘芒则向后退了一步,莫降无奈的摇头,涩声说道:“告诉我。”他声音怪异,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命令,唯有那悲凉之意分外浓重。 刘芒闻言,心不由得一软,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吸进了很多勇气,待那勇气扩散全身,才轻声说道:“大公子那边有人说,你昨日夜里,为了保护老爷,在皇宫与张凛大战一场,把张凛打成了重伤,后来,张凛狗急……张凛他又要杀皇帝陛下和皇后,你挡在皇帝身前,又将张凛打退,陛下和皇后非但表扬了你,还特赦了你的奴隶身份……” 刘芒话未说完,莫降已经仿佛被惊雷劈中般呆在了当场,刘芒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此刻,他只觉得有百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有千匹野马在意识海中奔腾,有万头公牛在体内冲撞。 那无从宣泄的惶恐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从莫降口中挤出:“托克托,你够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2章 十面埋伏 在被托克托从怯薛军阵中“救出”之时,莫降就曾想过,托克托之所以那样做,绝不仅仅是要救他那么简单,但他没想到的是,托克托后续之招,竟然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毒辣! 莫降大闹皇宫,在韩菲儿等三人赶来之前,他虽然没能收集到太有价值的情报,但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充其量只算个均势;当三人赶到,在太液池畔杀戮一阵,这看似占尽优势的表面下,其实已隐藏了巨大的危机;莫降与三人汇合之后,想让别人逃走,而他则抱着必死的念头,要把那个危机解决掉——可是他失败了,只因为托克托突然出现,他所有的计划全部作废,胜利的天平,也彻底倒向敌人一方。 从表面上看,托克托只用了几句话语,就彻底扭转了战局。但是莫降知道,事情绝不似表面那么简单,他甚至有理由相信,托克托事先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提前谋划好了一切——倘若不是提前谋划,他不可能被人制的这么死,倘若没有事先准备,他不会每一步都似按照敌人的指示在行动,倘若不是早有针对,他不可能每一招棋都被敌人看透。 想到这里,莫降推断,那日他找托克托请命外出保护马札儿台,托克托震怒摔杯一事,很有可能也是在演戏给他看——可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托克托也太神通广大了些。就算他事先料定自己下一步行动,可他怎能知道的如此详尽?每一招都把自己制得死死的,毫无反抗的机会!难道说,在自己身边……莫降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忽然意识到,托克托这一招离间之计,不止在他与诸子之盟间划下裂痕,甚至还在他心中植下了怀疑。 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俱都是托克托一人所为,因为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他不可能同时完成如此之多的工作——如此想来,这背后定他人协助托克托了,而嫌疑最大的,仍是十三羽翼! 真正与十三羽翼交手之后,莫降才认识到对手的可怕之处。这一次交手,他可以说是完败,他这枚黑左车,完全没有展示出“一车十子寒”的威力,甚至,他连敌人有价值的棋子都没看到,哪怕是一枚都没有。 可是,尽管他输的如此之惨,对手却仍不肯放过他——那后续之招,则把莫降逼到了绝路之上,偏偏,他还无法反抗。 托克托救了他,在他与诸子之盟间埋下了猜疑的种子,可托克托还要让这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以最快的速度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彻底把莫降囚在他这一边——他要让莫降众叛亲离,有家难归,最后只能去求他,真的低下头颅,折断脊梁,做他的忠犬。 莫降进入诸子之盟时日尚短,很难说在组织内部有绝对权威,当初被黑将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时,也不过是在韩菲儿引诱托克托失败后的权宜之计。只因他上任之后,情报收集工作做的不错,所以才一直担任至今——不,按照那个神秘的黑左马的说法,现在他已经被免职了——假若免掉他第一暗子身份确实是黑将的命令的话,那么他违背黑将命令执意进宫的行为,实在不妥,但他当时只想在离开大都前有所作为,哪里计算过闯宫失败的后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能真是印证了这句古话,闯宫的失败,让莫降现在所处的形势急转直下,托克托将谣言放出之后,他已是陷入十面埋伏的包围之中…… 莫降正沉思间,却听到刘芒的声音:“那些传言,可是真的?”她声音极小,似是发问,又似是自我思量时的喃喃自语。 莫降没有回答,他知道谣言必止于智者,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问心无愧。 “其实,我是信你的。”刘芒小声说道。 “谢谢。”莫降报以一个微笑,这两年来,他受的白眼不少,但却从未挂在心上,因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今日情形,只不过一切恢复往常,被人误解,那又怎样?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能因些须谣言便摇摆不定?倘若他真的屈服了,真的倒向托克托,那么他还有何颜面再见恩师?有何颜面再活于世间——违心苟活,不如不活! 刘芒还待说些什么,却看到谢夫子遥遥的冲她招手,神情颇为紧张,神情推断,是让她离莫降远一些。 莫降微笑着,大度的摆摆手,让刘芒只管离开。 刘芒深看了莫降一眼后,才倒退着离开,一边倒退一边说道:“之前,在我困惑的时候,你曾告诉我,让我永远心怀希望,让我笑着面对一切苦难,现在,我再把这些话送给你……” “谢谢。”莫降再次衷心的表示感谢,对待这样一个如阳光般纯粹的女孩,除了感谢,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芒走后,莫降收拾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口向伙食房走去。 “一个汉奸,神气什么。”一路之上,不断的有类似的讽刺飘进莫降的耳朵,但他不为所动,甚至以微笑回应,只是这些微笑,换来的却是更为不齿的神情。 莫降知道,白狼张凛在相府内汉人奴隶的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他对黄金族人的每一次杀戮,总能在奴隶群体中引起一阵狂热,仿佛,一枪洞穿黄金族人心口的不是张凛,而是他们自己。慢慢的,关于张凛的种种变成了一段传奇,一个神话,而张凛本人,也被奴隶们奉为神明——如今,莫降竟然打伤了他们心中的神,而且因此还得到了皇帝的特赦,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若不是忌惮莫降可能在张凛之上的武功,这些奴隶肯定要多啐莫降两口吐沫…… 用过晚饭,莫降来到门房,继续值夜。 他掀开门房门帘的时候,看到除了几个精壮汉子外,还有一老者正坐在门房内方桌旁等他——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相府西院大管事,德木图。 “大管事,今夜您亲自值守?”莫降笑着问,同时放下门帘进屋。 “阿丑说什么玩笑话?”德木图同样面带笑容,只不过笑容背后却隐隐藏着些怨毒,“老朽又不会武,怎能承担这值守重任?” “那……”莫降说着,找到那个属于他的小胡凳做好,“大管事您是来视察的喽?” “并非是来视察。”德木图摇摇头道:“只是两日未见阿丑,有几分想念,所以来看看你。” 德木图肉麻无比的话,直让莫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回应道:“看我?大管事这就言重了,您想见我,只需要差人带句话就行,何苦劳您亲自前来呢?” “老夫知你素有大志。”德木图说,“也许有一天,我再想看到阿丑,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呢——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用来形容你再不为过,只两日不见,阿丑你便立下了如此之大的功劳,战退张凛且不说,还保护了陛下的安全,又被陛下特赦奴隶身份——以你的本事和际遇,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管事过奖了。”莫降不想听德木图说这些毫无价值的恭维之言,所以除了一句客套话,再不说其他。 似是察觉到莫降心有厌烦,德木图深深一笑道:“除了来看看阿丑老弟,老夫今日前来,乃是特意向阿丑老弟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 “起先,老夫以为阿丑兄弟失去了大公子的信任,所以才逼迫阿丑兄弟与那王维道开战。可是经过昨日之事,老夫知道,在大公子心里,阿丑你仍是大公子的心腹——听说昨夜,是大公子亲自带你出宫?” “是的。”莫降不知这善变的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说话尽量简短,以免对方从自己口中探出什么消息。 德木图叹口气道:“果然是老夫错了,所以在此,老夫收回那天对你所说之话,你不用再去对付王维道了。” “大管事那些话完全没有收回的必要。”莫降摇摇头道:“因为我从未打算对付过他。” 见莫降每次都用冰冷生硬的语言将对话硬生生终结,德木图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老夫知你心中对我很是嫉恨,奈何出口之言,覆水难收,老夫很想做些什么,修复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大管事今日说话分量好重。你我之间关系很好,哪里需要修复?” “阿丑你这便是气话了。”德木图笑着道:“既然你不好意思提出来,那么老夫就代你做主,命人着那王维道迁出你所居住的那个小院……” 德木图话未说完,莫降便摇摇手道:“这倒不必了,毕竟让王维道与我同住一院,是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没发话,大管事也不好自作主张吧?” 见莫降又抬出托克托来压自己,德木图心中微恨,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家奴,严格意义上,他甚至不如经皇帝特赦奴的莫降高贵,所以只能强忍怒气不发作。他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叹道:“那,就依阿丑老弟的意思办吧。”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唉,这人老了,精神就是不行,老夫要回去休息了。阿丑,值守之事,全赖你多多费心,自今日起,这几个护院听你差遣。”说罢,德木图起身就要离开。 莫降礼貌性的起身相送,不料临出门房是,德木图突然回头道:“阿丑,你要小心。” 一句莫名其妙的警告,搞得莫降心中疑惑丛生,他实在猜不透这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好回应道:“多谢大管事提醒了。” 德木图刚走,莫降便听到背后有噗通噗通的声响,他回身低头一看,便看到六人跪在他的面前。 其实,莫降已经从六个护院起身向他走来时的脚步声中听出来,这六个人的真实身份,绝不是相府护院那么简单;再看他们的手掌,关节突出,虎口茧厚,显然是整日舞刀弄枪之辈,最关键的,便是从这六人身上弥散出的气息——那如山岳般的稳健和内敛的气质,直让莫降联想到昨夜那杀机内敛的怯薛军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3章 秀才遇到兵 竟然有怯薛军竟然来在了相府之内?而且还听候自己调遣? 昨夜还是闯宫刺客的莫降,眨眼间竟变成了领兵之人,而且领的还是大乾朝最精锐的戍卫队——这突然的身份转变,让莫降稍稍有些不太适应。而且,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六人来此的目的,究竟是协助自己还是监视自己…… “你们可懂汉话?”莫降似乎并不着急让那几人起身。 “略懂一些。”跪在队列最右侧那人闷着嗓子回答道。 莫降看了看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吉达。”那人显然不懂得什么礼仪,硬生生的答出了自己的名号。 “吉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在黄金族语里是长矛的意思吧。”莫降伸出双手去扶他,“起来让我看看。” 吉达站起身来的瞬间,便让莫降眼前一亮,此人身材欣长,比莫降足足高出一个头来,他腰杆笔直,挺胸抬头,真似一杆长矛一样。 “不错。”莫降捶着吉达坚实的胸膛问道:“不知,能否告诉我,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是枢密副使大人请示陛下后,陛下派我们来的。”吉达回答的很快,没有一丝迟疑。 根据对方回答的速度和内容推断,莫降认为吉达没有说谎,怯薛宿卫作为黄金帝国最精锐的戍卫队,自成军之日起,便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当然,在黄金一族统一中原建立大乾朝之前,怯薛宿卫唯一的主人是他们的大汗。 “陛下让你们听命于我这个汉人,你们心中可有不服?”莫降笑着问——他的语气,真似个统军将领一般,即便在他身前只有六名勇士。 “怯薛宿卫,服从陛下的一切命令。”吉达回答道:“既然陛下让我们听你指挥,我们便没有任何怨言。” “好,很好。”莫降点点头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六人,以吉达为首。”稍微顿了一顿,他又转向仍跪在地上的五人道:“我不在时,你们五人都要听从吉达的命令。” 五人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他们不懂汉话。 “译给他们听。”莫降对吉达说。 吉达把莫降所说之话翻译之后,五人齐齐抬头,脸上表情各不一样,有不忿,有差异,也有怀疑,但最终这些情感都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穆,而后,五人齐声称是,算是接受了莫降第一个命令。 “好了,都起来吧。”莫降挥挥手道:“都坐,都坐。” “我们不坐。”吉达说。 “为何?”莫降问。 “怯薛宿卫便像那战马一样,即便睡觉,也是站立不倒——现在我们正在值夜,自然不能坐下。”同样的话,吉达说了两遍,一遍是用汉话,一遍是用黄金族语,黄金族语说完后,其余五人都挺起胸膛,昂起头颅,脸上尽是骄傲表情。 莫降却道:“何必这么死板呢?战马是畜生,可你们是人……” “值勤时,我们不是人。” 吉达的话让莫降一愣,他从未听人这样形容自己,可他很快便释然了,因为只听吉达接着说道:“值勤时,我们是肌肉紧绷的猎犬,我们是上弦的弓箭,不能有丝毫松懈!” “哈哈。”莫降先是一笑,紧接着又问道:“陛下有没有对你们说,这次来相府的任务是什么?” “捕杀张凛。”吉达回答。 莫降闻言,沉思片刻道:“张凛……真的会来相府?” “枢密副使大人说他一定会来。” 莫降点点头,没再说话。 经历过这一次闯宫,他再也不敢对托克托有任何轻视,对托克托的每个判断,每句话语,他都会反复思量——他知道这样会很累,但是谁让自己先败了一次呢?既然武功上胜不过他,计谋上也占不到任何便宜,那么就只能用更谨慎的态度,更细致的心思,把现在的劣势一点点搬回来——从现在开始,他不会放再过任何一个细节。 尽管经历了一次失败,尽管现在处于绝对劣势,但莫降并不打算屈服,他的初衷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一定要打碎囚禁他的牢笼,一定要跳出那只妄图掌控他的无形巨掌。 处境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被逼退到悬崖边上又怎样?只要不放弃,只要肯努力,总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而且,莫降坚信,那机会不会太遥远!如果这一次张凛真的来了,那就是个反击的绝佳时机。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打量如铁塔般站在他身畔的六人。他现在已经能推测出托克托把这六个人放在他身边的用意了: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限制,尽最大限度压缩他自由活动的空间。 有这六人跟在身侧,莫降的身上,无异于多了六道铁索,将莫降紧紧的束缚住。一来他不可能抽身去解释那谣言,只能任其泛滥;二来如果张凛真的来了,莫降很难有机会帮助张凛。从另一方面讲,莫降指挥六怯薛的事实,会将他与张凛为敌谣言变成不容狡辩的事实。 莫降不仅感叹,托克托出手,实在狠辣。一旦出招,就不打算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尽管,托克托几乎将所有反击之路封死了,但是莫降相信,机会总是自己创造的,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够用心,就一定能在这铁壁囚牢上找到缝隙。 跳动的灯光透过六人之间的缝隙照到莫降的脸上,把那张英俊的脸庞分割成明暗相间的碎块,可是莫降心中却并不似这面容般阴晴不定,相反,六怯薛看的清楚——这个略显瘦弱的汉人书生,正在笑。 吉达觉得莫降的笑容有些诡异,阴冷中有几分自信,自信中带着狂傲,狂傲下隐着愤怒——饶是捕杀过无数刺客的他,也从未见过如此难以形容的笑,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感觉如果再沉默下去,六怯薛如山般的气势会被这诡异的笑容驱散,于是问道:“不知,我们该怎样称呼你呢?” “叫我阿丑便好。”莫降十分大度的回应,“名义上是陛下让你们来协助我,我是你们的领导者。但是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么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跟我这个汉人做兄弟,哥几位不觉得是对你们身份的侮辱吧?” 吉达将这段话译完后,莫降又看到迥异的表情,但是却得到一致的回答——“能与阿丑兄弟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莫降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兄弟几个本事了得,站立一夜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我说到底只是个汉人书生,身体孱弱,就不硬撑着陪你们站桩了。兄弟几个,能否容我休息片刻?” 在得到六人的肯定回答后,莫降走到那个属于他的胡凳旁坐下,单手拖着下巴,没过一会儿,竟然打起呼噜来。 六怯薛像是没看到这一切一般,仍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六尊雕像。 可莫降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响,响亮之中,还有几分婉转悠扬,仿佛他不是在打鼾,而是在用鼻腔哼唱一首不知名的汉族民谣。 这软绵绵的曲调飘进六怯薛的耳中,如儿时听到的摇篮曲般钻进他们的脑袋里,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意志——若不是进行过高强度的训练,他们恐怕早已受不了那鼾声的诱惑进入梦乡了。 六怯薛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中那油灯火苗也逐渐扭曲,越来越模糊…… 终于,有个黑脸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吉达瞪了他一眼,可不曾想那黑脸汉子却瞪了回来。 吉达沉声用黄金族语说道:“打起精神,不要在这汉人面前出丑!” “他睡着了,怕什么。”那人便毫不示弱的顶撞道。 “哈日巴日,你是要违抗军令么?”吉达喝问。 “你我平级,我为何要听你的命令?”哈日巴日讽刺道:“这汉人书生说以你为首,你便真拿自己当我们的头领了?” “他让我为首,就是要离间我们——你们两个若是再吵,就上了他的当了!”站在六人正当中的一个方脸汉子提醒道:“都忘记我们背负的使命了么?!” 哈日巴日道:“当然不曾忘记!可是海日古,吉达他实在欺人太甚!” 吉达急道:“明明是哈日巴日犯错在先……” “都闭嘴!”莫降突然出声让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谁都不许打扰本大爷睡觉!” 六怯薛闻言一愣,唯有能听懂汉话的吉达脸色稍显骇然。 可莫降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很快,呼噜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一声呵斥,只是句梦呓而已。 可是梦呓也有梦呓的作用,只因莫降这一句,六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在原地站定,继续凭各自的意志与莫降那诱人的鼾声交战……直到,雄鸡唱晓、东方发白。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门房之时,莫降双眼睁开,呻吟着伸个懒腰,似乎,他这一夜休息的很是不错。 可是再看那六怯薛,哪一个不是双眼通红,哪一个不是倦容满面,哪一个还有昨夜里如山般沉稳内敛的气质。 “哥几个,这一夜可算太平啊?”莫降站起身来,一边问着,一边活动手脚,蜷了一夜的四肢咔咔作响。 六怯薛何尝不想像莫降一样动动手脚,可是硬挺了一整夜的他们,全身都木了,恐怕一动就要散架。 吉达盯着莫降,用嘶哑的嗓音回答:“太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4章 胡闹 “吉达,你不高兴?”莫降盯着对方腥红的双目,似是要数清吉达眼睛里究竟有多少条血丝——吉达本是青金色眼仁,如今那点青金正被外围一圈腥红包围着,显得分外狰狞。 “没有。”吉达声音隐隐发颤,那是气的——显然他是在强压心中怒火。 莫降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愤怒般,仍是笑着问道:“那么哥几个,站这一夜,可疲倦否?” “可算太平?”、“你不高兴?”、“可疲倦否?”——莫降连续抛出三个废话一般的问题,每一个的答案都显而易见,可他偏偏就面带笑容煞有介事般问了出来。 “不疲倦!”吉达的拳头,已经攥的咔咔作响。 “不疲倦就好。”莫降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领命之时,陛下可曾交代说,你们只有在夜里供我差遣?” “陛下不曾说过。”吉达不知对方有此一问是何用意,只好照实回答——他不想撒谎,因为眼前这个书生太过狡猾,而且极为无耻。倘若说谎,很可能就被他抓住把柄,再挨一番整治。挨整倒是没什么,他们刚入怯薛军做新兵时,就曾被那些老军官整得极惨,到现在已似百炼精钢般皮糙肉厚了——他们可以被那些资历甚老的军官整治,因为那是在强者为尊的军营中;但他们绝不想被眼前这个汉人书生戏耍,因为那戏耍简直就是生命中永远无法洗净的耻辱! “既然不曾说过,那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入得相府,就算是归入我的麾下了。”莫降眼睛一眨问道:“不知我这样说,对也不对?” 吉达觉得,虽然对方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他隐隐感觉到莫降这样说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违心答道:“不对吧……” “怎么不对?”莫降眉头微皱,耐心的解释道:“陛下派你们来相府,是为了捕杀张凛,对吧?” “对。” “可我们并不知道张凛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会趁夜潜入还是要进行一次光天化日之下的刺杀,对吧?” “对。” “那也就意味着,我们整日都必须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绝不可有丝毫懈怠,绝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那张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蹦出来,对吧?” “对。” “那也就是说,自你们进入相府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执行陛下的命令了,现在,张凛没有伏法,你们的任务也就没有完成,对吧?” “对。” “既然任务没有完成,你们就该听命与我,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要听我指挥,直到张凛被抓住或者被杀——对吧?” “对……啊不对。” “怎么不对?哪里不对?” “对……都对。”吉达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的答应,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在语言天赋和玩弄文字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汉人书生的对手——虽然他明知道对方所言是个谬论,但对方的逻辑却无懈可击,这种明知对方错误却无从反驳的感觉,着实难受。 这时,站在队伍正中那方脸军卫察觉到了吉达神情异样,他那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一闪,错身到吉达身边低声问了几句,用的自然是黄金族语。 吉达苦着脸回答着,那方脸汉子脸上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一双鹰眸眯成了一条线。 莫降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而且,即便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觉敏锐的他还是能听到,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他却知道了那方脸汉子的名字——海日古。 从海日古的气质以及吉达对他的态度推断,海日古应该是六怯薛实际上的首领——此人虽然同样面带疲惫,但那双深陷的眸子却格外闪亮,锐利目光时隐时现。 吉达说完后,海日古点点头,又对吉达耳语几句,便不再说话。 “我们商量过了。”吉达转而对莫降道:“我们可以听你指挥,但要先报于枢密副使大人知晓。” “可以。”莫降欣然同意——他要用的乃是阳谋,托克托知与不知,对他的计划无甚影响。 得到莫降肯定答复后,吉达转身对其余五人又说了几句,这一次,五人的反应都很镇定。显然方才海日古与吉达对话时,他们已听清了一切。 于是,六怯薛中便有一精瘦之人出列,转身便出了门房。 方才,除了吉达和海日古外,其余四人没有参与讨论,可他们却能如此之快对吉达的话做出应对,更说明方才海日古早已暗中下达了命令。 莫降不问出去那人是谁,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了,只是重新回到胡凳坐好,等人来接班。 没过一会儿,就有几个护院来接班,一起前来的,还有相府的门官——此人不是西院的人,所以莫降与他不甚熟识,是故二人所谈言论,除了交接工作外,再无其它。 交接完后,莫降并未等那精瘦之人回来,而是挥手道:“跟我走……” 莫降昂首挺胸走在相府之内,身后跟着五个彪形大汉,一行人风风火火,直奔莫降居住的小院而去。 是故,即使相府内的汉人奴隶对莫降有再多不满,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不为别的,只因莫降身后那五人太过剽悍凶厉,而且个个面露凶相,眼睛通红,真好似凶神恶煞一般。那些昨日没来得及吐莫降口水想在今晨补上之人,见到如此阵仗,也只能远远躲开,把早就准备好的浓痰咽回肚里…… 不消片刻,莫降便带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外。 六人到此之时,恰逢王维道出门。 王维道似是没看到这气势汹汹的队伍般,迎面走了过去,在经过莫降身边的时候,忽然扭头说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站住!”莫降喝道:“你说什么?” 王维道竟然真的站住了,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王维道,我忍你很久了,你可知道?”莫降问。 王维道不屑的撇撇嘴道:“知道又怎样?难不成你今日特意找了帮手来报复我么?” “这就是亘久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降摇摇头说:“我昨夜已向大管事说了,不想与你为敌,所以也请亘久兄不要再行挑衅之事,不要再骚扰菲儿——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休想!”王维道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似你这般卖主求荣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想让我放过你,绝无可能!” “王维道,我劝你识些时务……” “你这是在威胁我喽?”王维道说着,用目光扫过那五个大汉,用黄金族语说道:“就凭这五条金狗,就想迫我就范?金师我都杀得,还怕这几个丘八?” 此言一出,不止莫降,就连吉达也面露怒容——汉人弑杀金师,简直就是骑在黄金族人脖子上拉屎!那张凛猖狂也就罢了,这样一个瘦弱的汉人书生竟然也敢造次,真是太不把黄金族人放在眼里了。 王维道将众人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笑道:“莫降,现在你知道了?这几条金狗不过色厉内荏,就凭你们这帮货色也想吓我?白日做梦!” “嘶——!”莫降吸口凉气,盯着王维道,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王维道似个胜利者一般趾高气昂道。 “王维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 “似你这等无耻之徒,哪里有颜面?”王维道冷哼道。 “王维道,你一再逼我,可知就算是佛也会发火?” “逼你又如何?!发火又如何?” “如何?我倒要让你知道我会如何!”莫降伸手一指王维道,扭头对吉达说道:“打他!” 五个怯薛早就因莫降憋了一肚子火,方才又听到王维道说他杀过金师,此刻怎能再忍,所以莫降话音刚落,不等吉达翻译,五人直接冲了上去,围住王维道,伸出拳脚,便是一顿狠揍! 号称杀过金师的王维道,转眼间就被摁到了地上,拳肉相撞声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光天化日下的斗殴,直引得周围奴隶阵阵观瞧。 “怎么打起来了?”范大一脸骇然问道。 “呸。”黑三啐口吐沫道:“打死一个才好,狗咬狗,一嘴毛!” 刘芒也在人群之中,一脸的厌恶,却不知是厌恶这暴力行径,还是别的什么。 在更远的地方,有个精瘦的人影,看到一切后,又折身返回了托克托的小院,进得正厅,发现托克托还未离开,于是将方才所见所闻如实禀报。 托克托微笑着听完,挥挥手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几个,打几下出出气便好了,可别把人给打死了。” 那精瘦之人领命离开,托克托缓缓从太师椅中站起身来,遥遥望向莫降小院所在的方向,口中说道:“莫降啊莫降,你如此胡闹,混乱视听,是怕我看穿你的计谋么……” 等那精瘦之人回来,却发现五人早已停手,插手入怀围着躺在地上的王维道站好,似是用心听他痛苦的呻吟。 莫降走进圈内,俯身到王维道耳边,以只有二人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道:“王维道,今日为何打你,你心中应该比我更清楚原因。去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来,我莫降接招便是了!” 王维道闻言,惊愕之情难以自已流露而出,他也顾不得满脸血污,顾不得衣衫凌乱,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推开众人,晃晃荡荡走远了,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哥几个。”莫降起身笑道:“这下手脚都活动开了吧,如果活动开了,那就跟我去干个力气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5章 拆墙 莫降带着六怯薛,浩浩荡荡进了小院。 七人进院,恰逢韩菲儿出门。 “娘子,今日就不用去西院侍候了。”莫降抬手说道。 韩菲儿先是微微一愣,不过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从韩菲儿身边经过之时,莫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随我进屋。” 韩菲儿便真像个乖顺的小娘子一般,跟在莫降身后重新返回了房间。 “哥几个。”待六怯薛进屋之后,莫降指着那堵将他与韩菲儿的房间隔开的屋墙说道:“不瞒兄弟几个,我与内人虽然已经成婚,但只因为我们的身份,所以不能住在一起——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已经特赦了我的奴隶身份,那也就是说,本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娶妻——这堵该死的砖墙,这堵将我们夫妻隔开的砖墙,这堵让我们二人咫尺天涯的砖墙,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吉达,译给他们听。” 吉达将莫降这段话翻译完后,六怯薛心中想法不一,有人觉得莫降所说之事与他们无关,有人觉得莫降这是在炫耀,还有人则隐隐觉得,他们似乎又着了这家伙的道…… 果然,只听莫降接着说道:“所以今日就要麻烦哥几个,帮兄弟我把这墙拆掉……” 六怯薛尚未表态,韩菲儿却悄悄拉了拉莫降的手掌,似乎对他如此张扬的行为有些不满,又有些担忧。 “怕什么?”莫降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我现在已经是个良家子弟了,而且还是陛下特封的良家子弟,难道说,陛下亲自册封的良家子,连与发妻同住一屋的资格都没有么?” 吉达对莫降心中不平之意一点也不关心,对莫降指派给他们的工作更是毫无兴趣,他们是黄金帝国最精锐的戍卫队,怎么能做那低贱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所以说道:“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捕杀张凛,与此任务无关的事,我们是不会帮你做的。” “谁说拆墙与捕杀张凛无关的?”莫降笑着问。 吉达闻言一愣,干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脑海之中,似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回答他,一旦回答,这墙你们就拆定了!”——现在的吉达,对于莫降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看来,对方每一个问题,都好似一个设计精妙的陷阱,只要一回答,他自己就变成了咬钩的鱼儿,就只剩任对方摆布的份儿了。 见吉达不说话,莫降也不催促,只是自顾自解释道:“在我看来,拆墙一事,与捕杀张凛有着密切的关联。哥几个,你们可知道内人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吧,那我便告诉你们,内人的外公,便是已故的角龙帮老帮主,而角龙帮的老帮主呢,又是张凛的救命恩人——张凛一系列的复仇行动,全部因老帮主而起——而内人和张凛呢,自幼便结为异姓兄妹,张凛待内人,如同亲妹妹一般;菲儿嫁给我之后呢,我们夫妻关系很好,不过呢,内人一直有个心结,便是这堵砖墙,内人曾许诺,如果我有办法把这墙拆掉,那么她就答应我一件事情,无论那件事情是什么,甚至,让她与张凛决裂这种事也可以答应……我这样说,哥几个该明白了吧?” 吉达并没有急着翻译,似乎他还没想明白拆墙、张凛义妹、捕杀张凛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可是,他心中已经明白了莫降想要表达清的意图:眼前这个女子,确实与张凛关系匪浅。前夜在皇宫之内,张凛突然出现,在太液池畔杀掉数十名侍卫亲军,便是为了救这个韩菲儿。如果真能让韩菲儿与张凛决裂,再拿她当做诱饵,那么抓住张凛的几率确实会大大增加——可是,他们几个人真正的任务,其实并非捕杀张凛,捕杀张凛的任务,其实另有专人负责——可他怎能把这些绝密消息透露给莫降,只好装糊涂回答道:“不明白。” “我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明白?”莫降眉头一皱道:“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但是嘴上却故意说不明白?让我来猜一猜,你为什么要装糊涂呢?难道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说,你们六人来相府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捕杀张凛,而是另有其它……” 虽然莫降看似胡乱猜测的话语让吉达内心无比震惊,但是他却并未出言阻止莫降把话说完,因为如果那样做,只会显得他心虚,只会加重莫降对他们的怀疑。 “吉达,你怎么出汗了?”莫降忽然发问。 正思考的吉达完全没料到莫降这一手,再加他心中发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去擦汗——可额头干爽,哪里有什么汗液?! 吉达心中大惊,仿佛瞬间坠入冰窟,他很后悔自己放松了对这狡猾无比的书生的警惕——还有,他的动作岂不是暴露了?该怎样补救呢…… “噢。”莫降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就靠短短几句话,莫降便让吉达的心跳几次骤停。 吉达发现了,只要跟这书生交流,只要跟他有语言的碰撞,自己便会吃亏! 想到这里,吉达转身用黄金族语与其他五人交流起来,他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包括他的心理活动以及感悟,统统说给了海日古等人听——最后得到海日古的的命令——“就按照枢密副使大人的指示,他要怎么折腾,就由他去好了,我们只需听命便可。” “我反对!”哈日巴日非常不服气,“我们本来的任务,只是盯死这个家伙。我们本来应该是监视者,怎么能让这囚犯翻身,做了我们的主人?他让我们怎样做,我们便怎样做?这种奇耻大辱,你们受得,我受不得!” 那个精瘦之人说道:“哈日巴日,不要耍性子了——枢密副使对我说,这莫降就仿若一块顽石,躺在干涸的河床中,而我们这些钢铸的刀剑,只有化作流水,才能将其困在河底,若是硬碰,只有折断一个下场。” 海日古点点头道:“苏赫说的对,就按枢密副使吩咐的办!哈日巴日,你现在必须忍,这是我的命令!” 哈日巴日冷哼一声,别过脑袋去不再说话,他既然不再发言,就代表勉强接受了海日古的命令。 整个过程中,韩菲儿一直保持着沉默,尽管“捕杀张凛”四字反复在她耳边响起,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众人所说之事,与她毫无关系。经历过闯宫一事,她对莫降的信任程度又多了几分,更何况今日的被动局面,很大原因便是因为她感情用事擅作主张造成的。痛定思痛后,她打定主意,无论莫降怎样做,她绝不再干涉,她要再度做回那个视军令为生命的韩菲儿,不过现在,是听莫降的命令罢了。 莫降也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六怯薛商量,也不催促,似乎研究那六人迥异的表情,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我们商量好了。”吉达转身说道:“我们同意拆墙!” “不用再请示枢密副使大人了么?”莫降问。 “苏赫已经带来托克托大人的命令,让我们听命于你,完全配合你。”吉达回答。 莫降点点头道:“看到了吧,哥几个,连托克托大人都对我如此信任,你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所以呢,现在就开始干吧……” 六怯薛得令,转身便向那墙走去。可是真到了墙下,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他们平日里训练的,都是如何上阵杀敌,可却从未学过如何“上阵杀墙”啊…… “哥几个,怎么愣了?”莫降问。 “这个……墙怎么拆?”吉达一脸难色。 莫降想了想答道:“你们是怯薛军,肯定知道怎样安营扎寨吧?知道如何建造木堡吧?把建造的过程倒过来,就是拆墙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虽然极其厌恶莫降,但此时却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急智非凡。 既然知道该怎样干了,众人很快就完成了分工,紧接着便忙碌起来。 顿时,屋内尘土飞扬,叮铛乱响,好不热闹——知情者知道他们是在拆墙,不知情者,还以为屋内在打架呢…… “哥几个,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一趟。”说着,莫降拽住韩菲儿的手便向外走。 六怯薛还没反应过来,莫降早已不见了踪影…… 莫降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吃饭了。 他值守了一整夜,早已饥肠辘辘,现在好不容易偷得空闲,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最应该做的事——至于那六怯薛,就让他们再饿一会儿吧…… 与韩菲儿并肩走在相府,莫降发现,众位汉人奴隶,望向韩菲儿的目光也多了些鄙夷和不善,再没有以往的热切和友好——其中关节,也不难想明白:关于韩菲儿身世的传闻,奴隶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自然也知道她与张凛有些关联。可是此刻,这个女人竟然和莫降这个毫无气节的汉奸并肩走在一起,真是恬不知耻。 若依照众奴隶的看法,这个时候韩菲儿最该做的,就是把莫降杀掉,哪怕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也要把这个重伤张凛十恶不赦的金狗给宰了——可是韩菲儿非但没有这样做,竟然还偎依在莫降身边,众奴隶便觉得,这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简直比汉奸莫降还要可恶许多了。 莫韩二人却并不理会周围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路相携而行,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真好似一对恩爱夫妻…… 二人用完饭回到小院,却发现拆墙的声音已经停了。 “这六个家伙,挺能干啊,以后去做泥瓦匠也是不错的。”莫降一边称赞着,一边推门进屋,可推开房门的刹那,他就发现:事情远不如他想象那般顺利。 屋内一片狼藉,再不似方才那整洁模样,断裂的砖石胡乱丢在地上,几根拆下的木椽随意的堆放在房屋一角,屋内所有家具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可那面砖墙,仍未完全拆完,只是中间那个破洞,扩大了很多——现在的宽度,已经能容一张大床横着通过了…… 莫降并未责问六怯薛因何突然停工,因为停工原因显而易见——德木图就站在屋内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脸上落了一层灰尘的缘故,那张老脸此刻显得【分外】阴沉。 “阿丑,这是你干的好事?!”德木图指着那“残垣断壁”咆哮道,因为愤怒,他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好似抽风一般。 莫降急忙摆手道:“不是我干的,是他们!”说着,便朝站在德木图身后的六怯薛一指。 “是你命令我们干的。”吉达急忙出声撇清嫌疑。 “是吗?哈哈,那就是吧。”莫降像个无赖一般笑着说道。 “休要跟老夫嬉皮笑脸!”德木图气的吐字都吐不清楚了,“你说,为何要拆墙?!说不清楚,老夫绝饶不了你!” “哎呀,这个……”莫降面露难色道:“这个可设计到捕杀张凛的机密啊。” “胡说八道!”德木图大声骂道:“捕杀张凛跟拆你的屋墙有什么关系?!” “怎么,吉达没跟大管事解释清楚么?” “他们会上你的当,老夫却不会!”德木图咆哮着,吐沫星子溅出老远,“你说,你设计将六怯薛害的如此疲惫,究竟是何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6章 无赖招数 “大管事,我冤枉啊。”闻听德木图已给自己罗织的罪名,莫降急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张凛啊。” “简直一派胡言!若是想抓住张凛,你怎么会让一夜未睡的六怯薛如此劳累?你唆使他们殴打王维道,又骗他们从事如此低贱的工作,所做种种,哪一样和抓捕白狼有关?”说着说着,德木图话锋忽然一转,冷声道:“是了,倒是有一点相关,这些怯薛军越累,张凛就越容易成功逃脱么……” “大管事,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给我定下如此重罪,可有证据?如果说这些罪名,只是你将胡乱猜测的结果硬安到我身上的话,那充其量只能算是诬陷。我阿丑自问不曾得罪过大管事你,你为何要害我?况且,就算我行事有些不妥,就算我的作法有些激进,可那也是因为我急于想抓住白狼,急于报答陛下的恩典……” “住口!”德木图怒道:“阿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拿陛下来做借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的所作所为,那一点对得起陛下的恩典?你如此昧着良心说话,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恩赐?可对得起大公子对你的赏识?亏我昨夜放低身份主动向你示好,你便用这般胡搅蛮缠来报答老夫、报答大公子、报答陛下吗?” “那依照大管事的意思,我该如何报答你们呢?”莫降问。 “夜里专心值守,而不是睡觉;白日休养生息,而不是胡闹!” “大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的办法,连大公子都是认可的,难道你又要跟大公子对着干?” “阿丑你休要拿大公子来压老夫,老夫就不相信,大公子让你如此对待六怯薛,大公子让你把相府内搅得鸡飞狗跳,大公子让你拆房?!” 莫降笑笑回应道:“大公子已经交代,无论我有什么吩咐,六怯薛都要无条件服从——您若不信,问问吉达;亦或者,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直接去问大公子。” 德木图不会去问托克托,因他三番两次找莫降麻烦,托克托对此已经有些微词。这个时候再因为二人的矛盾去问托克托,肯定要被训斥一番。德木图是少数知道皇宫事件内幕的人之一,他自然也知道莫降是托克托亲自救下的——莫降大闹皇宫,托克托都不追究,还尽力保他;现在莫降不过在相府西院小打小闹,托克托又怎会理会?想到此处,德木图说道:“老夫不用问,你那点伎俩,骗不过老夫。老夫也不会去找大公子,老夫只知道,任由你胡作非为下去,恐怕张凛不来,这相府就已经乱套了!” “大管事,随您怎么说好了,反正我是问心无愧!”似是不愿再和德木图多费口舌,莫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你……你……”德木图颤巍巍指着莫降,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问是个极有修养的人,却不知为何只要一见了莫降,胸中就有一股无名怒火蹿起,难以自持…… 愤怒的德木图盯着莫降,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恐怕早已被穿成了筛子。 莫降便站在那里,面带冷笑,看着德木图生气,看着他的长须一跳一跳。 这时,一直站在德木图身后的吉达说话了:“这里……是不是没我们的事了?” 德木图立刻回答道:“没了,六位请去休息吧!” 莫降则同时说道:“谁说没事了,墙拆完了吗?!” 吉达闻言,面露难色,他的目光在德木图和莫降二人身上来回跳跃一番后,最终还是落在了莫降的身上,小心的问道:“阿丑兄,这个,我们,你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莫降皱眉道:“忘记陛下交给你们的任务了么?忘记大公子的吩咐了么?” “这个,怎敢忘记。”吉达无奈的叹道。 “既然没忘!那就接着干活。”莫降说着,大手一挥道:“继续拆墙!” 六怯薛愣了一愣,最终还是决定服从莫降的命令。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德木图与他们六人,没有从属关系。即便他们恨死了莫降,即便德木图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他们也只能继续拆墙的工作,不为别的,只因有托克托的吩咐在…… 于是,拆墙工作继续,屋内顿时尘土飞扬。 德木图只觉得他的肺几乎气炸了,他猛的挥挥袖子,驱散近身的尘土,瞪了莫降一眼后,拂袖而去! “大管事慢走,有空常来。”莫降带着韩菲儿送德木图一直出了小院。 看着德木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听着背后传来的哐当乱响,莫降惬意的闭上了眼,似是在聆听一首美妙的乐曲。 韩菲儿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莫降微笑着摇头,一脸的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真的会来么?” 莫降自然知道韩菲儿是在问谁,但是却仍不肯明说,只是神神秘秘的答道:“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这时,忽听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 莫降慢慢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却见几个汉人奴隶抬着一个木桶朝这边走来,那几人之中,唯有范大是莫降认识的。 那几个奴隶见了莫韩二人,也不说话,只是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抬着木桶便向院内走去。 莫降已经闻到了自桶内散发出来的饭菜香味,也就想明白了这几人到此的目的:定是德木图差他们过来给六怯薛送饭。 六怯薛一夜未睡,到现在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喝一滴水,所以他们一定是饥渴难耐,忍着辘辘饥肠在干活。然而,这正是莫降想要达到的效果,怎能轻易让六人的体力得到补充,于是趁那木桶还未进院便出声喝道:“站住!放下东西!” 几个奴隶虽然厌恶那阿丑,但还是乖乖停下了脚步,把木桶放了下来——因为,着,莫降伸手遥遥一指,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 “阿丑你是说……” “嘘——你知道就行了,不用非说出来。”莫降神情微妙的点点头,“你想啊,那几位整日在里面是何等的享受,吃的是何等贵重的东西?我还跟你说,那几位可是一夜没睡,而且累了近一个早晨,心情可不大好——若是让他们看到,你送这些东西给他们吃,一怒之下……” 范大听着听着,冷汗就流了下来,忽然一把抓住莫降的袖子哀求道:“阿丑救我!” “我自然是要救你的。”莫降一副“你尽管放心”的表情,“你现在就去找大管事说,说饭桶让我打坏了,他要是问为什么,你就说院里几位大爷要吃好的,吃最好的……” “什么算最好的?我们可做不出……那里面的饭食啊!” “哪里用咱们自己做?你告诉大管事,除了摘星楼的高档菜,那几位什么都不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7章 值得等待 范大听了莫降的建议,心怀惴惴的走了。 韩菲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真的变了。” “哪里变了?”莫降笑着问。 “变的有棱角了,再不似之前那般随和。”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莫降叹口气道:“之前的我,软的就像个面团,任谁都想捏两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靠近我,监视我,针对我,从我身上得到想要的情报,也正因为如此,敌人对我才会那么了解。敌知我而我不知敌,敌在暗而我在明,敌有准备而我无计划,我以随机应变对付敌人的阴谋诡计,处处慢于敌人,处处受制于敌,如此想来,闯宫一败,实在不冤。可是现在,我们不能再败了,所以我必须做出些改变。” “可是,这样锋芒毕露,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 “棋盘之上,哪一颗车不是锋芒毕露?哪一颗车不是众矢之的?平移一格,杀气便直冲对方底线。现在想来,我确实是收敛的有些过分了。”莫降笑着说道:“不过,后知后觉,总好过不知不觉,希望我的改变,还来得及。” 韩菲儿闻言,点了点头。她知道莫降在担心些什么,也知道“十三羽翼”不会就此罢休,敌人现在占尽了优势,定会乘胜追击,将莫降这颗暗子挑到明处,要么拉拢,要么除掉——总之,二人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只希望,莫降的应对之策能够奏效,她只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发挥自己的作用,助莫降逆转局势,以弥补当日闯宫时犯下的过错。 “怎么又停了?随我进去看看。”听闻背后拆墙声音停歇,莫降说着,转身向院内走去。 二人进得屋内,发现六怯薛的工作已基本完成,只有边缘之上残留的断砖,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堵屋墙。 莫降满意的点点头,望着灰头土脸的六怯薛拱手道:“哥几个活不错啊,那些泥瓦匠比你们可差远了——真是辛苦哥几个了,兄弟我在这里谢过了。” 吉达没时间听莫降的恭维,只是问道:“我们是否可以走了?”他现在又累又饿,眼冒金星,汗流浃背,尘土和汗液和在一起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这可恶的阿丑,舒舒服服洗个澡,大吃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呃,这个,你们暂时还不能走。” “怎么?还要拆哪?”吉达苦笑着说道:“这房可不能再动了,再动非塌了不行。”他说的有理,因为这堵墙本就承担着屋顶的重量,现在拆去了,屋顶已是摇摇欲坠…… “不是拆。”莫降摇摇头道:“我现在需要几根柱子……” “你真拿我们当泥瓦工匠了?”闻听这书生又给他们预备了低贱的活事,吉达实在忍不住心中愤怒,厉声喝道:“我们可是堂堂怯薛军!”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嘛!柱子不让你们找就是了。”莫降笑着摆摆手道:“我知道哥几个今天累坏了,再让哥几个干重活小弟也于心不忍,所以,我特命人在摘星楼定了最好的饭食,想来一会儿就能送到了。” 吉达一听有东西吃,怒意稍减,恨恨道:“这还差不多。阿丑,饭菜送到之前,我们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情了。” “那是,那是。”莫降说着,对韩菲儿打个眼色道:“娘子,你过去看一下,那饭食怎么还不到?这哥几位可是快要饿死了……” 韩菲儿转身刚要离去,莫降却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抓住韩菲儿的手腕道:“等等,差点忘记了,你告诉大管事,准备好洗澡水。” “这个就无需麻烦你家娘子了,我们……” “要麻烦,要麻烦。”莫降抽手回来,顺势一抬,打断了吉达的话:“哥几个如此辛苦,帮我家娘子拆了心结,我家娘子帮哥几个跑个腿也是应该的。哥几个稍安勿躁,休息片刻,我想那饭食很快就来了,洗澡水也很快烧好——如果这时要跟我见外的话,那就显得生分了。” 莫降话说到这个份上,吉达也不好再反驳,只能强忍着饥饿,目送韩菲儿出了屋门。 “你看看,这屋里这么乱,哥几个也没个歇脚的地方,真是疏忽了。”莫降一脸歉然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道:“隔壁的房间,倒是干净的,只是那房间却是王维道的,哥几个要是不嫌弃他身上的穷酸气,倒是可以过去休息。” 吉达却不敢顺着莫降的话往下说,以免又掉进什么陷阱里,于是摆摆手道:“就在此等候便好。” 于是,众人都不再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着那美味的饭菜和洗澡水烧好的消息。 时间缓慢的流逝,六怯薛期待的好消息却迟迟不来,于是,在饥饿和疲倦的煎熬中,六人心头焦躁越积越浓。他们六人自打娘胎里出来,还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所以看向莫降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怨恨——可是,莫降就在这怨恨的目光注视之下,靠着门框睡着了…… 一直等到了正午时分,韩菲儿才姗姗来迟。 六怯薛早已是望眼欲穿,目光直穿过了那高挑婀娜的身影,落在跟在她身后的几个汉人奴隶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落在几个汉人奴隶挑着的巨大食盒之上。 几乎就在韩菲儿进院的刹那,莫降幽幽转醒,他伸个懒腰道:“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怯薛闻言,几乎被莫降气晕过去,可这时他们也无暇跟莫降纠缠了,不等莫降吩咐,六人便如六条饿狼般冲到了院里。 那几个汉人奴隶,差点被六饿狼这阵仗吓的丢下食盒便逃,可还没来得及逃跑,六怯薛已冲到身前,一把把他们扒开,抢过食盒一拥而上,狼吞虎咽般吃起来。 “别急,都别急,都有份。”莫降笑着说道,也不知是笑这六怯薛的丑态还是别的什么。 片刻之间,六怯薛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食盒内的饭菜一扫而光。 “阿丑,呃,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去洗澡了。”自觉失态吉达打着饱嗝想溜——他们六人,已快被这可恶的书生戏耍疯了,也丢尽了怯薛军的脸面,若非还有重大任务在身,定要将这书生扒皮抽筋。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心中只想,先离这个书生远远的,等到任务完成,再将他碎尸万段…… “娘子,洗澡水可烧好了?”莫降慢悠悠的问道。 “已通知大管事了,不知此刻烧好没有。要不,奴家再去催催?” “不用麻烦了!”吉达急忙摆手道:“我们自己去催便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哥几个了。”莫降点点头道:“可是哥几个千万记得要替我在大管事前美言几句——我是让哥几个累着了这不假,可我也给哥几个准备了上佳的饭菜,也没说不让哥几个洗澡休息啊……” “一定一定。”吉达急忙拱手说道,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莫降身边,其他的事情,都要等洗完澡再说。 莫降笑着,挥挥手道:“那,哥几个就去吧。” 如闻大赦的六怯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有大哭一场的冲动,他们望向莫降的目光里,甚至还多出了一丝感激…… “怎么,还舍不得我么?”莫降笑着问。 六怯薛闻言一愣,急忙转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几个汉人奴隶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阿丑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早晨还凶神恶煞一般的六个人,如此的乖顺…… “老几位。”莫降转向几个奴隶笑着说道:“为何还不走呢?难不成你们要帮我收拾房间?说实话,阿丑正求之不得……” 莫降话未说完,几个奴隶飞快的收拾好食盒,旋风似的逃走了…… “我竟然变的如此可怕?”莫降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一句话就有如此的威力?还有那范大,我救他一命,也不说句谢谢就走,真是没礼貌。” 韩菲儿却不想和莫降胡闹,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他会来么?”莫降闻言,也敛去了笑容。 “这我就不知道了。”韩菲儿摇摇头道:“不过我知道的是,今晚一定很难熬。” “熬过今晚,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莫降拍拍韩菲儿的肩膀,似是鼓舞属下士气的将军一般,“所以,这个难熬的夜,值得期待。” 整个下午,莫降都在睡觉——显然,昨夜里,他其实过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舒适惬意。 夜,如期而至。 吃过晚饭的莫降,如往常一样进了门房。 六怯薛如期在门房等他——经过梳洗休整的六人,又如昨夜与莫降初见时那般精神抖擞了。 “哥几个,来了啊。”莫降笑着打招呼。 “德木图说,他可能错怪你了。”吉达传达了德木图的消息,“因为你并未想他想的那般,使唤我们六人一整天;不过,德木图又说,也可能是他的训斥起了效果。” “随他怎样说好了。”莫降满不在乎的甩甩手道:“我只当大管事老糊涂了。对了,吉达,你们六人,原本是属于同一队的人么?” “不是一队,我们六人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莫降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吉达闲聊着,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门房灯火不知疲倦的跳动着,除了莫降和吉达闲谈的声音外,整个相府都归于沉寂。 “啊——!!!” 忽然,自相府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沉寂的夜色! 莫降眉毛不禁一挑,心道:他,终于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8章 天罗地网 惨叫声之后,是安静,绝对的安静。 可这安静并未维持多长时间,因为无人愿意溺在那压抑肃杀的沉寂里。 六怯薛互相对视一番,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海日古点点头,低声吩咐两句,苏赫与哈日巴日便出门查看,剩余四人仍留在门房之内。如果莫降此时盯着四人看的话,便会发现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已多了一丝警惕。可是莫降并未看向他们,而是无所事事一般抠弄自己的手指甲…… 吉达只觉得,莫降这怪异的行为和周围肃杀沉静的气氛极为不相称,忍不住出言问道:“阿丑,你似乎并不着急?” “着急?为什么着急?”莫降抬起头来,一脸不明所以的糊涂表情。 “刚才有叫声啊。” “有叫声又怎样?有叫声又意味着什么?”莫降不以为然的咂咂嘴道:“那也许是某位老爷起夜如厕崴到了脚呢?也许是某位奴隶犯了错被管事惩罚呢?” 吉达想一想,便觉得莫降说的“有理”。尽管张凛现在这个威胁还未除去,但是他们也没必要因为那条疯狗放出狠话来就草木皆兵,况且除他们之外,还有专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张凛自投罗网。他们六个,只要看好莫降,便是大功一件了。 众人等了片刻,却不见苏赫二人回来,海日古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闪了一闪,对吉达低声说道:“我再去看看。” 莫降这个名义上的首领并未出言阻止,任由海日古起身、拉开了门帘。 在他拉开门帘的刹那,一个红色血球滚了进来,海日古见状,急忙躲闪开来。 众人分辨一阵才认出来,那哪里是个球?分明是个人! “哈日巴日!”海日古第一个人认出了那血人的身份,急忙俯下身去问道:“哈日巴日你怎么了?!” “哈日巴日!”门房留守的四个怯薛都坐不住了,急忙围了过去。 莫降便站在圈子外边,冷眼旁观,心道:“那家伙也真是的,每次都这么嚣张,就不能低调点么?” 哈日巴日身受重伤,已是奄奄一息。 除了海日古附耳在他嘴边听他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外,吉达等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哈日巴日的胸口,那里有一骇人的血洞,创口洞穿了哈日巴日的胸腔,腔内脏腑已被搅烂,混着血肉翻出来,殷红的血流喷涌而出,三人怎么压也压不住,只能任由哈日巴日的身体慢慢变凉,眼睁睁看着那双金色瞳孔越散越大…… “张凛来了!!”海日古沉声叹道。 “张凛……来了?!”三人低声附和,难掩一脸震惊。 海日古低头看着哈日巴日的尸体,脸上表情阴鸷无比,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降的反应好似慢了一拍,他捅了痛吉达的后背,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吉达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讷讷道:“张凛来了,他果真来了!”他声音发颤,心中惊恐表露无遗。 海日古低喝一句,又用黄金族语说了些什么,似是在安抚鼓舞众人;与此同时,他开始分发武器——武器是早就准备好放在门房之内的,除了刀枪棍棒外,还有两把强弩,两把强弓——很快,武器就分发完毕,但却唯独没有莫降的份。 莫降看了看吉达,只见他左手持棍,右手握枪,背后挎努,腰间别弓——全副武装起来之后,吉达心绪稍平,表情也趋于沉稳。莫降再将目光扫向余下三人,发现片刻功夫,他们俱都武装完毕,于是莫降问道:“哥几个,都准备好了?” 海日古等人齐齐点头——虽然他们真正的任务是控制住莫降,但公开的任务,仍是协助莫降捕杀张凛,如今张凛既然来了,而且还杀了哈日巴日,苏赫也是生死未卜,他们只能暂时摆脱护院的身份,去抓那条白狼;可是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书生接下来究竟会让他们做些什么,所以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熟料,莫降却并未再刁难四人,而是大手一挥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莫降态度的突然转变,直让四人心中惴惴不安,可是谁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闷着头赶路——自跟这书生接触以来,他们的心就再没踏实过,因为这书生实在太狡猾,心思实在太难以捉摸,他们完全无法预料这花样百出的书生下一步要做什么。隐隐的,自他们心底升起一股疑惑,他们在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能力,化作数条铁索,将这书生牢牢锁死…… 五人离开门房,踏入院内的刹那,海日古的心就猛的一沉。 因为,天地之间,墨色尽染,无月无星,五指难见。 又因为要考虑隐蔽问题,所以五人并没有打灯笼,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凭借脑中对府内道路记忆缓缓前行。 被黑暗包围的相府,静的可怕。 耳边,除了五人轻微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准确的说,自那声惨叫过后,相府之内便再无异象,从表面看去,此时的相府,似乎已在深夜沉沉睡去,与往日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在海日古心头,他总觉得今日之相府,与往日定有些不同之处,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却太过飘渺,似是隐没在黑夜里的梦,怎么抓也抓不住…… 忽然,行在队伍最前的吉达猛的停了下来。 他停下的太过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跟在其身后的说句警示之语,所以,紧跟其后之人重重撞在吉达后背上。 这碰撞之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突兀。 海日古身形一闪,擦着队伍的边缘,绕到了队伍最前,他拍拍吉达的肩膀问道:“何事?” “脚……脚……”或许,吉达确实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他竟然用汉话回答起海日古来。 “脚崴了?”不知何时,莫降也闪到了吉达另一侧,他俯下身来,伸手向地面摸去。 可是,他首先碰到的,不是吉达的脚腕,而是一团尚有余温的物事……莫降探手在那团物事上摸了摸,手掌却陷入一团液体的包裹之中,在那黏稠的液体里搅了搅……当他摸到一排肋骨的时候,他想明白了,那物事是具死尸。 可根据空气中血腥味的浓郁程度判断,地上绝不止一具尸体,莫降猫着腰往前只走,刚跨过那尸体,脚尖又被一团软绵绵的物事挡住了——毫无疑问,这是另一具尸体。他还要往前探,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身后传来海日古低沉沙哑的嗓音:“哪?去?” “哪也不去。”莫降悻悻退回了队伍里,心中感叹:这个张凛,就这么爱杀人? 这时,海日古也终于明白了相府的异常所在——今夜的相府,太过沉寂了!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相府院内定会有巡逻的侍卫亲军,若是在平时,府内道路之上肯定会有提着灯笼的护院——可是今夜,既没有侍卫亲军,也没有护院,往日里在府内来回穿梭的他们,早已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可是直到现在,海日古也只听到一声惨叫,也就是说,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被那张凛悄无声息的杀掉了…… 想到这里,海日古只觉得汗毛倒竖——那张凛究竟是何等强大,竟然能无声无息杀掉这么多人?难道,他真是凶残狡诈的白狼之王转世不成? 立于黑暗中的海日古,也明白了为何吉达会那么害怕,因为他现在也有一种感觉——那头白狼说不定就在暗中盯着自己,准备随时扑上来,用锋利的牙齿咬断自己的脖子,用锐利的狼爪掏空自己的内脏…… 夜风幽幽吹过,直让海日古打了个冷颤。 早就埋伏好的另一队怯薛军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说……海日古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继续前进。”——至此,海日古正式接过了这支小队的指挥权——形势太不明朗,他不能再由莫降胡乱指挥了。 “哎我说……”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被人捂住了嘴巴,胳膊被人一拉,便继续向前行去。 一路之上,莫降不知踩中多少具尸体,绊了多少个踉跄,莫降只觉得再被人拖下去,脚脖子就要断了,于是奋力挣脱开那人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想憋死我啊!?” “不想。”一个声音冷冷的回答,莫降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啪啪啪!” 队伍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便是突然降临的光明! 数百只火把,在一瞬间点燃,耀出的光芒,几乎抵得上初生的朝阳! 而且,这“朝阳”不止一个,红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袭来! 众人眯着眼适应了很久,才发现他们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怯薛军阵的包围之中——枪尖刀刃,箭芒弩山,俱都瞄准在那几人身上,和那厚厚的包围圈想比,几人仿佛海中孤岛,滔天巨浪,随时可能将其淹没。 在众人的正前方,摆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端坐一锦衣男人,那人略微抬起的双手此时还未放下——想来,刚才鼓掌之人,便是他了。 “托克托?”莫降揉揉眼睛道。 “阿丑,你做的不错,把猎物引来了。”托克托说着,顺势指了指莫降身后。 莫降回身望去,差点没傻在当场,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狼张凛! “张凛,你确实很聪明。”托克托称赞道:“其实你傍晚时分就潜入了相府,趁护院换班之际,弄清了他们的巡逻路线和人员配备,而后在一隐蔽之处藏起来,等待夜深之后,你的杀戮也便开始了;借着夜色的掩护,你四处游走,专挑僻静之处出手,遇到一人,便杀一人,遇到一队,便杀一队,因你枪法太毒,出手太快,所以那些被杀之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慢慢的,你逐步蚕食掉了绝大部分巡逻守卫,也熄灭了他们手中的光源。在让相府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你特意让最后一人发出惨叫,引诱门房内值守之人出来,哈日巴日和苏赫一出屋,你就杀了苏赫,重伤了哈日巴日,等海日古准备出屋时,你就把哈日巴日推了进去——等海日古等人出屋之后,你尾随其后,趁着黑暗结果一人,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想跟着他们潜入阿爸居住的北院,可你万万想不到,我早已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托克托,你好啰嗦。”纵使被数百人包围,张凛脸上也毫无惧色。 相反,与张凛站在一起那几人,俱都吓破了胆,一想到这个怪物竟然跟了他们一路,心中的恐怖就无限蔓延开来,直让双腿都酥软了。 “张凛,你不曾想过,今日便是你的末日吧?”也先阴笑着问——他就站在托克身侧,右手已经握在腰畔弯刀刀柄之上。 “小畜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张凛说着,身形暴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49章 杀阵 张凛快,可有人比他更快。 张凛明明已经跃到半空之中,身体舒展开来,单手推出虎头錾金枪对准也先,所有杀气全部凝聚在枪尖一点。几乎所有怯薛都看清了这个画面,但是他们却来不及阻止,因为张凛动的太过突然,他的动作太快,快如闪电——那些怯薛军清楚,他们连扣动弩机射杀张凛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下一瞬,那凝聚在枪尖的杀气就会喷薄而出,将也先扎个对穿。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以更快的速度跃起,在空中追至张凛身后,甚至,他还有空暇说出一个字来——“走!”——而后,他双手一推,将张凛推离了这包围圈。 “君子九式,学士之途——假物。”托克托长眉微蹙,褐金色的眸子中,隐隐露出杀机,可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仍未全然敛去,只听他盯着正自半空中缓缓落地那人冷声道:“汉人儒学虽好,但却过于做作,明明只是借力打力的简单招式,却要起这样晦涩难懂的名字——阿丑,我说得可对?” “大公子怎样说,便怎样是喽。”莫降微笑着回应。 此时,张凛终于落地,落于包围圈之外——莫降这空中一推,竟然把张凛推出了数丈之遥,有力可借,假他人之势,果然事半功倍。 “去做你该做的事——!”莫降遥遥冲张凛喊道,虽然隔着厚厚的人墙看不到他,但莫降知道,如果自己不劝一句,那家伙定是要杀回来的。 闻听张凛远去的脚步声,莫降欣慰的笑了。 “阿丑,你这是何苦呢?”托克托笑着站起身来,“我对你如此宽容,如此呵护,你却识不得我惜才之心么?” 莫降摇摇头道:“大公子若真惜我才,就该真拿我当个人才对待,而不是给我套上项圈,让我做您身边的一条狗。” 托克托摇摇头道:“阿丑,你该知道,有的时候做条听话的狗,比做人要快乐许多。” “可惜,我既生而为人,不愿辜负上苍造化,也不愿有愧天降之任,更不愿低下头来匍匐身体摇尾乞怜,做那懵懂无知的蠢物。” “节气这东西,还真是讨厌。”托克托叹口气道:“太多人因它而亡,太多人因它身死魂灭,可却有更多人却向往着它,总是幻想牺牲自己祭奠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说,这是何苦呢?” “大公子,你自出生之日起,便一直做着主人;你也做惯了主人,即便面对大乾朝的皇帝,你也从未把自己当做奴才,所以你不会懂得跪在地上之人心中苦楚,也不会懂得他们对挺直腰杆做人的那种向往。” 托克托笑了笑说道:“说到底,终究还是那虚幻的妄想在害人——我想,即便之后要用汉学治国,也要把其中带给人们妄想的东西统统剔除,不然的话,有太多人走火入魔了。” “被阉割的汉学,不算汉学;被篡改的文化,不算文化——充其量,只算是你们维系统治、愚弱大众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托克托终于无言以对,他忽然露出失望的神情,慨然叹道:“我想,这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讨论这汉学了,是么?” “谁知道呢?”莫降对托克托提出的问题不置可否。 “不,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托克托说:“你既然做出如此行为,以你的智慧,早该想到后果——不瞒你说,我现在很生气,因为你不懂的感恩。时至今日,我总算明白别人对我的劝说,我总算知道你不会屈服,那我只好杀了你;对了,还有那个张凛,有你相助,他可以轻易逃出这个包围,但是仅凭你一推,他能逃出多远?逃得出相府么?逃得出这大都城么?逃得出黄金帝国的疆域么?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人不识时务,自不量力,总在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们已经走火入魔,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除了死亡,再无其它东西能让你们清醒过来了……” 莫降闻言,撇撇嘴一笑道:“虽然我跟张凛不熟,也不甚赞同他处事的方式,但是我却很同意他说的一句话——托克托,你真的很啰嗦。” 托克托双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一些,因为他知道,自莫降直呼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二人主仆关系,宣告结束。 片刻的沉寂过后,托克长叹一声,无奈的挥了挥手。 在他的手落下的一瞬,莫降突然跳起——莫降太了解托克托,他知道,当初托克托可以不顾任何后果救他,今日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他。 在莫降跃起的同时,弩机扣响,羽芒乍然飞起。 流矢破空声中,三个怯薛也跳了起来,直追莫降。可他们虽然反应很快,但速度终究是逊了莫降一筹——托克托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似是认为三怯薛跃起的时机不合时宜;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刚刚挥下尚未抬起的单手顺势一撩,也先腰畔那柄弯刀便脱壳而出,直冲莫降而去。也先眉头也是一皱,他承认阿兄的反应够快,但是却不认为阿兄这一击能击中莫降,因为莫降仍在不断上升,等那弯刀飞过去,目标早就不在原位了。 说来虽然复杂,但上述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尖啸声中,流矢破空而至,铺天盖地,从空中看去,那闪耀金属光芒的箭雨,真好似席卷海中孤岛的银色浪潮。 怯薛军的射术——天下无双! 虽然莫降已尽力跃起,虽然他的速度已经发挥到极致,但是要逃出这金属浪潮的覆盖,还是差了少许。 恰在这时,三怯薛已经追了上来,莫降心中稍喜,身体微微下坠,眼看就要踏上海日古的肩膀——他要借海日古肩膀用力,再跃升一个高度。 可是,他这一踏,却是踏空了。 因为,托克托甩出的弯刀,已经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正中海日古的后心,巨大的冲击力,直带得海日古的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甚至,与海日古一起跃起的另外两名怯薛军,也未能躲开,一齐被带离了莫降脚下! 托克托一刀中三人,端的漂亮!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好招数!! 原来,托克托早就看出莫降这一跃跃不出箭雨的覆盖范围,原来他早就料到莫降要用海日古的身体借力,所以他那一刀,本就是直取海日古! 莫降心中大惊,可他现在已无处可供借力,而且他的身体已经下坠少许——此时的他,正处在箭雨洪流即将到达的中心。 难道,自己就要被射成刺猬么? 难道,这就是自己最终的下场么? 难道,反抗对自己来说,结局真的只有毁灭么? 难道,那黑暗中指引自己前行的梦想,真的遥不可及,只是个可笑的痴妄么? 不!绝不! 这等悲凉可笑的结局,绝不属于自己! “啊——!”莫降大吼一声,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短衣。 他手腕一翻,短衣便在他手中飞快的旋转起来,速度之快,只让观者再看不清他手中握着的,究竟是件粗布衣衫,还是一面灰色的盾牌? 紧接着,箭矢与那灰色盾牌碰撞,叮铛乱响! 羽芒与衣衫碰撞,竟然发出了金石相撞的声响——在场怯薛,无不瞠目结舌。他们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这等异象,本应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可是,他们却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个赤膊少年,用一件衣衫,挡住了漫天箭矢!而且,他挡住的,是出自射术无双的怯薛军之手的箭雨杀阵! 现在,那个少年已经落地,向托克托一步步靠近过去。 他长发散乱,上身赤裸,身形匀称健美,肌肉线条流畅,削瘦而不孱弱,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在被火把映亮黄色的皮肤之下,似乎有红色液体在缓缓流动——仿佛奔腾在冰盖下的暗流,缓慢之中隐有澎湃,内敛之下藏着张扬…… “汉皇之血。”托克托讷讷道:“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阿兄,什么是汉皇之血?”也先问道,此刻,他再也不敢轻视这个汉人奴隶——过往二十余载的经历,尚不及今夜一刻带给他灵魂的震骇。 托克托摇摇头,似是不打算解释,只是抬起手臂喝道:“左右翼控弦之士听令!换狼牙毒箭!准备——” 众怯薛虽然震惊,但久经战阵的他们却并未出现任何慌乱。闻听托克托命令,位于托克托身侧的弓弩手弃努持弓,自腰间箭壶里层抽出一根造型诡异的细长羽箭,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 数十根长箭,牙形箭尖泛着绿芒,隐隐瞄准了莫降。 “放!!” “嘣——嗡——!” 托克托单手猛的一挥,弓弦作响声中,狼牙箭雨,再袭莫降! 这一次,莫降没再跃起,也没有再用那件短衫做盾牌,而是猛的蹲下,双手插入地下,插进了铺在地面上的青石砖的缝隙之中! 要知道,这青石砖厚达数寸,深埋地下,彼此契合极为紧密,就算是使用工具,也难撬起——可莫降却凭借他的双手,将一块巨砖生生掀了起来! 转瞬之间,箭雨已至! “去!”莫降大喝一声,青石砖被他猛的掷出,旋转着直冲托克托砸去。 叮铛作响声中,莫降紧追青石砖之后迫近托克托。有青石砖开路,狼牙毒箭悉数被挡,甚至还有少数几支被反弹了回去。 也先见状,急忙闪身躲开,他知道狼牙毒箭涂抹剧毒,见血封喉——这种武器,就连使用者也会忌惮三分,所以狼牙毒箭才要与普通箭矢分层放置,避免拿错;所以只有托克托身侧的弓弩手放箭,因为目标距离太近,所有弓弩手同时放箭,难免误伤。 托克托却并不躲闪,他似乎早就看穿了箭矢的轨迹,知道它们伤不了自己,所以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被反弹回来的狼牙毒箭擦着耳畔飞过,他却巍然不动。 这时,那一块青石砖已到托克托身前,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正点在急速旋转的青石砖上。 青石砖停止前进,停止了转动,却微微抖动起来,隐约之中,似有嗡鸣之响自青石砖内部传出——那是青石砖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而这个时候,莫降也追了过来,聚力挥拳,直击青砖。 “嘭——!”青石砖应击而碎,却不是裂成碎块,而是碎成了粉末。 “莫降,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托克托说着,吹去粘在手指肚上的灰尘。 “没打过,又怎么知道?”莫降说着,将短衣缠在腰间,用力一勒,摆开了架势。 托克托摇摇头道:“纵使你有汉皇之血,纵使你能侥幸赢我,那又能如何呢?”说着,托克托双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 可是,掌声过后,却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嗯?”托克托眉头微皱,他一向算无遗策,一切本该照他算计好的那般进行,可是现在的事实却说明,有些地方出了纰漏。 “想拿菲儿来要挟我么?”莫降冷笑道:“托克托,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别人其实也不傻。” 托克托并未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 可是托克托等到的,却和他的期望有很大出入——“啊——!!”又是一声惨叫,划破夜空——这惨叫声,就在相府西院,从距离上推断,距离莫降的住处不会太远。 “嗯?”托克托身形微微一颤,慌乱之情稍显即逝,他沉声道:“阿弟,带人去阿爸居住的北院看看!” “可是阿兄,出事的地方似乎是在西院。” “让你去,你便去!立刻!!” 也先见托克托已经动怒,不敢再说些什么,带着一半怯薛,匆匆离去。 托克托盯着莫降,一字一顿道:“莫降,看来你的计划,也不简单呢。” 莫降笑笑回应:“被你盯的那么死,我哪里有什么计划,都是他们随机应变,自由发挥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0章 退路 “哈?他们?”托克托忽然笑出声来,“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么?明明只有张凛一人潜入相府,哪里来的‘他们’?” “说不定,还有人像我一样反水了呢?”莫降的笑容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毕竟,没人愿意做一辈子奴隶。” 托克托深吸一口气道:“莫降,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为何现在要反?我知你心有异志,也知你从未放弃过那可笑的理想——但我总以为,你还能忍,你也会忍下去——可是,你却忽然反了。或许你迟早是要反的,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是因为阿爸?还是因为德木图?” 莫降看了托克托一眼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马札儿台要取我的性命。” “是的,我知道。”托克托点点头,“不过,我有信心保住你,前提是你必须表面上忠诚于我——可是,你却连这表面的忠诚也要打破。” “托克托,你应该明白,只要我不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不再用汉学影响你,马札儿台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所以你也该清楚,我反与不反,与他们无关。” “是了,自然是与他们无关的。”托克托点点头道:“凭他们的本事,哪能取得了你的性命?既然不是因为这些,那又是因为什么?” 托克托似乎急于想知道莫降背叛的原因,可莫降却偏偏不给他答案,于是托克托只能猜测,而且把猜测之语说了出来:“为何要反呢?现在造反,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诸子之盟已经对你起疑,你离开相府,甚至会被他们当做叛徒追杀;那你还能去哪呢?投身叛军?不,你不会去做叛军……” “为何不会?”莫降打断了托克托的话,“我的师尊现就在叛军营中,我去投靠师尊,有何不可?” “你竟然知道狂夫子的下落?!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莫降反问道,见托克托不说话,莫降接着说道:“托克托,你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任何人都逃不过你的算计。可你不要忘记了,你在算计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算计你!你收集情报的同时,我也没有闲着——你能知道师尊加入叛军的消息,我又凭什么不能?!” 这还是托克托第一次在与莫降的对话中落入下风,不过他很快就将脸上的惊疑之情掩去,点点头说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是我小看了你,低估了你的能力——可是,莫降,我虽然有疏忽,但我仍旧是这世上最知你之人。我知你的骄傲,也懂你的坚持。你是不会加入叛军阵营的,最起码现在不会,因为你的高傲,不允许你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师尊面前!” “不,托克托,你并不知我……” 托克托飞快的用更高的声调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你不要再掩饰了,你根本不会去叛军阵中;因为你并不打算离开大都城!” 莫降闻言,面色微变,不过他却没有急于出言反驳,那样做的话,只能加重托克托的猜疑,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托克托又一次笑了,这种满足的笑容发自内心,因为他看破了莫降计划,他朗声说道:“即便你逃离了相府,你也不会立刻离开大都城,因为你太好胜,你不允许自己以失败者的身份逃走,你还想逆转局势挽回败局,你仍旧想力挽狂澜!假若你能离开相府,你会混迹草莽之中,你想大隐于市,与我继续周旋——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找张凛的原因,因为你想隐藏在他的光芒之下。” 莫降仍是不说话,任由托克托继续猜测。 “莫降,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托克托像个胜利者般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天下没有比看破别人的计谋更快乐的事了,“你觉得,被囚禁在相府之内,与被囚禁在大都城内,有什么区别么?你真的以为,只要逃离了相府,你就能冲破这牢笼,逃出我的手心么?” 这时,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同样面带微笑,盯着托克托的眼睛说道:“你若真这么自信,便放我走如何?你敢么?你不敢!因为你也不知道,这牢笼能否囚的住我,哪怕你本事通天,将那牢笼做的再大,可你仍怕囚不住我!所以你心虚,所以你才要说这么多话,掩饰你心中的恐惧。” “我承认,我确实忌惮你的本事。”托克托点头道:“所以我才会那么在意你的想法,在意你每一步的行动,正因为有这种忌惮,所以直到现在,你才处处受制于我,你的性命,也完全掌控在我的手里!” “既然在你手里,那么你便来拿啊!” 托克托慨然一叹道:“为什么,你就如此急于送命呢?” 莫降不想再说大话,只是淡淡回应道:“有些东西,远比性命重要。” 托克托又叹一口气——他今晚的感叹尤其多,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他觉得即将失去莫降这个对手心中寂寥吧;或许是他觉得他看透了莫降所有的计划,觉得此人已经索然无味再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了吧——总之,他不再说话,因为托克托现在明白了,他已经很难从莫降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即便是表面的顺从和敷衍都得不到——他忽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恭顺的阿丑了,可他也知道,那个阿丑却再也不会出现了。两年的驯化,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人灵魂中的桀骜和倔强剔除掉,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驯化汉皇”的任务,终于还是失败了。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眼睛眨也不眨,“便交出你的性命吧!” 说着,托克托突然发难。 他悠的抬起右手,仍是伸出一根手指,向莫降的心脏点去。 托克托的动作并不快,而莫降也并未在第一时间躲开。 根据组织提供的情报,托克托有“断魂手”和“长生功”两大绝技——“长生功”为一门独特内功,与寻常内功讲究“物极必反,总有极层”不同的是,长生功无穷无竭,没有尽头,追求的是没有最强,只有更强的极致。托克托长生功究竟修行到何种程度,莫降不知道,但根据他使出的“断魂手”效果推断,托克托内功修为必是极其高深——说到“断魂手”,这便是托克托的拿手绝技,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招数——黄金族人信奉萨满教,而萨满教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一切事物因为灵魂的存在才得以保全形状,若灵魂离去,那么事物便很快消亡,外形也会瞬间崩塌。而“断魂手”的精髓,便在于用特殊的法门,将事物的灵魂驱散或者毁灭,那么,被攻击的事物,也就化为齑粉,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莫降之所以没用动,是因为他明白,托克托的最恐怖之处,就在于此人“不可强攻,亦不可硬守”。总之,与他交手,只能将其一招毙命,在有绝对把握杀掉他之前,绝不能被他碰到。一旦被托克托的“断魂手”击中,那化为粉末的青石砖便是莫降的唯一下场——所以,在看破托克托真正的杀招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托克托是个行一招思三招之人,他若出手,定会留有后招,贸然行动,只会中了他的阴谋诡计。 尽管从表面看去,莫降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可他的身体,已然有了变化。 那些隐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红色暗流,流速越来越快,色彩也越来越浓,那涌动的血浪,飞快的向莫降的心脏部位聚集,殷红的血液,染透了他胸前的皮肤,那浓浓的殷红,几乎要透出皮肤渗出来一般。 托克托对眼前异象视若无睹,只是缓缓的推进他的食指。 那根修长的食指,也便缓缓的靠近莫降的胸膛。 二者的距离已是极近,凝聚在食指尖的杀气,在莫降胸前皮肤上激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圈圈红色的涟漪荡漾开来,说不出的妖艳和诡异。 莫降终究是没能想出破解之法,于是,他咬了咬牙,在那手指触碰到他的胸膛前的一瞬间,双脚猛的踏地,借力飞快的向后退去! “现在才知道退?已经迟了!”托克托低喝一声,迈步追击,可却差点绊了个跟头——他低头望去,想找害他失态的罪魁祸首,只看到青石地面上,多了两个深达寸余的脚印——托克托也不曾想到:莫降方才踏地一击,竟然有如此的力道! 托克托将身形调整过来后才发现,莫降早已不知踪影了! 他只是一低头的功夫,莫降就消失不见了——他很难想象出来,方才莫降后退的速度,究竟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如果莫降用这速度来逃跑,自己定然追不上他!可是,托克托知道,莫降现在绝不会逃跑,因为这相府内,还有他舍不得的东西。 “去阿丑那小院!”托克托沉声喝道,临走时,他又瞥了一眼刻在青石砖上的脚印,眼神复杂…… 莫降居住的小院,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院周围插满了火把,直将这方寸之地,映得亮如白昼。 数百怯薛军全副武装,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盔甲摩擦、刀剑相撞的杂音不绝于耳,如崇山峻岭般的威势,直压小院。 忽然,众怯薛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一人影自头顶飞过,落进了小院之内——那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隐隐透露着妖艳的赤红色,仿佛飞掠过群山之巅的红色鬼魅…… 众怯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没有一人能确定,刚才是否真有一人飞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1章 悲歌 事实上,刚才确有一人越过怯薛军阵,跳进了小院之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 莫降落进院内的刹那,也用余光扫到了蹲在屋话之人已经虚脱了。 王维道也察觉到了莫降的异样,同时他也感觉到莫降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王维道思索片刻,将方才那诡异的感觉归于错觉,直觉告诉他,莫降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想来定是被托克托打伤,而托克托定会很快追来,自己其实占尽了优势,没必要怕这家伙——于是,往日里的狂傲之气卷土重来,他出言讽刺道:“原本我还以为你真是条汉子,竟敢只身一人独闯皇宫——可事实呢,你只不过是个懦夫,难道不是么?被人用匕首抵住了脖子,双脚就软了?对了,说到这柄匕首,他原本是你的东西吧。不可否认,这柄匕首,确非凡品,可它现在却归我了。知道我是从哪里得到这柄匕首的么?” 感觉到莫降身躯一震,王维道得意的说道:“不错,正是从你那小美人身上搜来的。想来那韩菲儿对你也是痴心一片,竟然将这等锋利的匕首贴身保存,也不怕伤了那对酥胸——啧啧,不知你摸过没有,那对玉兔的手感……啊——!!!” 一声哀嚎,直冲云霄。 惨叫之后,莫降已经回身,用左手攥住了王维道的手腕,那柄匕首也再次回到了他的右手中,此刻正抵在王维道的咽喉之上。 “叫啊,怎么不叫了?!”莫降沉声问道,不知为何,他的嗓音忽然变得沙哑,这森森然如若鬼鸣一般的嗓音,直让王维道毛骨悚然。 王维道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被自己制住的莫降,怎么突然就逆转了局势,他也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转身,如何攥住他的手腕,如何卸掉他的匕首,如何将那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的。他只觉得,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心脏停止了跳动。 莫降左手微微用力,骨骼酥碎的声音响起,王维道这条腕子,已然废了。 可王维道却不敢再叫,因为那锐利的匕首就抵在他的喉咙上,此时若是大嚷大叫,这喉嗓也就穿了。 莫降将匕首微微后撤几分,他喘着粗气森然问道:“你把菲儿怎么样了?” “我……我没把她怎样啊,托克托有令在先,我不敢把她怎样。”王维道声音极小,似是怕声音大了,喉结一动,那匕首会把喉结割下来。虽然莫降气喘吁吁,虚弱之极,可王维道却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现在的他只想活命。 “说详细点!”莫降声音越来越沙哑,喘息声也越来越沉重了。 “我,我只是用迷药把她迷晕……” “胡说!菲儿警惕性那么高,怎么会中你的迷药?!” “你不知道,相府内的所有汉人奴隶平日里用的饭食里面,都有迷药的成分。那迷药药性很是特殊,平日里不会发作,但如果闻到药引做成的迷香,就会中毒。况且,那迷香无色无味,极难提防……咦?这屋内已经被我放满了迷香,你怎么会没事?!” “这个你少管!”莫降嘴上这样说,可他心中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无事——联想到那日在宫内中了朴不花号称无解的“毒蛾化石分”也被自己逼出来的情景,当时他只道是自己经过组织特殊的抗药训练,再加上内功修为尚可,对毒药的抵抗力便异于常人,所以才侥幸解了毒药——如果这种推断当时还能勉强解释通的话,用于现在就有些牵强了,因为,韩菲儿同样受过组织训练,而且内功修为不比自己差太多,面对同一种毒药,为何自己没事,她就中招了呢…… “你还有没有问题?”王维道的话,把莫降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莫降似是思索了很久,才积攒够说话的力气,“你和托克托,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不,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嗯?”莫降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于是左手用力,几乎将王维道的腕子生生攥折。 莫降用力之时,他的手在抖,同时,王维道的手,也在抖。 “嘶——!”王维道痛的倒吸凉气,可仍然不肯改口,“我的主人,比托克托的身份要高贵太多,托克托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主人跟托克托意见相左,派我进府,也有监视托克托的意思。托克托一直想拉拢你,而我身负的任务,一直都是逼你背叛托克托。今日我之所以跟托克托站在一边,只因为你白天命人殴打于我,所以托克托怕你真的会反,才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你反了,我这边才会有所行动;如果你没有反,我会继续和你相处下去,直到把你逼反为止……” “那你的主人是谁?” “这个我真不能说……嘶——!莫降,你逼我也没用,哪怕杀了我,我也不能说!如果我说了,建康王氏家族,就会被人连根拔起,从神州大地上彻底消失!”豆大的汗滴顺着王维道那张痛到扭曲的脸庞滴下来,落在寒光闪闪的刀刃之上,又顺着血槽滑落…… “王维道,看在你这人还有几分良知,还知道顾忌家族存亡的份上,今日我不杀你。”莫降说着,松开了王维道的手腕,看着王维道贴着墙壁软绵绵滑倒,叹口气道:“建康王家,因你蒙羞。” “你知道我们王家?”王维道急忙问道。 “这与你无关,因为你不配做王家的后人。”莫降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王维道纠缠,转而问道:“菲儿在哪?” “在她的床上。”此时的王维道,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气,说话的声调,也好似个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其实,我并没有猥亵于她,只是拿匕首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体……” “你若真做出那等龌龊之事,玷污了她,我怎会饶你?”莫降转过身,晃晃悠悠朝韩菲儿的闺床走去,头也不回说道:“我废你左手,只是因为它脏了我的匕首,玷污了它的名字——刺鞑。” 闻听“刺鞑”二字,王维道身体猛的一颤,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抬起尚算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指着莫降的背影道:“刺鞑?刺鞑!!莫降,你藏的好深,你从未相信过我的身份,因为,你……你才是杀害那名金师的真凶!你,你与建康王家,究竟是何关系?”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莫降仍是不回头,“我也无需向你这个被王家除名的叛徒解释些什么——对么?百变书生……” 莫降话未说完,只听自院外传来一阵歌声:“张凛伏诛,莫降受死!张凛伏诛,莫降受死!”——这数百人的齐声高歌,在夜空中回荡,这歌声也荡进了屋内,歌声的内容,直让躺在床上的韩菲儿娇躯一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2章 奇迹(一) 借着微弱昏暗的光线,莫降看到,在这杂物凌乱的屋内,唯有床榻周围稍显整洁,想来那是韩菲儿收拾好的,而她此刻正和衣躺在床上,似是在微微发抖。 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所以看不出她是醒是睡。 “菲儿,你醒了么?”莫降走到床边,单手拄着床沿问。 “张凛,死了?”虽然韩菲儿答非所问,但也总算是回答了莫降的问题。 “那家伙命硬的很,怎会这么容易死掉?”莫降不禁笑出声来,“哈哈,想跟我玩‘四面楚歌’?这么低劣的伎俩,我岂会上当?” “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我也不知道。”莫降摇摇头道:“可能是上火了吧。” 韩菲儿只道,莫降是不想让她担心才这样敷衍她,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上司的性格,知道他从来都是将压力和痛苦埋在心底,从不说出来让下属担忧,所以,韩菲儿也没太在意,转而问道:“我们是要等他么?” “不。”莫降摇摇头道:“我过来只是接你,接上你便走。” “可惜,我却动不了了。”韩菲儿语气之中,尽是失落。 “说什么傻话?”莫降笑着,把匕首咬在嘴里,伸手便向韩菲儿抱去。 韩菲儿见状大窘,可她现在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双手缓缓移向自己的身体,一惊之间,那双略显纤细却结实有力的臂弯,已经分别穿过了她的腿弯和项后。那双臂稍一用力,韩菲儿便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是的,是飘了起来,她只感觉升起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飘飘忽忽,似在云巅——还好,这里光线昏暗,还好,自己的头发很长,不然让他看到自己红了脸颊,是多么羞人的事…… 莫降却似没有察觉到韩菲儿的娇羞模样,他双臂一扬,把韩菲儿搭在自己的肩上。 虽然莫降身形削瘦,但韩菲儿却似有一种错觉,那瘦弱的肩膀,很宽,很柔软。 不过,她并没在莫降的肩膀上呆多长时间。莫降一矮身,单手一托,柔似无骨的韩菲儿便滑到了他的背上,白藕般的玉臂垂在莫降胸前,紧接着,莫降轻轻一颠,调整好位置,双手后揽,托住了韩菲儿浑圆结实的大腿。 被人触碰到如此隐【私】部位,真是羞煞了韩菲儿,她只怪自己太不争气,在如此危机时刻怎么就浑身酥软脸颊发烫了呢?真是羞死人了——不过,紧贴在她胸前的那赤露的后背,更烫。 嘴里叼着匕首的莫降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样……似乎有点不方便。”他向外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折身返回。 韩菲儿心思烦乱,根本没听清莫降说了些什么,只是声若细蚊般哼了一声:“嗯……” 莫降来到床边,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抄起床单,向身后一扬,绕过韩菲儿,另一只手接住另一头,双手飞速交叉,使劲一拉,便将韩菲儿固定在了后背上——他这样背着韩菲儿,真像背着个娃娃。 这样一来,两人贴的更紧了。 “这下好了。”莫降伸手取下口中匕首,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挺好的。”韩菲儿也道。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大为后悔,哎呀,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什么“挺好的”?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矜持…… 熟料,莫降却道:“被人背着,不用走路,当然挺好的啦!” 韩菲儿闻言,心中嗔怪莫降的不懂风情,不过此时也不能再追求太多,反正,现在已经“挺好的”了…… 莫降不懂风情,可风流才子王维道却懂,他分明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绮丽情味,喃喃道:“那迷药,还有催情的效果么……” 莫降并不理会王维道,而是深吸一口气,径直来到了院中。 院外歌声不绝回响,离近了听,就发现歌声中那些许悲凉,确实做作。 院内光线亮如白昼,唯有莫降背着韩菲儿站在正当中,看似形单影只,实则如胶似漆。 “菲儿,抓紧了!”莫降稍稍转头说道。 莫降转头说话之时,二人嘴唇相聚仅一线之遥,韩菲儿甚至感受到迎面吹来的热气,蒸红了她修长的脖颈,她点点头,小声回答道:“嗯……” 韩菲儿总算懂了什么叫做“小鹿乱撞”,撞得她心乱如麻,她同时也感觉到,莫降的心跳似乎比她还要快上几分,二人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真如锦瑟和鸣,共奏一曲龙凤配。 正胡思乱想间,韩菲儿只觉得身体一轻,她已被莫降带着朝门外疾驰而去。 如胶似漆的甜蜜,转化成漫天杀机,只在一瞬间完成。 “莫降,你终究还是杀出来了。”托克托飘忽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那声调突变,变的杀气十足,“箭雨!” 漫天箭雨,应声而落。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莫降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仿若鬼魅一般闪过,转瞬便到了怯薛军阵前。 箭雨落地,却也落空,没能蹭到莫降的衣角。 怯薛军横在阵前的刀枪,同样挡不住这鬼魅一般的身影。 几乎是擦着锋利的刃尖,莫降切进了阵中。 众怯薛见状大惊,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汉人能有如此的速度。 “不要慌!”托克托的声音的响起及时稳住了军心,他高声喝道:“弯刀出鞘,绞杀!” 顿时,刀浪翻滚,如风卷雪,呼啸而至。 与之相对的是,寒芒四闪,刀刃相撞,火花四起,哀嚎不绝,鲜血飞扬,一时又不知多了几条横死的冤魂。莫降辗转腾挪在刀枪缝隙之中,手中寒芒时隐时现,每一击,都会带起一篷血雾!每一抹,都能切开一个怯薛军士的咽喉!转瞬之间,那寒芒就饮下了十数人的鲜血,割裂了十数人的生命,收下了十数人的灵魂! 那身死之人身畔的怯薛军,见到如此诡异恐怖的情况就在自己身边发生,下意识向后方挤着退去。 小院门前那厚厚的军阵,顿时垮塌了一小片。 无人曾预想过,曾经无敌于天下的怯薛军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原本如山般稳健的军阵,竟然出现了些许骚动。 托克托怎能允许自己亲自指挥的怯薛军这么轻易的失败,于是命令再下:“弃刀持盾,枪戟刺杀,别让他近身!” 顿时,枪林猛刺,如荆似棘;盾牌横竖,坚若壁垒。 莫降却不为所动,仍是向前,向前,再向前!精钢铸造的盾牌,在那一闪即逝的寒芒面前,仿若纸糊一般不堪一击;密集的刺击,也很难命中那灵活的身影。转瞬之间,莫降再次杀进了阵中——不让他近身?这句话现在看来,就仿佛一句不负责任的笑谈。 遥遥看去,莫降就如一柄利刃,直刺进了怯薛军组成的铜墙铁壁之中,那气势如山的军阵,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壁垒,竟然挡不住这一人一刃的冲击!更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个累赘! 韩菲儿静静的趴在莫降背上,一言不发,任由锋利的刀刃从贴着身边滑过,任由锐利的枪尖贴着耳边刺过。她不躲不闪,不惊不叫,因为她相信,背负自己的男人,同样背负得起她的平安。 与此同时,难以抑制的恐惧,开始在怯薛军阵中滋生、蔓延——是的,他们是黄金帝国最精锐的镇戍卫队,他们的先辈曾经追随在漠海汗的身后,征服过无边无际的土地,战胜过太多太多的敌人,但是,他们所得的称号,也仅仅是“人间无敌”——可今日面对的对手,却更像是从鬼界来的恶魔,灵动且飘忽,残忍而狡诈,这叫他们这些凡人,该如何应对?! 眼看莫降就要突围而出,眼看怯薛军阵就要被杀穿,一个身影却从军阵后面闪出,堪堪挡在了莫降身前。 那人身着锦绣,面沉如水,褐金色的眸子*出的光芒,直盖过了那林立的火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托克托。 “托克托,相府之内,也就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莫降说着,闪过迎面刺来的长戟,顺手一拨,将那长戟夺在手中,左手手腕一番,横在身前,戟刃直指托克托。 莫降并未停歇,双脚再点地面,速度更快,他挺戟刺击,表面上看,只是最朴实无华的招式。 然而,却没有怯薛军敢再挡在前面,纷纷让开。 因为,这一击,如龙王之怒,如长虹贯空,威势难当!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机,凝于长戟刃尖,几乎刺穿了这夜空!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手下败将,还敢再来?!”托克说着,一撩锦袍下摆,迎击而上。 莫降杀意正浓,托克托杀意更浓! 莫降之杀,是为冲破这牢笼的束缚,是为了珍贵的自由! 托克托之杀,是因奴隶反抗主人升起的愤恨,是因绝对权威受到挑衅的暴怒! 二者的碰撞,在一瞬间发生。 托克托尽管暴怒,但仍是伸出右手两指应战。 便是这两指,稳稳捏住了锐利的戟刃。 这威势无比的一击,戛然而止! 雪亮的戟刃中,映出托克托的脸庞,他仍然带着标志性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了胜负结果。 莫降大喝一声,推戟上前,整个左臂暴涨一圈,肌肉膨胀,血筋凸起,暗红色的血流,澎湃难平!手中战戟,也仿佛有了灵魂,化作一条巨龙,愤怒的咆哮着。 托克托捏住戟刃的二指,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看就要缚不住这条愤怒的巨龙。他长眉一皱,原本护在胸前的左手,五指并成手刀,猛的一挥,砍在那戟杆上! 这一碰撞,虽没发出任何声响,但这一击之威,竟然莫降手中长戟差点脱手。 长戟咆哮之声忽然断绝,取而代之的是饱含愤怒和不甘的哀鸣! 长戟剧烈的抖动着,戟杆上下大幅晃动起来,仿佛那条巨龙在做垂死的挣扎。 终于,那长戟再坚持不住,“咔嚓”一声,断为数截。 木屑纷飞中,因为双方都未撤力,所以二人都向对方撞去。 便在这时,寒芒一闪。 这稍显即逝的寒光,虽然短暂,但却像滑过夜空的流星一般,灿烂无比,无人敢忽视它曾经出现过。 众人还未从那寒芒的灿烂中回过神来,却看到二人身影乍合即分,却是分别向各自来时的方向退去。 托克托身着的华贵锦衣,胸前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液很快渗出,那一抹殷红,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分外扎眼。 莫降着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血液从他嘴角流出,拉成一条血线,流淌而下。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从未如此失态过的托克托暴声怒喝。 怯薛军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中醒悟过来,手中刀戟,齐奔莫降后颈斩下。 众怯薛都认为莫降将命丧于此,就连托克托眸中也都多了些哀叹。 可是熟料,变数忽生! 万点星芒自莫降身体四周散出,星芒反射着火光,好似下凡仙女散出的花瓣,又好似一只火凤摇尾甩焰! 无相法手,无中生有,暗器突现,生机何求? “躲开!!”托克托急忙更改了命令! 然而,这临时更改,还是迟了。 一整圈怯薛,齐刷刷倒下,众人倒地之时,无一不捂着自己的咽喉要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莫降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四肢撑地,向后急退。 等怯薛军阵再度聚拢之时,莫降早已退进了院内,可是,莫降仍未停下后退的脚步。 “箭雨!!”托克托气急败坏喝道——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韩菲儿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些许体力,更没有算到韩菲儿用这仅有的体力救下莫降一命。 箭雨射至之时,莫降已经退进了屋内。 他仍是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莫降,你已身受重伤,还不肯投降么?!”托克托的声音飘了进来。 莫降似是连大声回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嘴唇张了张,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逃不了了么?”韩菲儿问,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恐慌,能与莫降这样相拥着死去,她绝不后悔。 熟料,莫降却笑了,传入韩菲儿耳中的,是他自信不减的回答:“谁说逃不了的?由我主演的奇迹,才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3章 奇迹(二) 鼓角声中,大地微微震颤——那如山峦般的军阵,开始移动。 托克托终于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这个决定再正常不过。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莫降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重伤退守屋内,已是穷途末路。更何况托克托目光毒辣,早就看出来莫降身体难堪重负,也看出来韩菲儿一击过后也再无余力,再加上屋内还有王维道那个内应,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能帮自己一把——如此之多的有利条件,再不下令进攻,就是优柔寡断了。 而且,托克托也不得不进攻。 因为张凛消失这么长时间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再在这边耗下去,恐怕生出什么变数——托克托想要的结果,是完全而彻底的胜利,他要将莫降和张凛,一网打尽,他要莫降输的心服口服——方才被莫降划破前胸,虽只是皮外之伤,但这道浅浅的口子,却彻底激怒了托克托,也伤害了托克托强烈的自尊心——与人正面交手被打伤的情况,在他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莫降,这一次你似乎要败了。”王维道依然歪坐在墙根,见莫降久久跪地不起,而院外脚步声步步逼近,似乎心中又有了什么想法。 莫降仍是不理他,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专心恢复体力。 军阵移动时的脚步,每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口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其实早就定好计划,那一次出击本就只是佯攻,只想引诱怯薛军进来,可不曾想托克托的武功竟然那么高强,若不是有韩菲儿相助,恐怕真的落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莫降背韩菲儿出去,原本的打算只是为了迷惑托克托,让托克托相信他突围的决心,若是知道韩菲儿已经恢复些体力,定会让她把这点力气用在突然刺杀托克托上,如果韩菲儿在二人相撞时洒出暗器,那么托克托定难躲开…… 可事已至此,再美好的假设也于事无补,莫降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先面对当下的难题。 “轰——!”的一声巨响,小院三面围墙被一齐推到。 院墙倒地时引发的震颤,直让这一排小屋也震动起来,又因白日里刚刚拆除了屋墙,小屋不甚稳定,这一震动,几乎差点把这排房屋震塌,大块的泥土,扑簌着落下。一时间,屋内仿佛下了一场土雨。 “妈呀,呸!”王维道挣扎着站起来,吐出不巧落入口中的尘土,“房要塌……呃!”话未说完他便晕倒了,却是被一块掉落的转头砸晕的。 这时,莫降也站起身来,回头说道:“菲儿,我们这便要出去了。” “嗯……”韩菲儿将头埋的低低的,藏在莫降脖子一侧,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怕那泥土脏了她的容颜,亦或者,她只是想好好闻一闻莫降身上的气味…… 莫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众怯薛,越逼越近。 越过院墙的怯薛军陡然加速,仿佛溃堤的洪水,洪流之中,翻滚的刀浪,卷起漫天尘土。 尘土遮不住弯刀的寒芒,却稍稍包住了些杀气,仍然站在院外的托克托单手一挥,众怯薛齐声狼嚎,漫天杀机喷薄而出,直向莫降站立的那排房屋扑来。 怯薛军进入院中,也就越过了墙外的火把阵,虽说阵中自有人点起备用火把,提供照明,可总体来说,他们是背着光冲锋,所以盔甲上的光芒也就暗淡了些,阵型的轮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模糊起来。从高处看去,这军阵仿佛化作一只狰狞凶恶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直向莫降扑了过去。 那一排房屋,在这怪兽面前,仿佛也有了灵魂,懂得了什么叫恐惧,竟剧烈的颤抖起来。 托克托隐隐察觉到有些异常,但也没有细想,他知道白日里莫降曾命六怯薛拆穿了屋墙,却不曾想过这房屋会因此坍塌——整个大都城,乃是世祖皇帝统一神州后新建,城内建筑年限上短。况且,当时建城之时,便是因为要迁都,所以城内所有房屋建成后都经过工部的仔细验收,的质量皆为上乘——因此,托克托只是想,纵然拆了一堵屋墙,这房屋也不会塌,退一万步讲,就算房屋塌了,莫降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这又会增添什么有利因素助莫降逃走?明显没有! 想到这些,托克托再次下令道:“杀进屋内,斩首莫降者,赏白金,晋升百夫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怯薛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更何况他们在莫降身上丢尽了颜面——现在莫降已身受重伤,此时不趁机洗刷耻辱,还待何时?! 渐渐的,冲入院中的怯薛军突出三个箭头,形状好似一条三头巨蛇,三个蛇头,分别指向这一排房屋的三个屋门。 为了避免莫降困兽犹斗成一夫当关之势,怯薛军决定同时破开三个屋门,从三面围攻莫降——他们早就研究过这房屋的结构,知道三间房屋本是相通,无论进哪个门,总能汇聚一处,围杀那莫降——从旁门进入,虽说是慢了一步,虽说那莫降已经重伤,但谁能确定那莫降不会奋死抵抗,所以最早杀到莫降身前,并不意味着能最先砍下莫降的脑袋,也可能把命丢掉…… 虽然各股怯薛军心中想法不甚统一,但喊杀声中,他们就要迈过门槛! 从正门中冲入的怯薛军看的清楚,在他们进来之前,莫降就站在正屋当中,所以,正当中这一股,冲得最快! 然而,当他们迈过门槛的刹那,那个一直站在屋内正当中的目标,却忽然消失了! 暴怒的怪兽忽然愣在当场,正浓的杀气因此一滞。 屋内光线本就晦暗,又同时涌进这么多人,将屋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光线更弱,再加上那身影消失的太过突然,众怯薛一时便愣在了当场,屋内的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尴尬的沉寂过后,西屋的屋墙忽然被人破开,尘土过后,几个军士从中冲了出来,冲到正屋一看,却看到几十人挤在这里……发呆。 从西屋冲出的那股怯薛军的带头之人叽里呱啦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人呢?”正屋之内带头冲锋之人也回了一句:“是啊,人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便在这时,阵中又有人发现了异常,于是又是一阵叽里呱啦:“这有一个人!” 阵中不免有好奇之人向那声音聚拢过去,却看到那人从地上拎起一个人来——没错,正是晕倒的王维道。 众怯薛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不知是笑王维道倒霉,还是笑这一幕的荒诞。 因为这个突发的意外,方才还正浓的杀伐之气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滑稽之笑。 托克托虽然人在院外,但也察觉到了异常,不免大声催促一句:“混账!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声喝问,怒气满满,直吓得拎着王维道怯薛一哆嗦,手一松又把王维道丢下了,任由他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可已经消散的杀气再想凝聚起来,却是难了。 就在此时,只听屋顶上传来些动静。 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恍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众怯薛闻声大乱,胆小者俯低了身体,胆大者抬头望去,只看到那黑黑的屋顶,骤然压了下来! 他们一时呆在了当场,也不知是在想那一声惊雷从何而来,还是在想好端端的这屋顶怎么就掉了下来…… “房子塌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才算是惊醒了众人。 于是,众人慌忙向外逃窜,奈何方才涌入人数太多,再加门口又小,所以一时挤成了个疙瘩,没有几人逃了出去。 转瞬之间,房屋已塌!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尘烟四起! “不好!”一直在外观战的托克托暗叫一声糟糕,不等身边之人反应过来,已经冲了出去,眨眼之间,他已经冲进了那团浓烈的烟尘之内。 耳边,是不绝的惨叫;眼前,是扬起的烟尘;脚下,是碎裂的瓦砾。 烟尘之中,再想找到莫降的踪迹,谈何容易?! 千算万算,托克托也不曾算到,莫降会主动拆房——因为房屋坍塌之后,莫降也很可能被埋其中,可托克托踩着尸体和瓦砾寻了一圈,哪里有莫降的影子?! 倒是那王维道,昏睡在墙根之下,这里发生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 至此,托克托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交锋,他败在了莫降的手里——那个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就在他的眼下,上演了一幕逃生奇迹! 至此,托克托才明白,莫降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座名为“相府”的囚牢,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而自己,竟然就败在了这阳谋之下。 托克托叹一口气,举目四望,却发现从屋内逃出的怯薛军所剩无几,而且脸上俱都是震惊之色,显然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派遣他们去追莫降,无异于派惊弓之鸟去追那狡猾的猎鹰,怎么可能追的上? 托克托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西面距离这小院仅有六十步之遥的高高院墙,眼神复杂…… 于此同时,一个略显臃肿的人影刚刚跃出相府院前,稳稳落地。 “这托克托也太自负、太托大——相府之外,竟然没有重兵把守。”说话之人,正是莫降。 趴在莫降背后的韩菲儿却觉得,莫降这句话却有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托克托既然要布下口袋阵等张凛自投罗网,怎么能在相府外布下重兵?况且方才在墙头观望之际,她也看到有一队巡逻的护院从这街道走过,可以说,托克托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我们二人仍然逃了出来,这只能说明我家莫降太过厉害!嗯,就是我家的……至少到现在,还算是我家的吧…… 莫降并未在街中停留,四下观望一阵,飞快的跑走了。 刚刚转过一条街,莫降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似乎站着一人,他心中暗凛,强行稳下脚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也不躲闪,待双方离得近了,莫降看清那人一头白发的瞬间,只感觉到,无边的疲倦和痛苦,刹那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脚一软,晕了过去。 张凛稳稳的拖住莫降的肩膀,却对韩菲儿说道:“义妹,我们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4章 奇迹(三) 莫降悠悠转醒,混沌恍惚之间,这几日发生之事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飞快的闪过——渐渐地,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莫降也辨认出来,身处之地已不再是相府内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结构和布置有些特别,无门无窗,好似一个地窖,只在,这次你能成功,关键就在于时机把握的极好……” “说到这里,还真得感谢徐狂客给我送来的情报。”莫降点点头道:“若不是知道托克托和妥懽帖睦尔的矛盾不可调和,我还真没有魄力在此时反出相府——毕竟,十三羽翼威胁未除,而诸子之盟也对我起疑,所有的情况,都对我不利——可是如果不趁此机会重创托克托,真的让他坐上相位的话,这神州大地上的腥膻之气,只会飘荡更久……” “驱除鞑虏,重整汉人河山一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文逸十分认同莫降的看法,可也不想莫降因为这一次暂时的胜利骄傲,于是将眼下莫降面临的最大难题讲明,“这一次,你虽然胜了,但却不是完胜——毕竟,托克托已经成功离间了你和诸子之盟的关系,你可知道,托克托随父戍边,是他自请的?” “他自请的?”莫降闻言一愣,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如今托克托在大都城内声威一落千丈,而朝堂对手则气焰正盛,强留在大都城内,也是难有作为,还不如自请戍边,积蓄力量——而且,自请戍边也能起到迷惑诸子之盟的效果。倘若这件事是发生在莫降闯宫之前,那么逼走托克托、扰乱大乾朝朝廷,对莫降来说绝对是大功一件,可仅仅是因为个时间差,仅仅是因为托克托事先放出的谣言,莫降所有的功绩,就全部变成了伪装——变成了他叛变诸子之盟倒向托克托的伪装!想到这里,莫降问道:“难道黑将真的会相信,大都城内发生的一切,都是托克托和我演的一场戏?难道他真的相信,托克托付出如此之大牺牲,只是为了送我一个莫大的功勋?” 文逸闻言,无奈的叹口气道:“黑将已经信了,他已经传来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将你押至总坛接受审查……” “托克托生不逢时,遇到个昏君主上。”莫降深深的叹口气道:“我莫降又何尝不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5章 情 闻听莫降评论诸子之盟的领袖昏聩,文逸虽心中稍稍同意,但口中却道:“现任黑将,行踪极为神秘,我加入诸子之盟十数载,从未睹其真容,想来,他应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莫降则不以为然道:“若他真的有大智慧,怎会轻信托克托散播的流言?若他胸中真有沟壑,为何对大都城内暗子的指挥却屡屡失误?还害你伤了右腿……” 文逸似不愿再提及那段伤心往事,只是说道:“总之,你还是小心些的好——据我分析,黑将此人,不但心有驱除驱除鞑虏之志,还有觊觎九鼎权掌九州之想。如今朝廷腐败,已有大厦将倾之势,想来天下大乱之日已是近了,黑将种种作为,都似在排除异己,甄留忠心之人——唯战贤弟桀骜难驯,行事锋芒毕露,黑将是难以容你的。” “容与不容,在于黑将;反与不反,却在于我。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仍是会站在诸子之盟一边。”莫降抬头,望着那有光线洒进来的洞口道:“崖山一役,前朝国灭,黄金一族入主中原,于是黑暗降临神州,野蛮的荼毒,几乎将曾经辉煌的文明破坏成一片荒漠。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有幸继承过往先贤绝学之人,最该做的,应是齐心种下文明的种子,盼它发芽长大,并合力保护它长成参天大树——倘若不思恢复遭到践踏的文明,而是互相排挤,彼此倾轧,勾心斗角,就真成了毁灭四千年华夏文明的罪人。” 文逸点了点头,叹道:“希望黑将能像唯战兄一样想……” “不说他了。”莫降摆摆手道:“前几日夜里,送我来的可是张凛?” 文逸想了想道:“结合你逃离相府和被丢到我家的时间间隔推断,应该是他——至于他为何要将重伤的你丢弃,我便不知道了。” “这个也不难猜。”莫降道:“张凛与我没什么交情,他肯进相府配合我,全是因为韩菲儿,他要救的人,也是韩菲儿——他救了韩菲儿之后,为保证韩菲儿的安全,自然是要把现下我这个人人喊打的烫手山芋丢到一边了,更何况当时我身受重伤,是个累赘。” “关于张凛这个人,你怎么看?”文逸忽然问。 莫降思索片刻回答道:“杀伐果决,是个将才。” “英雄所见略同。”文逸脸上露出些许兴奋的表情,“要不要拉他入伙?” “入伙?入什么伙?” “我夜观星象……” 文逸话没说完,就被莫降擂了一拳打断。 “好好说话!”莫降哭笑不得道。 文逸只好收敛高深莫测的神棍模样,正色道:“常言道,胡虏无百年之运。时至今日,黄金一族入主神州已整整九十年,九十年来,朝廷愈发腐败,百姓民不聊生,黄金一族的统治岌岌可危。国难之际偏偏又逢妥懽帖睦尔这个昏君放逐托克托,留在朝廷中的,皆不过昏庸无能之辈——所以我推断,这天下大乱之日,已是不远……” 莫降点点头,他已经听懂了文逸的弦外之音: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想在大争之世有所作为,现在就该积蓄力量,网罗人才了。即便对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没有兴趣,即便不曾想问过鼎神州,但为了文明薪火延续相传,为了这壮美山河不再落入胡虏蛮夷之手,莫降知道,他现在必须考虑壮大他自己的力量了,真等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神州之日再做准备,也就迟了。想到这里,莫降说道:“这件事你来运作。” 对于莫降命令式的语气,文逸并不抗拒,因为他这条命就是莫降救来的,他思索片刻回答道:“那张凛行事极为小心,行踪也甚是隐蔽,要找到他,需要一些时间。这个张凛也真是的,只把你丢在这里,连句话也不留就走了,也不知韩菲儿现在情况怎样了?” “这事不急。”莫降摆摆手说道:“菲儿在张凛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我现在被太多人盯着,贸然去找她对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托克托什么时候离开大都。”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马札儿台启程奔赴西宁州的日期,定在两日之后……”文逸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难道,你想去看看?” “不只是看看。”莫降笑了笑说道:“我侍候了他两年有余,总是有几分情谊的,所以,我打算去送他。” “你莫不是疯了?托克托现在恨不得食你之肉,你还要在他面前现身?” 莫降摇摇头道:“我总有一种直觉,托克托将会是我们今后道路上的最大敌人。现在,这个潜在的最强对手要走了,不去探探他的口风,这叫我如何安心?” 文逸终是没有再劝,只是叹口气道:“那,你一切小心……” 两日之后,凌晨时分,大都城东南角一座普通的民房之内。 民房一排两间,一正房一卧室,只有正屋的灯还亮着。 正屋内的摆设,与大都城内的普通百姓人家一般无二,一张稍显陈旧的方桌靠着北墙,方桌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被灯烟熏得发黄的关帝画像,方桌两侧,是两把破旧的太师椅,东侧的太师椅上,坐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她刘海颇长,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静静坐在那里,真就好似一朵趁夜悄悄开放的蔷薇——这摄人心魄的美丽,不是一撮刘海便能遮挡住的。 此时,只见她伸出玲珑玉指,捏一根细长的钢针,百无聊赖般挑弄着方桌上的油灯灯芯,那钢针一端已被完全熏黑,想来这女子做这无聊举动,已有一段时间了。 这时,房门扣响。 那女子猛的站起来,跳到门边,满怀希望的打开门,出口的声音却难掩失落:“他还是没有再出现吗?” “没有。”伴随着这个深沉凛然的声音,张凛顶着那一头标志性的雪白长发进了屋内,他顺手关上屋门说道:“自那夜我把他丢进去之后,他就没再出来过。” 既然进屋之人是张凛,早先在屋内等待之人,也就是韩菲儿了。 “义兄你还好意思说!”韩菲儿嗔道:“那夜你将我安顿好后,背着他离去,说‘去去就来’,我还以为你带他去看伤,却不曾想你竟然把他丢在别人家中,他身受重伤,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没事。”张凛语气平淡,但却有让人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文逸天天出去吃酒,若是莫降有事,他怎会如此快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韩菲儿喃喃道:“可是,人家就是看到他平安才能放下心来……”或许只有在至亲之人的面前,韩菲儿才会流露出这般女儿情态,那扭捏模样,仿佛暗室中的蔷薇羞答答悄然绽放,娇艳不可方物。 韩菲儿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却让张凛回想起那夜发生在相府内的一幕…… “闪开!”张凛手持长枪,杀意正浓。 枪尖所指,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影,在她的身后,是中枪倒地,奄奄一息的马札儿台。 张凛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女子的相貌,也不知那女子为何偏偏要穿一件极不合身的肥大长袍,他只觉得那女子纯粹的,仿佛初照天地的第一缕阳光。 “恐怕,连她的灵魂,也是透明的吧。”张凛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杀人无数的他,偏偏无法刺下这一枪,因为他不忍枪上鲜血玷污了那女子的灵魂。 虽然那女子在不住的颤抖,虽然她几乎被四周满地的尸体吓晕过去,但面色惨白的她,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挡在马札儿台身前,用那双如星般闪亮的眸子注视着张凛,一字一顿的说道:“杀戮,只会让你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滚开!”张凛喝道:“錾金枪刃,不饮妇孺之血!” “回头吧!”那女子执拗的说道:“放下仇恨,拥抱光明!” “我让你滚……”话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也微微震颤起来。 那女子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张凛急忙撤枪,但还是迟了。 枪尖划破了那女子衣袖,在她白玉般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伤痕。 张凛一时愣了,因为这是他手中长枪,第一次伤到女人。 尽管疼痛扭曲了那女子的笑脸,但她还是咬着牙站起来,挤出个微笑说道:“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流血而恐惧,伤害别人,你也不一定得到满足,真正的强大,不是杀戮,而是宽恕……” 那几句轻声话语,却如惊天霹雳般在张凛耳中炸响,他的心底,也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他从不曾有过那种感觉——仿佛,那颗坚如铁石的心脏,出现了裂缝,有耀眼的光芒从那裂缝里迸发出来;仿佛,他那冰冷的灵魂,忽然触摸到些许温暖;仿佛,他人生的某个信条,开始崩塌……他忽然有些恐惧那光芒,也惧怕那温暖,更不允许那信条崩塌…… 于是,张凛转身离开。 自他立誓报仇以来,能在他那条夺命长枪下保住性命的,马札儿台还是第一个…… “大当家,大小姐,有那个书生的消息了!”门外一声低沉的话语,把张凛飘远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韩菲儿已经推开门冲了出去。 张凛急忙追出去,却看到一个人单膝跪倒在韩菲儿身前——那个人,张凛认识,是角龙帮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帮众,小乐子。 “详细说来。”张凛沉声道。 “属下刚才亲眼看到,那书生出了那小院,往城南方向来了。” “多久了?”张凛的提问,简短到不能再短了。 精明的小乐子却明白张凛是在问什么,没做丝毫停顿回答道:“自那个书生离开那个院落到现在,半个时辰不到,以他的脚程,恐怕此刻刚到文明门……” 话未说完,韩菲儿又冲了出去。 “去休息吧。”张凛丢下这一句,摇摇头追了过去,他忍不住想:有朝一日,也会有人如此紧张我么…… 忽然,他又甩甩脑袋,把那荒诞的想法一并甩了出去,三跃两跃,追上了韩菲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6章 送别 晨色蒙蒙,秋风萧萧。 东方那遥远的地平线下,隐隐透出些许淡淡的红色光晕,只是因为有厚厚的云层的存在,那红光一时刺不透阴霾,所以天空显得有些阴暗。 这晦暗难明的天气,也正如站在大都城脚下的托克托的心情一般。 数日之前,他还是黄金帝国的宰相人选,数日之前,他还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当时的他意气风发,胸中膨胀着指点江山的欲望和庞大的宏图伟业,但一夕之间,那欲望便消失的无影无形,那宏图伟业也如黄粱一梦般消散…… 他神情落寞的望着巍峨高耸的大都城墙,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低下头来,那宽阔的护城河又映入眼帘,望着那幽深死寂的河水,难以遏制的失落袭上心头…… 背后传来德木图的声音:“大公子,走吧。”这老管家的声音一样的悲凉。回想早些时候,他还与大公子貌合神离,暗中帮助马札儿台老爷对付大公子,可是那些苦心计划的阴谋诡计终究成了一场空,他非但没有从其中得到任何好处,还变相帮助了那莫降,让他逃出了相府,也害的老爷被放逐西宁州,现在的他,是个罪人啊。 托克托缓缓转过身来,只看到父亲的车驾——那是一辆曾经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破旧马车,甚至连相府的管事们都不屑于乘坐,如今却是身受重伤的父亲的唯一乘具;车驾一旁,是寥寥可数的几名奴仆。恐怕,连车内的父亲都想不到,陪他到西宁州戍边的,竟会是这几个平日里他最厌恶的汉人奴隶吧! 并非是这些汉人奴隶忠心托克托,而是因为府中下人,几乎全都留给了他的胞弟——也先。而这几名连也先都不屑于要的汉人奴隶,如果有家可归,又怎会陪着他们到边疆受苦? 然而讽刺的却是,老父今日戍边启程,身为亲子的也先竟然没有出城相送;既然亲生儿子都不会来,那么朝中岂会有他人再来? 望着这可怜的车队,望着那匹驾车的枯瘦老马,托克托悲从心来,喃喃一句:“长生天,你安能如此戏弄于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遥遥的,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唯人心不平,才觉得上苍有所偏爱……” 托克托寻声望去,待看到那人,褐金色的眸子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莫降,你安敢来此?!”就连德木图也看不过去了,咆哮着要跟莫降拼命,却被托克托一把拉住。 “莫降,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托克托冷声道。 出乎德木图意外的是,托克托话语之中并无杀机,只有无尽的落寞寂寥。 “自然不是。”莫降说着,从身着的书生长衫中掏出一壶酒来,又一闪手,两个酒杯握在了手中,他一边斟酒一边向托克托靠近,口中说道:“大用兄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备下几杯浊酒,特来送别罢了。” 这是莫降第一次称呼托克托的表字,如果只从莫降的语气推断,定会认为二人乃是关系匪浅的挚友。 “好!好!好!”托克托闻言,连说三个好字,鼓掌道:“我托克托这一败,换来唯战贤弟以酒相送,倒也值了!” 莫降则笑道:“‘弟’我是做得,这‘贤’字可就难当了——这世上,哪有把兄长害得如此之惨的贤弟?”说着,已经走到托克托身前,手中两杯,酒也满了。 “虽然我已经猜透,将我陷害至如此田地,都是你的计谋,不过今日得你亲口承认,我才真正觉得踏实。”标志性的微笑,又回到托克托的脸上,他笑着接过一盏酒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利用陛下和我的矛盾对付我的?”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机会。”莫降诚恳的说道:“可是这一次仓促布局,实在是多方相逼被迫出手的结果——能取得如此之好的结果,我自己都觉得侥幸。” “多方相逼?”托克托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沉思片刻道:“除了我的离间计之外,诸子之盟也下了命令?” 对于托克托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一事,莫降并不奇怪,从托克托散布谣言之日起,莫降就知道他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莫降笑了笑说:“不瞒你说,诸子之盟非但没有下令我对付你,相反,他们早就免除了我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所以说,这次行动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我二人还是同病相怜呢。” “哈哈!好一个同病相怜。”托克托笑着举杯道:“就为这同病相怜,你我当干了这杯酒!”说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耗不担心莫降会在酒中下毒。待杯酒入口的刹那,托克托皱了皱眉头,强忍着口中苦涩将酒咽下,口中说道:“这酒……” “很苦,是么?”莫降说着,痛苦的干了一杯,他却是仔细回味一番后才说道:“这酒入口虽苦,但却经得起细细品味。”说着,又给托克托倒了一杯。 托克托并未拒绝,却也没有着急把酒喝下,而是苦笑着说道:“败军之将,也就只配饮这苦酒了。” 莫降闻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让托克托再品一杯再做评论。 “莫降,你我二人,本为仇敌——要想让我喝你的酒,总得有个理由——方才同病相怜之酒已经饮下,这第二杯,却是为了什么?” 莫降笑着反问道:“喝酒就是喝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托克托思索片刻问道:“你方才说这次叛我,只是个人的决定——那么我问你,当日在宫内之时,你为了保全诸子之盟在大都内的暗子,不惜牺牲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如果说当时你已被诸子之盟除名,那么你当时的行为岂不是与当时的身份互相矛盾?既然当时你已被我救下,为何又突然叛我?这与你在皇宫内的行为,岂不是又相互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莫降笑着解释道:“我保护大都城内暗子,是为民族大义;我逃出相府,是为个人自由。我是个汉人,也是个儒生,自幼便知道作为读书之人的责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民族大义,我可以舍弃个人的自由、乃至生命;可当我个人追求与民族大义不矛盾的时候,当你强迫我弯下脊梁向你屈服的时候,我自然会反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托克托低声重复着这四句话,低语良久后才慨然一叹道:“虽然,我们的先辈用快马弯刀征服了神州大地,但我认为,直到现在,我们仍旧算不得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这苍茫大地、壮美山河的真正主宰,仍旧是那些已经身死的汉人先贤,他们的精神远比黄金帝国的帝王更像这神州的主人!” “大用兄。”莫降将刚刚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正色说道:“虽然你如此推崇我们汉人的文化,但我还是要说——你从未真正理解过它,你学习它,仰慕它的目的,只是为了驯服它,改造它,让它做你们黄金一族统治神州的工具——可你要明白,诸子文明,生于乱世,追求的极致是太平和安定、是万民的福祉和安康,虽然后世屡经篡改,但它顺应天道,维系民生的本质不会改变,这也是它流传不绝的根本原因。而你却拿它和一介帝王相比较,把它看做一种统治工具,你抱着这样的态度去学习它,哪怕钻研出些门道,充其量也不过祸乱苍生,为你们畸形的统治续上几年寿命罢了。” “这么说,我错了?” “你虽这样说,却不打算悔改不是么?” “是的。”托克托点点头,一脸的自负:“未到最后,又怎能证明我错了!夸夸其谈,又怎会改变我的心意?我身为漠海汗的子孙,怎会眼睁睁看着先辈们创下的不朽基业毁灭而无动于衷?所以,无论是对是错,无论能否成功,无论身后之名是褒是贬,我总要试上一试!”说着,也不邀请莫降,猛的仰头,又干了这第二杯酒。“好酒!”他咧着嘴赞叹。 “明明没有品出杯中滋味,却要说‘好酒’,真是可惜了。”莫降说着,神情落寞的独自喝下了第二杯酒,他心中也难以确定,是因为托克托不会品这苦酒而落寞,还是因为托克托不知悔改而惋惜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可惜这好不容易从毕掌柜那里讨来的苦酒,还是可惜托克托执迷不悟…… “再给我满上。”托克托似乎喝上瘾了,仍用往常命令莫降那般的语气说话,将空掉的酒杯递了过去。 “嗯?”莫降挑着眉毛看了托克托一眼。 托克托自知失态,讪讪道:“唯战贤弟,麻烦你给我再斟一杯酒水。” 莫降苦笑着摇摇头,给托克托倒满,无奈的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就此死心,也知道也不会因我三言两语而改变,但我总是忍不住劝劝你,因为,你确实是个人才——假若你真的站在天下苍生这一边,身死之后,哪怕你是黄金族人,也自会有人为你歌颂的。” 托克托摇摇头道:“等我东山再起,肃清朝内奸佞,荡尽神州匪寇之日,才能再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如若不然,再好的政令到了那般庸碌奸邪之辈手中,也会变成鱼肉百姓的借口;而那些居心叵测的叛贼,根本不配享有太平和福祉!” 莫降闻言,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却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这一生,他注定要和托克托为敌,这一生,他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做不了朋友了。 “莫降,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心中也在想,为何你我二人就不能联手?为何你我二人就非要争斗?想来想去,虽然没个答案,但我知道,这一生,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也是极好的!至少,你的存在,会激励我不断向前,会警示我不能懈怠,会告诉我不要放弃……就为了你我二人是对手,我们干这第三杯酒!” 莫降仍是不说话,默默的喝下了第三杯,而后转身向车队走去。 德木图刚要阻拦,却被托克托摆手制止。 只见莫降走到那几个汉人奴隶身前,又掏出几个酒杯,一一递到他们手里,又亲自替他们满上,口中说道:“几位,干!” 范大颤巍巍端起酒杯,眼中含泪,哽咽道:“阿丑,谢谢你。” 黑三痛快的干了那杯浊酒,粗声粗气道:“阿丑,虽然我觉得你是个混蛋,但总是个让人敬佩的混蛋!” 谢夫子则是神情落寞,怅然若失道:“阿丑,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老朽空读多年文章,却只是个酸儒,实在不及你一分,我华夏文明的延续,终究还是在你们年轻一辈手中……” “谢夫子,你有完没完?!”黑三心情正糟糕,哪里听得谢夫子的啰嗦。 谢夫子不为所动道:“阿丑,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刘芒仍旧在宰相府内,没有了我们这些汉人奴隶照顾,恐怕是要被人欺负的,你若有心,就……” “我知道的。”莫降点点头,用眼神示意谢夫子宽心。 几人三杯酒喝完,莫降深鞠一躬道:“一路珍重!如若有缘再见,定然请几位喝个够!”说罢,也不等几人回应,转身便走。 “莫降,虽然我走了,但是并不代表你已经冲破了这牢笼!”望着莫降远去的背影,托克托喊道:“你要知道,我走之后,就再也没人肯庇护你了,所以你即将面对的对手,都是要取你性命的狠角色……” 莫降并未停下脚步,仍是继续向前,步伐坚定。 托克托叹口气,最后喊道:“答应我,再见之前,不要死了!你记住,能取你性命的人,只有我……” 说着,托克托将自己刚刚用过的酒杯,小心翼翼放进了袖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7章 重逢 莫降回到大都城文明门前,却发现这里的警戒级别明显加强了。 城门守卫的人数,增加了不止一倍,而且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对一个进出大都城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被检查的人只要稍不配合,就会被带上枷锁带走。 莫降躲在一棵参天杨树后面,遥遥的观察着城门口发生的一幕,眉头不禁皱了皱,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出来的时候还一切如常,怎么刚一会儿工夫,就成这样了呢?” 这时,恰巧有一个通过检查的货郎走过莫降身边,他悄然出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货郎差点被莫降给吓死,背篓里的杂货掉了一地,却也不敢去捡,只是双腿发颤瑟瑟道:“大……大爷,不,不要杀我!” “杀你?”莫降也被对方这莫名其妙求饶之举搞糊涂了。 “不,不要杀我!”那货郎继续用颤抖的哭腔哀求道:“您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拿去,但千万别取我的性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婴孩,中有孱弱病妻……” 莫降叹口气,一把将那货郎拎起来,强行扳过他的脑袋,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我长得很像坏人么?” 那货郎去不敢正眼,仍是闭着眼睛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莫降都不知道,他那眼泪,是怎么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来的…… “这位大哥,我真不是坏人。”莫降无奈叹道。 “这位大爷,我真不是有钱人。”那货郎仍是哭个不停。 莫降忍无可忍,也怕对方哭声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拿出匕首,抵着那人的脖子喝道:“别哭了!” 这一招确实管用,那货郎立刻止住了哭声——上面是不留泪了,可裤管却湿了,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尿骚【味】飘进莫降的鼻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莫降索性扮坏人扮到底,他拎着那货郎一起藏到树后,用凶恶的声音喝问:“为什么哭?回答我,不然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反正你也不打算睁开。” 那货郎闻言,这才睁开眼睛道:“因为……我怕死。” “我说过要杀你么?” “大爷您没说过,可我就是怕……” “那你为什么怕我?是不是心中有鬼?” “是,是!我心中有鬼,我是汉奸,我是金狗,我供应黄金族人日用杂货,还昧着良心赚汉人的钱,平时还说义军的坏话,说他们烧杀抢奸无恶不作,不如土匪……” 闻听那货郎越撤越远,莫降咳嗽一声,喝问道:“我且问你,那城门守卫为何要盘查众人?” “这……您不是知道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是,是。”那货郎急忙说道:“野山头袁大饼……呸呸!袁大将军加入了义军,说要杀进大都城内,杀掉所有金狗汉奸,立下加入义军的第一份军功!守城卫士收到风声,这才严加盘查,防止叛军,不,义军混进城内……” “袁大饼?就凭他?”莫降声音中有几分不屑,“野山头有什么资格?袁大饼他一个落魄书生带着几十个亡命之徒,就敢放出如此大话?就靠那几十个逃犯,他就想杀进大都城?” “这……你不是袁大,大将军的人?” “我几时说过我是了?”莫降一脸骄傲的说道:“睁开眼睛看清楚喽,小爷我是坐纺河山第八把交椅的狂书生!咱们纺河山,与那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野山头势不两立!” “原来是纺河山的英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得得得!这没你的事了,你走吧!”莫降一边思索着对策,又随便编了几句谎话——“你尽管放心卖你的货,放心,有我们替天行道的纺河山七虎,啊不,八虎在,那袁大饼绝越不过纺河山半步!还想杀进大都城,做他的白日梦去吧!”——将那货郎哄走了,甚至,他还替货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货物,这也算是为纺河山的一干兄弟们打下口碑吧。 莫降整整衣衫,刚要进城,却听头我们逃出了相府,但是我们的危险仍没有解除——当我得知托克托被罢黜放逐的消息后,甚至怀疑那是托克托用的苦肉计,直到今日亲自送别了他,我才相信,在我昏迷那几天,大都城内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一直打算,总要将我们现在所处的形势弄清楚后,才能去找你……” “如果我们不主动出现,你仍是会躲着不见我喽?”韩菲儿问。 “女侠,我何曾说过类似的话?您得讲道理……”莫降又住口了,因为他的师尊曾经告诉他,“不要尝试跟任何女人讲道理,尤其是与你关系匪浅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问。 “不说了,越解释,我越被动。”莫降老实承认道。 三人沉默一阵后,竟是话语最少的张凛首先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莫降说着,深看了张凛一眼。 “进城?离开?”张凛的问题,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可是莫降却听懂了,他思索片刻说道:“首先,这城是不能进了,最起码现在不能进——因为我不能确定,那些守城卫士的盘查突然严密起来,究竟是何目的;我也不能根据一个货郎的话,就断定这件事与我无关——所以,我想亲自去纺河山看看。” “纺河山?袁狐是野山头的大王。”张凛提醒道。 莫降解释道:“那袁大饼一向狡猾,行事阴狠低调,这也是无恶不作的他在天子脚下存活如此之久的原因,可这一次突然变得如此张扬,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阴谋?与你何关?”张凛问。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莫降摇摇头道:“大都城北,燕山之中,纺河山和野山头,一直就是死对头;袁大饼低调的原因,也是因为怕招来祸端,引来朝廷官兵的注意,更怕被官兵重创——当然,他最怕的,就是怕野山头被纺河山吞并。” “徐狂客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张凛现在是角龙帮大当家,他对大都城外各个山头的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别的山头,徐狂客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这野山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来的!” “你很了解徐狂客?” “岂止是了解?那纺河山,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啊……”莫降说着,思绪似乎飘回了逝去的童年,“在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妞妞。”韩菲儿记得某个名字,直接说了出来。 “咳咳。”莫降嘴角抽搐着苦笑道:“自然也是有关于她的回忆的。” “那,我也要去。”韩菲儿说。 “山路难行,你这几天又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先休息……” “不,我要去!”说着,韩菲儿竟然不管莫降,自己抬脚先走了。 莫降无可奈何,对张凛打个眼色,意思是:“管管你义妹!” 熟料,张凛却道:“我也去。” “纺河山不接待外人的。”莫降解释道:“你们去了,只会让事情难办……” 张凛似乎被韩菲儿传染了,也不理会莫降,迈起脚步,跟在了韩菲儿身后。 “这一对兄妹,真是……”除了叹气,莫降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他万般无奈的摇摇头追了过去——本该带头的他,竟然成了三人之中断后的那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8章 纺河山 大都城北,燕山山脉,中秋时节,枫叶红遍。 漫山遍野的枫树,用自身的张扬的色彩,将这片群山染成了红色的海洋。秋风吹来,枫叶翻滚成红色的浪涛,在这波涌的浪涛中,有那么几个黑点若隐若现——那是莫降等人正在赶路。 “几年不来了,景色还是一样美。”莫降似是痴迷在这红色的海洋中,停下了脚步,仰着头四下观瞧。 “确实很美。”就算是韩菲儿,也不得不承认这美景。 “小的时候,我最大的院外就是做个山大王。”再说起小时候的愿望,连莫降自己都笑了——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个无忧无虑、漫山遍野疯跑的野小子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野小子一去不复返了,同时一去不还的,还有那份再难找寻的纯真烂漫。 韩菲儿突然问:“那……压寨夫人谁来做呢?” “那时候还小,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降如实回答道。 “哼,骗人!明明就有!”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韩菲儿撅起了嘴,在漫山红叶的映衬下,分外娇艳。 “莫名其妙。”莫降小声嘟囔了一句。 “莫名其妙?”韩菲儿竟然听见了。 “吓?”莫降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想二人稍微好转的关系急转直下,于是打了个哈哈道:“我是说,小心脚下!” “我偏不小心!”韩菲儿赌气说道,气势汹汹往莫降这边逼过来,似乎是要教训他一番。 可还没走到莫降身边,惊呼声中,她倒着已经飞了起来——这却不是她用上了轻功,而是中了隐蔽的陷阱,被一根吊绳拴住脚腕,到提着吊了起来。 张凛急忙回救,可还未到达韩菲儿身前,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从草丛中钻出了两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手中弯弓张满,弓上寒星瞄准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年岁稍小些的那猎户一脸警惕的喝问道。 “先下了他们的兵刃!”发须灰白的老猎户则对年轻那人吩咐道,他那锐利的目光一直留在张凛那满头白发上。 这时,莫降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阎老爹,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莫降啊!” “莫降?”阎老爹皱着眉头思索…… “咦?这不是丑哥么?”年少那人竟然认出了莫降,“哎呀,你怎么来了?自从狂夫子把你接走后,到现在都有十来年了吧?” “你是……”这下轮到莫降认不出对方了。 “我是阎小超啊!”那少年说着,放下了弓箭,“小时候,咱们一起经常一起玩的!” “小超!我记得你了。”莫降也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少年的影响,可一时却很难将小时候那个孱弱的小鬼与眼前这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统一到一起。 “我也想起你小子来了!”阎老爹岁数大了,反应自然也慢上一些,但那记忆翻出来后,却也更为深刻,“就是你小子,偷了我家下蛋的老母鸡,跑到山后炖了吃了!” “阎老爹,话可不能乱讲,当时我偷的可是不下蛋的那一只。”莫降笑着朝阎小超一指道:“而且,那天你儿子也吃了,还数他吃的最多,当时还说过两天亲自把您鸡圈里那只打鸣的大公鸡偷来……” 阎小超不曾想,莫降对当日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虽然那荒唐的举动都过去十余年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昨日一般,于是说道:“还说呢,当时你骗我说是抓的野鸡,也因为吃的太多,坏了肚子,也因此漏了陷,害我被老爹一顿毒打……” “喂!”这时,被吊在树上韩菲儿说话了,“你们能不能一会儿再叙旧?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这位是?”阎小超指着韩菲儿问。 “是贱内。”莫降笑着回答。 虽然韩菲儿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现在这情景,知道那一对父子对生人戒备十分强烈——阎老爹手中弯弓,现在还指着张凛——所以也就没再跟莫降斗嘴。 阎小超看了韩菲儿一眼,走到莫降身边,用胳膊肘捅捅他的肋部,坏笑着说:“你小子行啊!媳妇都娶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啧啧,这么水灵……” “你应该叫嫂嫂!”莫降佯装发怒道:“还不赶紧把你嫂嫂放下来?” “是、是。”阎小超急忙点头,而后冲韩菲儿歉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佩刀,钻进草丛没一会,韩菲儿就缓缓落向了地面。 虽然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是阎老爹手中弯弓仍然没有放下,而是问道:“阿丑,这是谁?” “您老连他也不认识?”莫降说着,慢慢走向韩菲儿,把狼狈的她搀扶起来,一边替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说道:“这位就是最近三年在大都城内声名鹊起的白狼张凛啊!同时也是我的大舅哥,对吧,菲儿?” 韩菲儿现在已是羞愤难当,大名鼎鼎的无相法手竟然中了如此低劣的陷阱,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这一切,都要怪这个莫降,竟然不提醒自己这附近有陷阱!所以她埋怨的看了莫降一眼,没有回答。 “贱内……脾气不大好。”莫降尴尬的笑着,走到阎老爹身边道:“阎老爹,不用这么紧张,这人真的没有恶意。” 阎老爹这才慢慢放下弓箭,转身对莫降说道:“阿丑,你是来吊唁的么?” “吊唁?”莫降闻言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吊唁谁?谁去世了?” “哎。”阎小超又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一脸伤感道:“还以为丑哥你收到消息了呢。” “寨子里出事了?”莫降急忙问道,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见了寨主你就明白了。”阎老爹插言道:“小超,你带他们三人进山。” 莫降知道,阎老爹这是不信任张凛,他还猜测,阎老爹早就认出了张凛,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据说,阎老爹年轻的时候,跟角龙帮有过过节——这也是他方才介绍的时候没说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大当家的原因,可见阎老爹对张凛的态度并不见好转,想来是对他有成见了。 “爹,那我先回寨子了,陷阱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您一个人小心。”阎小超嘱咐一句,便转身向山上走去,同时向莫降等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你爹还没老到看不好山门呢!”阎老爹嘟囔一句,转身就消失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看来,张凛的出现,真是勾起了他年少时痛苦的回忆。 阎小超的态度倒是要随和一些,毕竟上一代人的恩怨对他影响不深。 一路之上,他或是跟莫降谈论,或是跟韩菲儿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注意张凛手中那杆虎头錾金枪,望向长枪的目光中满是热切。 除了应付阎小超几句外,莫降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他现在满是心事,担忧寨子里出了大事,可是看阎小超的表情又不像有什么大事——想从阎小超口中问出些什么吧,又担心那事情跟张凛有关,难道说,是角龙帮的人跟寨子结下了什么梁子?胡思乱想之间,一行人已近了山寨。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众人眼前豁然一亮。 莫降知道,这是纺河山山寨到了。 映入眼帘的一切,似是和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寨门仍旧是那个寨门,甚至就连莫降当年刻在寨门上的那句“阿丑最强,妞妞爱哭,徐大胡子笨蛋”的刀痕都留着;紧连寨门的,是一排削尖的树干扎成的山墙,山墙之后,纺河山的旗帜猎猎飘舞,上面仍书“纺河山”三个大字;瞭望塔上,有全副武装的寨兵在放哨,看到寨门有人来,敲响了铜锣…… “小超,你身后是什么人?”哨塔上那寨兵喝问。 “是阿丑和他媳妇回来了!”阎小超答道。 “阿丑?哪个阿丑?” “还能有哪个阿丑……” “哈哈哈哈!”阎小超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紧接着就是徐狂客那熟悉的声音:“莫老弟,我就知道你得来!” 隔着山门,莫降笑道:“吹牛吧你!你真当自己能掐会算么?还是劫了个落魄书生做狗头军师?” 徐狂客也不回答,只是笑道:“哈哈!开门!” 哗啦啦,寨门应声而开。 待看到徐狂客的一刹那,莫降愣了——因为徐狂客胳膊上缠着绷带,白布之上还有殷红的血色。 “你受伤了?”莫降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差点和迎上来的徐狂客撞个满怀。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哈哈。”徐狂客大咧咧的笑着,目光却落在莫降身后二人的身上,尤其是张凛那头白发,直让他因为大笑张开的嘴巴没能合上。 张凛却只看了徐狂客一眼,剩下的时间,都被他拿来审视四周的环境:这是个颇具规模的山寨,至少有三四百户人家,错落有致的房屋拱卫着正对寨门的聚义堂;寨内道路虽然曲折,但却洁净异常,连落叶也少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道路两旁,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农具、兵刃、草药、酒菜皆有贩卖,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张凛看来,这已经是个自成一体的小王国了。尤其让他注意的是,有几家屋舍前面,挂着白幡,显然是家中刚死了人,不时,还有阵阵哭声从屋内传来,这刺耳而悲怆的声音,也毁掉了寨中的祥和安宁…… “什么小伤?”莫降皱着眉,指着那些门前挂着白幡的屋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狂客闻言,脸色一暗,对莫降招手道:“还是……去我家说话吧。” 徐狂客的家,就紧挨在聚义堂的后面,这小院虽然略显简陋,但却很是整洁,莫降等人刚进去,一个年轻少妇就迎了出来,笑着说道:“这是……阿丑叔叔吧?” “嫂嫂好。”莫降急忙打招呼,那少妇他也认识,同样是小时候的玩伴,确实不曾想到当初总是跟徐狂客打架的她竟然嫁给了徐狂客。 “夫人,做些饭菜,烫一壶好酒,我要跟莫降兄弟好好喝一杯!”徐狂客吩咐着,已经拉着莫降进了正厅。 正厅之内的摆设,和一般民房没什么两样,只是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供奉着徐家祖宗的牌位,莫降先给老徐寨主上了香,才坐下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唉——!”极少叹气的徐狂客无奈的摇摇头道:“说来话长啊……” 这一切,还要从徐狂客经常卖给莫降情报说起。前几日相府出事后,确实有人暗中追查过莫降的下落,于是,和莫降关联甚密的纺河山难免受了牵连,不过当初徐狂客既然敢做这个买卖,早就预备着对策,他内外打点,多方运作,总算让朝廷疑惑稍解。 可一波稍平,一波又起,朝廷那边刚刚安抚好,坊间又有传闻,说相府内一个奴隶逃了出来,逃到了纺河山——而且,那个奴隶还有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他就是南方义军派进相府的密探,代号“囚徒”,这下,任凭徐狂客给朝廷再多的好处,朝廷也不干了,硬要徐狂客把那“囚徒”交出来!这个时候,袁狐也趁火打劫,说他受了红巾军首领的册封,做了“大都路征夷大将军”。袁大将军法令,命徐狂客把“狂徒”乖乖交给他,如若不然,就踏平纺河山!朝廷的诘难,徐狂客还能忍受,但是野山头那边竟然敢给他气受,这让徐狂客如何能忍?于是,积怨极深的两个山寨发生了火并,却是各有损伤。 可袁狐却对外宣称,那“囚徒”确实在纺河山中,他非但要救出“囚徒”,还要带兵杀进大都城内,诛尽满城金狗汉奸…… 说到最后,徐狂客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兄弟,你跟老哥说实话,这个‘囚徒’,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莫降据实回答道:“我一直都在托克托身边,怎么会跟叛军扯上关系?” “那就好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示意这一页揭过去了,他笑着说道:“阿丑你来的正好,这次有你相助,收回野山头的胜算,又大了一成!” “收回野山头?”莫降皱眉道:“为什么要收回?为什么是现在?”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千万不要劝我——这一次,我一定让袁大饼血债血偿!”徐狂客的声音中,满是悲愤:“这一次火并,我们伤亡太大,甚至,连刚嫁人没几天的妞妞,都做了寡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59章 换个方式 莫降闻言,沉思片刻道:“徐老哥,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一仗,打不得。” “打不得?”徐狂客眉毛一挑道:“这话我说不出口。” “徐老哥……” “莫老弟,你不要再劝我了。”徐狂客摆摆手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把野山头拿回来!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咱们纺河山的东西!” 徐狂客的话说得不假,那野山头本该是属于徐家的山寨。论起亲情辈分来,那野山头的寨主袁狐还是徐狂客的姨丈。当年,徐狂客的父亲徐大力和袁狐义一齐贩卖私盐,后来因为出了人命官司,二人便上野山头做了土匪。因为二人身手不错,徐大力义气,袁狐狡猾,二人很快就在野山头闯出了名声,也深受野山头老寨主的器重,并且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二人。老寨主病亡之时,留下遗命,要把寨主之位传给徐大力,可袁狐却心生歹念,想违背老寨主的遗命,强夺野山头寨主之位。计划好一切之后,他趁徐大力外出办事之际,暗命一个与徐大力相像之人带着官兵趁夜杀进了山寨…… 这样阴狠的招数,让徐大力完全失去了野山头寨众的信任。官兵退走之后,袁狐发出了江湖追杀令,追杀徐大力,并且以徐大力的夫人,也就是徐狂客的生母做为人质,逼徐大力回山受那千刀万剐之刑!蒙受不白之冤的徐大力知道一旦回去,将必死无疑,但为了深爱的妻儿,他还是回到了寨中。与袁狐当面对质的过程中,袁狐自知纸包不住火,再细问下去就会出现纰漏,于是他抢在真相大白之前,用激将之法,残忍的杀害了徐狂客的母亲!并且将沾满鲜血的屠刀伸向了年仅五岁的徐狂客! 徐大力忍无可忍,只能强行出手,虽然他知道一旦出手,自己背叛山寨的骂名就背定了,但他怎能让徐狂客那唯一的亲人再遭毒手?!可是,当时野山头,仍有数十名好手,徐狂客一人怎能敌的过?无奈之下,他劫持了袁狐的女儿,也就是妞妞做人质,且战且退,才狼狈的逃了出来。 自野山头逃出后,徐大力并未选择远走高飞,因为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徐大力背负着骂名,白手起家,硬是在距离野山头仅仅两个山头的纺河山上竖起了“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大旗,可是未等大仇得报,他便撒手人寰,把纺河山这一摊子留给了徐狂客。 早在袁狐杀害徐狂客生母那一刻起,纺河山和野山头就结下了生死之仇,后来纺河山具备一定规模之后,也与野山头有过几次或大或小的摩擦,每次都互有死伤,这仇恨便越结越深。时至今日,徐狂客二十二岁,袁狐五十九岁,妞妞也已经十九岁嫁为人妇了,可两家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徐老哥。”莫降仍是在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纺河山和野山头同在燕山山脉,同在大都城北的天子脚下,同时矗立这么多年,却从没遇到过一次大规模的围剿,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了?”徐狂客问,或许是身在此山中的缘故,他从未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对——这也怪不得他,他自幼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幼就看着老父亲在黄金帝国天子的眼皮底下闯下了这偌大的基业,后来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寨主之位,依然像父亲那般维系着这山寨,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莫降伸出两根手指,点着方桌说道:“我觉得,在纺河山与野山头两家背后,应该有个隐藏势力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幕后主人的存在,所以两家才打来打去,虽然经历此消彼长,但是谁也无法吃掉对方——打个难听点的比方,这两家就好像两只斗鸡……” “住口!”徐狂客气愤至及的拍着桌子喝道:“莫降!亏你也是从纺河山出去的人!你竟然如此形容这一帮弟兄?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把即将枯瘦如柴的你从大虫嘴里救下来的?你莫不是忘了,这几年是谁替你卖命收集着情报?!斗鸡?!要不是这些斗鸡给你送信,你小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从一个囚犯混成托克托身边的红人?!我看,你小子的良心,真是他妈的让狗给吃……” 莫降就坐在那里,任凭徐狂客骂得再难听,他的脸色却变也不变。直到徐狂客骂累了,涨红了脸喘粗气的时候,他才幽幽道:“骂够了没有?” “没有!!”徐狂客大声道。 “那你继续。” “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兄弟情分的面上,我早就……” “你就怎么样?!”只听屋外一声娇斥传来,生生让徐狂客把后半句话憋进了肚子里。 紧接着,一个俏丽身影冲进屋内,正是方才还在做饭的徐夫人。 徐夫人本名唤作薛二丫——这名字在纺河山算好听的了——不知为何,薛二丫穿上围裙的样子,就像是女将穿上了战盔,威风凛凛,直压迫的徐狂客。 只见薛二丫径直走到方桌前,指着徐狂客的鼻子骂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莫降兄弟说得没什么错。整天就知道打打打,这对咱们寨子有什么好处?是打得寨子越来越大了?还是打得寨子人口越来越多了?要不爹临死的时候说呢,‘一辈子打打杀杀,却不知最后杀了个什么结果。’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把爹留下的话好好琢磨琢磨?” “你一个娘们家家,知道什么?”徐狂客小声顶撞道,却不敢直视薛二丫明亮的眼睛。 “没错,我是个娘们。要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过日子!”薛二丫毫不示弱的回应道:“可是日子,绝不是像你这样过法!”说着说着,薛二丫眼睛湿润起来,她动情的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我看出来了,要是依着你这牛脾气,总有一天,你得把自己折进去,到时候,你让我们娘俩去指望谁?!” “嫂嫂。”莫降站起来说道:“还是我来劝吧,徐大哥不是不知深浅的人。” “我不知深浅?”徐狂客眼睛也红了,喘着粗气说道:“我他娘的不知深浅,但我知道,一个爷们,就该顶天立地的活着!杀母之仇不报,我怎么能安下心来过日子?袁大饼不除,我怎么去面对那些死去的寨众?我怎么去面对那些留下的孤儿寡母?我这个寨主,还有什么脸在当下去?!” 随着徐狂客的倾诉,一股悲壮慢慢在屋内弥散开来,就连冰冷的像块岩石一样的张凛也叹了口气,韩菲儿更是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鼻子。 莫降深吸一口气道:“徐大哥,你也知道,咱们纺河山和野山头斗了这么多年,可曾有一方得了好处?除了葬送几条无辜的性命,除了葬送几十家的幸福外,双方又有什么收获?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并不是说我不拿山寨的事当回事,也并不是要你忍辱偷生。” “那,还能怎么办?血债血偿,这有什么错?”张凛突然发问。 莫降扭头看了张凛一眼,摇摇头道:“杀戮,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只是迫不得已时采用的手段,它也仅仅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就连野兽都知道,杀戮是为了捕获食物,难道我们连那些野兽都不如?难道,纺河山和野山头,就这样毫无目的的厮杀一辈子么?” “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徐狂客话说半句,又被薛二丫瞪了回去。 “兄弟,你跟嫂嫂说说你的想法。”薛二丫深吸一口气,把苦涩也眼泪都咽进肚子里,“只要合理,嫂嫂一定支持你。” “你支持管什么用?”徐狂客小声问。 “别理他!”薛二丫白了徐狂客一眼,冷声说道:“爹临死之时,给我留下了我尚方宝剑,让我在关键时候看着他,管着他——这一次,我就把爹的遗言用上了!兄弟,你说!我看谁还敢打断你说话!” 闻听自家夫人搬出父亲来,徐狂客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莫降点点头说道:“其实在来时路上,我就想过了纺河山和野山头二者的关系;再结合这些年师尊给我讲的一些道理,还有近两年在大都城内的见闻——我总觉的,纺河山与野山头的仇恨,只是个表面,表面之下,肯定有什么阴谋。” 薛二丫点点头,示意莫降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阴谋的话,这两个山寨不可能存在这么长时间,你们想想,天子脚下,披甲执锐之士数以十万计!要荡平这两个山寨,还不是易如反掌?可为什么朝廷对这两块疥癣之疾如此放任?甚至有时候还会与之合作?这是不是太反常了?事有反常,其后必妖!所以,为了彻底解决两家的问题,我们这一次,必须换个解决问题的方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莫降有点口渴,自怀中摸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大口在继续说道:“而这次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妞妞身上!” “妞妞?!”徐狂客、薛二丫、韩菲儿三人同时道——不同的是,徐狂客和薛二丫是震惊,而韩菲儿的语气则有些古怪。而一旁的张凛,仍是无动于衷的冷然模样。 对于众人的反应,莫降都不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妞妞离开野山头这么多年了,身份一直很特殊,虽然说她自幼生活在纺河山,这里已经是她的家,可袁狐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种怪异且矛盾的身份,这一次我们正好利用起来。” “怎么利用?”徐狂客很紧张的问,“妞妞……命很苦,你可不能害她。” “我怎么会害她?”莫降笑着说道:“我只是让她回家省亲——而且,她不是一人回去,我和这位张凛大侠会在一边保护,绝不让任何人伤她半根毫毛。” 徐狂客闻言,深看了张凛一眼,似是不怎么相信这个杀神做保镖的本领。 “还有我,我也去!”韩菲儿忽然道。 薛二丫似乎明白了莫降的打算,推测道:“兄弟你的意思是,明为省亲,实为暗查——你们要去野山头,调查一番?” “嗯。”莫降点点头道:“要想看穿隐藏在这表面之下的阴谋,我们就必须深入虎穴——这一次,是袁狐挑起的事端,而且他还跟叛军扯上了关系,甚至知道有关‘囚徒’的事,所以我想,只要去野山头调查一番,肯定会有收获!” “这……有点太冒险了吧?”徐狂客说道:“要想去野山头,只能是你们这些生面孔陪着妞妞去,且不说袁大饼阴险狡诈,就是他手下四大金刚,也不是好惹的……” “真到了关键时刻,你又怂了!”薛二丫恨铁不成钢道,“兄弟,你只管去做,嫂嫂支持你!” “嫂嫂莫要再数落徐大哥了,他只是担心妞妞的安全罢了。”莫降笑着解释道:“我可以打包票,这次妞妞绝不会出事——因为我们的名义,不只是省亲那么简单,我们对外宣传,我们是要去野山头和谈!那么,妞妞就是和谈的使者,她又是袁狐的亲生女儿,袁狐再阴狠,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更何况,还有我们两……三人,在一旁保护。” 等莫降把话说完,徐狂客才发表意见道:“和谈?这是不是太便宜袁大饼了?” 薛二丫却不理会徐狂客,因为有徐大力留下的“尚方宝剑”在,她现在就是这山寨的主人,于是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吃过饭后,我就去找妞妞说明一切。” 莫降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道:“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愿意!”一个清丽中隐隐带着些憔悴的声音传进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0章 险途捷径 至乾五年八月十六,燕山山脉深处。 时间已近正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秋风也渐渐停歇,覆盖着燕山山脉的红色枫海,暂时平静了下来。 可是,就在那沉睡的红色枫海下,有那么一行四人正在艰险的山道上费力的前行。 这一行四人,外表打扮一个比一个怪异:行在最前面的,是个相貌还说得过去的书生,只是他这人太不注意自己的外表,黑色长发用一根布条随意的束起来,其上又挂着寥寥几根野草,说不出的狼狈。他满脸醉意,脸颊潮红,似是仍未从宿醉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衣衫凌乱,仿佛至今仍未学会穿衣打扮,身着的书生长袍的系带松了,肌肉线条甚是流畅的也胸膛裸露出来——真像个在荒山中放浪形骸的醉鬼一般。 紧跟在那书生身后的,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有一张樱桃小口露出来,只是嘴唇有些干裂,显然是这干燥的秋日天气惹的祸,她沉默着赶路,亦步亦趋跟在那醉鬼书生的身后,若不是身法颇为灵活,说不清要被那脚步散乱的书生带几个踉跄。 在那女子身后,仍是一个女孩,她个头不高,看摸样就好似温柔婉约的江南女子一般俏丽,只是此刻,那精致的五官中,却隐隐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和幽怨,一双杏眼也朦朦胧胧,如此哀伤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她身着一身白色孝衣,在这漫山的鲜红中极为扎眼,看她凌乱的步伐,便知道她不懂武艺,可她仍在咬牙坚持着,却不知在坚持些什么。 走在最后的,是个身材欣长的男人,最惹人眼球的,不是他那冷峻的面容,而是那一头纯白若雪的长发,如果说他身前那女子身上的孝衣只是和这红色海洋不相称的话,那么,这个男人的一头白发,直接让那漫山的秋红都失了色彩!这男人拄着一杆长枪,步履坚定,神情冷漠,眼神锐利,如此神态,让人不禁联想到那深山中的野狼…… 毫无疑问,这四人就是莫降、韩菲儿、妞妞以及张凛了。 昨日,莫降将自己的计划说给徐狂客夫妇听后,在薛二丫的支持下,他的计划得以执行——按照莫降的意思,他们吃一顿便饭,然后立刻出发,因为这山寨中人多眼杂,呆的时间长了,难免走露了风声,那样一来,他一番筹划也就没有了突然性,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可是事与愿违,莫降重回纺河山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也不知是谁透露的消息,谁鼓动的大伙,纷纷把莫降拉致各家喝酒,尤其是那些童年玩伴,莫降几乎陪他们每个人喝了个遍,甚至没有拒绝一杯,凡有邀请,莫降必到,凡有敬酒,莫降必饮——在众人啧啧称奇的目光注视下,莫降喝了一碗又一碗,一杯又一杯!见莫降如此痛快,众人也不吝啬,纷纷拿出家中珍藏的佳酿来,以车轮战的方式对付莫降——于是,莫降喝倒了,只能先在山寨住上一晚。 醉梦之中,莫降隐约听到什么人说张凛指使角龙帮帮众与纺河山作对,暗中散步对纺河山不利的虚假消息——对此,莫降的反应是继续睡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觉,莫降就睡到了今天清晨。 八月十六一早,莫降叫来张凛韩菲儿,又让薛二丫唤来妞妞,四人草草吃过了早饭后。莫降他忽然更改了计划——他说反正已经耽搁了,错过了出发的最佳时间,干脆将错就错,四人光明正大的上路,不做伪装,不做掩饰,找最近的路,徒步走到野山头。 这个提议遭到徐狂客的激烈反对。 因为从纺河山到野山头最近的那条路,至少要翻过两道山梁——要翻山越岭,并不是徐狂客反对的理由,他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两家势如水火多年,自纺河山山寨成立之日起,就经常发生摩擦,时不时还来次大规模火并。所以都互相提防着彼此。而连接两家的山路,慢慢的也变就成了最险要的所在——因那路上满是陷阱,三步一坑,五步一井,坑中有刃,井中藏刀。旧的陷阱没有排除,新的陷阱又布置下,密密麻麻,根本没人知道每一个陷阱的具体方位,甚至有些年代过于久远的陷阱,连设置它们的主人都不在人世了,这残留的陷阱也就成了无人知其位置所在的夺命暗坑——所以,在被这无情的陷阱伤掉几条人命之后,两家都很有默契的选择避开这个是非之地,除了在那条路靠近自家山头的地方设置暗哨外,再无人肯深入那条有去无回的险路之中。甚至就连火并,两家也是另寻战场——总之,莫降提议要走的那条山路,是连徐狂客都不想走的荆棘之途。若是让莫降带着这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家伙去走那山道,恐怕还没到野山头,他们几个就把性命交代在途中了。 莫降醉眼朦胧的向徐狂客保证,绝不让妞妞以身犯险,而后不等徐狂客再解释,就强行带着三人出了山门——执拗的踏上了那条惊险万分的山路。 可奇怪的是,他们在这条路上行了一段,却没发生任何意外,甚至没有触发一个陷阱。 除了开路的莫降带得路曲折一些、难走一些外,韩菲儿等人只觉得,这条山路,远没有徐狂客形容的那般可怕,与寻常山路也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在莫降的带领下,众人顺利的爬上了第一道山梁。 站在山梁之上,远远眺去,便看到山坳中那满目的红色,唯有山脚处,略微掺了些杂色,或是空出一块来,显然是被人砍掉了。 莫降抬起手来,示意众人休整片刻。 妞妞第一个累的坐下休息,韩菲儿则过去询问她的情况——现在,韩菲儿对妞妞的嫉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昨天夜里,她就是在妞妞家过得夜。经过一夜的接触,韩菲儿了解到,莫降在这个女人的心中,远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重要——或者说,如果现在真有人放不下那青梅竹马的对方的话,那个人只能是莫降。现在妞妞的心,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了,一个刚刚死掉的男人。 妞妞昨夜亲口对韩菲儿说:“虽然小时候我很喜欢丑哥,虽然小时候我曾说过长大后嫁给丑哥的话,但是人总是会变,也总会忘记曾经的誓言,然后心里又被别的东西填满,很多年后,当那些回忆被翻出来,也只不过能让人感到些许淡淡的温暖,除了这温暖,就再无其他了,一切的一切,都被光阴冲走了……” 虽然韩菲儿当时听不懂这个新近丧夫的女人在说什么,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她溢于言表的哀伤,也感觉到那个逝去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后来,她又从妞妞口中知道了她那可怜的身世,再联想自己曲折的身世,也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感;再后来,她知道了,为了纪念亡夫,妞妞把她的名字改成了袁思佳——妞妞的亡夫,是叫做陆仁佳的。 这下,韩菲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终于知道,她至爱的那个人,不会被别人抢走了。于是,她就安心的睡着了…… 而袁思佳则似乎看透了情窦初开的韩菲儿那点女儿心思,却也没有点破,只是等韩菲儿睡熟之后,轻声对她说道:“妹妹,其实姐姐真有几分羡慕你呢,姐姐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特别,当时年少,当时懵懂,只是觉得正是因为那份特别的感觉才总粘着他,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原来他的特别,是叫做万中无一的啊,这天下,有那个女孩,不希望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是个盖世英雄呢?可姐姐却没有那样的福分了,因为似那样万中无一的他,也就只有万中无一的你才相配……” 一觉醒来之后,韩菲儿忽然觉得自己对莫降发脾气有些不应该,她想跟莫降道歉,可是偏偏又张不开口,更何况莫降醉醺醺的,傻乎乎的,根本不懂得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所以她准备好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跟着莫降赶了一上午的山路…… 询问清袁思佳的情况后,韩菲儿又想起道歉一事,她回头找那道歉的对象,却发现他定定的站在山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发什么呆。 这时,张凛迈步来在了莫降的身边,同样沉默着站定,像一块岩石。 “喂喂,张大侠,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开路,你断后。”莫降头也不回说道:“你跑到我身边干什么?我说让大家休息,可没说让你们打乱阵型啊。” “谢谢。”张凛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来,他的回答,似是和莫降的话语毫不相关。 莫降自己也搞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谢自己,所以问道:“谢什么?” 张凛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着和莫降并排站立。 就在莫降决定把这个完全没有交际能力的闷葫芦赶走的时候,张凛忽然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你在看什么?” “吓?”——莫降闻言一愣。他简直无法跟张凛进行正常的交流,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的回答道:“我什么也没看,我在吹风。” “吹风?”张凛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答案是什么意思,况且,这山脊之上,密林之间,哪里有一点风? “吹醒酒风。”莫降解释道。 “你一直没有醉。”张凛淡淡的说。 “你怎么知道?”莫降问,他昨夜并没有和张凛在一起,所以他装醉的事,本该只有他一人知道,难不成,这家伙还会读心术不成? “我不知道。”张凛的答案,就像是得道高僧的佛禅偈语。 莫降受不了张凛了,他觉得在前面开路,努力的辨识出每一个陷阱,然后选好最佳的行进路线已经很累了,可那疲惫与跟这家伙说话消耗的脑力相比,简直连个屁都不算——莫降可不想被张凛三言两语愁白了头发,于是命令道:“我们马上就要继续赶路了,请张大侠您回到队伍最后去——殿后的任务,可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骗了徐狂客,也骗了我们。”张凛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句话,也让就在不远处休息的袁思佳变了脸色。 “张大侠,头发可以乱白,话可不能乱说——我骗你们什么了?” “你说大张旗鼓,其实是骗人的。”张凛语气毫无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你觉得纺河山内有奸细,而且那奸细已经察觉到了你的计划,并且会去野山头通风报信,所以你选择走这条陷阱密布的近路,是打算在那人之前赶到野山头——你故意装醉,磨蹭道今晨才出发,只为迷惑那奸细。” 至此,莫降也再无隐瞒的必要,点头道:“恭喜你,你猜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1章 夜入野山头(一) 莫降虽然大方的承认了计划并未更改,但也没详细解释,只是说道:“你们只要记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并且将其出色的完成就好——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了。” 张凛抬头看了莫降一眼,虽然眼神中仍有疑惑,但终是没有再问,转身又回到了队伍的末尾。 袁思佳也没有弄明白一切的打算,她只想这次回家,能让两山寨重归于好,化干戈为玉帛,停止无谓的厮杀,至于其他的事,她都不太关心,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韩菲儿同样没有说话,虽然前两天跟莫降闹过小的不愉快,但那点不快并不会真正影响二人的关系——“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了。”诸如此类的话,韩菲儿听过很多次,而且莫降从未让她失望过,她对莫降的信任,足以让她做个令行禁止的合格下属——无论莫降现在是不是大都第一暗子,是不是她的着,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又在脑中浮现出来,父亲狰狞的面容,徐叔叔猩红的双目,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姨母,吓得脸色惨白甚至忘记了哭泣的表哥,还有只知道大哭的自己……袁思佳甩甩脑袋,把那些残忍的画面快速跳过,而后笃定的说道:“那一夜发生的一切,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可是当年我来到山脚下时,这条路便已经存在了。”莫降也在回忆往事,不过他的脸色却很是从容,虽然过往的人生不容忘却,但莫降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他淡然说道:“那一天,我孤身一人,跌跌撞撞跑进这山坳之中,又累又饿,又惊又惧,可前有饿狼,后有猛虎——我只能向山上跑去,或许是上天的眷顾,我确实命不该绝,误打误撞之下,我竟然翻过了那条陷阱重重的山梁,耗尽力气的我,昏倒在纺河山山门前,被徐叔救了,又在他的看护下长大,直到被师尊找到接走。” “那也就是说,这条人工界线,是在纺河山山寨建成之后才开凿的——可是我从未记得徐叔叔派人开凿过什么界线,他一直都想着收复野山头,又怎么会把二者隔开?加重原野山头一分为二的事实?” “如此说来,这条界线的出现,还真有些诡异了。”韩菲儿接过话头道。 “这附近没有伐木场。”张凛忽然冒出来一句。 袁思佳不知这个面相冷酷举止怪异的男人说这句话的用意,但莫降却知道——角龙帮,在老帮主掌舵时,乃是大都城内第一大帮派,帮内不但网络了坊间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同样收服了很多混混和亡命之徒。而那些亡命徒,都被老帮主改造成了合格的打手,派遣到各个酒肆、茶肆、戏院、工厂等地,一方面替那些商铺老板、工厂厂主做事,一方面保证他们能正常营业,阻止别人捣乱惹事,同时定期抽取红利。后来老帮主一家被朝廷杀害,可那些镇厂打手仍在,仍旧从事着以前的职业。张凛崛起之后,利用他霸道的能力和如日中天的声望,将分裂的角龙帮重新整合,重新将那些镇厂*络至自己麾下,所以他对大都城内外商铺和工厂的情况极为了解。他说这附近没有伐木场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条通道,不是伐木工人砍伐出来的,而是另有他人有意为之,至于那个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据我猜测,这条界线,应该是令尊命人开凿出来的。”莫降说。 袁思佳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无论是这条诡异的界线还是她的父亲,她都兴致寥寥。 沉默片刻后,袁思佳又问道:“这两道山脊,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布满了陷阱么?这条路,丑哥你一个人也走过,我们刚才也走过,可是却没有遇到一个陷阱。但是据我所知,在纺河山寨刚建成不久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陷阱杀伤人命的消息,最早的时候,徐叔叔认为那是我父亲使出的奸计,作为应对,他同样命人广布陷阱,与父亲对抗,直到那陷阱越来越多,伤人也越来越多,多到大家无法承受的时候,那两道山梁就成了无人敢去的禁区。可是为什么我们方才一个陷阱也没有看到?” “陷阱的确是有的,不过我方才都带着你们避开了。”莫降的回答只有简单一句,也不详细解释,因为有些话,现在并不方便细说——当年他被徐大力救走,醒来之后却发现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他曾怀疑那东西遗落在山路之上,于是身体恢复之后,曾无数次的从寨子里偷溜出来,钻进密林中,凭着记忆仔细的寻找。虽然期间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他仍未放弃,因为那东西对他太重要了——可上苍似乎偏偏要跟他开这个玩笑,虽然让他一次次脱离险境,却就是不肯将那东西还给他,将山梁翻遍之后,他无奈的选择了放弃…… “丑哥,我休息好了。咱们继续赶路吧。”袁思佳的话,把莫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莫降抬头看看天,发现时间已近黄昏,可他仍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宿营,因为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就是要突然出现在袁狐的面前——虽然从未进过野山头的地盘,虽然从未探索过面前那道山梁,虽然传说中那道山梁上也有无数个陷阱,但莫降仍是决定要闯上一闯。 可是,事实却出乎莫降的预料。 真正爬上这道山梁之后,莫降才发现,这道山梁上的陷阱,真是少的可怜,只是在最初进入野山头地界之时稍微密集一些,但手法大多低劣无比,完全无法同纺河山一侧的陷阱相比,到了山坡中段,就几乎完全没有陷阱了——真如人迹罕至、未经开发的荒山一般。 诡异的人工界线,迥异的陷阱分布,并未让莫降困惑,相反,当众人爬上山脊之后,一抹笑意爬上了莫降的嘴角——他知道,事实正在向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那袁狐知道的秘密,远比徐狂客要多,野山头比纺河山,更靠近那阴谋的中心…… 众人在山脊上稍做休整,趁夜下山。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月明,更盛中秋。 借着明亮的月光,莫降等人顺利的翻过了这第二道山梁,来在了野山头山脚下。 野山头,就是这一片无名荒山中最高的那一座,所以,它才敢称群山之头。 一天之内,连翻两道山梁,别说柔弱的袁思佳,就连韩菲儿的体力都有些吃不消。莫降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对众人做一番手势,示意韩菲儿带着袁思佳藏好,又示意张凛跟他走。 于是韩菲儿和袁思佳看到,莫降和张凛,猫着腰悄悄的向野山头摸了过去,很快就隐没在杂草丛中…… 朗夜月明,无云无风,唯有几声夜枭凄厉的叫声,衬着这夜的静谧。 忽然,韩菲儿听到了琐碎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比方才莫降二人离去之时,要沉重了一些。 而且,她还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2章 夜入野山头(二) 韩菲儿和袁思佳焦急的等待着。 借着月光,韩菲儿看到有两个人从前面不远处密集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可那两人却并不是刚刚离去的莫降和张凛,因为她没看到莫降那熟悉的身影,也没看到张凛那头标志性的雪白长发。 “别藏着了,看见你们了!”那两人中走在前面的一人用雪亮的弯刀隐隐指着韩菲儿和袁思佳的藏身之处说道。 韩菲儿手腕灵活的一翻,掌心中已经多了几枚钢针,刚要发射而出,袁思佳却忽然站了起来,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呦!”仍是前面那人在说话,“你这小娘们真有意思,在我们的地盘上鬼鬼祟祟,还问我们是什么人!这个问题,该我们问你们才是!” “我是你们家大小姐!”袁思佳直接表明了身份。 “大小姐?”那二人同时一愣。 不错,寨主的确有个女儿在世,可她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叛徒徐大力掳走了,这件事在野山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正是大小姐被掳走,才导致寨主夫人思郁成疾,双十年华就早早的逝去了——这件事,对野山头的人来说,尤其是对袁狐来说,可谓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还不快去禀报?”袁思佳真端起了大小姐的架子——现在莫降还没回来,她只好照莫降事先吩咐好的话行事。 那二人又是一愣,旋即一个对眼,而后放声大笑,显然他们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身着孝衣的女人的话——寨主又没死,她穿什么孝,就算是为寨主夫人戴孝,这孝也戴的太迟了一些。 二人放肆的笑声又引来了更多的岗哨,没过一会,就有七八人围了过来,后来的人都带着兵刃和火把,跳动的火光映亮了他们的警惕的面容,有个头领似的人一挥手,余下的人便把韩菲儿和袁思佳围了起来。 韩菲儿自信能在同一时间取了这七八人的性命,可她刚要动手,却听到莫降的声音遥遥飘来:“跟他们走!”——莫降用的是诸子之盟的暗语,在场之人除了韩菲儿,没人听的明白。 “刚才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为首那人环视着四周。 “头儿,你听错了吧!刚才明明是夜枭在叫。”有人回应。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那诡异的声音,的确和夜枭的啼叫有几分相像。于是为首那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手下的分析,继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面前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夜探野山头?”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寨主的亲生女儿!”袁思佳义正言辞的回答道。 “你若不信,可带着我们二人上山找寨主对峙一番,如果不是,任凭你们处置。”韩菲儿也在一旁帮腔道。 若不是韩菲儿主动说话,为首那人几乎都忘记了这个用长发遮住面容的女人的存在,他盯着韩菲儿问:“那你又是谁?” “我……”韩菲儿犹豫片刻,还是按照莫降的交代答道:“我是野山头与纺河山和谈特使的随从——也就是你们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为首那人闻言冷笑,心中说道:“山寨又不是大都城,就算她真是我家小姐,也不过是个山大王的女儿,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来的贴身丫鬟?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份,绝对可疑。”想到此处,那人手中钢刀一挥喝道:“带上山去!” 韩菲儿和袁思佳被带走后,莫降和张凛才从树上跳下来。 莫降还未站稳,就听张凛说道:“你真卑鄙。” “我卑鄙?我哪里卑鄙了?” “你拿菲儿做诱饵。” 莫降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控诉道:“这能怪我么?要不是我刚才挡住你那一击,咱们就能抓个舌头,还能找几身衣裳,伪装一下,混进山寨——张大侠,您觉得就您这副尊荣,就您这头白发,咱们这样进山,能有什么收获么?” “杀了那人,扒衣服。”张凛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大侠,我们是来和谈兼顾刺探情报的,不是来打架的——杀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对咱们的计划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真杀了野山头的人,你以为咱们能瞒多长时间,还扒人家的衣服,您还不如直接在自己身上写下‘杀人凶手’四个字呢!” “我一直就是杀人凶手。”张凛淡淡的说。 莫降彻底无语了,也不再跟张凛解释,他知道,跟这个崇尚暴力的家伙讲不明白。 莫降从书生长袍下摆处扯下一块,草草包扎了左臂,想了想,又扯下一块布塞给张凛道:“大侠,还是麻烦您把一头白发包起来吧……太显眼……” …… 野山头,山寨。 这里的布置,几乎和纺河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聚义堂摆在正中,周围是一间间房舍,甚至,就连道路的分布都极为相似——更让韩菲儿惊奇的是,连一些店铺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可是,野山头的人并没有给韩菲儿多少时间,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她和袁思佳就被人带到了聚义堂。 野山头的人显然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所以早就在聚义堂布置好了一切。 聚义堂内灯火通明,两排武士持戟而立——久在相府的韩菲儿认得出来,这些武士手中长戟,与大乾朝军队所用的一模一样,乃是朝廷军队的标准装备,甚至,连戟身上‘武备寺’的印刻都没有抹去…… 在两排武士的最靠近寨主座椅的一段,四个身着黄金帝国将官铠甲的汉子分两拨坐下,每人身后都立着一面锦旗,分别绣着持国、增长、广目、多闻。韩菲儿心想,这就是袁狐手下的四大金刚了吧。 而寨主的宝座,却是空无一人,与纺河山山寨铺着整块虎皮的座椅不同,袁狐的椅子上,铺的是一张巨大的雪狐皮,这块狐皮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一看就知绝非凡品,那狐狸的脑袋,很完整的保存了下来,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还闪着狡猾的神采,仍似活着一般。 这时,只听有人一声长喝:“寨主到——!” 话音未落,屋内气氛陡然而变,肃立两旁的武士,眼中也多了些莫名的神采。 袁思佳与韩菲儿齐齐向寨主座椅一边的旁门看去,就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挑帘而出。 那人长发长须都已斑白,个头不高,头颅也偏小,形状仿佛一个倒置的三角,只是五官扁平,真好似被饼铛烙过一般。虽然其貌不扬,但此人却偏偏有一种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严,那威严并不是因地位亦或权威而生,只是因为那老者眉宇间透出的精明,那精明似乎在警告众人——小瞧我者,必吃大亏。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纺河山寨主,袁狐。 袁狐是刚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脸上还带着困倦和病容,唯有那双小眼睛还不肯被岁月染成浑浊,仍是一如既往闪着精明的光彩。他听到有女儿的消息,穿着睡衣,胡乱批了一件大氅就来到了聚义堂中。可真见了堂下所站之人,心中那份急切却忽然淡了。或许,荏苒的时光,早已将他心底对亲生女儿的思念冲淡了吧…… “堂下所站何人?”袁狐走到寨主宝座上坐好,冷冰冰的发问。虽然他早就认出来,那身穿孝衣的女子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因为那女子与她死去的娘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袁狐的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冰冷,将个人感情深深的埋藏起来,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袁思佳。”袁思佳直接报上了后改的名字。 这本是个寻常的名字,但是此刻,经袁思佳的口在野山头的聚义堂中说出来,堂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应该是叫做“袁思家”的…… “思家,思念家人,这名字很……” 袁狐话未说完,就被袁思佳打断,她用满含悲愤的声音说道:“并非思念家人,而是思念我那故去的夫君,我那夫君,名讳是叫做仁佳的。仁乃仁慈之仁,佳乃佳偶之佳——他的名字,也正如他的为人一般,宽仁、包容,是个难寻的绝佳丈夫。” “原来,你早已嫁为人之妇了。”袁狐点点头,一抹感伤在他的眼睛中稍显即逝,可那精明很快就染了回来,他盯着袁思佳问:“既然他那么好,为何不陪你前来,为何让你孤身一人回来。” “他来不了了。”袁思佳哽咽道:“因为他已经被您的手下杀掉了……” 此言一出,满堂哄然。 虽然袁狐在刻意掩饰他的感情,但一干寨众却明显感觉到老寨主今夜与往日的区别,若是在往日里,他才不会关心别人的名字是哪几个字,更不会关心别人是否婚配——老寨主的反常举动,已经证明这个女人正是寨主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那么,她的丈夫,也就是野山头的姑爷了。人们万万没有想到,野山头的姑爷,竟然是被野山头的人所杀。所以一时间,堂下众人表情不一,有惋惜、有同情、还惊诧、还有无奈——但,唯独没有悲伤…… 袁狐一抬手,堂下窃窃私语立刻停止。 聚义堂内,立刻变得极为安静,哪怕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到。 “你……重回此地,是为何意?”袁狐的声调不高,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下,分外清晰。 “为两家罢兵和谈,为类似的悲剧不要再次上演,为那些死去的人们能够安息。”这一番话语,袁思佳说得铿锵有力,因为这是她的真情实感,没有掺杂丝毫的阴谋,她稳定了情绪,无比伤感的说道:“有些悲剧,发生在我一人身上就足够了,足够让世人警醒……” 众人闻言,都是沉默无语,就连袁狐,也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便在此时,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 只见身形高大威猛的持国金刚站起来笑道:“那徐狂客是傻了还是疯了?咱们野山头与纺河山的仇恨,岂能因为三言两语就一笔勾销?” 双眼俱盲的广目金刚则坐在座椅上回应道:“我看他是傻了,竟然派大小姐一人来和谈,大小姐既然来了,我们还会放她再回去么?” 年纪最长的多闻金刚则佝偻着身子,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大小姐,寨主——若说到当年的是是非非,老朽最有发言权,因为早在寨主跟那徐大力初到野山头时,老朽就做这多闻金刚了。咳咳……” 年纪尚轻的增长金刚则撇撇嘴道:“多闻,你果然是老了,罗嗦了这么多,却不知你要说些什么。” 多闻金刚涨红了脸道:“老朽,咳咳,只是想说,咳,一切仇恨,都因徐大力背叛野山头而起,想要和谈,除非他那儿子愿意归顺寨主,否则免谈!” “对!”广目一拍大腿道:“要和谈也行!徐狂客必须亲自来给寨主认错,父债子偿,这本没有什么说的。” “让那徐狂客来认错,比杀了他还难。”广目阴阳怪气说道。 “那就杀了他!”血气方刚的增长大声道。 “杀了他,还谈,咳咳,谈,谈……” “谈个球!”增长瞪了连话也说不完整的多闻一眼道。 “对!谈个球!凭什么他徐狂客说谈就谈!”一干寨众也是群情激奋,齐声抗议这没有诚意的和谈。 袁狐又抬抬手,让众人噤声。而后说道:“想必你也看见了,并非是老夫不肯和谈……” “不谈?好!”袁思佳冷笑道:“那我再活着,也没什么必要了!”说着,忽然冲向一旁的武士,就要拔对方跨在腰间的长刀! 那武士一愣,不曾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小姐性情竟然如此刚烈,还没反应过来,雪亮的长刀,已被袁思佳拔出。 袁思佳不会武功,赶了一天的山路,所以,她横在脖颈间的长刀,剧烈的抖动着,锋利的刀刃,很快就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把她制住!”袁狐并不惊慌,抬手向袁思佳一指。 两个人影应声蹿出,眨眼间,一人已夺下袁思佳手中长刀,另一人则制住了她的双手。 韩菲儿看的清楚,方才出手的,乃是持国、增长二位金刚。 “真是胡闹。”见袁思佳被制服,他的声音中才带了些愤怒,“把她们二人,带下去看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3章 古神之血 子时刚过的深夜,起了微风。 一片乌云慢慢飘来,遮住了那明晃晃的圆月。黑色的大幕慢慢铺下,野山头整个山寨,都沉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有两个矫健的身影,趁着夜色,摸进了山寨偏西的一间草棚之内。 “这是何处?”这是张凛低声的询问。 “马棚。”莫降的声音更低。 虽然满腹狐疑,但张凛并没有问再问,只是借着昏暗的光,跟在莫降身后。 他隐约看到有微弱的寒光一闪即逝。 紧接着,有匹战马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鸣叫。 那叫声在深夜里是那么刺耳,很快就有野山头寨众擎着火把进来查看。 可是他只看到,马棚还是那个马棚,空无一人。 “大半夜,叫什么叫!”那人低声斥责一句,摇摇头又走了出去…… 聚义堂后,袁狐的卧房亮着灯光。 虽然子时已过,但袁狐仍未睡下,仍是披着方才那件黑色大氅,坐在桌边休息。他的右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双眉之间那道刻痕,越皱越深——这副沉思的表情,总算让他那张扁平的脸上有了些沟壑。 “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袁狐头也不回说道。 进来的人,是四大金刚其中一位——广目金刚。 “寨主,今天这事您怎么看?”那广目明明是盲的,两个眼球都是浑浊的惨白色,但他却异常轻松的走到了袁狐身后一尺停下,抬手挑了挑油灯的灯芯,手法之准确,竟是丝毫不差。 “有什么看法并不重要。”袁狐的语气波澜不惊,“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答应双方和谈。” “属下的意思是,野山头和纺河山打了这么多年,两家仇恨也越打越深,已经变成了不可解的死结。可这个时候那徐狂客竟然提出和谈,寨主不觉得徐狂客这番举动有些反常么?” “或许是他真的打累了,或许是上一次火并纺河山伤及筋骨,或许,这只是妞妞自己的幼稚的想法……” “寨主列出这么多理由,也不过是想证明这件反常的事其实并不反常。”广目白色的眼球动了一动说道:“可寨主应该知道,你我身负重任,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可不好向那位交代啊……” “行了,我知道了。”袁狐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先回去。” “寨主知道就好。”广目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以此同时,放在屋外的水缸后面有两个影子动了一动,转瞬之间,已经跃过低矮的院墙,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这两个偷听的,正是莫降和张凛。 此刻,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山寨的粮仓就建在这个角落,除了粮仓门口两个打瞌睡的寨兵外,再无他人把守,看来这野山头真是个外紧内松之势,寨中的守备警戒,明显比山脚下弱了不少——凭借莫降和张凛的本事,要潜入粮仓也太过容易,二人藏身其中,暂时也没有暴露危险。 说道藏身,二人都是极为擅长——莫降做了两年多暗子,张凛无时无刻不在躲避朝廷的追捕,所以,二人俱是练就了一身潜藏的好本领。十三羽翼和朝廷官兵都奈何不了二人,这山寨寨兵,就更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莫降此刻就坐在地上,靠着一排麻袋,从麻袋的破口里扣出几粒谷子,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咀嚼片刻后,把生谷子吐出来说道:“是今年的新谷。” 张凛则是站在角落,怀中抱着他的长枪,似是已经站着睡着了。 “方才你听出来什么没有?”莫降却还不想睡觉,于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张凛似乎连嘴都没有张,所以这两个字有着浓重的鼻音。 “我却听出来了。”莫降有些得意的说道:“从那二人的语气上推断,这野山头的真正寨主,似乎并不是那袁狐,他只不过是那人手下的傀儡。”莫降特意在“那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而后又问道:“你说,那人是谁?” “不知道。”张凛很不情愿的的回答道。 “我想,那个人一定和朝廷有关。”尽管张凛摆出一副冰冷的模样,但莫降却似没有察觉一般仍是问:“你猜,我为什么知道?” “不猜!” “是因为这个。”莫降说着,亮出一个物事。 可舱内光线极暗,根本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张凛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对莫降手持何物,毫不关心。 “刚才在山下我就认出来,那些寨兵手中的武器,与朝廷官军配备的武器一模一样!刚才进马棚一查,果然被我找到了证据。”莫降晃晃手中那个物事,“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那袁狐露出马脚。” “还要等?”张凛终于表现出一分关切的情绪——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莫降的计划,而是韩菲儿的安全。 “自然是要等的。”莫降点点头道:“咱们收集到的证据,远不能证明袁狐和朝廷有所勾结,我想,要是能让我当场撞破他和朝廷的人接触就好了——所以从明天开始,咱们二人轮流盯着那袁狐……算了,还是咱俩一起盯着吧,若没我在身边,大侠您很可能就把他一枪给挑了。” “上一次,你就没给菲儿传信。”张凛忽然又说起另一件事,不过他的目的却是要提醒莫降,这一次不要再把韩菲儿抛在一旁,不要再让她为他担心。 莫降沉默片刻后说道:“菲儿那边……我相信她。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就不要去见她了吧。她能处理好一切的。” “但愿如此。”张凛冷冰冰的甩下一句,不再说话。 莫降也意识到,和这样一个无趣的人讨论,只会让这夜晚更加无趣,所以也不再说话,把脑袋仰在那一排麻袋上,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一片黑暗,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与此同时,野山头的客房之内。 客房的灯已经熄了,袁思佳和韩菲儿就在屋内。 不同的是,韩菲儿已经和衣躺下,而袁思佳却坐在床沿,不肯歇息。 “那一声父亲,我真是叫不出来。”袁思佳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向这黑夜倾诉,“他明明是我的亲生父亲,为何我对他却没有丝毫亲切之感,我明明是他的女儿,他为何对我如此冷淡——为何他不跟我说母亲的事,为何不让我去参拜母亲的牌位?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他很在意你。”自床上传来韩菲儿的声音,“可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你感觉不到,我这个外人却看的出来……他很想你。” “妹妹休要来宽慰姐姐了。”袁思佳却不怎么相信韩菲儿的话,“我经常忍不住想,丑哥选我来做这个和谈使者,是不是选错人了?我从未担当过什么重任,也不懂武艺,” “不,他不会选错人的。”这一次,韩菲儿的回应异常快速,而且语气坚决,“他目光如炬,总能看透事情的本质,所有难题,他总能找到其中的关键点所在。”说到莫降,韩菲儿又来了兴致,困乏之意也淡了,她爬起来说道:“姐姐,你给我讲讲他小时候的事吧……” “丑哥小时候?”袁思佳闻言,吃吃的低笑了一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人很好,总能跟大伙玩到一块,也总能成为一帮孩子的中心,不管是比他年长的表哥,还是比他年幼的我,总愿意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听从他的号令……” “真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孩子王。”韩菲儿小声道。 “是啊,那个时候,他简直就是山寨孩子们心中的国王。”袁思佳似乎陷入了对人生过往的回忆之中,“他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总会有一些无法无天的举动,虽然现在看起来当初种种行为都很幼稚,但却给我们带来了数不尽的欢乐。” “他就那么没心没肺?”韩菲儿问。 “不是没心没肺。”袁思佳摇摇头道:“当时他虽然也会和我们一起玩,但我总觉得他心里像藏着什么事情,无人的时候,就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他虽然会陪着我们一起笑,但我总感觉,丑哥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长大后再回想往事才明白,他当时笑得是那么悲伤……” “这世上,还有人因为悲伤而笑?”韩菲儿有些不解。 “有的,现在想想,丑哥当年的笑,就是给人那种感觉。”袁思佳说道:“他明明是在笑,可心灵却好像在哭,他明明是那么单纯,但是再耀眼的阳光却照不穿他的灵魂,那灵魂深处,似乎有厚厚的阴霾……” “姐姐你信奉光明教?”韩菲儿问。 “妹妹怎么知道?”袁思佳有些诧异,她信奉光明教的事,在纺河山寨中只有她自己和亡故的丈夫知道。 “姐姐说话的用词,和某个小丫头很像。”韩菲儿解释道:“可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形容他……”说到这里,韩菲儿干脆并排和袁思佳坐到了床沿上,悄声说道:“不说这个了,我给姐姐讲另一个故事吧——传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身体里流淌的是一个神仙的血液,那个神仙,就是当年败给天帝的刑天。在传说里,刑天被天帝砍掉了头颅,可他仍旧不肯倒下,他以乳为眼,以脐为口,双腋为耳,左手持盾,右手持斧,挥舞着干戚,跟那天兵战斗着,宁死不休,宁死不降——所以,继承那种血液的人,就会生出四目四耳,能看破世间一切,也能听到不为人察的声音……” 韩菲儿本来话就很少,更不擅长讲故事,所以这个与上古神话有关的故事经由她口,在这漆黑的房间里讲出来,不知为何就多了一丝恐怖的味道。 “妹妹这个故事好吓人。”袁思佳打断了韩菲儿的话,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有人提醒道:“二位,还是早些睡吧——明日,寨主找二位还有要事相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4章 暗号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野山头的时候,整个山寨慢慢从睡眠中苏醒过来。于是,鸡鸣畜唤,炊烟升起,人声也渐渐嘈杂。道路之上,值夜放哨的寨兵们,一脸疲惫的返回,接班的寨兵,精神抖擞的外出,精力过剩的孩童调皮的在寨兵的队伍的缝隙里穿插嬉闹,后面是爹娘溺爱的斥责声——若是没有那些无谓的争斗,这个山寨,还真称得上是个世外桃源。 然而,身处乱世的山寨,不可能永远如此的和谐。 在外出接班的寨兵队伍末尾,跟着两个男人,他们与寨兵穿着一样的军服,步调也与队伍完全一致。两人都低着头,没有同任何路人有过目光的交汇和碰撞——还好,他们行在队伍的最末尾,清晨时分的山寨,还有那么几分惺忪的睡意,所以也没有人太过在意他们二人。 两人跟着寨兵一出山寨,趁队伍转弯的时候,悄悄离开了队伍。 “张大侠,我早就说让您先把手中长枪放下,可您偏偏不听,刚才好多人都在看你的枪——咱们也差点暴露了。”莫降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没人认出我来。”张凛十分笃定的说道。 “有什么凭据?” “直觉。” 莫降闻言,手扶额头,差点晕倒,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饿的还是被张凛气的。 莫降十分希望张凛问自己一个问题,类似于:“你昨夜不是说过要盯紧袁狐么?那么我们两个出寨子做甚?”只要他问了,自己就能好好给他解释,让他信服,也收敛一些桀骜不驯,让二人的合作更默契一些……可惜,这些只是莫降的个人臆想,张凛说完“直觉”二字后,便不再说话了——似乎,出不出寨,盯不盯人都与他无关。 莫降无奈的叹口气,也不再说话,带着张凛向山下走去。 白日时分,要躲过野山头的暗哨,对莫降和张凛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就算被发现了,他们身上的寨兵军服也能搪塞一番,所以二人并未刻意收敛速度,很快就到了山下。 然而,出了那些隐蔽手法异常低劣的暗哨,野山头山脚下,再无他人。 莫降却没闲着,而是采起了草药,他的手臂是有伤的,这伤还是拜张凛所赐——昨夜只是简单包扎一番,今晨莫降又感到手臂创口处有些发痒,所以才抽出空闲敷些草药。 张凛就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似乎那伤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莫降的手臂包扎到一半,忽然停下了动作,他对张凛打个手势,而后带头钻进了一人多高的草丛。 草丛微微晃动一番,很快就塌下去一小快,片刻之后,莫降已经扭着一个人站在那块塌陷的中央。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前日在纺河山遇到的童年玩伴——阎小超。 “咦?小超,怎么是你?”莫降笑着问,似是刚认出对方一般,可扭住对方腕子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阎小超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有些狼狈道:“阿丑,你怎么在这里?” “小超你难道忘了?”莫降脸上仍旧是灿烂的笑容:“我是护送妞妞来野山头求和之人啊,前日夜里与你们喝酒的时候不是都告诉你们了么?” 莫降的笑容让阎小超心中发毛,他故作镇静道:“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不过前夜喝得太多,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莫降也不在方才的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那么小超你到野山头来,又是为何呢?” “是这样的……”阎小超眼睛微微动了一动说道:“你们走了这几日也没有回音,寨主有些着急,所以就差我过来看看。” “小超你是何时启程的?”莫降飞快的问道。 “前日……不对,是昨天夜里。” “那小超你的脚程可是够快的。”莫降似笑非笑道。 “整日都在山里钻来钻去,熟能生巧嘛。”阎小超汗颜道。 莫降点点头,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阎小超揉着腕子问道:“阿丑,你不在妞妞身边保护她,为何却到了山脚?而且还穿着野山头寨兵的衣服。” “妞妞身边,自有他人贴身保护——我一个男人,终究不是太方便。”莫降笑道:“所以我干脆就没露面,偷了他们一身衣服,混在野山头寨兵之中,想打探些情报——小超你发现没有,这野山头寨兵的衣服,跟纺河山的一模一样哎,真不知道你们火并的时候,是怎样区分敌我的!” 莫降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而且东绕一句,西拐一句,阎小超拿捏不准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只是问:“可打探到什么没有?”他问话的时候,眼睛情不自禁的瞟向张凛抱在怀中的长枪。 “没有。”莫降话语中有些失望,不过旋即又一扫而空道:“不过这下你来了,我想我跟张凛就不用藏着了——我们两个就扮作纺河山寨众,随你一同上山吧。” “这……”阎小超似乎有些犹豫。 “这样很好。”莫降替他把话说完了:“我跟张凛毕竟不是纺河山寨的人,忽然出现在袁狐面前有些不妥,有你在,我们的出现就合理多了。” “好吧。”阎小超只能答应。 三人钻出草丛,向前走了几步,就有野山头负责放哨的寨众迎了上来,口中喝道:“什么人……呃,你们两个,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没办法,我这人长得太过普通,好多人都说曾见过我。”莫降随便扯了个谎应付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哨兵又问,一边说话,手中长刀已经拔了出来。 阎小超回答道:“我们是纺河山……” 此话一出,立刻有数人从旁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手中都拿着武器,脸上都是警惕,俱是如临大敌的表情。 “纺河山的人,也敢来野山头?!”哨兵头领咬着牙问道:“你们是不是活够了?” “我还不到二十岁,当然没活够!”莫降笑呵呵的说道。 “少给老子嬉皮笑脸的!”哨兵头领厉声喝道:“你们到此地究竟是何意?是刺探军情还是准备投诚?!” “也不是刺探军情,也不是投诚。”莫降隐隐已经成了三人之中的首领,他走到最前面,迎着那哨兵头领审视的目光回答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莫降仍是一脸人畜无害的和煦笑容:“昨夜,究竟何人到了你们寨中,你该很清楚吧。” 哨兵头领当然清楚,可他更清楚的是,寨主的女儿大小姐脾气犯了,竟然幼稚到带着个丫鬟来野山头求和,求和无望暂且不说,就连人现在也被寨主扣下了。如今纺河山竟然敢来要人,真是可笑至极,就凭这几个喽啰,就想从野山头人嘴里把入口的肥肉抢回去? 哨兵头领轻蔑的看了三人一眼,冷声道:“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趁爷爷心情好,赶紧滚吧!” “我若不肯滚呢?”莫降笑着问。 “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哨兵头领话未说完,长枪枪尖就点在了他的咽喉上! 对方出手速度之快,快到他连长枪的运行轨迹都没看清! “几,几位好汉,有,有话好说!” “我一直在好好说话啊。”莫降笑着道:“不好好说话的人,是你吧?” “是,是!”哨兵头领汗如雨下,一脸惊恐的说道:“几位好汉爷爷,到底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其实你心里在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吧!”莫降笑着向对方逼近,而那首领身边的寨兵,却无一人敢动,“也许你还在想,你们野山头有四大金刚,武艺高强,到时候要对付我们几个,那是易如反掌!你现在管我叫爷爷,心里肯定想着一会让我跪下来磕着头管你叫祖宗。” “不,不!小的不敢!”哨兵头领说着,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都他娘的眼瞎了?还不快给寨子里发讯号?告诉寨主,有纺河山的贵客来访!” 那哨兵闻言,慌忙转身奔走。莫降也不阻拦,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张凛擎起的长枪也未放下,却也未向前送上一分一毫。 或许,是对自己的枪法十分自信,张凛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那人一眼。 而那哨兵头领则感觉到了敌人对他的轻蔑,他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苍蝇,那人随便一用力,就能轻易摁死自己…… 便在这时,忽听得山寨之上三声炮响。 莫降等三人循声望去,看到天空之中礼花炸响,红、黄、蓝三色各一,哪怕是青天白日,那三朵乍然绽放的烟花也是格外灿烂,闪耀如星的点点光芒,竟连日光都遮掩不住。 莫降心中微感诧异,因为他认得那烟花——那是朝廷将作院制造的、专供皇室庆典用的烟花!这野山头幕后老板,究竟是何人?竟然连这等贵重的物品都搞得到,而且当玩具一般送给了野山头! 于是悄声对身边张凛说道:“看来,昨晚我还是低估了那幕后之人的本事。” “与我何干?”张凛的话,差点没把莫降噎死。 烟花火星完全消失后,那哨兵头领说道:“几位爷爷,寨主已经发话,让诸位随我上山。” “寨主发话?”莫降眉头微蹙道:“难不成你们寨主还会千里传音不成?” “几位爷爷有所不知,这烟花就是我们野山头的传讯暗号。”哨兵头领讪笑着解释道:“放几颗烟花,用什么颜色,代表什么意思,只有我们野山头寨众才会明白。”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袁寨主盛情相邀,那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说着,拍拍正在走神的阎小超的肩膀道:“走吧!” 阎小超一愣神,又抬头看了看,看着留在天空中的礼花残烟,他忽然笑了——笑容里,似有几分诡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5章 三才不才 双方的见面地点,仍旧选择在聚义堂,仍旧是两排气势非凡的持戟武士,仍旧是昨夜里袁狐接见袁思佳与韩菲儿时的布置,只是四大金刚的位子有个空缺,只是聚义堂上并不见袁狐的身影,只有那张寨主座椅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望着正前方那个空缺的座椅,望着座椅下那只雪狐红宝石般的眼睛,莫降冷声问道:“难道,对满含诚意而来的和谈使者,野山头就如此怠慢?” “和谈使者?”广目睁着那双惨白色眼睛的直愣愣的“盯”着莫降,冷声道:“似你们这般幼稚的行为,也算是和谈?似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妄想凭借三言两语化解两个山寨多年的宿怨?似你们这些莽撞少年,也配做和谈使者?” “这瞎子是谁?”莫降并未刻意压低嗓音,他就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口中的轻蔑。 “放肆!”肃立两旁的武士中有人厉声喝道:“此乃野山头四大金刚之首——广目金刚!” “广目金刚?好大的名号。”莫降一脸轻蔑的撇撇嘴道:“今日,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广目森然问道。 “明白你们为什么成不了气候。”莫降冷笑道:“才占了巴掌大的山头,就封了四大金刚,若是再给你们点地盘,恐怕就要要演一出《封神榜》了吧?” “大胆!”肃立两旁的武士齐声喝道。 “哈哈。”莫降大声笑道:“我大胆?我再大胆,也没有自封为天宫的神明,倒是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爱慕虚荣、夜郎自大的家伙们……还四大金刚,唱大戏呢?” “小子!”血气方刚的增长金刚再难忍受莫降的嘲讽,愤怒的站起身喝道:“你究竟是来挑衅的?还是来和谈的?” “当然是来和谈的。”莫降笑着回答道:“不过却不是和你们——因为你们没这个资格。叫你们寨主出来。” 持国金刚闻言,浓眉一挑冷笑道:“寨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小子你休要不知天高地厚,让你们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已经是我们寨主的恩典了。” “哎呦呦,好大的口气——你们寨主当他是谁?连皇帝老儿我都见得!还见不得你们寨主?” “小子,你也忒狂了!”广目说着,肥大的长袖一甩,三枚透骨钉脱手而出,直取莫降咽喉、胸口、丹田三大要害。 莫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暗暗冷笑:连精于暗器之道的“无相法手”都心甘情愿做我的下属,你这瞎子竟敢班门弄斧?于是,单手一挥,三点星芒立刻隐没不见。 这一来一回的短暂交锋,直让满堂之人瞠目结舌! 四大金刚之首,广目金刚的成名绝技,竟然让这个默默无名的黄口小儿轻描淡写间轻松化解了?! 广目的脸上,也蒙着一层死灰,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莫降淡然一笑道:“我只不过是纺河山一个小喽啰而已。” “我倒要看你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暴喝声中,增长金刚已一跃而起。 可还未扑到莫降身边,他又乖乖的退回了座位。 因为一杆虎头錾金枪,压在了他的肩头。那枪的力道虽然不大,但增长却一动也动不得,仿佛压在他肩头的,是一座大山。刹那之间,他已是汗如雨下。 “你又是何人?!”一向以勇猛无畏闻名山寨的持国金刚也面露惊惧。他只感觉:今日情景,实在是太过诡异,野山头山寨成立如此之久,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就仿佛,有两头恶狼,突然闯进了家狗群中,稍一露尖锐的獠牙,家狗就慌了神…… 张凛却并不理他,只是将长枪“轻轻”放在增长的肩头,似是拿对方的身体当了武器架。 此时莫降再用目光扫过堂上众人,除了广目,再无人敢与他那锐利的目光接触。 甚至,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当真正的强者把自身实力展示出来的时候,那自诩为强者、用响亮的名号标榜自己的懦夫们,立刻就现了原形。他们会突然意识到,他们一再标榜自身的强大,只因为他们得不到那种强大,偏偏又不甘正视自身的懦弱,于是只好用那虚假的名号来自欺欺人,然而当那种强大真的降临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却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不为别的,只因那自我催眠的虚荣,已经将他们的坚韧和勇气消磨殆尽了…… 就在这时,寨主座椅一侧门帘被人挑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走进了聚义堂。 袁狐,终于现身。 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袁思佳和韩菲儿——袁思佳表情抑郁,看来是没有完成莫降交代的任务,而韩菲儿则步履轻快,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袁狐也没有直接与莫降对话,而是问道:“广目,已经有多久无人闯过‘三才阵’了?”——原来,山顶燃放三枚礼花的意思是,设“三才阵”试探来客的本事。然而袁狐却不曾想到过,这由四大金刚之三亲自出手的“三才阵”,在这两位神秘来客面前,幼稚的好比孩童游戏一般,竟被人轻轻松松就破掉了——甚至,在这二人面前,“三才阵”的最后杀招,三才最后一才,持国金刚连出招的勇气都没有…… 自袁狐进来之后,广目震骇的灵魂才稍微平静一些,他仔细想了想,伸手准确的指中了仍旧被张凛用长枪压在座位上的增长金刚道:“自他闯阵成功继任增长金刚之位到今日,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啊。”袁狐感叹道:“想来,我们这些人在这山寨中闭门造车太久了,竟然不知到江湖上出现了这样的大才。”说着,才将那精明的目光投向堂中所站二人道:“不知二位才俊,来我野山头山寨,究竟有何意图?”袁狐一边问着,一边稳稳当当坐了下来,他只说“二位”,显然已经把阎小超忽略不计了。 袁思佳和韩菲儿本想走到莫降身边,却看到莫降眨了眨眼睛,于是顺势一转身,分立在袁狐身体两侧,仿若两个侍女。 “刚才我就说了,我们是代表纺河山的和谈使者。”莫降回答道。 “二位休要在诓骗老夫。”袁狐笑道:“以二位的通天本领,怎么会因为这等小事操劳?” 莫降则摇摇头道:“或许在某些人看来,野山头与纺河山的争斗是小事,但对于我来说,对于妞妞来说,对于那些失去孩子或丈夫的家庭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事大事小,与本领无关,只与态度有关。” “那,二位的态度,就是两家和解这个目的,必须达成喽?” “正是。” 袁狐笑着说道:“二位已经展示出了强大的能力,而老朽也相信,以我的本领,哪怕加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阻止二位做你们想做的事——既然如此,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我想,寨主应该知道我在等什么。” 袁狐脸色微变道:“年轻人,老朽奉劝你一句,当你有能力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就应该立刻出手把他牢牢的攥进手心!当取不取,必受其咎,犹豫的时间久了,那东西也变了模样,到了那时,你或是对那东西失去了兴趣,或是再无能力得到它……那时的你,只会因为当时没有出手而后悔终生。” “我此时不出手,只因为我要得到的东西还未出现。” “也许它永远都不会出现呢?” “别的事我不敢说。”莫降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但这一次,我知道它一定会出现。”说着,莫降将目光投向那个空缺的金刚座位,“多闻金刚,不是去请它了么?” 袁狐一怔道:“年轻人,老朽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但却无一人有你这般毒辣的目光,无一人有你这般缜密的心思——可我却不知道,你将你的大智慧用在这方寸之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莫降思索片刻答道:“也许,只为了保住些许美好的回忆,尽管它已经被破坏的千疮百孔、被玷污的惨不忍睹,但幸好,它还在,没有全部消失——我想,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总得为它做些什么,不然,那才是要后悔终生的。”说着,莫降深看了阎小超一眼。 阎小超被莫降看得浑身发毛,但却不知道莫降是何用意。 精明的袁狐点了点头,似乎猜到了对方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于是说道:“你们随我来吧。”说罢,起身又进了门帘之后。 莫降迈步跟上,堂中无一人站出来阻拦他。 莫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帘之内后,张凛才把一直压在增长肩头的长枪收了回来,而增长呢,则已晕了过去…… …… “就这样盯着他?”张凛在心中问自己:“这个家伙所说的‘一起盯着他’,难道就是这样盯?” 他们现在就站在袁狐的家中,围坐在茶桌旁,好似一家人一般。 只是,这一家人的举动,都隐隐透露着诡异。 袁狐稳稳的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莫降和张凛则坐在他的对面,韩菲儿和袁思佳分别坐在莫降和张凛一侧,虽然面前摆着茶水,但莫降和张凛都没有喝,而是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袁狐…… 张凛心中苦笑:“这天下,恐怕再也没有比此更可笑的盯梢了,他同时也困惑,既然这野山头实力如此不济,那么莫降为什么还要等?他究竟要等什么?什么童年的回忆,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能杀人么?说到杀人,这寨中真是一个高手都没有,一个配死在我枪下的人都没有,那我继续陪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么……” “喂,大侠,您走神了。”莫降忽然道。 张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而后,继续“盯住”了袁狐…… 就在张凛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时候,被莫降支使出去的阎小超迈着大步冲进了屋内,上气不接下气道:“来,来了!” “什么来了?”莫降头也不抬问。 “朝、朝廷的官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6章 军至山下 闻听朝廷官军到来,袁狐也是一惊,手中茶杯一晃,洒出半杯茶水。 莫降却比袁狐要镇定的多,他面不改色低声道:“果然,这个局还是冲着我来的。”——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十三羽翼”要除掉他的意志,竟然如此强烈,行动如此迅速,没有半点拖沓。 “冲着你来的?”袁狐弹着被浸湿的长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降微微一笑道:“对于朝廷来说,我是一个必须除掉的人;而对于袁寨主来说,我是一个你应该团结的人。” 袁狐闻言一愣道:“你什么意思?” “袁寨主,都这个时候了,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莫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轻轻放到桌上,朝袁狐推过去——那是一个马掌,那是一个由武备寺制造的马掌,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东西只该出现在朝廷官军的战马脚下。 袁狐盯着那马掌,一言不发,他忽而又抬头看看前来报信的阎小超,最终,目光又落在屋内他逝去的爱妻的牌位上,种种想法,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袁寨主因何叹息?”阎小超问。 袁狐仍未说话,只是站起身来,离开了这间房屋。 “他怎么走了?”张凛问,朝廷官军来到的消息,总算让他心中振起了些许兴奋,虽然心头仍有重重疑惑,但这些许的兴奋,总算能让他对野山头之事动用了些许心思。 “恐怕,他心中还在犹豫吧。”莫降幽幽说道:“他还不能做出决定,在我和朝廷之间,究竟该选择哪一边……” “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韩菲儿说道:“既然,他对于朝廷官军来到的消息没有做任何表态,也就是说,他选择给朝廷官军行动的自由。” “不可能的!”袁思佳失声道:“就算父……就算他再狡猾、再阴险,也不会与朝廷狼狈为奸对付丑哥的!” 莫降并未给袁思佳解释些什么,只是站起身来道:“出去看看吧……” 众人来到屋外,却发现野山头山寨,已经乱作一团:收拾行囊准备逃难的寨众,茫然无措的寨兵,忙的焦头烂额的三大金刚,所有人的反应,似乎都在证明一个事实:他们都没有想过,存在已久的野山头,有朝一日也会面临朝廷大军的围剿。 毕竟,朝廷大军集结野山头山下,还是头一次——虽然一直存在于天子眼皮底下,虽然一直存在与朝廷数十万计官军身侧,但野山头寨众,似乎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从不理会他们的黄金一族官兵,会亲临山下。 莫降等人很轻松就穿过了乱成一锅粥的山寨,路上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拦。就连三大金刚,也是急于安抚山寨众人,并没有理会莫降——他们甚至在想,这个时候,要是武艺远高于他们的这两个神秘人,站在他们这一边,该有多好…… 野山头山脚下,是朝廷的军阵。 这一次,朝廷派出了探马赤军、侍卫亲军、怯薛军、汉军……等等;大都城内所有能派出的军种,都抽调了一部分,派到了野山头脚下,这阵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剿灭一个盘踞山头的土匪…… 朝廷官军结成军阵,探马赤军为前军,侍卫亲军做侧翼,怯薛宿卫做中军,汉军列为后阵,旌旗飘摇,战马嘶鸣,刀枪林立,军鼓铮鸣,如此的气势,直让那孤山一座的野山头,在军鼓声中颤抖起来。 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的,是个锦袍官员,他身着宰相才能穿着的紫色官服,腰间系着闪亮的金印,手中擎一面令旗,像枚钉子一样,稳稳钉在中军将台之上。在他的身后,是一座武器架,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数十件兵刃,刀枪剑戟样样皆有,还有些造型诡异极为罕见的奇特兵刃,如钩镰枪、双月环等不一而足;在他的两侧,分别有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垂手恭立,其中一位,正是野山头多闻金刚,另一位,则是个耄耋老人,虽然这两位老者双眼中尽是沧桑,虽然依照他们的年龄,都有比那年轻的锦袍官员更有资格身着紫色朝服,但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慑人气势,尚不足那锦袍官员万一。那锦袍官员年纪大概三十来岁,眉宇间俱是不可一世的张狂,白金色的眸子闪耀着令人不忍直视的阴狠寒光,即便身处万数黄金族勇士阵中,但自他那双眸子中散出的森然阴寒,隐隐盖过了漫天的杀气——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阴冷,仿若初生于草原的豺狼自该被万兽警惕一般,那阴狠之气十足的目光所视之处,就连野山头上的树木也会因之颤栗的飘摇,他用右手紧紧握着三角令旗,似是握住了指点江号令千军万马的关键。 他手中令旗猛的一挥,上万人的军阵,便向野山头压了过去。 置于山脚的野山头哨岗,未做任何抵抗,那些放哨的寨兵,甚至连信号都没有发,就慌慌张张逃走了——他们并没有勇气,面对这气焰滔天的万人军阵。 “看到没有?”那霸气十足的锦袍官员用黄金族语不屑的说道:“那些汉人,看到我们黄金族人的大军,只有丢盔弃甲逃跑的份——这种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懦弱,是他们永远无法改变的民族劣性。” 站立在那官员一侧的一位耄耋老者提醒道:“十大人,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些的好——毕竟,那‘黑左车’就在山中,千仞鹰就是败在他的手里,我们若是再大意,恐怕……” “衔尾犬,你这个人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做起事来总是瞻前顾后。”被老者唤作“十大人”之人面有不屑之色,“既然千仞鹰的‘驯化汉皇’的计划失败了,你还说那事作甚?你沉浸在上一次的失败中无法自拔,在此时究竟有何用途?这一次,我们制定的计划,足够完美,足够除掉这桀骜不驯的黑左车!” 那耄耋老者叹口气道:“卑职说这些话,并非是瞻前顾后,只是提醒大人小心谨慎为上,毕竟那黑左车,实在狡猾……” “十一大人说得极是,咳咳。”多闻金刚也说道:“若不是寨主早就收到相国大人密报,配合相国大人演了这一出戏,说不定还真让那狡猾的家伙钻了空子。” “狡猾?在我看来,你们口中所形容的黑左车的狡猾,不过是无可救药的愚蠢罢了!如果他真的有智慧,就不会自己跳进我们专门为他布置的陷阱之中了。托克托败在他的手中,只能说明托克托比他更蠢,你们忌惮他,也只能证明,你们不敢承认自己的愚蠢,只好责怪敌人的狡猾!” “十大人说得极是。”尽管被那锦袍官员责骂,但多闻仍旧恬不知耻的奉承道:“在您的面前,那黑左车的所有伎俩,不过孩童游戏般幼稚可笑,马札儿台和托克托奈何不得那莫降,只能说明他们比莫降更愚蠢!可十大人也该感谢那些对手的愚蠢,不然的话,十大人怎么会这么顺利就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之位呢?”——多闻金刚虽然身体已是残年风烛,但拍起马屁来,竟然气息通顺,大气也不喘上一口。 不错,被多闻金刚称赞的,正是新任中书省右丞相别儿怯不花! 可是,多闻金刚的马屁却拍在了马蹄上,别儿怯不花听完多闻无耻的谄媚,非但没有笑,脸色反而变的阴沉若霜,他冷声道:“本来,我还想给你请功,让你做个高官,但只因为你这一番话,原本属于你的那些赏赐,统统免除了!” 多闻一脸错愕的愣在当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另一位耄耋老者心中却明白,多闻错就错在,他拍谁的马屁不好,竟然拍到了“逆毛犬”别儿怯不花的身上,难道他不知道,谁认同别儿怯不花的看法,谁同别儿怯不花讲一样的话,办一样的事,就会引起他的嫉妒吗? 在别儿怯不花看来,谁拍他的马屁,谁附和他高屋建瓴的话语,谁跟随他敢为天下先的步伐,谁就是跟他抢夺功劳!尤其方才多闻说,别儿怯不花的相位是因为对手的愚蠢才得到的,这直接触动了别儿怯不花的逆鳞,因为早在马札儿台未扳倒权相伯颜之前,别儿怯不花早是当朝丞相的不二人选了——之所以得到当今皇帝妥懽帖睦尔的重用,只因为这位大人的特立独行,只因为这位大人习惯于同别人唱反调,是皇帝陛下用得最顺手的杀人之刀——在别儿怯不花看来,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与他看法一致,只有一人能跟他想法一致,那个人,就是同样特立独行的皇帝陛下…… 这一次,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设计除掉莫降,别儿怯不花可谓出力最大,他只想一人独占这个功劳,万数黄金族勇士、野山头和纺河山山寨、甚至于在“十三羽翼”中人缘最好的“老十一”,都不该抢掉他半分功劳——别儿怯不花甚至希望,这些潜在的对手,这些与他争功的对手,最好全都死掉…… 别儿怯不花正想着该如何独领这一份盖世功劳,整个军阵,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停顿,并非出自于别儿怯不花的军令,所以这突然的停顿,也让钉在中军高台上的他晃了一晃。 别儿怯不花眼中阴冷怨毒之意更浓,他眯着眼睛望去,只见山脚之下密林丛中,忽然钻出来四个人,站在了万数大军阵前。 四个人,两男两女,俱是年少之辈。 这四人构筑的单薄防线,与这万数之人的军阵相比,简直就像是妄图用纤细的胳膊挡住巨轮的不自量力的螳螂。 然而,这四条“螳螂”,竟然成功了…… 让整个野山头也为之战栗的军阵,竟然停在了这四人的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7章 疯子丞相(一) 就在山下朝廷官军逼上野山头的同时,野山头寨中,已是大乱。 哀嚎奔逃者有之,一脸死灰者有之,跃跃欲试者亦有之。 袁狐适时出现在寨子正中,振臂高呼道:“大家不要乱!” 凭借多年时间积累下的威望,袁狐的话总算让沸反盈天的山寨,稍稍平静了些。 他接着说道:“兄弟们,不可否认,山下那朝廷的官军很可怕,但是,袁某以性命担保,那些官军,并非为剿灭我等而来!” 此语一出,围观寨众脸上,俱都露出惊疑难信的的表情。 “也许大家不知道,咱们野山头之所以在天子脚下存活了这么多年,完全是天子的恩赐;也许大家不知道,咱们野山头背后的真正靠山,就是大都城内的黄金一族;对于其他落草为寇的人来说,朝廷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但对于我们野山头来说,朝廷却是我们最大的恩人!我们野山头平安了这么多年,全靠朝廷的庇护……” “寨主,您究竟在在说些什么啊?”增长金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为“土匪”的自己,竟然要靠朝廷的庇护才能活下去——这天下,恐怕再没有比此更可笑的事情了。 “兄弟们。”袁狐并不理会增长的疑问,只是继续朗声说道:“而现在,报答朝廷恩典的机会来了!只要我们跟朝廷合作,杀掉今日进入寨中的那两个人,咱们山寨定会得到朝廷的褒赏……” “寨主!!”增长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袁狐的发言,“你我皆是汉人,皆是背负着不共戴天的国仇家恨!我们怎能与朝廷合作?怎能心甘情愿做他们的走狗?怎么能自甘堕落,做汉奸呢?” “增长,你年纪尚轻,所以还不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面对增长的指责,袁狐并不生气,只是耐心开导道:“孩子,你要明白,生于乱世,能忍辱苟活,已是上苍的恩典,再苛求太多,只会让自己灭亡。就像今日来到山寨的那两人一样,他们就是自负天才,不肯安于现状,总想凭一己之力跟朝廷对抗,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寨主,增长这条命,是您给的!本来,您让我做什么,我都该绝对服从!但是这一次,要我与朝廷合作,联手剿杀我们汉人的天才,我办不到!”虽然方才被张凛戏弄过,但增长心中并不遗恨,相反,他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甚至,对于那人无双的枪术,他心中还有些难以抑制的崇拜。 “增长兄弟执意如此的话,我也不便勉强。”袁狐叹口气道:“不只是增长兄弟,寨中其他人家,是否要与朝廷官军合作,我都不会强迫。我只想说,愿意跟随我为朝廷尽忠的,就站出来,跟在我的身后,随我一同下山助战;不愿跟随我的,可以离开,亦可以留在山寨之内,袁某人以性命担保,朝廷官军,绝不会伤害寨中一条人命!” 片刻的沉寂过后,野山头寨众,也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离开或者袖手旁观,只有百十来人,愿意继续追随袁狐的脚步,与朝廷官军合作。 对于这个结果,袁狐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来到野山头落草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吃了官司,被朝廷通缉的逃犯,要他们与朝廷合作,无异于劝他们去自首、去认罪伏诛…… 然而,出乎袁狐意料的是,之前最是反对他的增长,也跟在了他的身边。 “你终于还是向现实屈服了么?”持国金刚替袁狐问道。 “不!”年纪正轻的增长金刚执拗的摇头,“我只想亲眼看到,在黄金一族的军队面前,我汉人儿郎,是否真的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 野山头,半山腰。 以莫降为首的四人,定定的站在军阵之前——遥遥看去,那四个单薄的身影,在那鼓声震天的军阵面前,脆弱的仿佛怒海浪涛中几艘孤舟。 因为受到野山头地形的限制,军阵不能完全展开,所以四人之前的那个军阵,显得很是密集,万余把刀枪剑戟刺出队列之外,就像个巨大的刺猬。又因野山头上树木茂密,占去了不少空间,所以从莫降的所站的高出望下去,那个万余人的军阵,稍显繁乱。 “好大的阵仗。”莫降撇撇嘴说,尽管那寒光乱闪的刀剑密林就在眼前,可莫降脸上,却没有一丝畏惧,也不见任何慌乱。 “你竟然值得这么多人来杀?有点意思。”张凛语气淡然,似是同样没把这万余人放在眼里。 “他们认为值得,那就值得喽。”莫降耸耸肩,不置可否的回答。 “我也认为值得。”韩菲儿低声说道:“因为某人,乃是万中无一的英雄。” “丑哥……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袁思佳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她相信莫降是个万中无一的英雄,但真正看见了气焰滔天的军阵,看见那些反射着刺眼阳光的雪亮刀剑,她只觉得,哪怕再英雄的人物,也敌不过这万余人结成的军阵,她很难相信——如此之多的人,只为杀一人而来。 莫降还未回答,就听背后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他回头一望,只见袁狐带领百余寨众,从山上冲了下来——看他们的架势,是要阻断自己的退路。 片刻之后,袁狐等人就堵在了莫降的身后的山路正中,两翼展开,将莫降等人围住了。 莫降仔细观瞧,见袁狐身边三大金刚脸上表情不一:广目一脸阴鸷;增长愤愤不平;持国面色沉重。而那袁狐,则是轻捋花白长须,脸上带笑。阎小超也混在寨兵的队伍之中,他低着头,似是不敢直视莫降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要勾结朝廷?”袁思佳盯着亲生父亲那一张得意的笑脸,悲声问道。 袁狐并不理会女儿的诘问,只是对莫降说道:“年轻人,方才我已从小超口中得知了你的身份,虽然佩服你的本事,但我却早就告诫过你,该出手时就出手,你却不肯听,非要等到机会溜走,而自己也身陷必死之局——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你那一身的才华和无双的武艺。” “袁寨主,您说错了。”莫降摇摇头道:“我要等的机会正在到来,该出手时我自然也会出手——至于您说的必死之局——此局对决尚未结束,为何要这么早下定结论呢?” “莫降,何苦再坚持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袁狐长叹一声,也不愿与莫降打嘴仗,只是话锋一转道:“无论你最后能否逃出生天,无论你最后能否破掉此局,小女总是无辜的,不知你能否劝她回到老夫身边……” 莫降还未说话,袁思佳便高声道:“不!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丑哥的!”她眼中含泪,直视着袁狐那精明的眸子,“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阴险毒辣,却从未想过,你这么无耻!丑哥来野山头,是为了野山头和纺河山之间的和平!他只是不想两家再造杀孽,只是不想童年那美好的回忆被鲜血毁灭!也许在你看来,很多东西都比丑哥的理想重要,也许在你看来,我们种种所谓,都是无比的幼稚!但你不同意和解也就算了,你不愿意两家停止无谓的厮杀也就罢了,为何你要勾结朝廷,谋害丑哥?!他究竟有什么错?他让我们两家休兵止戈,重归于好,究竟有什么错?!” 尽管被亲生女儿当着这么多人斥责,袁狐仍不生气,只是叹气道:“孩子,你还太小,这世间有很多事,你还看不明白……” “我不需要看明白!我只需要听从自己的良心!”袁思佳悲声道:“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卑鄙之事,你害死了姨母,害死了你的妻子,害死了你的女婿,害死了太多太多无辜的人,难道,你的良心,就从未有过一丝自责吗?” 随着袁思佳的控诉,一抹悲凉的苦涩,染上袁狐苍老的面庞,但他并未让那悲凉停留太久,他深吸一口气,用诡异无比的笑容挤走了那悲凉,沉声道:“女儿,并非为父不爱你,只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命,为父只好像抛弃你的娘亲一样抛弃你了……”说罢,挥一挥手。 “嗖”的一声,一束银花,自袁狐身后寨兵群众飞速升起,直窜云霄。 礼花在空中乍然绽放的同时,军阵前军,也一分为二。 一座造型独特的木制将台,被数十官军,推出了军阵。 那将台之上,站有数人。当将台停稳后,站在数人正当中的紫袍官员森然出声道:“莫降,本相找你找得好苦啊。” “别儿怯不花?”莫降定睛一瞧,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你我又不熟识,你找我作甚?难不成我欠你钱?” 别儿怯不花却没理会莫降,那白金色的眸子一闪,扫中了站在莫降身侧的张凛。 一抹惊喜袭上别儿怯不花的脸庞,他忽然大笑道:“真是个意外惊喜呵!想不到白狼张凛也在这里!”他说话的语气,似是早已将莫降和张凛的项上人头视作囊中之物了。 张凛却似没有听到别儿怯不花的话,只是抱着长枪笔直的站在那里,仿佛山腰上一棵青松。 “哈哈!韩菲儿也在这里?!这下可是全了!嗯,真是妙,妙不可言啊!!”又发现新猎物的别儿怯不花拍手笑道。 莫降撇撇嘴道:“连几个敌人都没搞清楚,您就带着万余人冲上来了?您这行事风格,还真是与众不同!” 别儿怯不花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阴鸷,因为他最厌恶别人说他与众不同,虽然他真的与众不同、虽然他行事真的诡异无常。他瞪了莫降一眼,冷声道:“莫降,你可知道,陛下现在正在做一副人体象棋,那棋子俱都是用真人尸体制作,挖掉骨头,内充实木,再设置复杂精密的机关,只要下棋人发令,那棋子就会自己在棋盘上行走——你可知道,陛下要做的第一颗棋子,就是‘黑左车’?” “真是想不到,大乾朝的右丞相,是个疯子。”莫降闻言,哑然失笑道。 站在别儿怯不花身侧的耄耋老者则摇摇头道:“有的时候,疯子比常人更可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8章 疯子丞相(二) “尔等今日,已是无处可逃。”别儿怯不花站在高高的将台上,用轻蔑的眼神扫过台下四人,他语气猖狂,气焰嚣张,似是已将最后的胜利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莫降并没有说话,他没有兴趣跟一个疯子辩论,只是冷眼看着别儿怯不花一个人在高台上表演,心中只想:鲁班皇帝、疯子丞相,庙堂之上,皆尽癫狂之辈——看来,这黄金帝国的谢幕大戏,真是近了。 别儿怯不花却不曾想到,他的话语竟然没能引起一点反应,就像是一小块石子落进一渊死水,甚至连万余官军的气势,都因对方的波澜不惊稍稍萎靡。 言语上的轻蔑,远远比不上寂静无声的轻蔑。 这让别儿怯不花很是生气,他想看到对手彷徨失措,他想看到这个将托克托打败的莫降露出惊惧的表情,在他面前下跪求饶——只有那样,他才能觉得自己真的胜了托克托,这个右相之位,才有意义。 思索片刻后,别儿怯不花那闪着阴狠寒光的白金色瞳孔亮了一亮,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抛给了莫降。 莫降将那东西接住,定睛一瞧,却发现那原来是一本奏章。将奏章打开后,密密麻麻的黄金族文字映入眼帘,在黄金族的文字旁边,是另有他人添加的汉字批注。 “为了让你输的心服口服,为了让你明白,那托克托计谋远不及我,我特意找人替你翻译的。”别儿怯不花阴笑着说道。 莫降不理他,只是看那奏章。 奏章的内容,是托克托提出的针对神州大地南线战事的练兵计划:“自我黄金一族入主中原以来,各地叛乱此起彼伏,朝廷虽屡次镇压,但终不能绝乱与中原,每次围剿,总有漏网之鱼。原因无他,只因乡兵贼乱,规模虽小,但灵活多变,行踪难觅,占据地利人和,我族勇士虽勇,但终究无法中其要害,是故贼乱不止,此伏彼起。我族勇士战与贼寇,无异于巨象之威踩踏蝼蚁,蝼蚁藏于地缝即可偷生,巨象累喘吁吁不能杀之。臣观汉人兵法,为战欲胜,必先知己知彼,臣每每思之,觉之有理。若我族勇士洞悉贼寇弱点,通晓彼此优劣利弊,看破其溃败藏匿之所,以我之优攻贼之劣,以我之长战敌之短,逢战必全歼贼军,每战必胜,战功累加,贼乱可平——因此臣提议,暗中招安汉人山寨头领,命其将汉人山寨弱点、兵战细节,如实上报……” 再看那奏章上表时间,乃是乾统元年——那一年,年仅十四岁的妥懽帖睦尔刚刚即位——那一年,也正是徐大力离开野山头,创建纺河山寨的一年。 当然,真正让莫降惊奇的,是托克托上奏的年龄——当时,托克托年仅八岁!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莫降八岁之时,还在纺河山做孩子王,而托克托八岁时,就开始考虑天下大事了,开始上书陈情,尽一个臣子的责任了……同时,看完这本奏章之后,莫降也明白了,今年早些时候,托克托亲临战事前线指挥时百战百胜的原因:托克托天生大才,又准备了这么多年,又对山寨用兵的方式了如指掌,不胜才怪! 莫降笑了笑,扬着那奏章对别儿怯不花道:“方才你说什么?托克托的计谋远不及你?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跟一个八岁的孩子比计谋,赢了又很光彩么?” “我几时要与当年的托克托比计谋了?”别儿怯不花道:“我给你看了奏章,还以为你能想明白这其中的一切。现在看来,你完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很失望,也很高兴——失望的是你远没有传言中那般智慧,高兴的是托克托败在你这个蠢人之手,证明他确实不如我……” 只要别儿怯不花自我标榜,莫降就不再说话,所以别儿怯不花自我夸奖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一个人理他——知道他脾气的人不敢理他,不知他脾气的人不愿理他,而莫降则是不屑于理他——别儿怯不花极其讨厌别人夸奖他,又希望别人当面夸奖他,然后他再翻脸不认人,看对方一脸错愕。那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然而近日,莫降却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莫降越是不向他发问,别儿怯不花心中怒意便越盛,他寒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真相么?” “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你也会说;你若不想说,我求你你也不会说。既然如此,我想知道又如何?不想知道又如何?” “你尚未求我,怎知我不会讲?”别儿怯不花道:“求我吧,求我我就告诉你真相,这样,你也不用做个冤死鬼了!这样,陛下做出的人体棋子,就更有神韵了——那颗让‘十子胆寒’的黑车,深入敌军阵中,被数倍于己的敌人绞杀至死,想必心中定有悲愤之情,你若知道了事情真相,同样也会悲愤难耐……” “经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想知道了。”莫降微笑着打断了别儿怯不花疯子一样的唠叨。 “不行,你必须知道!”别儿怯不花恶狠狠的说道,看到莫降脸上有抗拒的表情,他顿时有了解开谜团的欲望,于是阴笑着说道:“那托克托幼稚的以为,只要收买了汉人寨主,他们就会乖乖把汉人的弱点透露给我们!哼!我看他是被你们汉人的史书典籍毒害得太深了,浑然忘记了,只有懦弱和卑鄙,才是你们汉人永远无法摆脱的劣性!肯向金钱和我们屈服的汉人所提供的情报,我根本就不会相信!” 话到此处,袁狐脸色有了变化,青一阵白一阵的,再没有往日里的气定神闲。 “所以我向陛下进言,若想洞悉汉人山寨的弱点,就必须让朝廷的官兵与其真刀真枪的打上几场!只有鲜血和死亡,才会让勇士成长,只有经过了战场炼狱的磨砺,真正的勇士才会脱颖而出,唯有站在同伴和敌人枯骨上的存活者,才是真正的勇士!”别儿怯不花的目光扫过台下万数勇士,虽然话语中隐有赞扬,但他的眼神中却尽是冷酷,“在我的主导之下,野山头老寨主暴毙而亡,野山头山寨也一分为二,纺河山就此诞生!两家之间,也被我植下不可化解的矛盾,从此,他们就开始了漫无休止的厮杀……” 听到这一章,很多人的表情都不再似之前那般,尤其是袁思佳,她已经被深深的震惊所包围,她完全不敢相信——两个山寨,千数英豪,竟然被这个疯子一般的人物戏耍于鼓掌之间!更可悲的是,两个山寨厮杀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人一手炮制出的仇恨…… 别儿怯不花也似陶醉在他凭一己之力就左右如此之多的人的命运的巨大成就里,言语中隐隐透出些自负,“你们这些汉人,愚蠢到甘愿做别人的棋子,只顾快意恩仇,却不知在厮杀的同时,也在锻炼我们的勇士!”说着,别儿怯不花单手一挥,那万数人的军阵忽然分开一条通道,自通道之内,齐步走出来一队全身贯甲的勇士,这些勇士各个神情冰冷,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疤痕,更是增添了几分剽悍! 袁思佳忽然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过去,若不是莫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定要被眼前这一幕吓死——因为在那队勇士之中,她竟然发现自己阵亡的夫君!!鲁仁佳!!! 虽然对方身着全套盔甲,虽然对方的眸子变成了诡异的黄金色,但袁思佳还是认得出来,那个眼神漠然,手持利刃的男人,正是曾与她洞房花烛,曾与她发誓相守一生的至爱之人! 袁思佳只感觉她的灵魂都已被无法抵抗的震惊驱离了身体,她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莫降也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拯救的童年记忆,很有可能只是一场骗局……鲁仁佳,路人甲,这种小说家经常使用的再简单的谐音之法,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 这时,只听得别儿怯不花得意的笑道:“你们以为,那些在火并中阵亡的寨兵真的死了,可是,他们却还活着!这些经历过死亡的勇士,看破生死的士兵,才是真正的杀戮机器!而且,就在两个山寨之中,还有我们黄金一族的勇士!”他停顿一下后,大声喝道:“黄金一族的勇士们,亮出你们的真身,让这些愚蠢的汉人,在你们黄金色的瞳眸的注视下,颤抖吧!” 话音刚落,跟在袁狐身后的百数寨兵,齐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瓶,他们将瓶中药水点进眼睛,黑色的瞳眸慢慢的变了色彩——这其中,也包括那广目天王,原来,广目天王并不是个瞎子,他只是用特殊的药水,将眼珠染成了惨白色…… 见到如此变故,野山头寨主袁狐不禁颤抖起来,仿佛拂过身体的,不是八月的秋风,而是腊月的寒风,寒风吹过,将袁狐的须发,一瞬间染成了雪白,他的身体也迅速的佝偻下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来岁…… 好在并不是所有野山头寨众都是黄金族人,比如持国和增长,他们急忙扶住了将要跌倒的袁狐,瞪着周围的黄金勇士,用目光阻止他们继续靠近。 “莫降,这下你明白了?当日你逃到纺河山下,我们为什么放弃了追击?”别儿怯不花道:“因为我们不用追,你就会陷入黄金一族勇士的包围之中!若不是那狂夫子用机将你救走,你那卑微的命运,始终都要被我们握在手里!后来,我们又从狂夫子手中把你夺了回来,交给了托克托,命他将你驯服,然而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竟然失败了!非得让我亲自出手……” 莫降抬手打断了别儿怯不花的话,冷声道:“你啰嗦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你们构筑的囚笼之内,可是你怎会知道,这囚笼就没有腐朽坏掉的一天呢?” “哼哼!”别儿怯不花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就打破这囚笼给我看看!!那个谁,把那个东西拿给他看!” 话音刚落,“鲁仁佳”走出阵中,丢给莫降一团破布。 莫降将那破布展开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封血书——准确的说,那是徐狂客写下的血书,血书只有短短一行字:“野山头有诈,见信速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69章 破局(一) “莫降,自从你去那‘天下第一角儿’打酒的时候,我们就盯上你了。”看到莫降的神情越来越沉重,别儿怯不花心满意足的笑了,“你送别托克托的同时,我们的计划也便开始了。托克托说得果然没错,重情重义就是你最大的弱点。我们放出个编造的假消息,只因那消息跟纺河山有关,愚蠢的你就上当了——从你迈步走向纺河山的那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已完全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下了。” 莫降并未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张血书——那确实是徐狂客的笔迹,与他从小玩到大,他那虫爬一样的笔迹,莫降岂能不认得? “莫降,你以为你那些儿时玩伴真的怀念当年的友情么?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想念你,才把你拉住喝酒么?他们只是在替我争取时间罢了!不怕告诉你,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我们黄金一族的烈士遗骨,忍辱偷生活在山寨,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你们这些汉人,他们靠近你们的目的,不是因为你们可亲,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你们彻底消灭,将你们这些汉人从神舟大地上永远抹去!到那个时候,整个神州大地,都将化作我们黄金族人广袤的牧场……” 莫降死死的攥住那张破布,似乎要把早已凝固成字迹的鲜血挤出来。 “当自作聪明的你,怀着那个可笑的‘和谈’梦来到野山头的时候,我们的大军,也悄悄包围了纺河山——本来呢,这两座山寨是我们绝佳的练兵厂,每年都能为我们输送数十名经过死亡历练的勇士,但为了除掉你,我们只能舍掉这两枚棋子——不得不说,这十来年的积累的勇士,确实是合格的战争兵器,有他们冲锋陷阵,我们轻松的拿下了纺河山寨,不知,我说的可对啊?阎小超!”说着,别儿怯不花阴狠的目光突然转向阎小超,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将他定在了原地。 阎小超一脸惊恐的回应道:“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袁寨主安插在纺河山的细作,我只是暗中散步制造纺河山与角龙帮矛盾的谣言,我只是想上野山头给袁寨主报信,我从纺河山出来的时间,比你们还早……”他仍然低着头,仍然不敢直视莫降的眼睛:“我从未勾结过朝廷,也从未想过要害了整个山寨的人……” 阎小超的话,未能引起莫降丝毫的表情变化——野山头与纺河山之间的龌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了这迷局的复杂性,但对莫降来说,那些已不再重要,他现在担心的只是纺河山的安危,如果纺河山寨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他这趟纺河山之旅,将变的毫无意义…… 别儿怯不花却不想放过阎小超,他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不知道?还是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昨日夜里,你赶路之时,难道就没有听到黄金族的鼓角争鸣?你明明听见了,也猜到了纺河山可能有危险,但是你胆小如鼠,你那怯懦的灵魂唆使你出卖了整个山寨,你没有急忙返回山寨报信,而是逃也似的跑到了野山头,只希望保住自己的性命。你当时只想,理纺河山远些吧,再远些吧,那样,你就不会听到亲人临死前的惨叫了……” “不——!”仿佛被别儿怯不花的言语逼疯了,阎小超瞪着腥红的双眼,发狂一般向那军阵冲了过去! “小超,停下!”莫降急忙伸手阻拦。 但他只是来得及扯下了阎小超的衣角,阎小超哀号着从他身边飞速的冲了过去。 莫降徒劳的伸直了手臂,眼睁睁看着阎小超撞向了“鲁仁佳”横出的弯刀。 一捧血雾自阎小超脖颈间喷出,他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临到底之前,他回头望了莫降一眼,眼神中,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你到底想怎样?”莫降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咬着牙森然问道。 “哈哈!你生气了?”别儿怯不花放肆的笑着,面容扭曲,“我就是想看你生气的模样,仅此而已——你放心,我会最后杀掉你,好让你看着亲朋好友在你面前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作为你挑战黄金一族无上权威的惩罚!自黄金一族崛起以来,从来就没人敢忤逆我们,也从未有人敢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你,莫降!!你先是杀了金师,又戏耍了托克托!虽然托克托愚蠢,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们黄金族人,我绝不允许像你这样低贱的汉人,凌驾于黄金族人之上!绝不允许!” “你以为,你真能左右我的命运?”莫降寒声问。 “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说这些话么?”别儿怯不花不屑的说道:“你似个无知懵懂的孩童般撞进我们布好的阴谋陷阱中,抱着那幼稚可笑的目的进了野山头,浑然没有察觉到巨大的阴谋——这一次,你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因为你就不曾想到,一张网被你冲破之后,我们飞快的编织好了另外一张!这一次,你毫无胜算!只有像我这般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笑到最后,而似你这般愚蠢的家伙,只配做陛下人体象棋的原料!” “似你这般癫狂的妖孽,就不该存活于世,更不配做一个国家的宰相!”莫降说着,轻轻放下昏倒的袁思佳,纵身冲向了军阵。 看着那个冲向万人军阵的削瘦身影,别儿怯不花轻蔑的说道:“不要把他弄死了,我要抓活的。” 可是,莫降并未与万倍于己的敌人交战,他猛的跳了起来,踩着黄金族勇士的肩膀,跃向了那高高的指挥台,速度之快,仿若一道划过晴空的闪电! 别儿怯不花微微皱一皱眉,只是稍一迟疑,伸手扼住了站在他身侧的多闻金刚的咽喉。 多闻金刚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别儿怯不花丢了出去,砸向莫降。 莫降已经越到空中,无法再借力改变方向。他伸手向前,轻轻一扫,就扫开了多闻金刚,他的速度,也稍稍一滞。 多闻金刚哀号着坠落,正砸向持戟仰望的军阵。 那哀嚎声戛然制止,数根直立的长戟,将多闻金刚刺了个对穿! 而此时的莫降,已经飞至台下,眼看就要功亏一篑,坠入万军的包围中。 忽听身后破空声至,莫降微一扭头,看到张凛已经将手中长枪掷了出来! 莫降弯曲身体,虎头錾金枪擦着他的脚底飞了过去,“笃”的一声,稳稳钉进了指挥台桩之内。 莫降探手握住虎头錾金枪枪尾,身体一荡,跃上了指挥台! 别儿怯不花并未对莫降和张凛之间的默契做出什么表示,只是冷冷的扫了仍旧保持着投掷姿势的张凛一眼,挥挥手道:“杀了白狼!” 别儿怯不花挥手的同时,身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刚刚惨死的多闻金刚尸体未冷,他可不想做第二个倒霉鬼。 “莫降,如果我告诉你,徐狂客还没死,只是被我们俘虏了,你会不会束手就擒?”别儿怯不花问。 莫降懒得回答别儿怯不花这个愚蠢的问题,他探手入怀,刺鞑出鞘,刃尖隐隐对准了别儿怯不花的心脏。 于此同时,军阵闻令而动,密密麻麻的刀枪剑阵,向张凛和韩菲儿压了过去。 莫降也动手了,起手招式便是气贯长虹的“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尽管说话轻狂傲慢,但别儿怯不花知道狂夫子绝学的威力,是故他不敢怠慢,双脚前后分立,从身后武器架上随手拿起一柄弯刀,护在了身前。 “叮——!”刺鞑与弯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出乎莫降预料的是,削铁如泥的刺鞑,竟然未能刺穿那柄看似普通的弯刀。 莫降前冲势头微微一滞,别儿怯不花腾出一只手来,自身后一摸,也不看摸到的是什么,抡圆了胳膊,直接便向莫降头,他的眼神中,隐隐有些失落,似乎对敌人如此不堪一击感到失望。 莫降没有理他,而是再一次跳了起来,仍是高高的扬起手臂,紧紧的攥住刺鞑,狠狠的斩下! “你这是找死!”看到莫降仍旧用同样的招数,别儿怯不花干脆弃了盾牌,握住弯刀的手腕一翻,那柄弯刀便斩破了空气,向上挑去! 凛冽的刀气,直冲莫降而来,若他不阻挡,是要被这锐利的刀锋斩成两段! 莫降没有停下,也没有改变方向,他只是加快了匕首下斩的速度,他要在那弯刀斩至之前,将这气贯长虹的一击施展出来! “铛!!!”匕首与那弯刀再次相撞。 顿时,火花四溅,哪怕是在白日里也看得到。 这一次,刺鞑终于战胜了那柄无名弯刀,在刀刃上砍出了一个缺口,也因此被弯刀卡住了。 可莫降并没有向后跃去,也没有尝试把匕首拔出来,他双腿一弹,向别儿怯不花持刀的手腕点去。 别儿怯不花见状,猛的下蹲,要躲开莫降这一击。 可莫降突然又变了招式。 他弹出的双腿猛的收回,借着弯刀通过匕首传来的力道,以刀为轴,在空中扭动身体,向别儿怯不花身后翻转过去。 这时,别儿怯不花已经猜透了莫降的打算——他要抢自己的武器架! 别儿怯不花怎能让莫降如愿,原本蹲下的身体忽然弹起,同时扭动腰身,要把莫降甩向远离武器架的一端。 莫降只感觉到一股威猛的力道自下传来,他身体尚在空中,无法加大力度,而别儿怯不花则站在讲台上,有借力之地,所以莫降很无奈的被甩了出去! 莫降向后滑行了几步才停了下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莫降心中也是骇然,这别儿怯不花看似癫狂,但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甩下了将台! 不过,通过这次试探,他也知道了别儿怯不花的弱点所在——他十分依赖于他的武器,他那么在乎那个武器架,也就说明,没了武器架,他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莫降却听到背后嘈杂的厮杀声中,传来一声痛苦闷哼,而且,是个女人的闷哼…… 莫降认得那声音的主人,韩菲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0章 破局(二) “你的朋友真的不行了呢。”别儿怯不花的目光落在莫降的身后,白金色的眸子里,是地面上惨烈战斗的缩影。 韩菲儿捂着肩膀跪倒在地,张凛奋力一击,削掉了那个突进他们身边的士兵的人头,那士兵颓然扑倒,张凛向后退了一步,多处受创的他,脚步也有些踉跄了。 尽管身受十余创,手中长戟戟杆已断、戟刃已满是缺口,但张凛仍倔强的站着,像一座丰碑。他眯着杀到腥红的双眼,双唇抿成一线,用沉默证明着他的坚韧。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样?”别儿怯不花阴笑着说道:“我们就赌你的朋友多长时间倒下——如果他们再能撑一炷香的时间,我便放过徐狂客和他那身怀六甲的夫人;如果他们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便让所有纺河山寨的汉人俘虏为他们殉葬。多么划算的赌局啊,你可有兴趣?” 莫降对这以亲朋好友性命为赌注的赌局毫无兴趣。虽然他不知道张凛他们能否再撑一炷香的时间,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战胜眼前这个疯子。 莫降忽然腾空而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跳起来了。 别儿怯不花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一次,在莫降落下之前,他就从身后的兵器架上选好了武器——那是一架轻弩,轻弩之上,弩矢早已上弦。别儿怯不花相信,只要他扣动弩机,那枚尖端透着绿色荧光的带毒弩箭,就能准确的射中莫降。——已经连续两次领教过“勇者之杀”从天而降的别儿怯不花,自信已经看破了莫降的招式,他已根据莫降起跳的速度,算好了对方在空中运行的轨迹。别儿怯不花似乎已经看到了莫降中箭后捂着胸口跪地不起的一幕,因为那弩矢上抹的麻药,足够麻翻一头大象! 可是,战况的发展,却远远出乎别儿怯不花的意料。 尚未升到最高点的莫降突然下坠! 这一次,他在空中的运行轨迹,迥异于前面两次! 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别儿怯不花忽然意识到,这一次莫降变了招式!而这一式迷惑性极强、能在半空中突然改变轨迹的招式,便是狂夫子的绝学之一: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绿林豪侠,以武犯禁,纵然其中多有违法乱纪之徒,但也不乏恪守侠客信条的正人君子。但绿林江湖中的君子,较之于诗书典籍中的谦谦君子,却有很大不同,他们虽然为人正直,但绝不呆板教条,因为他们崇尚自由,喜欢无拘无束,而自身的武艺,便是他们冲破条规,破除禁忌的最大依仗。 狂夫子这“侠者之为”一式,就是有感于江湖君子的洒脱和无拘无束的自我发明。而这一招,也是莫降使用最为熟练的一招…… 转瞬之间,莫降已经飞至别儿怯不花身前,他再一次高高扬起了手臂…… 由“侠者之为”到“勇者之杀”的衔接,是那么的自然,那么顺畅。 别儿怯不花的节奏,已被莫降的突然变招打乱,他再不能等待,食指一动,扣下了弩机。 弩矢破空射出! 二人现在的距离,不足一步,那弩矢自出现到没进莫降的胸膛,就在一瞬之间。 可是,莫降并未停下,也没有捂着胸口跪倒,那根短小的弩箭,挡不住“勇者之杀”的威势! 莫降高高扬起的手臂,陡然斩下,暴涨的寒芒,直取别儿怯不花头顶! 别儿怯不花已来不及挥刀格挡了——他见过不要命的,却没见过如莫降这般不要命的——慌忙之中,别儿怯不花侧转身体,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别儿怯不花知道躲闪,可他身后的兵器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咔嚓!”一声,兵器架被那暴涨的寒光斩成两段,架上武器四处崩飞,也引得一直在旁观战的耄耋老者慌忙躲闪。 斩断兵器架之后,莫降并未停下,伸腿弹击将台台面,借势扭转腰身,手中匕首改为反握,猛的向身侧横斩而出。 刚刚躲过一劫的别儿怯不花脚仍未站稳,不敢抵挡莫降这一击,只能暂时避其锋芒。于是,他再一次侧身、翻滚,狼狈的躲开了莫降这一击。同时,他心中满是诧异:那根涂有剧毒的弩矢,明明已经穿进了莫降的身体,为何他竟然一点事也没有?!能麻翻一头成年大象的毒药,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削瘦的汉人?!这,简直不可思议!! 别儿怯不花尚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莫降竟然又一次杀了过来! 别儿怯不花心中大怒,被莫降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本已伤害了他敏感的自尊心,可莫降竟然一点缓和的余地也不想给他!这让别儿怯不花如何还能忍。于是,他双脚猛的踏击将台,两只脚竟然陷进坚实的木质台面之中。他用双手握住那柄无名弯刀,在一双手攥住刀柄的瞬间,双臂陡然胀大一圈,那紫色官袍的袖子,也被撑裂。 只见,他双臂之上青筋暴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他横起弯刀,森然喝道:“来呀!” 话音刚落,莫降已杀至别儿怯不花身前。 忽然,莫降速度又变慢了些许,手中匕首,稳稳刺出,直取别儿怯不花心脏要害。 这陡然而生的变化,一瞬间便发生了,别儿怯不花根本没察觉其中异样,双手握紧弯刀,猛的斩出! 弯刀与匕首相撞的瞬间,别儿怯不花才察觉到异样。 一股巨大的冲力,通过弯刀传来,他的双手一瞬间就失去了知觉,那股巨大的力道却并未停歇,而是如奔腾的江河般涛涛袭来! “嘭!”的一声,别儿怯不花被莫降震开了,他倒飞着离开了将台! 仿佛,别儿怯不花方才砍的不是莫降,而是一个弹性十足的皮球。 正飞离将台的别儿怯不花这才认出来莫降这一招:“君子九式,学士之途——假物……” 直到这时,一直在别儿怯不花身旁沉默观战的老人才做出了反应。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金色光芒陡然大盛。老者一个纵身,像只仙鹤般飞了起来。他直扑向别儿怯不花,拉住了他的手臂。 “放开我!”别儿怯不花恼羞成怒道。 老者并不理他,鼓动长袍,拖着别儿怯不花稳稳落地。 不管别儿怯不花落地的姿势多么稳当,他始终是大军的主帅;主帅从将台上被一个汉人打落,这对军心的震动,可谓巨大! 是故,大军如潮的攻势,为之一滞;而张凛也因此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别儿怯不花见状大怒,想用弯刀斩掉身边几名士兵维系军纪,奈何双臂已麻,连刀都提不起来——这种窘态更让他怒上加怒,于是寒着脸脸森然喝道:“愣着干什么?!我又没死!!继续进攻!!” 于是,对张凛的围攻,继续进行。 自别儿怯不花跌落将台之后,莫降看都没看别儿怯不花一眼。 他站在将台上,皱着眉捂住了胸口,摸到了那弩矢的尾端,咬着牙生生将那根弩矢拔了出来!弩矢带出紫黑色的血液,顿时染透了他身上的寨兵军服。 汗如雨下的莫降并未停歇,他喘着粗气将仍旧嵌在将台之上的狼牙棒提起来,在空中抡了几圈,猛的抛向对张凛和韩菲儿重新展开进攻的兵士。 四名兵士被那根狼牙棒砸倒,甚至还有两人被带掉了半边脑袋。 张凛则趁机向前迈出一步,单手将狼牙棒拎了起来。 他左手持戟,右手持棒,左右开工,杀伤力顿时大增,转眼之间,又收掉数条人命。 别儿怯不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也看到莫降的胸口有紫黑色的血液不断涌出,同时也看到张凛挥舞两个兵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我看你们能坚持多久!”别儿怯不花恨恨说道。 “十大人,停止进攻吧,围住他们就好,反正他们也跑不掉。”将别儿怯不花救下的老者忽然问——别儿怯不花不在乎军队的伤亡,可他却在乎,这些勇猛无畏悍不畏死的勇士,乃是朝廷十数年心血的结晶,如今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何苦再徒增无谓的伤亡呢? “闭嘴!”别儿怯不花现在心情大坏,无论意见还是奉承,统统听不进去——若不是他现在手臂失去了知觉,若不是这老者在朝中的资历比他老的多,他早就将对方斩杀阵前了。 老者无奈的叹口气,说道:“这次,即便咱们胜了,也是惨胜;而对于莫降来说,咱们的惨胜,就是他的胜利!” “我让你闭嘴!”别儿怯不花气急败坏喝道。 老者只好摇摇头,陷入了沉默,看着那些优秀的黄金族勇士一个接一个倒下,浑浊的目光里,透着悲凉。 “咳咳!”将台之上传来一阵咳嗽,别儿怯不花抬头望去,只见莫降正在捂着胸口咳血,他站在将台边缘,已是摇摇欲坠了。 “莫降,你果然还是栽在我的手……” “嘣!” 别儿怯不花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他扭头一看,却见野山头山寨上空,一朵礼花凌空炸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1章 破局(三) “怎么回事?”别儿怯不花皱着眉寒声问道。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当空绽放的礼花吸引了过去,所以一时并没有人回答他。 别儿怯不花还待再问,数百枚烟花,同时升空! 数百朵礼花,一齐炸响,仿若晴空闪过的一个霹雳;又仿佛,时间颠倒,星辰之神记错了时间,在日落之前就洒出了漫天繁星。 霹雳过后,繁星之下。 一个百余人的队伍,自野山头山顶奔腾着冲下。 众人看得清楚,冲在队伍最前面那人,是个跛脚的书生…… 茂密的树木枝杈划破了他的衣衫,扯乱了他的长发,可他却浑然不觉,像个疯子一般,手中举着一柄长剑,扯着嗓子嚎叫着冲了下来。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扮相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俱是破衣烂衫,一个个俱是披头散发,血污染透了他们的衣衫,汗水浸花了他们的面庞;他们手中兵刃也是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人举着农具;更让人不解的是,所有人的背后都背着一面巨大的盾牌,遥遥望去,这些人仿佛一群快速奔跑的乌龟……这支嘶喊着冲下山坡的队伍,与那训练有素的军队完全扯不上边,更像是个由流民和乞丐临时拼凑而成的…… 然而,就是这支不伦不类的队伍,却让别儿怯不花的眉头越皱越深,阴狠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讶然。 “十大人,那些人中,似乎有纺河山的俘虏。”站在别儿怯不花身侧的老者同样是面色沉重,“难道说,有人抄了我们的后路,救出了那些俘虏?” “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儿怯不花强压心中愤怒,盯着进跟在那跛脚书生身后冲下来的徐狂客寒声说道:“他们只有百十来人,而我们却有万余大军!而且,我能抓他们一次,就能抓他们第二次!” “列阵,迎敌!”恢复本来面目的广目金刚抬起手,对站在身边那近百名黄金族勇士喝道。这时,他已经把袁狐撇到了一边,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下达了命令。 袁狐面色惨白的看着曾经属于他的“部下”列阵,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的他,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一般,身边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了;经历过今天这些事,他忽然意识到,一向精明,从不做亏本生意的他,这么多年来,竟然一直被别人肆意的玩弄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不过是别人阴谋里一颗被随意摆弄的棋子——所有的人生信条,所有坚持的理念,都随着别儿怯不花一句句揭露真相的话语而崩塌。已经迈入知天命之年的他,忽然迷失了,不知道再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近百名黄金族勇士列出了整齐的阵型,齐刷刷的抽出腰间的长刀,刀浪翻滚,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与此同时,别儿怯不花艰难的抬起手来,示意自己亲率的队伍停止攻击。而后,他转过身,仰起头,对在将台边缘举目眺望的莫降说道:“莫降,我说过,要将你的朋友一个一个杀光。本来呢,纺河山的那些人,是要留在张凛之后的,可是他们既然来了,那么就先解决他们吧!” “大人。”那老者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张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不杀掉他,只会给他回复体力的时间,这会导致更多勇士阵亡于此……” “你懂什么?”别儿怯不花的计划进行的远没有想象中那般顺利,他的心情极为糟糕,所以听不进任何意见,他指着远处渐渐逼近的那一阵烟尘说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带着这群叫花子一般的俘虏进京,实在是有碍观瞻么?难道我们出动万余大军,最后就要押送这些乞丐回去?这岂不是让朝中同僚笑掉大牙?!” “大人,卑职觉得,我黄金一族的勇士,远比面子重要……” “纯属放屁!”别儿怯不花冷声道:“我黄金一族勇士视死如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先辈们缔造的无上荣光?还不是为了我黄金一族的尊严?传我的命令,只留下死士住白狼和莫降!剩余之人,列弯月阵迎敌,来犯之敌就地格杀,活口一个不留!”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虽然今日的黄金一族部队不再似以往那般剽悍,但他们对命令的执行能力,却依然彻底。 于是,近万人的军队,缓缓向山上走去,行进途中,弯月阵列成。月牙最中间,阵型最厚的部分,主要是探马赤军和汉军,月牙尖端,则是精锐的怯薛军和侍卫亲军。 原本潜伏在野山头的黄金族勇士,也自动汇入了弯月阵中,便站在那巨型月牙的一端——搀扶着袁狐的持国和增长两大金刚,则被拥挤的阵型排挤到了最边缘。 便在此时,由山上冲杀而下的那百余人的队伍,已经进入了弯月阵的射程。 “弓弩手,准备!”弯月阵两侧,临阵指挥的千夫长同时举起了右手。 怯薛军的射术,天下无双,他们弯弓搭弦的准备时间,非常之短——一息之间,他们便完成了从引弦搭箭到瞄准目标的一切准备工作。 “放!!”弓弩营的千夫长同时下令。 弓弦声中,漫天羽芒一齐升空。 在那百余人的队伍看来,那密集的箭雨,就像是一面闪耀着金属暗光的黑色巨摊,向他们盖了过来。 莫降的眼中,也隐隐透出一丝紧张,他低声道:“文跛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冲在那百余人队伍最前的文逸则用自己的举动回应着莫降的疑问,他不慌不忙的抬手,口中喝道:“盾——!” 百余人闻言,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有人忽然想起来那书生之前的交代。于是,众人急忙从背后把那巨大的龟壳摘下来,举过头顶,然后和身边的人紧靠在一起,盾牌交叠着一齐蹲了下去——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巨大盾牌,都是由黄金族勇士善用的皮盾临时拼接而成的,接口之处做工粗劣,有的甚至是拿麻绳简单栓在一起,显然赶制这些巨大盾牌的时间很不充裕——只是和那一面面巨大的盾牌相比较,那些躲在盾牌下面之人的身体更显的分外短小,如此对比之下,他们也更像一群小乌龟了,不现在来说,他们组成了一只巨大的乌龟…… 箭雨顷刻便至。 锋利的羽箭撞在巨大的盾牌之上,发出噗噗的怪响,却是很难穿透那厚厚的皮盾,只有少数流矢,穿过盾牌间的缝隙刺了进去——于是有人中箭,中箭者哀嚎着倒地,可旁边的人却不敢丢下盾牌去救那伤者,因为些许的晃动,这些临时拼凑到一起的盾牌就会裂开,生命也会从那裂缝中流逝…… 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虽然心中悲愤,但他们还是牢牢记着文逸的嘱托:“蹲下之后,除非听到我的命令,否则绝不能乱动,天塌下来都不要乱动!当然,如果你们想死的话,那尽管动吧。” 此时,同样窝在巨盾之下的文逸感觉到手上压力渐小,沉声喝道:“前进!” 众人闻言,举着盾牌,靠在一起,缓缓的蹲着前行。 看到射术无双的怯薛军,竟然没能给这群乞丐造成多少伤害,别儿怯不花愤怒的喝道:“再射!!” “弓弩手,准备!!”类似的声音,在弯月阵中,此起彼伏。 于是,密集的箭雨,一轮接着一轮朝那行动缓慢的巨大“乌龟”铺天盖地飞了过去,越到后来,箭雨所能造成的杀伤便越小了。 “大人,不要再让弓弩手浪费体力了。”老者忍不住劝道:“敌人在山上,我们在山下,仰角射箭的话,弓箭造成的杀伤本来就不理想,而敌人又使出这种无赖招数,继续射箭的话,只会浪费箭矢……” “我说了,继续放箭!!!” 军队不敢违背别儿怯不花的命令,于是箭雨便不曾停过一刻。 随着箭雨的释放,弯月阵两端的士气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试想一下,射术无双、黄金帝国最精锐的镇戍部队,竟然奈何不得这乞丐般的百余人,这种诡异的情况一旦发生,对士气而言,将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然而,这可笑的现实,就在万余黄金族勇士面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若不是有军令的约束,他们早就冲出去,将那个巨大的乌龟翻过来,抽出锋利的弯刀将他们砍个七零八落了! 当箭壶中的羽箭统统告罄之后,那一只巨大的乌龟,总算“爬”到了他们身前。 “杀了他们!”别儿怯不花咬着牙说道。 黄金族众位终于等到了这个盼望已久的命令,是故命令一下,他们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弯刀,奋力的向那巨大的“龟壳”砍去,将积攒已久的满腔愤怒,都通过一次次狠狠的斩击宣泄出去! 可是,文逸并未下令抛弃龟壳,与面前的敌人一战,他们依然龟缩其下,任由敌人的刀剑,剁在那厚厚的皮盾上。 “难道,那个瘸子想把我们的勇士累死不成?”别儿怯不花气极反笑。 “不,大人,我们中计了。”站在别儿怯不花身边的老者指着将台侧后方茂密的草丛慨然一叹,露出绝望的表情。 别儿怯不花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草丛正剧烈的晃动着,似乎有什么可怕的猛兽,马上就要从里面冲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2章 破局(四) 在别儿怯不花的注视之下,又一拨队伍,从草丛中冲了出来。 与弯月阵前那个只懂得扮乌龟的乞丐队伍不同的是,这一拨人马气势如虹,仿若下山的猛虎! 数百人同时奔行在山坡之上,脚步踏地,掀起一阵烟尘。那烟尘乘风而上,却染不到队伍最前一面高举的赤色大旗,那面大旗迎风展开,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角龙帮!! 别儿怯不花眉毛一挑道:“角龙帮?不是被朝廷剿灭了么?” “随着张凛声名鹊起,角龙帮残众又聚集到了一起,已有死灰复燃之势。”一脸绝望的老者无奈的感叹着。 “叹什么气。”别儿怯不花毫不在意的说道:“今日他们既然敢来,我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老者闻言,失望的看了别儿怯不花一眼,似乎他已经看到了无可挽回的败局。 说话的功夫,角龙帮的人马已经杀了过来。 他们并未攻击弯月阵的背面,而是直取包围张凛的那些死士。 “救帮主!杀金狗!!”角龙帮帮众大喝着,撞上了黄金族死士用紧靠的身体连结成的包围圈。 黄金死士转身接敌,角龙帮帮众也抽出了兵刃。 顿时,血光四起,刀影闪耀,厮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若想镇压角龙帮,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朝廷官军定能担此重任。但现在这些死士,自幼便生活在汉人的山寨里,他们的战斗经验,都是在两个山寨火并之时积累下来的,纪律严明谈不上,配合默契进退有度更谈不上,虽然他们现在的身份是黄金一族的勇士,虽然说他们的双眸是黄金一族特有的金色,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什么能证明他们是黄金一族的勇士了——他们的作战方式,和寻常汉人寨兵完全没有区别! 而角龙帮帮众的战斗经验,同样是在帮派火并是积攒下来的。但是相较于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名号的山寨寨兵,这些帮众更阴狠、更狡猾、下手更毒。 所以,这一场战斗,不是比谁更强,而是比谁更阴。 在这场战斗里,汇聚了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的角龙帮,显然更胜一筹。 是的,那些黄金一族死士经历过死亡,也不畏惧死亡,但是这也便意味着,隐藏在他们那沉若死水的面庞之下的战意,远没有这些急于拯救帮主的角龙帮帮众浓烈;同时也因为他们不畏惧死亡,所以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厮杀起来,出手方式也更为简单直白,每一招都是直来直去,每一招都是有来无回,可角龙帮帮众呢?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出色的打手,是游走在利益边缘、善于钻法律空子的暴徒,为了取胜,为了保命,他们可以用尽所有下三滥的手段:对脸撒石灰、弯身扬尘土、背后捅黑刀、打不过就装死、趁你不注意又爬起来给你一刀……等等,诸如此类被江湖正派人士所不耻的卑鄙行径,他们运用起来可谓是驾轻就熟,而且丝毫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交战持续片刻之后,几乎所有的角龙帮帮众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想法:“这些人,不会是傻子吧?怎么就这么急于求死呢?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找阎王爷报道,那么大爷我就成全了你们!” 而被围在正中的张凛也加入了战团,手中狼牙棒上下翻飞,每一招都是势大力沉,威不可当,每一次出手都能收走几个黄金死士的性命。 内外夹击之下,黄金一族死士的包围圈很快被杀穿,这些黄金族死士,很快就会变成名符其实的“死鬼”了…… 别儿怯不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咬着牙,喘着粗气,恨不得亲自冲过去厮杀一番,但看到那漫天扬起的生石灰和尘土,他又忍住了——他并不会因为黄金族勇士一个接着一个阵亡而心痛,在他看来,马革裹尸、命丧沙场是黄金族勇士最光荣的结局;他只是恨,恨这群乌合之众让他如此狼狈,恨那该死的角龙帮竟然如此无耻…… 恨归恨,别儿怯不花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也不能让这次的谋划功亏一篑。看到弯月阵仍未解决自山上冲下来的那拨敌人,他寒声下达了命令:“怯薛军回身支援死士!弯月阵变玄武阵,拖住那只……那只乌龟!” 就在怯薛军转身准备回援、弯月阵正在变阵的时候,那只坚若磐石般的“乌龟”,忽然动了。虽然它动的很慢,但仍是动了,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了正在变阵的黄金族勇士身后,奇形怪状的兵刃从皮盾下面伸出来,把一个个猝不及防的黄金族勇士连搂带耙勾到了皮盾之下,紧接着,一阵跺脚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很快,全身骨骼皆被踩碎的黄金族勇士的尸体又被人从皮盾下面推了出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看到不可一世的黄金族勇士竟然被活生生踩踏而死,那些躲在皮盾下的人们忽然有了自信——原来,号称铜筋铁骨的黄金族勇士,远非传说中那般不可战胜…… 而黄金族勇士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愤怒至极的他们停止了变阵,转身对付这只不断吞噬将士生命的“乌龟”,可那“乌龟”见黄金族勇士转身,又一次把厚厚的皮盾紧密的排列到一起,又一次趴下不动了;黄金族勇士砍杀一阵,发现对那厚厚的龟壳仍旧毫无办法,于是愤愤的停手,准备继续变阵,可他们刚一转身,敌人又变成狗皮膏药贴了过来…… 如此往复几次,黄金族的勇士们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干脆放弃了变阵,他们围过来,挤到一起,把那块巨大的龟壳围在正中,让它动弹不得,号令声中,不断的有人往那龟壳上面爬去——他们看出来了,这些卑鄙无耻的家伙死也不肯丢掉这“龟壳”了,既然如此,你们就带着龟壳去死吧!我们还有近万人,都爬到上面,压也把你们压死了——所以,越来越多的黄金族勇士向那块龟壳拥过去…… 别儿怯不花面沉若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他,只想杀人! 虽然那块龟壳已被黄金族勇士死死的压住,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虽然那莫降已经跌坐在将台之上,眼神迷离,很快就要晕死过去;虽然怯薛军回援的速度很快,马上就能重新包围角龙帮——虽然他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他却丝毫也开心不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本来应该完胜的一战,竟然被自己打成了这番模样?!而且,就算战胜了这些卑鄙的对手,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么? 可是,别儿怯不花还是想错了,因为敌人的卑鄙程度,远不止如此这般。 见怯薛军又杀了回来,已经将包围圈杀穿的角龙帮帮众齐声呼喊道:“风紧,扯呼!” 于是,他们强行拉走了仍要继续战斗的张凛,生生拖走了眼巴巴望着将台不肯离去的韩菲儿,顺便也抱走了一直昏倒在地的袁思佳,再不留恋这战场,四散奔逃而去。 他们显然早就想好了逃跑的路线,一声“扯呼”出口,转眼就逃了个干干净净。怯薛军赶到这里时,对方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地的尸首,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黄金一族死士的尸首。 怯薛军愣在那里,不知是该追还是不该追,如果追,又该往哪个方向追…… 别儿怯不花黑着脸,眼睁睁看着角龙帮帮众劫走了张凛,并非是他不想追,而是就在他身后的高台之上,还有个莫降——这才是这次行动的第一目标,如果他去追张凛,再让莫降跑了,他可就彻底的失败了。 经历过这一次战斗,他总算领教了汉人的狡猾,心中对汉人的轻视稍减,任性妄为的性格,也有所收敛。 虽然说第一目标仍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但他仍感到心中堆满了愤怒,偏偏这愤怒又无从发泄,混杂着愤怒的血气上涌,将他原本阴鸷的脸庞,染成了紫黑色——在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憋闷的经历! 看到前方的近万兵士,仍在踩踏那个龟壳,别儿怯不花黑着脸道:“够了!” 众将士得令,只得住手,慢慢从那“龟壳”上爬下来,也有少数满心憋闷,方才没机会发泄的士兵,还趁乱对准那龟壳,狠狠的踩了两脚……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一群蠢货!”别儿怯不花指着那些衣冠不整的将士大声呵斥道:“我黄金一族的勇士,当真是天下无敌么?怎么今日,就连这百余汉人都对付不了?!” “大人,并非是我们太愚蠢,而是敌人太狡猾……”军阵中,有人小声嘟囔道。 “谁在说话?!”别儿怯不花正愁找不到人发泄,闻听有人这时还敢狡辩,满腔怒火,顿时爆发。 “大人,还是先看看敌人吧。”站在别儿怯不花身侧的老者知道,这时候别儿怯不花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再任由他肆意妄为,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别儿怯不花闻言大怒,可他刚一回头,陡然间自心底生出一阵错觉:身边的空气陡然凝结,他仿佛在一瞬间坠入了地狱之中!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老者,忽然变的无比可怖,那张苍老的面容,仿若阴曹地府里的鬼王般森然! 看着老者那深邃无比的眼睛,别儿怯不花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明白,“衔尾犬”并非性格懦弱,也并非是他甘当绿叶,而是他一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对追逐他自己的尾巴感兴趣,当他不得不对外界发表看法,当他用那双深邃的赤金色瞳眸直视别人的时候,别人才会发现他的恐怖之处;他忽然知道,在“衔尾犬”不怒自威的气势面前,自己弱小的就像个蝼蚁…… “大人?”老者看到别儿怯不花走神,出言提醒道。 别儿怯不花一愣,涣散的瞳孔再次凝聚,老者的影像再次清晰:映入眼帘的,仍是个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耄耋老人,周身上下都散发着苟延残喘的味道,哪里有一丝威严? “嗯,咳咳,是!”别儿怯不花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侍卫亲军!把那龟壳掀开!怯薛军!把将台包围起来!” 众将士依令而行。 “哗啦——!”一声,早已被踩踏成一体的皮盾被人掀开。 “见鬼了!!!”负责掀起皮盾的士兵齐声惊呼!下意识的又松开了双手! “砰!”巨大而沉重的皮盾再次扣在了地上,掀起一阵尘土。 别儿怯不花寒着脸走近了皮盾,斥责道:“大惊小怪!难道你们没见过被尸体吗?难道没见过被压成肉饼的死人吗?!” “不,不,不是啊,大人!”有千夫长磕磕绊绊回应着,他一脸白日见鬼的表情,脸色吓的惨白,“盾牌下面,下面……” “下面有什么?!还能有什么?!打开!!”别儿怯不花冷声斥道。 负责掀开巨大皮盾的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下定了觉醒,因为军令难违。 皮盾再一次被人掀开,经受过一次视觉冲击的掀盾将士,这一次没有松手。 这一次,更多人都看清了皮盾下的状况,那一番景象,带来的却是更大的震撼。 就连别儿怯不花和那老者,也是愣在了当场。 皮盾下面,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几把农具,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寂静,绝对的寂静。 短暂的寂静过后,仿佛有位神明向那平静投掷了一块小石子,军阵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私语声以皮盾所在之地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私语之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阵轰鸣…… 整个军阵,一片哗然。 皮盾下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敌人呢?敌人哪去了?是升天了还是遁地了?难道说,他们全都被踩进泥土里了不成?! 有胆大的军士钻到了土盾之下,四下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他们将手中兵器插进松软的土地之中,反复刺击,也没能找到一具尸首。 越来越多的军士跳了进去,他们有样学样——这群忙的热火朝天的军士,不像是士兵,而像是翻土的农夫…… 别儿怯不花刚要制止这荒谬的一幕,忽然脚下地面一震,紧接着噗通一声巨响——皮盾之下的土地,突然塌陷!仿佛,大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突然的地陷,又引起一阵惊叫,直让那些抬着皮盾的军士,差点再一次松手。 不过,大地并没有吞下那些军士,因为这个塌陷,并不是太深。 飞扬的尘土落下之后,真相也大白于天下——陷坑一侧,通往山脚的方向,有一条通道。 野山头山寨的布置,别儿怯不花很清楚,他知道这里绝不存在什么逃生密道,那也就是说,这条通道,是那百余人刚刚才挖掘出来的? 难道,就在方才黄金族勇士争前恐后爬上巨大皮盾的同时,皮盾之下的敌人,正忙着挖掘通道? “愣着干什么?进地洞,追击!!”别儿怯不花大声喝道。 沉浸在惊愕中的军士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丢下兵器,爬进了那条狭窄的通道之内。 片刻之后,第一个钻进通道内的军士满身带着尘土,从山脚方向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说道:“大人,通道并不是太长,刚好穿过我们的军阵而已,想来,敌人刚刚就是从这条通道里逃跑的!” “废话,这还用你来告诉我?!”别儿怯不花气急败坏的骂道。 “大人,我们还是收兵吧。”老者再次向别儿怯不花提出了合理的建议。 这一次,别儿怯不花没有再反驳老者,只是站在原地,沉默着。 “哈哈哈哈!!!”将台之上的莫降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嘲弄。 “你笑什么?!”别儿怯不花黑着脸说道:“被俘的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 “我笑,是因为你们可笑。”莫降微笑着回应道:“我笑你们精心布下的陷阱,被人轻而易举的破掉!我笑这万数黄金战士,竟然奈何不得百余人!我笑你别儿怯不花灰头土脸,败的一塌涂地!” “我败了?!我抓住了你,怎么能算是败了?莫降,你的朋友已经舍你而去,他们虽然让我难堪,却没能救走你,既然你还是我的俘虏,我又怎么能称得上败了?!” 莫降摇摇头道:“别儿怯不花,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何要来纺河山寨,可是,却有一个人知我,知道我心中所求,也知道我日后的打算!他带着那些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并非是要救我,而是要用那些脸庞告诉我,即便这一次我被俘,甚至被杀,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大计!哪怕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的梦想也会继续下去,因为希望的火种,仍未熄灭!” 别儿怯不花闻言,沉声说道:“我不知道你的梦想是否会继续,我只知道你的生命即将终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3章 囚徒(一) 莫降被俘七日之后的傍晚,大都城。 这几日来,坊间一直风传着这样一个消息:一代鸿儒狂夫子的亲传弟子莫降因为勾结叛匪被朝廷俘虏,三日之后便要在菜市口凌迟处死;而莫降所勾结的对象,也就是在大都城北燕山山脉中盘踞多年的两个山寨也被朝廷出兵彻底剿灭,除了阵亡的叛匪,剩余之人也要与莫降一齐开刀问斩;还有那几经围剿却一直没有分崩离析的角龙帮似乎也受到了牵连,为了彻底清剿这个黑帮帮派,大都城兵马都指挥使派出的巡逻兵士,比往日增多了不少,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黑龙帮帮众的下落,将大都城内搅得鸡飞狗跳。 至乾五年深秋的大都城,注定是难以平静了。 而在皇宫内部,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都城的混乱,被禁宫高耸的城墙隔断了,这里依然如往日那般平静无澜。 位于皇宫西北的舆圣宫,毗邻于太液池畔,虽然秋老虎余威未消,但这里却格外清凉,在清凉之中,隐隐还藏着那么一丝阴寒。 舆圣宫内,光线昏暗,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宫内仍未掌灯,这便更为这空空荡荡的宫殿增添了几分森然,低垂静止的青纱帐幔后面的巨大牙床上,隐隐约约显出个人影,那影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纱幔前面,跪着两个身着紫袍的官员,其中一人,正是当朝右丞相,别儿怯不花。而跪在他旁边的,是个方脸老者,那老者面带愠色,时不时用冰冷的目光瞥别儿怯不花一眼。 纱幔之后的人影动了一动,轻声问道:“老十,如你所说,那莫降被丢入死牢之后,一言不发,所以我们未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情报是么?”从声音判断,那纱幔之后的人很是年轻,但那人语气之中,却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尤其在这阴冷清寒的宫阙之内,更显的森然。 “正是这样。”别儿怯不花收去了往日目空一切的张狂模样,恭顺的低着头回应道:“各种酷刑,我们都用过了,可那家伙却仍是不肯开口。” “七大人。”跪在别儿怯不花身边的那方脸老者拱手道:“老朽认为,这样对待莫降,只会让他心中怨恨更深,他只求一死,酷刑怎能让他屈服呢?” 别儿怯不花闻言,眉毛一挑说道:“难不成,依你铁木儿塔识的意思,我们该给他锦衣玉食,用金银美女养着他么?” 那方脸老者,正是大乾朝左丞相铁木儿塔识。 铁木儿塔识没有理会别儿怯不花挑衅的目光,只是正色道:“七大人,那莫降身份特殊,又是狂夫子的学生,我们留着他,远比杀了他有用!若真是杀了他,我们只能得到一具尸首,若是留他一条命,还能给天下的读书人……” “留他一命?!”别儿怯不花呛声道:“当初,我们是留了他一命,可结果又怎样呢?还不是被这条弑主的白眼狼狠狠咬了一口?难道左相忘记了,托克托是因谁获罪的么……” “咳咳。”纱幔之后那人仅用一声轻咳,就制止了二人的辩论,他轻声道:“既然驯化汉皇的任务已经失败,我们便无需再反复了,既然不可驯化,莫降也不肯合作,那就杀了他,用他的尸首给陛下做个人肉棋子吧。” 此话一出,别儿怯不花和铁木儿塔识都不再说话了,因为最终结论已出,再争论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纱幔后那影子挥了挥手道:“三日之后,我亲自监斩。” “七大人您亲自监斩,已经给足了他的面子,到时候他若再不肯回头,也怨不得我们了。”别儿怯不花像个胜利者般笑了笑,“而我们也正好用那凌迟之刑,震慑天下的读书人。” “好了,你们二人先退下吧。”那影子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会面。 二人走后片刻,当日陪同别儿怯不花围捕莫降的老者从侧门走了进来,躬身拜道:“七叔,我们真的要杀掉莫降么?” “嗯?”那影子闻言,略一停顿道:“秃满迭儿,你之前不是一直想除掉莫降么?怎么今日我们要杀他了,你反倒是有所不舍了?” “七叔,并非侄儿优柔寡断。”秃满迭儿已是耄耋老人,可他却自称为侄儿,而且语气甚是谦卑,二人年龄强烈的反差给这清冷的宫殿更是添上几分诡异,“只是侄儿觉得,就这样杀掉莫降,太过不值得——要知道,为了捕获莫降,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痛了些。” “老十一,你说捕获莫降一战,我们到底是赢了还是败了?” “我们……败了。”秃满迭儿犹豫片刻回答道:“表面上看,我们达到了目的,然而实际上,我们却输的很惨。本来按照我们的计划,这是个完胜之局,可因为别儿怯不花指挥失当,又有那文逸从中作梗,完胜之局变成了惨淡收场——而且,我们花费多年心血锻炼的黄金死士,在这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见对方没有反驳,秃满迭儿接着说道:“那些黄金死士,本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若是将他们用于南线的战事中,洞悉汉人山寨弱点的他们定会让剿灭叛匪的行动如虎添翼,可是,为了区区一个莫降,他们就这样亡了。” “老十一,他们既然已经亡了,再发这些牢骚也于事无补了……” “七叔,侄儿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那莫降做个诱饵,引诱文逸和张凛再次出现,如果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或许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正在这时,忽听的宫外有个声音喊道:“老的沙,朕寻了你一天了,却不想你躲在这舆圣宫内!快快出来,陪朕去训练那‘十六天魔’跳舞,没有了你的调教,她们跳的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秃满迭儿听出来,这是大乾朝皇帝陛下妥懽帖睦尔的声音,急忙转身要出宫拜见,却见那纱幔忽然分开,一个瘦弱的身影迈步下了牙床。 虽然此时只是深秋十分,但那瘦弱的身影已经穿上了银鼠皮裘,在银白色的绒领的映衬之下,那张瘦弱的脸庞更是增添了几分病容,他眉毛稀疏,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好似得了绝症的病人,若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褐金色瞳眸正熠熠发光,人们定会以为,这人没剩下几日阳寿了;从面相之上,看不出这人的年龄,因为他虽然没有胡须,但一头长发,已有几缕染上了雪霜——这个病怏怏的年轻人,便是如今皇帝陛下最倚重的朝臣,同时也是皇帝陛下的母舅,老的沙。老的沙虽然是妥懽帖睦尔的宠臣,但妥懽帖睦尔却没有许给他一官半职,每当有人问起,老的沙便会面带微笑的说:“我这身子,怕是连七品官职的担子,也负担不动了……” 看到老的沙下床,秃满迭儿急忙上前搀扶,老的沙却抬起手,示意秃满迭儿无需如此。因他身着厚厚的皮裘大衣,所以对比之下,更显的他的手指纤细修长。 老的沙用眼神示意秃满迭儿,不必再见陛下了,他只是轻声说道:“放心吧,我已有了对付那瘸腿马的办法,如果他真的敢来营救莫降,我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当老的沙打开宫门,迈步而出的一刹那,秃满迭儿只看到,老的沙羸弱的背影,几乎已经被宫外的光线完全融化,几乎要完全消融在那不甚强烈的落日光辉中了…… 于此同时,大都城内,府学胡同。 在这条位于皇宫东北方向的的胡同深处,有一处囚牢,却是大大的有名。 当年,前朝国灭之后,有一位伟人,曾经囚禁于此——他便是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千百年来神州大地儒家人格的完美典范”的文丞相,他便是为后人留下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并且用个人言行为其做了最完美诠释的文丞相…… 现如今,被俘的莫降,也关在这里。 光线昏暗、阴冷潮湿的囚室内,莫降如一块倔强的磐石般悬在半空,四条儿臂般粗细的铁链紧锁着他的四肢,并将它们扯向四个不同的方向。他身上的囚衣已经破败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也满是伤痕——有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那紫黑色的血痂依然触目惊心;有的创口尚未愈合,殷红的血液正从里面渗出来,浸染着他的衣衫。 可以说,莫降现在很惨,但是,绝不能说他已经屈服了。散乱的黑色长发下,那双如墨的眸子仍未闭合,眼中尽是不屈的光彩,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并不是在向站在身前的狱卒索要什么,而是在诵读文丞相留下的不朽诗篇——《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一个吐字都异常清晰。他不想、也不敢用含糊的语音玷污了这不朽的诗篇,因为他坚信,文丞相的英灵仍未消散,他就在万里苍穹之上,注视着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4章 囚徒(二) “莫降,你何必再强撑呢?”负责审问的,乃是莫降的熟人,王维道。 此刻的王维道,已经穿上了腓色官服,根据大乾朝的官服制度,他现在至少已经是个七品官了。而且,他也曾对莫降说过,他现在所担任的职务——不过,莫降却忘记了…… “你为何不向那袁狐学学?效忠朝廷,保全性命,有什么不好?”王维道已经开导了莫降很多日,始终是老生常谈,没有一点变化,没有一点新意,想来莫降也是听烦了,所以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背诵着《正气歌》。 王维道并未被那不朽的《正气歌》感化,他仍旧是不厌其烦的劝说着,虽然已经口干舌燥,但旁边就有黄金族两个壮硕的狱卒看管着,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这时,有个狱卒用生硬的汉话喝问道:“他在说什么?”这个狱卒,莫降也认得,正是那日他逃离相府前,被皇帝陛下派去相府监视他却被他百般戏弄的六怯薛之一,吉达。 当日,莫降成功逃脱,吉达也受了牵连,本来高贵为怯薛军的他,却被免除了怯薛的身份,做了个狱卒;可那个王维道,只因为他是奇洛皇后的人,非但逃脱了处罚,相反还升官了,这让吉达怎能心甘——思来想去,吉达还是认为,莫降就是导致他现在落魄的罪魁祸首,所以,他心中对莫降充满了愤怒,是故这几日审讯莫降的时候,他抽起鞭子来,也是格外的用力,似是要把满腔的愤怒,都宣泄出去。 “他在说……”王维道想回答,又察觉将那首《正气歌》用黄金族语翻译出来,实在是不堪入耳,而且言辞也太过激烈,若是对狱卒讲了,恐怕又要给莫降招致一顿鞭子,索性胡编乱造了些言论,“他在说,酷刑并不能让他屈服,他是个顺毛驴,只喜欢金银财宝和美女,如果……” 王维道话未说完,便被吉达打断:“我虽然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诗句,但也略通汉话,我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还问?!”王维道心中虽骂,但嘴上却说:“大人有所不知,汉语博大精深……” “闭嘴!不要再侮辱汉语了!”这一次,莫降终于有了正面的回应,他恨恨说道:“我知道,这一次我是必死无疑,所以无论你们怎样威逼利诱,我也绝不会合作!所以,你们还是死了我会招供这条心吧!” “啪!啪……”沾了盐水的皮鞭,又抽到了莫降的身上,每一鞭,都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连皮肉都被翻了出来——可莫降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是紧咬着牙硬挺着,脖颈之上青筋暴露,无比狰狞。 “停!停!!”王维道见状,急忙抱住了吉达,口中说道:“再打,就将他打死了!犯人死了,还能得到口供么?” “莫降,你这是何苦呢?”见吉达怒气稍减,王维道又柔声劝道:“反正你总是要死的,那么何必不让等死的过程少一些痛苦呢?” “等死?”莫降吐口血水,冷声道:“似你这般苟且偷生之辈,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死亡对你来说,根本无需等待,因为你早就死了!” “哎,人活着,哪个不是等死呢?只是各自等死的过程不同罢了。”只要莫降肯说话,王维道就会跟他说下去,无论莫降所说的内容是否与招供有没有关系,因为只要他们对话,那带着细微倒刺的鞭子就不会抽到莫降的身上,他也只能替莫降做这些了,“虽然我们无法选择避开死亡那唯一的结局,但是我们却可以选择如何渡过那过程不是么?既然快乐也是要死的,悲伤也是要死的,那么我们何不选择快乐的那一个过程呢?” “在你看来,锦衣玉食就能换来快乐;但在我看来,坚持走自己的路才最快活!哪怕为之承受苦难,哪怕遍体鳞伤,我也问心无愧……” 闻听莫降这样回答,吉达又举起了鞭子,喝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 “别别别!”王维道又拦住了吉达,笑着说道:“吉达兄弟,其实,你不该这么对他的,你想想,当日在相府,若是他真有心取你我的性命,以咱们的本事,又能逃得了么?所以说咱们今日活着,最该感恩的人,应该是他啊!” 王维道不提相府还好,一提相府,吉达胸中怒火更盛,于是挣脱开了王维道——皮鞭,再一次抽在莫降的身上,噼啪鞭响之声,不绝于囚室。 “啪!” “时穷节乃现……” “啪!” “一一垂丹青!” “啪!” “当其贯日月……” “啪!” “生死安足论?!” “啪……” 就在这时,木质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紫色罗袍的官员,迈步进入。 吉达连忙停止了用刑,与王维道一齐跪地参拜道:“丞相大人!” 来人正是别儿怯不花,他离开皇宫之后,马不停蹄就来到了此地——这几日,每天都来看看他的战利品,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有时,他就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这战利品不在了,他还真有几分不适应呢!可转念一想,待这莫降受完凌迟之刑,血肉再被拼接起来,被皇帝陛下做成人体棋子,他仍旧可以天天观看,甚至等陛下一副象棋全部完成之后,他还能与陛下手谈几局,如此这般,还能亲自指挥这枚“黑左车”在棋盘上驰骋,如此这样,也是不错的——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盼着莫降早日被处死了…… 别儿怯不花并不着急命两人站起来,只是问道:“他招了没有?” “还……还没有。”王维道无奈的回答道,头垂的很低。 “如此说来,你还真是个硬骨头呢。”别儿怯不花冷眼看着莫降,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等到了临刑之日,你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片一片被剜下来,看着森森胸骨下的心脏曝露出来,慢慢的停止跳动,你又是否还能坚持的住呢?” 别儿怯不花的恫吓之语,直让跪在地上的王维道汗毛倒数,他不知道三日之后被绑缚刑场的莫降会如何反应,但他知道他自己肯定撑不到凌迟结束…… 别儿怯不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那正是莫降的心爱之物,刺鞑——别儿怯不花晃着那匕首说:“到时候,就用这柄匕首,结束你的性命吧……” 莫降盯着那柄本名刺鞑的匕首,目光冰冷。 “是不是觉得很讽刺?”别儿怯不花笑道:“它明明被唤作‘刺鞑’,到头来却要结束你这个汉人的性命。你觉得这说明什么?怎么?不想回答?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这说明,上苍眷顾我们黄金族人,而你们这些汉人,早就失去了神明的青睐!上苍既然把这大好河山交到我们黄金族人的手里,我们便是这神州的主人,我们便是华夏的正统,而你们这些妄图推翻我们统治的叛逆,都要被上苍惩罚!” 莫降并不说话,他只是轻蔑的冷笑,笑别儿怯不花的无知。 “我很奇怪,自我抓到你之后,你就一直在笑。”别儿怯不花饶有兴致的说道:“也不知你在笑些什么?难道你以为,你的朋友还会来救你么?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经过我们的严密侦查,你的朋友早就不在大都城内了!连那角龙帮都不见了!是的,他们都逃走了,丢下你之后,逃之夭夭了!” 听到这一番言论,莫降脸上笑容更甚,其中还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这是不是也很讽刺?你冒着生命危险去纺河山,不顾自身安危去野山头和谈,明明是为了他们,可到头来他们却全部舍你而去——这说明什么?”别儿怯不花顿了一顿,见莫降仍不回答,自顾自说道:“这说明,你们汉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所看重的情感,根本一文不值!也正是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害了你的性命……不过可惜,你永远都没有翻然悔悟的机会了,因为你就要死了。” 莫降仍是笑,似乎正如那文丞相临死前一般决绝——“有何所求?”“但求速死!” “你似乎真的不怕死。”别儿怯不花靠近莫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死了,汉皇之血的血脉也就要断了!” 至此,莫降终于给出了回应:“我一人身死,有何所惜?只要华夏神州宁死不降的精神不死,每一个汉人,都是汉皇后裔,每一个汉人的体内,皆有汉皇之血!” “华夏精神?”别儿怯不花冷笑:“自崖山一役,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华夏精神?就连那个诸子之盟,也是打着延续华夏文明的名号存在,可我却从未听他们提起过什么华夏精神——真是可悲啊,你们引以为豪的华夏精神,竟然经历不起一次失败……” “可悲的人是你。”莫降倔强的说道:“因为你太无知!”他顿了一顿,一字一顿的说道:“华夏文明若在,华夏精神怎会消失?!即便经历低谷,即便现在它微如萤火,但它自诞生之日起,就不曾消失过!而我相信,莹莹弱火,终可燎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5章 临刑(一) 至乾五年,九月初一。 大都城菜市口人潮如织,将实木搭建而成的刑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原本宽阔的街道上,几乎再无立足之地。刑场之上,数名刽子手已经就位;因为行刑时刻未到,所以那监斩官的座位仍然空着。不过因为时间已近正午,秋阳正盛,所以遮阳的红罗伞已经立了起来。 行刑台下,大都城的百姓们窃窃私语,所讨论的话题,都与今天要被处死的某个人有关。 “听说,那主犯刚及弱冠之年,正是个大好的少年郎啊,哎,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今日杀了老子,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去试试?” “我?我可没有那份胆量!不过……你们听说没有,那少年郎跟张凛好像有些渊源,也不知白狼今日会不会来劫法场。” “张大侠那么讲义气,一定会来的!” “白狼要来?那咱们还是走吧,万一误伤到咱们,可就糟了……” “得了吧,张大侠武功盖世,枪法举世无双,怎么会伤的了你?”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当时这少年郎被俘之时,张凛就在身边,不但没能救了这少年,连那杆虎头錾金枪也被朝廷官军抢走了。” “这样说来,那张凛也太不仗义了……” 正在此时,人群一阵攒动,原来是拉犯人的囚车到了。 最前面一辆囚车中,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他双眼空洞无神,一脸的死气,几日未见,他须发已是惨白若雪,这容貌给人一种感觉,即便不被处斩,这老人也活不了几天了——不过老者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一身囚衣也算洁净,看来在监牢之中,他并未遭受什么虐待——囚车之上,挂着一面牌子,上面写着囚犯的姓名和罪行,以及面临的刑罚。 “这是……野山头寨主,袁狐!刑罚是……斩立决!”有人念出了牌子上的文字。 “噢!前些日子,就是这个老头要带兵攻入大都城啊!真是自不量力!” “不知道就别瞎说!人家当寨主的时间,比你的岁数还大!如果袁寨主真想攻入大都,还用等到年老体衰?还用等到今天?我可是听说,所谓攻入大都城的传言,不过是朝廷放出的风声罢了,朝廷这样说,只为引那少年郎上钩!” “袁大饼进攻大都城,那少年郎为什么要上钩?” “这,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就瞎说?” “我就瞎说了,你能把我怎样?” “喂喂,要打架出去打!别扰了爷看砍头的兴致……” 众人正乱哄哄的吵闹着,第二辆、第三辆囚车又驶进了人们的视野。 “是四大金刚之一的持国金刚!这么威猛的人都被抓住了?朝廷的官军还真是厉害啊。”人们指着第二辆囚车中的那个高壮大汉说道。 “是增长金刚!这么年轻就要被处斩了?!太可惜了!”第三辆囚车里的年轻人引起了人们的感叹。 三辆囚车过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黄金勇士——就在人们以为,那传说中的少年郎便是那增长金刚的时候,突然哗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传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那队全副武装的黄金勇士身后,是一台精钢打造的囚车,囚车之内,是个遍体鳞伤的犯人!那犯人身上的囚衣,已经破烂不堪,几乎碎成了一条条碎布,裸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即便隔得老远,人们都隐隐闻到了一股腥臭。 那囚犯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所以人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他那挺拔如松的站姿来推断,这个人,绝对是个硬骨头! 而且,与前面三辆囚车相较,除了囚车的制作材料不同,这第四辆囚车内的犯人的待遇也不一样——即便被关在囚车之内,他的手脚仍被儿臂般粗细的铁链锁着,那铁链勒得很紧,紧到几乎陷进了皮肉之内。钢铁囚车周围,围着三层弩上弦、刀出鞘,神态紧张的黄金勇士;这些黄金族勇士小心翼翼的押送着囚车前行,他们一边驱赶靠近的人群,一边用金色的眸子扫视着周围的情况,眼神之中,尽是警惕。 因为这辆囚车的出现,人们顿时安静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议论: “这个……又是什么人?” “没看到那牌子上写的么?这人叫做莫降!” “莫降?莫降是谁?” “不知道,没听说过,恐怕只是个无名之辈吧。” “无名之辈?无名之辈要这样对待?你们没看到那牌子上写的么——‘从贼附逆,妄图颠覆社稷,谋反重罪,十恶不赦——是故,判以极刑,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人们对这个消息,似乎很感兴趣。 “凌迟处死……这下可有看头了。喂,你们猜,是三百六十刀,还是七百二十刀……” 闻听人群的议论,紧邻着钢铁囚车的一名低级军官冷笑着对莫降说道:“听到这番言论,不知你心中可有悔意?为这群愚蠢而麻木的人去死,值得么?” 莫降并未说话,只是倔强的昂着头颅,高傲的像一面旗帜。 那人却仍不肯饶过莫降,仍旧用语言摧残着他的自尊:“要不说你们这些汉人书生太过愚蠢呢?像这样无知的百姓,活该被愚弄!似这样麻木的百姓,活该被奴役!”他当然有理由对莫降如此刻薄,因为正是莫降害的他被免掉了侍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的官职,害他做了低级军官,害他的父亲和兄长被贬斥蛮荒之地——他便是马札儿台的幼子,托克托的胞弟,也先。 虽然现在被贬,虽然他也曾暗地里骂过皇帝的愚蠢,但此时,他仍对黄金帝国的统治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他不屑的说道:“就凭这些麻木的看官,就凭你满腔热血唤不醒他们冰冷的心,我们黄金一族,还会继续做这神州的主人,他们也会继续做愚蠢的奴隶。” 莫降转了转脖子,用沙哑的嗓音回应道:“他们的愚蠢,不正是你们造成的么?也不正是你们期望的么?你们入主神州已近百年,可曾开过一次民智?可曾办过一次科举?可曾建过一所汉家学堂?你们没有!非但没有,你们还广派金师,强迫他们学习你们的文化,用你们那落后而野蛮的文化填充他们的脑袋,如此这般,他们怎能不愚蠢?” “哈哈!”也先得意的笑了,“到头来,你也肯承认他们愚蠢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历史长河中,哪个文明不曾经历低谷?”莫降像是对也先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我相信,人心向善,追求进步和开明,才是人心所向,他们不会永远被蒙蔽,也不会永远愚蠢下去;我也相信,我们的民族不会在黑暗中沉沦太久,因为曾经的荣光会不断激励着她,唤醒她沉睡的灵魂,鞭策她不断前行,走出黑暗,走向辉煌!” “哼!这些,不过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也先冷哼一句。 二人说话的功夫,囚车已到行刑台前。 有怯薛军士走近囚车,打开笨重的囚门,用钢叉把莫降架了出来,放在行刑台上。 莫降被架上行刑台时,袁狐等三人早已在上面各自的位置上等待了。 莫降被四个膀大腰圆的黄金族勇士拖着,依次从他们三人面前经过。 首先,是倔强的昂着脖子不肯低头的增长金刚,二人擦身而过时,增长金刚沉声道:“莫降,你是好样的!是条汉子!没有丢我们汉人的脸!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冯冲甘愿做你的马前卒!”他既然以本名自称,便证明已经放弃了野山头增长金刚的身份。 莫降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而后,是一脸悲怆的持国金刚,当莫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慨然一叹道:“想我一生忠勇,却不曾想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唉!”千般想法,终只化为一生长叹。 莫降的回应是摇摇头,歉然道:“对不住了!”之所以道歉,是因为莫降觉得,野山头山寨被破,或多或少总与他贸然上山求和有些关系。事前,他虽有过设想,但也只是想野山头与朝廷勾结,在朝廷的默许下,替朝廷服务,打压周边其他山寨,将黄金帝国都城附近的叛乱控制在朝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他却从未想到,隐藏在扑朔迷离的表象下的阴谋,竟然如此之深。他也曾想,朝廷或许会放过袁狐等人,却不曾想黄金一族的朝廷,竟也做出这‘兔死狗烹’之事来。 最后,是袁狐。 袁狐像个没有了灵魂的尸体般跪在那里,只是讷讷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山寨的兄弟活下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莫降并未对他表示些什么,他知道,现在的袁狐,早在屠刀落下前,就已经死了…… 很快,四名军士就将莫降拖到专属于他的行刑架前,将他交给了恭候多时的刽子手。 刽子手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枯瘦,身形矮小,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漠然的眸子,他已见过太多次生死,也亲手结果过太多人的性命,哪怕是凌迟之刑,也很难让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有一丝波澜。 刽子手亲自动手,将莫降牢牢的绑在行刑架上。 这个过程中,刽子手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着完成了行刑前的准备工作。 这时,只听一声锣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锦衣官员骑马赶到,另有一顶八抬大轿位于官员身后,那轿子似是极轻,随着轿夫的步伐,一颤一颤,飘飘忽忽。 来在行刑台前,骑马官员翻身下马,却未急着登台,而是转身拱手而立,似是要恭请轿中那人首先登台。 随着轿帘被人掀开,一只纤细欣长、肤色惨白的手掌伸了出来。 有官员想过去搀扶,却被轿中传来的一声咳嗽阻止,足足一炷香的等待之后,轿中那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人穿着一身银鼠裘皮大衣,脑袋缩在蓬松的毛领之中,虽然正是晌午,虽然秋日高悬,但那人仍是用那双没有一点血色的双手紧了紧衣领,仿佛在他看来,现在的季节,已经到了深冬。 “天气真冷啊。”他声音微弱,似是绝症病人般奄奄一息。 “是啊、是啊。”恭立两旁的众位官员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奉承道。 “太阳真晒啊。”他忽然又说。 “是啊、是啊。”众位官员急忙齐齐抬手,替他遮住了深秋十分的“骄阳”。 虽然这一幕滑稽至极,但人群中却无一人敢出声非议,因为这个一脸病容的官员,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几乎凝住了他身边的空气,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是的,他脸色惨白,仿佛快要死了,可人们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若是对他稍有不敬,那么自己肯定会比他先死去…… 他的脚步,也如那身患绝症之人一般缓慢,可是,一干官员都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等他缓慢的迈出一步,他们才敢跟上一步。 莫降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同时他也从那人的举止打扮以及众官员对他的态度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便是妥懽帖睦尔现在最为倚重之人,老的沙。 从地面到行刑台上,一共只有十八级台阶,可老的沙却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走上去。这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干官员,当他们来在台上之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个个都似是围着大都城跑了一圈般劳累——所以,众位官员望向那一排座椅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热切。 可是,老的沙并未如他们所愿,他并没有直接入座,而是继续迈着缓慢的步伐,径直朝莫降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距离莫降很近的位置,近到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他才停下了脚步。 老的沙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替莫降将散乱的长发拨到两边,也让对方那冷峻的面庞暴露在他的面前。 因为被牢牢绑在行刑架上,所以莫降避无可避,只能强忍着心中恶寒,等待对方这诡异的举止尽快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6章 临刑(二) 阳光之下,老的沙那双褐金色的眸子,隐隐泛出纯金色的灿烂光华,他用琥珀般的眸子注视着莫降,口中叹道:“真是一表人才啊!” “彼此彼此。”莫降的回应,听上去更像是讽刺——因为头发花白的老的沙,怎么看都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里跟“一表人才”有半点关系? 老的沙也不生气,只是感叹道:“莫降,其实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 “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莫降冷笑着打断了老的沙的话:“难不成你还想跟我结成异性兄弟么?” “我真是佩服莫兄弟的洒脱,临死之时,竟还有心与我玩笑。” “与你玩笑?我可没空。”莫降冷声道:“要动手就赶快,休要在这里消遣小爷!” 老的沙闻言,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真是可惜,可惜了啊!”他顿了一顿,转身说道:“准备行刑!” 老的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的传达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这一句“准备行刑!”,也换来了台下齐声的轰然叫好——似乎,台下那些百姓,不关心台上之人为何而死,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去死。 台下百姓的反应,与当年文丞相就义之时的情景截然不同:那时的百姓,还知道眼含热泪说一声“文丞相走好”,还懂得暗暗攥紧拳头并在心中发誓要给文丞相报仇,还会用通红的眼睛记下这象征耻辱的一幕,并且将这一幕讲给自己的儿孙,让他们记得,曾有一位文丞相宁死不屈,从容赴死,用他的满腔热血诠释着汉人的民族气节…… 莫降眯着眼睛向台下望去,只看到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中,隐隐透着些许期待。他忍不住感叹,神州大地被黑暗覆盖的时间太长了,这些人做奴隶的时间也太长了,长到已经忘记了他们光荣的历史,忘记了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的汉人的澎湃热血,忘记了他们的脊梁曾经挺得笔直…… 怎能再让这些人被黄金一族奴役下去?怎能再让他们在黑暗中苟且偷生?怎能再让他们屈服在野蛮的文明面前,佝偻着身体苟延残喘?便让我胸中热血,唤起他们已经沉睡的血性吧!想到这里,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喝一声: ——“奴性!从来就不属于我华夏民族!!!” 这一声仰天大喝,如惊雷般掠过天空,在场的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台下的百姓愣愣的站着,一时也忘记了叫好,他们只以为,那犯人本该大喊一句:“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然后他们轰然叫好;却不曾想那人说了句晦涩难懂的话,这倒让他们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看着死气沉沉的人群,莫降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似乎不忍再看到那万人一齐喑哑的场面,莫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下,你彻底死心了吧。”老的沙低声说着,便向监斩官的座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刽子手,准备!” “等等!!”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微弱的声响,恍若初春时节树梢上生出的第一颗嫩芽,这一点生机勃勃的新绿,也让莫降睁开了眼睛。 在人群的注视之下,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到了行刑台前。 她满头大汗,衣衫本就不合身,经过一番拥挤,此刻更显凌乱,虽然容貌狼狈,但她却死死的护着胸中那个食盒,仿佛守护着最珍爱的宝贝。 “你是谁?”老的沙沉声问。 若是寻常官员,定会因为老的沙这一句询问寒蝉若噤,但台下那女孩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丝畏惧,她迎着老的沙的目光,清澈无比的黑色双眸眨也不眨,开口答道:“我乃光明教圣女——刘芒!” “光明教圣女?”老的沙蹙着眉思索一阵,恍然道:“我记起来了,你便是光明教廷送到朝廷的那个质子……可是我记得,当初是托克托把你要走了,之后便没了音讯……” 这时,站在怯薛军队列中的也先迈步出来说道:“启禀大人,她本是阿兄的一个奴隶,阿爸因罪遭贬,阿兄也自愿追随,只带走少数几人,剩下的汉人奴隶都遣散了——只是因这女子身份特殊,也就只好将她留在府内——因家父和阿兄刚走,府内诸事繁杂,卑职一时也顾不上她,没想到她却逃了出来,扰乱了行刑。这实属卑职看管不力,卑职这就将她带走……” 熟料,老的沙却摆摆手道:“不必了。”旋即,又转向刘芒微笑着问道:“不知圣女来此,是为何事呢?” “只为……给莫降送一餐饭。”刘芒说着,目光扫向莫降,见他那惨淡模样,眼圈顿时红了。 “应当的,应当的。”老的沙点点头道:“那就请圣女上台来吧,一会行刑完毕后,也请你超度他们的亡魂,引他们到光明神殿中去吧。” 刘芒闻言,小心的抱着那个食盒,迈步上了行刑台。 她径直来到莫降面前,还未说话,两行晶莹的泪珠,已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 “管事流……” “不要叫我流氓。” “好的刘芒。” 仍旧是二人惯用的开场白,但现实却已今非昔比,昨日种种,真好似一桩春秋大梦。 “莫降,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刘芒抽泣着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着莫降身上的创口,似乎这样,会让他少一些痛楚。 “傻丫头,这话怎么说的?”莫降强忍着疼痛,哭笑不得问道。 “若不是我告诉你关于‘囚徒’的消息,你也不会知道他与义军有关;若是这样,你也不会相信坊间关于野山头即将进攻大都的传言,因为若没有义军相助,野山头根本没有能力攻破大都城,以你的聪明,也定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朝廷故意放出的谎言,那样的话,你也就不会上当,更不会被俘……”刘芒的话语之中,满是自责。 “傻丫头,你这就是自寻烦恼了。”莫降宽容的笑道:“无论知不知道‘囚徒’的消息,我总是要去纺河山看看的,朝廷对我性格了解太深,他们知道,只要放出的消息涉及到野山头与纺河山两家的恩怨,我便一定会上钩,在兵法上,这叫‘攻敌所必救’,所以说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不用如此自责的。” “我知道,现在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回我犯下的过错了。”刘芒却执拗的认为,今日莫降落得如此下场,全是拜她所赐,可她能做的,只能是给莫降带来一餐饭食,让他吃饱了上路,也仅有如此,才能稍稍让她愧疚的良心略感安慰。 刘芒又换了一块手绢,替莫降净脸,随着她用心的擦拭,莫降脸上的污垢一点点被擦去,那张冷峻中带着桀骜的脸庞也越来越明亮。 “喂喂,我说,我又不是准备出嫁的大姑娘,你替我擦脸干什么?快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说到这个话题,刘芒抽泣声稍停,她一边打开那食盒一边说道:“看,这是摘星楼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另外还有天下第一角儿的苦酒,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家店铺,那毕掌柜还说,既然你要死了,那你们师徒欠他的酒钱,也就全免了吧……” 莫降闻言,微微一愣——原来,他平日里向这小丫头所说的话,无论是他在摘星楼吃完饭后的吹嘘,还是对那神像琼浆的怀念,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她全都记得…… “刘芒。”莫降叹了口气,正色说道:“有这一餐饭食,你以后都不必再愧疚了,因为你对我的恩情,足以让你问心无愧了。” 刘芒却不回答,只是将饭盒一层层打开,用筷子夹了里面的饭食,踮着脚尖喂到莫降的嘴里,莫降每吃几口饭,她就会喂他和一口酒,如此往复,直忙的她满头大汗,剔透的汗珠垂在小巧的鼻尖,煞是可爱…… 看着台上的莫降一脸惬意,看着那个像菩萨身边粉雕玉琢的灵女一样的可人儿那么用心的服侍莫降,台下的一干看客们,真恨不得代替了莫降,当然,他们只是想代替莫降吃这顿饭而已…… “喂!我也想吃饭!怎么办?!”增长金刚冯冲不无嫉妒的嚷道。 刘芒赧然一笑歉然道:“我只以为,今日要处斩的,只有莫降一人,所以没给各位准备饭食,真是抱歉,不如这样,一会我多为你们祈祷几句……” “谁要祈祷?!我要吃饭!!那个,剩饭也行啊!!” 莫降被对方大咧咧的性格逗乐了,于是对刘芒说:“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他端过去吧!” 于是,一些残羹冷炙就端到了冯冲的面前。 不等刘芒来喂,冯冲的脑袋就拱进了食盒之内,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多谢女菩萨!呃,的饭菜!” 他的话,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刘芒也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躲在了一旁,她觉得忽略了这三位犯人已经有错,怎能再接受人家的感谢呢? 眼看这刑场的肃杀气氛被冯冲那鲁莽的行为破坏了,老的沙皱了皱眉,冷声喝道:“时辰已到!无关人等撤下!行刑开始!!!” “等等!!!”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再一次打断了这一波三折的行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7章 劫(一)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像一杆利枪,刺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因为这个声音,很多人都忍不住身体一紧,尤其是与也先站在一起的怯薛军——他们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也太畏惧这个声音的主人——白狼,张凛! 莫降的眉头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怎能不识得张凛的声音,但是他却想不明白,张凛这家伙来此的原因,难道说,他还想劫法场不成?!这种只有在评书话本里出现的情景,难道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只是想想,莫降就觉得这想法荒诞无比…… 或许是要印证莫降的判断,老的沙面不改色,稳稳的做到监斩官的座椅上,金色的瞳眸四下扫视一番,在确认没找到张凛的身影之后,他抬手从金筒里拈出一枚令箭,看似轻描淡写般往地上一丢,口中说道:“不要理他,继续行刑!” 或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莫降虽然没有察觉到老的沙行为的异常,但是台下那围观的看客们却发现了——那个监斩官,还未细数犯人所犯的罪行呢,怎么就直接行刑了?没有了监斩官义正言辞的申斥,众看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令箭落地的瞬间,站在莫降身侧的刽子手,自身后所背的木箱里,拿出一柄匕首——那正是莫降的心爱之物,刺鞑! 别儿怯不花果然说到做到了,他真的将这柄匕首,交给了主刑的刽子手。 “我说了!让你们等等!!”张凛的声音再次刺破空气传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又近了一些。 “我也说了,不要理他!”老的沙病容满布的脸上不见一点表情变化,“动手!” 这时,只见距离行刑台最远的结尾处,密集的人群出现了些许骚动。 人们纷纷向街道两旁挤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之中,一个身着银袍、手端金枪、头顶白发的战将,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突然杀至! “白狼张凛!真的是张凛啊!”人们纷纷惊呼着躲避。 老的沙打个响指,自有怯薛军结成军阵,挡在了行刑台前。 那白色的闪电,似是没有发现那横抢阻挡的军阵一般,仍旧一往直前,直奔行刑台而去。 白马过后,人群之中,也钻出来数百身着百姓服装的黄金族勇士,将那一闪即逝的通途堵死了。 转瞬之间,那白色的闪电已经杀到行刑台前,控马之人并未减速,而是借助战马的冲势,挺枪便刺! 银色的电芒中,一点金色光华乍然刺出! 万钧的雷霆之势,仿佛全都凝聚在这点金色光华之上,人类之躯,岂能阻挡! 只一个碰撞,那金色光华,就彻底刺穿了怯薛军阵! 顿时,血光飙飞,几点殷红血迹,溅在张凛的白袍之上,仿若寒冬时节绽放的腊梅一般鲜艳! 在这头白狼面前,黄金帝国最精锐的镇戍部队,简直软弱的像一群绵羊。 再多头绵羊,面对冲入羊群的恶狼,也只有哀号着躲避的份儿,这也意味着,怯薛军阵中,没有一人,挡得住张凛的锋芒! 眼看着,那一抹身染血花的白色身影,就要破围而出。 “围死他!”随着老的沙的沉声低喝,被冲散的怯薛军硬着头皮再次围了上去,已经败给过张凛一次的也先不允许自己有第二次失败,所以他擎着长枪冲在最前,褐金色的眸子,隐隐透出骇人的血红,这一次,他赌上性命,也要一雪前耻! 扎眼间,战况再变,更多的黄金勇士,如跗骨之蛆般粘住了张凛,战马嘶鸣声中,刀光频闪,血雾喷薄,残肢断臂乱飞——是的,怯薛军一时杀不了张凛,但这群拼死的绵羊,却可以将那头饿狼包围起来,一直等到牧羊犬来援…… 看到张凛一时也冲不出重重围堵,老的沙得意的笑了一笑,第三次命令道:“刽子手,行刑!先从莫降开始!” 那刽子手闻言,走到了莫降身边,只一抬手,匕首的锋芒,就贴住了莫降的大腿——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手法极为熟练。 刘芒则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晶莹,从眼角流出。 只听那刽子手老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确实是一把好匕首,不过,却不适合行刑……” 莫降还未弄明白这老者此言何意,只听咔嚓一声,束缚他的铁链,应声而断! 刽子手的第一刀,竟然是斩断了铁索!!! 这一番变故,只让行刑台上的一干官员,齐声惊呼。就连老的沙,也瞪大了眼睛——行刑的刽子手经过别儿怯不花仔细的甄别,怎么可能会跟莫降有所关联?! “老丈,您这是……”莫降不解的问。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谢仙儿姑娘吧……” “仙儿姑娘?”莫降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个与文逸相熟,也曾让文逸替她写过家书的风尘女子,浮现在脑海之中…… 便在莫降回忆的同时,老者手腕翻飞,转眼间,将绑住莫降的绳索和铁索尽数斩断——尤其是那绳索,老者只割断了一个绳结,整条大绳便松开落下——显然,刚才在绑缚莫降的时候,老者就动了手脚…… “不知老丈姓名,来日必当重谢!”莫降感恩的深鞠一躬,双手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匕首。 老者微微摇头,从身后所背木箱之中摸出一柄短刀,“老朽行刑多年,从未有一次失手,这一次放了少侠你,便是辱没了这个行当,既然如此,老朽岂有脸面再活在这世上……” 莫降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伸手阻拦,口中喊道:“老丈,不要!” 可是,这一声呼喊已经迟了,老者已经用那柄锐利的弯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莫降跪倒在老者的尸身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这时,刘芒才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已经彻底震惊了,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的沙也站了起来,冷声说道:“莫降,张凛,你们以为真的能逃走么?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次,就将你们一网打尽!”说着,打个响指…… 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上,钻出了数百个人头,数百名弓弩手手持弓弩,瞄准了莫降和张凛!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导致场面一时大乱! 台下围观的群众,大声叫嚷着、推搡着、拥挤着向街尾退却——白狼张凛手中长枪有准头,不会误伤到他们,可是那些弓弩手手中弩箭,哪里会分辨谁是百姓,谁是犯人?此时不跑,非等到那箭矢射过来再跑么?那时候再跑,还来得及吗?! 顿时,哀嚎声、惨叫声、喝骂声不绝于耳,更有倒霉的路人,被推倒在密集的人群中,万千只脚掌从身上踏过,眨眼间就没了生息…… “莫降,这些亡魂,都因你而生,这些突然降临到百姓头上的劫难,全因你而起。”老的沙沉声道:“你还要逃走么?” “若非有人来救,我不会逃,只求一死;但既然生存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能不追求?”莫降冷眼看着散落一地的鞋子,和十数具无名尸体,森然说道:“况且,经过近日一事,我已明白,想凭我一腔热血,唤醒人们麻木的灵魂,确实是一厢情愿——可是,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今日死去的百姓,怎么对得起这仁义的无名老丈?既然上苍给我生的机会,那便意味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更重要的事?那是什么?”老的沙问。 莫降双手拄地,强忍着撕扯创口带来的疼痛,艰难的站起身来,盯着老的沙那琥珀般的金色瞳眸,一字一顿道:“重整汉人山河!” “重整山河?”老的沙冷笑道:“白日做梦!” “就算只是个白日梦,那我也是要做上一做的。”莫降抬头,望着那已经逃远的百姓,望着空旷的街道,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会继续前行,用实际行动给愚蠢麻木至此的他们一个希望!既然他们已经在黑暗中迷失,那么,就由我来竖起重整山河的大旗,带领他们,重拾丢掉的尊严与梦想,带领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向着希望的光亮!” “这种大话,还是等你逃出此地之后再说吧!”老的沙说着,抬起了手臂。 没有再给莫降说话的机会,老的沙挥下了手臂。 可是,漫天箭雨,却没有落下。 甚至,连一支箭也没有! “弓弩手,为何不遵守命令?!”老的沙愤怒的抬头,却发现,刚刚还密密麻麻的屋顶之上,再没有一个弓箭手! “这是怎么回事?!”老的沙森然喝问道。 一个身背弓箭的怯薛军慌慌张张冲上台来,跪地禀告:“大人,因数百暴徒围攻皇宫,陛下急命太子召回了怯薛军弓弩营!防卫皇宫去了!” 老的沙闻言,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没晕死过去! 他已经猜到了敌人这一番计策的制定者和指挥者——黑右马,文逸! 他只在心中暗骂:这个文逸,实在太过阴毒!眼光也太毒辣!他竟然看透了自己这一方最大的弱点所在——皇帝陛下!自己用“攻敌所必救”之法引诱莫降上钩,那文逸竟然用同样的一招,报应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的沙强定心神问道。他现在还没有败,因为对方所有的人马,仍在大都城内,只要处置得当,他仍有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弟78章 劫(二) “有暴徒围攻皇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的沙强定心神问道,尽管形势突变,但身为刑场最高指挥者的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启禀大人,根据那传令之人的说辞,暴徒进攻皇宫的时间,选在午时正。”那军士跪在地上,用黄金族语回答道。 午时正?那也正是行刑开始的时间——老的沙思索片刻,继而问道:“方才,是何人前来传令?” “这个,小人并不认得那人,他自称是太子亲兵,手中持有太子殿下的令牌——所以,弓弩营的兄弟们,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那怯薛军士据实回答道。 老的沙点了点头——的确,在这大都城内,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是最有资格调动军队之人,虽然他现年仅有两岁,但他的官职,却名义上是黄金帝国三军将士的最高统帅——枢密使! 老的沙知道,年仅两岁的太子不可能发令调动军队保卫皇宫,那么,这命令便只能是出自太子殿下的生母,奇洛皇后之手了…… 自上次莫降等人闯宫事件过后,皇帝陛下对国之大事的兴致一下子淡了许多,似乎,在遭受过死亡的威胁之后,皇帝陛下突然醒悟——“人生苦短,享乐至上。”——皇帝陛下非但没有知耻后勇发奋振作,反而破罐破摔,恣意享乐。平日里久居皇宫之内的老的沙很是清楚,近些日子以来,在皇宫之内批阅奏章之人,根本就不是陛下本人,而是那个隐在珠帘之后的窈窕身影——而陛下他除了观赏十六天魔跳舞外,则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研究那本名为《公输神机》的古书之上…… 奇洛皇后接过了朝廷的管理权,也接过了黄金帝国的兵权,甚至成为了黄金帝国这艘漏洞百出的大船的实际的掌舵者…… 可以说,大都城现在的城防安危,全部都掌握在奇洛那一双柔荑之内。 想到这里,老的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拥有倾国容颜的异邦女子,那个比皇帝陛下更像这一国之主、也更有心计的绝色皇后…… 当下,对于今日这一番争斗,对于莫降这只很有可能破笼而出的猛虎,奇洛皇后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将弓弩营调走,究竟是出于保护陛下的目的?还是说奇洛皇后另有其他的考虑?难道,奇洛皇后就没有想过,放莫降这头猛虎重归山林,意味着什么吗…… 就在老的沙在脑中梳理一切的时候,张凛已经摆脱了怯薛军阵的纠缠,浑身浴血的他纵身一跃,跳到了行刑台上。 同样血染征袍的也先正要带着怯薛军冲上来,却被反应过来的老的沙阻止了,他挥挥手说道:“留下一个百户,等下负责押送囚车就好——剩余之人,兵分两路回皇宫支援,同时发布戒严命令,命令大都城百姓,皆进屋躲避,你们支援皇宫路途之上,对路上遇到的一切形迹可疑之人,立杀当场——对了也先,留守百人就由你来指挥。” 命令一下,军队很快做出了应对,号令声中,军队已经分成三部,两大一小——这与老的沙所下的命令,完全一致。稍做停顿之后,两支人数较多的军队,已经迅速分头离去。 看着反应迅速的军队,老的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自信,在大都城内,黄金一族的勇士比文逸率领的那群暴徒更有战斗力;而刑场这一边,只要有他在,张凛和莫降就逃不出去——虽然不知道老的沙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从他的命令来看,他就是要凭自己和这个百人队,留下莫降与张凛! 与自信坦然的老的沙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那些陪同监斩的一干官员了。 突然蹿上了一个血人,可吓坏了那群陪同监斩的官员,他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在了椅子上,双脚瑟瑟发抖,望着老的沙的背影,只祈求这一脸病容之人能保护自己周全。 “虎头錾金枪?”望着张凛手中所持的兵器,老的沙冷声问道:“方才你去过皇宫?”之所以会有这样一问,是因为当日抓获莫降的同时,别儿怯不花同时得到了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别儿怯不花归来之后,将这杆独一无二的长枪当做战利品献给了陛下,可陛下对这杆长枪依然心有余悸,所以便命人将其沉入太液池底——不曾想,这杆伤过太多黄金族人性命的凶器,又回到了张凛的手中。 “去过。”张凛抖一抖手中长枪,枪缨一甩,甩落几滴殷红。 老的沙点点头,心中疑惑稍解——既然张凛去过皇宫,那么陛下调弓弩营回救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老的沙甚至还可以想象到,当时受到这匹白狼惊吓的陛下惊慌失措、乱搬救兵的模样…… “既然已经取了你们张家的传家之枪,为何不离开大都,反而要自投罗网呢?”老的沙说着,略微侧了侧身子,斜向对住了张凛。 “为了救他。”张凛说着,手腕一翻,长枪便指向了莫降——这时的莫降,正在割绑在袁狐等三人身上的绳子,趁老的沙和张凛对峙的功夫,他已经救出了两人,此时正在替增长金刚冯冲松绑——而那些刽子手们呢?他们只是负责砍掉犯人脑袋的技术人员,与劫法场之人对抗可不是他们的工作,所以——他们早就趁乱溜走了…… “救他?就凭你一人?”老的沙的话语中,多了一丝笑意。 “凭我一人,足矣。”张凛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有些事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老的沙正说着,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之快,竟比闪电还要快!仿若闪耀而过的光芒!! 张凛的反应也很快,他顺势将虎头錾金枪一揽,便向老的沙冲过来的方向扫去。 可是,张凛这一扫,还是慢了。 二人之间,明明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可枪尖只来得及在空中划出一个极短的弧线,老的沙便闪到了张凛的身前。 莫降愣住了——他完全想象不到,老的沙这个病秧子竟然有如此之快的速度!他也想象不到,这个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咳血而亡的家伙,爆发力竟然如此之强! 莫降愣神的功夫,张凛已经倒着飞了出去。 没人能看清在这一瞬之间,老的沙究竟用出了什么样的招式,包括被击飞的张凛自己! 张凛飞出之后,老的沙原地站定,尽管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一些,但这闪光一击,已让在场所有人,不敢再对这一脸病容之人再有一分轻视。 莫降同样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将冯冲推到一边,也学着老的沙站立的姿势,略略侧身。 老的沙刚要再次出招,却有一道红色的闪电,曳着血色的尾迹,蹿回了台上,从那团血色的运行轨迹来看,正是要砸向老的沙。 转瞬之间,张凛又杀了回来。 原来,方才被老的沙击飞之后,张凛不等自己落地,用枪尖一点,接着柔韧的枪杆弯曲时产生的反弹力,重新弹了回来。 这一次,老的沙没有迎上去,只是轻巧的向后撤了两步,避开了张凛,也避开了那团血色中刺出的一点寒芒——他后撤的姿势极为优雅、灵动,仿佛正合着常人听不到的乐曲,在跳一曲曼妙的舞蹈。 张凛一击而空,同样没有追击,而是单膝跪在了行刑台上。 莫降看得到,张凛的脊背正激烈的起伏着——想来,老的沙方才那一击,已让他受了内伤——而站在张凛对面、老的沙侧后方的刘芒看得更清楚,她看到张凛的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你是大都城内武功第一?”张凛的声音,仿若发现了猎物的白狼自喉间发出的低沉咆哮一般,其中,竟然隐隐透出几分兴奋——老的沙的强大,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狂傲。 老的沙眉头微蹙,冷声回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的话,打败了你,我便是大都城的最强武者;如果不是,我更不能败在你的手里!”张凛极少说这么长的话,或许他言简意赅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有兴趣与之一战的对手罢了。 “这些大话,还是等你打败我之后再说吧!”老的沙说着,再次闪向了张凛。 张凛也不示弱,便以单膝跪地姿势起势,双腿一弹,迎着老的沙冲了过去。 这是闪电与光华的碰撞,碰撞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那发生在一瞬之间的碰撞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得眼睛一花,两人身影乍合而分。 可是这一次,莫降却看清楚了! 方才那一幕,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张凛在弹跃而起的同时,手中长枪已经送出,枪尖正对准了疾冲过来的老的沙,二人速度俱是极快,几步的距离,转瞬消失,可老的沙竟然灵巧的躲开了张凛这势在必中的一枪! 张凛一击不中,松开了长枪枪杆,同时脚下再踏地面,向前猛赶一步,右手再次握住长枪枪杆中段,拧动手腕,旋转长枪,枪尖划过的轨迹所在的高度,正是老的沙脖颈咽喉的位置——老的沙手中并无兵刃,所以张凛是要用兵刃的优势,将老的沙控制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可是,老的沙再一次躲开了。 他的身子突然一矮,闪过枪尖的同时,也近了张凛的身前! 莫降自信他的反应很快,却不自信他的身体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在如此之关键的时刻做出这么诡异动作——因为,老的沙的动作,根本不像是个人类能做出来的!在那厚厚的皮裘的包裹之下,仿佛没有骨肉,只有一团灵气,可以任意的改变形状! 而进攻到张凛身前的老的沙,也开始了他的进攻!而此时,张凛已无法做出任何回击——兵刃之利,在于寸长寸强,拳脚之胜,在于近身肉搏,张凛善于使枪,一套“无常夺魂枪”打遍大都城内难逢敌手,但他的拳脚功夫,在老的沙面前,弱的仿佛三岁孩童的抓挠。 一瞬之间,老的沙便使出了一掌、一拳、一指,那纤细枯瘦的手掌,手型变化之快,直让莫降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老的沙三招,分取张凛三个要害:一掌拍胸,一拳击腹,一指点咽——这三招,张凛全中! 是故,二人错身分开之后,老的沙仍然站在原地,虽然脸色又变得惨白了几分,但他仍然站着;可张凛,却只有用发抖的手臂紧攥着枪杆,单膝跪地口吐鲜血的份儿了。 “白狼,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你的名号。”两次交锋过后,老的沙的声音又变得微弱了些,可却依然清晰无比,“之前,我只以为你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亡命徒罢了,今日交手,我才发现,你真是有几分本事的——能在我手上撑过两个回合的汉人,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噗!”张凛说话的同时,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喷了出来。 “便是这位莫降的师尊,狂夫子喽。”老的沙说话的同时,微微侧身,对准了莫降。 “他撑了几招?”张凛又问。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对于张凛的武痴行径,莫降哭笑不得。 或许是英雄相惜吧,老的沙非常诚恳的回答了张凛的问题:“很多招……” “噗!”张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却不知因为自己武艺太差而悲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管事流,能不能麻烦您给这武痴先止止血?不然的话,他会吐血而亡的。”莫降遥遥的向刘芒说道。 刘芒闻言,愣了一愣,似是刚从震惊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急忙跑向张凛,屈膝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口中说道:“这是我离开光明教廷只是,六长老送给我的,说能治百病,我却一直没有用过……咦?莫降,你怎么知道我可以为他疗伤?” “笨蛋!同在相府那么久,你睡觉的时候用什么姿势,哪只手放在胸上,哪只手放在腿侧我都清楚的很,难道还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宝贝吗?!” “你才是笨蛋!你偷看人家睡觉做什么?!”刘芒红着脸斥道。 “不只是你,所有人我都偷看过啊。”莫降厚颜无耻的回答道。 “噗——!”张凛闻言,又喷出一口鲜血,这次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了…… “莫降,你胡闹够了没有?”老的沙冷冷的说着,身形已动。 ——这一回他的目标,正是莫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79章 劫(三) 人影一闪,老的沙已到莫降身前。 莫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老的沙故技重施,单手出袖,惨白的手影化成一掌,直向莫降的心脏部位拍了下去。 莫降仍是没有躲闪。 就在老的沙一掌击中莫降胸口的同时,莫降也出招了。 一道长虹,瞬间吞噬掉二人极近的距离;一抹锋利的寒芒,割裂了老的沙胸前的皮裘! “好快的速度!”老的沙的身体弓成了诡异的形状,银鼠皮大衣下的身体,好像柔软无骨,可以变化成任何形状。 可是,老的沙弓起的弧度,根本不足以躲开那势在必杀的一击。 暴涨的寒芒,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二人身影分开,这一次,向后退去的却是老的沙。 莫降虽然中了一掌,但仍站在原地,不过他的脸色,却比老的沙更为难看——方才在接掌之时,他已用上了“君子九式,学士之途。”的暗劲,而那必杀一招,便是威势难当的“勇者之杀”——同时使出这两招,让莫降近些日子受尽折磨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 老的沙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似是在思索方才反作用自己身上的力道为何如此之大,大到震麻了他的手臂,目光上移,他看到皮裘胸前出的破口——这身价值不菲的银鼠皮衣,就这样毁了。 要知道,貂鼠、银鼠皮这两种皮料,在黄金一族家乡的草原上,乃是最为珍贵的皮料——当年,漠海汗年少之时,为了得到漠北强部首领的支持,用一件黑貂鼠袄子就换来了“你离了的百姓,我与你收拾;漫散了的百姓,我与你完聚。”如此丰厚的回奉——由此可知,老的沙所穿的这身皮裘,是多么的珍贵。 所以,皮裘破损之后,反应最大的,就是那些陪同监斩的官员们了。 他们有的目露震惊之色,有的暗暗摇头,有的一脸惊恐——震惊的是猜不到老的沙接下来的反应,摇头的是惋惜莫降的生命,惊恐的是担心老的沙恼羞成怒,殃及自己…… 然而,老的沙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他的目光,只在那破口处停留一瞬,再抬起头来时,已是面带笑容,他击掌赞道:“莫降,你真的很不错,虽然以命相搏的方式稍显莽撞,但这也是此时的你最佳的选择——你的武艺既然不如我,也就只好拿命来换。” “只可惜,没有换到。”莫降强忍住呕血的冲动,咬着牙回应道——方才的必杀一击,导致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正顺着他的身体淌下——反观老的沙,除了胸前衣服的破洞之外,他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莫降真的有些怀疑,那厚厚的皮裘之下,装的究竟是不是人类的身体…… “已经很不错了。”老的沙点头称赞道:“当年你的老师与我交手,也没能破了我的衣衫,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讽刺我?”莫降冷声道:“我用半条命换你衣服一个破洞,你竟然说我很了不起?” “你大可以试一试,用整条命可以换来什么。”说着,老的沙再次摆好了姿势。 张凛已经跪地不起,莫降也身受重伤,剩余三个犯人,都不是老的沙的对手——所以老的沙已是胜券在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老的沙忽视的三个犯人其中之一,竟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到了老的沙和莫降之间…… “袁狐,你这是要做什么?”老的沙问。 袁狐噗通一声跪倒,将身子低低的俯下,额头几乎贴住了地面,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大人,我替朝廷做了一辈子鹰犬,虽说最后仍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但希望大人看在我一生苦劳的份上,饶过这个年轻人吧——大人若今天非要看到有人受那凌迟之刑,我可以代替他……” “袁狐,你这样的行为虽然很感人,但同时也很愚蠢——你们的生命,都已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再供自己支配,你怎么能拿不属于你的东西,换我手中拥有的东西呢?” 莫降向侧方动了两步,绕开了袁狐,开口说道:“袁大……寨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应该明白,他们的心中,若真有一丝慈悲,就不会把你当棋子摆布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他们真懂得宽容,就不会这样对你!” “我糊涂了一辈子,也被人利用了一辈子,在个人的想法与朝廷的需要有冲突的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的舍弃前者,为此,我失去了妻女,也丢掉了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我放弃了这么多,从未奢求过什么……今日,我便破例一次,求大人饶过他,大人,您就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遗愿吧……” “寨主!”持国金刚迈着大步走过来,伸手拉住跪倒在地的袁狐,同时说道:“寨主,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去求他们呢?!经历过这些事,我总算是看透了,我们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的拳头去争取!任凭我们再恭顺,再听话,他们也只当我们是一群狗罢了!既然是狗,无论它怎样摇尾乞怜,无论它怎样哄主人开心,在主人的看来,它也只有接受施舍的权力,而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寨主,你起来啊!不要再求他了!” 持国身体强壮,臂膀犹如房梁一般粗细,却拉不起身形矮小的袁狐。 “袁狐,我想说的,你的属下已经说给你听了。”老的沙冷声说道,“我仍是那句话,在你发誓效忠朝廷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你,你没有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挟我的资格!” “我的生命,不再属于我?”袁狐忽然直起身来,直愣愣的盯着老的沙,惨然一笑。 跟随袁狐多年的持国似乎意识到袁狐要做什么,急忙抱住了袁狐,悲声呼道:“寨主,不要!” 持国的阻止,已经迟了。 袁狐已经自己震断了心脉。 他那满头白发,转瞬便枯萎了,仿佛风中的枯草般毫无生机的摇摆着,他嘴角溢血,着仍是用那双逐渐涣散的浑浊的双眸盯着老的沙,气若游丝的说道:“大人,你错了。如果我没有处置它的权力,它怎么会被我自己终结?” 老的沙沉默着,看着那个瘫软在持国怀中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不过那一抹同情也是稍显即逝——袁狐的决绝,更让他坚定了必须除掉莫降的决心。在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些忌惮,并非是忌惮莫降的武艺,而是忌惮那个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少年的感召力。 莫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先后有刽子手和袁狐心甘情愿为他而死!这说明什么?说明汉人心中的凝聚力仍未完全消散,说明他们的民族精神仍未断绝——为了民族的未来,为了民族的年轻一辈,年迈的老者甘于牺牲自己的一切,这种无畏和牺牲,才是黄金一族最为忌惮之物,它虚无缥缈,看似不存在,但却随时都有可能凝聚到一起,化作一柄巨剑,斩断黄金帝国的国脉! “莫降,又有一条性命,因你而亡了。”老的沙说。 “所以,我更要活下去。”莫降坚定的说道:“不然,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活下去?这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啊——!”持国金刚用一声凄厉的长啸打断了老的沙的话,他将袁狐轻轻放在行刑台上,壮硕的像座小山般的身躯直立起来,喘着粗气,用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住了老的沙。 “我要你的命!!!”持国金刚大声喝着,朝老的沙扑了过去。 “持国,不要啊,你打不过他的!!”冯冲急忙站起身来喝道。 说话之间,持国已用壮硕的双臂,死死的钳住了老的沙。 老的沙并没有躲,甚至没有动,任那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箍住了他。 “死吧!!!”持国金刚涨红了脸,大声喝道,随着他的暴喝,胀大的双臂撑破了衣袖,露出虬结的肌肉。 “何必呢?”老的沙淡淡的说着,身体便像那攥不住的流沙一般,从持国金刚的双臂间滑了出去。 “噗!”的一声怪响,老的沙的手臂,刺穿了持国坚实的胸膛,从持国的脊背透穿而出!滚烫的鲜血,完全染红了他那枯瘦的手掌…… 持国瞪大了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自信可以扼死一头公牛的他,竟然扼不住这一脸病容的家伙;对方的身体软的像棉,滑的像绸,为何手臂却坚硬若钢,锋利如刀? “持国!!!”冯冲发出凄凉的呼喊,刚要冲过去,却感到手臂一紧。 他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莫降已到了他的身后。 “走!”莫降沉声喝道。 冯冲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莫降一把甩向了身后,正好落在张凛身前;他刚想站起身来,又有一物被莫降抛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仅余一息的袁狐。 愣神的功夫,莫降也跳了过来,他把匕首插进行刑台中,围着他们五人,画了个圆…… “休走!”老的沙见状,大声喝道。 可是,他也只能是喊一喊了,因为他的手臂,被持国金刚死死的卡在了身体之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80章 劫(四) “老的沙,你的身体真是沙子做的么?”持国的四方大脸近在咫尺,自口中喷出的热气混着鲜血,溅到老的沙的脸上,“一旦沾水,就变不了形状了么?” 老的沙不会对持国解释其中原因,他也没有时间解释,因为莫降已经完成了那个用于逃生的圆。 莫降抬脚一垛,一阵惊呼声中,那块圆板带着他们五人便掉了下去——当日闯宫在龙舟逃生之时,莫降就用过这一招,如今再用起来,已是驾轻就熟。 “怯薛军,拦住他们!!”老的沙冲也先喝道。 也先闻言,急忙率领百余名怯薛军钻到了行刑台下。 台下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行刑台也不时传来震动,想来是在台底交战的双方,不小心砍中了支撑台面的木柱…… “放开我。”老的沙的声音森然若鬼,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寒。 “哈哈——!咳咳!”持国咳着血放声大笑,“老子这辈子真是值了!白狼张凛都奈何不得的人,竟然让我逼的如此难堪!!——呃!” 持国发出一声痛呼,因为老的沙的另一只手,重重的击在了他的咽喉上。 持国几乎听到了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临失去意识之前,他抬起双臂,用双手死死的扼住了老的沙的喉咙——对方身体能像流沙一样改变形状,脖子总不能变吧…… 老的沙面陈若霜,尚有自由的左手五指并拢成刀,手臂一挥,持国的一条手臂已经飞了起来——他的手刀,似是真的比钢刀还要锋利。 剧烈的疼痛让持国稍稍清醒,这疼痛也让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张狂的大笑道:“他娘的!有种你就把老子大卸八块!!” 鲜血和着唾液,溅在老的沙无比冷漠的脸上。 又是一次手刀挥斩,持国的另一条手臂也离开了身体! “莫降,你的凌迟之刑,老子已经替你受了!若有来世,记得还给老子……” 这是持国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遗言,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被老的沙劈成了两半…… 全身皆被鲜血染红的老的沙不再理会持国惨不忍睹的尸体,迈步向莫降刻出的圆洞走去,每一步,都会在行刑台上印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老的沙走的并不快——虽然他的武艺绝学盖世无双,但他同时也是个身患绝症的病人,方才一番剧烈的战斗,连败张凛和莫降,又肢解了持国——他已消耗了太多体力。 虽然他距离那圆洞只有十几步,但此时的他,再也没有方才光芒一般的速度,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莫降那必杀一击,其实已经伤了他,他本来打算,强忍着疼痛,利用残余的体力击败莫降。他知道,只需要一个回合,他就能将莫降击败!只要莫降一败,刑场这边,大局便定——他却不曾想袁狐和持国用他们的生命为莫降创造了逃生的机会,没有给他再出手的机会,也耗尽了他本就无比稀少而且珍贵的体力…… 此时的他,他只能用一个个血色的足迹来消磨这段短短的距离。 “千仞鹰,你说的很对,若想胜利,便不能忽视任何细节,哪怕是再微小的细枝末节,也可能是关系到最后成败的关键!”老的沙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不知是不是老的沙的体力已经透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程度,说完那一段话后,他越走越慢,行刑台下的战斗之声,也越来越小了。 老的沙忽然站定,扭头冲那些比“百姓看客”还更像看客的一干官员问道:“为何你们动也不动?” “大,大人,不是我,我们不想动,而是,我们,我们动不了啊……”说话都费劲的官员,又能怎么动呢?一脸惊怖的他们,连浑身浴血的老的沙都不敢直视,还能指望他们跳起来阻拦那莫降么? 老的沙回头,看了看刽子手老丈和持国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帮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发抖的饭桶,心中尽是悲凉,他忍不住感叹:想我曾天下无敌的黄金一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了呢? 忽然,一个念头钻进他的脑海——这些陪同监斩的官员作用,究竟是什么? 这一干无能之辈,都是陛下选定的,当日听到这些无能之辈的名字时,老的沙也曾询问过陛下为何选这些人。而妥懽帖睦尔的回应则是:“不过处斩几个叛匪,让你去监斩已经有失我黄金一族的尊贵身份了,难道非得让朕把朝廷要员都派过去么?”当时,老的沙只以为,陛下做这个决定,只是黄金一族敏感的自尊心在作祟。今日一想,便察觉到其中异常:虽然说陛下关心他的人体象棋,但陛下也仅仅关心受过凌迟之刑、支离破碎的莫降能否再次完美的拼接起来,他怎么会关心陪同监斩的人选?!怎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难道说,这些人选,实乃是奇洛皇后选出来的?难道说…… 老的沙只感觉到脑仁剧痛,犹如针扎一般,他用力摁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掐住太阳穴,以保证自己不在烈日的曝晒下晕倒过去,可惨白的阳光晒透了他枯瘦的手掌,刺进他的意识中;台下的战斗声虽已完全停歇,但他脑中却似有一百口大钟在一齐轰鸣…… 便在这时,有个带伤的怯薛军士从行刑台下钻了出来,跪地禀报道:“大人,怯薛军作战不利,让囚犯逃走了!请大人处罚!” 对于这个消息,老的沙并不意外,只是强定心神问道:“他们是怎么逃的?” “启禀大人,行刑台下,早有人挖好了逃生的通道,囚犯落下没一会,敌人就从地下钻了出来,将囚犯劫走了——也先百夫长已经带人进地道追击了,不过小人方才听到远处有坍塌的声音,想必敌人已经堵死了地道,想要追上,恐怕不太可能了。”那军士据实回答道。 “原来是早有预谋么?”老的沙点点头,似乎他现在已经不关心囚犯是否逃走的问题了。 这时,有一位官员自座椅上站起来,凶恶的囚犯已经逃走的消息,让他们的身体重新有了力量,他若有其事般说道:“大人,也先率领百余人,竟然挡不住区区几名囚犯,以卑职看,应治他作战不利之罪!” 老的沙深看那官员一眼,用森然的目光将那人生生压回到椅子上坐好后,他才说道:“不!罪犯逃脱,责任全在于我;至于也先,他尽职尽责,作战勇猛——我会向陛下替他请功的……” …… 那军士口中的地道,其实颇为宽敞——那其实是与大都城一齐修建的排水暗渠,高近两丈,宽如街道,可并行跑开两辆马车,暗渠四壁以青石砖砌成,最底一面挖有排水用的沟渠,沟渠两侧是供人行走的坡道。这暗渠非但结实耐用,而且四通八达——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排水暗渠里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也让刘芒一直皱着玲珑小巧的鼻子——这座隐藏在大都城之下的地下迷宫,是角龙帮帮众最佳的藏身之所,也是他们平日里躲避朝廷追捕的盘踞之地,在这地下王国里,角龙帮就是这庞大而复杂的迷宫的真正的主人。 此时,莫降终于知道文逸为什么派张凛一人来劫法场了,人多了非但难以隐藏行踪,而且不利于逃走,最重要的,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帮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地下迷宫了;再者说了,劫法场的目的是救走自己,而不是将老的沙布置的明岗暗哨全部杀光!莫降心想:方才,张凛这个暴力狂肯定是武痴病犯了,所以才跟老的沙对抗那么久,一时忘记了正事,若不是他用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有人在行刑台之下敲击排水暗渠的墙壁发暗号,张凛恢复体力后,肯定还得与老的沙大战三百回合…… 还好,刘芒口中的灵药,并非她形容的那般灵验,只是暂时稳住了张凛的伤势,并未让他即刻痊愈…… 此刻的张凛,就趴在一个自称名为“小乐子”的帮众背上,直愣愣的盯着莫降所在的这个方向。 莫降正背着刘芒在前面火把的带领下发足狂奔,虽说角龙帮帮众已经弄塌了暗渠,但这暗渠四通八达,反应过来的老的沙,说不定就会派人走另一条暗渠堵截他们,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尽快与文逸会面,商量下一步的去向——可张凛的目光,自众人进入排水暗渠后,就没有离开过莫降的身体。莫降被他盯的难受,忍不住问道:“张大侠,您看什么呢?莫非我又英俊了几分?” “没看你!”张凛冷冰冰的丢过来一句,便扭过头去了。 莫降似乎隐约看到,方才张凛扭头时,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红,不过很快他就将此归结为昏暗的光线导致的错觉——就是嘛,张凛心冷如铁,万年都是板着脸的冰冷表情,他怎么会脸红呢——所以,转瞬间,莫降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81章 破樊笼(一) 大都城东南,永定河畔,莫降见到了文逸。 顺利逃出大都城的,除莫降、张凛、刘芒、冯冲四人外,还有袁狐的尸首。 早在暗渠内奔逃途中,袁狐就断了气,他的临死遗言便是:“照顾……妞妞!”,在得到莫降的保证之后,袁狐阖上了双眼——死亡对于他这种被主人抛弃的鹰犬而言,未尝就不是一种解脱。 因为众人奔逃之时,后面可能会有追兵,所以也曾有人劝冯冲丢下尸体轻装上阵,可冯冲却红着眼睛拒绝了。 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直通到大都城外,注入永定河,众人在黑暗中奔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胜利的光亮。 文逸便站在那明亮的阳光中,面带微笑。 与文逸一齐等着莫降等人的,还有一个车队。 车队有马车四辆,手推车十数辆,人数大概百十来人,只有寥寥数人骑着马匹,其余皆是步行——再看那些人的打扮也是迥异,有的身穿绫罗绸缎长衫,头戴员外帽,足蹬富贵靴,这其中以文逸为代表;有的则是麻布短衣,麻绳绑腿,脚穿麻履,一副穷苦寒酸模样,用一道。 “噗!”莫降刚饮到口中的茶水,喷了黑左呀一身。 “黑左马扮*?!”莫降哭笑不得问。 “什么*?”黑左马声中带怒,“黑左车,你莫不是因为忍受不了酷刑疯了?” “呃……没事,没事。”莫降不知道文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文逸和黑左马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所以将方才那事揭过,继而问道:“黑左马,你也要与我们一起逃走?” “混账!我刚刚被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怎么能逃走?!”黑左马心想,看来这黑左车真的是疯了,说话疯疯癫癫,颠三倒四。 “那你混在我们车队里做什么?”莫降又问。 “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你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所以不能继续留在大都城内——大都城内的潜伏工作,以后将由我来负责。” “噢。”莫降对黑左马所讲的废话毫无兴趣,只是问道:“还有呢?” 莫降吊儿郎当的态度让黑左马十分不满,他沉声喝道:“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在任意妄为!”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暗子了,放肆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莫降嘿嘿乐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黑左马觉得,这黑左车简直不可理喻,于是便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黑将早就预料到你难以胜任第一暗子的重任,也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你会暴露身份,所以亲自制定了帮你逃出大都的计划——所以你应该心存感激,若不是黑将调兵遣将,将你从刑场救出,你现在早就被活剐了!” “这计划是黑将定的?不是文跛子的主意?”莫降放下茶盏问道。 “计划的框架乃是黑将亲自设计的,细枝末节则由黑右马来完善,并且由黑右马亲自指挥。” “我说这计划怎么这么卑劣?原来是那笨蛋黑将……” “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说这计划很好,黑将他老人家可真是费心了。”莫降信口胡诌,心中却说:“真是苦了文跛子,把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营救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 “哼!你知道感恩便好。”黑左马长话短说道:“黑将还替你们选定最佳的撤离路线,路线图在黑右马手中,这一路之上,你都要听从他的命令。” “全部都要听他的?” “全部!”黑左马的语气不容拒绝,“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除了‘黑左车’的名号依然保留,你被免去了一切职务,所以,哪怕是个卒子,在诸子之盟中的地位也比你高!” “是是是!我有罪,我不对,我笨蛋,因为我的冒失,导致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是戴罪之身,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命令。” “幸好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黑左马冷声道。 莫降已经没有了继续对话的兴致,所以下了逐客令,“请问,您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您还是赶紧去忙吧,大都第一暗子。”莫降伸个懒腰说,却不曾想一伸懒腰又抻到了伤口, “黑左车,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隐于朝,什么才是真正的潜伏……” “嗯嗯,知道了!”莫降打个哈欠道:“这几日在死牢里没有睡够,一上车还真有点困了,所以麻烦您,从外面把车门关上……” 黑左马气鼓鼓的离开了,他自信,公正严明的黑将,一定会让黑左车这个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黑左马离开之后,车辆驶动,颠簸之中,疲惫至极的莫降很快进入了梦乡。 沉沉的梦里,莫降隐约听到了韩菲儿与人争吵的声音,也似乎听到妞妞的哭声,还有文逸关切的询问,以及徐狂客的慨然叹息……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到一起,乱成一团;憋闷的车厢似乎变成了一口大钟,莫降就被困在钟内,噪杂的声音震的他几欲呕吐……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上来,莫降下意识的一捂嘴,却是醒了。 他的视线中,一片黑暗。 车厢仍在前行,莫降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随着车毂吱呀转动传来的颠簸,可是,除了黑暗,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难不成,我瞎了? 莫降摸索着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车帘,却听前方有人喝道:“不要打开!” 莫降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有些面生的车夫。 “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开口,莫降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无比沙哑,喉咙也火燎燎的疼。 “午夜,子时!”车夫冷冷的回答。 原来是子时,怪不得这么黑。 莫降心中稍稍释然,他又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总算能依稀看到车门的缝隙,有极其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没瞎就好——莫降在心中对自己说。 便在这时,马车一侧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似乎已和马车齐头并进了。 “我要见他!”韩菲儿的声音响起。 “不行!接受过黑将的审问之前,你不能再见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82章 破樊笼(二)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了!”韩菲儿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这几天,他只喝了一碗水,吃了几颗药丸,这怎么能行?” “他死不了。”车夫似乎对莫降生命的顽强很是自信。 “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韩菲儿问。 “左边卒!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车夫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些许严厉。 “左二卒!你我平级,凭什么你要来管我?”韩菲儿直接挑明了车夫的真实身份。 “左边卒,不要忘记了,你与黑左车一样,都是戴罪之身,只是黑将念在你是受黑左车胁迫的份儿上,才没有将你囚禁起来——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时,又有一骑靠近了囚禁莫降的马车——紧接着,刘芒的声音传进了车厢之内:“这位大叔,您就让菲儿姐姐看看莫降吧。前几日,菲儿姐姐去做前哨侦查,并未能见到我们加入车队的一幕,所以也就没能见到莫降,这几天来菲儿姐姐忧心忡忡,她真的很担心莫降的安危……” “不行!”刘芒婉转动听的声音,并未让车夫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 “你不让我见,我偏要见!”韩菲儿的声音中,带了些愠怒。 “咳咳!”莫降咳了两声,车外的争吵也因为这两声轻咳停了下来,只有车马之声,仍旧响个不停。 “你……醒了?”韩菲儿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闷。 “可不是,被你们叽叽喳喳吵醒了。”莫降笑着回应道——那日在车队中,他就没有找到韩菲儿的身影,所以一直就有些担心,最担心的就是韩菲儿被黑将强命留在大都城内协助黑左马,万一黑将又要用什么“美人计”牺牲韩菲儿,那该如何是好?尽管关心韩菲儿,但莫降并未向黑左马询问,不为别的,因为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过黑左马的庐山真面目。试问,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可能信任对方?又怎么会将心底的秘密透露给对方?而且,他也有些害怕,万一问了,又从黑左马口中得到了韩菲儿即将留在大都城的消息,他又该怎么面对……所以,当日的莫降,只能将深深的关切埋藏心底。 当他心怀惴惴的睡着,在梦中听到韩菲儿的声音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这也是他之所以睡这么久的原因所在…… “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嫌我吵?”韩菲儿的话语,将莫降的思绪拉到了当下。 “吓?韩大女侠,我何时说过嫌您吵了?”莫降苦笑着问。 “你说了。”韩菲儿的声调,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你确实说了。”刘芒也在一旁帮腔。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不大合得来么?怎么今日竟然你帮我我帮你了?莫降心中微感诧异,却也不询问,对于她们两人和好的事,莫降倒是乐见其成。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又问。 “饿了,没力气说话了。”莫降揉着瘪掉的肚子,老实的回答道。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食物……” “不必了!”车夫用冰冷的话语,打断了韩菲儿的话,“根据黑将的命令,前七日,他都要服用疗伤药丸!要想进食,得等到七日之后!” 这一番话,可触动了莫降的逆鳞——他刚刚打破大都城内的束缚,刚刚从那个巨大的囚笼中逃了出来,却又被塞进这个整日见不得光的狭小憋闷的车厢内囚禁起来,这本就让莫降心有不满了!可如今竟然连什么时候吃饭的自由都要失去,这叫莫降如何能忍?!如果说是因为他触犯了诸子之盟的盟规,所以不得不接受处罚,那莫降也就忍了,可连续七日不得进食,这又算是哪门子惩罚?!自己在死牢之中时,也没有不让吃饭啊——虽然那牢饭极为难吃,但是自己起码有选择不吃的自由!两相比较之下,这狭小憋闷的囚车,还不如府学胡同的死牢! “赶车的,你听好了!小爷我饿了,我要吃饭!”莫降说着,伸手去掀窗帘,却听“啪”的一声鞭响,一股锋利暗劲透窗而入,割得莫降手背生疼。 “黑将的命令,不可违背!”车夫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若不然,盟规惩戒!” “盟规?!”莫降冷笑着问:“哪一条盟规规定小爷我不许吃饭?哪一条盟规规定你可以鞭打我?” “黑将的命令,便是盟规!”车夫冷声回应道。 “去他娘的命令……” “吾儿,你的疯癫之症,是不是又犯了?”文逸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 “疯癫之症?”莫降哭笑不得道:“我几时得了疯癫了?” “哎——!”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马车忽然停住了。 紧接着,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没响几下,莫降就感到车身一低,而后车门飞快的打开又阖上。莫降再看之时,文逸已在车厢之内了。 “文跛子,你到底是不是跛子?动作这么快?让我看一眼车外夜景,能死啊?!” 文逸也不理莫降,先是对外说道:“看来,想在明日一早到达涿州城已是不可能了,所以今夜就寻个避风之地安营扎寨吧——车夫,先把这辆车赶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我有话对吾儿细说。” 文逸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又听一声鞭响,马车已再次启动。 “菲儿,你们不必跟来了。”文逸用简短的话语,让紧跟在马车后的马蹄声立刻停歇。 “文跛子,你究竟搞什么鬼?”莫降问——被再次囚禁的事实让他心情大糟,那日对黑左马所讲的“复得返自然”的欢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哎!”文逸又是一叹,“我可怜的孩儿啊!” 莫降并未因为文逸占塔便宜破口大骂——因为文逸说话的同时,也拽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先忍耐几日,囚禁你的牢笼,我来打破——骂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83章 破樊笼(三) “文跛子!谁是你的儿子?你若再侮辱先祖,可别怪我翻脸了啊!”莫降说着,在文逸手中写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是我救你出来,你早就死了,所以说,你的第二次生命正是我给的!难道叫我一声父亲,你很亏么?”文逸一边说一边写:“为了救你,我被迫与组织合作,也因此受制于黑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莫降写下:“为什么必须听黑将的?他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 文逸解释:“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保不住这么多人,你用性命换来的这百余人,在日后定有大用,是故,我们绝不能将他们抛弃!” 莫降写:“为什么保不住?没有黑将命令的约束,我们的行动会更自由。” 文逸继续解释:“千万不要小看黑将的力量。如果再忤逆与他,你、我,连同这百余人的性命,再难保全——道他为何急着控制你?所谓你违反盟规,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黑将忌惮你!” “忌惮我?忌惮我什么?” “可能是忌惮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吧,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将你当成了争夺九鼎的潜在对手,还有可能是他不想你脱离他的控制。” 莫降忍不住道:“这个混蛋……” 文逸急忙写:“牢骚不要发,你暂且忍耐几日,等过了涿州,我自有妙计脱身。” “什么妙计?” 文逸却又卖起了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故弄玄虚。”莫降笑骂道:“把自己弄得跟个神棍似的。” 文逸回应道:“算卦、看相、占卜,本来就是我的特长。” “夸你几句,你还真喘上了。”莫降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用手指写下:“我相信你!” “相信我!这百余人,便是文明之光驱散野蛮阴霾的火种,是重整山河的种子!相信我,绝不会让这希望之光断绝,也不会让这种子死亡!”紧接着,文逸开口说道:“黑左车,你要知道,这些日子你服用的药丸,对你的伤势恢复有着奇效,若不是黑将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所以,我还是劝你服从黑将的命令,不要再生叛逆之心!” “我只是想吃饭而已,怎么就叛逆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黑将也不是我的父母,难道吃不吃饭,吃多少饭,也要由他来管么?” “你错了,在诸子之盟中,我们都是黑将的孩子,对于他的所有命令,我们不能有任何怀疑,也要坚决的执行——难道,像父亲一样慈祥的黑将,还会害你吗?” 一直在车外凝神聆听的车夫,满意的点了点头,甚至当文逸说到“黑将像父亲一样慈祥”的字眼之时,他眼中还闪出了泪光。 车厢内传出来的莫降的最后发言是:“好吧,父亲……” “乖。”文逸不无宠溺的说道。 很多年后,史学家对莫降与文逸这次密谈冠以“掌心密约”的名字,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用无比的忠诚的行为对“驱散野蛮,重整山河。”的誓言做了最好的诠释…… 文逸与莫降的会面似乎很有成效,短暂的谈话之后,莫降再也不闹着要吃饭了。甚至当韩菲儿催马赶来与车夫争吵的时候,莫降还会用虚弱的声音让韩菲儿安分一些,不要再给辛苦的车夫增添麻烦。看着气鼓鼓的韩菲儿转身离去的背影,车夫忍不住想:难道,桀骜不驯的黑左车,真的被黑将的真情感化了? 随着时间的持续,被囚禁在车厢内的莫降也是越来越沉默,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第七日,他几乎连递出自己便溺器皿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车夫钻进车厢内替他取出来的。 同样是这一日,韩菲儿与刘芒在车外呼唤了好久,却没得到莫降一句回应。 韩菲儿异常焦急,就在她刚准备叫张凛过来一齐把莫降解救出来的时候,文逸及时出现,制止了韩菲儿…… 平躺在车内柔软的被褥上的莫降身体虽然虚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经过这一路的仔细聆听,他了解到,这个人员组成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之上的旅程,却是异常的顺利,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盘查的军官,但却没有遇到任何刁难,那些官兵,很轻易的就相信了文逸编造的谎言,没有留下什么字据就放行了,他们甚至没有要求严查莫降藏身的车厢,而且态度异常友好——通过这个细节,莫降第一次意识到了黑将的可怕之处。 虽然说黑将亲自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和人脉很好的弥补了这些漏洞,让这个在莫降看来注定坎坷的逃离之路通常无比。 似乎,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有一双足以覆盖整片神州大地的巨掌,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的棋子乖乖服从他的命令,无论这命令多么荒诞,多么可笑,那些棋子也会无误的执行。有的时候,莫降就忍不住想:“不知道,这双无形的大手,伸到了大都城没有?那对帝国皇帝忠诚不二的‘十三羽翼’,是否也会任这双大手摆布……” “无论别人怎样,我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掌握我的命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莫降,只能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驱除鞑虏,重整河山,让文明的光辉重照大地,开创万事太平——是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是为了整个华夏民族,而不是为了某人……” 至乾五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文逸率领的车队,进入了涿州城。 根据说书人的说法,汉末三国之时,刘关张三兄弟曾在城中的桃园结义,为了匡扶汉室,为了拯救涂炭的乱世生灵,为了各自憧憬的理想世界,三人焚香结拜,在那个战乱丛生,人人自危,背信弃义之行频发的时代,用他们对彼此的忠诚而坚贞的行为,诠释着流淌在华夏人血脉中的忠信二字…… 莫降本是想去那传说中的桃园看看的,但他现在已虚弱的坐不起来,而且听文逸的话语,根本就没有在这人多眼杂的涿州城停留的意思——莫降听到车外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弭,知道车队已出了涿州城——所以他也就只能慨然一叹,将这个愿望留在以后实现了。 可是正当莫降暗自神伤之时,车外却传来徐狂客的声音:“车把式,放我兄弟出来,我要带他去关帝庙上香!” “绝无可能!”车夫的话语中透着蔑视,“凭你也想见他?” “我为何不能见我兄弟?”徐狂客大声问道。 “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车夫冷冷的说:“你能加入我们车队,已经是我们对你莫大的恩典!若不是我们盟主慈悲,似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从布防严密的大都城中逃生的机会!” “车把式!不要把什么好处都揽到你们盟主头上!”徐狂客可不吃车夫这一套,在他看来,传说中神通广大的诸子之盟盟主又算个鸟?哪有他兄弟的一条命重要,“当初,是那姓文的书生说能把我兄弟救出来,我们才会跟他合作,而且我们夫妻的身份,也是文书生给的,这跟你们那鸟盟主又有狗屁关系?” “啪!”的一声怪响过后,是徐狂客愤怒的喝骂:“你小子竟然敢打我?!” “是啊!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薛二丫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车夫冷冰冰的回应:“打你还算轻的,侮辱盟主者,皆可杀!” “小子,我看你真是作威作福惯了,看不明白当前的形势!”徐狂客冷声喝道:“纺河山的兄弟们,给老子过来把这囚车砸了!” 伴随着呼呼啦啦的声响,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莫降听的出来,外面有百十来人,向这马车围了过来。 车夫寒声问道:“你们,这是要造反?” “哈哈!”徐狂客爽朗的一笑,“你这话真他娘的可笑,老子干的本来就是造反的买卖!现在离大都城这么远了,老子才不怕什么鸟官兵!” “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徐狂客大笑着说:“恩将仇报?这话应该老子对你说才是。想我兄弟替你们盟主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差点连命都达上,你们却这样对我那兄弟,想把他饿死在囚车之中——这他娘的才是恩将仇报!在这说来,这七日里,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花老子的,连刚才在涿州城采买的钱,都是老子出的!你与你那远在千里的盟主,对我们又他娘的有哪门子恩?” “徐狂客!你要知道,盟主既然能让你顺利逃出大都,也能轻而易举将你再送回去!盟主既然能救你们出来,也就能将你们尽数铲除!” “你这是威胁老子喽?”徐狂客冷笑着说:“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威胁老子!来人啊,给我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84章 破樊笼(四) 莫降只感到车身微微一颤,似乎是车夫在车辕上站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砸?!你们若是敢动这车一下,诸子之盟将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车夫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记得,传说中的诸子之盟是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宗旨的组织,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诸子之盟反倒成了黑帮一样的恐怖组织了?”徐狂客停顿片刻说道:“喂,张凛!你们角龙帮平日里是不是就用这种口吻勒索别人钱财的?” “我没勒索过,不知道。”张凛的声音就在附近,只是他此时还不能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来看热闹的。 “张凛,你也要插手此事么?”车夫的声音愈发寒冷阴毒,“你不要忘了,绝大部分角龙帮帮众,还留在大都城内!曾遭受灭车夫并未痛下杀手。 便在这时,莫降又听到“嗡”的一声鞭响,不过这一次却没能引起一声惨叫,而是车夫又怒又惊的逼问:“张凛,你果然要与诸子之盟为敌么?” “我只是,不想让她哭泣。”张凛的回答,在车夫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莫降却知道,张凛一向这样说话;莫降也知道,张凛口中的“她”,便是指韩菲儿了。 有了张凛的帮助,众人砸车的进度就快多了。 不消一刻,莫降只感到刺眼的光亮射进车厢内,闪耀的他几乎连眼睛也挣不开,模糊的视线里——车厢道。 “应该杀人灭口。”张凛说。 “你们黑帮才那么干,我们纺河山从来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徐狂客大咧咧的说着,跟上了正在离开这树林的队伍。 “随你。”张凛说着,收回了长枪,头也不回跟了上去。 直到这时,文逸才衣衫不整的从前面那两马车里出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同样衣衫凌乱的仙儿…… “黑右马!刚才你在做什么?”车夫咬着牙森然问道。 “如你所见,我在……”文逸说着,暧昧的看了仙儿一眼。 “黑右马,你这是阴奉阳违!你这是对黑将命令的亵渎!难道你就不怕诸子之盟的审判降临么?!” “你先消消气。”文逸好言相劝道:“方才你也看到了,他们那阵势,是不得到莫降绝不罢休啊!而且还有张凛在一旁协助,我这瘸腿马又打不过他,能做些什么?” “当初若不是你要带这些人同行,怎么会发生今日之事?” 文逸叫屈道:“这哪里是我的意思?这是黑将的命令啊——‘如有可能,将所有与黑左车关系密切人员一网打尽,尽数带来总坛!’——左二卒,你清楚了?黑将的命令,是‘所有’!” 对于黑将的命令,左二卒绝无异议,至此,他只能接受了黑左车逃走的事实,沉声问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若是信得过我,放我走。”文逸笃定的说:“我定能将黑左车带回总坛。” “我要一个期限。”左二卒并不是十分信任文逸,于是他提出了条件,“年底之前,黑左车必须出现在总坛!” “一定办到。”文逸痛快的答应了。 左二卒闻言,忽然感觉,这次交易他似乎亏了,似乎上了这瘸腿马的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破樊笼》 第85章 破樊笼(五)五千大更,第一卷终 众人一路向南,过雄州、任丘,一直到河间府北面二十里外一个名唤“二十里铺”的小村庄才停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待文逸。 时间已是九月十一的清晨,鸡鸣之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随着炊烟的升起,这个安宁恬静的村落,也慢慢活泛起来。 如今秋忙季节刚过,劳累了一季的农夫,难得能睡个懒觉。所以首先走出村落的,便是那些精力充沛的顽闹孩童,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车队,每当车队中有人向他们靠近,他们的眼神里就多了些警惕,远远跑到村北的木桥上,遥遥的朝着那些陌生人做鬼脸。 “秋收刚过,这些孩童尚能吃饱,所以才这般有活力,也不知经过层层盘剥之后,他们家中还能剩下多少余粮。”坐在车辕之上的莫降,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顽皮孩童说道。经过这几日的修养,莫降已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仍无法调动真气,四肢绵软无力——他怀疑,黑将命他服用的药丸里,可能含有封印功力的*的成分。 “你身体刚有好转,暂时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韩菲儿的语气,竟是少有的温柔。 这几日里,莫降大部分时间仍是在马车车厢里度过,不过相较于前几日的囚禁,他多了许多自由——而韩菲儿则一直在旁用心的侍候着,赶路期间,不断的有人陪他过来聊天,他也从徐狂客等几人的口中,得知了自他离开纺河山后发生的一切。 他离开纺河山的当夜,别儿怯不花就带兵破了纺河山寨,将徐狂客等人全部俘虏。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儿怯不花前脚刚走,文逸便带着角龙帮的人赶到,将负责看管的黄金族勇士尽数绞杀,救出了徐狂客等人。而后,文逸命众人兵分两路,一路跟随他从野山头后山进攻野山头山寨,一路跟随在别儿怯不花所率大军身后,伺机营救张凛等人。 文逸很好的利用了率领万人大军的别儿怯不花骄傲轻敌的弱点,也准确的把握住别儿怯不花所率之军乃是临时拼凑而成,人多且杂、行动难以统一、配合缺乏默契的关键,有针对性的排兵布阵,将张凛、韩菲儿、袁思佳顺利救出。 本来那一日,文逸想连同莫降一齐救下,但无奈莫降却冲到了别儿怯不花的将台之上,他实在无法接近,所以也只能暂时先放弃原定计划,先带人撤走,另做打算营救莫降。 根据韩菲儿的说法,如果莫降那一日不冲上将台,那么文逸就可以直接将他救走,也就不用再寻求黑将的帮助,莫降也不必受那牢狱之灾。 莫降知道的是,之所以被俘,完全是因他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那日被俘之后,莫降已抱定了必死的念头,而且他也亲眼看到了文逸救走了纺河山众人,保存了推翻大乾朝暴【政】的火种,所以他觉得即便以身殉国,也可以瞑目。 莫降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禁的一段时间里,文逸等人便藏在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中,与搜捕他们的官兵玩着老鼠戏猫的游戏,同时在黑左马的协助下,文逸联系到了诸子之盟潜伏在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并且得到了对方帮助营救莫降的许诺…… 一直等到莫降临刑那一天,文逸才率领众人再次出现,在朝中内应的暗中协助之下,顺利的救出了莫降,不过因为之前借助了黑将的力量,所以文逸只能暂时接受黑将制定的撤离计划。 一路之上,文逸都在思索着如何逃跑,也在观察着忠于黑将势力的渗透范围,他知道,要协助莫降逃脱黑将的控制,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对抗朝廷还要棘手,稍有不慎,前面所做种种努力,全部都要付之东流。 借着安葬袁狐尸首的机会,文逸吩咐徐狂客和张凛,出了涿州城十里,有一片密林,那便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对于文逸的话,徐狂客信任至极,这并不只因为文逸曾救了他的性命,而是自接触这一段时间以来,文逸所表现出的神机妙算,早已深深折服了他——在徐狂客看来,文逸这个瘸腿书生,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上到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文逸无一不知;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文逸无一不精。他甚至连野山头上何处有树,何处有路,何处坡陡,何处土松都知道!更让徐狂客惊奇的是,这文逸根本从未去过野山头,可偏偏却对野山头以及纺河山的一切了如指掌。徐狂客思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星神下凡才能解释的通了。对于降凡神明的话,徐狂客焉有不听之理,于是就发生了密林砸车那一幕…… 之后的事,便是莫降亲身经历过的了。 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莫降才真正明白了当日送别托克托之时,对方所说的“大都城中,还有很多人想要你性命。”的含义;同时,他也忍不住猜测:当初,将自己囚禁在笼中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朝廷?是托克托?是十三羽翼?还是那个神秘非常的黑将?当初自己在建康弑杀金师的举动,是不是早就泄露了出去?弑杀金师,是自己有意为之,还是在他人的挑拨之下冲动而行? 种种疑虑,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莫降期待着文逸的到来,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 一直到艳阳高悬,晌午时分,文逸才姗姗来迟,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头毛驴,怀中坐着仙儿,一手甩鞭,一手揽缰,悠哉游哉的骑在驴背上,脸上表情,似是游山玩水一般的轻松惬意。 文逸脸上仍旧粘着胡子,只是衣着打扮稍稍改变,去了一身绫罗绸缎,换了件粗布长衫,打扮的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与其怀中艳丽的人儿极不相配。驱赶毛驴走近车队,文逸开口便道:“我的儿啊,你可还活着么?” 这时,韩菲儿和冯冲一左一右,搀着莫降从马车上下来,莫降笑着骂道:“文跛子,你便宜还没占够?” 文逸点点头道:“能开口说话了啊,那就是没事。” 仙儿也打量着莫降说道:“的确比先前几日气色好多了。” 闻听仙儿说话,莫降遥遥朝着文逸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吾儿万万不必如此,救你脱离苦海,本就是为父的责任。”文逸躲也不躲受了这一礼。 “文跛子,我可不是给你鞠躬。”莫降白他一眼说道。 “那是给谁?” “自然是仙儿姑娘。”莫降正色道:“若非那刽子手老丈舍命救我,我焉能从刑场逃脱?” 仙儿闻言,脸色一黯,神色凄然道:“胡老爹……他还是走了么?” 莫降也慨然一叹道:“他老人家去意已决,我实在无法挽留。” 文逸点点头说道:“胡老爹替朝廷做了几十年的刽子手,直引得邻里反感,家人反目,妻离子散,他也孑身一人孤苦伶仃——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吧。”说着,文逸跳下驴来,将缰绳丢给一个纺河山寨众,便向莫降这边走来。 文逸示意冯冲暂退一旁,架住了莫降的胳膊,与韩菲儿一起,架着莫降向不远处的那座木桥走去。 张凛则一直不远不近的缀在三人身后,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莫降也不知文逸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狂傲难驯的白狼如此恭顺。 莫降与文逸并排站在桥上,面向东方,正烈的日头,为他们的身体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逸才兄,我们究竟要带这些人去哪里?”望着桥下流淌的溪水,莫降头也不抬问道。 “真定府。”文逸简短而直接的回答。 “真定?!”莫降眉头微皱,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锦绣太原城,花花真定府——真定,乃是这广袤平原上的一座雄镇,同时也是扼守大都南面的咽喉要地,朝廷在此地的势力,定然不会薄弱,我们为何要将这些好不容易保存下的火种,置于朝廷眼皮底下?” “正因为这位置重要,所以我们才要尽早占有它。”文逸目光灼灼的说道:“如今,黄金一族的统治,已是岌岌可危。朝堂之内,矛盾重重;环宇之内,烽烟四起。我推断,大规模的民变已是不远,若我们此时不把握住一个战略要地,将来这群雄逐鹿的神州,哪里还会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莫降觉得,文逸的说辞,并未解答他心头的疑惑,于是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是真定?” “因为它不是保定。”文逸首先说了一句废话,然后才解释道:“虽然它没有大都城南天门的名号,但他的地理位置,却与保定一样重要;可是黄金一族在真定的势力,又远比保定府薄弱。同时,因为真定距离大都城较近,又距离南方总坛很远,黑将只能将暗中织就的网络铺至真定,这里,可谓是朝廷与诸子之盟势力的交界地带。往北,则太过靠近黄金一族的统治中心,向南,则难免陷入忠于黑将势力的重重包围。更何况,这里地理位置极佳,西可退往太行,北能遥窥大都,东可进攻胶东,南能俯瞰中原——是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 莫降想了想说道:“正因为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一旦天下大乱,这里必将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我们这微弱的火种,能否在四面环敌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我们能否承受得起敌人的轮番冲击?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文逸扭头盯着莫降的眼睛道:“你我若要坚持理想,便不能畏惧挑战;若是未战先怯,还不如不做打算,乖乖的去做黑将的棋子便好了!” “去做黑将的棋子?”莫降摇摇头,不禁笑道:“那我还不如死在大都城里了,那样的话,我仍能勉强做个民族英雄;若做了黑将的走狗,我就真成了华夏文明的罪人了。” 韩菲儿忍不住插言道:“黑将有你们形容的那般不堪么?他不是诸子之盟的盟主么?我们诸子之盟,不是为了延续华夏文明而成立的么?” “不可否认,最早的诸子之盟,确实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而成立的。”文逸详细解释道:“可是诸子之盟发展到现在,特别是现任黑将上任之后,诸子之盟愈发堕落,逐渐沦为了某人为谋取利益的工具。打着延续华夏文明的幌子,行的却是欺世盗名的龌龊之事。你或许不知道,诸子之盟成立之初,盟中尽是各家学派的精英,诸子百家传人,聚集此盟,在阴霾密布的神州大地,续写着百家争鸣的传奇。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先辈的逝去,又有朝廷的镇压,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因为急于补充新鲜血液,也便吸纳了不少心怀叵测之辈,慢慢的,这些狗尾续貂的后辈,占据了盟中的重要位置。” 这些历史,莫降和韩菲儿都不知晓,不过莫降却知道,他的师尊狂夫子,曾几次拒绝加入诸子之盟,也许狂夫子早就知道诸子之盟迟早有一日会变质;也许狂夫子认为,既为华夏儿女,炎黄传人,在不在盟中,学习的都是诸子典籍,修行的都是君子之德,入不入盟,都是一样…… “既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为何我们还要在这个组织里呢?”韩菲儿问。 文逸叹口气说道:“虽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但它仍未腐朽,它依然强大,依然是无数人向往的希望之源。行走在黑暗中的人,都会渴望光明,只要‘延续华夏文明’的华丽外衣未被扯下,很多人仍会像飞蛾一般扑向这团火焰;如果我们此时宣称站在诸子之盟的对立面,也就是站在了华夏文明的对立面——因为现在,仍有太多人相信,诸子之盟才是华夏文明的正统延续。” “那,我们就揭露它,让天下汉人看清它的本质。”韩菲儿说。 文逸摇摇头道:“有些事,总要一步一步做。现任黑将是个能力极强的人,经过他的改造,现在的诸子之盟,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一言之堂,他隐隐已经成为了诸子之盟的主宰。他罢黜了百家之言,只让他一人独大。你们可知道,最早的诸子之盟,有‘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分坛,各坛也都有自己的坛主;而黑将上任之后,取消各坛,只以象棋棋子之名命名盟中首领,美其名曰统一调配,与各家‘同进退、共患难’,而实际上呢?则不过是想把诸子之盟变作他的私人物品罢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莫降一脸诧异的问道。 “那是因为,敢于提及当年之事之人,都被黑将暗中抹杀掉了。”文逸沉重的叹口气道:“哪怕是对身份特殊的你,黑将也是心有忌惮,他给你的丹药,虽然能快速恢复你的伤势,却也能封印你的功力,封印你体内流淌的血脉……” “果不其然!”莫降愤怒的握拳,捶击桥栏,手背已然破了一道口子。虽然文逸早就知道那药丸有害,也没有提醒莫降,但莫降心中并不责怪文逸,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吃下那些药丸,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黑将也会想方设法将他抓住——是的,他现在打破了囚禁他的牢笼,然而代价却是被人拔掉了锋利的爪牙…… 一头被拔掉爪牙的老虎,纵使放归山林,等待它的,也只有自生自灭的悲惨结局。 可是,莫降却不想乖乖接受这个结局,樊笼既破,他定要趁着自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定要用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把那被人拔掉的爪牙全部找回来,非但如此,他还要为自己打造一双羽翼,让自己趁势腾空而起。 他坚信,苍天既降大任,必有苦劳饿乱,只要他战胜这些困难,终有一日,他必将乘风翱翔神州之上…… 桥下的溪水,缓缓流向东方。 莫降不知道这无名溪水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条柔弱的溪水,会凭着自己的坚韧,一直向东,汇入奔腾的黄河,最终注入浩瀚无垠的大海;正是千万条像这样无名的溪流默默的坚持,才有了黄河的滔滔气势,才有了大海的无边无际! 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让你平凡的生命,翻起滔天巨浪,奔腾向更广阔的天地! 莫降将望向东方的目光收回,忽然问:“文跛子,你说,我们到底算不算囚徒?” “所有的牢笼,都是我们自己铸下的,只要我们的心是自由的,那么又有什么牢笼能关得住我们呢?”文逸说着,将目光投向大都城,“不过据我所知,黑左马要代替你进入那个巨大的囚笼了,他还给自己改了一个天下人都羡慕的名字……” “什么名字?” “太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一章 始于足下 至乾五年十月初一,北方三雄镇之一的真定城。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商铺整齐的排列在街道两旁,屋顶的黑瓦散射着太阳的光亮,青石砖墙旁栽种一排垂柳,柳枝随着秋风左右摇曳,店铺敞亮门口的上方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牌匾,铺内商品种类繁多,琳琳琅琅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顾客,面带笑容的店掌柜,还有那些肩扛货担,穿梭在人潮中的小商小贩,共同构成了这座花花繁镇。 相较于大都城,行走于街道上的色目人少了许多,汉人百姓的脸上也有些笑容——早在黄金帝国统一整个神州之前,他们就占领了这里,而前朝朝廷领导的抵抗,也多存在于南方诸省,所以全国一统之时,真定城早已发展多年,也从最初的战争伤害中恢复了过来。 不可否认的是,在黄金帝国成立之初,确实有过圣主明君,特别是统一神州全境的世祖一朝,政绩颇丰,很多政策都让饱受战乱之苦的神州恢复了些许元气。但这些开明的君主,在黄金朝廷之中可谓凤毛麟角;又因黄金一族内部纷争四起,政治【斗争】极为惨烈,弑君废储之事频繁发生,后宫干政之举也是屡屡不绝,朝堂之上权臣权相层出不穷,所以世祖的继任者,要么贪【腐】无能,要么残暴自私,要么昏庸懦弱,这也导致大乾朝国力日渐衰弱——可以这样说,真定城能有今日繁华,全因世祖一朝时打下的根基。 时至今日,大乾朝国祚已有九十余载,国力每况愈下,朝廷疴疾深入骨髓,神州大地民变四起,华夏环宇饿殍遍地,这表面繁华的真定城,也隐隐透出一股英雄迟暮的死气。只是因为真定城距大都城很近,又是北方平原的咽喉要地,朝廷派在此地驻军甚众,是故民变仍未蔓延至此,这里的民众,尚可享受珍贵的“太平盛世”。 今日,在南北贯穿真定城中央,同时也是最繁华的子龙大道北端,新开了一家镖局,名字唤作“信义镖局”,这帮派气息浓郁的名号,直让顾客有些望而生畏,是故开张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一位顾客。 此刻,镖局的大当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堂屋之内,与一个靓丽女子斗着闷子。 “我说仙儿啊,实在不行,你去门口拉几位顾客进来吧。”镖局大当家虽然穿着镖师短衣,但那身浓郁的书卷气却不是这身衣裳能遮住的,况且他说的话也似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一般可笑。 仙儿嗤笑一声回应道:“文先生。您可真能说笑,咱们这是开镖局,又不是妓馆,妾身出去拉客,还不让左邻右舍笑话吗?” “咳咳!”文先生眉头一皱,咳嗽一声,佯怒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提我的姓氏,直接叫我大当家就好……” 可他话音未落,便听到院中有人喊道:“文跛子!有客人来了!” 只因为这一句话,文姓之人粘在嘴上的胡子被气的一抖,刚要发作,转念一想接下来要见的,可是镖局成立以来第一位上门的客人,千万马虎不得。于是收敛了怒意,换上一张笑脸,摆摆手示意仙儿退入内房。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脸色苍白面带病容的年轻书生,带着一个膀大腰圆虬髯浓密的中年男人进了堂屋。 从外表上看,那个壮硕的虬髯大汉,比屋内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更像是这镖局的镖师…… 那大汉皱着眉打量那瘦弱的镖师,用洪亮的嗓音问道:“你便是这里的总瓢?” 镖师闻言一愣,诧然道:“您说什么?” 那大汉也是一愣,心想这镖师怎么连最简单的行话都不懂?那他还开哪门子镖局?可既然来了,却不能只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去,那不成了砸场子逗闷子的混混了么?于是用白话问道:“你就是这里的头?” “不错,不错。”那镖师笑着点头道:“不才就是‘信义镖局’的大当家了。” 这几句话,那大汉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耐着性子再问:“不知,押送一车红货到切埝,要抽多少兰头?(护送一车银钱到南方,要收多少银子?)” “吓?”镖师又没有听明白,只是满脸陪笑说道:“那个,能不能麻烦您说汉话?” “老子说的就是汉话!你听不懂也就算了。”那大汉已经蒙生去意,几番对话,他就做出了决定,这个镖局,是个外行人开的,找他们押镖,纯属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哎!哎!别算了啊。”那镖师急忙上前两步去拉那大汉。 这时,那大汉才发现,这镖局的大当家,竟然是个瘸子。 瘸子开镖局?这是疯了不成?还有这迎客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个病秧子!好嘛,一瘸一病,在真定府最繁华的大街上开了家镖局,老子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 虬髯大汉摇摇头,快步走了出去。 瘸腿镖师虽然紧赶两步,却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莫降,你搞什么鬼?看着顾客走,也不拦一下?”瘸腿镖师面带愠色喝问,这一怒之下,才真有了几分大当家该有的样子。 莫降苦笑着回应道:“文跛子,我现在功力全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差点没昏死在大街上,你还让我去拉那壮汉?难道你没看到,那家伙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要粗么?” 不错,那瘸子正是文逸。 众人来到真定府后,文逸不顾众人反对,散尽钱财,开了这家镖局。 众人之中,唯有徐狂客一人支持文逸的决定,当然也属他出钱最多。可在镖局开业前夕,徐狂客离开了真定。他要给周围各个山头送上拜帖,为了隐藏身份,他不能再使用纺河山的名号,只能靠他的江湖经验,以“信义镖局”的名义,结交些绿林友人,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日后行镖的方便——可是他这一走,就把镖局扔给了文逸和莫降这两个外行。 他不可能想到,两个外行在开张的第一天,就气跑了第一个顾客…… “文跛子,我也知道你开这镖局的深意。”莫降望着空荡荡的门庭说道:“既能结交各路好汉,还能合法持有武器,同时也能招收新人,加以训练,为我们的大业储备力量;可是,你我并不擅长经营这靠江湖好汉给饭吃的营生,我们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镖局开起来,反倒是会引起朝廷和黑将的注意。到时候真把十三羽翼或者黑将招来,就得不偿失了。” “开镖局,已是最佳的选择了。”文逸深吸一口气道:“若我们再占个山头自立为王,就要面临朝廷围剿的危险;若我们开个寻常商铺,便没有合适的借口养下这百余人,而且也无法公开持有武器——若我们以后要有所作为,那么开镖局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无论这条路多难,我们都要走下去。” 莫降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使劲攥了攥,却感受不到一丝力量,于是失望的摇摇头说道:“依照我的意思,我们应该先藏上一段时间,最起码要等我的功力恢复之后——我们现在抛头露面,真是有几分危险。” “放心吧。”文逸则摇摇头道:“只要我们不与诸子之盟公开决裂,朝廷那边,自有人替我们牵制‘十三羽翼’;而我也和黑将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一定会将你带回总坛。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做些自己的事情——可是,留给你我的时间实在不多,所以在徐狂客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让这镖局走上正轨。也只有这样,你我才可放心离开。” “是啊。”莫降点点头道:“只因为我,害的徐大哥失去了纺河山的家,所以我们现在就该还他一个。”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有些事真的做起来,才会了解其中的艰难。莫降虽然焦急,虽然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们既然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有所作为,就必须从一点一滴开始做起。 想到这里,莫降又想起了刚刚走掉的那个顾客,于是强忍着身体的疲惫,抬脚追了出去。 可他刚走出房门两步,便又退了回来。 因为,刚刚离去的那个大汉,也退回来了。 逼着那个大汉后退的,是怀抱长枪的张凛。 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张凛用一块黑色唐巾将满头白发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可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杀机,就不是那块黑布能包裹的住的了。怀抱长枪的他,即便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锋利难当的感觉。被那双锐利的长目扫过的人,总有毛骨悚然之感——而那个大汉,也是被张凛用如有实质的目光生生逼回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慌张之中,那大汉连行话都忘记说了。 “方才是你要保镖?”张凛冷冷的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二章 信义镖局是要交定金滴 “是……是我。”那大汉咽口吐沫回答,似是生怕张凛怀中长枪,忽然化作一条斑斓金蛇,向他的喉咙咬来。 “保什么镖?”张凛其实是知道一些黑话的,但之前文逸曾告诫过他,他现在的身份是个镖头,匪帮之气要收敛一些,可即便收敛了黑帮大当家的戾气,但张凛仍是那个张凛,白狼也仍是那个白狼。 “银钱。”那大汉也不再用行话了,现在的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对话,无论这单生意成或不成,赶紧离开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才是当下最该考虑的事。 “多少?” “白银两千两,黄金三百两。”在张凛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虬髯大汉汗如雨下,要押送的银钱,也忘记了使用行话,直接报了出来。 虬髯大汉的话,可让文逸和张凛大为震惊!白银两千,黄金三百!这大汉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多金银?!要知道,如今的大乾朝,因为滥发交钞,引发交钞严重贬值,很多人视其如若废纸。可以说,除了天子脚下的大都城仍有交钞交易外,其他各地拒收纸钞的商家占去了十之其九。 所以,在全国各地,寻常百姓交易之时,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以铜钱交易;而商贾结算之时,多用金银。如此一来,百姓拒不接受纸钞,那么朝廷印钱敛财的目的也就落空。于是在上个月底,朝廷颁布严令,民间交易禁用金银铜钱,只允许使用纸钞!此令一出,非但没有缓解纸钞贬值的趋势,反而让纸钞无人问津了!更有嗅到商机的商家,开始大肆囤积金银。如今,在真定城的黑市上,一张百两面额的纸钞,仅能换到二十两足银!由此可见,世面上的真金白银是何等的稀缺。可这个虬髯大汉开口便是“白银两千,黄金三百!”这是何等的富有,何等巨大的一笔财富。 文逸甚至在想,这么一大笔银钱,就连朝廷都会眼红…… 这时,只听张凛接着问道:“运往何处?” “杭州。” “可有期限要求?” “腊八之前。” 至此,张凛不再说话,给文逸打个眼色,示意他该问的都问完了。至于这单生意能不能接,就要文逸来决定了。 文逸思索片刻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不知府上是哪一处?” 那大汉闻言一愣,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靠谱的镖局,哪有打听客人家住何处的?难不成听了这些财物心动了,要去家中偷抢不成?可他往旁边一看,那锐利如刀表情阴冷的家伙就在身侧,正用那双恶狼般的眸子盯着他,他又有些害怕,若是不说,对方怀中那杆长枪,会不会洞穿自己的胸口呢…… 思索片刻,大汉咬咬牙回答道:“隆兴寺!” 隆兴寺文逸是知道的,那座始建于隋唐、兴盛于前朝的古刹,前几日他还去游玩过,可是他却不曾想过,一个寺庙,竟然会这般富有!而且,对方还要将这样一大笔银钱送往杭州,要知道,如今江南民变四起,叛军出没山林,时常有商贾被劫的消息从南方传来——在这个时候,送这样一大笔银钱过去,究竟是何用意…… 想着,文逸又将目光投向了那虬髯大汉,上下打量。 那大汉被文逸看的心中发毛,一想他今日倒霉,竟然没理由进了这样一家镖局,还泄漏了许多不该泄漏的秘密,若是走漏了风声,回去之后定要被狠狠的责罚,想到这里,他索性闭上了眼说道:“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这镖你们要接就接,不接就算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给个痛快——大汉只这样想。 “不问了,不问了。”文逸笑着说道:“这镖,我们接了。” 这时,莫降从身后方桌抽屉里拿出一张文书,递给那大汉。 “我不识字。”虬髯大后汗颜道:“这是什么?” “一纸合约,上面详细写明了我们双方要遵守的条例,比如您若选择了我们镖局,就该给我们先交付定金,若您临时悔改,另找他家,那么我们可不会退——要不这样吧,我从头到尾念给您听听?”莫降笑着问。 “合约?在下从未听说过,押镖还要签什么合约。”虬髯大汉仍是不敢看张凛,只对着脸色惨白的莫降说道:“押镖,从来都是一锤子买卖。镖到结账,镖损不结,如果镖丢了或者被劫了,你们还得赔偿我们的损失——我们为何要交付定金?” “信义镖局,是要交定金的。”张凛冷冷的说,说着,他一直环在胸前的双臂,还动了一动,那杆长枪,也随之晃动一番,枪鐏在青砖地面划过,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定金多少?”大汉忙问。 “不多,十两,现银。”莫降微笑着回答。 “十两?!现银?!”大汉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还真是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啊,只是进门来说几句话,就要收十两银子?!要找“翠兰居”的头牌睡一晚,也要不了十两现银啊! “这上面写的清楚,定金的多少,与您所要押送的货物的价值以及押镖路程的远近成正比的;您若向往清河县送十担稻米,我们就只收您十钱的定金,可您现在要押送的是一大笔真金白银,而且路途又是如此之远,所以这定金也就有些多。”莫降耐心的解释道:“您要知道,货物越贵重,路途越遥远,我们需要调配的镖师数量也就越多,质量也会越好。比如您这单生意,我们就打算让这位怀抱长枪的镖头率领镖队。不用看别的,您只看看这位小哥的卖相,也是物有所值啊。” 或许是被莫降说晕了,那大汉稀里糊涂说了一句:“确实物有所值……” 张凛闻言,眉毛一挑,他极其厌恶别人指着他品头论足,那感觉仿佛躺在货柜里的商品任人指指点点一般——如今,若不是他与文逸有个约定在先,他又怎会放下一身傲气,在这镖局里做个镖师?做镖师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被莫降推销青楼女子一般戏弄,这叫张凛如何能忍,更气人的是,那大汉竟然还同意了!所以那大汉此言一出,张凛怀中长枪,也就递到了右手之中。 虬髯大汉见状,幡然悔悟道:“定金我交了!” 莫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纹银,同时半拉半拽的让对方在一纸合约上摁了个手印。而后便道:“张镖头,麻烦您送这位顾客出去吧。” 苍天啊!可算放我走了!虬髯大汉闻言,不等张凛动身,便转身迈步离开了。 张凛随后跟上,只是在离开堂屋的时候转身对莫降说道:“其实你不必去门口迎客,因为前来押镖之人,很忌惮他们隐私泄露出去……” 莫降闻言,气极反笑道:“老子都晒了一上午了,都快累晕了你才跟老子说?!还不快去送客?!” 客人走后,莫降拿着那张摁着鲜红手印的合约问:“文跛子,你说那大汉到底是什么来路?” 文逸神秘的一笑道:“我想,我们可能要再去一次隆兴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三章 视金钱若粪土 莫降、文逸、韩菲儿、冯冲,四人并排走在真定府的大街上。 四人俱是普通打扮,除了跛腿的文逸会不时招来路人目光外,再无其他异常之处,所以这一路也算顺利。 临到隆兴寺之时,冯冲忽然问:“文先……大当家,这隆兴寺我们前几日刚来过,也磕过了头,添了香油钱——可莫公子的伤情却不见转好——依我看,还不若不来。” 文逸则笑着回应道:“常言道,烧香拜佛,心诚则灵;我们若多来几次以表诚心,说不定真能感动佛祖,有所收获呢。” “心诚则灵?哼!”冯冲冷笑一声,“我看是钱多才灵。” “神佛已近,休得胡言。”文逸端起了大当家的架子。 冯冲撇撇嘴,扶着莫降不再说话了。 莫降心中却知道,文逸之所以要再来隆兴寺,不为别的,只为那巨额银钱。战乱频发的当下,运送如此一大笔巨款到南方去,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举动。因为战乱,南方的商业受了很大的影响,若是寻常商人,携带巨款离开那战乱之地还来不及,怎会在这个时候往那边运钱?思来想去,这一笔流向南方的巨款,只可能与某件事有关——那是比商业活动更需要金钱的事,战争! 若是这样一大笔钱用于战争,无论它用来支持哪一方,都会影响到战事的进程,甚至会改变当今的局势。所以,想在乱世有所作为的莫降等人,怎么能对这笔巨款的去向不闻不问?若是这笔巨款落进对手手中,他们押镖的行为,不就成了敌我不分的荒唐之举了么? 正思量间,众人已到了隆兴寺。 这座历史久远的古刹,并未建造山门,而是以寺院最南端的“天王殿”为山门,当地也流传着“寺大山门远,山门在河南。”的奇谈,或许是为让这“山门”不至于太显突兀,在正对天王殿南门,有一东西长近八丈,高逾两丈的双龙照壁,照壁之上,雕刻两条长龙,双龙共戏一颗巨珠,直让此照壁显得神威庄严,两条蛟龙栩栩如生,腾云驾雾,真似是要飞出这照壁一般。饶是来过一次,冯冲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众人绕过照壁,在设于天王殿前的功德箱中添了香钱,却没进大殿,而是向天王殿东侧绕去。 “我的真身,就在殿中享受着供奉呢。”冯冲小声说。 “你是增长金刚,而不是增长天王。”韩菲儿同样小声纠正冯冲的错误。 “有什么区别么?没有吧?”冯冲一副偏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得意表情。 四人正闲谈功夫,从侧面却闪出两名棍僧,齐齐伸出儿臂般粗细的戒棍,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几位施主,若要拜佛求签,在天王殿即可。”左手边那棍僧说道:“天王殿之后,乃是本寺禁地,非本寺僧人,不得进入。” “禁地?”文逸笑着说道:“众所周知,隆兴寺之中,除了天王殿外,仍有大觉六师殿和摩尼殿,殿中供奉着佛祖,却不允许我等信徒参拜,这又是何意?” 莫降也笑着说:“就是,我们给了银子,连磕个头都不行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咳咳,开寺庙的么?” “如果我方才没看错的话,几位方才往功德箱中放的,乃是纸钞吧?”一个坦胸露乳的胖和尚不知何时从天王殿后绕了出来,站在两名棍僧身后,一脸讥笑。 因为肥胖,所以这和尚满身大汗;因为在笑,胖和尚满脸肥肉都挤在了一起,汗珠在顺着脸上的肉褶流下,闪着油光——无论怎样看,这胖和尚也不像个得道高僧,反倒像个卖肉的屠户。 “放的是纸钞又如何?”莫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胖和尚问。 胖和尚双手合十,煞有介事般道:“放的纸钞,说明你们心不够诚,心不诚者,拜见我佛如来,非但得不到他的恩惠,反而会被我佛怪罪。” 莫降看那胖和尚手腕上的念珠都被油脂渗透了,心底又升起一股厌恶,冷声道:“胖和尚此言差矣,我佛如来乃是方外之人,早已看破尘世俗利,怎会介意信徒供奉的是否是真金白银?再者说来,这纸钞也是我大乾朝官方发行的纸币……” 胖和尚道:“我佛虽是方外之人,但也知道大乾朝交钞无用,你们用这些无用之物来敷衍我佛,便是怠慢了他。我等身为如来弟子,怎么能让怠慢他的人进殿参拜呢?所以,几位施主要么转身返回,要么捐上十两纹银,我佛开颜一笑,自然也就允许几位进殿了。” “十两?!你这和尚,不是掉钱眼里了吧?”冯冲忍不住骂道:“我看你还不如去抢!” 胖和尚也不动怒,仍是双手合十道:“贫僧不用去抢,自有心诚之人虔诚供奉。” 冯冲闻言大怒,心想,我做山贼之时,曾以为官府是最无耻的,却不曾想天外有天,原来这天下最无耻之徒,就躲在这隆兴寺中。“我这一辈子,最厌烦无耻之徒!所以胖和尚,我劝你还是赶紧让开!”冯冲见这和尚不吃软的,于是便出言威胁道:“不然,爷爷非得用这沙包大的拳头,砸你个鼻青脸肿,让你再胖上一圈。” “真是笑话。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打我不成?”胖和尚自然不会因为冯冲的恫吓而退让,笑着说道:“几位可知扰乱寺庙乃是重罪?更何况你们这些文人,若是打了我,后果是什么,你们可曾想过?” 胖和尚所言非虚,在这大乾朝,等级制度森严无比,黄金一族的统治者,非但按照人种将国民分为四等,还按照他们从事的职业,对他们的等级细化至“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齐匠八娼九儒十丐”。莫降和文逸,便是比乞丐高一等、比*低一等的文人,而那胖和尚,乃是第四等人,级别比莫降高了五级,若是莫降今日真的打了他,这顿官司就真的逃不了了,最轻也是个刺配边疆的刑罚…… 是的,大乾朝的法律,便是这般不公平:比如,身为一等国民的黄金族人若杀了汉人,只需要“判罚出征,缴纳烧埋银。”即刻,而身为四等国民的南方汉人若是杀了黄金族人,则是要偿命的…… 见莫降等人不再说话,那胖和尚冷笑一声道:“早知是这个结果,又何苦来与我争辩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真是愚蠢。” 冯冲闻言大怒,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他做山贼之时,是多么的自由自在,虽说被朝廷狠狠玩了一把,但他何时受过今日这等侮辱? 这时,只听文逸笑着问道:“敢问高僧法号?” “若土。”胖和尚回答道。 “若土?”文逸闻言莞尔一笑,“可是取自视金钱若粪土之意?” “这个你无需知道。”胖和尚不愿与这几人再说废话,只是抖着肥肉挥挥手道:“你们走吧。” “你真的确定放我们走了?”莫降坏笑着问。 若土大度的一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自然不会与你们这些不受重用,满腹牢骚的文人书生一般计较。” “或许,你真的不会与我们计较。”莫降仍是一脸坏笑,“可是却不知道,关于那两千白银,两百黄金,视金钱若粪土的你是否会计较一下呢?” “两千白银,三百黄金?!”若土最早只是觉得这笔数额巨大的钱财值得他重复一下,然而一句话出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愣了一愣、脸上肥肉也剧烈的抽了一抽,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莫降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声道:“两千两白银,三百两黄金,运往杭州!” 若土被这陡然穿进耳中的巨大声响骇了一跳,全身的肥肉都颤了一颤,甩落几许汗珠,他看到有几位香客已因为那脸色惨白书生的高声大喊向这边走来,急忙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心中却在想,这个病歪歪的书生,怎么竟有这么洪亮的嗓音…… “我们,就是……”莫降说着,眼睛向斜后方瞟了瞟,示意若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此时,若土再也顾不得对方往功德箱里丢的是纸钞还是金银了,急忙转身做了个“请随我来”的姿势,口中说道:“几位贵客,还请这边说话。” 既然若土发话了,那两名棍僧也不再阻拦,于是撤了戒棍,放莫降等人过去,他们则是亦步亦趋紧跟在莫降等人的身后。 若土在前面引路,健步如飞,身上的汗水,也是越来越多,随着肥肉的颤抖洒落。 “这个胖和尚,跑的还挺快,这一趟疾奔,定能减去不少肥肉吧——也罢,就吓他一吓,让他也对我们这些‘臭老九’有些忌惮。”莫降心中不无恶意的想。 若土心中想的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我必须尽快告诉方丈!出事了!出大事了!他奶奶的,究竟是哪个混蛋建的这寺庙,这么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四章 执迷不悟 在摩尼殿后面的僧房中,莫降等人见到了隆兴寺的方丈,明利。 明利的外貌,倒是符合一座名寺方丈的标准:白眉长须,面容枯瘦,眼窝深陷,袈裟披在身上,像是披在一具骷髅之上,嶙峋的瘦骨的轮廓,隔着袈裟显现出来。 “阿弥陀佛。”明利眼睛睁也不睁,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实不相瞒,老衲已经恭候多时了。” “让方丈久等,真是不好意思。”莫降嬉皮笑脸的回应——不知是因为若土的关系还是因那数目巨大的金银,莫降心中很难对这方丈产生一丝好感,所以言语之上,也就少了些恭敬。 “无妨。”明利的腔调变也不变,“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的。”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迟早要到。”莫降的话里有话。 “施主所言非虚。”明利微微点头道:“凡是总有因果,种下恶因,必收恶果;广结善缘,必能善终。” “方丈,今日我们到此,并非是要与你论禅的。”文逸及时插话,终止了莫降和明利示威性的对话。 “老衲知道诸位因何而来。”明利点点头道:“如果老衲没有猜错的话,几位便是信义镖局的人吧。” “方丈果然佛法高深,眼睛睁也不睁,竟然连我们是什么人都知道。”莫降明褒暗贬,实则将方丈比喻成了街边挂摊上的算命先生。 “知道,也就是不知道。”明利言语中暗含深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也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 文逸闻言,淡然一笑回应道:“既然我们来在隆兴寺,既然我们来找方丈,也就说明我们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信义镖局的人。” “正是,方丈您一下子要运这么多钱到南方去,我们总是要来问一问的。”莫降也因为明利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生了警惕之心,所以也不再与这老和尚闲扯,直奔主题道:“根据我们大掌柜的说法,这叫做‘服务至上,无微不至。’” 明利闻言,开口说道:“你们的大掌柜,一定是个趣人。” “不,我们的大掌柜,是个蠢人。”文逸自嘲一般说道:“我想,自那一纸押镖合约签订后,方丈就开始注意我们了吧,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会一入寺庙就被人盯上,还会看着我们往功德箱里放了多少银钱,用的是纸钞还是金银……” 明利淡然说道:“你不但是个趣人,还是个聪明人。” “只是不知道我这个方丈口中的‘聪明人’,片刻之后,是否会变成一个死人呢?”文逸笑着问。 此言一出,一直站在屋门处若土不禁哆嗦了一下,尽管已经进了房内,但若土此时出得汗,却比方才奔行是还要多,脚下已经湿了一片。同时,他心中也满是震骇:这几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能看破一切?竟然早就知道方丈早就命人将他们盯死,也知道方丈在这僧房周围安排了百余武僧……不过,看透了一切又如何?他们今日注定插翅难逃了,知道隆兴寺秘密的人,要么合作,要么死…… 虽然文逸已三言两语道破了一切,虽然若土心中震骇,但是看方丈一直坦然自若,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心中对方丈的淡然很是钦佩,他想,这也就是方丈之所以做方丈的原因吧…… “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背负了太多不能负起的沉重。”明利的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是,死人有时候也会活,那是因为他们抛却了压垮他们的重担。” “听方丈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这一单生意喽?”文逸似笑非笑道。 “这分明就是威胁。”莫降则是冷笑着说。 明利微微摇摇头道:“你们怎样理解都好,因为那并不影响你们最终的选择。” “如果说,我们最终的选择,是不放弃‘信义镖局’的第一单生意呢?”莫降冷笑着问——他现在身体虽然虚弱,虽然脸色惨白,但一旦动怒,仍有杀机弥散。 “施主。”明利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莫降动了杀机出现任何波动,他似乎开导莫降一般说道:“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你越想攥紧它,它反而会像细沙一般从掌心溜走;你若懂得放手,它反而会乖乖留在你的掌心里……” “敢问方丈,这些银钱运到南方,究竟做何用途的呢?”文逸不想听这老和尚教诲,若是讲授做人的道理,他自问懂得不比这老和尚少,他关心的,是这笔巨款的流向。 “老衲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明利摇摇头道:“这镖,你们押不得。只因为我那徒儿糊涂,误打误撞进了施主的镖局,所以才引来这一段本不该存在的孽缘……” 莫降出言打断了明利的话:“老和尚,孽缘也是缘,无论好坏,它总要有个结果,凡是皆有因果,不是你们这些和尚整天挂在嘴边的话么?” 明利摇摇头道:“有些结果,因为太过悲伤,所以还不如没有。” 相较于莫降,文逸仍是唱着红脸,愈发恭敬的问道:“方丈,还请您实言相告,这笔银钱究竟会流向何方?” “聪明人,你为何非要执着于这银钱的流向呢?” “晚辈虽然开了镖局,但无论怎样说,晚辈也是个读书人,也知道凡事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文逸诚恳的答道:“想必,方丈也知道现在天下的形势,也能猜到这样一大笔银钱流到南方朝廷军队或者叛军的手中,会为他们增添多少战刀,多少铠甲,会伤害多少人命——为了避免天下苍生免受刀兵之祸,晚辈一定要弄个明白。” “刀兵之祸之所以会有,是因为种种恶因的报应——当今的世人,都行那禽兽之行,也就该受地狱之苦,这是谁都阻挡不了的……” 莫降则道:“即便天下大乱不可阻挡,但你身为出家人,更该以慈悲为怀,想方设法减少杀孽,而不是火上浇油……” 莫降的话,明利并未反驳,看来他真的在行那“火上浇油”之举了…… 片刻的沉默。 “阿弥陀佛。”明利沉声唱个佛号,摇着头说道:“你们这些凡人之所以被凡世所累,难登极乐,就是因为一些执念作祟,就是因为不懂得抛弃和放下;有些时候,隔岸观火,也是慈悲;你们纵身扑入火海,望向扑灭大火,却不曾想只是为其添一把柴罢了……” “抛弃?放下?”莫降冷笑着说:“难道,要我们也学你们这些躲进名为‘四大皆空’的龟壳中苟延残喘的懦夫么?难道,要我们也学你们这些披着“慈悲为怀”的外衣却行那借战争牟利的伪君子么?” 或许是被莫降的言语激怒,明利忽然睁开了双眼,浑浊的双眸中,隐隐透出两道阴狠的寒光。 “看来,诸位真的是执迷不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五章 峰回路转 “明明是聪明人,为什么一定要做蠢事呢?”明利盯着文逸,目光灼灼。 莫降针锋相对道:“老和尚,难道不明白,这世界上的蠢事,多是由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做出的么?” “究竟是何人在自作聪明,想必片刻后便知晓了。”明利说着,扯动嘴角笑了一笑,在尺余长的胡须的遮掩下,明利的笑容中,隐隐透出几分狠毒——这本不是该在出家人脸上出现的表情。 明利话音刚落,数十武僧便拥进了狭小的僧房之内,将莫降等人围在中间;窄小的门框之外,也沾满了人,这些武僧个个面带凶相,不像是和尚,却更像土匪。 莫降目光在众武僧脸上一一扫过,笑着问道:“文跛子,你说这究竟是寺庙还是土匪窝?” “土匪窝,绝对是土匪窝。”曾在山贼窝子待过多年的冯冲有绝对的发言权。 “国之将乱,必有妖孽。”文逸慨然一叹道:“有时候我总在想,这偌大的黄金帝国,即便腐朽已经蔓延至骨髓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总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可是当我看到,朝廷不思民需反而变本加厉的压榨、军队不想保家卫国而是腐化堕落,民众不思进取只是麻木的苟活、出家人不思普渡众生而是聚众敛财——我终于知道,这黄金帝国,终究还是要亡了。” “过分的聪明就是愚蠢。”明利冷声说道:“能存活于乱世,已经是万世难修的造化了。可因为你们的执迷不悟,佛祖只好收回这些,把它们分给更合适的人。” “他要收回,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莫降冷冷的说。 明利只以为对方这是在虚张声势,早在对方几人进门之时,他就根据脚步声判断过对方的武功修为:那为首之人是个瘸子,连走路都有几分不便,又能有什么本事;态度狂傲的书生,脚步虚浮,想站稳都需要他人搀扶;那个壮实的年轻人,看似孔武有力,但却是个徒有蛮力的莽夫;唯一难以确定的,就是那个一直沉默,而且用刘海遮住面容的女子了……不过,只是个年纪轻轻女孩子而已,又能有什么通天本领? 所以,明利自信,这几个人莽莽撞撞寻到寺院里来,纯属自寻死路,至于俗家弟子告知他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杀气、怀抱长枪的年轻人,明利也没有放在心上——这里是真定府,是三国名将“常胜将军”赵子龙的故乡,大街之上,崇拜赵将军、模仿赵将军的人多如牛毛,难道随便抱一杆破枪,就真当他是浑身是胆的赵子龙再世了么? 明利正暗自思索,忽听一声低喝:“老和尚,我再最后问你一遍,那笔银钱的去向,你说还是不说?”那声音有些虚弱,但气势却丝毫不弱于明利,真有几分反客为主的味道了。 “阿弥陀佛。”明利摇摇头道:“看来,过分的执念,已让你们失去了判断形势的基本能力。那么,就由老衲让你们清醒一些吧。”说着,他双手合十,又闭上了眼睛,念珠也握在了手中。 当念珠串上第一颗念珠滑入明利指肚的同时,四条戒棍呼啸着向莫降等人的头,这个女子,便是唐未央的外孙女? 明利急于得到答案,可是对方却偏偏不说话,好似是个哑巴一般。 “既然不说话,那我就默认为你承认是唐未央的外孙女了。”明利眯着眼睛,似是要将那长长的刘海看穿,“实不相瞒,我与你外公也算是旧识……” “唐帮主义薄云天,怎会与你这老秃驴相识?”莫降冷笑着打断了明利的话。 明利也不反驳,只是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放在手心展示给众人看。 那是一枚弯月形的钢镖,约有拇指指甲大小,却是薄如蝉翼,圆刃锋利,反射着幽幽寒光…… “这寒月镖,是不是你外公的东西?”明利笑着问道。 韩菲儿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老秃驴说的是真的?”莫降问。 韩菲儿仍是不说话,似是在思考某些问题。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明利的笑容越来越温暖,杀气也慢慢消散,“当年你尚在襁褓中时,老衲还曾抱过你,若你的外公听了老衲的建议的话,你的本名,是应该叫做‘韩菲儿’吧……” 此言一出,莫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难道说,这老秃驴真的是唐帮主的旧识不成?难道这世上真有峰回路转,真是无巧不成书,这老秃驴的身份,真的要从敌人变作朋友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六章 鬼火之骗 “今日之事,确实是老衲的不对。”明利一脸歉然,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 莫降等人却不理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唉。”明利叹口气说道:“仍是那句话,凡事皆有因果,一切皆是报应。当日我那徒儿回来之后,将镖局中发生的一切说给我听。我便愚蠢的断定,那镖局一定是歹人所开,他们见财起意,要打这些银钱的主意。因为这个心魔先入为主,所以也就误会了各位,才闹出了这番笑话。” 莫降的目光依然阴冷,似是在说:“编,接着编——我倒要看看,你这老秃驴怎么把前面说出去的话都收回去,把扯出去的慌给圆回来。” “你们先出去吧。”明利挥挥手,示意众武僧先行退下。 虽然明利轰走了众位武僧,也表达了歉意,但却丝毫没能融化众人脸上的冰冷。 “怎么,诸位还是不相信老衲么?”明利脸上的歉意越来越浓,紧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老衲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我本该早就想到,我那徒儿口中所说那‘目光凛然,满身杀气,怀抱长枪’之人应该就是唐兄的义子张凛……” “老秃驴。”莫降冷笑着说:“你不觉得,你今日所说之话,有些前后矛盾么?” “正所谓言为心声,老衲之前拿你们当成敌人,言语上难免有些冒犯……”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会不知道吧?”任明利怎样解释,莫降就是不肯相信,“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前面所讲种种,都是在放屁不成?!” “身处乱世,非但是世人不幸,哪怕是遁入空门之人,也不能幸免。”明利话语悲凉,其中又有几分无可奈何,“诸位,老衲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敢问方丈有什么苦衷?” 看到文逸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明利心中一喜,嘴上却叹气道:“说到底,一切皆因那一大笔银钱而起——虽说出家人不该贪恋黄白之物,但那些银钱在老衲眼中,绝非只是些金银那般简单,而是关系到千千万万灾民的性命啊!为了那些无辜之人的生命,老衲就算说上一千句,一万句谎话,就算死后堕入阿鼻地狱,都是值得的……” “等等。”莫降打断了明利的发言,紧接着问:“你说,那些钱财,是要用在灾民身上的?” “正是。”明利顺坡上驴,点点头道:“几位施主应该知道,如今神州南方民变四起,战乱不息,生灵涂炭;老衲身为佛门中人,身背普度众生之责,怎能看万民挣扎于水火而无动于衷?是故筹集善款,运到商业繁华的杭州,在当地采买粮食衣物,再分发给灾区民众,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文逸点点头道:“所以,方丈才会特别说明,银钱要在腊八之前运到。因为若是晚了,灾民很可能来不及领取冬衣就要冻饿而死了……” “文跛子!”莫降用沉声低喝打断了文逸的话,对因文逸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这言语前后矛盾的老秃驴的话表示不满。 文逸抬抬手,示意莫降不要插话。 明利见状,不为人察的笑了一笑,点头道:“施主所言非虚!这笔银钱的来路,或许称不上正大光明,但是它们必将用在百姓最需要的地方。而且因为时间紧迫,所以老衲也是心急如焚。又因为在镖局里发生的一切,更是让老衲慌乱中失了判断,慌了心神,所以才有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还希望施主不要怪罪……” 文逸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 莫降则是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去,不再看文逸,也不再看那明利——他才不相信这老秃驴的花言巧语,来到真定府也有一段时间了,莫降还从未听过隆兴寺的方丈有过什么善行,甚至都没有听过这老秃驴开过一次粥棚赈济北上的灾民,他倒是见了,这寺庙里吃的满身肥肉、膀大腰圆的和尚比比皆是…… 莫降的表现都被明利瞧在眼中,他微微一笑道:“几位施主若是再不相信老衲,可以跟随镖队,亲至杭州,亲自监督这笔巨款的用途。” 这个话题,莫降倒是有几分兴趣,于是讥笑着问:“这么说,你是让我们押这趟镖喽?而不是要求我们放弃、抛却它了?” “既是故人所开镖局,又有白狼张凛压阵,老衲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你们呢?”说着,明利将那枚“寒月镖”捻在指间,仔细观瞧着,似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 这时,莫降扯扯韩菲儿的袖子,低声道:“菲儿,你倒是说句话——这老和尚,到底是不是你外公的旧识?” 韩菲儿却仍是沉默。 “老衲这里还有一物,可以证明老衲所言非虚。”明利说着,探手入怀。 当他那枯死的树枝一般的右手再出现在四人面前时,四根指尖上已带上了点点绿幽幽的荧光。 忽然之间,异变突生。 莹莹绿色,忽然胀大,化为森森惨绿,仿若幽幽鬼火一般。 紧接着,四团鬼火分向四人幽幽飘来。 四团幽光的速度并不快,可四人却无一人做出回应,仿佛真被这鬼火摄走了魂魄一般。 文逸站在原地,脸色仍然保持着微笑,似是没有意识到迎面飘来的危险;莫降则是攥着韩菲儿的衣袖,这也是他方才的姿势;冯冲也是没有回应,倒是映在双眸中的那两个绿点,越来越大;至于韩菲儿,呃,自进的屋来,她就没有动过…… “你们,还真是蠢。”明利一张老脸,在绿色光芒的映照下,分外可怖。 面容扭曲的明利有几分得意,似乎已经看到了四人中毒后尸体爆裂七窍流血脑浆溢出的惨象,他森然笑道:“想我‘鬼手毒僧’与姓唐的斗了几十年,终究还是我赢了!‘无相法手’终于还是亡在我的手里,唐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还是死在我的鬼火之下!” 眼看那四团鬼火已经飘到莫降等四人的面前,韩菲儿忽然有了回应,她仍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四点寒芒,分取四团鬼火。 不过,韩菲儿这一次似乎是失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鬼火运动轨迹太过飘忽的原因,还是飘在他们四人面前的四团幽光真的是没有实体的鬼火,四点寒芒转瞬射穿了鬼火,没能让鬼火的火焰变小一丝一毫…… 可就是面对这样一个结果,明利却突然变了脸色,失声叫道:“不,不可能的!唐老鬼都不知鬼火的弱点,你这个小丫头更不可能知道!!” 至此,韩菲儿终于说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外公没能发现鬼火的弱点,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一个四目四耳的家伙……” 话音刚落,鬼火坠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七章 刀俎,鱼肉 四团鬼火摔在地上,“咝咝”声响中,绿莹莹的火苗越来越弱。 明利瘦如枯骨般的手指屈伸一番,跌落在地的鬼火却纹丝不动。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道“鬼火”的弱点真的被人看穿了,牵连鬼火的极细钢线,已被韩菲儿用暗器打断。 莫降上前一步,将房产鬼火坠地时溅落的一点星火踩灭,口中说道:“老秃驴,你以为你那拙劣的演技,真能骗的了我么?在我面前演戏,也不去打听打听,小爷我是做什么的。” “你是……”明利盯着对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间,眯起来的眼睛陡然睁大,错愕道:“九月初一那天大都城刑场上被劫走的囚犯!莫降!!” “原来你还不是太笨。”莫降微笑着说:“我本以为你早能猜到,早在猜到菲儿的身份时就该猜到。” “你是狂夫子的徒弟?为何武功这么差?”明利出声询问,这问题也解释了他没能猜出莫降真实身份的原因。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武功很差的?” 莫降的反问直让明利一愣,心中嘀咕:难道,这一脸病容的家伙武功高强深藏不露?他伪装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身份?想来是了,方才韩菲儿口中所说“四目四耳”之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年轻人……等等!四目四耳?难道他是汉皇之血…… 明利正胡思乱想间,却听韩菲儿冷声道:“鬼手,你与唐家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该有个了解了。” “菲儿,先别急着杀人。”莫降摆摆手道:“总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再送老方丈西去极乐才显得我们慈悲为怀嘛。” 闻听莫降这样说,明利浑浊的眼睛中,忽然又燃起了希望的光焰,他整了整身上的袈裟法衣,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坦然的开口道:“阿弥陀佛,老衲死意已绝,几位施主不必再问了,快快动手吧。” “你这老秃驴怎么又突然正经起来了?”莫降冷笑着骂道:“妄你一大把年纪了,以为小爷是在跟你逗闷子么?你闭上眼睛,像得道高僧一样端端正正的坐好,嘴里念一段鸟经,方才发生的种种,就可以揭过去了么?” 文逸见状也开口道:“方丈,事已至此,何苦再拖延时间呢?实不相瞒,我们来时早就跟张凛说好,若一个时辰内我们仍不返还,他就会带人暗中将隆兴寺包围。你那些徒子徒孙,一个也逃不出去,想要通风报信,也是绝无可能。” 冯冲则道:“兀那贼秃,别看你这寺院中武僧不少,可远远不是我们信义镖局的弟兄们的对手,我那些弟兄,各个都是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收拾那些花拳绣腿拿着烧火棍吓唬香客的武僧,可就是像砍瓜切菜一般简单——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招了吧。” 任凭众人怎样威胁,明利就是一个反应,数着念珠闭目诵经。 明利心里清楚,莫降等人是为那笔巨款而来,如果他不开口,对方就得不到那些银钱,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况且他的鬼火绝技虽然被人看穿,但也不是没有别的本事了,只要拖下去,他就能反败为胜…… 莫降朝文逸努努嘴,意思是:“文跛子,想想办法。” “像审讯这么残忍的事,你比我擅长。”文逸笑着说。 “文跛子,假清高。”莫降笑骂一句,迈步就要上前,口中说道:“也罢,今日这恶人,我就做到底……菲儿,你拉我作甚?” 韩菲儿拽着莫降的袖口道:“对付此人,万不可有轻视之心——外公曾与此人斗法数十载,虽在武学上屡屡胜出,心计上却一败再败。此人面相道貌岸然,实则心狠手辣,卑鄙狡猾!当年,他还曾以诈败之术,换取外公信任,若非外公及时警醒,当时尚是个婴孩的我,就被这恶僧偷走了……” “不曾想,您还兼职做人贩子的工作。”莫降笑着向前走,同时对韩菲儿打个眼色,示意她不必担心。 “其实我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些绿幽幽的东西,你是怎么藏在身上的?”莫降说着,从地上捡起两根断掉的半截戒棍,双手各握一根,交叉起来,做个火钳子形状,又钳起一团即将熄灭的鬼火,颤巍巍的举着向明利走去。 明利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莫降的脚步,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不知是不是因为戒棍太粗的缘故,莫降钳住的火球摇摇欲坠,而他脚步也十分缓慢,蹒跚的仿若个耄耋老者,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而明利的眼中,则是带上了几分热切的期望,可那狂热的期盼却稍显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惋惜,这两种情绪,随着莫降每一次迈动脚步而交替。 莫降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漆黑的眸子里有几分邪恶,也有几分看穿一切的泰然。 忽然,莫降手中鬼火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块。 “我来帮你!”冯冲说着,就要向前。 莫降却及时回身,瞪了他一眼,如有实质的目光将冯冲钉在了原地。紧接着,他往回走几步,又钳起一团鬼火,继续重复着方才的举动。 这一次,明利眼中的热切就淡了许多,绝望之情蔓延开来,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彻底失败的结局。 “好了。”明利的声音疲惫而虚弱,“不要再演了。” 莫降冷哼一声,将手中戒棍丢落。 两截戒棍落地之时,却断成了数截,仿佛在跌落的过程中被这室内隐形的利刃连斩数刀…… “既然你已看穿了,为何还要演下去?”明利一脸的疲乏。 “我只是要告诉你,只要你演,小爷陪你演到底。”莫降冷笑着说:“借着念经诵佛的动作,在这室内广布陷阱,用极细的钢线在屋内织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然后等着小爷撞上去,身体被切成碎块——明利,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啊。” “莫降,你究竟是什么人?不,或许我该问,你究竟是不是人?”明利的声音惨然而悲凉,“仅凭人的肉眼,绝对看不到那些钢线,可你方才却全部避开了……” “也许,我只是运气好呢?” 明利摇摇头道:“在久远的上古时代,有这样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一个名为刑天的勇士,被天帝砍掉了头颅,可他却没有倒下,没有服输,而是以乳为目,以腋为耳,以脐为口,挥舞着巨斧和盾牌,继续战斗……在一般人听来,这只是个荒诞离奇的传说罢了,可老衲却知道,在汉人民族中,确实有这样一支血脉,他们天生四目四耳,除了凡人所生耳目外,仍有天眼天耳,能视常人所不能视之物,能闻常人不可闻之声——后来,有预言家便给这一支血脉定下一个称谓——“汉皇之血”——并且预言说,体内流淌着这样血脉的人,会在汉人最苦难的时候出现,做他们的皇,带领他们走出黑暗……” 明利说话的时候,莫降一直背着手,似是静静的聆听,其间也没有出言反驳。直到明利说完之后,莫降才不置可否的说道:“嗯,相当不错的一个故事。凭你编故事的本领,帮人解个签、卜个卦什么的,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不过,嘿嘿。你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不是听你这老神棍讲这些荒诞不经的神话故事……” “败在‘汉皇’手中,老衲也无话可说。”明利长出一口气道:“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 “仍旧是刚才那个问题,这笔银钱,将流向何方?”文逸适时插言道。 “张君诚。”明利说出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三个字,莫降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活跃在浙江一带的叛军首领,此人小名“四九”,本是盐贩,靠着多年贩盐积累下的巨额财富招兵买马,摇身一变成了义军的首领,在神州大地山头林立的叛军中,流传着“陈友暗最桀,张君诚最富。”的说法,由此就可看出此人财力的雄厚,这财富之中,想必明利也贡献了不少…… 早些时候,莫降跟随托克托南下平叛时,也曾亲历朝廷军队与张君诚的部队交手,虽然最终的结果是朝廷胜了,但张君诚却劫掠了朝廷军队的粮库,大发一笔横财,托克托当时就曾做出评价:“此人惟利是图,只把打仗当成了做生意,多了些成本算计,却少了些远大目光,虽然此次让他侥幸逃脱,但此人终究要做朝廷的俘虏……” 莫降正思索间,却听文逸问道:“为什么选择张君诚?” “因为与他合伙做生意,只赚不赔。”明利回答道。 “这一次,方丈可能要赔的血本无归了。”文逸道。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明利叹口气道:“就算我不想赔,又有什么办法呢?” “黄白之物,始终是身外之物。”莫降开导道:“只要方丈舍得这点钱财,命总是能保住的,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你们不杀我?”明利问。 “这就要看方丈是否肯合作了。”文逸道。 “说吧,你们要我怎样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八章 狡猾者活 “我们可都是熟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莫降笑着道:“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们现在要求,方丈能按约完成这次押镖。” “你们要押这趟镖?!”明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认为,莫降等人是要强夺这一大笔财富。 “想在乱世中寻求盟友和助力的,绝不只方丈你一人。”莫降笑着说。 看着莫降脸上犹如春风般温暖的笑,明利心中有几分犹豫,或许是骗人骗的久了,他总习惯以一个骗子的心态去揣摩世人:在他看来,那些入庙烧香拜佛的信徒,只是想用银钱收买佛祖,与佛祖做一笔买卖,用他们口中的虔诚,换取佛祖的庇佑,仅此而已。信徒在欺骗佛祖,佛祖也在欺骗信徒,而寺庙就从这欺骗中牟取利益……那么这一次呢,他是否该相信莫降的话呢? 明利一时拿不定主意,忽然又想起张君诚的来信中与他说的一段话:“世间的一切,都是交易——做官是交易,是用权力换享受的交易;情爱是交易,是用付出换回报的交易;拜佛是交易,是假意的无知换得自欺欺人的解脱的交易;开寺庙同样是交易,是用佛祖的威望换得徒子徒孙生存的权利的交易……”那么这一次,他又是否该跟莫降继续这一笔交易呢? “看来,你仍是不肯就范。”莫降用冷淡的话语打断了明利的思考,“你之所以还在坚持,还不想承认你的失败,只是你觉得你还有所依仗,有翻盘的机会……” “阿弥陀佛。”明利唱个佛号道:“施主慧眼如炬,看破了老衲心中所想,老衲此时已是心服口服。”明利决定赌上一赌,赌这个莫降与他是一样狡猾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还请方丈下令,命人将银钱运往我们信义镖局吧。”莫降说。 既然要赌,赌注总要下的大一些,对面的赌棍才会上钩!明利将心一横,用手摸了摸身后的墙壁。 不知明利动了什么机关,众人便听到“叮铃”一声脆响,响音未绝,明利便高声说道:“来人哪!” 片刻之后,一个头顶还泛着青茬的小和尚进得屋来,在门口站定问道:“方丈,何事?” “你去告诉若力师叔,对他说将东西运到信义镖局,他就明白了。”明利道。 “是。”小和尚单手行了个佛礼,转身出去。 在小和尚转身的同时,冯冲弯曲食指放进口中,吹了个响哨。 响哨尖利而悠远,仿若鹰啸,在清静的寺院中,更显得格外响亮。 “你们终究还是不肯完全相信老衲。”明利有几分失望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人会暗中跟着我那徒孙吧……” 莫降笑着回应:“这是我们信义镖局的规矩,上门取货。” 接下来,便是静静的等待。 等待是枯燥而乏味的,尤其是这时候明利又开始了念经,低沉的诵经,好似催人入眠的乐曲,直让众人等的昏昏欲睡…… 这时,一阵尖利的哨声自远处传来,惊醒了众人,也打断了明利的诵经。 冯冲仔细分辨一阵,面露喜色道:“大当家,成了!” 文逸点点头道:“多谢方丈。” 明利面如土色讷讷道:“竟然‘成了’?!” “这个时候,我们不是该高兴么?为我们合作愉快而高兴。”莫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该高兴的人,是你们才对。”明利声音低沉而空洞,仿佛刚才那一声响哨,抽走了他的灵魂,“几位施主请回吧,老衲累了。” 莫降点点头,而后转身。 忽然他又扭过头来,笑着说:“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明利闻言一愣,旋即有些尴尬的点头道:“正是,正是。” 看到莫降等人全部转身,看到韩菲儿和冯冲已经搀住了莫降的双臂,明利的嘴角斜着向上一扬,同时再次伸手摸上了身后的墙壁…… 又是一声清脆的铃响。 这一次,铃声引来了若土。 他脱臼的胳膊还未接好,此时正无力的低垂在身体两侧。 他看到莫降等人即将走出僧房,大声喝道:“站住!” 莫降等人却似没有听到若土的喝止,也似没有听到方才那突兀的铃声,仍是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的明利突然跳了起来,就像突然跃起的猛虎。 可这头猛虎显然学艺不精,尚未跃到最高处,突然身形一滞。 他的身上,忽然出现了细细的血线,血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鲜艳。 最终,那血线变成了骇人的裂缝,咽喉的鲜血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明利的身体也因为血液的冲击裂成了数块,自空中跌落。 若土被这一幕惊呆了,愣在了当场。 此时,早些时候跌落在地的鬼火完全熄灭,只冒出墨绿色浓烟,缭绕的烟雾里,明利那颗尚算完整的头颅正缓缓降落,瞪大的眼睛里是复杂的神采:震惊,后悔,懊恼,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喷散在空中的鲜血溅到他的脑袋上,存进他脸上的褶皱里,让他的表情狰狞起来…… 若土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一般自言自语:“菩萨真的显灵了,菩萨真的显灵了……” 这时,正走过若土身边的莫降慨然叹道:“早就说了,乖乖交出那些银钱你就不会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原来,早在明利讲那个神话故事的时候,莫降借着背手聆听的机会,就给韩菲儿打了手势;而方才明利想趁着诵经收回所有钢线,然后再趁莫降等人转身突然取他们的性命,却不曾想,韩菲儿早就切断了那些钢线与明利手中念珠的联系,所以明利其实并未成功收回他亲自布下的陷阱,也因此而送了性命…… “心中有执念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心中歪魔邪念。”文逸的声音遥遥飘来,“心有邪念,必遭天谴……” “狗屁。”莫降则反驳道:“我心中邪念比那老和尚多多了,怎么就没遭天谴?他今日之所以会败,只是因为我们比他狡猾多了……” 听到莫降的话,明利终于阖上了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九章 传言 徐狂客回到真定府的日子,已经是十月初十了。 一进真定城内,他就听说了一个奇闻:隆兴寺的方丈明利和尚,因为贪图金银财宝,违反佛家清规戒律,因贪成魔,触怒佛祖,被佛祖用法力收走了…… 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徐狂客只当他是个荒诞的奇闻怪谈,可从真定城北门到信义镖局这段短短的路程上,这个荒诞的奇闻怪谈,他听到了不下是数遍,而且关于那传闻的细节也是越来越详细…… “听说,是佛祖派观音菩萨亲来降服那明利,用的是凡人看不到的法刃。” “是啊,是啊!那明利和尚的尸首,被切成了数块,散落一地,恐怖的很。” “嗯,我也听说了,这一幕是那若土和尚亲眼所见。那若土和尚当时就吓傻了,至今还神志模糊,说话也疯疯癫癫,如今隆兴寺群龙无首,已是大乱,好几日不曾开门迎客了……” “若土能不疯么?当时他想进屋将方丈的尸首收敛起来,可刚走了两步,就被那看不到的法刃砍掉了一条手臂。据说,那若土和尚同样罪孽深重,非但吃荤,还养了几房小妾,菩萨砍他一条手臂,已是法外开恩了……” “这事说来也怪,隆兴寺关门这么久,寺院内诵经声也停了这么久,你们说方丈的尸体是怎么安葬的?” “还安葬什么呀?连那间僧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明察秋毫,嫉恶如仇的神佛啊……” “其实,你们都被骗了,我可是听说,杀掉明利的是魔君蚩尤手下的大将,刑天……” 类似的言论,一直往徐狂客的耳朵里钻,一直伴着他来在了信义镖局门前。 信义镖局,大门紧锁。 徐狂客浓眉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向前,抬手砸响了黑色的铁质门环。 铺首衔环,急急相撞,这也正如徐狂客现在的心情。 两扇黑漆木门裂开一道缝隙,徐狂客还未看清楚是谁开的门,就被人拉进了院内。 “冯冲,镖局出什么事了?”进的院中,徐狂客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您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冯冲脸上带笑。 徐狂客迈开大步,如风一般。 “去后院的仓库!”冯冲在后面追赶着。 穿过堂屋和后院,进入库房的一瞬间,徐狂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七八口大木箱随意的排列在堂屋之内,箱内是满的冒尖的金银元宝,散出夺人眼球的灿灿光芒。有几个人围在那些木箱周围,举止尽异:文逸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提着毛笔,正在对箱子里的金银数目登记造册;莫降脸上带着坏笑,坐在一口木箱上面,与身侧的韩菲儿低声开着玩笑;张凛则怀抱长枪站在墙角,眼睛盯着墙角的蛛网,似是对这一大笔银钱完全不感兴趣…… “这……是哪来的?”徐狂客咽了口吐沫问,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灿烂的光华,直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佛祖赏的。”莫降笑着回应。 “佛祖赏的?”徐狂客闻言一愣,他从来只听说信徒往佛祖雕像前的功德箱中丢钱,却从未听过有一日佛祖也会大方一次…… “休听莫降胡说,是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文逸纠正道,说完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账本之上。 “你们自己挣来的?”徐狂客还是不相信,“我才出去几天?你们就挣了这么多银子?镖局的生意竟然如此之好?不对啊,我刚才还看到咱们的镖局关着门……” “其实,是我们抢来的。”张凛头也不回说道。 这一次,徐狂客点了点头——抢来的,这就说得通了,天降横财,非抢即骗…… “寨主,其实也不是抢的。”这时,冯冲才赶了过来,靠近徐狂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这钱是你们从隆兴寺偷来的?!”徐狂客大叫一声。 “嚷什么嚷?!”莫降在韩菲儿的搀扶下,从那口被他捂热的箱子上跳下来,“还嫌别人听不到么?再者说了,这些钱跟隆兴寺一点关系都没有,整个真定府的人都知道,那明利方丈聚敛的钱财,都被佛祖收走了……” 直到这时,徐狂客才明白了:原来坊间的传闻,确非无风起浪——只不过,传言里被佛祖收走的银钱,此刻都落进了信义镖局的囊中…… “你们是如何得到这笔钱的?”徐狂客问。 冯冲把徐狂客拉到一边,详细的对他讲述了前几日里发生的一切,同时补上了他们与明利在僧房中斗法的时候,张凛带人洗劫了隆兴寺的金库,将库中金银一扫而空…… 冯冲说的吐沫横飞,像个说书先生一般;徐狂客则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点头。 末了,徐狂客击掌赞道:“这一招暗渡陈仓,真是妙啊!不愧是文先生的主意!” “少给文跛子拍马屁了。”莫降咧着嘴笑道:“当日,文跛子差点就信了那鬼僧的话了,若不是保持着警惕,若不是菲儿的暗器功夫更胜那鬼僧一筹,等徐老哥你赶回来,我们几个殡都出完了,尸体都开始腐烂了……” 文逸也不反驳,只是专心的记账。自这几大箱金银来在信义镖局后,记账就成了他唯一的工作,他也不曾想到隆兴寺竟然如此之富有,金库所藏金银数目,远不止“两千白银,三百黄金”,仅白银一项,就有四千之巨…… “反正金银到手了,细枝末节不去管他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道:“到现在我才明白,文先生这一招‘挂羊头卖狗肉’实在是妙,打着镖局的幌子,去干山贼的活——您老要是早说,我还何苦跑遍附近的山头呢?要知道做山贼可是我的老本行啊……” 这时,文逸放下手中账本,徐徐说道:“谁说我要挂羊头卖狗肉了?” 徐狂客被文逸狠狠的噎了一句,错愕的指着几口箱子道:“那……这……” “这些,只是意外之财。”文逸正色道。 “意外之财?” 文逸点点头解释道:“意外不是总会发生的,我们偶然得到了这些钱财,心中满足就好,绝不可心存侥幸,也不能去做那‘守株待兔’一般的蠢行。明日起,镖局照常开门。从今以后,我们也只做正规的保镖生意……” “文先生,这……”徐狂客有些不解,既然尝到了甜头,为何不继续下去呢?再者说了,有这么一笔巨款,可以去做更大的买卖了,何必还要守着这个小小的镖局呢…… 莫降接过话茬道:“文跛子的意思是,狗屎运能让咱们牛上一次,却不能让咱们永远牛下去,因为狗屎运不是时时都有的;咱们做事,还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既定计划,也要按部就班的执行。” “那这些钱怎么处理?”徐狂客问。 文逸望着徐狂客道:“这第一笔收入,就留给你了;有了这一大笔资金,你更要把信义镖局给我办好!” “一定办好!”徐狂客抱拳,郑重的点头,忽而又意识到文逸话中有话,急忙问:“文先生,您方才说留给我?那您呢?” “我就要走了。”文逸道。 “您要走?!去哪里?”徐狂客急忙问。 “不只是我。”文逸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口中说道:“莫降、张凛、韩菲儿、刘芒,都要离开这里……” “还有我!”冯冲因为没听到他的名字,急忙说道:“我可是答应要做莫兄弟的马前卒的!莫兄弟要走,我怎么能留在这里?” “你们要去哪里?”徐狂客问。 “这个问题不重要。”文逸摆摆手说:“重要的是,我们走后,信义镖局的重担,就全部压在了你一个人的肩上——这个镖局,是我们后日开创万世基业的基础,重要程度,不可用言语来形容,我这样说的意思,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徐狂客沉声点头道。 “我们走了之后,信义镖局做生意,一定要与它的名字一样,讲信用,重义气,将信义镖局的名号做大,做响!同时,你要广交天下好汉,吸纳优秀的人才,特别是忠勇之人。”文逸盯着徐狂客的眼睛,耐心的嘱托道:“虽然,这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有些难为你,但是时间不等人,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而且经历隆兴寺一事,我们几人的身份也不再那么安全,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说到“时间不等人”的字眼时,文逸深深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隐隐有几分忧色。 虽然刚刚重逢就要离别,让徐狂客心情抑郁,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文先生请放心,我会像对待我的孩子一样,对待信义镖局。” “说到孩子。”莫降插话道:“徐老哥你还是去偏院看看嫂子吧,这几日你不在家中,嫂子身怀六甲,又担心你的安危,忧思成疾,病倒了。” “嗯。”徐狂客闻言,脸上忧虑之情更浓,他思索片刻,转身就要离开,忽而又转头问道:“文先生,你们何时离开?” 文逸淡淡的回应道:“就在今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十章 离别之夜 至乾五年十月十日夜,是文逸莫降等人离开真定府的日子。 本来,按照文逸的说法,是不需要徐狂客等人送别的,可是徐狂客念及文逸对他的恩典,对他的信任,还是携身怀六甲的夫人到真定城南亲自相送。 真定城南,滹沱河畔。 微凉的秋风中,两拨人分立南北:南面,是文逸、莫降、张凛、韩菲儿、刘芒、冯冲六人;北面,则是以徐狂客夫妇以及仙儿为首的留守在信义镖局的一干人等。 当然,因为镖局内有大笔的银钱,所以徐狂客只带了十数人来送,其余人,则由几名好手率领,留在镖局严家看守那笔银钱。 “老徐,你要记住。”文逸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嘱托了,但是只要话到嘴边,他还是要说出来,因为信义镖局在他的宏伟计划里,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千里之行的足下之始,他握着徐狂客的手说道:“那些银钱,绝不要轻易外露,非到必要时候,不要动那些银钱。我想了想,那笔银钱主要有以下用途:一是用来买通真定府的地方最高长官,达鲁花赤。要知道,做镖局这一行,绝对离不开朝廷的照应,也不能没有朝廷做靠山……” “文跛子,说的跟你很懂行一样。”莫降也觉得文逸今日很啰嗦,所以忍不住出言讥讽,“开张的第一日,若不是我跟张凛,第一单生意就被你搅黄了。” 莫降的笑骂之言,冲淡了离愁,却冲不淡文逸心中的担忧,他仍是继续嘱托道:“打通官府关节的时候,老徐你一定要注意,绝不能让官府知道我们有巨额的财富,要给他们制造一种错觉,我们只有很少的余钱,余钱中的绝大部分,都献给了他们。你在拉拢他们的同时,也要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可太亲密,亦不能太疏远,太亲密则招致江湖豪杰的不齿,太疏远则会招来官府的刁难……” “我知道,以官府的贪婪,若是知道我们有那么多钱,定然会杀鸡取卵,想方设法将银钱夺走。”徐狂客点头道。 “他们一定会的。”张凛道——关于官府的贪婪,他最有发言权,因为角龙帮的覆灭,就跟角龙帮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财富有直接的关系…… “还有。”文逸接着说道:“甄别人才的时候,绝对忠诚是首要的条件——他们投靠你,不是因为垂涎你的财富,也不是因为屈服于你的强大,更不是别有用心的接近,而应该是心悦诚服的归顺。”说着,文逸朝冯冲一指,“就想他心甘情愿做唯战兄的马前卒一样……” “怎么又扯上我了?”冯冲低声嘟囔道。 “冯兄弟,文先生这是夸你呢。”薛二丫笑着道。 “知道,嘿嘿,我知道。”冯冲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文逸忽然又想到了别处,继而说道:“再有,那笔银钱看起来虽多,但真正用起来,却是不经花的,所以你一定要做到细水长流,将钱花在实处,账本我已经交给嫂子了,在管家方面,嫂子是把好手……” “文先生你放心,有我管着他,不该花的钱,一个字儿他也拿不走!”薛二丫笑着说道。 文逸也笑着点点头道:“让我再想想……” “哎呀!文跛子你有完没完?!啰嗦的像个老太太一样,你若是舍不得离开,就留在真定府好了。”莫降不耐烦的催促道。 文逸苦笑着摇摇头,松开了徐狂客的手道:“罢了,既然将它交给了你,就该完全信任你才对,我这番啰嗦,是有几分不够洒脱了。” “文先生请放心!”徐狂客抱拳施礼道。 莫降遥遥的冲徐狂客抱拳道:“徐老哥,兄弟我就先走了,等下次回来,我治好了内伤,一定与你喝上一宿,你可得记得,别把家底儿败光了,到时候连请客的钱都没有了……哎呀,我怎么跟文跛子变的一样婆婆妈妈了?走了!”说着,莫降在韩菲儿和冯冲的搀扶下转身,上了旁边那辆马车…… 文逸则趁机在徐狂客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其实,我这一次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唯战兄所中剧毒,原本我以为,那些只是封印他功力的*,却不曾想,那毒素却像酸碱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徐狂客正愣神的时候,文逸已经转身,翻身骑上了他那头毛驴,不过这一次,仙儿姑娘并没有陪着他…… 伴随着马蹄叩地的声响,车轮吱呀呀转动起来,滹沱河畔的三骑一车,上了横跨河面的大桥。 望着众人南去的背影,徐狂客再次抱拳施礼道:“兄弟,珍重……” 徐狂客没有想到的是,直到四年之后,他们才再度重逢…… …… “菲儿,不要哭,我不会有事的。这点小毒,要不了我的命!”莫降躺在车内,迷离着双眼,声音微弱而嘶哑。 离开真定府三日之后,莫降的病情突然恶化,眼底出血,嘴唇干裂,全身浮肿,肿胀的皮肤下,隐隐现出青黑色的血脉。 韩菲儿虽然没有哭出声来,可随着她的抽泣,眼泪还是啪嗒啪嗒落在莫降的身上。 晶莹剔透的泪珠,却洗不去莫降皮肤隐隐泛出的紫黑色。 车外的文逸,同样是忧心忡忡,他不曾预料到,黑将对莫降所下之毒,竟然是如此的猛烈,如果任由莫降的病情继续发展,那么他定然撑不到年底。 文逸也忽然明白:当初,黑将严命一个月内将莫降带到总坛,原来黑将早就知道,服下七颗药丸的莫降,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张凛骑着一匹白马,护在马车的另一侧,闻听得韩菲儿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车厢里传出来,紧攥枪杆的右手,指节又白了几分…… 这时,冯冲催着一匹快马自前方冲了过来,快马还未停稳,他就在马上高声喊道:“打听清楚了,邯郸城内,有一家很有名的医馆!号称包治百病!” 文逸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车窗,隔着窗帘低声说道:“唯战兄,你可一定要撑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11章 治不了 邯郸,位于北方平原中部,自战国起便是神州大地上一座雄城,前朝还被充作东京汴梁的陪都。与真定城一样,也因较早时候就被统一,经历了世祖一朝的发展,这座雄城尚算繁华。不过与花花真定相较而言,邯郸城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少了一些市井的繁荣锦绣,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丝浮躁。 不过,文逸等人却无意欣赏这座历史名城,更无心留意宽阔的街道上垂肩接踵的人群。在他们心中,只想着位于邯郸城正中的那家闻名当地的医馆——济世堂。 虽然已进了邯郸城,虽然距离那医馆的距离已不足二里,但文逸却心急如焚,只因车中的莫降,在进入邯郸城前昏死了过去,现在已是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脉搏也弱的微不可查了…… “让一让!让一让!”冯冲催马行在最前面,高声驱赶着马前的人群,为后面的马车开路,他虽然心急,但因为有文逸的交代,也不敢太过放肆,因为他身为一个汉人,纵马奔驰在街道上,若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人,也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区区二里地,却让众人感觉如有万里之遥。 距离济世堂越近,这种感觉便越强烈;那济世堂的牌匾已经在望了,可车队前的人流却是越来越稠密,人体组成的这道厚墙,却如万仞高山一般难以跨越。 “张凛,你背他过去!”文逸说着,从毛驴上跳到车上,打开了车厢前门。 张凛立刻钻进了车厢,将软的像面条一般的莫降负在背上,又将虎头錾金枪交给韩菲儿,便猫着腰站在了车辕之上。 他猛的一用力,车身随之向下一沉。 马匹哀鸣声中,张凛已高高的跳了起来。 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一般,背着莫降,踩着路人的肩膀,在路人的骂声中,飞快的向济世堂靠近。 几个起落,张凛就到了济世堂前。 他莽撞的闯进堂内,也顾不上撞翻了几个路人,冲散了几条长队,才冲到了台前。 “叫大夫来!”张凛盯着枣木台后的医馆伙计喝道,声音低沉的,就像一头猛兽。 那小伙计呆了一呆,看清这可怕的客人背后趴着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抬手拉响了头顶的铃铛。 急切的响铃过后,一个身体清瘦,精神矍铄的老者捻着胡须从后堂迈步走出,他打着哈欠道:“又有什么事啊?知道本大夫午休之时,从不看病么?这是规矩,懂么?” 张凛哪里管他什么狗屁规矩,直接翻过了近一人高的枣木长台,绕过一道屏风,将莫降稳稳的放在屏风后的病床上,同时转身,伸手揪住了那长须大夫的衣领,将对方拽了个趔趄,生生的拉到了病床前。 “你这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那大夫刚要发脾气,忽然又被眼前这病人奇怪的病症吸引了,急忙低下头来细细观看,口中说道:“他这是……怎么了?” “中毒。”张凛简短的回答。 “什么毒?”长须大夫问,“蛇毒?虫毒?还是药毒?” “不知道。”张凛回答。 “不知道?那要我怎样对症下药?”大夫白了张凛一眼,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主要集中在莫降身上,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边替莫降号脉,一边用另一只手撑开了莫降的眼睑,不时,他还会附耳在莫降胸前,眯着双眼仔细聆听,还会顺势掰开莫降的嘴巴,嗅嗅莫降口中的气味…… 最终,长须大夫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这病,老朽看不了。” “怎么看不了?!”张凛声音阴冷无比,似乎认为对方这是在推辞,“你们济世堂不是邯郸城最有名的医馆么?” “最有名的医馆,也不能包治百病啊。” “是你无能!”张凛说:“叫别的大夫来!” 长须大夫自负的说道:“我便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了!连我都治不了的病,这邯郸城内,无人能治!” “最好的大夫,连个毒都解不了?” “年轻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大夫站起身来,双手也离开了莫降的身体,“若是所有的病都能看好的话,这世上怎么还会死人?那阎王殿不早就关张大吉了么?” 或许是对对方不负责任的态度十分不满,张凛再一次揪住了那大夫的衣领,沉声咆哮道:“今日,你一定要治好他,不然的话,我就让你偿命!” 那大夫被对方凶恶的眼神吓到了,类似的情况,他虽然经历过多次,也见识过医患家属情绪失控的模样,但是却从未见过哪个病人的家属如此凶恶,对方攥着他的衣领,就好像攥住了他的性命……他掩口唾沫,委屈的说道:“壮士,这……这可不能怪我啊!他中毒太深,已经深入骨髓;况且你又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这叫我如何施救?病人现在意识模糊,根本无法说清自己的状态,这叫我如何用药?若是用错了药,病人的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你分明是在推卸责任……” 便在这时,文逸带着众人赶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文逸已经想到了结果——这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于是文逸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那大夫的身前,抬手按住张凛的手腕,让他把大夫放下,同时说道:“大夫,我这兄弟性格刚烈了些,冲撞了大夫——可念在他也是救人心切,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 “他想救人,我就不想救人么?”看到眼前这文弱书生制服了那凶恶的年轻人,大夫又有了底气,冷哼一声道:“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也得理解大夫的苦衷,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 文逸没时间听这大夫啰嗦,只是说道:“我也知道他中毒极深,也知道要彻底治愈很难,但还是请大夫您施以妙手,为我这兄弟延续几日性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凛闻言,刚要说话,却被文逸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把他的话也噎回了肚子里。 “只是延续之日性命么?”大夫闻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你们要知道,这病人已是病入膏肓,用医术延续他的性命,是有违命理的举动,这也就是说,现在用药,就是提前透支他所剩不多的阳寿,一旦停止用药,他就会马上死去,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到处乱说,是我济世堂的庸医,害了你朋友的性命。”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是站在人群中的韩菲儿,听到莫降只有几日可活,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灵魂中生生剥离了一般,这种痛楚,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的一双素手,紧紧摁在胸前,可是无论怎样用力,摁进去多少皮肉,也填不满心中的缺失。韩菲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从心脏的那个缺口流走了,脸色惨白的她晃了一晃,晕倒了。 站在韩菲儿身侧的冯冲和刘芒,急忙扶住了她,二人俱是眼含热泪,周围嘈杂的人声,震得他们耳中一阵嗡鸣,直让他们再也听不清文逸和大夫的对话。 张凛和文逸,依然保持着镇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文逸点点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要是您能让我这兄弟多活几日,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背后诋毁济世堂的名声呢?” “这样就好。”大夫说着,又俯下身去,自莫降所趟的病床一侧的木架上,拿下医药箱。他熟练的打开药箱,首先拿出一个皮袋,展开皮袋,是密密麻麻却整齐的排列着的银针。 长须大夫用枯瘦的手指捻一根细长的银针,口中说道:“来人啊,将屏风伸展。” 话音刚落,就有医馆的活计将那木质屏风拉展,完全展开的屏风,将医馆分成了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韩菲儿、冯冲、刘芒三人,连同一干看客,都被挡在了外面。 莫降知道,这是医馆的大夫为了防止医术被别有用心之人学去的防范措施,因为急于替莫降续命,他也顾不得骂这大夫敝帚自珍了,只盼望这大夫真有几分本事,能为莫降延长几日阳寿,为他争取些替莫降解毒的时间。 文逸认为,莫降之所以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低估了黑将的手腕,也低估了黑将的心狠手辣,他只想上苍再多给他些时间,让他弥补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犯下的过错…… 文逸正思索间,长须大夫已经开始了医治。 只见他双手灵活的上下翻飞,从皮袋中取下银针,找准穴位,稳稳的刺入——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足见这大夫的医术高超,不消片刻,莫降的全身,就插满了银针,密集的银针随着莫降微弱的呼吸轻微晃动,仿佛一层银色的毛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12章 神医之后 长须大夫捏起了皮袋中最后一枚银针。 这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捏着银针的手,也隐隐有些发抖,韧性十足的银针,也因此微微晃动。 长须大夫定了定神,注视着这最后一根银针,目光灼灼,仿佛病人的性命,就寄托在这枚细细的银针之上。 最终,大夫下定了决心,伸手扒开莫降浓密的长发,看准他头顶正中的穴位,抬手就要刺下。 “庸医,住手!”便在这时,一声暴喝传来。 这一声暴喝,仿若一道惊雷,劈中了那长须大夫,直令他的身体僵在了当场,那最后一枚银针,也没能刺下去。 张凛最先反应过来,他长眉一皱,循声望去,只见这个临时隔出的房间一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真是太大意了,或许是方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为莫降行针的大夫身上,让自己忽略了周围的环境,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钻了进来——张凛在心中暗暗自责,同时迈步向那蜷缩着在屋角的身影走去,双眼之中,杀机毕现。 那个人呢却并不畏惧,相反迎着张凛的目光站了起来。 这时,张凛才看清那人的外貌:这个人,分明就是落魄乞丐嘛——散乱的长发,因为长时间未经熟悉结成了长缕,苍老的脸上也满是污垢,皱纹里积攒的尘土已经发黑,他的眼神有几分迷离,迷离中却隐隐透着几分倔强和高傲,杂乱的长须,几乎遮住了他的下半个脸,几乎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个长毛猴子;他衣衫褴褛,一件土色长衫上打满了补丁,却仍补不住那些破洞,他的衣服也很脏,胸前一块泛着油光,硬挺挺的仿佛一块铁板,破烂的袖口下,是一双修长却布满褶皱的黑手,他赤着脚,脚趾间塞满了污泥,在大拇趾和食趾之间,甚至还长着一颗刚刚发芽的柔弱小草…… “你是何人?”张凛和长须大夫齐声喝问。 “我是救他性命的人!”那人异常自信的回答。 “来人哪!将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长须大夫即惊且怒,又想起来这乞丐一般的疯子方才竟敢叫他“庸医”,更觉颜面尽失,更想到自己方才治病救人的全过程都被这人看了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学自己的医术,于是又改口道:“将他绑起来,送官!” 那人却并不理会长须大夫,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张凛,冲到病床前面,伸手就去拔插在莫降身上的银针。 长须大夫被那人的举动吓了一条,也未曾想过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一时愣在了当场。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莫降身上的银针,就被那人拔去了七七八八。 黑褐色的血液,从细微的针孔里冒出来,在莫降的皮肤表层,仿佛凝了一层黑色的“露珠”。 “病人所中剧毒,原本被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困在血脉之中,又被剩余建康的血液拖慢了流动速度,你这庸医却用针灸之术加速血液在经脉中的流动,这不是要害死他么?!”那人头也不抬斥道:“你只想加速他的血液流通,让血液把养分顺着经脉送到病人身体各处,却不曾想,病人中毒极深,血液中含有剧毒,运送一成养分,就要携带九成毒药!是的,病人内脏各个器官的确因为血液加速获得充足的养分再次工作,但是代价就是同时吸收更多的剧毒,这只会加速病人器官的衰竭……” 那人一开口就是一大堆,而且说得在理,直把那长须大夫说的愣在了当场。 这时,医馆中的伙计冲了进来,刚要去拉那衣衫褴褛的乞丐,却被文逸喝止了——文逸方才看到了,那人拔针的速度极快,而且拔针的顺序,恰与长须大夫行针的顺序相反,一针都不带错的——显然,这个乞丐一般的人,也有着极高的艺术。 伙计们一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长须大夫,长须大夫也是摇了摇头,稍后又将目光落在那“乞丐”的身上。 那乞丐头也不抬,似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自顾自说道:“本来病人还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若任由你这庸医胡乱医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说完了长须大夫,那人又来训斥文逸:“你这人也是,只想着为他续命,而后再找别的大夫医治——真是目光短浅!你也不想想,被这庸医一治,病人生机全无,哪怕你找来大罗金仙,又能治得好吗?!” 那人的话,对文逸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是啊,他只想救莫降的性命,却因为急躁忽略了救治的办法,自古害人容易救人难,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自己的急躁,到头来只会害了莫降…… “依您的看法,我这兄弟还有救?”文逸急忙问。 满心期待的文逸,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 文逸一时气结,刚要说些什么,又听那人道:“当初在真定府内,第一眼看到这人时,我就看出他身中剧毒,当时也曾想替他解毒。可是你们的行踪也太过神秘,将病人又看的太紧,我根本就没有靠近他的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的下落,找到那个什么镖局,你们却关门了;好不容易又等到你们开门,一打听,又得知你们早就带着病人离开了真定城;我好不容易追上你们,病人却就剩下一口气了——拖延了这么多日,最佳的治疗时机已经过了……” 至此,文逸明白了,之所以莫降会落得今日下场,只是一系列的巧合造就的结果,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轻视了黑将,还是因为他的马虎大意……想到这里,文逸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撩袍跪地,诚恳的说道:“无论如何,请您救我这兄弟的性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 “废话!不用你求,老子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救他的!”那人非但没被文逸的行为感动,反而责骂道:“若不是老子要救他,从真定一路追到邯郸,又图个什么?!” 文逸被那人骂的不敢说话了,张凛见文逸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着脸站在了旁边。 “敢问神医姓名?”听到“真定府”三字时,长须大夫的眼睛就陡然一亮,隐隐猜到了医学界中一个伟大的名字,于是趁着冷场的功夫,急忙出声询问。 “李昊!”那人头也不抬回答,声音中有几分厌烦,他的心思,都在病人的身上。 “敢问,神医李明之,与阁下可有渊源?”长须大夫又问。 “那死鬼是老子的老子……”李昊说着,忽然又生气了,骂道:“我说你这人烦不烦,没看到老子在给病人看病么?” “原来是李神医之子,失敬失敬……”长须大夫说着,也跪了下去,忽然想到这人脾气古怪,话到一半又压低了声音道:“有李神医在,你这兄弟有救了……” “有没有救,我说了不算!”李昊却一盆冷水浇在文逸的头顶,“关键还要看病人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千里行》 第13章 神医的理论 问明李昊的身份之后,长须大夫的态度立刻转弯,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再无怨恨和厌恶,反而像刚入行的学徒一般粘在李昊身边,对李昊毕恭毕敬,李昊每说一句话,他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仿佛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引发他的思考。 将莫降身上银针全部拔掉之后,李昊又从怀里摸出个药丸,塞进了莫降口中——如果莫降醒着,这颗黑乎乎的药丸他是如何也不肯吃的,因为方才李昊抹药丸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搓胸前的皴泥儿…… 但这颗无名的黑色药丸却似有着奇效,莫降服下不久,呼吸逐渐平稳——虽然仍是十分微弱,但间歇性的停止却是没了。 “王峰,给病人找个独立的病房,这里太吵了。”李昊说话的语气,仿若这济世堂的主人一般,不,不只是济世堂的主人,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就仿若这隅室内的皇帝——而他口中的“王峰”,正是那长须大夫的名讳。 “是,是!”王峰急忙点头答应,而后命令济世堂里的伙计将莫降抬进了后院一间单人病房内。 文逸和张凛,都被李昊挡在了病房之外,至于晕倒的韩菲儿,也由王峰安顿好了。总之,自李昊表明身份后,所有的杂活都是王峰做的。 虽然被乞丐一般的李昊呼来喝去,但王峰心里却是喜滋滋、乐呵呵的。要知道,这李昊的父亲李明之,乃是大乾朝“四大名医”之一,他老人家开创的“补土派”、创立的“脾胃论”、强调的“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新颖观点,都注定要在华夏医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杏林一届,神医李明之更是被同行后辈敬称为“医中王道”。今日,王峰能有缘见到“医中王道”的嫡派传人,简直跟虔诚的佛教信徒突遇佛祖降世奇迹一般,这叫他怎能不珍惜今日的机会,怎能不对李昊言听计从…… 济世堂的后院,建有多间病房,而且分科别类极为细致——不得不承认,这是医药学发展到大乾朝的一大进步——带来这个进步的主要原因,就是黄金族人的祖辈崇尚武力,曾屡屡抽调医师编入军队,随军远征他国,血与铁的战场,淬炼了医者的医术,催生出无数名医。 相传,李昊的父亲也曾随军出征,也曾救下无数士兵的性命,哪怕是在黄金一族中,也享有很高的声望。但也正是他见过军中受伤士兵的惨状,所以他并不赞成李昊学医,可李昊生在杏林之家,对父亲治病救人的举动耳濡目染,同时他本人也对这个高尚的职业十分喜欢,所以他总是偷看父亲替他人治病,并暗暗记下父亲所开的方子,偷偷的琢磨父亲“望闻问切”时所说的一切。他如饥似渴般的学习着,对医学的痴迷几近疯狂。也正是因为这疯狂,却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那是二十年前朝廷再一次强征医者加入军旅,当时李昊手头正有急病患者急需救治,可患者的生命在朝廷的军令面前,卑贱的如蝼蚁一般,更何况当时的患者还是个汉人贱民。所以李昊被兵士强行押走,那名倒霉的病患也在当日一命呜呼。 从战场上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昊疯了。 他整日在真定城的大街上游荡,有家不归,有屋不住,却喜欢和那些乞丐混在一起,讨些残羹冷炙苟且的活着,慢慢的,他个人的形象越来越差,胡子越来越长,眼睛也越来越浑浊。也只有在看到身患重症之人行走在大街上,他的眼睛才忽然一亮,冲上去就要给人家看病,可人家怎么会相信一个疯子乞丐的话,所以回应他的,永远都是嘲笑与喝骂…… 持而久之,李昊也麻木了,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遇见身中剧毒的莫降之后,沉睡许久的医者仁心才被他从满是灰尘的心底刨了出来,治病救人的热切希望再一次复燃。 真正的理想,无论埋藏在尘土中多长时间,再现之时,依然煜煜闪亮,依然会给人希望的力量。 李昊便追着那亮光,追着莫降等人的足迹,一路来到了邯郸城…… 现在,真的成了奄奄一息的莫降的医师,李昊才真正明白这次任务的艰难。可以这样说,莫降的灵魂,早就被黑白无常手中的锁链拴住了,带着他去地狱,貌似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可李昊却不想放弃,哪怕是与阎王斗,他也要把病人这条命给抢回来——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名唤莫降的少年,与二十年前那个意外病亡的患者,长的是如此的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李昊蹲在病床旁边,三根手指搭在莫降的手腕,一边号脉,一边闭目沉思。 病房之内静的出奇,只有众人刻意压抑的呼吸声不曾停歇。 良久,李昊点了点头,对王峰吩咐道:“庸医,我来说,你来记!” 知道李昊这是要说救命的方子了,王峰急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币,端端正正的放在桌案之上,他右手提笔,屏息凝神,只等李昊开口——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 “佛手一钱、瓦楞子一钱……”李昊的声音,在极静的病房内显得异常清晰,他每说一味药材,就会停顿片刻,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等待王峰写完。 “木香一钱、鸡内金一钱……”随着李昊的复述,王峰原本带着热切期盼的面容却渐渐冷却,眉头也是越皱越深,似是对这个方子理的药材有些不满。 等到李昊说出:“另取半斤谷米,小火熬成浓粥,直到谷米软烂如粉,混合上面我所说的药材,一并给病人服下。”王峰再也忍受不住,出声道:“神医……您这方子……” “我这方子怎么了?”李昊问。 “这只是养胃护脾的寻常药方,绝无解毒的功效;而且,您还说要让病人喝粥……”王峰顿了一顿说道:“请恕在下驽钝,不知这喝粥与解毒,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庸医呢?”李昊撇撇嘴道:“我且问你,病人为何昏迷不醒?” “因为剧毒已深入五脏六腑……” “放屁!”王峰刚一开口,就被李昊硬生生打断,“简直一派胡言!” “那您说病人为何昏迷不醒?”王峰有些不服气的问。 “笨蛋!”李昊说着,抬手揉了揉莫降干瘪的肚子,口中说道:“他是饿昏的!” “饿的?”这个答案,让王峰有啼笑皆非之感。 “病人在中毒之前,曾经受过长时间的饥饿,身体也曾遭受重创,长时间的饥饿导致脾胃损伤,遭受重创亟需恢复的身体也正需要养分。根据我诊断的结果推测,下毒之人一定是在毒药中混合了一定的补养药品,也正因如此,病人才会将毒药吸收的如此彻底。中毒之后,病人脾胃机能已被破坏,所以定会食欲不振,所以他的脸色才会如此惨白,面容才会如此削瘦;后来,经历一路颠簸的他,疲惫又极度缺乏营养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所以就病倒了。晕倒之后,他更是一点东西都没吃过!饿了这么几天,不昏死过去才怪了!”李昊说着,抬头看了王峰一眼,“你身为一个大夫,竟然连病人腹中空虚也看不出来么?” “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自然不能进食……饿肚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还用看么?” “荒谬!”李昊骂道:“病人就是病人,绝不能用健康人的标准去对待;若是寻常人,饿上几天也不会有大碍,可他是身中剧毒的患者,饿上几天,就会要了他的命!平日里,在正常不过的事,一旦放到病人身上,也就不再平常了。我们身为医者,更不能马虎对待。” 李昊停了一停,语气稍缓:“病人既然是饿昏的,那我们当然就要想办法让他吃饱;吃饱了,他身体的自我防卫机制才会起作用,吃饱了,营养送至各个器官,他的五脏六腑才有对抗剧毒侵蚀的能量。病人的五脏六腑开始工作之后,我们再施以排毒之药,病人才能有余力把体内剧毒排出来……” 李昊的言论,对王峰而言,无异于振聋发聩之语,他呆了一呆,才拱手道:“神医高论,老朽受教了!” “受教了?!”李昊瞪他一眼,继续骂道:“那还不赶紧去照方抓药?!” 王峰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一起来,抓起桌上的方子就往外面跑,六七十岁的身体,毫无苍老之感,灵活的像个小伙子。 出得病房,王峰就看到了在外焦急等待的文逸和张凛。 “怎么样了?”文逸急忙问。 “不会死吧?”这是张凛的问题。 “有神医在,当然死不了。”王峰扬扬手中的方子说:“这神医就是神医,跟老朽我这个庸医就是不一样。” 文逸和张凛都关心着莫降的伤势,哪里注意到王峰的自嘲之语就是要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所以也没有顺着王峰的话说下去。 王峰尴尬的咳嗽一声,自圆自话道:“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就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了,这一个角度的改变,却不知要耗费多少前辈的心血和智慧……” 见面前两人仍不理自己,对他的感慨也毫无兴趣,王峰自甘无趣,臊着老脸又说了一句:“总之,你们的朋友有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