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不负》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泣血的玫瑰】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m● ┠ ┨ 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古剑]轮回不负》作者:东 文案 欧阳少恭未曾想过能再睁开眼 北疆之上,流月城中,矩木树下 沈夜一袭黑衣,与他并肩而立 那么这一世轮回,是所谓天道的仁慈吗 欧阳少恭X沈夜,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了_(:з」∠)_ 主打狗血谈恋爱,三观不正有,洗白BOSS有,个人观点大量 尽量客观,但黑主角巽芳谢衣不可避免 真谢衣/偃甲谢衣党千万勿入,不开玩笑! 同身为某树后妈笔下风华绝代的大BOSS,同谈过一场十分蛋疼的恋爱,同不惜一切代价要与天相抗 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苦逼,一个更苦逼。 所以这就是一个更苦逼翻身变苦逼和苦逼一起苦逼的苦逼故事【认真】。 主要涉及古剑二游戏剧情,古剑一剧情基本没有 【文案补丁Ver1.1】 1、少恭(183CM)攻阿夜(181.4CM)受,强强,不拆不逆无反攻 2、本文设定是阿夜木杀谢衣,所以也不会有初七 3、无文笔自娱自乐小白文,可能出现任何程度的狗血以及BUG,OOC有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游戏网游 甜文 主角:欧阳少恭,沈夜 ┃ 配角:粗线的没粗线的,有的没有的 ┃ 其它:古剑一,古剑二 第1章 轮回镜 暮色渐深,残阳如血。 欧阳少恭漠然挑唇,抬眼扫过围在周遭手执兵器刀刃相向、身着陌生部族服饰的众人,他身形颀长、从容而立,一只手不松不紧地扣住怀里挣扎不休的小姑娘,以一人与一军相抗,如此劣势竟不显丝毫颓态。 余晖被横生的枝桠割作数缕斜斜劈下,照亮他毫无笑意的瞳孔,他眯了眯眼微微启唇淡道:“这是哪,你们是谁?” 事情是这样的。 欧阳少恭最后的记忆是与百里屠苏蓬莱殿顶决战之后,焚烧一切的那场烈火滚烫的温度。模糊的意识在失重感与风的呼啸声中重新清醒过来,察觉身体滞留于空中正极速下坠,虽尽力运功抵挡却为时已晚,着陆后仍然撞倒了此刻怀中被挟为人质的小姑娘。 兔子形状的布偶颓唐地滚到一旁,小姑娘重重摔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欧阳少恭稳住脚步甫刚伸手扶起她,便见卫兵队列从四面八方涌现层层叠叠将他围住。 兵刃铮铮的jiāo错声中,他眸中尽是冰冷,手上一转卡住了小姑娘的脖子以此相胁,便是眼下此般情境了。 一阵风携着诡异的刺骨寒意匆匆掠过,凛冽的温度刮得额上陡然一痛。 欧阳少恭左侧额际有一道半指长的创口,大抵是方才坠落时划伤的,殷红的血液正缓缓向外渗出,自左眼中间滑下的血线宛如刀锋将那张脸从中割开半边清俊雅致、半边浸在鲜血里,他唇边含笑,温润如玉却又凶煞非常,许是被哭得烦了,蓦地挥袖便让怀中的小姑娘没了声音。 耳畔终于消停,的动静便也听得清了,人群之中裂开两人宽的通道,旁侧的卫兵皆恭敬垂首,戴面具的男子从中缓缓行来,手中法杖一笃在他面前止步,“下界之人,为何在此。”他虽沉声发问,却并无等待回答之意,话音刚落便挥出一道气浪迎面袭向欧阳少恭,竟是全然不顾被挟持的质子! 小姑娘已然吓得忘记挣扎,少恭沉下眉宇抬手勉力接了一击,带着她往后稍退一步,就听得那人一声令下,“抓起来。”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其中尖锐丝毫不掩地刺向男子,少恭再次抬手,掌心蕴集着猩红的气劲,正待出手时却传来一道喝止:“住手!” 少年急促地奔跑着拨开人群,越过卫兵与戴面具的男子径直冲到少恭面前堪堪停下,下一刻却转过身整个人不分敌我地挡在他前方,张开双臂竟是一副要护他的样子,粗鲁地对戴面具的男子大喊,“要伤小曦,先杀我!” 男子几不可见地一顿,旋即似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然而少年并不在乎他的反应,维持着守护的姿势别扭的回过头,缓下声音轻唤,“小曦,小曦你还好吗?” 小姑娘凄楚地看着他茫然睁着眼,大颗大颗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哭得一团糟却悄然无声,他立刻凶狠地瞪向欧阳少恭,“你这家伙,对小曦做了什么?!” 少恭垂眸看他一眼,略一振袖,“呜呜呜,小曦好怕,哥哥救救小曦!” 希望近在咫尺,她不断挣动着去够眼前的少年,少恭也未出手阻拦,任凭少年将她抱进怀中,而后扬手施术、将两人一同囚禁。 钟形结界周围浮动着金光闪闪的繁复咒文,少年一边大喊着什么一边不断击打不可见的透明壁障,但所有的动静都被悉数隔绝,欧阳少恭抚平广袖的褶皱,上前一步对男子微微颔首,“在下本无意叨扰,奈何也暂不知晓发生何事,便借二子一用,查清始末定当原样奉还。” 他言辞之间彬彬有礼,面上神色却毫无谦恭之意,狭长的眸中一片疏离冷漠,甚至未闻首肯便挥袖带着两个孩子消失不见。 …… 寒夜已至,失去阳光的城池冷意彻骨,如同凛冬。 宫阙深处,露台之上,清冷的月光穿过矩木巨大的枝桠安静倾泻,欧阳少恭负手而立,神色空茫。 上古之时,应龙悭臾大战祝融共工,致使不周山天柱倾塌,天穹皲裂,灾劫席卷大地,神农至北疆天裂之处,以矩木为基兴建流月城,于此指引众神以灵力炼制五色石,jiāo由女娲补天。补天之事耗时弥久,人界黎民死伤惨重。 有一部族名曰烈山,信奉人皇神农,寿数长久,善驭灵气,烈山部人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相助,神农感其赤诚,欣然应允,于是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 灾劫过后,人界浊气漫溢,生民因之纷纷病亡,所幸流月城高居九天,浊气稀薄,神农便命烈山部暂居城内,待他另寻适宜居所,可神农从此再也不曾回来。天皇伏羲为防止五色石和矩木等机密外泄,在流月城内外布下结界,流月城从此与世隔绝,烈山部人无法踏出城外半步。 城中终岁严寒,少有草木,冷寂无涯,烈山部人遂建起巍峨宫殿,终日求祈神明归来,结果却不过是与太子长琴同样,是神的弃子罢了岁月流逝,下界浊气日渐浓郁,纵有伏羲结界,烈山部后裔仍难逃浊气侵体,体质衰退、寿命剧减乃至罹患重病、肢体溃烂、痛苦而死。 少恭漠然垂眸看着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这并非渡魂也不是转世,而是另一个轮回、新的时空,如此超乎常理之事究竟为何发生,只能以所谓天道来解释,然若是如此、天道既可随意cāo纵生死轮回,他一直追寻的逆天改命又有何意义? 自以为不择手段的努力可以变更命运,但那些努力也不过是顺应天道、命运中的一环罢了。所谓天道之力所能及之处无人知晓,终其毕生之力改变的只是由自我定下标准的“命运”,追求一个自我满足的结果。 欧阳少恭挑唇讥诮地笑了。 但那又如何?即使只是自我满足,他也要去争上一争。 那些过往如同流水划过眼前,他心中无波无澜,所有的背叛、怨恨、纠葛、不舍都化作云烟,此生于世间浮沉,与之前也并无不同。 身后的结界里,沈曦正与一只金灿灿的符鸟嬉戏,沈夜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小姑娘笑得甚是开心,烂漫的笑颜令欧阳少恭情不自禁地撤去了术法,明朗的笑声回dàng在寂静的长夜,若有所觉的少年回过头伸手向前一探,便拽住了少恭的衣袂。 “你……你头上的伤”少年说得结结巴巴,而后干脆闭了嘴,站起身径自捏诀为他治疗。 欧阳少恭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咫尺处踮着脚努力凑向他的少年,听他别扭地说,“谢谢你,变小鸟给小曦玩,她已经很久未曾如此开心了。” 不对他这个挟持者避之不及,反倒感谢吗,少恭突然低笑一声,少年立刻瞪了过来,“你笑什么!” 少恭却并未作答,眸光在他眉毛尾端稍作停留,如此仿佛两条眉叠在一起的眉毛唤作jiāo加眉,据说拥有这种眉毛之人,一生孤寂、饱受亲人挚爱生离死别之苦。 他握住少年的手腕为他把脉,脉来缓慢,止无定数,良久复动,正是气血虚衰、脏器衰微之兆浊气侵体、痛苦而死吗,那么他便偏不让这一切顺理成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二设有,考据慎,随缘更新 文中关于流月城介绍部分照搬原著 推荐两个MAD: 1、不溯沈夜传 2、沉浮欧阳少恭 第2章 少年事(壹) 后来,欧阳少恭当着流月城大祭司与老城主的面,用区区几根银针辅以术法为一名手脚溃烂、即将夭亡的青年镇了痛吊了命。五色石行将燃尽,流月举城上下亟待寻找新的出路,若他这般杰出的医者倘能钻研出可治疗烈山部人绝症之法,不失为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少恭便在城主与大祭司的应允之下留在城中。 再次见到沈夜是在当日午后。 欧阳少恭走上露台时,不远处的少年正拿着一把木法杖不断练习术法,他练得满头大汗却似乎并无太大成效,面上神色都是不甘心的咬牙切齿,他正在修习高阶木系法术,不是咒诀念到一半串到了别的口诀上,就是急于求成乃至运劲不足,在万般辛苦下法杖尖端终于喷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却又因主人手抖方向一改,伴着一声低低的惊呼烧掉他一撮头发。 欧阳少恭无奈挑唇走到沮丧的少年身边,捏着他的下颔将他的脸抬起来,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未被烧伤,才收了手转而绕到少年身后,尚未动作便听他问,“你怎么在这?” 被打搅的少年不悦地拧起眉,少恭却答非所问,沉眸看他,“方才的咒诀,重来一次。” 他神色温润、嗓音清雅,听在耳中宛如被诱哄般,沈夜竟未再多言,顺从地转过身闭目凝神颂诀,灵力于经脉中回转了两个周天,运气进行至关键时刻、一触即发,胸口笃笃地急速脉动、似是有什么呼之yù出,沈夜下意识蹙起眉,下一刻便被拥入温暖的怀抱,欧阳少恭伸手托着他的腕、稳住他不断颤抖的双手,掌心淡凉的温度沿着脉络蔓延至全身,嘴唇也靠在他耳畔从容缓道,“屏息凝神” 那些磨人的焦躁如此轻易便被抚平,随着他落下的尾音,磅礴的风圈以二人为眼向周遭dàng开,耳畔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沈夜看着欧阳少恭唇畔的微笑,心中却无比宁静。 术法已歇,少恭放开他赞许地略一颔首,“不错。” 沈夜此时心下喜出望外,面上却只露出一道浅笑,他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少恭,然而先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两名守卫,笑容顿然僵住,yù言又止。 “无妨,他们二位是来监视我的,”欧阳少恭见状,轻描淡写道,“你且按此法习练,我这便走。” 他转身方行两步,又听背后的少年愤慨道,“是父亲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少恭应声止步,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 欧阳少恭本为仙藉,又于这浮世渡魂千年、博古通今,烈山部人虽蒙神恩传承诸多奇术妙法,一时半会儿却也遍寻不见挟持沈氏兄妹的他。少恭是自投罗网的,自沈夜口中得知无法破除伏羲结界前往下界之后,便自行出现在正殿、老城主与大祭司面前。 流月城与世隔绝,不知人间现为何世、焚寂是否尚被封印于乌蒙灵谷,如今他被困于此地,既要寻找破界之策,先得设法存活。少恭藉由沈夜脉象获知烈山部人与凡间常人并无不同,浊气侵体看似绝症,于他而言却不是无法可解,虽不保痊愈仍能吊着条命,便心生一计。 在恰到好处地夸大已有应对绝症之法后,少恭被带到轮回之间,当着二人的面为濒死的青年施诊,饶是心下有所思量,那着实比想象中更为严峻的病症还是让他不能过多留实存力。 他转身越过沈夜之父径直行至老城主面前,不卑不亢地抱拳颔首,诚恳道,“眼下城中这般境况,城主深谋远虑,绝不会未曾思虑举族迁徙,迟迟没有动作定是遇到难度的阻碍,不知可否将心结告知在下,愿为城主略尽绵薄之力。” 他这话说的温婉含蓄却又直指要害,老城主眸光闪动正yù开口,却被后方大祭司倨傲刁钻的质问截断,“那么,我倒是想起欧阳先生本为下界之人,是如何潜入流月城的,可否告知一二?” “无论大祭司相信与否,在下是当真不明其中缘由。”少恭神色从容地淡然道,“天意高难测,城外结界乃是伏羲大神所布,诸位神裔皆被困于此,遑论在下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有破界之力。”他顿了顿,不闪不避地迎上对方尖锐的剖析,“眼下情势迫切,与其介意无从考量的虚妄之事,不如齐心协力寻找解救族人之法,”他一边劝说,一边恭谦地抱拳倾身,垂眸敛去瞳底一闪而逝的冷光,“恳请大祭司,仔细思量。” 的确顺利留了下来,然而这不代表傲慢的上古遗族会对他感恩戴德,“非我族类,若你暗生异心,万一伤我族人xìng命,又该当如何。” 那大祭司精明强横,命少恭教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族人祛病之法,他应承之后尤不满足,甚至贪得无厌地让他将毕生所学传予其子沈夜,怕他暗度陈仓,又派了两名守卫时刻跟随监视不止不奉他为座上宾,反视他如阶下囚。 不过欧阳少恭素来擅长忍辱负重,被这般压榨剥削也依旧淡然微笑、从容自若地一一接受。 掌权者罔顾他人、心狠手辣、随心所yù、兴致之至任xìng妄为皆不足为奇,真正令欧阳少恭感到意外的,却是其子沈夜的态度。 这位少年似乎不大喜欢自己的生父,前日他被包围时不仅挡在他身前,甚至当着众人的面仪态全失地对其父大吼大叫,自从他变出符灵鸟逗得他妹妹开心,又似乎异常迅速地对他一介陌生人生出莫名强烈的好感。 欧阳少恭再度回过身沉眸审视沈夜,他眼睑狭长、瞳孔清黑,虽长身玉立风华卓绝,却没安好心、周身气场自带压迫,再如此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位少年看,着实令人心下大骇,然而沈夜并未来得及感到惊惧,少恭很快收回了那样的凝视,温润雅致的面孔上如沐春风的微笑将方才一切粉饰得恍若幻相。 “既为大祭司,如此对待非其同族的异类无可厚非,”他抬手轻拍沈夜肩膀,温言如是安慰,稍作停顿低叹道,“倒是辛苦了你。” 沈夜拧着眉正待反驳,又为他随后的话锋一转面露迷惑,“什么?” “令尊差我将毕生所学倾授于你,今后你修习时得受我牵连了。” “父亲并未告诉我。”少年讶异地眨了眨眼,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他仰视着少恭稍作思忖便继续道,“大概是不愿让我称你师父吧。” 沈夜说得波澜不惊,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紧攥成拳,欧阳少恭自是没有忽略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他沉吟须臾,正待说些什么,便见少年屈膝于他身前跪下。 “师父在上。”如同誓与父亲对抗到底,沈夜恭恭敬敬地对少恭叩首、认真行了完整的拜师礼。 欧阳少恭上前一步,亲自躬身将沈夜扶了起来,仔细拂去他膝上的尘埃,一边为他拭净了手,一边缓声问道,“你厌恶你的父亲,为何?” 沈夜冷着一张脸瞥了眼不远处的守卫,少恭知他有所顾虑,本不能轻举妄动、此刻却不管不顾地一挥手,“无妨,我已布下隔音结界,尽管直言。” “如何严厉待我、责骂我都没关系,”沈夜低声道,“但我不喜欢他随便做一些残忍的事,尤其是因为我的缘故。” 那双凤目中暗光深邃,少恭垂首安静地看了他片刻,而后倾身靠在他耳畔、诱哄般地轻轻念:“那么,你想杀了他么。” 第3章 少年事(贰) 咫尺之处年轻的躯体陡然一震。 如此尖锐的话语,便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要大惊失色,沈夜却只错愕地看他一眼,面上仍无多余神色,唯有抿紧的唇角昭示着他正强自平静,“绝无此念。”他答得坚定冷毅,而后如同拒绝少恭接近,第一次戒备地主动退离两步。 身后的两名守卫察觉异常正在靠近,欧阳少恭又一拂手撤去结界,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夜,“怎么,觉得我言行有失仪态?”他虽面带微笑,声音却是低沉冷定,慢条斯理地缓缓道,“那便不要对任何人袒露心绪。” 沈夜怔了怔,被他反复无常的态度扰的云里雾里,欧阳少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略一抖袖再度转身,“你年少如是,这般笃定的心xìng倒是格外有趣,”他评判道,“但这第一课,你上的仍不合格。” 这天天气晴好,午时已过,日光却不改耀眼,漫天的光芒大片大片倾落,映在欧阳少恭杏色的衣裳,为他镀了一层绒绒的柔光,饶是被那样细碎得无孔不入的光环绕,周身依旧染尽浓郁的晦涩。 然而他的声音却仍清雅和煦、温柔得仿佛潺潺流水,“这世上唯二难测之事,一是天意,二是人心。那些人,今时在你面前是一种样貌,转身便又是另一副嘴脸,真正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你既已明白情不外露,又为何如此轻易,便将所思所想坦白于我?” 言尽于此,将一切都抛在身后,少恭这次真的离开了。 …… 那大祭司虽强迫少恭将祛病之法传授于族人,但一切都是在他彻底治愈那天那位被当做实验品、病入膏肓的青年后,才有意义。 这流月城地域狭窄气候恶劣,土地荒芜资源匮乏,城中居民又是依仗神农神血之力不饮不食而活,想要寻些yào材开炉炼制倒是异想天开,但这正是欧阳少恭的计策之一,届时他以下界寻找yào材为由试探,或可获得光明正大接触伏羲结界的机会。 那青年的病情不出预料地复发了,轮回之间里,在场的人除却那日的老城主与大祭司,还多了个坐在轮椅上银发独眼的青年,少恭心下戒备、不动声色地以银针刺激病人各大要穴后,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窘之相。 “这位……这位友人之症着实疑难,贵部既有神血庇护,若能辅以各种yào物,或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进展,不知城中可有yào材齐全之处?” 少恭斟酌言辞尽心引导,却未能等到城主的回答,不过这次节外生枝的并不是那位傲慢的大祭司。 银发独眼的青年cāo纵轮椅至躺着患者的床畔,食指搭上他早已溃烂的手腕,指尖流光转瞬,宛如有条虫子活生生钻进体内,紧接着那人的脉络陡然凸起、痉挛蠕动,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青年接着闭目凝神、双手结印唇间咏颂咒诀,那人躯体流血溃烂之势竟隐隐有愈合的迹象! 少恭一怔,心绪百转千回,“这是……蛊术?” “不错。”青年颔首肯定,目光片刻不离床上的人,“是凤凰蛊,可催动血ròu再生。” “……倒是生死人、ròu白骨之奇法。”欧阳少恭缓声沉吟,千算万算、不过是依凭沈夜一家之言赌其并无医治之法,他面上微笑温润不改,埋在袖中的手掌却是紧握成拳,“在下不才,若无丹yào从中辅佐,至此便束手无策,城主要如何处置,皆无异议。” 老城主尚未开口,倒是轮椅上的银发青年答非所问:“这凤凰蛊极难饲育,我尝试数年,手上也不过十只罢了。”似是自患者身上看到了想看的景象,他终于转过脸来以独眼凝视少恭,“在此之前,我的凤凰蛊也只能短暂起效,无法阻止溃烂漫延,这次应是持续最久的,可见先生之术的确有效。”他顿了顿,“先生说的可是草yào?” 少恭眉宇微沉、回眸看他,“正是。” “流月城终岁严寒,除却矩木,城中植物皆为幻术所化,徒具其形,死气沉沉。” “前日先生曾提及举族迁徙一事,”老城主又接着青年的话补充道,“实不相瞒,我与紫微祭司确实早有此念,奈何遍查古籍、潜心钻研数十年,也未能寻到妥帖的破界之法。” 少恭环顾在场三位,眸光深邃,“看来诸位早已有所思量。” 最先开口的依旧是惯唱白脸的老城主,他走到银发青年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前任祭司盛年夭亡,位置空缺已久,他是瞳,将继承七杀之名。便请欧阳先生协助于瞳,力同心、寻找救城之法,不胜感激。” 虽然中途计策因为这个瞳稍有差池,不过此刻倒是yīn差阳错得偿所愿,人与人之间从不存在不以相互利用为目的的合作,无论这些人想要从他身上索取什么,当下如愿以偿、倒也不甚介意,欧阳少恭便欣然应允,“城主言重了,多谢不弃,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回应他的是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的大祭司,他沉声意味深长地告诫:“还望欧阳先生,注意分寸。” …… 少恭被安排居于枯荣之间,他彻夜与三人议事,正yù回房稍事歇息,却发现已过午时。 沈夜作为大祭司之长子,需修习的术法学识不胜枚举,他的诸位老师皆有明确分工,少恭授课的时间则被排在午后。少恭登上露台,沈夜已在自行修习术法,虽说那日经他协助后已能将大型法术熟练运用,然而沈夜的资质比起昨夜见到的瞳,着实算不上多么出众。 少恭安静地站在一旁,通宵达旦劳心劳力与那三人勾心斗角,此时见到沈夜倒是意外有种松口气的闲适。 正当他如是感慨,便见少年动作一滞、手中术法陡然停了下来,异常地打断咏唱、被强行遏制的灵力顿时逆流,遭受反噬的少年闷哼一声,整个人蓦地跪倒在地! 欧阳少恭立刻上前将他揽住蹙眉探他经脉,发现只是轻伤才放下心来,压住脉门以治愈术为他捋顺乱流的灵力。虽伤得不重,痛楚仍然难以承受,沈夜整个人蜷在他怀中,额上见汗、咬牙犹自忍耐,痛意方去便站起来对少恭行了一礼。 欧阳少恭却不打算放他继续修习,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容抗拒地握住他的右手拉起袖子,长长的裂口从小臂中一直延伸至手肘处,外翻的皮ròu浸满鲜血、触目惊心。 那伤虽是连为一体,少恭却一眼便看出开始只是半指长的小划伤,因为处理欠妥尚未痊愈、又催动大量灵力至使经脉膨张生生被撕扯至此,沈夜近日主攻木火两系术法,浅薄的治愈术无法立刻使伤处痊愈,才造成此般现状。 欧阳少恭一边凝聚灵力为他治疗,一边不紧不慢地缓声询问:“受了伤,为何不说与我听?” 他音色与神情同样温柔至极,沈夜却不知为何狠狠颤抖了一下,他压下心头异样,板着脸说,“小事而已,况且师父前日说过,真正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欧阳少恭没有想到会被如此犀利地反驳,然而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是轻描淡写、温润和煦,甚至悠然挑唇沉静微笑:“那么,我今日便再告诉你一句,可以利用的人,就要不择手段、扒皮抽筋、生吞活剥。” 沈夜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才管理好脸上的表情、压下想要挣脱的冲动。 少恭眯着眼看他,轻声问:“是谁伤的?” 沈夜条件反shè地回答:“是我自己不小心。” 少恭沉默须臾,雅致的薄唇里冷飕飕地挤出两个字:“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流月城内部的地点,官方貌似只公布了放矩木的“寂静之间”和沈夜住的“沉思之间”,文内其他以“之间”命名的地点都是作者的二设2、凤凰蛊、灵力过大撕裂伤口什么的都是作者瞎掰的 第4章 少年事(叁) 伤了沈夜的人是流月城神殿隔壁的小虎。 昨日傍晚沈曦突然想去神殿外找小伙伴们玩,沈夜便带她一起去,大祭司的孩子会遭受怎样的冷遇,无人能比欧阳少恭更加清楚。寻常人家的孩子对沈氏兄妹或敬或畏,但这位小虎不同,他看不得那些家伙提起沈夜沈曦就战战兢兢神神叨叨的,于是在原本围着他的小朋友们不出片刻都凑到沈氏兄妹身边后,小虎生气了。 他冲进人群站在沈夜面前,“大祭司的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冷笑了一声,扬起拳头便冲沈夜的脸招呼上去。 这一拳卯足了劲,沈夜倒在地上,沈曦见状护在他面前,“不许欺负我哥哥!”结果被小虎推开重重摔倒。沈夜自己如何都没关系,但绝不能当着他的面伤害沈曦,他气得狠,却也并未失去理智,怕伤及无辜、怕影响到他的大祭司爹,只是站起来死死捏住小虎的手腕。 成日傻玩的孩子力气哪里及得上沈夜,小虎痛得嗷嗷叫,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从沈夜的手背抓到手肘、便是在这挣扎间沈夜甩开了手,他一个趔趄向后跌在地上。 沈夜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带着低泣的妹妹准备回去,不想刚转过身小虎便从地上弹起,手里举着块石头砸过来,沈夜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尖锐的棱角划破了护手、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半指长的伤口。 “然后,”似是不容一丝欺瞒,少恭垂眸不依不饶地看进他眼底,“你可还手了?” 沈夜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立刻补充道:“当时我抱着小曦,不便还手。” 欧阳少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片刻后,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不便还手?这个回答倒是有趣得很。他这是初犯?” 沈夜被折腾得精神紧绷,此时稍一晃神便不小心摇了下头、即使他很快更改为点头,想要瞒过欧阳少恭却是不可能了。 “若是初犯,你百般袒护倒也无可厚非,”将沈夜的伤口医治得全无痕迹,少恭才放开他,“但他已束发,并非不懂世事的小孩子,屡次冒犯便是你不断忍让、他得寸进尺。”他这番话说得既无惯常的温润,也无前日逗弄沈夜的yīn阳怪气,倒是此刻的无波无澜更让人无所适从,“这世上总有些人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善意,若是顾忌你父亲,不便亲自出面,就借刀杀人。” 欧阳少恭略一挥手,言谈之间便已带着沈夜出了神殿站在一处屋顶上,下方的巷子里,小虎正摇头晃脑地往前走,少恭指尖流光稍瞬,他便被不知名的结界绊得摔了老远,少恭当着沈夜的面翻来覆去摔了他十来次,那小虎哭爹喊娘了一会儿竟突然开始咒骂沈夜身畔的少年本yù拽他衣袖、此刻却又收回了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少恭微妙地挑起唇角。 直到下方的小虎开始求沈夜饶命,少恭方才停手,一边毫不吝啬地聚起灵力施放大型治愈术销毁罪证,一边谆谆教诲,“不择手段,亦要整得他服帖。” “噗”沈夜似是低笑一声,纵然欧阳少恭回眸看他时已将短促的失态收敛干净,一双眼眸仍然亮晶晶的,难得并未躲开少恭尖锐的直视,“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出头,多谢师父。” 欧阳少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间便使一人生死难求,那番大风大浪连他衣角都未吹乱,此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他正垂眸淡然抚平衣袖,听到这话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沈夜一眼,“你认为,我在帮你?” 他如是反问,问完自己却沉默了,为这个问题纠结的不是沈夜反是欧阳少恭,似乎在沈夜面前他总是不经意便锋芒毕露,或许是觉得这少年太过愚钝连伪装都不屑了吧,当真不是好兆头。 饶是心思千回百转,身体仍然自作主张地说,“无需言谢,你起初不愿报复,我不过是认为若你失态挣扎,定然十分有趣罢了。” 一旁的沈夜毫不在意他这番恐吓,一张脸上淡定从容地颔首示意,“那便如此。” 微妙的有种在纵容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的味道,直觉不能再继续谈下去的少恭明智地换了话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结jiāo朋友也需看兴志是否相合,此物宁缺毋滥较好。”他顿了顿,瞥过沈夜一本正经仔细聆听的模样,眸光微沉、又加了一句:“此事过后,前怨已了,若是暂无心意相通的朋友,闲暇时来找我消遣也不是不可以。” “师父今日所言,弟子铭记在心,日后定会……呃、定会好好利用师父。”不知从何时开始,沈夜的视线便再未自少恭身上挪开,他目光清冽凛然,一双眼里满满映着欧阳少恭的容颜,如此正直地指了指他身后,“师父不管不顾带我离开神殿,守卫们已经追来了。” “……”欧阳少恭眯了眯眼,握住他的手腕便消失在原地,“那又如何,我便自己走回去。” …… 听闻城主之女沧溟也身患重病,却至今未请少恭前往诊治,定是信了那大祭司对他有所忌惮,果不其然,这日欧阳少恭刚踏进瞳所在的混沌之间,便听他漠然地说,“先生针灸之术,可否传授于我。” 青年总是波澜不惊,这副模样让人毫不怀疑纵然天地崩于眼前、他也会不为所动,如此倒是连欧阳少恭也时常看不透他。 混沌之间yīn沉森冷,一半错落地堆满饲养蛊虫的巢穴,一半乱却有序地放置各式各样的木甲制品,为首那樽木甲人十分精致、栩栩如生,此时被少恭看上,便在瞳的cāo控下像模像样地冲他挥了挥手。 “这是偃甲之术?”欧阳少恭道,“竟能臻至如此巧夺天工之境。” “先生谬赞了,只是参照神农古籍仿制而已。” 欧阳少恭微微挑唇,“在下也曾依据医典配制丹yào,其间仍有诸多差错,阁下不必过谦,若能一同研习针灸,我也有幸省力不少。”他话锋顺势一转,“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开始吧,不知阁下手上是否有可作示范之物?人形木偶,或者活物更好。” “先生是说实验品吗,我这里倒有些用来试蛊的囚犯。”瞳面无表情、音色淡漠,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他转过轮椅向一旁的密室靠近,在石门前停下回眸看向少恭,“先生请。” 晦暗的石室内弥漫着几不可闻的腐气,两侧摆放着透明的棺椁、构造仿佛珍贵藏品的陈列室,那些容器散发出五彩缤纷的淡光,靠近一看内里盛放的本体,也不出所料是奇形怪状的尸身。 “那个绿的,是碧血蛊。”瞳介绍道。 “体碧眼赤,倒是十分贴切的名字。” 似乎没有想到欧阳少恭会如此回应,瞳突然认真看他片刻,才开口缓缓道,“它的宿主曾侍奉于前任贪狼祭司,七年前贪狼意图谋反,这位忠仆参与其中、举足轻重。事情败露后,其三族、同姓宗族皆被连坐,我在刑审时曾问过他谋反一事是对是错,他说是错,但既为仆从便忠于主人,宁死不改。” “谋反是错,但协助主人谋反便是对,十分有趣的理念。”欧阳少恭眯了眯眼,“甘洒碧血献丹心,的确配得上阁下之蛊。” “先生果然懂我用意。”瞳的语气似乎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轻快,“这里每一件藏品,之所以称得上我的得意之作,便是因其生前值得一提的经历。” 欧阳少恭眸光深沉,如此静默片刻,那些浮于表象的虚妄笑意终于呈现在深渊般的瞳底,“哦?阁下也认为,独一无二的记忆,才是灵魂存在的价值么。” “与先生谈话,果然畅快。”银发的青年以独眼看着他,至此终于淡淡挑唇、露出一道浅笑,“这些年,来过这里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或侧目于我、或漠然无视,至今察觉其名之意的,除先生外的另一人便是大祭司之子,沈夜。” 作者有话要说: 碧血蛊是作者编的 少恭和瞳都喜欢做手办,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今天话有点多】 1、关于文案上的更苦逼,让我们来看看少恭有多苦逼 被罚下界,因为去山怀念了一下过去就被分离魂魄。 下意识地完成了第一次渡魂后又傻兮兮的只能看着剑发呆。 终于回过神来时焚寂已经被女娲封印了。 去抢焚寂时又被韩休宁把魂魄封在屠苏体内了,总之就是各种不让他得到自己的魂魄。 【古剑一就是个男主去机场找女主转了好几个圈还是擦肩而过的狗血故事_(:з」∠)_】2、苏苏最后自己也说:长琴是你,不是我。我也这么觉得,少恭是太子长琴,百里屠苏就是他自己,是韩云溪。 3、综上所述,古剑里唯二让作者本人黑的通透、其心不改、其心不悔的角色,一是悭臾那条傻逼龙,二是一百年前闹着要下界的谢衣(不是初七),顺带一提,初七是作者的小天使,爱他爱他爱他! 4、真的很讨厌谢衣,很讨厌(□′)┻━┻ 第5章 少年事(肆) 宽阔的庭院里,不远处的沈夜正双手结印默诵咒诀,随着灵力溢散,他周身风气涌动、衣袂翻飞,安静闭目的模样又异常沉静,薄红的光芒渐渐将他环绕,下一刻他伸手向前一点,灼目的火焰便携着呼啸之声沿他指尖所向处磅礴喷溅 与百里屠苏的纠葛姑且称之为前世,这次莫名其妙的轮回,确实令欧阳少恭身上多了些东西,比如前所未有、充沛的魂魄之力,又比如前世他未曾参与过、发生于百里屠苏一行人之间的事,仿佛置身于凡世之外、阅读话本般,皆悉数呈现在他脑海中。 饶是欧阳少恭,也不得不承认人真正的xìng情无论再如何掩藏,也不免会经由某些言行举止露出蛛丝马迹,便如上一世敏锐的红玉较他人更早察觉他表象之下的违和,“气场”此词当真玄妙至极。一人本xìng为何,一举一动便都会带上其独特的、不可言喻的风格,甚至念同一句咒诀、施放同一种术法,感觉仍因人而异。 少恭自知本身灵力表象温和沉静实则暗含迫人尖锐,此刻也能清晰地体察到沈夜的灵力,这一招劫焰燎原焚天灼地,火势却并不冒进、沉稳有度,昭示着施术者一颗温和仁厚之心。 少恭又想起今日早些时候与瞳相谈的后续,“方才的故事,我也对沈夜讲过。当时,他背对着我站在棺椁前许久不言,我看到他紧握双拳,正以为他被吓得手足无措,他便淡淡说‘愚忠’。我不知这二字是嘲讽之意,还是对此人落至这般境地感到遗憾,就见他抬手让这人断了气,”说到这里,瞳的语气有些微妙,“不错,不久前这人还是活的,饲养蛊虫,活体比尸体更易育出佳品。” 长达七年遭受蛊虫噬体之苦,在初见沈夜之时由他亲手终结,甚至未假他人之手让对方得以解脱、独自揽下杀孽,这样的沈夜作为大祭司之子、下一任大祭司之选,着实有些太过温柔了。 欧阳少恭心绪百转千回,移步行至沈夜身畔为他拂去额上细汗,掌心又聚起灵力从他腕部开始一点一点舒缓疲劳的经脉,“我听闻,你最近忙于查阅试验上古典籍,所为何事?” 沈夜本是安静得有几分乖巧地任凭少恭动作,这一问似是勾起了什么烦恼,他顿然一怔,矛盾地露出几分消沉与不甘的乖张,“沧溟……” 欧阳少恭手上一滞,旋即松开沈夜,薄唇抿成直线、狭长的双眼里暗光又薄又凉。 虽然获得寻找破界之法的权利,沈夜之父、现任大祭司仍未完全信任他,怕他居心叵测,试图让他将所学传授于瞳、由瞳判断利害,并假瞳之手为流月城高层进行诊疗,然而针灸之术着实博大精深,流月城虽有神农古籍传承,千百年来与下界人世隔离,所见所闻皆不足以得心应手地运用此术。 医道最终不过经验二字,瞳虽资质过人,一时片刻也无法有所参悟。 沧溟罹患绝症已有段时日,再拖下去将更难医治,“你想救她,因她是你唯一的朋友?那么你觉得,怀抱着渺茫的希望痛苦地苟延残喘与即刻死亡解脱,哪一种更适合对待你唯一的朋友?” 沈夜静静看了欧阳少恭半晌,短促地摇了摇头,“沧溟不是师父想的那么怯懦,不止如此,这流月城中每一个人都不是胆小之辈,他们在浊气与绝症中挣扎着活了数百年,唯一畏惧的只有死亡。”那双瞳孔清正凛然,坚定不移,看着竟觉得异常炫目,“所以我想……无论如何也想找到救治之法,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 少恭沉默良久,下意识抚上心口,那里死寂已久,即使上一世万事成空葬身火海之时,也未曾如此刻这般百感jiāo集,“唯一畏惧的……只有死亡吗……他们于你皆为无关之人,便是因你获救,也难有丝毫感激。” 沈夜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质疑,面上茫然片刻又很快恢复沉着笃定,“我倒是……从未想过收获感激,只是不甘心、想要满足让这个部族活下去的私愿。” “不甘心……私愿?呵,当真有趣。”欧阳少恭缓声沉吟,瞳孔里的漆黑深不见底,他音色沉冷清冽,又是那种胜券在握般傲慢从容的语气,“此事你且放心,我若活着,她便不亡。” 谈话至此,当是一句“多谢师父”,然而沈夜却并没有这样说,他安静地微微扬起脸凝视少恭,眼中光华流转,“我在城中发现一处美景,师父今晚能否拨冗,与我同去?” …… 流月城中总是弥漫着沉沉死气,出了神殿,居住区之外便是一望无垠的皑皑雪原。少恭前几日与瞳一起出城查看伏羲结界时便已见过此景,那时是在白昼,薄金的日光将洁白无暇的雪野映的荧荧发亮,瞳早已看惯不觉有何奇特,少恭却是不同。 流月城人久居此地,所见所感正如瞳那样,因此若被沈夜称美,定然是别具一格的景致。 那是一处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冰盖,脚下是千尺断层,但那并非一道狭窄的深堑,万丈冰壁光滑陡峭、仿佛被人从中劈砍而成,笔直矗进大地与崖底无际雪原相接,满目分明的纯白与黑夜,一轮茭洁的明月孤悬其中,恍如端立天际、乘奔御风,不禁慨叹天地浩大。 断层之上,欧阳少恭长身玉立雍容优雅,青丝如墨、容颜清隽,周身气息沉静温文,月光缥缈自长空倾落,将他映得如冰如霜、竟似仙人。 他静静闭上眼、缓缓抬手作成抚琴之姿,恍惚间宛如真的有一阙无名之曲自白皙修长的指间奏响,曲声清长悠远又磅礴雄浑,超脱生死轮回般的无忧无虑自在逍遥。 便是在这令人屏息的情境中,沈夜不合时宜地开口,“……太子长琴?” 幻象戛然而止,欧阳少恭侧目看他,不动声色道,“哦?你竟知晓太子长琴?” “是。”沈夜面无表情道,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字,并不妨碍欧阳少恭察觉其中微不可闻的冷意。 少恭眯了眯眼,虽仍未露锋芒,先前温文尔雅却已dàng然无存,“你怨恨他?” 沈夜说,“是。” 上古之时,烈山部人因不忍天柱倾塌覆灭的灾劫,毅然前往流月城协助女娲补天,如今被困于此遭受飞来横祸,追根溯源都是太子长琴一时疏忽所致,罪魁祸首,如何不知、如何不恨? 第6章 少年事(伍) 欧阳少恭深深凝视沈夜,眸中似乎有些东西也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一点一点被吞噬殆尽。 太子长琴的确有罪,遭受怨恨分明是极其寻常之事,又为何觉得此事若由沈夜来做、便不合常理呢。他心下微哂,周身气息重新归于沉静,仿佛在评说他人,语气也是一贯的温稳平和,“我听闻太子长琴是因识出那作乱黑龙乃往日山伴他的水虺,才不慎晃神惊醒应龙钟鼓致使天柱倾塌破坏你所回护之物的是昔年亲近之友,若是你经历此事,难道便能确保全无差池?” “若是我,结果或许仍不会有所改变,”沈夜淡然道,他眸光清正、在寂寂寒夜中愈发纯粹凛然,平静地缓声陈述,“既然灾劫因我而起,无论承受怎样的刑罚,皆是罪有应得。但已经消逝之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了,不管我怎样赎罪,那些承受失去的人也绝不能不恨吧。” “好一个……罪有应得、敢作敢当。”欧阳少恭沉吟着、危险地眯起眼,语气却是毫不遮掩的赤诚赞许,“若有一日,你也不幸罹遇魂魄分离、孤寂寡缘、命途多舛之苦,定会勇于承担、坚定不移,如此心xìng……我倒不必过多担忧。” 沈夜默然半晌,不答反问:“太子长琴,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吗。” 倒是未被这虚妄的夸赞蒙蔽,再次令欧阳少恭眸光复杂,“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师父若知其具体,可否详细讲给我听?” 欧阳少恭微微一怔,垂眸看进他毫无杂质的眼瞳,“如何,想以他人之苦为乐?” 沈夜颔首,片刻后又短促地摇了摇头,“知道他过得不好,我的确不再怨恨,但也不会觉得快慰。”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怜悯,“毕竟是无心之过,我或许……甚至会同情他吧。” 至此,少恭终于挑起唇角,语气微妙:“如此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 那夜之后,沈夜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幸被讲了睡前故事。 躺着的少年有些僵硬,大抵是不习惯与另一人在床上有如此接近的距离,欧阳少恭见状,不知是何居心,不仅不往后退,反而又向前挪了挪、舒舒服服地坐在床畔,一副一本正经不以为意的正直姿态。 少恭音色温凉清和,从太子长琴被革去仙藉、罢黜下界,魂魄逗留于山缅怀昔日宁静时光,却被妄图以魂魄铸剑的角离用血涂之阵生生夺走命魂四魄开始讲起,“魂魄分离之痛,当真……难以言喻,片ròu寸殛、削骨腰斩”他一边缓声讲述,身侧的手陡然抽搐一下扣紧床沿、瞬间便又归于原状,“便是瞳那些古怪的极刑,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太子长琴余下二魂三魄偶然得以渡入角离之子角越体内,在无意识间完成了第一次渡魂。角越出生后时常呆望由太子长琴命魂四魄铸成的焚寂,魂魄所铸之剑锋利无双,人界之兵竟能伤及神体,凶剑之名大胜,其间经历诸多纷争动乱,最终由女娲将之封印。 失去焚寂的角越投炉自焚,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流连不去,他一生迷蒙混沌,或许是死后不再受异己魂魄挟制,心中一片清明,他看到了生前回忆,虽愚钝痴傻、家人却始终不曾抛弃,替他不慎闯下之祸耐心善后、不辞辛苦遍寻名医为他看诊……在他死后,伏在墓前哭得那样伤心。 若他重新活过来,生活不就一如昨日、同样美好?念头一起、加之生前经历,太子长琴成功习得渡魂之术,承受莫大苦楚满怀欣喜地回到家人面前,却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被目为异类,打伤他的竟是之前珍爱他的亲人,如此之事根本无法理解。为了证明回忆中的温情皆为真实、并非欺瞒,太子长琴自此开始不断渡魂。 然而天界罚他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苦之命,每试一次便是失望,亲人为了利益尊严将他杀死、信赖之人转眼便是背叛、所爱之人一言不合反目成仇,“当时,一种闻所未闻的怪病在村中传染,太子长琴百般辛苦终于炼制出对症丹yào,那yào适量裨益、过量则dú,dú发之时七窍流血而亡,然而村民病愈后却将其目为仙丹灵yào,更有食之便可永生等离谱流言,村民们闯进太子长琴的yào庐,将剩余丹yào疯抢一空、为此自相残杀头破血流,服尽之后又逼迫他继续开炉炼制,太子长琴不肯,便被村民关押囚禁、严刑拷打,后来又有太子长琴本为仙人,食其ròu可长生的传言,”说到这里,少恭突然低哂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不顾太子长琴躯体污浊不堪……倒是这般,也下的去口。凡人求生执念,着实不容小觑。” 那一次太子长琴尚未准备完全,魂魄辗转世间许久不得轮回投胎,只差分毫便就此消散于天地,或许就是自此,有什么一直坚守之物被彻底粉碎了。 上天当真有好生之德!旦夕之时太子长琴得幸渡魂于一名小男孩之身,然而那孩子却是不慎跌落山谷、已摔得半死,穷尽毕生之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便顺势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后来,“后来,太子长琴遇见蓬莱国的公主,巽芳。” 然而故事的结尾,却是老去的巽芳化名寂桐将他养大、并在他腹背受敌之时背叛了他。 …… 手已不知何时被沈夜握住,长久的讲述让欧阳少恭有些疲倦,缓了片刻才淡然微笑着看向沈夜,“意下如何?” “你……难道太子长琴,千载之间从未遇到一人真心相待、全心全意、生死不离?” “或许是有吧,容貌未换的的确确全心全意、真心相待,想必太子长琴也十分感怀此恩此德,”欧阳少恭眸光沉寂,不知这一句话究竟是在赞赏抑或讽刺,“然而知晓渡魂之术亦初心不改的,唯有巽芳一人,勉强也算得上、生死不离了。” 沈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太子长琴,为何坚持渡魂换身时不让巽芳公主陪在身边?” “渡魂其间诸多挣扎形容可怖,她那般纯粹善良的女子,还是勿要强求较好。” “那么她呢?”沈夜咄咄质问道,“万一太子长琴受了伤、爬不动、痛得厉害却没人从旁照拂,万一太子长琴失去记忆、找不到回去的路……她难道就不担心这些吗?” 这奇特的关注点再次让欧阳少恭失语须臾,“你何以知她并不担心?” “事关生死,若是真心不想分离,便无论如何也要坚持陪在身边,若是真心喜欢一人,便要将他彻底据为己有,优与缺、所有不堪入目之事,皆不得有丝毫隐瞒。” 欧阳少恭已不知是第几次为沈夜而感到惊奇,“夫妻之间,还是有所保留” “若她的确不曾畏惧,便是不择手段也要随太子长琴同去,而不是唯命是从、相敬如宾,”少恭难得憋出来这样一句苍白的辩驳,又被无法无天的沈夜失礼地打断了,“太子长琴定是有所觉察,才百般阻止她一同前往吧,只是因她不会将半魂之人视为异类,便甘心屈从、义无反顾奉为救赎,从始至终,都未曾敞开心扉信任过她。” 他既承诺过不会嫌弃她老去的容颜,她又为何化名寂桐不敢以真名相见?甚至雷严都先他一步知道真相!他以为上天再次夺去了她,心生恨意、杀人无数、意图重建蓬莱耽于往昔美好……在始皇陵时他被雷严以此讥讽,她便站在咫尺之处悉数聆听,不知心中……如何作想?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在蓬莱殿顶看到巽芳相助于百里屠苏,只是震惊于亡故之人重现眼前,未曾产生丝毫遭受背叛的愤怒怨恨,或许是早已料到此情此景吧。 良久的不言不语似是默认,欧阳少恭眸中晦暗,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所谓情深不寿,相处之道,既不可相仇,亦不可爱笃,否则待到无法长久相守之时,又当如何自处。” “那便同生共死。”沈夜沉声道。 “我以为,这世间之事,有所得就必有所失,想被诚心以待,那便jiāo付同样的真心若是此人当真值得,又为何不能爱笃?”既未付出全心全意的信任,得尝背叛之果也是顺理成章,冠以夫妻之名,到底也不过是两个不甘寂寞之人各怀异心地拥在一起互相取暖,“始终畏惧失去,从未想过同生共死,算什么全心全意、生死不离?” “……”欧阳少恭蓦地一顿、试图挣扎,唇瓣微动却终是yù言又止,许久才低声缓道:“并非所有付出,都可等价得偿。” “但若不付出,就是真的一无所获。” 如此言辞,大抵也只有像他这般轻狂的少年才能说得出口,却又根本不可反驳。 太子长琴最初执着于活下去,不过是留恋世间百般姹紫嫣红,然而长久的折磨、石沉大海的付出、恩将仇报的背叛,让他变得吝啬戒备、不肯再以真心示人,但如此便更无人能坦诚相待,再无美好的苍白生命、经历万般辛苦亦其心不改、其心不悔的执念又有何意义,最终不过堕为盲目追求逆天而活的怪物。 而这些道理,若是未曾经历前一世灭亡,他是绝不甘心承认的吧。 少恭不言不语似在仔细咀嚼,散落的发丝掩住表情,微垂的眼睑遮去眸光,良久之后妥协般地轻叹,“你看的,倒是比我通透许多。” 轻轻挑唇的模样似是带了几分讥诮,他回握了握沈夜的手,察觉指间略有温凉,便捏诀渡过一些灵力为他暖热,柔声哄他:“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吧。” 第7章 少年事(陆) “瞳”此名,是取自那只长年覆着封印偃甲的左眼,那是一只血红色的妖瞳,在他诞生之时一同降世,这只眼为他带来强大无匹的先天力量,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很多。他自出生起便被送入流月城神殿中,日夜与枯燥的古籍刻本、可怖的蛊虫dú物相对,从未见过自己的家人,也没有一同玩耍的伙伴。 但这些他皆不在意,即使记事后得知朋友家人的概念,也从未好奇、追寻过,他没有所谓常人应有的情绪、是非观,因此甚至可以连自己的身体都用来养蛊、随意处置欧阳少恭方推开门,便发现混沌之间意外不似平日yīn晦,轮椅上的瞳在明亮的光线中转过头,无波无澜地淡淡看向他,举着自行截过肢、仅剩一半鲜血淋漓的左臂示意,边随口道:“来帮我。” “……”欧阳少恭微微一顿,步履平稳地走过去,“终是,未能留住么。” 以身养蛊的瞳,后来索xìng自己做了欧阳少恭的试验品,以凤凰蛊配合针灸之术,便是轮回之间里最初的绝症患者这些日子也略有好转,然而或许是连体质也被一起用来换取那只妖瞳,瞳较其他人对浊气的抵抗之力更加薄弱,血ròu重生不及溃烂迅速,“拖至今日,已经不错了。” 欧阳少恭伸手托起他左臂,清雅的眉宇间终于露出几分郁色,“针灸可温通经脉、调和气血,然要改变体质,却也需要长久的时日,若是有yào物从旁相辅……”他顿了顿,而后无可奈何地挑了挑唇,“事已至此,思虑这些虚妄之物又有何用……无能为力之感,当真逼人yù狂。” 取而代之的偃甲手已做好,欧阳少恭手执锋锐的刀将瞳手臂的断残处削去、露出一截白骨,与瞳一起将偃甲钉接入骨骼,而后将旁边用作固定的木齿扣入血ròu。他捏诀施了术法将手上血污清除,微微拧了拧眉问,“城主之女的病症,近来如何?” “我以先生所授之法为她施针,确有好转,不过,便如先生所说,彻底改变体质非一时半刻,”瞳一边自行施术治愈伤口,一边说,“或许是忌惮受制于你,城主与大祭司至今仍在致力另觅他法,昨晚已将试验品送入矩木,试图借助神血之力治疗绝症。” “人之常情,”欧阳少恭眸光一沉,“如是机密,阁下倒也直言不讳。” “先生为破界之事尽心尽力,其中心切多日相处我也略有所感,便是为了利用我,也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城主与大祭司,我既无心权势,他们死活又与我何干。” 纵是欧阳少恭辗转世间千载,也是第一次得见无情如斯、却又通透至此之人,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他压下心头异样,说,“阁下xìng情磊落,确实佩服,在下便也有话直言了矩木中人,结果如何?” “死了。”瞳冷冷勾了勾唇。 神血之力太过强横,凡人躯体接触不啻业火灼烧、剧痛难忍,便是这浊气侵体的绝症,痛楚也不及其万分之一,那人中途自然无法忍受,果断自尽解脱。 “可惜了我的凤凰蛊。”瞳惋惜地稍作停顿,又道,“然而其遗体上原先溃烂之处已痊愈大半,由是城主与大祭司并未放弃此法,下一位试验品为大祭司力荐,‘由他亲自驯养、意志坚定的孩子’,沈夜与沈曦。” 欧阳少恭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希望渺茫,仍不惜献出自己的孩子,”他声音沉冷低缓,眸色复杂难辨,微妙的语气不知在赞许嗟叹抑或冷嘲热讽,“与其忍受漫无尽头的绝症之苦,不如短痛、或可存有一线生机……大祭司当真爱子如命、仁德高尚。” “沈夜便罢,”瞳面无表情地说,“沈曦却不过是个尚未知事的小孩,如何能抵得过神血灼烧。” “罢了。”欧阳少恭闭目摇头,“紫微祭司大人从来随心所yù,他要做什么、夺走什么,自己欢喜即可,不必过问他人。倒是少见阁下评论与己无关之事。” 手臂上的伤已完全愈合,瞳正不断重复伸收着偃甲手,此时突然停下动作、回眸漠然看了少恭一眼,却又终是没有反驳。 …… 少恭方踏出混沌之间,守在外面的两名护卫便寸步不离地跟上了他,他视而不见地继续前行,走至甬道转角的yīn影里,却意外被人拦了下来。 站在面前的少女黑发如瀑、容貌清丽,长久卧病使得面色苍白却更显圣洁,她眸光凛然,虽得仰视少恭,此时微微扬着下颔的模样仍足够矜高傲慢。 “沧溟少主。”跟着少恭的护卫即刻配合地揭晓了来人的身份,少女淡淡应了一声,漠然令道:“我与欧阳先生有事相商,你们且回避吧。” 两人四目相对,面露难色,“这……少主,城主令属下不得擅离” 沧溟却是不耐地挥袖打断,她拧着眉,清冽的声线又冷了几分,“我的命令,你们可有异议?” “属、属下不敢!” 二人惶恐躬身退下,待到不见踪影,沧溟才看向少恭颔首示意,“先生请随我来。” 一路曲折萦回,少恭被带到一间堆满刻本籍卷的厅室,此处仍是瞳的地盘,不知他与这位城主之女串通了什么,需得此番密谈,欧阳少恭心下暗忖,便闻沧溟道,“欧阳先生,我常听阿夜提起你,赞你渊岳峙、博古通今,阿夜脾xìng我也略有所知,能被他赞不绝口,想必先生对阿夜也十分上心。” 如是伊始,少恭也多少猜到沧溟此行目的,当是见不得那么多人被送进矩木因她而死,而今这事落在好友沈夜头上,便忍无可忍求援于他。 少恭对她略一抱拳,“阁下既为少城主,当是明知在下处境,何以出此下策?” 沧溟的声音疏淡寒凉,“父亲和大祭司,他们今晚便要将阿夜送进矩木,听闻先生术法精深,想请先生带他们兄妹暂且出逃,父亲我自会说服。” “……出逃?”少恭重复,温缓的音色里似是染了些许意味不明的轻笑,“这伏羲结界笼罩之下,又能逃去何处。” 前方的少女怔了怔、回眸看向他,雍容的面具直至此刻终于碎了一角、流露出些许压抑的手足无措,“我知道,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倘若真的无法可解,”话到此处,她忽然轻轻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了挑唇,半敛于眼睫之下的瞳孔瞧不清神色,“仍可以死相挟,深信父亲大人明智,定不会铤而走险。” 欧阳少恭呼吸一滞,须臾之后轻声叹息:“……阁下如花妙龄,不觉得为一人而死,太不值得。” “是否值得,在于我心,无需先生评判。” 欧阳少恭沉默良久,方道,“阁下高志。”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瞳中光芒晦暗不明,“在下当尽力而为,但愿、不负所托。” 第8章 少年事(柒) 欧阳少恭实力深不可测,是否受制于人并非由对手决定,却是全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他愿意看那大祭司脸色,便在这流月城中扮演阶下之囚,如今演得烦了,便弹弹手指敲晕那两名随行的守卫,抚平袖口褶皱,不紧不慢地去寻沈夜。 沈夜不在露台修习,也不在存放典籍的烟海之间,更不在自己居室内遍寻不见沈夜的欧阳少恭此时正未经允许擅闯他人房间,大屋小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找不到人也不着急,原地站住了若有所思地考量些什么,便在这之间眸光一转、任角落里的东西入了眼。 几段废弃的枯枝堆在周围,矮几上摊开的古籍篆刻着详细的图解,旁边摆着一截已具其形的木块,那看上去肖似一台古琴,琴身之材取自矩木,其上木屑被仔细打磨干净、槽腹也已挖好,只待续上琴弦,即可鸣奏无比动人之曲。 欧阳少恭眯了眯眼,举步走过去俯身轻轻触摸琴身,便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清晰地看到镌刻于其上、只完成了一半的字:『荣辱与共生』。 他原本的琴,上一世与百里屠苏一战失败后便被击碎焚毁,今世重生至流月城至今已有月余,却是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钟意古琴、擅弹琴曲,唯一一次显露端倪,便是半月前沈夜邀他共赏夜景情难自禁之时不过是摆出了不明就里的姿势,沈夜便得知他心中所念、甚至不辞辛苦自行制作。 欧阳少恭微微挑唇以“生”开头,当是“生离死别”吧。 那一夜沈夜不知收敛,直言他自私自利、太过计较得失,他当场未置可否,只因早已不在意外人眼光,便也不必费事争辩,然而客观看来,以沈夜一介小儿的所见所闻,却是没有资格评说于他,少恭表面夸赞他看得通透,实则暗记在心,而那沧溟正巧也凑过来说什么“为他而死”、“值得”,由是便愈发想看一看,向来宅心仁厚的沈夜亲历至亲背叛该当如何、事到临头沧溟又会否践行所言。 是以他一点儿也不急着找到沈夜,不仅不急,还期盼那位大祭司干净利落、尽快将沈夜送进矩木。 直至他见到目下这台琴。 欧阳少恭半蹲着将琴身抱起来、置于怀中一点一点细细抚触那些笨拙的刻痕,明黄的光芒下,他侧脸温润如玉,唇边含着莫测的笑意、眸光柔和似水沈夜一死,这流月城中还有谁如他一般有趣? 他蓦地起身挥袖,只见明光一闪、那琴身便被收起,他凝神查探片刻,一举一动间周身气息已不掩锋芒,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 天色已晚,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天穹灰垩yīn霾,整座城池一片渺无生气的死寂,北疆之上雨水冰冷彻骨,淅淅沥沥的声音既清冷又沉滞,饶是城中植物为幻术所化,竟也仿佛不堪寒冷、枯寂瑟缩。 欧阳少恭在外殿的祭坛前找到沈夜,他妄图带沈曦出逃,却只走到这里便被擒获,他与沈曦已被分隔两头,白衣的大祭司端立于二人之间,面具遮去了他的眼眸,只露出半截人偶一般毫无表情的脸、庄重而肃穆。 剧情正发展至沈夜狼狈地跪在地上,哽咽着质问其父将他兄妹视为何物,少恭便暂且隐在一旁静静观赏。沈夜素来表现得仁慈宽厚,一副生固然重要、所yù有甚亦可舍身的模样,他忍让隔壁的小虎、亲自给了碧血蛊宿主解脱,看似独自背负所有,然而当生命真正陷于危难之中时,不仍是口是心非、贪生怕死? 少恭冷冷挑唇,却在此刻听沈夜沉声恳求道,“那么我求你,至少放了小曦!不管什么我都答应!她灵力远不如沧溟,即使进了矩木也无济于事,”冷雨中的少年站起身、擦干了眼泪,似是决意已定、神色凛正绝然,“我一人去就足够!” 少恭微微一顿,深深凝视着沈夜,唇边的弧度终于带上了些许愉悦,下一刻,他指间微光一闪,沈曦便从大祭司旁边消失、重新回到沈夜身畔。 “……师父!?” 欧阳少恭挡在沈夜前面,随手挥出一道结界将兄妹二人妥帖护住,从容自若地与这座神裔之城的紫微祭司对峙,“大祭司既忠心至此,何不亲自以身尝试神血效力,却要强迫两个无意为之的孩子?”他浅笑着沉声徐徐道,“大祭司若是无论如何都要将骨ròu相连的孩子送入矩木,出于父母情怀,是应舍命相陪,况且大祭司也病得厉害,若能得幸承蒙神恩治愈绝症,两全其美,由此观之,大祭司同进矩木倒是合情合理、无可非议。” 他这话说的尖锐狠厉、字字诛心,然而那大祭司却只回了短短一句:“这流月城,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他法杖轻叩、下一瞬便召出巨大法阵不由分说地冲少恭袭去! 欧阳少恭眸光冰冷、凶戾异常,面上却仍是温文尔雅的笑,他挥手不遑多让地张开结界与那大祭司分庭抗礼,两道难分高下、狠辣霸道的灵力堪堪相撞,磅礴的气浪携着震耳yù聋的轰鸣声dàng开,周遭的建筑都为之撼动、碎石崩裂,在这危机重重的关头,虽未回眸细看,欧阳少恭仍可从背后急促的呼吸中获悉沈夜所思所想 沈父只手遮天、不容悖逆的强大早已铭刻于心,沈夜从未见过有人胆敢正面与这个人对峙,此时此刻的确十分惊惧,不过,不知是在害怕他战败、他们兄妹二人逃无可逃,还是担忧他……会受重伤? 再次接下对方不遗余力的一击,察觉身后的沈夜蠢蠢yù动、不断尝试打破结界似是要冲上来帮他,欧阳少恭只得分神叮嘱,“你便在我身后,哪也不许去。” 正是这一刹那,与他jiāo锋的狡猾对手竟于他咫尺处召出一只偃甲傀儡!那庞然大物的触手贴着他的脸狠狠挥来,欧阳少恭立即凝神抵挡,腹背受敌、以一敌二,虽谈不上游刃有余,他仍能应付得了,然而下一刻 “小心!” 那结界并非沈夜之力所能打破,却不知怎的被他闯了出来,自作主张地冲到他前面想要为他挡住偃甲,少恭心下一凛、千钧一发间,那大祭司不仅不收手、甚至愈发刁钻地cāo纵傀儡,不顾沈夜xìng命直取欧阳少恭! 少恭拧眉强行逆转灵力救下沈夜,成功将他再次护于身后。 一时间,竟似事先约好,对面的大祭司也未再出手袭击。 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平浪静下,欧阳少恭身段修长雍容、安静地站在那里,含笑的唇边缓缓洇开一道殷红的血线。 已是分出胜负了。 “不自量力。” 那大祭司一边冷冷嘲讽,一边微动法杖yù施术将沈夜兄妹夺走,然而法阵即将完成时,又陡然被一道刺目的白光轰得支离破碎! “便是这般,阁下又能如何。” 欧阳少恭说着这样的狂妄之辞,一手覆在生疼的心口力不从心地微微垂着头,散落的发丝将他的脸遮得影影绰绰,只露出一截雅致的下颔,他面色惨白如死,薄唇却被鲜血浸得猩红,愈发显得那抹浅笑妖娆邪异,“心有苦衷、不愿为难的,何止大祭司一人,”他蓦地抬手张开结界与再度不由分说出手的大祭司相抗,“你我皆钟意于沈夜xìng命,今次之争,便各凭本事。” 重损的经脉剧烈抽搐,其间痛楚令人发狂,然而欧阳少恭自始至终都未流露丝毫动摇之色,他瞳底暗光凛冽冷彻却又异常灼热、执拗决绝得近乎疯魔,灵魂与躯壳疯狂拉锯使他整个人都已无法抑制地发颤,仍不管不顾地强行运功 直到身后的沈夜扑上来抱住他的腰,声嘶力竭地冲他的父亲大喊,“住手!我会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你若再伤我师父,即使是死,我也绝不顺你的意!” 言辞之间的妥协之意使争斗中的二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短暂停了手,沈父沉默须臾,竟当真接受了沈夜的威胁,无意再继续对峙,“罢了。” 但他的让步并不意味着欧阳少恭会就此放弃,垂在身侧的手掌暗中凝聚起金红的气劲、正yù伺机而动的千钧一发间,贴在他背后的沈夜握住了他的手。 扣着手指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坚定地不容抗拒,少恭不悦地眯了眯眼,不留情面地挥袖将沈夜甩开再度强行运功,然而不依不饶地扑过来阻止他的沈夜真是令他后悔一时仁慈未用术法将他困得老老实实 “师父……师父!”过度透支的身体在沈夜的惊呼声中摇摇yù坠地晃了晃,欧阳少恭终是无法站立、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身前的沈夜抱着他的胳膊试图撑起他,湿发散乱地贴在额前颊侧,鲜有动容的面孔此刻尽是失措、恼恨与心疼,混着雨与泪水、一片狼藉,他目光凌乱地将他从头到脚检视一番,最终沉凝在他唇畔涌出的鲜血。 周遭所有的嘈杂似乎也随着沈夜定格的目光一同销声匿迹,他咬牙抬手为少恭一点一点地仔细拭净唇角,不知是因寒冷还是艰难地拼命压抑什么,手指止不住地发颤欧阳少恭眸光yīn沉狠厉、神色凶煞异常,唇边冷冷挑起一抹笑,扣住他的手紧紧捏着、声音却是温和轻缓,“我却不知,是何时教授于你……就此从命?” 然而他未能等到沈夜的回答。 下一刻,那位大祭司便趁此空隙把沈夜禁锢得无法动弹,同时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挥出一道灼烈的火焰、刁钻dú辣地袭向毫无防备的欧阳少恭! …… 最后猝不及防的突袭使欧阳少恭命悬一线,但仍未强横到足以取他xìng命,一日之后,他重伤未愈,却决意抱着续上弦的古琴踏出瞳的混沌之间,于矩木核心所在的寂静之间现身。 妄图借助神血之力一事极其机密,在场的只有城主与大祭司二人,便是平日被城主器重的瞳也不得参与,诸般事宜竟是全权由紫微祭司一手cāo持。 粗砺的树干之中影影绰绰露出一抹猩红辉芒,寂静之间外围布有隔音结界,身在其中方可听到其间沈曦的低泣,经过一日惨绝的折磨早已神志不清、当是精疲力竭得连哭都无力做到,然而痛得着实狠了又不得不费力发出些声音来,由是那哭泣分明极其细微、听在耳中却撕心裂肺。 倒是从始至终都不见沈夜动静少恭凝神仔细分辨片刻,才察觉那道隐忍地颤抖着的沉滞呼吸。 欧阳少恭身上带着从瞳手中得到的真如幻镜与护心鉴,此时全然不顾城主与大祭司的威胁恐吓,旁若无人地在矩木前的阶梯下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开始弹奏。 清长悠远的曲声充斥在整个寂静之间,舒缓的琴音携着温和澄澈的灵力灌入耳中,竟意外令人心中宁静安和,他一阙接一阙地弹奏惊世乐曲,不知过了多久,矩木之中的痛吟终于转为平缓的呼吸 沈夜受神血灼烧三日三夜,欧阳少恭便在那矩木前奏了两日两夜的琴,第四日清晨,兄妹二人被放出矩木,沈曦安静如死地闭目沉睡,而沈夜睁着眼、瞳中布满血丝,层层干涸的汗水在他脸上结成深浅不一的色块,唇上尽是溃烂的咬痕,被折磨得狼狈不堪。 分明精疲力竭,他仍一次次地挣脱搀扶他的守卫执拗地抓着沈曦的手,无声唤着她的名字试图让她醒过来,然而无论如何呼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便在这无止境的挣扎间被守卫强迫带走时,看到了欧阳少恭。 他难以置信地怔了怔,一片空茫的瞳孔中突然涌上些许几不可见的委屈,下一瞬他狠狠挣开守卫的钳制,过大的力量使得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彻骨的痛楚又在他惨不忍睹的唇瓣上留下一道伤口,他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爬向少恭 太过长久的弹奏,锐利的琴弦将欧阳少恭的指尖硬生生刮掉一层皮、被渗出的血液浸得殷红,远远望去、似是整台琴都染着血,衬得琴身上那几个被少恭补全的题字愈发清晰起来 『荣誉与共生死不离』。 此情此景触目惊心,少恭却只是淡然将琴收好,而后倾身,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将沈夜拥进怀中。 第9章 紫微变(壹) 那日沧溟私自出逃面见欧阳少恭,回去便被老城主禁足,莫说为了沈氏兄妹以死相挟,便是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瞳定期为她进行的诊疗也被迫停止,失却遏制的病情反复迅速,几日之内已形势严峻、刻不容缓,老城主急于救治沧溟,得到足够的经验与想要的东西,便将沈氏兄妹jiāo由瞳处理,同紫微祭司成日待在寂静之间忙于沧溟之事。 沈夜的病很快痊愈了,不止如此,他更有幸获得部分神血之力护持,日后修行将事半功倍,然而距离自矩木中解脱的清晨已过去七日,他却仍守在轮回之间寸步不离。 沈曦至今尚在昏迷,她年龄幼小、灵力不足,全身经脉无法承受神血之强横、皆被尽数毁去,欧阳少恭与瞳协力医救七日七夜,方将经脉重新修补完毕,然而重损的躯壳却再也无法生长,沈曦只能永远保持着孩童的模样,虽说绝症已然祛除,如今看来却是得不偿失。 “其余后续症状尚且不明,”瞳漠然道,“或许,心智也会停滞于此。” 沈夜微微一怔,并未大吼大叫也没有怨天尤人、平静得近乎诡异,他上前握住沈曦冰冷的手,沉默良久,突然讥诮地挑了挑唇,缓声轻道,“三日生不如死与小曦的未来,换我神血之力加身,当真、所获颇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然而下一刻,他便敛去那些太过尖锐的动容,站起身来对瞳微微颔首,沉静的音色间不掩谢意,“辛苦了,多谢。” “无妨,”瞳cāo纵轮椅转过面向,“那我便回去了。” 沈夜顺势应允道,“好好休息。” 欧阳少恭重伤未愈,不管不顾地运功奏乐两日两夜又如是劳心劳力一番,至此仍能保持站立不过犹自强撑,见瞳径直离开便也yù辞行,正待开口却被沈夜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欧阳少恭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沈夜握住他的手,不出预料是令人心寒的冰冷,他不言不语地单膝跪在少恭身前,百般遗憾、后悔、不甘、痛恨,皆被湮没在无波无澜的凛然神色里,只毫无保留地施放治愈术法、倾尽毕生灵力为少恭疗伤。 …… 少恭如此逾越地大闹一场,老城主却并未降罪于他,想必又是听信了那位大祭司的谗言。欧阳少恭术法精深、为护沈夜不遗余力,如今沈夜身负神血之力,定会被作为下一任大祭司培养,是以欧阳少恭仍然十分值得利用。 然而,这其中所有后续早在许诺沧溟之时,少恭便已尽数料到。 半月之后,在瞳的协助下,少恭的伤总算是好了七七八八,虽被嘱咐静养,但他自不会乖乖听话,每日仍坚持午后前去陪同沈夜,相较于同龄人,沈夜本就寡言少语,自矩木中生还后更是变本加厉,也愈发刻苦专注于修习术法。 承蒙神力资质得天独厚、亦不骄不躁竭尽全力,修为自是大有精进,这本为好事一桩,然而这半月以来,沈夜却是从未睡过觉,除去陪苏醒过来的沈曦嬉戏,便是疯了般地狂练苦修,欧阳少恭虽有意每日提醒他劳逸结合、注意歇息,但沈夜皆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由是少恭便也听之任之,静待他自食恶果。 少恭甫踏出混沌之间,因许久身在暗处,竟被明媚的天光晃得双目酸涩,凝神一看、才发现庭院已被彻夜累积的深雪尽覆。流月城所处苦寒之地,六月过后严寒封冻,如今虽只月底、尚未入七月,但沈夜被送入矩木那一晚的雨便是昭示,六月飞雪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行路却着实困难,他便一挥手直接施用术法传送到露台附近。 沈夜不出所料正在此修习,然而今日更多了两人不远处横生的矩木枝下,一位与沈夜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抱着沈曦去够凝作长条垂落、晶莹剔透的冰棱。 那漂亮的小姑娘与少恭略有几面之缘,少恭依稀记得沈夜曾提过沈父将一平民姑娘变为活傀儡予他作伴,当时他只顾着可怜这永生受困神殿的姑娘,却未想过她是沈父派来监视他的,甚至嫌弃 “一”这名字难听,纠结新取一个来着,少恭从旁提了一句“正月华新”,便被他不劳而获地拿去讨好小姑娘。 沈曦已得偿所愿取到冰棱,抱着华月开心地咯咯欢笑,“好漂亮,谢谢华月姐姐!” “不用谢,”华月宠溺地轻刮她的鼻子,又指了指沈夜道,“小曦有了好东西,不去给哥哥看看么?” 出乎意料,沈曦竟露出见到陌生人一般扭捏的神态,被华月牵着半推半就地一点一点靠近沈夜,缩在华月身后怯怯地递上手中的冰棱,“他……他冷冰冰的,好可怕,才、才不是我哥哥,哥哥暖暖的,还比他亮……” 将此话听在耳中,欧阳少恭眯起眼,须臾之后挥手幻出一只符灵鸟飞向沈曦,金灿灿的小鸟甫入沈夜的眼,他便立刻回眸来寻,“师父?”他一边唤道,一边走上前来对少恭行了一礼,关切询问,“伤势可有好些?” 每日相会沈夜第一句问候定是有关他的伤,如是牵心挂念,半月来从未断过,即是忖及对沈夜存下的那些晦暗不明的心思,此时少恭也着实不愿沈夜的付出徒劳无功。 他踩着新雪、步履从容地行至三人面前,便见沈曦开心地捧着小鸟,从华月身后绕出来跑到他面前打招呼,“少恭叔叔!” 欧阳少恭微一挑唇角摸了摸她的头,转而看向沈夜缓声温言道,“将已痊愈,不必担忧。”言毕,又移目将华月望着,“华月姑娘,我与他有事相谈。” 华月冰雪聪明,慧黠地自少恭的只言片语中获悉逐客之意,便顺从地对少恭行了一礼,带着沈曦稍事离开。 待得二人渐行渐远,欧阳少恭方倾身运起灵力,例行为沈夜舒缓疲乏的经脉,边冷声道,“沈曦忘了你,为何不说与我听?” 沈夜微微一滞,面上仍然毫无情绪起伏地否定,“她会记得我三日。” 沈曦的记忆只有三日,过后她便会重回那个被送入矩木的夜晚,今早即是新的轮回。最初察觉此症,沈夜突然不知究竟该为她短暂三日的半生流光感到悲伤,还是该为她彻底忘记被神血灼烧之痛感到庆幸终其一生亦不愿回首之痛,不外如是。 沈曦并非全然失忆,她记得被送入矩木前的所有事,她能认得华月、欧阳少恭,竟似唯独分辨不出沈夜,少恭沉默半晌,才道,“你恨令尊无情、自己无能,并将此化为动力,本是好的,”言至此处,欧阳少恭轻叹一声,“然举凡牵心之事,过犹不及。” 心中所思皆被言中,沈夜蓦地扬起脸凝眸认真看着少恭,听完他后半句又无可奈何地挑了挑唇,重新垂首敛去所有情绪。 这副知错不改的执拗模样,欧阳少恭已是见怪不怪了,“你可知,幼童直觉最为敏锐。”虽作此问,少恭却是清楚沈夜当然知晓,是以未待他答、便径自继续淡淡道,“曾被我抱过的婴孩,皆是甫碰到我,便哭天喊地。” 沈夜不知何时已重新注目于他,一双眼瞳亮晶晶的、似是极其辛苦地忍耐,恰在此时,少恭挠了挠他的掌心,由是此前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只得短促一声,亦是这些时日以来,沈夜第一次真正欢愉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黑沈爹中 少恭自黑技能get!只为换来阿夜倾城一笑【快闭嘴 当然,少恭这么温柔肯定没啥好事_(:з」∠)_ 第10章 紫微变(贰) 沈夜敛去笑意,神色恢复沉静冷漠,语气却是精神了些许,“便是如此,师父也深得小曦喜爱。” “她心智已成长,所yù所求不再受限于活命,恰当投其所好,便可蒙混过关。”欧阳少恭一本正经地说着如是无耻的言辞,眼下目的既已达成,便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尽心尽力地扮演良师益友,“我并非劝你放弃,恨,可助人强盛,却非你这般拼命,”他稍作停顿,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长此以往,定会走火入魔。” 听闻烈山部人寿数长久,太早堕入魔障,委实不如挣扎于疯狂与清醒之间、终年不得解脱,慢慢为恨意侵蚀殆尽、最终失却本心,变为即是自己也不认得的怪物更有看头。 想必这世间浩大,能捱得过这千载折磨的,亦是、定无一人。 欧阳少恭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仍丝毫未见端倪,甚至苦口婆心地续道:“诸般劝诫,这些时日我也说得烦了,言尽于此嗯?” 一只偃甲鸟便挥着翅膀落在少恭肩膀上打断了这番对话,少恭仔细一看,正是瞳的传音偃甲。 与那位大祭司对峙过后,前些日子跟着少恭的守卫已被调走,但不意味没人监视于他,不止如此,还当真下了血本、派遣更加厉害的暗卫接替工作,由是瞳也不便再轻举妄动,此时不管不顾地放出这只偃甲鸟,大抵确有重要之事。 瞳的声音清晰传出时,偃甲鸟木质的尖锐喙部却并未移动,“有关针灸之术,我有些疑问,先生可否抽身前来一趟。” “哦?授业之中,真是不巧,是为何事,阁下不如先细说一番,我再行分辨是否值得违背原则。” 半晌的静默后,肩上的偃甲鸟似是应允般地跳了跳,欧阳少恭便配合地布下一道极为隐匿的隔音结界。 由于神血效用不明,老城主终是不敢放任这一场豪赌,沧溟未被送入矩木,然而若要活命、此生却也只能依附于矩木之上靠神血之力勉强生存,须臾不得离开这是请少恭过去同商得以使沧溟脱离矩木之法。 欧阳少恭无甚反应,倒是旁听的沈夜手上动作一顿,唇角微微扯了扯、又放弃地保持漠然,似乎连最为简单的讥诮也懒得做了。 少恭见状很快应下瞳的邀约,甫挥去结界,便听沈夜低低道,“小曦……她虽有时太过粘人,但我真的很喜欢她。” 沈曦娇气、极爱哭闹,但自会说话起便再也不曾大哭出声,应是那段时日被沈父用禁言术折腾得多了。沈曦学习走路时磕磕绊绊没少受伤,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幼小女孩每次默默抱着伤口不敢哭出声、只能细细啜泣,此种情形沈夜见一次便心疼一次,而一旦他皱起眉,沈曦总会敏锐地察觉、并反过来安慰他。 这些年,只要沈夜难受,不管沈曦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伤口多疼,都会擦干净眼泪、即使是抽抽噎噎地也会先顾忌他的感受,这么好的孩子本应平平安安地长成漂亮的姑娘,沈夜甚至曾担忧沈曦若有一日要嫁人、他会否舍得,如今永远停留在被送入矩木前的夜晚、再无未来,倒是不必多顾无妄之虑。 欧阳少恭静静听完,片刻后轻拍他虽青涩、却已足够坚实的肩膀,“至少她从此不必再受绝症折磨。” 然而这句话并无任何安抚之用,沈夜骤然抬眸看他,赤红的双瞳里百般情绪激越翻涌、绝望的神色宛如困兽。 但已有牵制病情之法,况且受病痛折磨又如何?城中那么多族人都在忍受,绝症对于这里的人,与生老病死有何不同?牺牲沈曦去救沧溟,却只得终身依附矩木、须臾不得离开之果欧阳少恭一度以为沈夜会声嘶力竭地冲他吼些什么予以发泄,但面前的少年终是将所有怨恨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悉数压抑,终至dàng然无存。 那双清黑的眼睛重归一片死寂,连声音都如沉渊寒潭般无波无澜,“是我无能。” 欧阳少恭不言不语地看着这一切,良久之后危险地眯起眼。 …… 自那日之后,沈夜变得愈发平静深沉,在沈曦三日之限的最后一晚他也会去睡觉,不知是单纯地听从了少恭的劝诫,还是养精蓄锐准备对付翌日被沈曦遗忘之事。 这座空寂的神殿便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神农寿诞。 沈夜又是一个通宵未睡,大清早便站在枯荣之间前静静等待少恭,少恭方踏出门槛,便看到沈夜蹲在地上独自玩雪,不断重复团成球又弄散的游戏倒是乐在其中,少恭微挑唇角轻弹长指,地上的雪便纷纷扬扬落了沈夜一身。 近日来愈发老成持重的少年难得惊惶地睁大眼,被冰得整个人都震了震、陡然抬眸,看到少恭时立刻起身行了一礼,手中捏着的雪团却于下一刻冲少恭砸去 未料此招的少恭由是竟被砸了正着,松散的雪团碰到他左手、很快散开顺着衣袖纷纷回落地面,无关痛痒之事,欧阳少恭却硬生生愣了半晌,概因此前从未有人、对他如此逾越。 沈夜没想他毫无防备,见状短促地低笑了一声,倒也知道分寸、连身上的残雪都来不及拍去,便立刻上前为少恭拂净衣裳,yù查看他是否受伤,又怕自己手掌太冷、催动灵力将之暖热,才放心地握住少恭的手。 然而欧阳少恭从来睚眦必报,饶是沈夜这般贴心,也不免被危险眯眼的少恭再次扬了一头一脸的雪。 “阿夜竟会拨冗玩闹,”一边为沈夜细细弹去雪花,见他鼻头冻得发红、又聚了灵力渡去为他温暖躯体,欧阳少恭一边好整以暇地缓声调侃,“想来今日兴致颇佳。”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神农寿诞,”沈夜神色已归于沉静,唇畔却仍残留着些许浅淡笑意,一双眼专注地凝视着少恭,“师父应是未曾见过,由是便想邀您一同赏玩。” 第11章 紫微变(叁) “神农……寿诞?”欧阳少恭沉吟,“夏历四月廿六,是与祭祀相仿么?” 前方路途留有积雪,沈夜回身虚扶着少恭,边尽善尽美地淡声解释道,“与师父之前所见每月小祭不同,神农寿诞是一年一度的大型祭典,流月城最热闹的日子,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出了神殿,时候尚早、祭典未正式开始,人群便已熙熙攘攘,正门前的神像下是层层叠叠搭起来、华美的祝祷舞台,通往居民区的青石长阶两侧,一个接一个地摆放着雅致的木架,细细一看竟是糙陋的树皮编就,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玩意儿、手工制品,栩栩如生的木篆、冰雕、石刻曾协助女娲补天、炼制五色石的烈山部人擅驭灵气、心灵手巧,城中虽资源稀缺,却更善物尽其用、化腐为奇,欧阳少恭竟在展品之中看到,“酒?” 流月城中唯一拥有生命之植物便是矩木,烈山部人依仗神农神血之力而活,欧阳少恭自从重生至此,便也得以不饮不食,却是从未想过会有酒这种须以五谷酿制之物。 须臾的惊奇间,沈夜已上前去与守在摊边的居民jiāo谈几句,换了一坛回来递给他,“师父便未曾想过,矩木也是会开花结果的?” 欧阳少恭接过,当场拍开封泥轻嗅,“馥郁醇厚、回味清甜,确是上好的果酒,”他重新将坛子封好,回眸再度仔细审视这十里长街的质朴淳实、惊世繁华,“昔闻神农始种五谷,作耒耜,尝百草,辟市集,织麻为布,陶冶器物,削桐为琴,剡木为矢,此前生于下界不以为意,却是至这流月城中,方悟其中博大精深。” 沈夜素来谦逊笃定,即便自行参透了极难的术法,也从来只见欢喜不见得意,此时少恭借神农之就夸赞烈山部人,他倒再也不掩骄傲,一路沉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的音色也终于带上引以为豪的轻快,“不止有酒,还有小曦最爱吃的金丝果酱。”一边说着,他又前去另处小摊拿来两个精致的小罐,想必一罐是予少恭,一罐则是沈曦的礼物。 果不其然,沈夜将一罐塞进斜跨的口袋里,打开另一罐以小勺舀了浅浅一层送到他唇边,“师父尝尝,甜而不腻,人间美味。” 沈夜这动作做得直接流畅,欧阳少恭便也下意识顺势倾身、就着他的手启唇抿去那金灿灿的果酱,再抬眸时瞥见沈夜别扭的神色,方觉不对。 欧阳少恭眯起眼微挑唇角,慢条斯理地抚平广袖,直至沈夜一张脸泛出些许赧红,才大发慈悲岔开话题,“赠我的、赠沈曦的已然齐全,只余阿夜,”他顿了顿,缓声温言道,“如此费心,我也自当回礼。” 不出所料,沈夜面无表情地漠然拒绝,“师父开心便好,我并无所yù之物。” 欧阳少恭并未立即顺势接下去。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身前的少年,这一路行来,沈夜只尽心尽力地为他陈述见闻,关注的皆是他想要、沈曦想要,自始至终无一提及自己,由是得知、沈夜本不愿参加祭典,近日来低迷的心情也着实不大合适,如此勉强…… 倒是为了他。 少恭神色复杂、终是轻叹一声,“辛苦你了。” 那一声叹息让沈夜整个人都愣了愣,欧阳少恭看在眼里、视而不见,拂袖举步yù越过沈夜,行至他身畔时,却不容抗拒地强横拽起他的胳膊,带他离开太过嘈杂的街道。 …… 流月城生态区素来宁寂静谧,举城欢庆的此时此刻更是空无一人,其间生着奇异的花草树木,却已死去多时、徒具其形,大抵是上古之时自下界植入城中、因气候变迁而亡。豢养众多死物的生态区时常笼罩浓郁的瘴气,然而前日的一场大雪将此地悉数封冻、剔透的冰层沿植物亡躯贴合裹挟,瘴气也被新雪涤净,举目望去万物冰清玉洁、宛如遗世独立的水晶宫殿,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身畔的沈夜离了令他无所适从的欢欣喧嚣,似乎终于轻松不少,但对此情此景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雪地湿滑,欧阳少恭牵着沈夜的手一路行来,于沿途的雪面上留下长长两对足印。 此时二人在一棵冰封的古树前停步,“软红千丈,不过如是,此地风光丽,本想以之讨好阿夜,却忘记阿夜当是见怪不怪。” “嗯,以前小曦很喜欢在雪后来此”沈夜答道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大妥当,眸中望着欧阳少恭唇畔微妙的弧度,立刻僵硬地改口,“呃、我……” “呵,”少恭却是因他的尴尬戏谑地轻笑一声,旋即于地面布下结界席地而坐,挥手召出那张古琴置于膝上,示意沈夜同坐,“我并非嘲弄,也无yù调侃于你,”身前身后皆是一片冰白,将他衬得风华绝代,薄杏色的广袖随意散在身侧,露出一截细致白腻的腕,少恭手掌微动、一阙琴曲便自他白皙修长的指间奏起,“大漠烽烟的荒沙千里,天地尽头的沧海奔流,崇山古刹的林木葱郁,江南水乡的轻烟湿雨,下界种种壮美浩大却是说也说不尽。” 欧阳少恭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和温润,仿佛暖阳之下的曲水深流,令人闻之心中淡然宁静,他微微垂首,青丝散下些许、抚过他颊侧,将他一张脸衬得愈发清雅出尘,一双狭长的凤眼似是注视着指下七弦,倏忽明灭的眸光又恍如早已看向茫远之处,琴音亦随着他的描述抑扬顿挫,时而磅礴雄浑、时而波澜壮阔、时而幽深旷远、时而婉转静谧,听在耳中、竟似真切得见那些美不胜收之景 最后缓缓倾落、归于沉凝祥和的激越浩然,“有朝一日,我定会带你亲眼去看看那万里河山。” 沈夜怔怔地凝视欧阳少恭,半晌方回过神来,眸中温软的微光与唇边柔和的笑意,却是如何都无法掩去,“师父的回礼,实为稀世珍宝。” 得此青睐,欧阳少恭却只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风流终被浪淘尽,名动天下的奇珍异宝,也抵不过光yīn蹉跎,这份礼物,或许得经十年、百年方可奉上,是以算不得稀世。” “礼物既是赠与我的,价值自当由我来界定。”沈夜轻声反驳道。 少恭略一停顿,目下却暂不知如何回辩,默然须臾只得顺势应了,“……确是如此。” 一时间,二人无话,唯有清长悠远的曲声环合四下。 熟悉又陌生的琴音里,沈夜忽然忆起在矩木中生死徘徊的日夜,以及生还之时欧阳少恭染满鲜血的双手 他垂眸看着于少恭弹奏间时隐时现的八字琴铭,清冽的声音似是带着些许微颤,“我以为,若是师父,定会刻下‘生离死别’。” “不错。”少恭肯定道,同时趁此机会不动声色地津津计较,“但既是你送的礼物,如何处置自是要依你之意。” 沈夜当然不理睬他幼稚的回击,眸中笑意渐深,“那便多谢师父玉成。” …… 那一次的神农寿诞,当是沈夜长久得令他筋疲力尽的命途之中、最为难忘的祭典。 而自从与沈夜约定带他看尽山河风光后,欧阳少恭亦愈发致力于寻觅破界之法既是上古结界,便以上古之物破除,三皇修补天穹事毕归去后遗于流月城之物只得四样:伏羲结界、神农神血、矩木、五色石。 结界为灵力所铸,须得同为灵力造就之物以dú攻dú,神血与矩木为烈山部人赖以生存之基,不容丝毫差池,少恭便决意先从五色石入手。 五色石乃灵力炼制,目下用于燃烧使流月城悬浮于九天之上,但要撕裂结界则需极强的冲力,例如bàozhà若能引bào五色石,或可撼动伏羲结界。 对策虽已具备,欧阳少恭却未料到会于“如何引bào”郁结,并且这第一道坎儿,便足足耗了十年之久也不得破解之法。 第12章 紫微变(肆) 伏羲结界坚不可摧,便如烈山部人这般的上古神裔,辗转百年也束手无策,“若要彻底毁去,须得极其强横之力,”混沌之间光线晦暗,更衬得少恭神色凝重,“那样的力量,当是世间至刚、无坚不摧。” “既是足以破坏伏羲结界之力,寻常结界便更无可能抵挡,”瞳接着他言下之意续道,“届时引bào五色石无异于自毁,先生是顾虑流月城将会与伏羲结界同归于尽么。” 少恭并未作答,只是凝视着堆在桌几之上研磨为粉末的五色石,沉默不语地拧了拧眉。 是以“如何引bào”并非未找到bàozhà的发生之法,却是起bào之时须有一道守护壁障,其之刚固不能强过伏羲结界、至少也得与之不相上下,然而以凡人之力觅寻此物…… 将又陷入这困扰他十年之久的魔障,欧阳少恭立即收敛心神,无可奈何地挑了挑唇、长舒口气,便闻瞳漠然道,“沧溟昨日醒来时说,日后不必再挂怀她的病症。” 如此适时地转移话锋,应是有心拉他一把,不过新的话题也不大讨喜,欧阳少恭怔了怔,似带倦意地垂眸沉吟片刻,缓声道,“……这些年,辛苦她了。” 神血效用至今不明,十年前沧溟被缚于矩木之上汲取神血之力祛病,并发之症不止陷入长久沉睡,还有除却神血、其余法门皆不可抑制浊气绝症,便是曾起过沉疴的针灸之术也失去了效用,“倒是让我忆起一种唤作御米之花,为镇痛奇yào,若服食过量则致人成瘾、一旦断yào痛不yù生。” “昔闻伏羲与蚩尤一战中被始祖剑伤及手臂,”瞳顿了顿,掩在暗处的神色影影绰绰,仿如在认真回想那场久远的旷世之战,“当时神血自穹顶洒下,将大地灼得灰黑、人身一触便化为灰烬。” “神农神血蕴含生发之力,虽与伏羲神血略有不同,”欧阳少恭续道,“但归根究底同为一源,不知神血究竟是福泽世间的圣物,抑或穷凶极恶的dú物。” 对面的瞳正要接话,却yù言又止、眸光一转看向他身后,欧阳少恭便也顺势回首,只见沈夜静静站在那里、已是不知旁听了多久。 …… 作为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这十年间沈夜日渐繁忙,那一次神农寿诞过后,便不知从何时起,师徒二人相隔半月碰一次面也屡见不鲜。 北疆之上,流月城中,矩木树下,欧阳少恭侧目看着身畔的沈夜,沉落的夕阳为他镀上一层疏淡的薄光,他一袭玄色祭袍,眸光清透冷彻,已全然长开的容颜端正冷峻、愈发凛然昔年方及他下颔的少年、如今已能与他并肩而立。 “人若为一事忙碌,则觉光yīn似水、千载时日皆不啻于沧海一粟,”少恭略有感慨地轻叹,“流月城中不记年,看着阿夜,我才发觉光yīn早已逝去了许多。” 沈夜微扬眼睑将他望着,眸中清冽的光华终于柔和些许,细细打量他许久、看了个够方才开口回应:“师父却似从未变过。” 沈夜音色略带喑哑、深沉内敛,闻之磁xìng慑人、已不复少年之时纯粹清越,但此时此刻却是除赞叹外别无他意,然而提及此处,欧阳少恭仍呼吸一滞,自重生至此这数十年,他不仅未曾察觉半魂之力有所衰弱,便是连这具躯体也丝毫不老,容貌风华依旧与当年一般无二,恍如独他一人、被隔绝于另一个时光定格的时空。 欧阳少恭心绪百转千回,语气不知不觉带了薄薄一层讥嘲,“不老不死的怪物罢了,如此,也多亏阿夜不曾思及背弃。” 欧阳少恭素来善于口是心非,这些年来,沈夜对他时隐时现的尖锐已是习以为常,此时却似被他刺到痛处般、整个人几不可见地怔了怔不过那样的动容稍瞬即逝,沈夜旋即缓下紧绷的神色、凝视少恭的眸光也逐渐温软,他音色沉定和缓地从容道,“怪物又如何,我既亲口称了师父,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师父周全。”言至此处,他微微挑唇、稍显出几分无奈,“师父之恩此生难偿,倘若师父先背弃于我,我或许……也不会舍得以牙还牙,忍得不求师父回头、怕也是竭尽全力。” 世间凡人大多好逞口舌之快,真正付诸行动、能言如其实的却凤毛麟角,许是大约明白沈夜的脾xìng,这番无异于甜言蜜语之辞,欧阳少恭一时竟不疑有他、甚至为之怔忡须臾,方才浅笑着缓声轻叹,“阿夜确是长大了,不过,这世间从来只能师父护徒弟、何有徒弟回护师父之说。” 沈夜渐渐敛去唇边笑意,而后抬起一只手、垂眸注视着其上纹路,“这些年,我所做所为皆是为此,”展开的手掌随着话音落下、骤然紧握成拳,片刻的沉吟,他抬眸重新看向少恭,“何况规则皆为人定,我稍加更改,何错之有。” 欧阳少恭深深凝视着他,良久,古井般的瞳底终于染了些许真切的温度,“阿夜所言甚是。” “方才我与瞳所议神血一事,你当是听到了,”少恭上前半步为沈夜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又扣住他的腕部为他诊脉,一边jiāo待,“神血祛病,大约类于以dú攻dú、并非彻底根除,你若察觉有异,务必告知于我。” 沈夜却微不可见地一滞、须臾后方才纵容地点了点头,“自当配合。” …… 那一次久别重逢的相谈却并未持续多久,二人甫刚商量至如何构造足够坚实的壁障,沈夜便被沈父遣来的下侍紧急传唤前往沉思之间议事,欧阳少恭孤身一人返回混沌之间,方踏进正厅,便看到对面不远处的瞳。 少恭这一路行来皆在沉思沈夜所说的法子,由是并未细想此时瞳本不应出现在这里,兀自止步径直道,“适才与阿夜提起结界一事,他说若偃甲构架精巧、与灵力结合或可臻至金汤之境,在下才疏学浅、偃术不精,不知阁下可有想法?” “……构架?”瞳眯了眯眼,“偃甲之法,你我数年之前便曾试验失败,我便未再考虑,”他顿了顿,抬眸望向少恭,“或可一试,不过大祭司召我有事相商,具体只得等我回来再行细说。” 欧阳少恭微微一顿,这才意识到瞳一副将要出门的样子先是沈夜、再是瞳,那位大祭司急着传唤他们过去,想必是……关乎xìng命的、极其重要之事。 欧阳少恭瞳底暗光流转,面上温文尔雅、仍不改色,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微一颔首,“是我太过忘怀,不耽误阁下了。” 言毕,他便干脆举步越过瞳往里间走去,然而并未走多远,又被身后的声音阻住,“先生,应是有事隐瞒于我。” 少恭停下步履,并未回身、只稍稍侧过脸,“哦?” “流月城高层,除却大祭司无论如何不愿接受针灸诊疗,其余诸位这些年来,皆以先生所传之法抑制病情。” 随着他话音落下,欧阳少恭这才终于转过身来,清雅出尘的容颜平静如常、波澜不惊,“既是阁下提及,莫非是出了差池?然而不久前我才听闻阁下提起,城主以及诸位祭司、病情已大有改善。” 瞳沉默不语地端详着他,独目之中晦暗的光华丝毫不掩锋芒、尖锐冷彻又薄又凉,良久方一颔首,“不错。” 欧阳少恭立在原地,目送瞳cāo控轮椅渐行渐远,狭长的丹凤眼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直至那道背影全然湮没在漆黑夜色的无尽深处。 这座上古遗落的城池,无论是城主、还是那位别具一格的大祭司,都已经、活得太久了。 第13章 紫微变(伍) 紫微祭司紧急召集众人,确是商议老城主的身后事。 这些年在瞳的诊疗下,这位城主浊气绝症虽难根除,但发作频率已是急剧下降,便是在这般前景美好的情境里,他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百岁。 据传,他前一日曾往寂静之间探望沧溟,似是因沧溟不愿再烦劳诸人为她之病症伤神、与其起过争执,归来时怒形于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翌日便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甚至无意再唤人为他诊断,一副已谙死期的样子、只命紫微祭司紧急召集诸人商讨后事。 直至下一个黎明,瞳才披着一身湿冷的晨霜回来,欧阳少恭仍滞留于混沌之间,此刻正手执一卷古籍仔细研习,十年潜心寻觅破界之法、忘时通宵达旦之事亦常有发生,由是瞳也见怪不怪,连寒暄都省了、径直道,“城主于今日丑时三刻崩。” 虽说事不关己,少恭却连必要的虚情假意都懒得做,甚至神思仍集中于手中书简、以与瞳别无二致的漠然语气无波无澜地回应,“节哀。” 一城之主亡殁只得心不在焉、如此吝啬的二字,这傲慢妄为之举,却不至于令同样置身事外的瞳为之产生丝毫动容,但他的确笑出了声、不掩赞颂地叹道:“不愧是欧阳先生。” 此时为止,欧阳少恭终于微微一顿、慢条斯理地仔细收好手中古卷,站起身来抚平广袖、在这yīn森的厅室内闲庭信步片刻,方回眸看向瞳、唇边噙着温良无害的漂亮微笑,“阁下从未如此开怀。” 施针之法虽出自少恭之手,却需由瞳亲自检视甄别、再经瞳之手予以实行,对于他,瞳一直以礼相待,但欧阳少恭并不会因此自以为是地将之误认为纵容、从而轻举妄动,那套疗法着实乃他苦思数日、并躬身试验数月而得,传授于瞳之后也从未僭越地打听进展抑或自行请命,只尽心尽力地为瞳排忧解难,除却神农寿诞祭祀祝祷的场合远远一眼,确实数年未再亲身面见那位老城主。 寻常人应顺理成章关注沧溟气死城主,瞳却特立独行、怀疑起欧阳少恭,状似莫名其妙,但此人既为瞳,便是空穴来风、并非无凭无据。 “针灸之法可疏通经脉、强身健体助人抵御浊气,却不能完全免疫,浊气侵体、淤于肺腑,则需辅以灵力将其导出体外,”瞳照本宣科般地漠然叙述,“若我猜测不错,先生所设陷阱,当是治愈法术。” 欧阳少恭的神色自始至终皆温文尔雅,他沉默不语地静静将瞳看了许久,方挑了挑唇角笑意愈深,缓声称道:“阁下着实悟xìng过人,但治愈法术非我所授、而是沿用上古烈山部流派。”言至此处,他面上恬适已然消弭、归于一片无悲无喜的平寂,唯有眼瞳深处遗落些许慨叹,“这世间万物……无论如何挣扎,皆逃不脱蒙受光yīn消磨、衰老式微的命运,纵是能保躯壳不老、也对魂魄之力日渐溢散束手无策,盛极而衰、枯荣轮转,是为天道,便如昔年定下‘天规’、谓之‘天命’的伏羲,亦不可违。” 欧阳少恭稍作停顿、敛去提及伏羲时言语间的讥诮,继续淡声陈述:“城主年事已高,五脏六腑行将衰竭,治愈术法七日一轮、两年之前便已不足维系,疏导不净的细碎浊气残留于肺腑,天长日久、悄无声息地缓慢淤积,加之城主事务繁忙,终有一日、将因心绪剧烈波动一触即发他命数将尽、早晚而已,是以,我也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不过顺应天道罢了。” 瞳沉默不语地看着他,面上仍旧无波无澜,但长久的寂静已足以道明他心中如何千回百转,“……城主当年一时无礼,先生竟挂念至今,下一个要除去的,想必是大祭司了。” 欧阳少恭不置可否,只是温和地微笑、沉静无害的模样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 老城主身逝,新任城主由沧溟接任。在那之后不久的一次月行祭祀,紫微祭司告病、令破军祭司代为主持。 依那位大祭司为了族人、城主与流月城可以奉献一切的怪异脾xìng,若不能亲自前来祭祀、定是连爬都爬不动的重症这倒是有些出乎欧阳少恭的预料。 屡次折辱他、重伤于他并在他眼下夺走沈夜,此仇须得亲手将这位大祭司折磨得生不如死,方能了却心头之恨,然而未待他动手、仇人便已重病缠身,更令欧阳少恭意外的是,不久之后、那大祭司竟传来密信请他前去一晤。 以防万一,欧阳少恭以精妙的幻术布置好本人于房间内沉睡的假象,才放心前往沉思之间。 卧榻的男子形容枯槁、面色灰败,表象虽已不复往日强横傲慢,眸中光芒却仍旧足够冷彻狠厉,便这样看着少恭、缓慢而颤抖地撑起干枯羸瘦的身体,雍容地端坐在床畔,姿态虽为仰视、却矜高得让人觉得他仍在睥睨,“我此生未尝有过后悔之事,便是……屡次留你xìng命、纵你此等怪物存活至今……也始终、不曾后悔。” 欧阳少恭虽未诊脉,却只从面相便能分辨得出他这是积劳成疾,忽然罹患的重病使他整个人如山岳一夕倾塌、虚弱得连言语都无力一气诉尽,欧阳少恭看在眼里、更无yù掩藏音色之中的轻蔑,“阁下确是不必后悔,当年阁下即使一意孤行、罔顾沈夜xìng命,也断无可能杀得了我。” 他话音甫落,那大祭司便突然笑了,并非讥嘲、而是开怀愉悦,他这样低低地笑着、断断续续却又不绝于耳,终于在少恭眸光愈发冰冷时止住笑声,缓了片刻,道,“如此,夜儿……果然于你心中、有一席之地。” 欧阳少恭蓦地一滞、片刻之后危险地眯了眯眼。 虽然同这位大祭司的两次对峙皆与沈夜密不可分,但明知他可以将沈夜xìng命置之度外,若非为沈夜感到不平、确是全无必要提及沈夜试探于他。 毕竟是欧阳少恭,很快便压下翻涌的心绪从容回击,“或许吧,我对他着实、很有兴趣。”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沈父自然听出其中不怀好意,但却丝毫不为所动,“夜儿……他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所思所想,他当真、毫无所觉?” “哦?我所思所想……?” 欧阳少恭微微一哂、挥袖召出那张古琴,他半敛眼睑,瞳中光华晦暗不明,侧脸的轮廓温雅如玉,一边慢条斯理地抚触为灵力所托、悬浮于身前的琴,一边轻声低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阁下如今倒是记起,父、子、情、深。” 他长指微动,拨出一声悠长深远的音符,下一瞬那琴音却陡然转急、如万千锋芒锐不可当地袭向无缚鸡之力的大祭司,强横的音浪dàng开直将他整个人都掀得翻倒在床! 欧阳少恭漠然看着他的狼狈不堪,瞳底一息寡淡冷光又薄又凉,“阁下昔年觊觎我学识力量、妄图利用我为流月城效力,由此铤而走险、不惜养狼为患,这等眼力手段,我着实佩服。今日破格、纡尊降贵与我相谈,大约也是为了说服我忠于沈夜……不,当是忠于、流月城罢。” 将对方豁然睁大双眼、旋即又露出一丝安慰之色的动容看在眼里,欧阳少恭的声音愈发清浅柔和:“我所思所想,莫说有所觉,他便是无所不知又待如何,若他行事脱颖、可取悦于我,若他平庸无华,我便弃如敝履、何足为惜。” 话音落下时,亘古的琴音接续而起,欧阳少恭拨弄七弦抚出一阙诡异的前奏,喂了灵力的曲声灌入耳中、随之铺陈于眼前的幻象令人不寒而栗,“大祭司当年决意利用我之时,想必已有此觉悟了,我这便送大祭司一程,您最为恐惧的……当是流月城、万劫覆灭吧。” 仿佛被囿于累世的噩梦、那张枯瘦可怖的脸无法克制地痉挛抽搐,然而纵是承受如此残酷的折磨,他仍强自保持清醒,“你若背叛……夜儿定不会轻饶……” 欧阳少恭指间一压、尖锐刺耳的音符便令人眼前昏花,他风淡云轻地挑唇、露出几分许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阁下怕是得失望了,沈夜与你我不同,至少、也在挣扎着不同。” “伏羲结界未破之前,我会暂时留在城中,尽心协助沈夜、看护阁下以命尽忠的烈山部,完成阁下股肱忠臣的私、愿如此,黄泉路上、阁下当可走得安心。” …… 沈夜继任紫微祭司的前一晚,流月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欧阳少恭推开门,便看到沈夜站在枯荣之间前,不知已这样等待多久、长发被雨水浸得湿透,一绺一绺地贴在颊侧,此时闻声抬眸、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将他望着。 少恭撑开伞上前为他遮去雨水,用空着的手握了握他湿漉漉的冰冷手掌,低叹一声,“若我没有出来,你难不成打算在这站上彻夜?” 沈夜似是笑了一下,垂眸微微倾身往少恭身边靠了靠,“太晚,我以为师父已歇下了。” 少恭未再作答,牵着他的手进了屋,运起灵力为他驱散湿气,才注意到他眼底几不可见的青黑。 他指尖轻抚着那片暗淡的黑影,一边挑起唇角语带戏谑地问,“怎么,阿夜这是又做了噩梦?”言毕,欧阳少恭便不由分说地抬手挥了两下,强制脱去沈夜外袍、为他散开束发的布带,而后将他压在榻上,兀自直起身抚平衣袖,方在床畔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解释,“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我会守在一旁,不必害怕。” 沈夜被这番作为扰得难掩错愕、瞪大双眼怔怔看着少恭,片刻后才低笑了几声,清黑的瞳底终于泛起些许生气,这么一闹、倒是再顾不上心底的沉郁。 唇边仍含着些许笑意,沈夜安静地闭上眼、伸手虚虚握住少恭一角衣裾,冷彻的音色显出几分任xìng,“我想听师父的琴。” 欧阳少恭虽未应声,下一刻便以行动作答,琴音悠扬绵长、暖风一般舒缓安和,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在沈夜将睡未睡时,方闻少恭轻声缓道,“自此之后,烈山部生死存亡,大抵应是皆由你一人独自承担,那些心事,你虽无意说与我听,我却明白你心中迷茫。” 琴音已息,寂静的空间中、那句话便显得格外清晰,“无论前路如何,你且记得、仍有我与你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里的瞳实在是知道的太多了【等等 当然阿夜与少恭神jiāo已久,知道的也不少【喂 沈爹,对不起! 沈爹,对不起! 沈爹,一路走好! 谢衣:师祖对师父真好。 少恭:其实我的本意是想看看他被至亲之人背叛会是何种反应,奈何我遇见他时,他只有鬼父一位,病娇青梅一位,还有个只会卖傻萌的幼妹,而这些人若是离开他,想必他会很开心吧,由是我只得亲自创造一位他全心全意信任之人。 谢衣:原来如此,那么结果…… 少恭:【点了点头】结果用力过度,把自己玩进去了。 第14章 广寒雪(壹) 甫失城主与大祭司,新任城主沧溟又长期沉睡,如此看来生杀大权将尽由新任紫微祭司执掌,沈夜将成为流月城史上首位能与城主平起平坐的大祭司然而沈夜继任的时机实非良辰、不能更糟,流月城中风雨飘摇、人心动dàng,他一介初出茅庐的新晋权臣,等待他的派系斗争定会凶险万分。 如此龙潭虎穴对于有心权术之人来说,或许也算不得什么,但沈夜偏偏不是那样的人。 倘若继任大祭司,纵是事态寻常之时,为稳坐此位亦难免得处心积虑铲除异己,更遑论波澜诡谲的此时此刻,沈夜年少时脾xìng善良宽厚、怜悯族人,一心一意想要让族人摆脱病痛过得更好,致力于变得强大也不过是为守护,如今要他沾染杀戮与同族相残,着实太过严酷,只隐忍着不被自责逼溃,许是已不遗余力。 沈夜不善权术、简直有些fù人之仁的脾xìng亦并不适合权臣之位,但自矩木中生还之后,那个位置便只能由他来坐。 无尽的前路一片漆黑,福泽凶险皆一无所知,何时便会堕入万丈深渊永劫不复,沈夜自是惶惑无措的,但愈是害怕便愈要冷静、步步为营不容露出丝毫破绽,是以城主薨逝后沈父患病,他便再未好好躺下睡过一觉,明日将要举行继任仪式,前一夜他还在处理本应由沧溟批阅的卷宗,大抵是困得狠了,不知不觉便枕着胳膊伏案而眠。 只是如此短暂的浅眠也被噩梦扰得不能长久,梦里色调晦暗又尖锐、纷乱的画面仔细一辩,皆为他被送入矩木前后的往事,豁然惊醒时下颔生生的疼,沈夜垂眸一看,是压到了那枚本应明早由城主敕赐的紫微尊戒。 噩梦的最后是欧阳少恭死于那个雨夜,额际两侧突突地抽痛,他拧眉揉了揉太阳穴,手指无意识地抚触着戒指上繁复的花纹,不知是因玉石质地通透沁凉还是他手上冰冷,如何都暖不热,沈夜索xìng随意将那枚戒指扔在桌上,略显匆促地起身冒着雨去寻欧阳少恭。 站在枯荣之间门前时却又犹豫了,真的见到了人该说些什么,少恭心思敏锐、怕是不等他开口便能察觉他所思所想;若被人发现下任大祭司于典仪前夜会面身份不明之人……竟无一不是平添烦恼。但沈夜仍不愿就此离开,犹豫不决的下一瞬间、欧阳少恭便推开门握住他的手,一如十数年前他从矩木脱困的那一日。 …… 躺平了合眼歇息对于沈夜已算得奢侈至极,十多年间也只有在枯荣之间、在少恭榻上这般握着他的衣角依赖他抚琴镇梦,方能如是一夜无梦地安稳沉眠。 沈夜醒来时天还黑着,他只得睡了两个时辰,却也十足够了,少恭倾身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瞳底混沌消弭殆尽、重新笼上清晰的冷彻,却仍怕惊扰他般轻声道,“卯时了,该回去束发更衣。” 沈夜垂下眼眸、亦将那些软弱的留恋悉数敛去,“嗯。” 雨不知何时悄然停霁,欧阳少恭将沈夜送至枯荣之间石阶下,庭前铺就的石板缝隙连成一道工整的线,冷冰冰地隔在两人中央,与昔时数次一般无二,少恭静静站在这边、目送另一端的沈夜渐行渐远,那道玄色的背影一点一点溶进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沈夜便在即将湮没的此刻止步、陡然回眸 长风掠过他未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长发,沿颊侧垂落的发丝掩去些许冷峻的轮廓,因距离过远而略微模糊的视野里,沈夜面色苍白、竟显出几分倔强的逞强,欧阳少恭一怔、旋即低低叹息,终是放不下心地迈过那道界线,一步一步地向他行去。 沉思之间里侍女已等待许久,得见沈夜归来便呈上崭新的紫微祭袍,正待请命却闻少恭道,“我来吧。” 挥退了侍女,少恭亲自为沈夜束发更衣,紫微祭司的祭袍繁复厚重,衣物底色为玄、襟裾部位滚了金边,庄重肃穆,衣袍加身竟似层层囹圄,将自我囚囿得不见天日 微熹的晨光落入这座古老的城池,参与大典的人排为规整的四列,以阶位高低之分依次自殿外延伸至主神殿中心的神农神像前,沈夜孤身一人步履笃稳地走过长长的人群,拾阶而上、从容登极,而后甩袖转身、面向众人,神色是欧阳少恭从未见过的深沉凛然,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今因沧溟城主身体不适,此届典仪便由我兼为主持,登位无足轻重,索xìng免了那些繁文缛节,省这功夫做些实事。” 他冷彻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继续沉声缓道,“我沈夜,有幸得蒙先代城主与紫微祭司遗诏,于上元太初历五千二百三十三年正月三日告祭天地,即紫微祭司之位,自此愿为烈山部效死输忠、在所不惜,昭告族民,咸使闻知。” 话音甫落,在场众人皆齐齐躬身行礼,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临近台下的三位高阶祭司突然跃起、手中聚了凶煞的灵力齐齐向沈夜袭去!卯上全力的一击威力庞大,那三人一左一右围住沈夜,猩红的壁障将沈夜笼罩其中、急速缩紧与他反抗的结界剧烈相撞,一时间竟有雷霆大作、携着刺耳的尖啸dàng开磅礴气浪! 沈夜初临大位,在场的高阶祭司无一亲信,届时没有一人出手助他,便是于老城主逝世后继任七杀祭司的瞳,也只事不关己、无动于衷地冷漠观望 神农神像位于矩木主干根部,其上恰好是沧溟所在的寂静之间,欧阳少恭便静静站在通往寂静之间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幕,以一敌三、沈夜之力渐渐式微,赤红壁障不断聚拢、直将其中的一点金芒吞噬地分毫不剩方才自行消弭,灰霾散尽、沈夜竟似被挫骨扬灰般不知所踪! 片刻的寂静后是蓦地一阵哗然,三人叛党相觑须臾、面露愉悦,然而他们未能再得意多久,便被一道力量重重挥得狼狈跌下台,周遭气场扭曲重聚、沈夜完好无伤地站在原地,此番激斗甚至连他衣袂都未损及。 重回寂静的神像前,他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漠然俯视伏于地面的三人,沉冷的音色无波无澜、不见丝毫愠怒,“廉贞祭司辛夷、破军祭司雩炎、贪狼祭司陌十劫,诸位股肱挂怀本座修为,由是当众试探,协助本座取信族民有功,着实辛苦,稍后本座将面见沧溟城主论讨封赏,唯愿诸位今后继续为烈山部、躬亲效力。” …… 廉贞、破军、贪狼三位祭司位列烈山部众高阶祭司之首,此前侍奉于城主派系,然而思及前代城主与大祭司悬若霄壤的阶级地位,或许流月城本就不存在什么派系、所有祭司都只忠于城主,只是如今沧溟长久沉睡不醒,集权旁落至沈夜手中方才分化两派,饶是沈夜本意仅为守好本分侍奉城主、从未想过僭越,但身在其位、又哪里便宜得他独善其身。 倒是由沈夜独自一人抗衡树大根深、盘踞整个烈山部的城主派系。 然虽统称两派、谁又知道城主派系的某些人未曾想过越俎代庖?黑白分明的表象之下是群魔乱舞的暗波涌动,今日典仪上的叛乱只是不值一提的前奏,局势风声鹤唳、险恶万分,一人之力如蝼蚁般渺小,仅是自保便已几近全力。但沈夜不能死、绝不能,苟活至今xìng命已非他私有之物,他若一死,沈曦、华月、欧阳少恭定也凶多吉少,沈氏同姓宗族亦不免被安上什么徒有虚名之罪 直至回到房间挥退了所有侍人,沈夜紧绷的背脊才仿佛终于不堪重压地松懈下来,却也只是微微放松、远远看着仍巍然屹立毫无破绽,他沉默地隐忍片刻、稍事平复被恐惧压迫的窒息感方才挥手布下幻术、张开一道隔音结界,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少恭一同罩了进去。 “我再问最后一次,师父当真无意权位?” 这些年来,欧阳少恭为高阶祭司尽心诊疗、为流月城破界大计不遗余力,却须时时蒙受监视、未曾有一刻真正自由,忍辱负重至今,昔日折辱他傲骨之人终于相继死去,沈夜xìng子温良仁厚,执掌大权又怎能忘怀师恩。 今晨典仪之前,沈夜曾问过少恭是否愿与他同去,不外遭拒,由于时间仓促,少恭也只简单解释身份不便,但纵他并未细说,沈夜也知悉其中缘由倘若今晨欧阳少恭与他同去,依沈夜的脾xìng,断不会让他与一众侍人站在神殿外,属于欧阳少恭的位置只能为距沈夜最近之处,少恭非烈山部人、身份不明、曾为前城主与大祭司视作阶下囚,如此一人立足于新任紫微祭司身畔座下,继任典仪上的叛乱便不止是三人合力围剿沈夜那么简单了。 沈夜的声音仍染着方才典仪上的庄严冷肃、又沉又凉,欧阳少恭听在耳中心生不悦、唇畔笑意却愈发深长,“阿夜心中已有计量,又何必多问于我。” 少恭这话说得yīn阳怪气,沈夜便也察觉自己失态,他转过身看着少恭,冷彻的眸光中带了几分局促的歉意,“请师父恕我无礼,若我不提师恩,师父或许会疑我无情,若我提及,则又有试探之嫌。” 他稍作停顿、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温凉和缓的音色间、既定决意却坚如磐石,“但无论师父相信与否,我确实无意心存他想,于权势地位,师父无意,我便躬身侍奉,师父若想,我便全力回护,有我在,便无人能伤及师父分毫。” 百般心思皆被言中,欧阳少恭眯了眯眼,“阿夜倒是直言不讳。” “师父通透,千言万语都不及一句真话。” “这些年,师父于我温柔至极、体贴之至,但从未显露过分毫脆弱我拼命努力、不断变强,希望足以回护师父,却终不知如何方能得到师父信赖,”沈夜微一挑唇、又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悲悯,“这世上哪里有人全无失意,藏在心底、便不会难过么?” 欧阳少恭微微一怔,旋即竟似yù盖弥彰般地垂眸,他沉默良久、终于重新抬眼看向沈夜,清冷的嗓音有些几不可见的滞涩,“……会否难过,阿夜感悟、定不逊于我。” 预料之外的回答使沈夜整个人滞了滞,面上露出些许无措的空白,寂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间里,欧阳少恭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握住他冷如冰霜的手。 典仪之上的一战沈夜确是受了伤,伤得还不轻、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强自伪装,即使骗过了所有人、欧阳少恭却也只消一眼便从他灰败的面色看了明白,温稳浑厚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沈夜体内,为他理顺痛得麻木的脉络,一时间、竟暖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尽力,如果觉得政斗写得脑残,请默念三声“作者脑瘫”shèshè! 华月说,妄动重典、越权行事,难道还想133年前的动乱重演?!!! 脑补了阿夜初临大祭司之位时的政斗…… 太虐心啦!!!!一直以为少恭最苦逼,突然发现我从未见过如沈夜这般苦逼之人!!! 原著里没有少恭的阿夜当年又是怎么走过来的天啦撸!!! 谢衣,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开阿夜呜呜呜呜呜呜QUQ 百度了流月城派系的贴子,被这句逗得又哭又笑:瞳一出生就看死了他爹妈←这23333333万伏特电眼下章:下属都不听我话怎么办(? _ ?) 阿夜:杀。 第15章 广寒雪(贰) 然而这样的温情,沈夜终究未如往常一般任之继续。 他握住少恭的手腕缓慢而决绝地将其拉开些许,却又根本无意放过少恭,便保持这一丝间距不容抗拒地禁锢着他,面上那些柔化的棱角已dàng然无存,如是沉漠固执、不闪不避地迎上少恭愈发危险的目光,喑哑的音色亦变得森冷强硬,“如此,我便更无资格肆意享有师父无私照拂。” 欧阳少恭眯了眯眼,瞳底被冒犯的不悦再不遮掩,他挣了挣发疼的胳膊,下一瞬却被沈夜攥得更紧,他冰冷的目光自沈夜的手渐渐往上、直至落在对方灰败的唇角,“阿夜的师则,是白背了。” 欧阳少恭的声音如一渥温淳美玉浸在淡暖微醺的和风中,安雅轻缓得令人、不寒而栗,深知他脾xìng的沈夜为之一怔,却仍执拗地看着少恭试图寻见些许动容,然而终是失望地挑了挑唇松开手。 他退后一步单膝跪下静静对少恭行了一礼,“我失仪了,请师父责罚。” 若一事并非他已意定、尚存转圜的情境下,欧阳少恭其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由是沈夜这番强迫与示弱的时机着实掌握的恰到好处,明知自己被算计了,欧阳少恭将沈夜愈发惨白的面色看在眼里,仍是无奈长叹、纵容地倾身将他扶起来,“痛么。” 虽为问句,语气却是肯定,欧阳少恭带沈夜至榻上躺下,一边施放治愈术法,一边缓声道,“我知你一心护我,虑我积怨于心、反是自伤,”他顿了顿,微垂眼睑的模样jiāo杂着几分矛盾的遗憾与自嘲,轻叹着哂道,“只是,太迟了。” 沈夜眉宇一沉,下意识地握住少恭的手,便闻得他续道,“掩于心底、不可言说之苦,皆为外物所予,为之而生的失意与痛楚,则产于‘良心’那样的东西,我早已没有了,而冤有头、债有主,是以若有人让我埋苦于心,我不会难过,只会憎恨、报复,定让他以、命、偿、还。” 为藏在心底的苦楚感到失意难过,唯有心存善念之人方能作此想,欧阳少恭为太子长琴半魂,辗转世间沉浮千载、历尽悲伤痛苦之事,为活下去杀戮夺命、染尽血腥,他无数次自穷凶极恶的劫焰中爬出,一颗良心早被焚为齑粉,风一吹便连灰都不剩,由是绝不会失意难过,只会追根究底、对号清查诸般苦楚为谁所予,而后再一个一个的讨回来便是。 唇畔含着深凉的笑,欧阳少恭的嗓音仍带着前句话尾轻如吐息般的薄冷讥诮,“前代城主利用于我,其死虽非我所为、却是我一手促成;你的父亲当年重伤于我,我便将他囿于噩梦、亲眼看着他万般痛苦地死去”少恭顿了顿,居高临下地漠然俯视沈夜豁然瞠大双眸的神情,任凭他无意识地狠力扣住自己的手,缓缓俯身靠近他耳畔,微不可闻的话语如dú蛇吐信、寒凉怵极地舔过沈夜耳廓,“若有一日、变为如我这般只会憎恨的怪物,你会害怕么?” 一时心绪激dàng,沈夜呼吸一滞、竟未忍下那声隐忍的痛哼,乌黑浑浊的气焰陡然自他周身溢散而出,欧阳少恭见状、立即出手封住他几大要穴,竭尽灵力为他导出浊气 许久之后,待得沈夜吐息归于平稳,少恭才收了术法冷冷将他望着,“若我不逼迫于你,浊气绝症复发之事,你要隐瞒我至何时?”沈夜仍在犹自闭目调息,欧阳少恭便背过身不再看他,“本意虽是如此,但我方才所言倒也无一虚假。” 而后是冗长的静默,久得几乎令人误会再也等不到回答。 欧阳少恭心底一片冰冷,唇边轻轻挑起一抹浅笑,本yù起身离开,却又发现沈夜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曾松过,竟是自始至终无意释放于他。 接着便听沈夜低声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便要杀了恩重如山的师父,替父报仇?”他清冷的音色染了淡淡的疲倦,显得些许嘶哑,语调却是无悲无喜的沉寂。 言至此处,又是许久的寂静,“我只有师父。” 这无疑是欧阳少恭最希望听到的回答。 而沈夜也无意再沉湎于太过脆弱的纷乱心绪中,他坐起身,一点一点、缓慢地终是松开了少恭的手,站起来整了整衣袍,“师父辛苦了,接着仍有筵席需我出面,时候不早,便先行一步。” …… 此次筵宴本为沈夜接任大祭司席办,烈山部二十位高阶祭司须全数到场,宽阔的厅室内,走道左右各摆着两列矮几、每列五座,走道尽头单独横放的一张桌子是紫微祭司之座,它的右后方、石阶之上的最高处便是城主席位。 沈夜依旧卡在众人都到齐之后方准备入座,然而行至入口时,却远远便看到有人堂而皇之地于众目睽睽之下、坐在城主之位上那人自然并非不得离开矩木的沧溟。 沈夜面不改色地从容行至座下,于恰好不必仰首、只需平视之处止步,冷漠地看着对方,“破军祭司雩炎,是否需要本座提醒你所司职衔。” 雩家为城主一系的同胞亲戚,流月城烈山部城主世代据血缘相传,如今嫡系继承人沧溟长久沉睡、有名无实,自然有人妄图拥立旁系血脉取而代之雩炎果真不过是个傀儡,沈夜话音方落,便听一旁的祭司席位上有人腔调嚣张地代为作答,“本座已得沧溟城主首肯,任破军大人为代城主,区区紫微祭司,只需乖乖听话便好。” 答话之人便是之前典仪上袭击沈夜之一的廉贞祭司辛夷,沈夜自始至终未拨冗看他一眼,“哦?要本座听话,须得本座心服口服,廉贞祭司不如陪同本座一起觐见沧溟城主,于她座下证个清楚明白。” “大祭司未免疑心过重,”那廉贞祭司轻嗤一声,“本座说:举荐雩炎为代城主,沧溟闭着眼不曾否决;本座又说:城主若无回应便是默认,沧溟亦闭着眼并未反驳,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证的。” 这番话说得通透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无疑是在讽刺沧溟这个长睡不醒的废物,沈夜眉宇微沉、挥袖转身,森冷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众人,“族则,章一,目一,凡座下祭司,出言不逊、辱及城主者,杖一百,拔舌;若有五人以上旁证,可由大祭司代为处置诸位,还不动手?” 不出预料,在场祭司形同摆设、确无一人动弹。 昔年前任城主掌权之时,老城主为掣肘沈父不至一方独大,便拔擢这位造诣出众的廉贞祭司辛夷为己右臂,正巧他为人狂妄自负,地位稍逊于大祭司、恰到好处抑制了xìng格不足,由是缔造了短暂的平衡,然而却正是由于这差之分毫的区别,老城主突兀薨逝后,族中政务应为次席的大祭司接管,而后亦顺理成章递jiāo至沈夜手上,廉贞祭司倒是一无所获。 沈父在位期间一心为族为民、忠于城主之意,行事自我独断无情无义、从不暗结党羽,此时较之新晋紫微祭司沈夜,若论威慑力,树大根深的先代功臣辛夷显然更胜一筹,无人愿意招惹甚至与城主胞亲过从甚密的廉贞祭司。 沈夜微微闭了闭眼,垂在身侧掩于袖中的双手已紧握成拳,纵是面对此番刁难,他的声音仍深沉笃稳、带着些彻骨的凉薄,“天玑祭司赤霄、开阳祭司崔凌境若本座未曾记错,二位正是掌管刑罚。” 即使被点到名字,两人也依旧毫无动静。 “哈哈哈哈哈!”旁边那位看了半晌好戏的廉贞祭司,亦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 沈夜漠然承受着此间一切,瞳底的温度终于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自心间疯狂蔓延的寒意,冷得连齿关都忍不住发颤。 典仪之时,于叛乱三人,他无意除之而后快,烈山部长年受绝症困扰、多年以来族民基数锐减,人才匮乏之际只想给他们些教训,今后继续为部族存亡共同努力,不想事情竟发展至此、倒是当真罪、该、万、死。 “廉贞祭司,本座再问最后一次,如今正值烈山部生死存亡关头,你仍要自相残杀,继续无谓之争?” “生死存亡?待本座先把你们姓沈的杀个干净,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辛夷功力深厚,但单qiāng匹马也不能匹敌身负神血之力的沈夜,然而倘使当众斩杀之,在场皆为高阶祭司、修为不凡,若有半数协力反叛,他一人恐怕双拳难敌四手,届时非但起不到杀鸡儆猴之效,反而危及自己xìng命进退两难、腹背受敌之时,他忽然忆起十数年前的那个雨夜,欧阳少恭身负重伤仍不管不顾地与沈父对峙。 那是他唯一的师父。 沈夜冷冷挑了挑唇,垂眸看着左手中指上沉凉如死的紫微尊戒,在带上这枚戒指之时,属于他的路便已逼仄得每踏出一步、即是生与死的赌博,黑白分明得原也没有所谓选择的余地。 沈夜动了杀心,那位工于城府的廉贞祭司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沈夜,本座好心奉劝你,切忌轻举妄动,否则你这位温文尔雅的师父,便要为你一时冲动殉葬了。” 他得意地笑着拍了拍手,只见两名卫兵半押半拖着一个人走进来,不远不近地停步、恰好足够沈夜看清被挟之人正是欧阳少恭。 …… 沈夜将任紫微祭司的数日以来,两人万般仔细、每次见面皆布有幻术结界,是以除却今晨欧阳少恭陪同沈夜返回沉思之间束发更衣,当是无人再见过二人有所jiāo集,方才欧阳少恭为沈夜疗过伤,灵力损失之际猝然遭遇围剿,jiān细无疑是沈夜的近身侍女。 然而须臾眩晕之际虽有破绽,以欧阳少恭的能耐,却也不至于束手就擒,眼下境地是他自行纵容无误,只想顺便看一看,此情此景、沈夜将作何反应。 被半押半拖这一路,欧阳少恭皆闭目装昏,甫睁开眼、视线中映入沈夜极度震惊的神色,而后便是刺目的猩红 得见少恭被俘,沈夜第一反应便是杀了押着他的两人,下一刻那廉贞祭司自沈夜背后出手偷袭,他却只不管不顾地护在少恭身前,这般姿态、倒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欧阳少恭指尖急转掠出一阵劲风,猝不及防的凌厉攻击使辛夷一怔,便在这千钧一发间、沈夜陡然回身,灵力凝聚的光剑狠厉地刺穿他的肺腑! 局势惊险万分,殊死的较量瞬间落幕,那位强横的廉贞祭司竟被一击致命、挫骨扬灰的惨烈死状,慑得在场众人屏住呼吸、如临大敌不敢稍动。 部族危难关头不同舟共济、一心谋求私利之人,所招揽的属下亦无多少忠心,如此倒是沈夜赌赢了,虽然浑身上下都因恐惧难以抑制地发抖,但他仍不能松懈分毫,以结界将少恭护得严严实实,又沉声令道,“瞳。” 直至瞳领命而动、确保欧阳少恭安全无虞,沈夜方才从容举步走上石阶站在城主之位处,居高临下地睥睨为偃甲所缚、不断挣扎咒骂的雩炎,索xìng挥手下了一道禁言咒封了他的口,以这副背对众人的姿态漠然宣告,“廉贞祭司辛夷及其两名下属,私自伪造城主谕令、出言侮辱城主、结党营私、意yù篡权夺位,条条重罪天理难容,已为本座处死。” “其党羽破军祭司雩炎、贪狼祭司陌十劫等人,”言至此处,他稍作停顿,才沉声道,“为妖言所惑,罪不至死,革其所司职阶,禁足三年思过,十年不得踏入神殿。愿诸位引以为戒,如若再犯” “杀。” 这便是曾经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沈夜,这一世的末路了。 第16章 广寒雪(叁) 大致处理完清剿之后诸事,沈夜再次回到沉思之间时夜色已深,议事厅十分恢弘宽敞,整个空间却只有尽头一张茕茕孑立的椅子、与自门口通向那里的一途走道,愈发显得这里旷寂疏寥。 欧阳少恭与沈夜一同止步,便听得他道,“师父有话直说。” 少恭微微眯眼,看着他倔强隐忍的背影,“我以为如今局势,赶尽杀绝乃上策,你这脾xìng早晚要吃苦头。” 沈夜肩头稍有起伏、似在深深呼吸,寂静片刻却是答非所问,“那一日,师父jiāo待我若有异状、务必告知时,大抵便已知晓我有意隐瞒绝症病情了吧。” 欧阳少恭与瞳谈论神血效用时被沈夜旁听了全程,虽然待二人发现他时,沈夜早已敛去不该有的情绪,但正因为他的神色太过完美、甚至一句不提神血便请欧阳少恭换处相谈,这才引得少恭心生疑窦如是yù盖弥彰,无论病症复发与否,心中定然早已存有不安,由是少恭便在说了那么久无关话题后又绕回神血,方从沈夜几不可见的异常中判断出他有所隐瞒。 “察觉病症复发后,我便时常忆起被送入矩木前那一夜。” 后面的话不必说少恭也明白。 那一夜欧阳少恭伤重吐血的模样,一直是沈夜心头挥之不去的伤疤,而其主不仅无意使之痊愈,更时不时地务必亲手将它撕个鲜血淋漓从矩木生还后,常做噩梦的不止沈曦,沈夜心事重重,几乎很难睡个好觉,不知是患上癔症还是自我折磨,合上眼不多时,满脑便是欧阳少恭重伤呕血的模样,后来他索xìng几日不睡,待到累得狠了能睡便睡,不能便去枯荣之间门前站一晚。 当年沈夜因不愿让沈曦受罪的一己私yù将少恭牵扯进来,随后还自作主张、累及少恭害他重伤,最后仍被送进矩木,倘若沈夜绝症痊愈也算对得起付出的代价,但事实偏偏不如人意自己的师父自然只有自己疼,沈夜自觉这些年一直自利地享有少恭无私照顾,挂怀大恩、此生难偿,由是心存愧疚,如今病症复发根本难以启齿。 沈夜从不后悔带沈曦出逃的决意,他至今唯一后悔的只有那时太过弱小谁也救不了,因而迫使自己变得强大,一意为护珍视之人,又怎能以自己的弱点为少恭增添烦恼,既然能忍便自己忍着。 直至少恭当面揭穿,后来沈夜静静一想,竟发现这些年来并无一事瞒得过欧阳少恭,他于是微微挑唇、露出一抹温软的浅笑,“有一日、有一个人,你眨一眨眼他便能知晓你所思所想,这般感觉、真是微妙。” 不想少恭竟颔首附议,“不错,当真微妙。” “哦?何人如此能耐,令师父怀有同感?” 少恭眯起眼的模样显出几分明晃晃的危险,“今日旧账,阿夜莫非要我亲手翻来?” 沈夜却是完全不以为忤,“师父息怒,我对师父所知,远不及师父对我彻底。” “……岂能让你尽数看透。” 十多年间,欧阳少恭旁敲侧击、意yù引导沈夜走上歧途以雪当年被教做人之耻,诸般煽风点火多多少少也将自己本xìng泄露于沈夜眼前,细思略恐、少恭心下一沉便换了话题,“适才我被挟持,于瞳而言,我仍有利用之处,他断不会放任不管,是以,你做法着实欠妥。” 当时沈夜正确的手段是先杀廉贞,他却因即便有瞳亦无法置少恭于险境的仁义舍命相护、弄得差点与那喽同归于尽,委实愧对欧阳少恭这些年的谆谆教诲,然而明知如此、少恭挣扎半晌仍说不出一句柯责之辞,“破军、贪狼二人违逆于你、甚至意图取你xìng命,你却只革职轻罚,想必不久便会有人觉得你心慈手软、得寸进尺,”少恭无奈低叹,“这些你应已料到,如何自处我便不再多言,眼下另有其事。” 似是已经知悉少恭后话,沈夜神色逐渐沉冷,“大祭司沈夜师承异族之人,若要当众让我身败名裂,师父无疑是最佳筹码。” 以防亲人xìng命遭挟,沈夜在继位之前便已将沈曦送去华月住处,并jiāo待她代为照顾,恰好当时沉思之间仅剩少恭一人,“若我猜测不错,他所得消息,大抵应为师父形貌儒雅、非善战之相,却不想师父为我疗伤灵力耗损,他趁人之危方能得手,着实走运。” 言至此处,沈夜蓦地一滞,欧阳少恭便知他想到了关键之处,“……那随侍,原为华月以姐妹相称的亲信,自我从矩木中出来后便一直照顾左右,至今已有十年,怎会背叛” 然而下一刻,残酷的事实便彻底推翻沈夜仅存的期冀。 沉思之间前似有骚动,接着便见法阵一闪、一名护卫神色仓惶地跪在沈夜面前,“禀大祭司,曦小姐被挟持了,那个女人说……要、要您以命换命!” …… 沉思之间门前的庭院中,欧阳少恭与恰巧有事前来商谈的瞳被拦在后方,沈夜一人上前安静地站在那里,有些怔忡地看着对面熟悉的女人脸上极其陌生的狰狞与憎恨,反差着实过大、宛如噩梦一般,他半晌回不过神来,竟忘记须得出言安抚无声哭得令人心间揪疼的沈曦。 “十年的情谊,”沈夜瞳底空茫,低冷的音色无悲无喜,“突然背叛,缘由为何?” “背叛?”只听对方嗤笑一声,“从未效忠,何来背叛?先辈之过,致我一姓宗族世代为奴,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兄长忠心耿耿,却被他的主人、你父亲当作试验品送进矩木枉死其中,凭什么你还活着?!” “……哦,这样。”沈夜沉默良久,才静静点了点头,“那么,你要本座如何偿还?” “我要你自戕不许动!就在那里,”她骤然捏诀以烈火焚烧被缚于禁咒的沈曦,尖锐的疼痛硬生生逼得小姑娘哭喊出声,“否则我便杀了她。” “住手!”沈夜咬紧牙关、双拳攥的手背都贲起青筋,才勉强忍住不动。 “若本座死了,你会放了小曦么?” “呵,”如同听到了笑话,她讥诮地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诅咒,“你们姓沈的都该死!” 沈夜缓缓吐息、神色复杂又空寂,他似是笑了一下,温凉的声线带染了几分疲倦的喑哑,“说得不错。” 话音甫落,沈夜只抬了抬手、便轻易以缚咒令女人无法动弹,接着在对方惊惶疯狂的目光中不费吹灰之力地救出沈曦,任凭饱受惊吓地小姑娘趴在肩头委屈地哭,而后他背过身、竟是一副不再追究yù要放人的宽纵之态,“涉及宗族的罪责,其刑罚本座无权更改,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我既来到这里,就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 下一刻,只见她周身涌起不详的黑焰,生生挣开了沈夜的符咒、竟似孤注一掷的怨灵,以自毁的姿态不管不顾地扑向沈夜,速度那样快、眨眼间已逼至咫尺! 辨识出她用了禁术,沈夜即刻张开结界抵挡,但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灵力异常强大,猛击之下看似勉强将其压制,待女人化为灰烬后,沈夜收起术法,竟力不从心地晃了晃、唇边洇开一丝血线。 他站都站不稳却仍不打算放下沈曦,欧阳少恭看在眼里无奈轻叹,只得过去将沈夜撑住。 “哥哥,哥哥你受伤了!”沈曦慌乱地帮他擦去血迹,“痛不痛?” “……不痛。”沈夜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是假的,哥哥在同小曦开玩笑。” “你骗人!”沈曦不满地鼓了鼓脸,“少恭叔叔、瞳叔叔,哥哥是不是在骗我!” 沈夜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目光极冷地掠过瞳、同时空出一只手来握了握欧阳少恭的,他们便只能回答,“不是。” 话音落下,便闻身后有人道,“属下参见紫微尊上,”来人正是华月,她向沈夜行过一礼、又对少恭与瞳微一颔首,“欧阳先生,七杀大人。” “免礼,”沈夜敛尽神色,面无表情地回身,“这么晚,可有急事?” “阿姐方才说,尊上遣她接小曦回去,属下并未收到尊上谕令,不放心便跟过来看看。” 沈夜默然须臾,方才开口,“嗯,本座事务繁忙,忘记事先知会你,抱歉。” “哪里,尊上言重了,”沈夜言辞温和体贴、纡尊降贵,华月忙又福身行礼,“天色已晚,属下这便告退。” “嗯。” 得了首肯,华月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起身yù走,甫刚行出一步却又被沈夜叫住,“你阿姐,她方才于本座请辞,说年事已高,想离开神殿安享晚年,本座已经准了。” “这么突然?”华月皱了皱眉,“……属下,未曾听阿姐提起。” “许是怕你伤怀。”似是无意继续与她谈论,沈夜抱着沈曦一边说着,一边兀自转身举步离开。 …… 沈夜兄妹二人皆受了伤,幸好有瞳在场,否则欧阳少恭一人着实有些疲于应付。 虽是四人共处一室,沉思之间也并未显得多么热闹,沈曦只是轻伤,加之饱受惊吓,少恭施术甫毕她便倦极地睡了过去,而后只见沈夜一抬手、竟是强行终止了瞳的疗伤,“我们换个地方。” 沈夜本想去议事厅谈话,却被欧阳少恭勒令更换为卧室,虽说迫于无奈只得躺在床上接受瞳的治疗,但发号施令的强横气势并未削弱多少,“今日之事,不得再对华月提起。” 之前欺骗华月时瞳便心存疑惑,这时自然很快问,“为什么?” 沈夜安静地闭上眼沉默片刻,才缓声漠然道,“这座城,已经毁了许多人,不差她一个。” 瞳微微一怔、一时无言,欧阳少恭则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沈夜却已全不在意二人反应,待瞳收了灵力方坐起身来对他稍一颔首,“多谢,辛苦二位了。”复又看向少恭,“瞳与师父,原是有要事详谈?” …… 瞳最近忙于钻研神农古籍上千奇百怪的yào草,少恭便以不再打扰沈夜为由,随他去了混沌之间。 不过此刻的瞳却似乎无意与他谈论正事,“先生之徒,果真异于常人。” “……”欧阳少恭沉吟须臾,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复这褒贬不清之辞,“如此,以后烦劳阁下多多照拂。” “哦?异于常人,便要照拂?”瞳将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对他的兴趣源自碧血蛊一事后,十数年来却从未出手照拂,更是不曾听过这样的规则。” 瞳情感淡薄,若非他判定值得之人,绝不会为之将自己置于险境,他无意招惹那些斗来斗去的所谓派系,由是沈夜两次遇袭他都只管旁观,不想欧阳少恭竟会有意托他帮助沈夜,“先生认为,我凭什么要照拂于他?” “他会值得。”少恭缓声如实应答,却直至说完才察觉哪里不对。 他沉吟半晌,眯了眯眼又勾起一抹轻润笑意,“之前谈论的仙芝漱魂丹,阁下似乎很感兴趣。” 少恭声线愈发温柔舒和,和颜悦色地说,“若不答应,于其配方制法,阁下这一生便都不必再想。” 第17章 广寒雪(肆) “你这脾xìng早晚要吃苦头”无论是说出此话的欧阳少恭,抑或其臧否之人沈夜,他们皆清楚这绝非危言耸听,然而欧阳少恭的这句谶语,无人料到竟会证实得如此之快。 一日之内遇袭三次、旧伤未愈复又添新,沈夜仍能坚持不合眼休息、连夜处理完堆累的卷宗,不过是仗着神血之力加身、以及欧阳少恭与瞳从旁庇护,然而通宵达旦的劳损却仿佛没有尽头,阳光甫刚驱散晨雾之时,沈夜便收到了沧溟的传召。 寂静之间,庞杂繁复的枝干牢牢攀附着每一根束柱,至穹顶破空而出聚为参天矩木,荫庇着整座神殿,粗硕的矩木根系底部有一名女子,她头戴鎏金冠冕,数年未曾修剪的长发如海藻般散下、而后没入盘曲虬结的枝干里由于长时间依附,沧溟的半具躯体已彻底埋缚于矩木之中,但她庄严圣洁的仪态却似端坐于王位、雍容高贵。 石阶下方的台前跪了一地人,为首的正是昨日被沈夜革职惩办的雩炎与陌十劫,沈夜面不改色地从容行至沧溟面前,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行了一礼,“城主召见,所为何事。” “什么事,想必大祭司已猜到了,”沧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清冽的声音带着浑然天成的冷傲,“想做便做、想杀便杀,惬意快哉,我却不知是何时给了你这等权利?” 革职惩办、逐出神殿且十年内不得再入,这些刑罚条款本就不属于沈夜职权,以为沈夜心慈手软、得寸进尺的破军与贪狼显然亦从未将这罪责当真,在场拥护二人的其余祭司大抵也是如此,沈夜留了他们一条命,甫刚回头便被反咬一口,反应倒是迅速得很。 自始至终,沈夜都只是微微垂首跪在原地、不卑不亢地保持沉默,虽为恶人先告状,但沈夜从未有过取代沧溟上位的妄想,是以此刻纵然心下再多不满也不能辩解,以防拂了沧溟面子。 然而下一刻、沧溟却启唇低声念诵咒诀,“草木百凋、山岳不动禁!”竟开始当众惩处沈夜! “我惩处你,是因为你越权行事,并非责罚你斩杀廉贞祭司。”沧溟如是宣告,漠然俯视贪狼破军陡然抬头直视于她的失仪,迎着二人惊惶的目光不疾不徐道,“适才破军祭司说,廉贞祭司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你却意图篡位私自将其杀害我自是不信的,廉贞祭司为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致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是以,破军祭司雩炎、贪狼祭司陌十劫,于本城主面前伪造证言,欺瞒犯上、中伤紫微祭司沈夜罪名成立,革其所司职阶,杖责一百,禁足十年思过,百年不得踏入神殿可有异议?” 虽然出了廉贞祭司辛夷这样意yù谋逆的叛党,但烈山部人所受教化使他们对城主血统有种天生的敬畏,由是雩炎与陌十劫才会下意识地以为对沧溟告发,便能让他们不可匹敌的沈夜遭到严厉惩处,然而不料沧溟竟全无降罪于沈夜的意图、只是以术法略为处罚,回头又将矛头指向了他们。 “就、就这样?”雩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复又狠dú地盯着沈夜、露出咬牙切齿的狰狞,“属下仍有一事未说!城主可知,素来独往的大祭司沈夜竟有一位师父,本为七杀手下的囚犯,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似乎非我烈山部人这可耐人寻味得很啊。” 须臾的死寂之后,是一片纵于城主坐下也难以压抑的哗然。 甚至自始至终未有动作的沈夜,也拧紧了眉、乖戾冰冷地将雩炎盯着。 便在此时、沧溟沉声令道,“肃静!”混乱的场面即刻为这短短二字戛然而止,她森严的目光一一扫过座下众人,其间威压直将他们迫得再度恭敬垂首,“雩炎,你说非我烈山部人,可有证据?” 雩炎今日前来寂静之间的本意为扳倒沈夜,对沈夜不利之辞自然应当毫无保留地呈报、好让沧溟尽快尽早对沈夜恨之入骨,此刻这个筹码却是沧溟降罪后才举出、无异于垂死挣扎,由是个中真假多半他自己也不确信。 果不其然,沧溟这么一问,他便吓得结结巴巴、半天吱不出一声。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沧溟又道,“你说的人我曾见过,他与七杀祭司一般天生异状,由是被送入神殿加以培养” 尚未说完,便被不堪重负的雩炎崩溃的哭号打断:“城主,沧溟,我可是你的亲叔叔,你忘记你小的时候” “住口!”沧溟厉声喝止,“攀亲带故、罪加一等。” 至此,这番闹剧算是彻底收场。 …… 沈夜随众人一同离开寂静之间,刚踏出入口便见雩炎停了下来,接着不无意外地对他恶语相向,“你别得意,给老子等着,绝不会让你好过!” 沈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十分耐心地待他喷完,方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漠然看着他,下一瞬却出手钳住他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周遭又是一阵混乱,陌十劫不敢上前阻止,却又假模假样地呵斥:“沈夜!你放唔”话说到一半,便被沈夜以缚咒定身封口、不得动弹,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皆被施下相同咒术,寂静之间前的卫兵察觉不对yù禀沧溟,却甫一回身便被制住。 沈夜掐着雩炎的脖子、微微收紧手指,扬眸看着他因窒息而愈发狰狞的面孔,“本座原无意取你xìng命,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打他的主意。” 生命逐渐流逝的恐惧令雩炎惊恐地瞪着沈夜,挣扎求饶道,“不……求、你” 但沈夜终归不愿再听到他倒胃口的声音,如弃敝履般将他扔在地上缚以禁咒,“你尚未活够,本座明白,也暂时无意取你xìng命。”他抬步跨过雩炎的身体,站在那些附庸贪狼破军二人、一同面见沧溟弹劾于他的众位祭司之间,右手缓缓聚起金红的灵力、而后蓦地挥袖竟将这些人悉数斩杀、挫骨扬灰! 一时间,除却沈夜,活人只剩雩炎与陌十劫、以及负责看守寂静之间的三名侍卫,场面倒是干净了不少。 对几人如见怪物般极端惊恐惶惧的可怖目光视而不见,沈夜好整以暇地抖开衣袖,负手站在那里细细忖度之前那位与华月姐妹相称的、他的近身侍人,不知已泄露出多少关于欧阳少恭的情报,方才在场的众人之外、是否仍有人听过关于少恭身份的流言,这些问题的答案,便得烦劳瞳、好好问一问地上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了。 “你们三人,今日所见之事,不得再提及分毫。”垂在身侧的手已紧握成拳,沈夜目不斜视、冷声令道,“从今往后,若无本座谕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寂静之间,违者杀无赦,尔等同罪。” 沈夜轻动手指、撤去那三名护卫身上的缚咒,紧接着只见三人哆哆嗦嗦抖着腿站都站不稳地伏跪在地上,沉寂半晌依旧无人敢答,他于是又极尽耐心地确认,“本座说的话,你们、可是听不到?” 这次倒是话音尚未落尽便被抢白,“属、属下谨遵紫微尊上谕令!” …… 沈夜这番大肆清剿过后,流月城高阶祭司职位瞬间空下许多,一朝天子一朝臣,原也不足为奇,沈夜却从喉头尝出些许莫名的酸苦来叛乱初平,他不赶紧趁这人人自危时好好休息,反倒不分日夜地处理政务,卷宗批阅完毕手头无事又制定起未来的计划,这般玩命竟像是在麻痹自己、逃避些什么。 自然,沈夜敢如是明目张胆地乱来,确实是因欧阳少恭近日于混沌之间闭关、管不着他。七日之后,他正于书房伏案批阅卷宗,抬眸得见少恭笑得满目春暖花开的下一刻、便极有自知之明地默默放下了手中木简。 沈夜枕于欧阳少恭膝上,任他按着额际穴道为他醒神,一边带些倦意地听少恭说,“你重伤未愈,又过劳积损、屡教不改,这浊气绝症、也愈发严重了。” 最后那半句话,欧阳少恭说得yīn阳怪气,沈夜听在耳中,一如既往地乖乖服软认错,“是我任xìng,幸得师父从旁照拂。”而后握住少恭的手止了他的动作,坐起身来细细端详他许久,死不悔改地转移话锋,“师父数日繁忙,应是十分困倦了,近来不大安宁,今夜便请师父歇在此处,我也好即时卫护。” “也好。”少恭并未犹豫多久,颔首应允道,又微微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显出几分胁迫之意,“我也有意亲自看着阿夜、知错改错。” 结果变成师徒二人肩并肩得于沈夜床上同榻共枕,饶是如此,心里有事的沈夜却未表露出应有的尴尬。 他师承欧阳少恭,医术造诣自然也不弱,于近日频繁发作的浊气绝症亦已知其深浅,虽然尚不至于时日无多,这大祭司之位的继承之人,也是时候思虑甄选了。 沈夜握了握少恭的手,侧过身去凑近他、直至少恭身上清苦的冷香盈满嗅觉,“师父,喜欢徒孙么。” 第18章 世情薄(壹) 收徒之令下达后,仔细挑选合适的少年们近日将轮番由沈夜亲自拨冗传见。 选中的少年自是天资聪颖,然而沈夜却全不提及他们的术法修为、学识见解,前前后后皆只问过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学法术?” 座下跪着的少年对他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难掩势在必得的自信,“学好了法术,便能成为高阶祭司,为父亲、为‘风’这一姓宗族争气!” “嗯。”与之前几位见过的孩子一般无二、沈夜应得十分干脆,速度之快简直有些漫不经心,小孩子听不出沈夜真意,候在一旁负责择徒事宜的高阶祭司却已知晓,他有些为难,yù将这位少年的简介再度呈上,“尊上,这位风琊无论学识见解抑或术法造诣,皆非常优异,算是这批人选之最了,您” “天府祭司,”沈夜打断了他,抬眸漠然瞥他一眼,微冷的声线带些低缓的寒意,“你可是对本座命令有所臧否?” 那位祭司立刻噤声跪下告错,“属下不敢、属下多嘴了。” “罢了,”沈夜挥手示意就此揭过,又看向似乎意识到失败、神色讶异的风琊,“你不必心急,若他修为足够、确是人才,本座自会提拔。” “……是。” “下一个。” 沈夜接过呈上来的木简,公式化地粗略浏览了其上所书:名谢衣,十一岁,至于其后的术法学识,较之此前风琊的华丽、着实有些乏善可陈。 随手将卷宗递还天府祭司,沈夜回眸淡淡扫过座前恭敬的少年,恰好撞上他翻着眼意图偷窥的模样,下一刻便见那个孩子惊得一抖,赶忙重新乖顺地垂下头去经历了适才风琊的过度自信,此时谢衣的知分寸懂进退倒是看着顺眼得多。 沈夜便顺势安抚了一句,“不必紧张,”接着开门见山道,“你为何要学法术?” 名为谢衣的少年闻言一怔、轻轻蹙眉似在沉吟,却并未思索多久、很快便笃定道,“我学法术,是想让大家过得更好。” 之前的孩子或口是心非、或迷惘彷徨,却是直至此刻方才听到一个真实且有趣的回答,沈夜沉默须臾,终于微微挑唇,“很天真,不过很不错。”他站起来,缓步走下台阶将谢衣扶起来,“但法术再高深,也不过只让一人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畏冰雪,城中其余不擅法术之人,又该怎么办?” 十一岁的少年哪里想得到那么长远,沈夜垂眸看着谢衣懵懂的神色,却似乎并无等他回答的期望,接着便看向一旁的天府祭司,“今日暂且至此,待诸事既定,我会差人告知你结果。” …… 无关之人悉数散去后,沈夜方举步往寝殿走去,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到舒缓的曲调,深沉亘古的音色令人闻之心中宁静,重重幕帘之后,坐在桌前抚琴之人正是欧阳少恭,他姿态温雅沉静、令沈夜情不自禁放松下来,他在少恭身畔坐下,耐心待他弹完一曲,才温言轻道,“适才之事,师父当是听到了,喜欢哪一个?” 既是选定大祭司之位的继承人,自是需要少恭的意见,近日传见之时,沈夜便请少恭前来里间辅以传音偃甲从旁聆听详细,少恭抚过七弦、长指又移至琴身上的琴铭细细描摹,沉吟片刻不答反问,“今日这是最后一批了?” “是。” “若要我说,合心意的仍无一人,”少恭低低一叹,“不过既是阿夜的徒弟,便自行决定吧,我瞧你对那个叫谢衣的颇有兴致?” “师父目光如炬,”沈夜颔首肯定,“虽说无一合意,但师父既已提及,许是仍对他有所期望?” 少恭指尖一滞,而后稍侧过身面向沈夜,“只是想起,你少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凭己之力无法达成之事,便寄托于他人之身,是以若你要选,当是谢衣无误了。”他稍作停顿,面色凝重,“城主囿于绝症,或许此生都无法繁衍后代,承你之位的大祭司意味着什么,想必你早已清楚,为了不让这个位置如毁掉你一般,毁去他所拥有、你所向往的天真,有些残酷的东西,须得由你替他背负。” 沈夜静静看着少恭,眸光渐深,“师父不也替我背负了许多。” “却是不同。”少恭不甚赞同地摇头,“这世上,从来不乏肆意享有你的付出却不知感恩的人,你少时一无所有,是以很有承担责任的自知之明,我付出的其实并不如你想得多,但每一分、每一毫你都铭记在心,而他出身贵族、一帆风顺,其中差异,你自会明白。” 沈夜沉默半晌,才挑唇微笑道,“原来师父是忧心于我。”平素冷彻的音色此刻温柔轻缓,沈夜倾身握住少恭的手,便在那一瞬间错过少恭僵硬的神色,“虽是如此,他仍懂得为无关族民担忧,生于安乐却并不耽溺,这不是很好么。” “不错,若要从你手中接过一个干净的流月城,的确需要一位仁爱慈悲之人。”似是无意再于沈夜披露此间利弊,欧阳少恭话锋转得略显突兀,“他也只说过一句话,我是以偏概全了。” 沈夜却是一如既往地惯纵,“哪里,既要委以重任,各种怀疑推敲必不可少。”他顿了顿,垂眸稍作沉吟,又问,“我想听一听,师父对统治者的见解。” 沈夜初登大位不久,在此之前,未曾有过一任紫微祭司同他一般、几乎全权主宰这方天宇,倒是培养他的沈父也没有料到,手握重权、生杀予夺,族民的命运几乎全部为他掌控,担负着这样的重量,又该如何自处方能合理。 短短几日便为自保而夺了不少人的xìng命,完全违逆了此前坚守的道义,沈夜瞳底浮上几许迷茫,唇畔的弧度带些讥诮,“与我父亲所为,也无甚分别。” “为回护亲人、不惜违背自己的道义,阿夜与你父亲的差别,可真是宛若云泥了。”欧阳少恭轻叹一声,“我以为,你之前一直未曾提及,是已自行想通了,原来不过逞强而已。”他抬手触及沈夜眉心、柔缓却又不容抗拒地抚平那里的褶皱,宛如要将往昔的悲凉与前路的凄冷一同抹去,“也是,你本xìng温良,未能及时察觉是我疏忽。” 沈夜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欧阳少恭的后话阻断,“瞳说,人与牲畜本为一回事,你怎么看。” “皆为生灵,确是没有分别。” “那么为何人杀人便要受到谴责,而人杀畜生,却又另当别论?” “弱ròu强食,本为这世间铁则,死去的、也并不比活着更痛苦,强者多劳便是代价,”沈夜微哂,“饶是如此,人依然自行订下冠冕堂皇的规则,为杀生而赎罪,这正是人与畜生的区别。” “不错。”少恭颔首肯定,“那么,这世间铁则,凭什么是弱ròu强食呢。” “……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人为了活下去,杀鸡豚狗彘以为食、毁草木森林以为屋,而后有了以尊严、正义、信念、坚持为名的情怀道义,一切都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之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欧阳少恭缓声道,“没有人该死,但你不杀他,死的便会是你,这样的事其实不论对错,人之常情罢了。是以,我认为的合格君王当能审时度势,始终以对生命的敬畏为底线、不滥杀无辜,但阻碍我的宁可错杀、亦不放过,而后背负着这份杀生的愧疚与折磨,继续走下去。” “你的父亲曾认为,相较于你来说,瞳更适合大祭司之位,我却不能苟同,人若走得太远、极易忘记为何出发,由是自始至终须得有一道枷锁来约束自己、勿忘初心,你会觉得痛苦迷惘、即是心怀愧疚,这样很好。” 言至此处,欧阳少恭稍作停顿、深深看着沈夜,“于我看来,阿夜便是最合格的君王。” 第19章 世情薄(贰) 欧阳少恭所问,沈夜答得着实非常合他心意,如此看来这些道理纵他不说,沈夜果然也是懂的,只不过是背负重任踽踽独行走得累了、偶尔也需要另一人予以肯定罢了。 话音刚落,便见沈夜轻轻一震,瞳底涌上些许无措,而后又被细碎的微光取而代之、近乎倾慕地将少恭望着,极尽温柔的目光硬生生令欧阳少恭品出些许ròu麻来,由是眯了眯眼、将笑非笑道,“阿夜这般望着我,莫不是要学小曦讨我要抱抱?” 不料面对他这番调侃,沈夜却全无尴尬之色,唇畔甚至含上些浅淡的笑意,“若是师父的抱抱,倒也不错。”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欧阳少恭一梗,一时不知该不该反击回去、真的如沈夜所愿,然而沈夜终是不忍他为难,旋即便贴心地转移了话题,“闲话至此,”他容色一凛,声音亦恢复了惯常的冷彻,“前几日送去瞳那里的人,不知他审得如何。” 自前代城主逝世之后,流月城内便不大太平,瞳的刑审间也热闹了不少,为了完全将被送来的囚犯剖析个彻彻底底,瞳自是不会介意与少恭沆瀣一气、折腾出些卑鄙无耻的逼供法子来,雩炎与陌十劫也不例外的由二人合力审问,这牢狱生活过得当真津津有味,反而怀念起偶尔造访的沈夜,至少见不得他们血淋淋的样子,会令瞳暂时停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极刑。 欧阳少恭与沈夜一同前往混沌之间,地下室光线晦暗,扑鼻而来的浑浊空气中混杂着陈腐的腥气使沈夜不适地微微蹙眉,二人前行片刻、陡闻一声嘶哑的痛嚎,沈夜立刻张开结界将少恭护在身后,走过转角便见瞳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整个人湮没在黑暗里、一线赤芒稍瞬即逝,已是将那只妖瞳重新封起。 欧阳少恭握住沈夜的手,示意他安心方才上前一步,“过了这么些日子,听这叫唤倒还精神着。” “本来确是已叫不出来,用了些手段便叫出来了。”瞳似乎有些兴奋,不紧不慢道,“先生说过,人皆有底线,而折磨一人最佳之法,便是踩着他的底线为所yù为,如此徘徊于清醒与疯魔之间,将之迫至崩溃的边缘、却又终不能得以解脱我便将魇蛊植入他的后脑,这魇蛊能将一人最为恐惧之事以噩梦形式呈现……” “……罢了。”深知瞳一说起这些就没完没了,沈夜立即出声打断他,“可有问出些什么?” 瞳顿了顿,cāo纵轮椅转向一旁的桌子,于这一线薄光下伏案书写,半晌后将写好的名单jiāo给沈夜,“知晓欧阳先生一事、并密谋商议之人,适才之后,当已齐全。” 沈夜将那些人名迅速审视一遍,才点了点头,对瞳说,“辛苦了。”又看着少恭,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我便先行一步,师父呢?” 少恭松开他的手,“你且去吧,我与七杀阁下有事相商。” “嗯。”沈夜转身沿来时之路返回,甫刚行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瞳,那两个人不必再用刑,是养蛊还是杀了,由你决定。” “属下领命。”瞳顺从地道,静静打量沈夜背影片刻、神色带了些几不可见的微妙,“大祭司为何不如常亲自处置?落在属下手中,只有养蛊一途了。” 沈夜却无意回答此问,只是稍稍侧过身、回眸瞥了刑室内那两人一眼,瞳底的冷光尖刻如刃、又薄又凉。 待得他完全离开,瞳才蓦地低笑一声,“只因他们想迫害先生便遭此报复,先生可真是收了一位好徒弟。” 欧阳少恭却反常地沉默不语,他低垂着眸、半张脸掩在yīn翳里看不清神色,良久之后似是笑了一下,叹息般的言语回dàng在空寂的室内,听着有些模糊,“是啊,这么好的东西,我几乎……想要据为己有了。” 在此之前,欧阳少恭一直以为他对待沈夜尽善尽美,不过只为等待有朝一日报复沈夜当年说下的轻狂之辞:沈夜虽对生命存有执念,但若值得、就此舍身亦无不可,那便看看他在生死关头的抉择;沈夜认为即使终不能得偿、仍要坚持付出,那便让他亲自尝尝被人忘恩负义的滋味;沈夜一心求得荣辱与共、生死不离,那便成为他心目中既定的人选、再适时背叛即可。 众叛亲离、被漫无边际的煎熬折磨得发疯,被累世的恨意吞噬殆尽,太子长琴曾经历经的苦楚,势必要让沈夜一件一件仔细品味,而后再看看他还能否说出那些天真的戏言然而沈夜拥有的东西着实太少,杀了他所憎恨的亲生父亲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冲击,筵席之上更是不惜以命相护,所谓生死关头的抉择不言而喻,或许是从那之后,他对沈夜的心思变得有些不同了。 少恭眯着狭长的双眼,不言不语凝神细忖,沉思之时,大抵仗着周遭一片漆黑、面上神色一改惯常的温文尔雅,硬生生露出几分凶煞乖戾来。 那个叫谢衣的给他的感觉委实不太好,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他终会背叛沈夜,事实上,他的本意是听之任之、静待沈夜自食恶果,奈何直到沈夜握住他的手、说着“原来师父是忧心于我”时,方才蓦然顿悟竟不知不觉在阻止他收下谢衣如此,是否也算得忘记了为何出发? 欧阳少恭静静挑起唇角、于是复杂的表情里便又多了一丝讥诮。 沈夜的底线,除他之外、或许只剩沈曦与华月,如若不出意外,他的下一个计划原是当着沈夜的面杀了那两人,让沈夜亲身体验亲近之人恩将仇报的快意,恰巧沈夜最为厌恶的即为背叛,在这之后,他便是忍得不崩溃疯魔,此前的信念、坚守亦会完全崩毁,届时沈夜会如何自处,他着实十分期待。 倘若那样做了,他们之间、再无未来可言。 欧阳少恭缓缓抬手压在心口。 他所追求的,不过有人为伴。 假使沈夜仍如昔日那般与他毫不相干,毁便毁了,但如今偏偏入了他的眼事已至此,便暂且任其发展、看看沈夜能走多远吧。 …… 前一任廉贞祭司叛逆一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不久之后,沈夜召集众位高阶祭司齐聚殿前,委任华月以廉贞祭司席位,仪式较之他登极之时可谓一帆风顺,不愿沈夜拔擢亲信的祭司们皆于紫微尊上冷彻漠然的目光中败下阵去,典仪结束之后,沈夜便带着华月前往沉思之间议事。 华月甫刚登临高阶祭司席位,又是作为沈夜唯二的亲信之一,饶是她神色如常,心下无措亦瞒不过沈夜,他上前几步倾身亲自将正在行礼的华月扶起来,缓声安抚道,“不必紧张,我要你做的事,你奉命办妥便是。放心,你初当此职,不会是太难的事。” 华月神色一柔,又行过简单一礼,“属下谢过大祭司恩典。” 沈夜微微颔首,“还有一事务必记得,我的师父欧阳少恭,不得对任何无关之人提及他,如若仍有人问起,皆以身负异秉、长于神殿告知,并将此人姓名回报于我。” “是,属下记住了。”华月恭敬道,而后面露不解,“既是尊上之师,又为何……?” 沈夜背过身去,闭目沉吟半晌方才开口,“……师父乃下界之人,十年前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流月城中,他修为高深,俘获拷问皆行不通,由是前任城主与大祭司同他定下制衡之约,留他在城中协助寻找破界之法。”言至此处,他稍稍侧过脸冷冷扫了华月一眼,“我既擢你为亲信,这些机密便也不再隐瞒,流月城中有下界之人,一旦传出后果如何你自清楚。” 他话音甫落、华月正待回答,便听得议事厅外传来一阵骚动,二人赶过去一看,只见欧阳少恭站在那里,一位低阶祭司被缚咒所束、哆哆嗦嗦地伏在他身前。 少恭冷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却是华月开口辩解道,“欧阳先生,这位是我的随侍。” “哦?随侍?随侍难道不应于殿外等候么?” 华月对少恭行过一礼,边说,“他是紫微尊上为我增派的副手,今日刚到职,有些不懂礼数,请先生见谅。” “既是如此,倒是我太过柯责,”再开口时,少恭的语调已恢复至一如既往的和蔼舒缓,他目不转睛地将伏在地上的人看着,微微眯了眯眼,“不过,他若是恰巧听去了机密之事,那便有些问题了。” 恰在此时,那人慌乱地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求饶:“紫微尊上、廉贞大人恕罪,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喊了这么一嗓子,倒是真真有些yù盖弥彰了,但也不可就此断定。华月正yù说些什么,欧阳少恭却无意在乎那么多,下一刻挥了挥袖、便将此人挫骨扬灰! 第20章 世情薄(叁) 一切起止于瞬息,华月怔了须臾方才反应过来、惊异地睁大了眼看向少恭,巨恸之下竟明知故问:“欧阳先生,您……在做什么?” 少恭收了手、慢条斯理地轻轻抖平广袖,方才好整以暇地缓声陈述道,“处置越权擅闯的人,廉贞祭司当是亲眼看到了。” “那也应该审问过后再行处置,”华月容色蓦然一凛,柳眉微竖、眉宇间露出几分怒意来,一时间全然不再顾忌礼数,凌冽的语调间也满是指责与质问,“若论越权,神殿供职的祭司生杀之权皆为沧溟城主掌管,欧阳先生又是从何得来” “住口!”她这一番咄咄逼问下一刻便被沈夜的厉声呵斥打断,他上前一步、抬手将少恭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冷峻的面色不掩不悦、居高临下地看着华月,寒沉的音色里满是令人发憷的威压,“廉贞祭司,别忘了你的身份,他就算千错万错,也万万轮不到你来指摘!” 十数年的相处、几乎从未见过沈夜这般恼怒的模样,陌生的情形使华月狠狠一震、刹那间整个人竟露出些畏惧,然而她立即收起那些多余的神色,姣好的容颜之上再度恢复惯常的冷静,深深福身对沈夜恭敬地行着大礼,“是属下逾越,可是,还请紫微尊上允许属下为自己的部属讨个公道。” “其罪当诛。”华月寄希望于沈夜,但沈夜却一副不顾一切袒护欧阳少恭的态度,“一介随侍未经允许擅入沉思之间、供职神殿却不知遵守礼法,便是头条大罪,无论他是否意图盗听机密,本座亦会就地处决,你若看不惯本座心狠手辣、起了异心,可于此刻趁早背叛,念及旧情,本座仍会放你一条生路,倘于日后关键时刻背叛”他垂眸审视着华月难以置信的神色,无意掩饰瞳底森冷的杀伐,“罪该万死。” 事到如今,人已被彻底封了口,若说他该死,却无法断定是否真的听去了机密;若说他不该死,分明身为低阶祭司、又为何知法犯法擅入沉思之间?多年的情谊竟因这件难以界定之事有了嫌隙,沈夜初登大位、正值事多之秋,倘若此人当真心存歹念,为这样的误会断送多年情谊实在不值,华月跪在原地沉默不语,因她冒犯了欧阳少恭、沈夜亦暂时无意给台阶下,如此僵持了片刻,救场的倒是有事前来禀报沈夜的侍女 由于大祭司的居所机密众多,负责侍奉前代大祭司、沈夜之父的两位侍女,皆是由他亲自选人做成易于cāo纵的ròu傀儡,与为沈夜打造的玩伴华月不同,这些近侍的情绪更为淡漠,十数年前的沈夜不大喜欢她们,方采纳华月举荐以那位“阿姐”为随侍,在她背叛之后便将两位ròu傀儡调到身边。 此时只听那名随侍毫无起伏道,“大祭司大人,曦小姐醒了,正在啼哭,请问大人是否过去?” “小曦醒了?”沈曦的消息总算令沈夜的声音柔化些许,他侧过身对那名随侍微微颔首,“本座这就去看她。” 侍女领命告退,沈夜便又垂眸俯视华月,怒火陡熄、一时片刻也重燃不起,颇为无奈地轻叹过后,他终是倾身对她伸出手,“起来,地上凉。” 华月闭了闭眼,半晌之后、妥协地抬手触及沈夜的手。 “天色已晚,你且回去歇下吧。”待她站起身来,沈夜方如是jiāo代道,语毕看向少恭,音色愈发温和,“我们走吧。” …… 三日之期未到,沈曦只是单纯的做了噩梦,二人合力将她哄睡后,欧阳少恭收起琴,便被沈夜叫去寝殿议事。 相较于森冷庄严、偶有外人的议事厅,沈夜更喜欢在私密的寝殿与少恭谈话,他认真地将少恭看着,正待开口、却被少恭抢先一步。 “擅入沉思之间,便要就地处决?依我之见,阿夜断不是如此狠辣无情之人,”少恭微微挑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之前还决意瞒着华月姑娘、她亲近的阿姐背叛一事,今日怎的又对她全不留情?” “她错在逾距冒犯师父。”沈夜轻轻拧了拧眉,又道,“不过方才之事,师父做法略为欠妥。”温稳柔和的音色里全无苛责抑或劝谏之意,只是纯粹直言自己看法,“当时华月在场,确是应审问过后再行评判,取信于她,亦可方便日后行事。” “呵,取信?”少恭低笑一声,温文清雅的声线隐隐染了些尖锐的讥诮,“阿夜如此说,倒是对我毫无怀疑。便不曾想过,今日此事是我一手设计,我诱导那人进入沉思之间、恰巧于你们说完那些机密之后将他抓出?” 沈夜眸光深邃、静静凝视少恭,沉默半晌、方才开口,“若师父不说,我便绝不怀疑。” “哦?绝不怀疑?”欧阳少恭危险地眯起狭长的丹凤眼,不依不饶地看着沈夜、冰薄冷彻的目光狠狠剜进他的心里、誓要彻底剖析他的真心,“那么如今,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怀了怎样的心思,你仍能、绝不怀疑?” 目光长久地定格于少恭冷漠的表情,沈夜瞳底竟渐渐涌上些许不忍与心疼,“师父悉数坦白于我,大抵是意在试探了,既然存心试探,便是对我、有所期冀?” 沈夜顿了顿、下一个瞬间全然不顾少恭面上神色如何yīn鸷骇人,竟上前一步、将他拥入怀中,两具躯体贴合之际、揽在少恭腰际的手毫不姑息地收紧,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巧不容抗拒,另一只手则置于少恭背后,节奏舒缓地轻轻拍抚。 这一个拥抱极尽温柔、又足够坚实强横,宛如要将看中的稀世珍宝据为己有、独属于沈夜陌生又熟悉的清凛气息环合周身,欧阳少恭一时失神、只得怔怔地放之任之,沈夜的下颔抵在他肩头传来微妙的触觉,在此时听他低低叹道,“我知道的,所有的……都知道。”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欧阳少恭却呼吸一滞、竟觉得沈夜所指的“知道”,是他为太子长琴他眉宇微沉、瞳底情绪莫测难辨,正待开口一探究竟,却听沈夜继续说,“师父,相信因果报应么。” 虽是问了他,沈夜却似乎并无等待他回答之意,径直往下道,“没有人该死,但人若犯我、我必除之世间清浊善恶原本难以分清,然而杀戮无关之人只为满足一己私yù,却无疑是错的,所谓弱ròu强食,断不是指无关弱者可随意掠杀,倘若滥杀亡去他人亲友,周遭之人势必出于各种缘由疏远于你,仍留在身边的也将受你牵连,你会孤寂一生、所求注定毫无所得,这便是代价。” “一己私yù”、“错的”,那么接下来便是站在正义的制高点,自以为是地谴责他为非作歹、义正言辞地劝说他回头是岸如此剧本,这千载之间竟也不曾推陈出新,欧阳少恭微哂、敛去瞳底一丝失望,“那么我做错了,阿夜应当快些弃我而去才是。” “师父yù试探于我,是我做的不够好,此事本因我而起,自认难脱干系,”沈夜低笑一声,“你我已是共犯,任何代价皆得一同承担。” 欧阳少恭几不可见地一震,太过类似的话语,让他忽然忆起蓬莱殿顶之上,巽芳说过愿意与他一同赎罪但又是大相径庭的,巽芳认为他大错特错、要他知错改错以命偿还,沈夜却是将他对错放在其次,更加不愿他独自承受沉重的报应…… 欧阳少恭静静闭了闭眼。 也是,像他们这样只是活下去便要拼尽全力的恶党,原也不需要什么救赎,未曾亲身经历过那些绝望、口口声声说着理解的人,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其中的艰难与挣扎。 沉思之间,欧阳少恭的神色已逐渐变得温和,他抬手覆上沈夜后背,缓声问,“阿夜如此轻信于我,便不怕我有一日当真背叛?” “我沈夜,敢做就敢当。”揽在腰际的手蓦地一紧,“想做的,便动手做,想要的,便自己拿,倘若师父真的背叛,我会将你关起来,只看得到我一人、只听我一个人的声音,即使大逆不道、也在所不惜。” 辗转世间千载,不乏觊觎欧阳少恭一身学识本事、将他囚禁为之所用的人,他曾被许多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利益驱使强行桎梏,却从未有过一人在得知他是怎样的怪物之后、仍对他如此执着。他也曾经想要独占很多人的感情,让他们永远只注视着他、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然而只因为他是欧阳少恭而意图独占他的,沈夜是第一个。 人与人相处,归根究底无非互相索取利益,但沈夜付出的代价,“倒也足够了。” 少恭微微蹭动、将脸埋在沈夜肩头,于是那句话显得有些模糊,沈夜没有听清,便问,“什么?” 少恭却无意重复一遍,只轻轻挑唇,“要将我关起来,也得看阿夜是否真有本事。” “师父以为,我提议定期与师父讨教,意yù为何?” 半年一次师徒之间的例行对峙本为沈夜自行提出,他神血之力加身、又深知力量的重要分外努力,上一次较量已只稍逊欧阳少恭一筹,来日方长、青出于蓝指日可待,少恭心头不知为何警钟大响,嘴上却只能说,“……如此甚好。” 第21章 世情薄(肆) 后来,沈夜处罚欧阳少恭禁足七日思过,作为共犯,他亦同罪,瞳代为处理族中一些不大重要的事宜,传话的事务便落在华月头上。 至于华月会否背叛沈夜,欧阳少恭本yù事不关己、作壁上观,但在那之后便自作主张,将沈夜所隐瞒的悉数告知于她,并就那日之事自行承认莽撞,为了她与沈夜重修旧好,真是费心劳力。 这七日闲居枯荣之间,不必绞尽脑汁钻研破界之法,也不必应付瞳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倒是有空静下心来思索前后。 许是重生之后记忆齐全、上古之时太子长琴沉静温和的心xìng略有牵制,抑或多多少少受了沈夜的代价论的影响,如今、欧阳少恭竟会觉得若说因果报应,那么这世间有些事,也不能悉数归为天道。例如欠了债总要归还,这并非天道、而是人之常情,那么作为人界生灵涂炭、亿万生命就此丧失的导火索,太子长琴获罪于天、并意外被人剥夺魂魄,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可言。 然而这些缘由,他原也不是那么在乎,最初不过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从未想过向天道复仇,即使历经辛酸苦楚也只选择了避世,真正意识到所承受的代价之重是在蓬莱天灾之后,那时他以为那场天降的灾劫,夺去了被他奉为这累世孤苦的救赎的巽芳。 后来,为了超越生死、亲手粉碎永世孤独的命运,他杀人无数、最终却一无所获,倘若按照沈夜的说法,便是擅取无关之人的xìng命、应得的报应那么,这一世重生又算什么? 前所未有、充沛的魂魄之力,十年之久仍无分毫损坏的躯体,还有……沈夜若归于天道仁慈,欧阳少恭万万不会相信,给他这样好的东西,大抵是意图在他深陷之后、再无情地夺走吧。那么为了彻底抓住这一切,他必须尽快破开伏羲结界,下界拿回焚寂之中的另一半魂魄,然后设法、永永远远地将沈夜留在身边。 …… 七日禁闭期过后,少恭便再次常驻于混沌之间,苦心钻研破界之法。 其间听说沈夜收了谢衣为徒,无关之人他也无意为之分神,倒是一个月后方才得见谢衣本人,作为师祖着实失职,但沈夜从来舍不得责备他,这偌大一个流月城神殿,便也再无一人胆敢冒犯于他。 当时,欧阳少恭径直施了术法从混沌之间传送至沉思之间,沈夜本人不在,却周到地留了一名近侍命她告知少恭自己去向,原来是在教授谢衣。 露台之上,沈夜的神色是欧阳少恭完全陌生的冷峻严肃,应是正在教导谢衣剑术,此时抿着薄唇、一本正经地矫正他剑招的基础,要求近乎严苛,一招一式皆不容许分毫差池,纠正三次若仍再犯,便罚他保持同样姿势一个时辰不得动弹。 少恭在登上露台的石阶边站住,不远不近地将沈夜看着,不多时便见谢衣惨遭体罚,又得一个时辰,沈夜便令侍人盯着谢衣,准备乘隙返回书房批阅卷宗,这么一回眸便看到了欧阳少恭。 冷硬的容色顿时柔软些许,沈夜稳步走过来,“师父亲自前来,是有急事?” 少恭却是答非所问,“我瞧那孩子都快哭了,”他扬起脸将笑非笑地迎上沈夜,“阿夜不觉得对他太过严苛?” 沈夜一怔、而后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他的资质,较之于我、好得太多,之前思及他的心意,便命人在课业之余教授他一些简单偃术,不想他主次不分、本末倒置,躲在房间里摆弄那些偃甲,竟胆敢旷课。”言至此处,本就冷彻的音色愈发低沉,“我事务繁多,哪里有闲心等他。何况,空有一身偃术,于近身战中又如何防身,他不愿意,我也必须强迫他学。” “来日方长,阿夜不必心急,”少恭抬手抚平沈夜微微蹙起的眉心,又握了握他的手,“你的病情若坚持抑制,绝无太大变数。” 近来似是格外烦劳,沈夜的面色显得有些灰白,方才被少恭抚过的眉宇无意识地再度紧绷,他长舒口气,点了点头,温声道,“我自清楚,师父若在一日,我便一日安定无虞。”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法阵闪现,华月已出现在身前、正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禀告紫微尊上,关于削减每月祭祀族民进贡额度的事宜,已依尊上之意安排妥当了。” “嗯,”沈夜淡淡应了一声,“诸位祭司可还有不满?” “只有太yīn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巨门两位祭司。” “派人盯着,若有煽弄是非之嫌,尽快回报于本座。” 烈山部族每月设有例行祭祀,削减进贡额度,通俗来说即是减赋降税,这一个月沈夜便在cāo心这件事,族民送往神殿的贡品减少之后,供职于神殿的诸位祭司所持俸禄自会随之降低,流月城中资源匮乏,如今更值危急存亡关头,但那些只顾自己利益的人任何时候都少不了,沈夜与几位联袂抗议的高阶祭司斡旋已久,方才争取到这个结果,新政施行劳心劳力,他已经连续七日未曾好好睡过,如今诸事暂定,便趁着欧阳少恭陪在身边时稍事休息。 施法驱除过浊气后,欧阳少恭接着依沈夜之意为他抚琴镇梦,清长优雅的曲声响在耳畔、沈夜很快沉沉睡去,然而欧阳少恭方收起琴,便闻外面传来一声震耳yù聋的轰鸣 谢衣的xìng子虽然明朗乐天、有些大大咧咧,但却是懂得尊师重道,被沈夜晾在露台上,履行师尊的处罚也毫不偷工减料,老老实实摆够了一个时辰的姿势后,才被受沈夜之命的侍人带去继续学习偃术。 然后,或许是报复沈夜的擅离职守,谢衣摆弄出的偃甲突然bàozhà,不容忽视的威力毫不姑息地轰塌了半座殿堂。 甫刚睡踏实的沈夜不得不再次醒来,前去处理亲传徒儿捅的篓子。 废墟之处已尘埃落定,偶尔有几粒砂石从高处滚落,汇聚烈山部人数年心血建造的神殿居间,着实称得上固不可摧,竟被zhà成这副模样,也算谢衣有本事了。 “怎么回事?” 犯了错的少年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并未缩头缩脑地躲在后面,倒是令沈夜看着格外顺眼,然而适才受到惊扰,沈夜脸色愈发灰败黯淡,分明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此时却平添了几分凶煞的乖戾,以至于下人回答之时都带些战战兢兢的颤抖,“禀紫微尊上,是这孩子太过分了,不听劝告、任xìng妄为!” “若本座记xìng不错,你应是谢衣的随侍,”沈夜漠然扫了答话之人一眼,沉冷的声线满是倨傲的睥睨,“一介侍人越权替代主人作答、甚至不知身份辱没主人,如此不守礼法,杖责一百,拔” “师尊!”只见谢衣陡然跪下、对沈夜行一大礼,而后抬眸认真将他看着,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光华凛正,“他说的不错,确是弟子任xìng妄为,还请师尊恕罪。” 沈夜沉默不语、居高临下地冷漠俯视他,如此僵持半晌,他方上前一步、倾身亲自将谢衣扶起来,“弹压不住自己的部属,只会为之招来杀身之祸,望你仔细考量。” 言毕,沈夜略振袖袍、负手而立,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的狼藉,“你这样的年龄,有犯错之权。代价惨重,但若能有分毫收获,便是得偿所失。”一边说着,他一边回眸、再次迎上谢衣怔怔的视线,“为师会传你结界术法,供你今后实验之用,城中物质匮乏,如此毁坏工财之事若再发生,便要问你之罪了。” 无意再等谢衣回答,沈夜挥手遣散众人、径自转身向华月示意边走边谈,“他在神殿中时,暂往瞳那里住下。”纵然已有断距离,谢衣仍能听得清他说,“本座自愿捐献二十年俸禄,以供神殿重建资耗。” …… 自此之后,沈夜授受之时,谢衣再未迟过一次,每回皆是乖乖提前去了、静候沈夜前来。 谢衣转居于混沌之间,欧阳少恭便也能时常见到他,在瞳面前的少年并不像与沈夜相处时那么拘谨,谢衣的偃甲术亦精进极快,嘴pào技能满点、与瞳互相调侃所造偃甲屡见不鲜,混沌之间不若平日那般宁静,少恭却也全无参与二人话题之意,仍定力十足、苦心孤诣埋首破界之法中。 与谢衣少年的jiāo情止于点头,谢衣知礼地称声“师祖”,少恭便简单回以颔首,如此情状,直至数月之后、被zhà毁的神殿即将竣工之时,方才有所改变。 那一日,少恭久坐昼夜、略感沉郁,便去混沌之间的露台上迎着夕阳抚琴,片刻之后,同样闲来无事的谢衣闻声而来、地蹭到他身畔坐下,等待琴音停歇方才开口问道,“师祖,应是见过师尊小时候的模样吧。” 少恭静静垂眸、白皙的指尖习惯xìng地轻轻描摹过琴铭,言简意赅道,“不错。” “师尊,从小便如此、又闷又严厉么?” 少恭沉吟半晌、煞有介事地眯了眯眼,认真道,“是萌,不是闷。” 第22章 世情薄(伍) 谢衣意外地怔了怔,旋即竟显出些兴致勃勃,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少恭、正待详细询问,却闻少恭道,“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呃……”谢衣又是一滞,瞳底的光芒淡了些,唇畔的浅笑染上几分无可奈何,“弟子、对师尊品行高山仰止,自是想要多亲近一些、也好为师尊分忧,但无论弟子如何努力,也不见师尊半点动容,便想知道师尊喜好,由此入手或许会……” 少恭一语不发地静待他说完,而后收回无波无澜的目光,垂眸兀自沉吟。 前几日,他与沈夜一同探望沈曦之时,发现沈曦正与一只栩栩如生的偃甲兔子嬉闹,久居流月城、见惯了偃甲玩具,较之那些木呆呆硬梆梆的死物,此前沈曦只有在看到少恭幻出、金灿灿会叫的符灵鸟时,方会如此开心。 那偃甲兔子着实做得好,会跳会动、被逗得急了还会咬沈曦的手,小孩子素来喜欢新鲜之物,沈曦精神十足、沈夜自是乐于见到,他看着眼前生机盎然的一幕,神色却是自豪的,“那是谢衣做的,不过数月,偃术一途便能臻至此境,着实不错。”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欧阳少恭微妙地挑了挑唇,“哦?我平日见阿夜对他冷心冷眼,不想内心真意倒是赞誉有加。” “他的xìng子太过分明,于喜欢的事,便全力而为,厌恶的则不屑一顾,”沈夜顿了顿,“专注偃术而忽略修为术法,厚此薄彼、断不可取,我若严厉一些、令他心中生畏,他尚能认真对待,如此便好。” “既是这样,阿夜扮黑脸,不怕他不屑一顾?” “随他,”沈夜漠然道,“我看中的,正是他能为族民着想、天xìng存留的良善,不想他天真之处不止于此,之前他过得顺遂,方得这份刚直不阿,然而世事诡谲,哪里由得他随xìng而为,是以、须得适当承受些压力,学会审时度势,便于自保倘若受不住,偌大一个流月城,再另寻高明便是,”言至此处,他忽然抬眸望向少恭,神色亦柔软许多,“何况有师父护持于我,更有百年时光可以甄选优秀承者。” 少恭微微一笑,“然而你方才神色,却并非对他毫不在意。” “甫收下他时,确是这般作想,”沈夜轻叹一声,“不过自数月之前他闯祸之后,学习的态度便稍有改变。” 回忆至此处,欧阳少恭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此时从谢衣之辞看来,谢衣态度的变化是令沈夜满意的,却仍然无意缓和对他的态度,便问谢衣,“你说‘努力’,具体是如何努力的?” 眼前的少年一僵、而后狡黠地转了转眼眸,“嗯,我先夸过师尊长得帅,师尊却只冷淡地看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我觉得是赞誉力度不够,便继续夸师尊帅、师尊懂得真多、师尊做的偃甲真好,这次师尊十分不耐地皱了皱眉、让我授受之时闲话少说,那么放学后便没关系了吧,但是无论我再说什么,师尊都不理我了。”明朗的音色陡然一沉,谢衣垂头、露出些不知所措的委屈,“后来我为了赔不是,便刻了师尊的肖像、做了只偃甲兔子,想要逗得师尊开心,师尊一眼没看木雕、但总算收下了偃甲兔子!” 谢衣少年便激动地以为大计得成,奈何翌日再见、沈夜依旧面无表情、岿然不动,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饶是欧阳少恭,也忍俊不禁地抬起广袖、稍事遮掩唇畔笑意,“你为何、想要那般夸他?” “因为我家隔壁的小明啊,如果被人夸赞‘小明好帅’、‘小明懂得真多’、‘小明字写的真好’,就会哈哈大笑,”谢衣不知多少次午睡时被这笑声吵醒,“能笑出这种异常的巨响,定是十分开心。” 少恭轻咳一声、神色微妙,“那么,你若受到同样的夸赞,感觉如何?” “不讨厌,但也绝不会笑成那样。” “你所感所觉既不同于小明,又为何类比你的师尊呢?” 谢衣梗了一瞬、一时语塞,少恭便继续道,“每一个人,皆有独属于自己的个xìng,你钟爱的、并不意味着他人亦钟爱,正是因xìng格繁多、当见解难以统一,方有了服从多数一说。” “服从多数?”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之事,谢衣狠狠拧起眉、先前的轻松已dàng然无存,“那岂非承认,我钟爱的不过笑话而已?” 尖锐得近乎咄咄质问的语气,使欧阳少恭怔了怔,无意间表达了自己的感慨,竟会引来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容色渐冷、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假使有人力量远胜于你,为了让你臣服令你下跪,你不服气,却仍为保全自己而跪,便是服气了?” “……” 谢衣沉默不语,紧紧抿着嘴唇、似在仔细思索,一时间、静谧的黄昏中,少恭清雅温缓的音色里、暗涌的决绝愈发清晰,“世事绝非如此分明,我虽下跪,但心中永远不会屈服,并且有朝一日、定要将这份不服彻底抒发顾全局势而妥协,断不是违背坚守的信念,某些情形下,更是将信念以妥善的方式坚持下去。” 如此长篇大论、少恭以为已说得足够清楚,但谢衣仍一副难以理解的困惑模样,“无论如何,既妥协过、坚守的信念便有了污点,不管所为目的如何美好,”他顿了顿、稍作整理思绪,“完璧不容分毫瑕疵,即便会死,我也绝不为一时苟活、否认我所坚守。” 谢衣音色谦恭、不高不低,却又傲慢得如同于高处睥睨,少恭眸色一沉,又问,“那么,若那个要你下跪的人以你至亲xìng命相挟呢?你跪,你们都可存活,不跪,则他死,你活着?” 这一次,谢衣倒是很快答道,“我会下跪。” 预料之外的干脆,使少恭一瞬间竟怀疑所听有误、确认一般重复一遍,“为了生命,选择放弃信念?” “再精密的偃甲,毁去后还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少恭闻言轻舒口气,原来是他的问题恰好触及那个信念、由是颇为欠妥,“那么,有人以你至亲xìng命相挟,让你去杀了另一个非亲非故之人呢。” 只见谢衣蓦地重重一震,沉默良久、竟显出些慌张失措,完全答不上来。 一命换一命,他便犹豫如此之久也难以做出抉择,倘若经过衡量、信仰之事大过至亲xìng命,他当会、舍弃亲人也在所不惜吧。直至此时,欧阳少恭才彻底明白沈夜所忧心之事,一位不屑于制衡的殉道者,是绝对无法坐稳大祭司之位的,想要骗他死,着实太容易,然而只要学会极其简单的暂时妥协,一切便都会不同。 思及沈夜,少恭方察觉一时不甘,竟与谢衣说了这么多废话,见他仍在纠结,便开口安慰道,“无需多虑,我原也无意说服谁,你坚持己见亦可。” 谢衣年方十一,年轻气盛、傲骨宁折不屈,然而这世间、从无一事一物不会被时间改变,以“极其简单”来形容“暂时妥协”,正是由于经历过挫折、便自会理解这些,此前少恭不是没有想过,沈夜以压迫的方式令谢衣学习,与他所憎恨的父亲有什么差别,如今倒是蓦然明白,沈夜的要求当真不高。 “言归正传,”少恭道,“你师尊,他的确自小便又闷又严肃。” “……”这里是差点便要不顾礼数吐槽师祖的谢衣少年。 “不过那只是表象而已。比如,你在夸他帅时,依他的xìng子、或许觉得天雷滚滚吧,”心中一万头偃甲羊驼呼啸而过,内心想法类似于“天然卷还又臭又硬,哪里帅?你眼瞎了吗?而且为什么这么突然说人家帅?!”,少恭顿了顿、继续委婉道,“情绪疯狂激dàng、却又须得竭力挣扎着维护表象,不觉得这十分有趣吗。” “……”这里是懵懂之间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yīn暗、几乎瞠目结舌的谢衣。 “阿夜的头发是天生卷,稍长一些便难以梳开,是以时常显得乱糟糟的,年少时曾有一次带沈曦去神殿外,被人嘲笑不梳头,自那之后,他便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势必要将头发梳理得平平整整。” 话题的走向似乎终于正常一些,谢衣便沉吟着开口应和:“师祖是说,师尊有些……呃、好面子?” “不全如此。”欧阳少恭否定道,“他为达目的,时常会强迫自己做些不喜欢的事。再例如,他阅读典籍,只喜欢有关术法修为、学术哲理类老气横秋的事物,却仍为了给沈曦讲故事,强迫自己看些记载传奇志怪的刻本。” 后来,沈曦自矩木中生还后,沈夜愈发繁忙、却也不需再过多了解那些闲杂之物,因为沈曦三日一轮回的记忆连个巫山神女的故事都听不完整,他虽无意借机糊弄沈曦,然而忙得狠了顾不上偷闲摸鱼,偷工减料也着实迫不得已,于是这一个故事、沈夜便重复地讲过许多次。 “是以,你那些荒唐的调戏,别再做了,”少恭总结道,“既想亲近于他,努力用功、学好他想让你学会的知识便可,天长日久,他自会放下戒心。” 第23章 世情薄(陆) 谢衣静静地听,谈话间神色逐渐凝重、似在仔细理解,半晌后确认般地问:“师祖,为达目的,难道必须要做不喜欢的事?” 此前已与他解释许多,他皆一副不敢苟同的骄傲,此时比较过沈夜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是显出几分动摇来,欧阳少恭一怔、轻叹一声,无意再与一介心如匪石的黄毛小儿理论,“现实,总是更为艰难的。” 言毕,他便挥袖收起琴、起身yù走,甫刚转身又听谢衣“诶”了声,“师祖要回去了么?” 少恭步伐稍停、有礼而疏离道,“事务繁多,还望见谅。” “今日,多谢师祖!”谢衣少年很快起身冲着他深深鞠过一躬,他仰视着少恭、和煦明朗地笑着缓声说道,“之前看师祖总是冷冷淡淡的,弟子便有些畏惧、未能及早尽孝,请师祖原谅。” 少恭于原地长身玉立,倾落的余晖染尽他温雅的广袖长衫、将他侧脸的轮廓硬生生衬出几分凉薄,便如此居高临下地漠然俯视谢衣,无波无澜道,“话不投机,半句嫌多,是以、非你之错。” 谢衣微微一震,少恭只生疏有礼地对他颔首便再不去管、径直转身离开。 …… 自那之后,少恭与谢衣少年的jiāo集虽稍有改进、却仍是不温不火,仅有的话题便是甚为年轻的谢衣少年不知如何应付傲娇师尊沈夜摸不透底的复杂心绪、前来询问于少恭。至于欧阳少恭,依旧对谢衣视而不见、来者不拒、秉持君子之jiāo淡如水,偶尔出现明显的敬谢不敏,是在被谢衣带来混沌之间给瞳显摆的、稀奇古怪乱蹦乱跳难以控制的不安定偃甲制品扰得无法安静思索时。 这时少恭便总会忆起少年时的沈夜,老成知事、安静有礼,偶尔给他添乱,也是过犹不及、关心则乱熊孩子如此便可,太熊了他一把年纪,着实受不太住。 瞳的xìng子又是只要有人同他聊感兴趣的事,便兴致勃勃地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嫌累,此时此刻,他又正与嘻嘻哈哈的谢衣谈的热火朝天,少恭索xìng放下手中事宜、前去沉思之间寻找沈夜。 针灸之法既能有效控制浊气绝症,继减赋降税之后,沈夜又于城中居民区设置医馆,令由瞳调教出的下属管理,以为自愿前来的族民镇痛缓病,并开放神殿之中轮回之间,若症状着实过重、却仍想再多活几日的患者,可入神殿之中由瞳亲自看诊。 华月正是前来禀告此事进度,除却为谢衣zhà毁神殿善后的二十年、沈夜之后百年内的俸禄已悉数用于建造城中福利设施,方才二人正是谈及医馆初建之日门可罗雀,但体验过后的族民回去稍加宣扬,第二日便陆续有人前来、至今算得上门庭若市,她微笑道,“大家绝症疼痛得以缓解,都在称赞此法神奇、感谢尊上庇佑呢。” 沈夜埋首于手中卷宗、面无表情地颔首,“如此甚好。” 看他这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华月唇畔笑意略减,眸中光华微动、竟露出些心疼,“尊上牺牲如此之大,不过换得片刻安定,是否值得。” 烈山部人的浊气绝症,大抵类似于下界困扰医者数百年也未得解法、唤作“癌”的病症,yào石无医、不可根治,只能以名贵yào材吊住条命,而后慢慢等死,发病时剧痛难忍、生不如死,然而疑难绝症是随着时间更迭换代的,宛如朝代的变替,光yīn流逝、逐渐都会寻到解决的办法但烈山部人的浊气绝症,却完全不同。 部分人罹患的、尚能称之为疾病,天生自带、举族皆有的,则只能归于优胜劣汰、天要亡我,“……万物皆有定时,适者方能生存,”沈夜寒沉冷彻的声音带些疲倦的低叹、寂寂回响在这偌大的议事厅里,“如今的烈山部,正如一只垂垂老矣的大鸟,飞得再高,也终会有老了、飞不动的时候。” 言至此处,他稍作停顿、将木简再展开数格,凉薄的音色波澜不惊:“但天要亡我,便合该坐以待毙、老实等死?” 自始至终,沈夜目光甚至未曾离开手中卷宗,从容笃稳的姿态、似乎全然不知说了怎样惊心动魄之辞华月蓦地抬眸仰视沈夜淡漠的面容,一时之间为之所撼、尚不能言。 半晌的沉默终由欧阳少恭打断,“阿夜所言,深得我心。” 他在门口旁听许久,这时方步履不疾不徐地走向沈夜,那么大的事都没能令沈夜抬眸一顾,此时听到少恭的声音、反而当即放下手中木简起身迎上,“师父。”与欧阳少恭所距咫尺时、沈夜又回身令道,“华月,多余之事不必再想,你且去吧。” 待得华月离开,沈夜轻舒口气、抬手压了压闷闷抽痛的额际,当着欧阳少恭的面才露出几分脆弱的倦色,他静静看向少恭,瞳孔清黑、神色稍柔,素来冷彻的声音染上些许温和惯纵,“师父此时过来,莫非又被谢衣那小子烦得怕了?” “算是吧,”少恭淡声缓道,而后执起沈夜的手、将他牵至椅子旁坐下,自己绕到后方为沈夜按压穴位、缓解疲劳,“更有一事,关于浊气绝症的根治之法。” 恰到好处的力道使沈夜不自禁地闭上眼,稍微仰首靠向少恭,“哦?愿闻其详。” “既是浊气所致之症,当由病因入手,可行之途无非两条,抵御、抑或适应此前周游神州,曾听闻横公鱼一族传说。” “师父是想说甘露吧,”沈夜接道,“我也仔细思虑过此法,虽同样不适浊气,但我烈山部却与之大有不同,流月城高居九天、极其贴近天穹,本为世间浊气最为稀薄之地,绝非仍在地面的横公鱼族所能相比,是以,若不能彻底隔绝浊气至金汤之境,所谓甘露、也与伏羲结界无甚差别。” 况且即便不提效用,流月城虽地域有限、城中族民尚有千户之多,倘要人人一件法器、横公鱼须得举族合力方能做出足够数量,加之甘露之力亦有耗尽之时莫不是要将整个横公鱼族抓起来、生生世世专门为烈山部生产甘露? “如此看来,较之抵御,适应倒是更为合算,”少恭道,“便如你适才说,适者生存,依我之见,若要彻底摆脱绝症困扰,则需自根本改变烈山部人体质、变为适宜下界环境的生灵。” “如同ròu体凡胎修得仙身,须得经过洗髓,”沈夜接道,“莫非师父……不,凡人成仙,千百载功业修为方能承受洗髓效力,不劳而获,断无可能。” 少恭手上动作停了停、改捏沈夜肩膀,“不错,我曾炼制丹yào,确有一味名曰洗髓丹,可令人一时力量大增,归根究底却不过预支余生之力罢了,力量耗尽、则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沈夜握住少恭的手、止了他的动作,将他带到身畔坐下、边示意他不必忙碌,一边说,“那么,师父之法是?” “上古典籍所载,天界至清,魔界至浊,魔由浊气而生,是以、烈山部人若要变更至可承受下界浊气,化为魔体便可。” “……魔?”沈夜一震、眉宇蹙起,沉吟良久、容色逐渐凝重,“我烈山部、堂堂上古神裔……自甘成魔?” 欧阳少恭低叹一声,如今自是不愿见到沈夜纠结,然而念及长痛不如短痛,只得继续坦白直言,“不止如此,凡人成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谈何容易,我说适当魔化,以半魔半人来称,或许更为贴切。” “半魔半人……怪物?” “不错。” 沈夜不再做答。 他微微垮下肩头、竟似不堪重负,扣在欧阳少恭指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眉心深锁薄唇紧抿,如此沉思许久,方才低笑一声,“……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魔又有什么区别。”他深深呼吸、再看向少恭时,神色已是惯有的温和凛然,“结界尚未破除,此事暂且搁置,师父既来此避难,谈些开心事才是。” “哦?若说开心事,我倒想起一件,”少恭顺势接下,唇角轻挑浅笑道,“再过不久,便是阿夜生辰。” 往年生辰,沈夜皆以与少恭相约于流月城中游历一日度过,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累了便坐下来歇息、静听少恭抚琴,十年之间,沈夜自少年长为成年,闻赏琴曲之时亦可小酌助兴,如是重复、看过数次的景物竟也不曾腻味。 回忆之间,沈夜眉目渐趋温软,将笑非笑之时、却又蓦地想到什么,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可惜,今年生辰,却不再是沈夜生辰,而是大祭司的生辰。” 少恭低叹着抬手、轻缓抚平沈夜眉宇,长指又沿着他的发鬓一点一点地顺,黑发将那只手衬得愈发腻白、玉瓷般莹润漂亮胆敢如此肆无忌惮抚摸紫微尊上贵重头颅的,世间大抵也只得欧阳少恭一人,他看着沈夜、一双狭长的凤目不再锋锐,眉眼温和沉静,轻声缓道,“不必介怀,我会陪着你。” 第24章 世情薄(柒) 那日过后,混沌之间忽然安静了不少,谢衣仍时常前来、但若少恭在场,他则不再与瞳商讨议论,只自己默默在一边研究图纸、与瞳对话也压低了声音,至于稀奇古怪的偃甲也不再带来,仅会邀请瞳去他的私人工作室观览。 重回昔日清净自是好的,然而谢衣如此体恤显然并非自己意识到、刻意痕迹着实过重,欧阳少恭不大喜欢这些虚与委蛇、却也知其并无恶意,看在眼里只觉愈发无奈,直到那一日、他在门口听到谢衣明朗的声音,甫踏入室内便见少年一震、旋即僵硬地屏息凝神不敢妄动,少恭顿了顿,低叹一声,“谢小公子不必如此。” “诶?”这还是少恭首次主动开口与他对话、且所言不明,谢衣一惊,有些茫然地问:“师祖,有什么事……需要弟子去办么?” 少恭微微眯眼、沉吟片刻才道,“你的师尊,是否与你说过,以后若我在场,不得肆意妄为、荒唐吵闹?” 欧阳少恭说得与沈夜分毫不差,回溯那日无缘无故被敬重的师尊训诫的情景、谢衣浅浅一笑,瞳底却泛起些许委屈,“师尊的确说过这些,是弟子太过逾越,搅扰到师祖,甘愿受师祖责罚。” 数日相处,于谢衣脾xìng,少恭也略有了解,谢衣对沈夜尊崇敬仰,便处处为他着想、十分听话地认真修习术法,算得上偃术与法术两不误,由是近日沈夜也难以再对他板起脸;谢衣与瞳相谈甚欢,便体贴照拂、互赠得意之作,甚至帮瞳将假肢改进得更为便捷;谢衣对自始至终彬彬有礼、却淡薄疏离的欧阳少恭又敬又畏,举止言辞便从不曾失礼数,依他之意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着实应了沈夜那句“喜欢之事,全力而为”。 顺眼之人则温柔以待,不投缘的则不屑一顾,黑白分明且心地善良、热爱生命,并以之为底线誓死坚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乃高洁君子,已能令人想象得到他若长大chéng rén,该是何等卓然风骨。 欧阳少恭有幸、如今尚不属于谢衣厌恶之类,由是只需了解他xìng情明锐温暖、宽厚随和,只这一面,着实与巽芳相似极了,倘若没有那日触及谢衣底线的相谈,他们之间相处、当会亲近许多。 底线是自我与底线是生命,稍作延伸、便是自己人与陌生人的xìng命孰轻孰重,即为欧阳少恭与谢衣的分歧如若谢衣得知欧阳少恭为活下去杀人如麻,应会视他为穷凶极恶之徒、毫不犹豫将他斩于刀下以捍卫苍生大义吧。 理念差异涉及底线、其间沟壑深如天堑,与他之间结局归根究底不过你死我亡,又何必过多接近,这便是至今少恭仍同谢衣关系疏离的缘由。 自然,得知水火不容的终局,少恭便有些无法直视谢衣的毕恭毕敬,但他素来善于掩饰,沉默这一会儿,唇畔挑出一抹温雅的弧度,缓声道,“谢小公子虽有些吵闹,若是真心忍受不了,我自会提出,既未明说,便是无伤大雅,阿夜素来惯纵我、是以责备于你,迁怒而已、不必在意。” 早已准备好接受惩罚,却不想对方全无此意,此番大起大落,谢衣一时无语、面露茫然,便闻瞳难得多管闲事提醒道,“先生是说,你如往日一样即可。” “呃、哦,”谢衣回过神来,神色一软,尊敬地仰视少恭、露出温和的浅笑,“多谢师祖,”他顿了顿、又收起笑意,转而满面凛然、正气十足道,“但师尊说的对,我平日着实过于吵闹,多多少少也妨碍到师祖,请师祖务必责罚。” 这还主动讨起罚来,欧阳少恭一怔、眯起眼稍作思忖,明白其中缘由、有些失笑,“这是,怕你师尊消不了气?” “师祖、师祖目光如炬,”心思皆被言中、谢衣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复又扬起脸,认认真真地将少恭望着,语气郑重:“师尊对师祖、非常非常敬重,弟子发现,每回师尊提及师祖,周身气息都变得不同、连语气也会不自禁趋于温柔,直像换了一人,所以” 沈夜当政之后,削减赋税为民谋利,设立医馆为民造福,并派遣供职神殿的祭司们传授族人一些御寒的普通术法,勤政爱民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时风头鼎盛,无人胆敢非议,谢衣定期返回居民区探亲时,常听族民赞誉沈夜,心中敬意自然日渐深厚。 所以,哪里是怕沈夜消不了气,分明是想让他在沈夜面前夸他几句,脾xìng黑白分明,这种小心思倒是玩得顺手,欧阳少恭微微摇头,轻叹道,“谢小公子如此机智,阿夜面前自当为你美言,你且安心。” “哈,多谢师祖!” 谢衣一声傻笑,瞳便知晓闲话已谈完,于是顺势接道,“欧阳先生,此前提及破界之法,能抵冲力的壁障,已有眉目了。” 所谓结界乃灵力构筑,因而若能阻隔灵力流动,结界便会出现裂缝,伏羲结界固若金汤,即便是细小的动摇,也需要极为庞大的力量,倘若将研磨成粉末的五色石装入容器、并注入远超于容积的灵力,则可发生极其强横的bàozhà,循此原理便能制造无坚不摧之力,然而引bào之时着实危险,须得一道壁障加以抑制,并使bàozhà之力聚集、令其不必四散,或能节约五色石矿资。 沈夜提过偃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的结构,这些日子瞳便由此着手,后有谢衣加入,他虽接触偃术不久,得益于天赋异禀,某些胡思乱想的鬼点子也为瞳开拓了不少思维与眼界。流月城资源稀缺、诸般事物皆得考虑节约,纵是偃甲也不能随意毁去重造,如今破坏之后亦可回收的偃甲结构已具雏形,bào破试验指日可待。 “我自相信阁下才能,”那些设计图纸少恭也看不大懂,便干脆推拒了瞳的展示,“如此,我会尽快说与阿夜,择定试bào日期。”他稍作停顿,又想起什么,“不过,后日便是阿夜生辰,他虽不介意,我却不愿他在此之前过于劳顿。” 瞳垂眸沉吟一瞬、赞同地微微颔首,“那便如此。” 商谈将近结束,收尾却是乖巧旁听许久的谢衣少年,听闻沈夜生辰、他蓦地睁大眼,颇为紧张地问,“师祖说,师尊生辰……后日?” …… 往届大祭司生辰,皆会于神殿内摆设筵席庆祝,虽是生辰庆典,既邀请所有高阶祭司前来参与,便与每月例行筵席无甚不同,不过拉帮结派、攀附关系、虚与委蛇的场合。 如此聚会,一月一次已足够,着实无需再多一次,是以那日欧阳少恭虽承诺会陪在身边,沈夜仍以劳民伤财的名义下令撤除庆典,由是他的生辰便又可以自由支配,不过他所希望与往日无甚不同,当上大祭司、有华月等人为亲信,却亦无意牵扯入除少恭之外的人,谢衣理所当然不知详情。 但如今既已知晓,谢衣自然不会因时间紧迫,便姑息自己不为最敬重的师尊准备礼物,当日课业结束后,他便急匆匆地前往枯荣之间寻找少恭。 枯荣之间的正门微微敞开,谢衣快步奔跑着、来不及敲门便冒冒失失地冲了进去,粗略一眼看到前方儒雅端立的欧阳少恭,便迫不及待地唤他,“师祖、师祖,能不能告诉我,师尊生辰、喜欢什么礼呃、师尊?” 一腔热血皆被站在少恭身畔的沈夜兜头浇冷,谢衣愣在原地,只见沈夜面无表情地俯视于他、沉冷的音色缓缓响起,“谢衣,我却不知你们的关系,何时竟要好到不拘礼数?” 近来,沈夜对待谢衣的态度已好了许多,欧阳少恭有一次路过露台,恰巧得见谢衣当着沈夜的面cāo纵一架蹦蹦跳跳滑稽舞着的巨型偃甲、一边与之做出相同的怪动作,而那时正手执一卷木简乘隙处理公务的沈夜却一句也未责备,反而放下手中的正事,任凭谢衣在他眼前闹腾宽纵荣宠自是不提,甚至有种当其为得意门生、百般自豪之意,此时的训诫着实太过突兀,少恭不知为何、竟从中听出些许微妙的酸意,他轻轻叹息、握了握沈夜的手,“因你心急,谢小公子一番好意,阿夜何必计较那些。” 见沈夜碍于面子板着张脸无意开口,少恭便又对一脸苦逼的谢衣少年说,“你有这份心意、你师尊便已十分开心了,至于实质礼品,终归是些劳民伤财之物,若你要送,不如送与沈曦?” 于是,继偃甲兔子之后,谢衣又送了沈曦一只偃甲青蛙,旋动阀门、便能自行蹦蹦跳跳。 然而少恭话虽这么说了,不代表谢衣便会乖乖接受,谢衣从来都不是只会听从他人之言的人当谢衣背着沈夜来找他商量时,欧阳少恭真的一点也未觉意外,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问,“如何,自作主张,不怕你师尊生气?” “师尊说过,最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那就是我的道,”谢衣一双瞳孔黑白分明,清湛幽亮,“若他当真生气,身为师尊之徒,弟子也敢作敢当。” ……前些日子还纠结地问他“为达目的难道必须要做不喜欢的事”,如今说辞就已如是肯定,想也知道是同样的问题请教了沈夜,相比起师祖的,还是师尊的话听起来顺耳……所以说,锅不能都让“本xìng如此”背了,还有一部分是沈夜惯得师者,为榜样,为后盾,沈夜果真当仁不让。 思及此处,欧阳少恭感慨地轻叹一声,谢衣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又说,“师祖放心,倘若师尊怪罪师祖,尽管将过错推给弟子便是。” 少恭微微一怔,而后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沈夜的胳膊肘长得有多歪,谢衣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莫说怪罪,便是欧阳少恭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沈夜估计也会绞尽脑汁想尽法子为他开脱,谢衣这担心着实多余,少恭于是缓声安抚道,“不必多想,你只管去做便是。” 虽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然而如若知晓仍有人挂念,终归还是会感到些许安慰吧。 沈夜寿诞那日,二人归来已是傍晚,渐渐湮灭的日光已无法温暖覆满坚冰的城池,晦暗的视野里,走得很近了才发现沉思之间前的谢衣、华月与瞳,以及蹦蹦跳跳扑进他怀中的沈曦,“哥哥生日快乐!” 沈夜被撞得一怔、抱住沈曦,旋即下意识回眸去看随在身畔的少恭,甫刚对视时便明白了此情此景。他揽着沈曦,回眸静静地注视着对面三人,容颜之上冷硬的棱角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而后微微颔首,清冽的声音终是染了一丝喑哑,“多谢。” …… 沈夜生辰过后,破界事宜正式提上日程,每月定时自流月城边境的伏羲结界处传来骇人的bàozhà声,其后五年之间、不绝于耳又二年,谢衣十八岁。 虽曾因脾xìng随和、术法修为的起步并不很高,但这些年得到沈夜亲自提点,更由于敬仰沈夜、爱屋及乌,于学习一途分外努力,加之天资聪颖、如今已略有所成,几件便民偃甲广受好评,便于此时机成熟时为沈夜擢破军祭司,并作为下一任紫微祭司的人选,接下继沈夜之后、由瞳临时挂名的生灭厅掌事一职。 然而徒弟虽已长大,xìng子较之少年时却并无太大变化,在看破比起面相温和、但数年以来依旧不冷不热的欧阳少恭,他亲传师尊才是真正面冷心热的纸老虎的真相后,谢衣某些恶质的小算盘,便也顺理成章打到沈夜头上。 第25章 世情薄(捌) 欧阳少恭甫刚踏入沈夜寝殿,便见他背身负手而立、挺直的背影有些紧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下一刻沈夜便转过身来、似已认出来人是他,面上神色分毫不见方才的沉郁,温和地将他看着,上前几步迎接,“师父今日事宜,可还顺利?” 所谓事宜自是试bào无误,这句话乍听似有利用欧阳少恭急于破开结界之嫌,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引bào之时冲力强劲,偶有不慎,偃甲壁障也会崩碎,是以欧阳少恭每回事毕、身上总会留下些烟尘,之前有一次甚至被飞弹出的碎片划破了手,自那之后,沈夜便养成了某种可以称之为鸡婆的习惯。 此时此刻,他一边询问,一边执起欧阳少恭的双手认真查看,过后又仔仔细细将少恭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确认完好无损才收回将人摸个遍的罪恶之手,目光静静停驻在少恭温雅的容颜,一本正经地颔首道,“还不错,”言毕,又抬手为少恭理好额前有些散乱的发,“累了吧,歇会儿?” 欧阳少恭自始至终任凭沈夜对他为所yù为,非但不拒、唇畔甚至还含了一抹微妙的笑意,瞳底浅光稍瞬,“阿夜如此娇惯于我,不怕有一日,被你宠坏了?” 欧阳少恭气质沉静温文、清和尔雅,一派翩翩君子的高洁傲岸,然而这般笑着时、狭长的丹凤眼会稍稍眯起,上挑的眼尾会硬生生显出几分勾人的妖娆,与气场鲜明对比,愈发令人心笙动摇,沈夜情不自禁地轻轻抚触他的眼睑,对这番警示不为所动,“为何要怕?师父尽管随xìng,我自护得了你。” “哦?”沈夜的回答一如既往地霸气侧漏,少恭笑意渐深、覆上沈夜的手令之再无缝隙地贴在颊侧,“那么作为回报,我也自当倾尽全力袒护阿夜说吧,何事令你烦恼?” 沈夜一怔、对上少恭强硬的目光,深知已瞒不过他、只得无奈地挑了挑唇,“小事而已,下月便是神农寿诞,适才我召集他们商议,不想谈到寿诞之上演出,提及小曦的兔子舞,谢衣竟会自此联想、当着瞳与华月的面,提议由我来做。”沈夜顿了顿、拧起眉心,音色也冷了几分,“他始终无心权术,前几日,我便以了解族人现状好坏为由,强迫他代为处理那些卷宗,他虽心中不愿、却仍知体恤于我选择遵从,但藏于心底的怨念自然也要抒发的。” 欧阳少恭静静听他说完,才道,“慈不掌兵,善不为官,这一点,谢衣倒看得比你通透。” “这么说来,七年前我收下他前,师父便已说过他不合心意,我本重视他能为族人着想的情怀,至于xìng格,适当打磨便是,然而……即便jiāo到他手上的流月城再如何干净,也难免杀伐决断之时,”沈夜一滞,摇头叹息,“是我待他过于宽纵了。” 沈夜年少之时,曾被沈父奉行严师出高徒的规则教养,然而沈父此人过分耿直,只知一味压迫、不懂激励原则,还爱好肆意妄为,为满足自己的忠诚、以沈夜的底线沈曦与欧阳少恭相挟,无力反抗的沈夜痛苦不堪,只得拼命隐忍,别无选择地当上大祭司,又倒了血霉、遇上流月城中最特殊的一代城主,自此之后亲眼看着曾经的自己一点一点地腐烂。 倘若真的彻彻底底烂到骨子里,沈夜也不会过得这么心塞纠结,比如初登大位时放过叛党余孽、近侍背叛却不敢告诉华月,当上大祭司大权在握、混吃等死便可,万万不必将百年俸禄全部用于为族人谋福少时是他的父亲逼迫他、长大后则是自己逼迫自己,沈夜自是深谙此理:人皆被yù望主宰,是以为达目的做些不喜欢的事,原也不是什么奇怪行为,只要结果是想要的,过程再苦再难、迫于现实强求无法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也无甚不可。 那着实太难过了,每一步、一举一动都是煎熬与挣扎,一分一毫的不坚定都有堕落之险,是以看到与他少年时相仿的谢衣,沈夜万万不愿他再经历这番苦楚,本意是想疼宠惯纵,但为了谢衣以后不受欺负,沈夜仍得扮黑脸、让他学会收敛锋芒,然而后来又发现,谢衣对他全心全意相待,不必强迫亦仍会为令他满意而努力自此之后便将谢衣当作沈曦来惯、只要不惹到欧阳少恭,便再也不曾对他严厉过。 谢衣轰塌神殿一角,沈夜不曾责备、反而一力承担损失,此事大抵便是开头,后来这些善后之行时有发生,例如谢衣设计了几样便民偃甲,却因年少资历浅薄无法得到诸位高阶祭司认可、量产的资金久久不能通过,沈夜便再行独裁、不顾众议顶着压力颁布命令,甚至又自掏了二十年的腰包,帮助谢衣实现让族人过得更好的理想;例如拔擢年仅十八岁的谢衣为破军祭司,不得已又偷偷摸摸、背着谢衣与华月,送了几个乱嚼舌根无yào可救的家伙去瞳那里杀鸡儆猴;例如那日谢衣与他商讨偃甲炉,看出谢衣对风琊的抗拒,之后便亲自出手压迫风琊、令其乖乖协助谢衣 “诸般好人好事,莫非要我与你一一说来?”少恭抬手轻柔抚平他的眉宇,叹道,“你素来护短,惯纵也是情有可原,便当作教训,何况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恰到好处的安慰令沈夜长舒口气,绷直的脊背也微微放松,抬眸温温柔柔地望着少恭,“不错,是以、这些事我原无意提起,在师父面前情难自禁,还不是怪师父过于惯纵。” “呵,”沈夜难得如此任xìng,少恭便低笑一声,摸摸他的头顺毛,“是、是,不过,单方面的惯纵实非好事,但我与阿夜互相惯纵、却是不同,”言至此处,少恭稍作停顿,静静凝视沈夜、温文尔雅的眉宇愈发柔和,“阿夜难过,便说与我听,我若不快,便去寻阿夜,你我作为彼此归处,不也十分不错?” “……归、处?”沈夜有些怔忡地喃喃念着这个词,静默片刻后、终于面露释然,认真看着少恭,“着实不错,还望师父记得今日约定。” “自当铭记。” 音色依旧温稳、其中坚定却不容置喙,欧阳少恭稍停、又道,“至于神农寿诞” 谢衣虽xìng格善良随和,但偶尔也会玩些小心思来增添萌点,想必他本无恶意、原以为让沈夜在神农寿诞上出个台不过是大祭司自当与民同乐,却未考虑到沈夜作为大祭司,从来都是以孤天高月、不可亵渎的形象出现在族人面前,如今突然要让他做些娱乐大众的表演,纵然知道无伤大雅,但一时半刻总会难以接受,尤其是经过之前沈曦扮兔子跳舞。 “阿夜原本打算演些什么?” 自矩木中生还后,沈夜受其父教导、十年间凶险万分的实训加之当政数年,所学法术剑术之中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早已舍弃,剩下的皆是没什么看头、一击致命的杀招,“着实无甚才艺,思来想去,还是舞一套剑,再不好看,至少也能略为助兴。” “如此甚好,”少恭点了点头,收紧握住沈夜的手,“不必担心,我会陪你同去。” 烈山部人生于清气浓郁之地,对于浊气甚为敏感,倘若靠近少恭稍微凝神分辨、则能察觉到他体质有异,是以往届祭典、沈夜只能趁人少时带少恭粗略观览一遍,如今他要当众表演,欧阳少恭又怎能陪他一同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沈夜正yù询问,便闻少恭道,“我以为至你之境,剑舞得好看与否,全凭心境如何,你若一心杀人,必然招招直取要害。我记得那祝祷舞台,台子下方仍有半人之高,我便隐于其中、为你抚琴助力,你只管随着曲调发挥便是。” 沈夜一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看着少恭。 当时谢衣提议之后,沈夜虽心下沉郁、理智却深知无伤大雅,由是只能淡然应下,于是在场三人便无一在意他心中郁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有欧阳少恭……不止如此,甚至不愿他孤身一人,不惜冒险陪伴。 良久的沉默间、眼中逐渐泛起细碎的光华,沈夜抿紧嘴唇、看起来竟有几分悲伤的错觉,他克制地深深呼吸、而后又微微笑了,他单膝于少恭身前跪下,自从继任大祭司以来,这些礼数便再未做过,突然得见、那些虔诚也愈发清晰起来。 沈夜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毫不影响其中盈满的感怀,“多谢师父。” …… 祝祷舞台底部是偃甲车,祭典正式开始时,会沿着青石长阶yóu xing、直至居民区尽头。 欧阳少恭辅以灵力弹奏古琴、于是当时流月城中上下皆能听到亘古琴音,时而徐如林、时而昂如岳,时而旷远如林间涛声、时而激越如万马奔腾心绪情不自禁随之起伏,沈夜的剑便也舞得行云流水,剑锋映出寒光、dàng开气浪,气势雄浑磅礴,矫如惊鸿游龙、如江海凝光,蓦然迸发之时令人几yù尖叫,凝绝暂歇之时则有危机四伏之感、令人屏息凝神不曾稍瞬。 琴剑和鸣、两相结合,竟会如此惊心动魄。 欧阳少恭身形修长,那半人之高的余裕对他来说仍有些束手束脚,他以结界掩藏自己气息、又全程以灵力发散琴音,由是待得典仪结束、从幽暗狭窄的舞台下方出来时,整个人已被汗水浸得湿透。沈夜看在眼里、再无法与民同乐,甚至干脆将高呼他名的族人抛在身后,脚下法阵一闪、便带着欧阳少恭回了寝殿歇息。 此届神农寿诞不久之后,一次试bào中,伏羲结界终于短暂裂开一道缝隙。 第26章 世情薄(玖) 困囿烈山部千载的伏羲结界终被破开,多年夙愿达成,沈夜却并未表露出多少愉悦。 结界虽破,然而依照下界浊气的浓郁程度,烈山部人怕是甫一接触便会浑身溃烂而死,一时间、除却身负神血之力的沈夜与原为下界之人的欧阳少恭,流月城中竟再无一人能够径直前往下界。 然而神州沃土之中,除却寻常人生存浊气较重的大陆、尚有多处洞天,那些地方钟灵毓秀另具气象,沈夜致力于寻觅生存之法数十年,曾于上古典籍得知其中几处清气浓郁之地,不过仙家日月,倘若不得其法、断无可能进得去,幸而典籍之上详细记载了法门是以烈山部人的体质去不得普通大陆,但这些清气鼎盛的洞天如若不出意外、倒也勉强能够应付。 如此说来,由烈山部人考察各处符合条件的洞天,同时由欧阳少恭或沈夜前往下界尝试另觅他法,最为效率的办法莫过于这般双线行动。 进入洞天路途凶险,未防中途遭遇不测,沈夜为遣出的每一名高阶祭司安排了数位低阶祭司辅佐,考量计策也悉数详尽告知,甚至予以神殿中珍藏的几样防身法宝当真将一切jiāo代得妥当完善,但却迟迟不提少恭下界一事。 欧阳少恭自重生之后,魂魄之力不见丝毫衰竭、躯体也一副不老不死的情状,但不取回封印在焚寂之中的另一半魂魄始终心下难安,他表象虽一如既往温文尔雅、淡泊从容,然而心里对于前往下界却是十分希望的,之于沈夜的一拖再拖,他自明白其中缘由,本yù先给沈夜一些空隙、好令他独自沉淀几日再行劝说,不想在他开口之前,谢衣先等不及地进谏了。 “巨门祭司一行已出发三日,弟子认为,不因只注目于寻觅清气浓郁的洞天,不知师尊是否考虑过与下界修仙门派商议?” 伏羲结界初破,如此大事、城中人心未免再行动dàng,加之一股脑派遣出去数名祭司探访洞天日月,思及神血与五色石至多只能支持百年,既已能够下界,寻找出路一事便更要加紧,近来沈夜便又忙得脚不沾地,恢弘空旷的议事厅里,他坐在主位上一边翻阅手中卷宗,一边听谢衣说话,许是连日劳累,察觉谢衣言下之意时、沈夜竟略显烦躁地微微拧起眉,陡然抬眸目光冷厉地看着得意之徒,一如每次他冒犯了欧阳少恭时。 谢衣在某些事上异常执着、以至于横冲直撞半点不懂察言观色的脾xìng,正巧于此不合时宜地发作了,他俯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迎上沈夜令人胆寒的视线,容色凛正地朗声道,“事关我烈山部生死,还请师尊暂时放下身段,于下界修仙门派寻求帮助,不失为一条出路。” 沈夜眉宇一沉、啪的一声重重合上手中木简,冷冷盯着谢衣看了半晌、瞳底渐渐地似乎泛起了些许失望,“你说……身段?”他轻而缓地重复道,凉薄的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漠然得有些异样,“却是至今方知,在你眼里,本座是这样的人。” 生于清气浓郁之地的上古神裔、擅驭灵气,烈山部人、尤其是诸位灵力强大的高阶祭司,以瞳为首、对于存活在浊气之中的下界人多多少少都自觉高其一等,在他们看来,这些弱小如蝼蚁般的生灵甚至与牲畜无差,但沈夜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曾如此回答欧阳少恭的问题:人与牲畜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懂得约束自己,这样看来,下界之人与上古神裔又有何不同。况且他们至今能够全无病痛地活着,较之于烈山部人反倒更胜一筹,孰强孰弱早已做不得准,所谓尊严、正义、信念、坚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事到如今,再拘泥于神裔的身份,实乃自恃过高、迂腐不化。 求助于下界修仙门派的事宜,沈夜早已考量许久,只是较之于谢衣,他身在其位、更能体会掌权者的心思罢了。 沈夜本意虽是如此,但为便于立威、平素皆以绝不示弱的倔强xìng格与铁血强势的冷硬作风待人,将心里所有的犹豫与挣扎悉数掩饰,由是旁人便都将他当作恶人看待,经常遭受误会、久而久之也懒得辩解,懂的人自然会懂,谢衣成为他的弟子不过七年、年方十八,看不透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饶是理解谢衣心思,然而瞻前顾后数日积劳、加之对关于欧阳少恭的某些事耿耿于怀,沈夜压力本就严重超逾负荷,当下被器重的徒弟这话一激、一时心里五味陈杂,灰败的面色愈发难看,身体陡然一震、浊气之症竟于此时突兀发作! 沈夜痛的厉害、却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甚至连声闷哼都未发出,兀自攥紧双拳、闭目深深吐息片刻,待得那阵疼痛过去,再次看向似乎意识到什么,然而动摇稍瞬即逝、仍一脸正气的谢衣时,忽然觉得有些心冷。 欧阳少恭屡次提及谢衣不足,沈夜都从未想过要放弃谢衣,直至此刻,方才第一次有了想要另觅继承人选的想法这些年,每当提及要他接任大祭司之位时,谢衣不是含糊其辞、便是推卸于瞳,一切不过是沈夜自唱独角戏、一厢情愿地逼迫,事到如今,当真是、害人害己。 “你且放心,”万般心绪皆深深埋藏于如往日一般冷硬强势的神色之下,沈夜淡淡道,“本座近来事务繁多、分身乏术,待得此间事了,自会亲自前去拜访。” “弟子出言不逊,请师尊原谅,”谢衣恭敬地跪下,黑白分明的眼里目光恳切、灼灼仰视着沈夜,“但是时间紧迫,听说、听说师祖本为下界之人” “住口!”沈夜站起身、陡然挥袖厉声喝止,隐忍的怒火终于还是在提到欧阳少恭时不可控制地bào发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谢衣,道,“我烈山部人共有千户之多,折合具体数目约万人,你告诉本座,这么多来路不明、身患绝症的怪人,他们凭什么无偿帮助?何况即便本座握有筹码,谈判期间,难免发生不快之事,干脆拒绝便罢,倘若互相推诿,又该如何?流月城只剩百年,哪里有余暇配合他们玩笑。” “……师尊从未尝试过,岂能就此断定?何况,师尊是否将人心想得太过险恶?” 沈夜顿了顿、突然有些好笑地重复道,“太过险恶?”他仔细端详着谢衣,愈发觉得这些年的教诲果真只是他自以为是,而这个人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从未变过,这么一想便失了辩解的兴致,沈夜无奈地摇头低叹一声,只耐心解释一句,“本座方才不是说,此间事了便会亲自尝试?” 谢衣皱了皱眉、面露困惑,对于沈夜坚持亲自前去、不肯用欧阳少恭这个闲人的行为十分不解,“可是,分明可以请师祖” “住口,”话说到一半,便再次被沈夜决绝打断,“这件事情,可以任何一人去,但绝不能是本座的师父,因为本座不愿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惯有的冷彻音色与无波无澜的语气,却听得谢衣整个人都怔了片刻。 在他的概念里,沈夜既忙于政务,便由欧阳少恭出面与下界修仙门派接洽,若能藉此救助族人实乃好事一桩,沈夜亦会高兴,皆大欢喜的事不去做定是碍于面子,却从未考虑过沈夜一切都已料到,竟因为顾忌欧阳少恭,将整个烈山部放在其次。 如今所谓的两全之法须得推迟实现,大抵也是由于结界初破,沈夜又无可以信赖之人、事事须得亲力亲为,是以案牍劳形,倘若平日谢衣能再对政务上心一些,兴许此时便能帮得上沈夜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再次虏获谢衣,他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是弟子思虑不周,请师尊责罚。” 沈夜却无意再与他多言,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 欧阳少恭隐于暗处,将这一切都旁观得清清楚楚,也没有错过待得谢衣完全离开,沈夜方才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的情景。 少恭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上前为沈夜诊疗,见他面色稍缓,便放开手立于一旁,居高临下地漠然俯视沈夜,而似乎早已知悉他来意为何,沈夜亦不闪不避地迎上他。 他们之间向来谁也瞒不过谁,便如此静默地对视许久,无一人退让,直到欧阳少恭轻叹一声,“若我执意要下界,不惜与你反目成仇呢?” “尚有转圜余地,为何要反目?”沈夜反问地理直气壮。 沈夜绝口不提少恭下界之事,不过是怕他单独行动遇上麻烦无人从旁照拂,无论如何也不愿失去欧阳少恭,即使考虑到少恭希望下界的心情,也只会宽限至承诺“此间事了陪你同去”的程度。 眼下没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沈夜亦从未限制少恭人身自由,只是要他等一等,若要偷跑,沈夜便又得挣扎于下界寻他与处理政务之间,如今沈夜在他心中地位已不同往昔,自是不愿见他难过;若要鱼死网破,当真有些无理取闹少恭纵是心下再如何郁闷,也找不到任何反驳沈夜的理由,只得忍气吞声地听之任之。 第27章 不识君(壹) 话题至此,当是结束了,然而沈夜的眼神却显然并非如是打算。 他保持着仰首静静凝视少恭的姿势,瞳孔清黑幽亮、将虹膜上一线冷光淬得尖锐如刃,不依不饶地直直锁住少恭的视线,微微启唇、却yù言又止,眉峰也因为兀自的踟蹰苦恼地轻轻拧起,这如履薄冰的模样,看得欧阳少恭难以抑制地头疼起来。 多年的相处,二人之间早有默契对某些事避而不谈,然而伏羲结界已破,随时会失去欧阳少恭的心情使得沈夜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敏感,由是对此前未曾试图触及的、欧阳少恭的过去,愈发在意了。饶是如此,他也一直很乖巧得压抑着想要询问的yù望,纵容着少恭,偶尔坚持不住了,便会如方才一般yù言又止却不论自己如何挣扎,自始至终都隐忍着不曾开口逼迫过少恭。 欧阳少恭下意识抿直唇线、脸上神色稍冷,本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但如何能逃得过沈夜的眼。 “是我僭越了,”沈夜有些仓促地站起来握住少恭的手,一边温言安抚道,“无事。” 该被心疼的人反而自作主张地调换角色心疼起别人,欧阳少恭无奈地回握沈夜冰冷的手掌,垂眸将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团成拳,放在自己手心捂着,才抬眸顺势调侃,“怎么,阿夜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见他神情稍缓,沈夜方浅浅一叹,将方才下意识屏住的呼吸解了禁,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触欧阳少恭的眉心,也跟着笑了,说,“是啊,礼尚往来。” 沈夜自然清楚欧阳少恭亦是体谅他的,否则依他的xìng子,又怎会甘心、耐心等待他到此刻。 欧阳少恭再未回应,沉静地看着沈夜,而后唇角弯出一道薄薄的弧度,一点一点缥缈地洇染为虚幻的笑痕。 “阿夜,”他叹息般地轻声唤着沈夜,顿了顿,又清晰地重复念了一遍沈夜的名字,“阿夜。” 他说,“我是太子长琴。” 渡魂换身、杀孽无数的怪物这才是欧阳少恭存在于世的全部、美如璞玉的表象之下腐烂枯朽的骨血、难以启齿的真实,不知有多少人得知真相后为此背弃于他,而这个名字对于流月城、对于沈夜,更多了另一层“始作俑者”之意。 十数年前,欧阳少恭当着沈夜的面讲述过太子长琴的部分经历,最初沈夜年纪小时,只当欧阳少恭见多识广,后来年龄渐长,才意识到哪里有人能将别人的故事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某些不值一提的细节都真实得宛如亲身经历般。许是身为烈山部人长年罹患绝症,自小便被灌输为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念想,确定欧阳少恭便是太子长琴并未给沈夜带来太大冲击,而自矩木中生还后的那段时日,他与少恭感情甚笃,更是想方设法地致力于为他洗脱罪名。 自以为心理建设做的足够完善,不想亲耳听到欧阳少恭亲自肯定时,仍然难抑动容。 沉闷的疼痛携着酸楚涌上心间,伴随着心脏的鼓点逐渐尖锐,沈夜揽着欧阳少恭的肩胛将他紧紧压入怀中,嘴唇贴在他耳畔清晰笃定地轻声说:“如有下次渡魂,我若不在身边,你便是死在这里也不许自己去。”不等少恭回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他又道,“夺魄占身的罪业,我们共同承担。” 宛如长久的抑郁终于寻到倾泻的出口,一句接一句,音色也是沉冷凌冽,架势简直有些咄咄逼人,至最后,甚至明目张胆地袒护起来,“天柱倾塌,归根结底是那条黑龙所致,与你无关。” 欧阳少恭便静静回抱着沈夜,手覆在他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耐心地等到耳畔完全没了声音,才缓声依次应道,“好,好,都听阿夜的,”简直像在哄小孩子,言语间温润的宠溺与淡暖的笑意呼之yù出,“不过,最后的说法请恕在下无法赞同。” 察觉放在肩头的手一紧,少恭便侧过脸去贴了贴沈夜以示安抚,“事关紧要,明知稍有差池则万劫不复、仍然分神,便是办事不力,理应有罪。” “……那又如何?”沈夜的声音有些闷,“……千载折磨……” “好了,陈年旧事再谈下去,我要不开心了。”欧阳少恭微微摇头,适时道,“阿夜不如说一说,计划何时带我下界?” 相较于自身悲喜与否,恐怕更不愿为诸事繁多的爱徒更添烦扰,只是知道沈夜的心思,选择自己入手更有成效罢了,沈夜又如何舍得不接受少恭这番好意。他伏在少恭肩头,静静呼吸着少恭身上清苦的yào香,终于闭起眼敛去瞳底骇人的猩红。 当年欧阳少恭谈及巽芳的眼神,沈夜一直记忆犹新,他真的十分珍视身在蓬莱的那段时光,那时他微微垂着眸,长睫在眼睑下落了一层疏淡的yīn翳,瞳底光华眷恋又寒凉、幸福又绝望,矛盾地纠缠着真切感激与万念俱灰所以为什么会误会欧阳少恭在意得失呢,他拼命将自己粉饰的完美无瑕时,隐藏的不止是深重罪恶,亦将所有痛楚冤屈悉数沉埋、亲自放弃了被人理解与心疼的权利。 他为巽芳之死狂xìng大发、抛弃最后的底限不管不顾妄图逆天改命,然而他捧在心尖念念不忘的人,却原来从一开始便化名寂桐潜伏于身边、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末路,而后宁愿将身份告知于雷炎、让欧阳少恭受他威胁诅咒,也无论如何都不曾亲口对他坦白,理由竟是,不想他看到她苍老的容貌。 然而这令人啼笑皆非的背叛,欧阳少恭也很快不在意了,他甚至请求这样的巽芳继续留在他身边他要的其实一点也不多,只是一无所有,因此惧怕连虚假的拥有都失去罢了。 沈夜瞳色深不见底,冷质的音色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师父的另一半魂魄,是在那柄焚寂之中吗,可有、取回之意?” 欧阳少恭眯了眯眼,冷冷勾起唇角,“正有此意。” “那么,此行目的便由师父决定吧。” 求助下界修仙门派,是二人前几日已达成的共识。 传承上古文化典籍的神裔沈夜,与自灾劫之后便一直辗转世间、如今更是记忆齐全的欧阳少恭,二人所知所学应是当得起博古通今之称,却也不可妄自尊大地肯定对这浩瀚世间无所不知,反之,学识愈渊博,便愈觉得自身渺如蝼蚁,毕竟流月城闭塞已久,时代不知已如何变迁,又如何舍得对下界辈出的能人异士不闻不问。 “上古之时,昆仑、太华等诸山曾以清气鼎盛之地名闻天下,”沈夜问,“不知今朝是何种景象?” “并无二致。”欧阳少恭如是答道。 无论上古之时抑或今朝当代,以清气鼎盛名闻天下的诸山,一直以来都不乏修仙者与妖兽魔物以命相搏、洒血鏖战的记载,如今盘踞福地的几大门派几乎皆筑有封印妖物的禁地,饶是如此,墙围周边仍然妖物环肆、虎视眈眈,须得时时刻刻防范它们大举进攻。 修仙门派皆为体质适宜修仙之人,自五湖四海汇聚于此,再如何不济,至少都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术法,然而流月城中居民多为凡体,倘若入驻此地,无异于圈中之羊,除此之外,虽为清气合聚之地、其浓郁程度是否足以支撑烈山部人无虞存活;福地有限且弥足珍贵、掌门是否愿意分予他们足以容纳一城之大的地域……种种它因,皆得悉数纳入思虑事宜之内,是以,相较于这些开放的地域,沈夜更愿意领流月城人前往不得法门便不能入的隐秘洞天,可以隔绝大多修为不精的妖物。 至于求助于修仙门派,主是意图询问他们是否拥有抑制拔除浊气、或者改变体质的法门。 “若我所知无差,太华山煌羽之祸距今应是已过百年,太华观初建、奠基不稳,观中弟子既须镇守煌羽封印,又要防范周边觊觎山中清气的妖物,想来当是分身乏术,而其创派祖师赤霞zhēn rén又长年云游,此时前往,实非良机。”欧阳少恭仔细阐述,“而昆仑诸派,所长似乎与医道无甚关系,天庸倒是讲究‘尊清抑浊’的修炼之道,然其擅长的封印之法却是针对强行侵体扰乱神思的外物,而非渗透骨血的浊气绝症时间紧迫,便先往要紧之处,此处回头再行探访亦可。” “言之有理。”沈夜微微颔首,又道,“依师父之意,何为要紧之处?” 欧阳少恭敛眸,神色晦暗不明,便如此沉默片刻,方道,“中皇山。” 第28章 不识君(贰) 上古蚩尤之祸后,伏羲不满人界种种,于黑水都广的建木建造天梯,弃洪崖境登天而去,自此三皇分散,女娲为地界幽都之主,神农则久留人界四处云游。 要往地界幽都,须得由中皇山进入,翌日,欧阳少恭与沈夜一齐前往下界,六月中旬,北疆仍然白雪尽覆,触目一片皑皑,欧阳少恭脚一沾地便转过身来看向沈夜,虚虚握着他的手道,“可有不适?” 如此紧张的模样令沈夜心头一软,缓声答道,“无妨。” 沈夜今日穿着便服,一袭玄色映着背后的雪野,硬生生将脸色衬出些许灰败,他的手冰冰凉凉,能舒服到哪里去,欧阳少恭也懒得说破,不如尽快完事,二人便当即捏了诀,再一落地已是到了山脚。 幽都素来排外,中皇山设有法力禁锢,无法使用腾翔之术,索xìng二人修为高深,倒也未费多少力气便击退了阻拦的蛊雕,顺利抵达神庙前庭。一阵风卷着雪沫洋洋洒洒招摇而过,待得尘埃落定,古旧的女娲神像之下,一名老妪佝偻地扶着高出自身一截的青龙杖,宛如早已预料到他们此行,刻意于此等待许久 娲皇殿堂上,纵然神体沉睡、只能将神识附于灵女躯体,太古上神庄严肃整的气场仍足够分明,欧阳少恭立即认出她是女娲,二人出于礼仪躬身拜过,甫刚重新抬眸,便闻一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空灵女声,“……太子长琴,与烈山部后裔,不想再度相逢,竟是此般局面……” 她诉说着感慨的言辞,语气却是无机质的平静沉寂,灵女的躯体俯视着下方卑微的生灵,目露悲悯,“太子长琴,你身负因缘果报、善恶业力混沌繁复,命魂四魄既已永铸焚寂,这二魂三魄尚未化作荒魂消散,想必便是用了那渡魂之法吧。”她顿了须臾,又继续说,“你非今世之人。” 这苍茫世间,诸如亡不复生、枯荣轮转、盛极而衰等自然法则,是谓天道,自万物蕴生之际便篆刻于星辰宫、地幽宫巨大的虚空命盘之上,乃绝对不可悖逆更改之物,而太子长琴执意抗争的,除却伏羲“寡亲缘情缘”的“天命”,更有这强横决绝、唯有死之终末的天道,由是他辗转世间千载,杀生无数的同时,无论本意是否只为与天争命,行动上亦拯救过更多濒临死亡的生灵。 类似于女娲这样心肠慈悲、重视生命,自我牺牲、利弊皆从善恶两面衡量的存在,如何处置亦正亦邪的太子长琴、欧阳少恭,应是最难之决断概因神明强大,得以拥有改变仙凡命盘的力量,却也不可任意妄为,如今的太子长琴因缘业果牵扯众多,命运轨迹jiāo错纵横,倘若稍有不慎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天地秩序扰乱,得不偿失,便暂且任其发展,三界生灵,自有规矩。 “不错,”欧阳少恭肯定道,他唇畔含着毫无笑意的浅笑,漆黑的瞳中光华晦暗莫名,“不瞒女娲娘娘,在下前一刻还焚身火海,再一睁眼便已身处陌生城池,更有滴水不漏的伏羲结界,于此,娘娘似乎并不觉有异,或是曾听闻过相似之事?” “不曾,”殿上灵女却只缓缓摇头,“时光轮转,吾之神力日渐式微,神明自封强大,然而天道之下,与蝼蚁也无甚分别,无法参透亦无力改变,吾感慨天道无常已久,是以这些闻所未闻之事的发生,也为理所应当。” 又是少顷的寂静,而后,这位太古上神说出了带着强烈个人倾向、十分偏颇的言辞。 “如你这般的‘寡亲缘情缘’,着实难以轻易揭过……因果循回,或许,这一世,是天道偿还于你。” 欧阳少恭垂眸,沉默良久,突然冰冷地低笑一声,“呵……天道,”他语意里满是讥诮,旋即复又重新抬眸看向女娲,已是敛去那些尖锐的戾气,“幸蒙娘娘怜悯。” 理念相差甚远,今日来此,本也无意与女娲深谈,地界浊气过重,幽都终年瘴气弥漫,纵然有女娲神力使其淡化,对于体质不同的烈山部人影响依然不可忽视,欧阳少恭以余光关照过身畔的沈夜,察觉他气息之中细微的沉滞,拧了拧眉,口吻也变得不那么客气了,“那么,以防仁慈的天道又将夺去什么,可否请女娲娘娘将焚寂归还于在下?” “……焚寂原本便是归属于你,昔年吾不得已将其封印于乌蒙灵谷,吾当尽快jiāo代巫祝,三日之后你自行前去谷中取剑即可。”女娲顿了顿,又道,“焚寂极其凶煞,你须承诺不得以之为祸人间……太子长琴,汝之品xìng吾自当信任。” 太古三皇之中唯一主张当扶持人类的地皇女娲,果然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重话,取回焚寂异常顺利,欧阳少恭便又行一礼,“多谢娘娘,在下仍有一事相求。” 一路行来,欧阳少恭皆有意无意护着沈夜,对于自己的事始终无意以谦逊遮掩傲骨,如今轮到沈夜,却是连“求”字都用上了,沈夜正兀自压抑周遭浊气引发的不适,闻声立即分神去握少恭的手,不yù他为他再多费心。 女娲通透,二人暗波涌动间,不待他们亲自陈述,已知悉始末,她对沈夜说,“烈山部人,你且上前一步。”三皇诞于天地初开之时的清气,女娲于掌心聚起十分浓郁的灵力,而后轻轻拂过沈夜眉心,“可有效用?” 神力对于浊气绝症的效用,竟是神明自己也难以笃定。 沈夜曾受神农神血焚身三日三夜,所得清正之力较之于女娲这聊胜于无的治标,悬若霄壤,饶是如此,他仍静静行过一礼,“多谢女娲神上。” “你身负神农神血,浊气之症仍未根除……”女娲似乎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语气难得露出些许缅怀的缥缈,“吾曾与伏羲约定不踏入人界一步,这数千载,神农可是从未现身?” 沈夜答:“未曾。” 人皇神农从不以自己意志左右他人,是以,他主张人类应自生自灭,然而倘若有缘与他相遇,如此生灵他亦会出手相助,这般消失多年,除却无缘之因,多半便是当真未寻到合适去处了。 女娲又问:“烈山部,除你之外,可还有幸存之人?” 沈夜道:“有幸承蒙诸位神上恩泽,流月城悬于九天,浊气稀薄,族人勉强得以存活,然而岁月流逝,族人不堪日渐浓郁的浊气,已有许多罹患绝症,手脚溃烂、痛苦而死,如今城中族人,不过苟且偷生罢了,情势刻不容缓,我此行便是前来求助神上,可有抑制浊气绝症、拯救族人之法。” “太古之时的部族,遗留至今,尚存的已所剩无几,得以幸存的族民数量也寥寥屈指,终究不复昔日强盛,盛极而衰,枯荣轮转,天道循环终是不曾饶过任何……”言至此处,灵女唇边浮现出一丝浅笑,仔细一观,竟是自嘲之意,“神明强大,亦非无所不能,昔年吾引从者入地界幽都长久居住,起初尚能以灵力隔绝浓郁瘴气,使从者得以繁衍生息,然而如今神力衰弱……终是难以寻到dàng清瘴气之法,令地界彻底变为适宜生存之地。” 女娲虽未直接回答,沈夜却已然明白她的答案,概因早已得知神农神血清正之力亦无法治愈浊气之症的事实,此时此刻,他仅是心下一沉、并未感到太大失落。 他默然半晌,正yù言谢,便闻欧阳少恭开口道,“在下恰好略长于医道,能力所及配出些丹yào熏香,作幽都之人抑制体内瘴dú之用,若娘娘应允,在下或可一试。” 欧阳少恭一旦开始为不相干之人着想,若非步步为营,便是存了逆天之念,这番话,着实适时应务,简直如同在引导女娲接下来的措辞 “大善之举,自当应允。”女娲微微颔首,又看向沈夜,“如你所见,许多无法可解之事,或许只因机缘未至,人族襄垣曾亲手铸就能伤及神体的始祖剑,令伏羲为之忌惮,三界广阔无垠,凡人智慧更是远胜神灵,许多奇迹仍在等待众生一晤,尔等浊气绝症危及生命,虽绝非瘴dú所能比拟,但希望渺茫、也万万不可轻言放弃。” 多年专心部族之事,这些道理沈夜自然早已辨的清楚通透,只是如今的流月城,已无等待机缘到来的时间了。 第29章 不识君(叁) 三日之后,乌蒙灵谷,冰炎洞。 以防有心之人乘隙闯入谷中夺取焚寂为祸人间,女娲特意派遣座下巫咸与巫姑一同前来人界,二人协助巫祝施术半日方才得以解除封印,欧阳少恭立在台前,微微仰首望着浮于空中、煞气翻卷的焚寂,神色复杂难辨。 在那个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的过往里,他记忆残缺不全、只心心念念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魂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却yīn差阳错,毁了韩云溪的生生世世,亦将自己推往末路,而今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世间再无百里屠苏,那些恩怨纠葛也当不复存在了。 焚寂缓缓下降、朝他落来,欧阳少恭抬手接住赤色剑身,浑浊的煞气遮蔽了视野,他立即凝聚灵力稍事压制,一边回眸去看身畔的沈夜他本就不适下界,地界浊气更是过重,前几日离开幽都之后,病症便来势汹汹地发作了,返回流月城中休养两日方才稍有恢复,今日却又因为坚持不放他一人行动,不惜带病相陪。 天地初开、始现清浊,浊气又分化为魔气、煞气等进阶属xìng不同之气象,归根结底,煞气源自浊气,此刻相距咫尺,沈夜自当难以承受,但欧阳少恭却发现,他似是全然忘了痛楚,只难得失态地怔怔看着他手中的焚寂。 得以触及欧阳少恭灵力的焚寂,其中半魂许是与少恭产生共鸣、察觉到他的意图,竟渐渐自行敛了躁烈的煞意,半晌之后已寂如沉铁、再无半分传世凶剑之征 昔年女娲封印龙渊凶剑时,因地界浊气过重、对凶剑毫无抑制之功,遂将其留在人界,女娲、伏羲这些太古上神都忌惮的凶剑,有朝一日乖顺如斯,大巫祝亲眼得见此情此景,不禁讶异道,“竟有这等奇事,难怪女娲娘娘会突然传命解封焚寂。” 如是变故,欧阳少恭事先亦未曾料到,之前尚在思虑焚寂不能带入流月城、又该如何安置,经此倒是不必费神,沈夜此时郁结于心,欧阳少恭无意再与无关之人多做寒暄,便垂剑冲面前三人行了一礼谢过,“烦劳三位相助,在下这便告辞了。” …… 流月城中,枯荣之间,与沈夜合力将焚寂安置于结界之中,少恭才得空道,“这焚寂大抵美若天仙,阿夜莫非对其一见钟情,一路同行,竟不曾看我一眼,”他顿了顿,装模作样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思索前后,着实伤心不已。” 然而此番调侃,却并未如欧阳少恭设想那般成功搏得沈夜一笑。 自焚寂重新现世那一刻起,沈夜便开始沉溺在兀自的思绪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此时闻言终于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少恭,他瞳孔清黑,认真仔细、坦诚直白地凝视着少恭,这样默不作声地静静看了一会儿,陌生的行径硬生生使少恭唇边含着的浅笑僵硬起来。 值此尴尬之际,沈夜又不谙情势地陡然拧了拧眉,直将少恭骇得心惊ròu跳,下一刻,只闻他轻叹一声,上前几步倾身抱住了欧阳少恭。 十多年来,二人互相敬爱,为数不多的几次拥抱也只是毫无越的安慰xìng质,未尝有过当下任xìng肆意的情形扣在肩背处的手力道大得几乎令少恭痛起来,沈夜伏在他肩头、将脸埋进他发间,温热的鼻息搔过他颈侧,似乎只有这种躯体无间相贴、呼吸之中也全是他的味道的姿态,才能使他稍感安心。 欧阳少恭微微一顿,至此算是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他纵容地将沈夜揽紧,缓声道,“说吧。” “要引出生魂,据我所知,从古至今,唯有血涂之阵一法。” “嗯。” “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入轮回。” “不错。”欧阳少恭波澜不惊地说,“我早已是亡人。” 当年太子长琴于山徘徊时遭血涂之阵分离生魂、半魂铸成焚寂,便彻底失去了轮回的资格,以二魂三魄渡魂脱离消亡的欧阳少恭,待到魂魄之力耗尽、仍逃不过形神俱灭。由是,上一世欧阳少恭疯狂追求焚寂之中的命魂四魄,并非凑齐原本的三魂七魄便能得以生存轮回,而是所有半魂耗尽力量湮灭后、将以另一半魂魄继续渡魂苟活。 天地双魂主记忆,届时只有命魂的他将彻彻底底失去前尘,变为毫无意义、甚至会连渡魂都忘却的存在即使是这样狼狈不堪、支离破碎的怪物,也要活着、也必须挣扎着多活哪怕一分一秒,也决不放弃、决不甘心、决不屈从于命运。 诸般缘由沈夜之前只是粗略想过,举凡世间之事,亲身经历过方能注意到细节,短短几日内,欧阳少恭再无任何保留地当着他的面亲手撕开温文尔雅的表象,残酷地将不堪入目的内里展现给他看,他其实是更加偏激、更加疯狂,更加冷血无情的人,那些过往着实太过惨烈,便是对欧阳少恭恨之入骨、也难以不感到敬畏,无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然而较之于惊惧与心疼,沈夜却更觉得愤怒:“为什么,一定要做那么难的事?” 似是未想到他会这样问,欧阳少恭怔了怔,才放下心般微微笑了,“……执念罢了。” 沈夜不再出声,仗着少恭的惯纵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良久的沉默后,再度开口已重新缓下声,“近日屡次失仪,又让师父不开心了,抱歉。” “阿夜何错之有,”少恭拍了拍他,叹道,“我才该感谢阿夜不弃之情。” “乱说什么!”沈夜这次倒是回得很快,“永远不会。”大概被欧阳少恭太过见外的言辞说得委屈了,他的声音闷在少恭发间,“这些事情,我自行思忖几日便会明了,师父何必刻意提起。” 欧阳少恭手上轻柔舒缓地沿着沈夜的背脊慢抚,温言道,“你太累了。” …… 为什么一定要做拯救族人那么难的事?责任罢了如此简单的答案,沈夜怎么可能需要询问他人。 五年的时光,对于寿数长久的烈山部人也许只是弹指之间,却已经足够沈夜做许多事。 这五年,欧阳少恭以出色的炼丹制yào之术成为青玉坛掌门,亦配出数味良yào以助烈山部人改善体质,然而沈夜却因长年奔波下界,身怀病症非但不见好转、反倒愈发恶化。 倘若一件事只需要放下身段便能达成,那可真是太轻松了。 拜访过的能人异士、道门仙家对于浊气绝症,至今未曾有过一个确切的回应,且世殊时异,洞天福地亦多混有浊气,即使是清气鼎盛之地,其浓郁程度也无法匹及上古之时,于烈山部人的作用比之流月城并无多少相异之处。 遣出的祭司们探查的结果皆汇总于沈夜处,获知的消息愈多,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便愈发强烈,天道往复不曾停歇,寿数将尽的事物终归会被时间洪流淘汰,世间一切似乎都在拒绝烈山部人的存活,无论如何挣扎,也不会看到一丝希望,这样的无力感,没有人能比沈夜体会得更加深刻。 这世间最难的并非努力克服重重艰险,而是明知没有任何结果,仍不得不为之努力,是以,沈夜时常感同身受地想起欧阳少恭的过往,亦愈发羡慕谢衣的踌躇满志与无所畏惧。 白昼即将逝去,又一个夜晚将要来临,逝者如斯,夕阳的余晖自城池侧面辉映而来,被寂静之间恢弘的束柱从中割开,坠落在久历风雨的石板上、刻下巨大的yīn翳,光线渐趋晦暗,却并不妨碍沈夜看清那条枯萎的矩木枝。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处,半晌之后回过神,手中原为献给沧溟、从下界周折带回的花束,已是化作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 【浊气分化为魔气、煞气等进阶属xìng不同之气象,煞气源自浊气】↑这个设定是作者自己根据古一原著女娲的【地界浊气过重、对凶剑毫无抑制之功】自行推理的设定大概就是这样吧,便于后续剧情【神】展开 每次更新都做着一觉醒来留言bàozhà的梦 留言可以增加作者动力,留言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QAQ然而可能是作者写的太无聊,所以让作者不要断更的小天使们→_→才没有留言吧不过没关系,随缘啦,本来就是自娱自乐的小冷文嘿嘿,不管怎样都会坚持写完的!!! 总而言之,这几章好好解决了少恭的怨念,顺便理了理一下感情线,两位终于互相知根知底了,可以好好谈恋爱了! 下章砺罂入城,终于要开始黑谢衣了好激动【喂 谢谢转运珠和雨娃娃的地雷QUQ,小天使们人家超感动的! 第30章 不识君(肆) 流月城依仗燃烧五色石高悬九天,城中烈山部人靠矩木发散的神农神血之力不饮不食而活,这两样关键之物,只要失却其中一种,流月城便将不复存在。 五色石乃太古之时补天之物,炼制所需原料世间罕有,且由众仙神灵力炼就、本身具备强大的力量,由是为防别有用心之人另作他用,伏羲便将之相关事物当作机密,设下结界永远封存,上神一心阻止,流月城中五色石矿资燃尽不过早晚而已;此前早已预知神农神血之力无法再支持多久,如今亲眼见识矩木枝的枯萎,更是佐证了情势刻不容缓。 沉重的压力铺天盖地兜头砸下,直将沈夜迫得肩膀都无意识地微微垮下,他心口闷得发慌,却无从发泄、只得垂眸缓缓调整呼吸,勉强压下汹涌的惶惧而这一切,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大祭司若无其事地闭了闭眼。 随后,沈夜立即抬手施术半晌将那节枯萎的矩木疗愈,虽严令过未经他的允许不得擅入寂静之间,却总归还是有些不逾距便坐立难安之人,倘若流月城即将崩毁一事于城中传开,人心惶惶、动乱一起,必将导致许多无谓死亡与惨重损失。 …… 沉思之间,议事厅中。 谢衣自外间而入,款款行至沈夜座前,行过一礼,而后挥手于地上画出一圈法阵,唤出一具新制偃甲,“师尊,听闻小曦近日时常哭闹,弟子甚是担忧,小孩子兴趣易变,那些旧的想必她也玩的腻了,弟子便又做了新的,不知小曦会否喜欢。” 沈夜闻言,收起手上的卷宗,抬眸先是看了谢衣一眼,才打量起那具偃甲,大抵是小马儿的形状、四足分别由两道拱形相连,骑上去可以前后摇动,做工精致、赏心悦目,乃谢衣一惯水准。 且不论未老先衰的沈夜如何能知晓沈曦会否喜欢这个新玩具,沈夜从未阻拦过几位亲信看望沈曦,亦从未下过要见沈曦须得经他同意之命,由是这些小孩子的玩具,谢衣一般都是自行送到沈曦那里的,此时刻意询问他的意见,想必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话要说,便选择拿沈曦来当挡箭牌。 谢衣虽无心权术,但这些小手段又玩得十分顺手,归根结底,概因顾忌沈夜的心情,是以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生起气,沈夜无奈地轻叹,缓声道:“你做的东西,她素来十分喜欢。”谢衣既如此难以启齿,沈夜便索xìng径自接道,“说吧,又有什么想法了?” 沈夜大谢衣一辈,又因所处地位、自小比他努力得多,阅历悬若霄壤、终其一生估计也无法超越,关于寻找烈山部出路事宜,谢衣提的那些建议沈夜几乎都已考虑到,有些在他提及前便已实施,未曾实践的亦在规划之中,沈夜事务繁忙、时间宝贵,谢衣总是找他谈些重复的东西,偶尔他心情不好,饶是极力克制、仍会迁怒地显出几分不耐烦来,这便是谢衣为何怕他生气的缘由。 “弟子曾听闻横公鱼一族的传说” “此前奔走下界,有幸偶遇横公鱼后人,得以亲历甘露之效用,于烈山部人并不十分明显,且甘露承受浊气过多,亦会耗尽效力,世殊时异,人界浊气过重,横公鱼族数量已稀薄许多,难以担负流月城所需。” “世间尚有许多能人异士” “五年之间,共访道门仙家一万三千余,”加之间接的一传十,十传百,然而,“无一确切回应。” “十洲三岛,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已探太半,多有浊气,天府祭司一行勉强自白石山归来,却不堪其中浊气,前日已病逝了。”举凡非沈夜本人、而是由城中祭司所去之处,皆为上古典籍之中记载清气浓郁之地,如今浊气渗入之深、竟足以取人xìng命。 谢衣闻言,眸光暗了暗,亡故的天府祭司是与他同日一起下界、二人分去两地,得到了相同的结果,却得不到相同的结局,他垂头消沉了片刻、又扯出一抹笑来,扬起脸安慰沈夜道,“师尊不必失意,世间之大,尚有许多地方未曾一探,或许下次便会出现转机。” 沈夜顿了顿,沉默半晌、静静地打量谢衣。 不论是当真看透了他的心思、抑或误打误撞而已,这番话还是多多少少令他稍微宽了心。 虽然谢衣提及的想法尚不及沈夜与欧阳少恭共同计划的一半,但至今为止,他的方法皆以不可行告终,屡战屡败、屡次受挫,竟还能保持如此乐观的心态,着实令沈夜羡慕,甚至有些佩服,他于是不禁开口询问,“若终究,寻不到出路呢?” “尽人事,听天命,只要竭尽所能为之搏过,即使注定没有什么结果,亦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无怨无悔。 沈夜无意掩饰唇畔讥诮的弧度,“呵,好一个无怨无悔。” 既将无怨无悔,那么为之努力的过程,想必也全都是自己所想所愿,又何以称得上“竭尽所能”? 倘若只有不择手段、甚至违背自己道义底线之法,方才有达到目的的可能,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局却仍是失败这样也能无怨无悔的人,会是怎样的无心无情? 那些消沉的情绪仿佛自黑暗的深渊伸出的巨大手掌,环合在沈夜周身、将他牢牢攥在掌心,束缚得透不过气来,沈夜抬手压了压隐隐作痛的额际,深深吐息片刻,试图脱离那些太过抑郁的绝望,便听到欧阳少恭的声音,“谢小公子,天色已晚。”顿了顿,又加一句,“你师尊也辛苦整日,不如让他早点歇着。” 这些年来,沈夜粉饰太平的修为愈发精进,除却欧阳少恭,已无人能看透他真实的想法。譬如此刻分明想太多头疼得难以自拔,表面却只平静地扶着额头,看起来仅是有些疲惫的模样。 谢衣极尽孝道,凡事关系到沈夜安危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会尽力维护,听欧阳少恭这么一说,便十分乖巧地告退了。 四下无人,终于清静,沈夜便站了起来,带着几分任xìng地倾身抱住少恭,将脸埋进他颈窝,欧阳少恭早已习惯这样的动作,很熟练地揽住沈夜,手掌沿着他的肩背一直轻抚到腰际,“嗯,阿夜又长大了,为师要抱不动了,”他将唇亲昵地贴在沈夜耳畔柔声戏谑地调侃,温热的吐息轻轻搔过沈夜耳廓,便见他立即动了动,又往他怀里躲,像是要弥补小时候未竟的撒娇,“你已三日未睡了,要回房么,我弹琴给你听?” 沈夜声音闷在少恭肩头,“不行,尚有卷宗未看。” “那便在这里弹给阿夜听,可好?” 颈窝里的头微微蹭动,微卷的发毛茸茸的摩挲过颊侧,“……嗯。” …… 烈山部众祭司近五年来皆被沈夜轮流派遣下界,流月城中守卫长年稀疏,心魔潜入城中便是值此之际,那日沈夜正自下界归来,甫刚越过伏羲结界时,突然抬手将随在身畔的欧阳少恭护住,蹙眉转身、掌心聚力便往后轰去,“谁?!” 落空的雄浑灵力撞击在伏羲结界上,旋即dàng开磅礴气浪、将沈夜玄色的衣裾撩得上下翻飞,半晌之后尘埃落定、周遭一片风平浪静,沈夜仔细凝神辨别,终是未能发现什么,然而那种yīn测测、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迎接他们回来的祭司前一刻还在眼前,下一秒已为沈夜所骇,远远躲开一段距离,此时见他回过身,战战兢兢地又往后缩了缩,沈夜余光瞥见,无意计较许多,只注目于少恭眼底心照不宣的凝重。 二人匆匆赶往神殿,竟于沉思之间前发现些许残留的魔气,沈夜心头大震、身形一闪已出现在沈曦所在居室,视野所及之处,一道浑浊的黑霾正缓缓缠上床榻中央昏睡的沈曦! 沈夜急忙运功,精纯的灵力成功将那道黑霾抨击溃散,他正yù上前查看沈曦状况,下一刻却见方才被他打散的黑雾一丝一缕、千丝万缕地自四面八方浮旋游移,迅速地汹涌汇入不知何时浮现在半空中、暗红色的晶体 与此同时,耳畔鸣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yīn鸷笑声,“呵呵呵呵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古二DLC沧海月明里NPC说,“听说离这里不远的龙兵屿上新来了一群人类,我远远看过一眼,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很奇特的黑气。怀绪大人说那是魔气,十分危险,并禁止我们再靠近那里。”然后还提到了南海海眼即将bào发的事,醉梦江湖里少恭在南海补到一只牵挂的喜欢的人都不会回来的鲛人,这些人大概便是死于海眼bào发!!!也就是说!!!龙兵屿也覆灭于海眼bào发!!! ↑今天查资料!!!被狠狠一刀捅在心口!!!这一刀chā得角度清奇啊道行不深着实难以承受!!!卧槽我再也不要玩宅龙的游戏了!!!这致郁值太惊破天!!!如果上述推测为真,这世界上还有比沈夜更惨的人吗_(:з∠)_ bào发完毕,牵出终于出场的丽丽来和大家打个招呼→_→丽丽:呵呵呵呵呵呵…… 【与此同时,耳畔鸣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yīn鸷笑声,“呵呵呵呵呵呵……”】←我今天写最后一句时,真的没有笑场,真的。 第31章 不识君(伍) 然而那诡谲的声响并未能持续多久随后到达的欧阳少恭人未及至、强大的禁咒已横空而来,沈夜亦默契地紧接着出手相佐,二人合力围剿,纯澈的金色缚咒蚕蛹般严丝合缝地将那团正在聚拢的黑雾锢在结界中,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惊疑取而代之,“什么?!” 它试图挣开束缚,却一时半会莫可奈何,不等它再说废话,沈夜冷冷盯着它、沉声道,“本座才想问,你是什么东西。” 那黑气不知是很快接受了被压制的事实、抑或是已有退路,沈夜一句话的时间便平静下来,甚至游刃有余地桀桀笑了,“呵、呵、呵……”yīn森嘶哑的声音仿佛毛躁的锯齿、听在耳中令人毛骨悚然,“这地方不错,果然不错……着实令我通体舒畅、心旷神怡,当真是久违了。” 长得既黑且抽象、又答非所问,声音难听得要死还一直唠唠叨叨说些不明所以的诳语,沈夜也懒得与脑子有病的东西多言,抬手不由分说便控制结界绞紧、yù要除之后快,然而 “呜!” 发出痛呼的却是被二人牢牢护在身后、本应安全无虞的沈曦! 欧阳少恭蹙眉陡然转身yù出手相救,不知何时被魔气层层叠叠裹挟的沈曦却在同时瞬间消失在眼前! 离开魔域的魔十分罕见,概因人界似乎并不适合这类魔物的生存,它们在外久留便会随着时间流逝自行溢散,欧阳少恭此前虽曾见过梦魔,也只是短暂的接触,对其强势弱点所知并不全面,已被封住本体、遗留在结界之外的魔气竟还能有所作为,这样缥缈虚无的偷袭哪里能预料得到。 被虏获的沈曦已自睡梦中醒过来,发现此刻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缚住、悬在半空中时吓坏了,哭得满脸是泪,抖着声音喊哥哥救她,那魔物对此十分喜闻乐见,更得寸进尺地缠紧了沈曦、迫着她疼得尖声哭叫,甚至欣赏地赞美这凄厉的哭喊,“这小姑娘的七情如此甜美,想不到叫声也这样好听,呵呵呵,真是令人心生怜爱,是不是啊,大、祭、司大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yòu nǚ,以这样的姿态作为人质被擒住,因为位于他正对面的位置、所以必须遭受惨痛的折磨,藉此胁迫于他此情此景,这些年来,沈夜也已见怪不怪了。 又怎么可能毫无防范? 他面无表情地仰首看着半空中桎梏着沈曦的黑气,眸中的森冷的寒意尖锐得仿佛能将其分筋错骨,下一刻、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收紧,沈曦周身顿时散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嗯?” 结界中的魔物再次表露诧异之感,纯澈的光芒过后,沈曦已经重新回到沈夜怀中,他安抚地拍了拍因恐惧与痛楚而发抖的幼小身躯、便施术令沈曦昏睡,将她jiāo到欧阳少恭手中,自行上前一步将二人护在身后,一语不发便再度运功继续之前的行动、意yù除之而后快。 “啊啊啊啊!!”魔物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它似是在勉力与沈夜抗衡,灵力相争间,赤红的光芒涟漪般一层层dàng开,界壁开始剧烈波动、一点一点地艰难绞紧,无形的气劲冲击周遭的墙壁,整座殿堂都被撼动,发出轰轰的闷响、颤抖着摇摇yù坠! 神魔之力自是强横,凡人本无法与之匹敌,然而沈夜身怀神血之力、十数年来又精于修为,足以同那魔物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有压制之势,此时更兼欧阳少恭从旁辅佐,二人合力将那魔物迫至颓势应在预料之中倘若依世间常理判断的话。 魔无形无相,魔核若在、便能凭借吸收灵力无限重生,纵是魔核碎成齑粉,残留的魔气一时半会儿若不彻底散尽,依旧可保不灭昔年蚩尤败于伏羲,却yīn差阳错凭借神血与至浊之气重生为魔,冠以魔帝之冕自成魔域、独立于三界之外,这千万年间从无jiāo集,便是三皇至高亦不知魔的具体弱点,遑论其他生灵。 “哈哈、呵呵呵呵……”斡旋之间,只听那魔突然虚弱地喘息着桀桀怪笑了几声,“大祭司下手……当真是毫不留情,”显然并非首次来到这座城池,它再次如是称呼沈夜,“不知大祭司、对自己的臣民,是否也能……如此狠dú” 沉思之间这方动静如此之大,早就引来了镇守流月城的护卫,那魔话音甫落,便听得谢衣道:“师尊,没事吧?” 与之同行的还有华月,二人自外间匆忙传送至此,沈夜斜后方的地面上阵法光芒闪现,谢衣一句话说完才看到他的身形,然而接话的却并非沈夜,而是结界中饱受制裁的魔。 它再度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过后竟十分熟稔地对谢衣道,“小兄弟,多谢开路啊。” 机缘巧合之下,某些镜子可以成为三界往魔域的通途,于魔物来说,cāo作得当亦可透过镜子窥探三界,伏羲结界只能阻拦形体进出流月城,却不能防止外物透过媒介窥视城中,是以,这魔偷窥已久,于烈山部的诸多事宜也了解的七七八八,时机成熟便趁谢衣下界办事zhà开结界时,随着潜入了城中。 “什?!” 那魔物如此口无遮拦,的确存了转移对手注意力的心思、妄图制造逃脱的空隙,只见谢衣蓦地一怔、华月也惊异地转过脸看向他,奈何与魔物对峙的沈夜与欧阳少恭却定力十足,丝毫没有为之动容。 只可惜,沈夜高位等同于一城之主,责任愈大,可被对手拿来胁迫的筹码便愈多。 禁锢那魔物的结界再次全不姑息地绞紧之时,声嘶力竭的痛苦嚎叫下一刻便从外间传来,先前擒住沈曦那道难以捕捉的魔气竟仍未被沈夜毁尽,抑或借助其他未知手段顽固地弥留苟且并再次选中了人质层层叠叠的守卫正在沉思之间前待命,陡然得见一缕黑气电光火石之间钻入队列,下一个瞬间,一位低阶祭司已尖叫着悬浮于半空,猝不及防的袭击让他连反抗都没有便已弃械投降。 那魔物显然格外懂得人情世故,并未将筹码挟入只有沈夜亲信的里间、给他抛弃包袱的机会,径直当着烈山部众位臣民的面开始折磨人质,恰好让凄厉的哭号传遍方圆一里。 流月城众位祭司亦有自己的亲人家人,多年以来守卫城池鞠躬尽,如若当众弃之不顾,必会留下紫微尊上无情冷酷的诟病、寒了族民之心,此后心生嫌隙、或可遭到有心之人利用引发无谓动乱。 沈夜冷冷瞪着结界之中的魔物,再也不掩眸中yīn鸷森狠的杀意,然而手中聚起灵力的进程却已屈从于威胁默然停滞,片刻之后,“你想要什么?” 第32章 不识君(陆) “呵呵,大祭司如此明白事理,不如放开我,你我好好谈谈,”自以为已处优势,心魔狡诈地诱哄,“我想要的,大祭司定会很感兴趣。” 不料沈夜危险地眯了眯眼,陡然又运功绞紧结界逼得那魔物嘶叫一声,他迎着那团黑气几乎要具现的尖锐煞意,话音冷漠轻慢,“技不如人,只能使些yīn险手段的卑鄙之物,有何资格与本座平起谈判。” “资格?”魔物诘问的尾音异常刺耳,紧随其后的果然又是外间人质苦不堪言的嚎叫,“看来大祭司,是决意不顾忌贵族民的安危了。” “自是顾忌的,否则,又怎会容你说这些废话。”沈夜不疾不徐地说,“但也仅此而已了,本座时间宝贵,你要么快些提条件,要么鱼死网破、干脆些杀了他,哪怕牺牲百人、千人,本座不信灭不了你。” 沈夜音色沉冷,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却又莫名透出些渗人的戾气,令人下意识毫不怀疑他宣言的真实xìng,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不要命的回答,心魔一时间竟被震得哑口无言,硬生生愣了片刻,才扯着嗓子冷笑了几声,“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既然这魔物主动提出放了它,那便是一己之力无法抗衡,如此观之并非不可消灭的强敌,倘若它有所求,便绝不会轻举妄动,沈夜再次胆大包天地收紧了结界,“废话少说。” 强烈的痛苦使那魔物没头苍蝇似的大力撞击着界壁,挣扎片刻之后难以忍受地喘息道,“大祭司……想要你们烈山部人的病症再无治愈之法,尽管继续!” …… 由于争斗发生在沉思之间内,具体情况除却在场的几位心腹并无外人知悉,最后公之于众的真相便是廉贞破军二位祭司协大祭司共同御敌得胜,成功解救人质、护得城池平安。 被擒获的心魔转移至轮回之间密室,以魔气熏染烈山部人,使其改变体质、不再惧怕浊气的机密试验,于大战心魔翌日正式提上日程,主事者为欧阳少恭。 当真凑巧,重生之前名为厉初篁、身为青玉坛掌门那一世的时年,正对应上重生之后得以下界的这几年,前世以人魂入yào之事被“心地善良”的下属揭露、公之于众,落得万人唾弃的下场,此后为便于行事,少恭只低调地做到长老之位便罢,念及那些经历,欧阳少恭本无意再与青玉坛扯上瓜葛,奈何衡山青玉坛为洞天福地、清气浓郁,为了更好地协助沈夜寻到治愈浊气绝症的法子,他不得不再度问鼎掌门,此番吸取教训,联合瞳调教出几名听话的ròu傀儡代为管理,将整个青玉坛纳为囊中之物。 这五年来,但凡欧阳少恭下界,身边必有沈夜相陪,流月城中诸事繁多,少恭屡次看着沈夜连日连夜处理事务,着实难抑心中怜惜,然而想到奉劝沈夜别再跟随、他会露出怎样的眼神和表情,便只好默默打消心中念头,选择自行调整下界安排,尽量减轻沈夜的负担。 以魔气熏染人身、改变体质之法,欧阳少恭数年以前便对沈夜提过,除却治疗烈山部人的绝症,魔物这种东西,也是少恭本人图谋已久之物,如今竟真得以遇见,怎能不抓牢机会往返于流月城与青玉坛之间的频率,预计提升至每日例行,而日日陪同他下界,对于沈夜来说,定是不现实的。 其实,要让沈夜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知道欧阳少恭还活着、全然安好,既未遇到危险也未受到任何伤害,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混沌之间,陈列蛊虫标本的密室,欧阳少恭盯着面前那樽棺椁,正大光明地走起了神。 子母蛊特xìng之一,便是母蛊若死,子蛊亦活不长久便随之而去,流月城中的ròu傀儡身上都种有子母蛊,其用意无非是为了便于监视,即是此蛊的第二个特xìng了。为傀儡种下母蛊之后,倘若将相应的子蛊种在另一宿主身上,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么ròu傀儡经历的一切,宿主皆会巨细无遗地知晓。 子母蛊虫对人体并无危害,且这种方法欧阳少恭从最初与瞳相识相谈便一清二楚,数年来将沈夜的劳碌与疲惫看在眼里,却至今尚未提及此法,的确是、心中仍存戒备。 若分别数年、再会之时旧人已有新人相伴,如此便罢,毕竟人间别久不成悲,然而前一刻还对你嘘寒问暖倍加关怀,生离死别之时痛苦不堪撕心裂肺,时隔不久、你历经万般苦楚得以重逢满心欢喜,对方却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将你视为怪物避之不及,曾经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 过往纷杂的记忆难以自禁地被鲜血淋漓地重新挖开,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目,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尖锐的yīn鸷,他薄唇紧紧抿直、之后深深吐息片刻,总算重新平静下来。 从重生流月城至今,竟已有二十五年了,概因终日繁忙,才会觉得这几十年不过弹指渡魂换得的躯体老化很快,堪堪维持二十年左右已是极限,如此算来,千载之间,只有沈夜陪在他身边最为长久,并自始至终待他如一。 种下子母蛊,无异于将自己完全jiāo付给另一个人,是真真正正的从内到外毫无隐瞒。 或者欧阳少恭原来根本不必这样做,沈夜自一开始便给了他不平等的权利、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也能彻彻底底将沈夜据为己有。 少恭轻轻叹息一声,而后微微挑了挑唇。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想给沈夜一个公平,日久见人心,二十五年的陪伴来换他的jiāo付,足够了。 …… 沉思之间的议事厅中,沈夜不出预料正在处理似乎永无止境的卷宗,敏锐地察觉到欧阳少恭的气息时,几十年如一日毫不懈怠地放下手中事务起身相迎,轻车熟路地握住少恭的手,问,“怎么?” “无事,”欧阳少恭拉着沈夜重新坐下,抬手理了理他额前垂下的碎发,温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阿夜,你公事繁多,继续处理便好,不必在意我。” 不料沈夜却蹙了蹙眉,再次站起来上前一步逼近少恭,一双眼认认真真凝视着他,“我说过师父若要下界,无需顾及我是否繁忙。” “如何能不顾及。”少恭无奈地叹道,“阿夜将我当作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看着你分身乏术不为所动?” “我不是……” 沈夜遭遇误解,眉心拧的更紧,欧阳少恭看在眼里,下意识抬起手去轻缓抚平他眉间,“既已提起此事,我也正巧直说了,”顺利将沈夜眉心的褶皱推开的手沿着脸廓向下游移,直至捧住他的双颊,欧阳少恭就着这样亲昵的姿态道,“你我各种一对子母蛊,如何?” 看到沈夜怔住、眼里缓缓涌起的情愫之时,欧阳少恭便知他已明白了其中意义,可是那些惊喜与感动却并未随着瞳底的微光一起充盈,反而异常地被冰冷的严肃与莫名的失落取代。 将这出乎预料的反应看在眼里,少恭唇边柔软的弧度稍敛了些,却还未及询问,手已经被对方覆上、接着陡然狠狠收紧,“我一直跟随师父,并非为了监视,”沈夜说,“生死蛊。” 生死蛊,顾名思义,效用即以命易命欧阳少恭对上沈夜的眼睛,纵容他素来尖锐的眸光深深映进瞳底,怔了许久,才彻底意识到沈夜只言片语间、轻描淡写地做了多重的承诺。 沉默片刻,他微微眯起眼,“阿夜莫要误会,我自知你伴我左右,是为护我平安,却不必如此轻贱自己xìng命。” 欧阳少恭语调平缓如素,温润的音色却莫名偏冷了些,仿佛静水深处埋着玄冰,表面上波澜不惊,只可惜瞒得过旁人甚至他自己,却骗不了最想骗的人。 “师父……在生气?” 在听到欧阳少恭以“轻贱”形容他的决意时的委屈与愤怒,便如此轻易地烟消云散了,沈夜目不转睛地看着少恭,唇畔轻勾露出一道浅笑,“是恼我轻看自己xìng命,还是觉得不甘心,思虑纠结许久才决定给我的礼物,我一句话便比过了?” 竟是将他的心思辨的一清二楚,前面那九成半着恼便罢,人之常情稍微有心都能猜得到,不想后面那半成气馁也被沈夜看得通透。 欧阳少恭轻叹一声,此时对着道理都懂的沈夜,着实再气不起来,“那些话以后不许再说,我只愿你,活得长长久久。” “我自然知道师父的心意,”沈夜微微垂眸、侧过脸蹭了蹭少恭掌心,音色也随之温软下来,“这些年,你每次生气几乎都是因为我不惜命,可这世上,总有比xìng命更珍贵的事物。” 他顿了顿、复扬起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瞳孔乌沉沉的,只印着欧阳少恭的影子,“师父于我来说,珍之若重,如何能以‘轻贱’形容。”言至此处,似是不愿加重少恭的负担,他又话锋一转、yù盖弥彰地道,“何况,师父难道舍得,让我轻易丧命?” 言下之意,即是顾忌到他的安危,欧阳少恭在外便不会剑走偏锋,诸事行时皆以稳妥为先。 长久的沉默后,少恭唇边渐渐浮上浅笑,然而那笑却是十足的假相、分毫都未达眼底,凝视着沈夜狭长的凤眸细细眯了眯话虽如此,但无论如何仔细小心,最后替他去死的人都会是沈夜。 这样被拼命挽留的感觉,就像是欧阳少恭已经是沈夜的全部了。 仿佛再无意多做掩饰,将瞳孔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完完整整暴露出来,少恭眸色深得要将人溺亡,他缓缓倾身、将唇贴在沈夜耳畔,叹息般地说,“舍不得。” 第33章 不识君(柒) 数月一晃而过,以魔气疗愈烈山部人浊气绝症的试验行将完成。 由于魔气归根结底自浊气分化而来,前些时日,接受试验的一具ròu傀儡无法承受魔气强横,出现了疯癫发狂的魔化征兆,为寻压制之法,少恭只得临时将之转移至清气浓郁的衡山青玉坛,今日当是验收试验结果的时候,概因少恭本非烈山部人,怕有疏漏,更为防止傀儡突然离开青玉坛再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只得由沈夜离开流月城、亲自前往青玉坛查看。 自从收押砺罂之后,五年之间,若非处理至关重要之事,沈夜一般不会离开流月城,但凡必须出城,皆会亲手加固囚禁砺罂的结界,并仔细叮嘱瞳与谢衣几人严加看守,一板一眼例行公事的模样一两次便罢,次数多了,对瞳这样需要关爱的空巢老年人来说着实懒得配合,于是在沈夜念完他们倒背如流的注意事项后,瞳cāo纵着轮椅扶手上的偃甲鸟点了点头。 沈夜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冷声道,“瞳,以后凡我要求,必须回答是或不是,不许点头或者摇头,更不许用偃甲充数。” “……哦。”简单的一个字,却将不配合诠释的淋漓尽致。 当然依他们的熟稔程度,自不会有人误会瞳是不顾轻重缓急故意忤逆沈夜,不过是聊以调节的小小玩笑,谢衣便轻笑了笑、接着打圆场道,“七杀大人,若是明白师尊说的话,答是即可,若不想回答,直接示意我代为传话就是了。” “……不是不想回答,是不方便。”这里是一脸庄重姿态肃穆的耿直沈大祭司。 谢衣梗了一下,忙称口误自行背起了锅,围观全程的华月直接笑出声来,气氛轻松的相送就此为止。 擒获砺罂这些年,沈夜心思缜密、对其防范之严格滴水不漏,甚至可以疑神疑鬼来形容,不止兴之所至便要加固囚牢结界,隔些时日更一言不合就亲自彻查一遍城中是否遗有砺罂耳目,每回需要出城也择定白昼的时间快去快回,这惊弓之鸟般的警觉他自己或许早已习惯,只是天长日久,其他人却不一定承受得了。 此次本应由三人协力,然而天色尚早,沈夜甫刚破界而出,砺罂想也难起风浪,华月仍有祭祀仪式需要主持,瞳也忙于稍后接应沈夜与少恭的事宜,二人暂离的少顷,便剩了谢衣一人负责看守砺罂。 计划即将完成,沈夜近日事物繁多,已有许久未曾如方才那般放松了,是以谢衣进入密室时,唇畔仍然噙着余留的笑意,下一刻便听得结界中的魔物发出一阵渗人的低笑,“谢小公子今日心情看似不错啊。” 沈夜已经布置好一切,他们负责看守的只需要盯着砺罂确保它无异动,除此之外的举动皆属多余,尤其不得与其jiāo谈搭话,以防有隙可乘、魔物惑心。砺罂从不安分,故意攀谈此前屡见不鲜,谢衣本无意理会,只听它又继续道,“地牢内终身监禁的重罪犯,为何会无故失踪?死囚的处刑,已有许久未当众公示,谢小公子可知,你敬爱的师尊同你的师祖,在计划着怎样可怕的事?” 流月城的囚牢,统归瞳掌管,他素来通透,可又正是因为这通透,让他足够冷血无情谢衣下意识拧了拧眉,却是沉声反驳道,“我师尊圣明仁厚,绝无可能做出这等逆lún之事,阁下不必处心积虑挑拨离间。” “呵呵呵呵呵……”话音刚落,结界中的心魔便极其讥诮地大笑出声,“圣明仁厚、沈夜圣明仁厚?谢小公子,你明白魔气的意义吗?” 魔气至浊,寻常人倘若过多接触,轻则心智惑乱疯癫痴狂,重则魔化异变死无全尸,“沈夜竟想利用魔气救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面对这些不断冲击他底线的话语,谢衣分毫不为所动,他淡淡凝视着结界之中的魔物,眸光清明凛正,“我拜在师尊门下十余年,幸蒙他谆谆教诲引导护持,方有今日之成,阁下如何会产生我未向师尊确认过,便信了你的错觉呢。” “因为,我快死了……沈夜要、杀了我。” 结界之中,浑浊的魔物不再像往常那样横行霸道地将有限的空隙整个占满,它蜷作一团,就如极其恐惧之下战战兢兢的瑟缩。 “他将我囚禁于此,胁迫我为他试验、肆意抽取我的魔气……这结界牢不可破、封绝灵力,但灵力又如何能无中生有?”它顿了顿,话音愈发喑哑,带着艰涩的微颤,“……已经五年了,大祭司大人试验将成,我怕是……难逃此劫……” 它说着,愈发缩了起来,这样看着,真的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不堪长年折磨,灵力流失过多羸瘦虚弱、奄奄一息的人。 流月城生灭厅,是存放历任城主、大祭司等高层从政手札之处,谢衣主事这些年早已将之尽阅,也知道要坐稳君王此位免不了政斗,而政斗中从不论对错,只有成王败寇,杀死落败的政敌更是家常便饭,在政斗之中,生命并不平等,它们区分贵贱、并由强至弱计数排列刚接触这些太过现实之事时,他曾因难以接受目睹的残酷事实无理地质问过沈夜,可沈夜只消一句话,便让他无言相对。 “那么,倘若被你留下xìng命的敌人,威胁到你的亲人友人呢?” “人活于世,不止为自己而活,是以绝不能简单地以己度人,人心难测,你从宽处置你的敌人,可你永远也无法控制对方的念想也同你一致,一旦有异,损失不可预计,许多时候,还是死亡更便于免除后患。”谢衣回想起沈夜说这番话时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单论此事,杀人为恶,留人为善,为善较之为恶,需要强大许多的力量方能驾驭。你看,你想要人人都活下来的理想,并非不可实现,只要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控制一切、扭转人心,能够抵挡敌人所有的伤害,能够防止自己失手杀了他,甚至即使他死了、也能让他复生,如此便可。” “但这世间,互相倾轧似乎是所有生命的本能,莫提人类,纵然强如九天神,亦有实力相当的同类匹敌,这种绝对的强大,不过是虚幻的妄念罢了。” 至此,yù求之问谢衣已尽数了然,可所谓的君王之道与他所坚守的底线,归根结底是彻底悖离的,他虽能理解,却无法做到、自己断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不干涉他人所想所为,会竭尽全力、能救便救,灿烂而珍贵的生命,他将穷尽毕生之力守护,即使力量绵薄,但求于心无愧、无怨、无悔。 谢衣再次抬眸看向沈夜时,已敛尽眉目间的犹疑与不安,责任愈大、牵制愈多,难以避免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他微不足道的理想若继续以如今的身份地位,断无可能实现,于是他恭敬地在沈夜座前跪下行礼,一双黑瞳之中是孤注一掷的清彻,“师尊,请恕弟子” 当着恩师之面直言无法达成他所期望,这样的言辞难于出口,谢衣这句话说得很是艰难,沈夜早已洞悉他内心所想,便在他拖拖拉拉的须臾,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后,只听沈夜淡淡道,“尽力而为。” 那时谢衣尚年轻,还不能体会这四个字的意义,自那以后,沈夜再未强制他处理涉政事务,一切全凭他心意而为,可他虽成功逃避了,这偌大一个城池需要秩序运行,那些埋藏在地底的、yīn暗的见不得光的事,总得有人去背负,不能是谢衣,就只能是沈夜、抑或瞳。 一切在他开口回应了心魔时,便已经注定。 “……你……”砺罂的模样着实凄楚,谢衣看在眼里、终于不忍地蹙起眉。 心魔进入流月城中后,挟持沈曦、卫兵威胁沈夜,可寻根究底未曾实际伤害到任何人,便被沈夜擒获、长年关押并抽取魔气进行试验,罪责与如今受到的惩罚无论如何都不匹配,“师尊绝非滥杀之人,待他回城,我自会为你向他求情。” “……多谢、多谢公子!”心魔连忙感激涕零地迭声称谢,并无比真挚地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我能、能活下来,任凭公子随意差遣。” 谢衣温润地笑着摇了摇头,缓声道,“不必。” “可是,我快抬不起手臂了……好难过啊……” “我该怎么帮你?” 这短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的jiāo谈似乎已经耗尽了心魔的全部力量,它因透支而停顿片刻,才重新聚力、以气音无力地说,“可否请你……靠近一些……” …… 流月城中,浑浊的魔气乌云盖顶般弥漫在神殿间,神农神像脚下的祭坛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烈山部祭司的尸体,它们衣裳撕裂,luǒ露出的皮肤上是各式各样的抓伤、咬伤,而在场的其余活物正前赴后继地践行这个死因,疯疯癫癫地相互厮打、殴作一团。 谢衣、华月与瞳三人再次败于砺罂,狼狈地匍跪在地、精疲力竭地喘息不止,已无法再行聚力阻止吸饱了七情的心魔出神殿外为祸普通居民了。 “呵呵呵呵呵呵……”砺罂浮于台上,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弱小的蝼蚁,发出愉悦的刺耳笑声,“有些本事,多亏你们让我活动了筋骨,接下来吃了你们的七情什?!” 就在它洋洋自得的刹那,一道纯澈的白光天网般铺面盖下,陡然劈开混沌不清的黑气、将毫无防备的心魔狠狠击退数尺,沈夜的身形缓缓浮现、护在三人前方,只手抬起迅速张开结界挡下砺罂反扑,而后催动灵力千丝万缕织就磅礴的光茧,缓缓笼罩了身后的整个祭坛。 沈夜同时施放两样大型术法,一边压制着砺罂的进攻,一边净化周遭污浊的魔气,雄浑的灵力带着神血清正之息dàng绝黑霾、苏醒人魂,场中尸体上的伤痕已逐渐愈合,自相残杀的人们也停了下来陷入昏睡,污霾涤尽,夕阳明黄的余晖终于重新辉映整座祭坛。 盛大的光芒中,谢衣仰首注目于沈夜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分明遥不可及,玄色衣袍将他衬得庄重肃穆,他站在那里、宛如一樽沉默的神像,顶天立地、独自支撑着这座城池的穹顶与大地,又像一道山岳般广阔的铜墙铁壁,将这座城池护得固若金汤。 沈夜蓦地聚力、生生将砺罂震开,而后轻振衣袖负手而立,垂眸漠然俯瞰溃败的心魔,“你们可有人能告诉本座,此间缘由?” 第34章 不识君(捌) 同行的少恭已依次查看过地上昏死的烈山部人,此时闻言直起身来看向心魔所在之处,下一刻却突然微微蹙起眉,“阿夜,”他上前搭住沈夜手腕,“这魔物狡猾得很,目下当以排查城中是否有异为首。” 沈夜素来对少恭言听计,此次也不例外,然而便在他yù传令下去时,那委顿在地的魔物突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砺罂的冷笑里不掩讥诮,听起来竟中气十足、全无重伤之象,“此前受制于大祭司,久未进食、身心俱疲,不过今日蒙阁下爱徒怜悯得以果腹,不胜感激,令徒如此慈悲为怀、深明大义,大祭司怎能责难于他?” 这魔物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得难听,却无人理会他的挑拨离间,沈夜正暗自诧异于对方的毫发无伤,而后方的谢衣踉踉跄跄直起身,又勉强对沈夜跪下、恭敬地行一大礼,责无旁贷地请罪,“此番噩祸皆因弟子大意,万死难辞其咎,请师尊降罪。” “再议。”奈何沈夜根本无暇理会。 他看着那被打散的魔气重新聚集、凝作一具宛如躯体的黑影,似是发现什么端倪,眉心深深蹙起,神色凝重地与身畔的欧阳少恭对视一瞬,下一刹那只见光芒骤然大盛、醇厚浓郁的灵力顷刻间自二人周身涌出,不由分说便默契地合力将那团黑霾困入封印! “故技重施?”透过牢不可破的结界,心魔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喑哑,“我似乎高看二位了。” “哦?”欧阳少恭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那么阁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沈夜亦面不改色地漠然接话,“如你所言,今日得以灵力充沛,这些人命既已令你心满意足,此番恩德还望涌泉相报。” 沈夜的语气无波无澜,竟似对那数十条血淋淋的人命毫无动容,他们的死亡能使心魔救下更多的族民那么死了也无所谓表露此意冰冷无情的言辞,令后方的谢衣与华月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目。 可未及他们发声质问,妄图激怒沈夜的砺罂已跃跃yù试、挑衅地桀桀笑了,“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许是久被压制,手中终于握有筹码的此时此刻,砺罂有些无法忍耐见证对手狼狈大败、跪地求饶的yù望,尤其沈夜还是一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它命运的傲慢模样,更是令它迫不及待地出言嘲讽,“大祭司莫不是天真的以为,我还受制于你吧?” “哦?”诸般诱导皆是为了此刻砺罂亲口揭露他的底牌,沈夜眸光一沉,“愿闻其详。” 而后,心魔便意外干脆地以行动解了沈夜之疑。 魔xìng的哂笑不再是隔了层结界的瓮声瓮气,反是清晰得回dàng在神像上方,沈夜心神一错,那是 “矩木!”欧阳少恭素来温雅的音色终于染上一缕低郁,他陡然握住沈夜的手,尾音落尽之时再寻二人身影,已是瞬间移动至正上方的寂静之间。 映入眼帘的是沧溟沉睡的容颜,以及浮于半空、精神奕奕完好无缺的心魔。 心魔本体早已附上矩木,方才那个不过是它分出去的一小部分灵力,凭借吸食那些祭司的七情得以壮大,不必动用本体力量,便能将谢衣、华月与瞳三人全然压制。 流月城依矩木而建,更有神农神血需借矩木枝干发散其力、供给城中所有居民生息之能,而要与心魔一战,构筑结界扼制其与外部联系封绝灵力流动必不可少,倘若情况严峻,还要将矩木毁去,这与摧毁流月城也无甚差别显然不可取,事已至此,似乎已无有效之法能奈何心魔。 局势在一瞬间逆转,沈夜无疑转为受制于人的一方,纵然他的神色依旧沉静冷定,可惜已无法慑服胜券在握的心魔。 “呵呵呵呵~”砺罂愉悦地笑道,“大祭司不是要鱼死网破?现在可以啊,看一看究竟是我先噬尽阁下族人的七情,还是大祭司先驱逐我!” 沈夜面色漠然,唇线却抿得僵直,强行压下自心尖蔓延开来的彻骨凉意,心电急转将yù继续同砺罂斡旋,埋在广袖下紧攥成拳的手便被身畔的人握住,温凉的体温透过少恭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不容抗拒地涤尽他所有的惶惑,二人默契十足,下一刻便合力以结界再次囚禁心魔,故技重施得全无介怀。 “你可以试一试。”沈夜道,“究竟是你先灭尽我烈山部人,还是本座先封绝你的灵力。” 除却神灵,这世间的修行者皆奉行将自然外力转化为自身灵力的修炼法则,便是修为再如何高深,转化仍需时间与参悟,五年以来的对峙,砺罂早已清楚自身实力不过勉强能与沈夜分庭抗礼,但倘若欧阳少恭从旁相辅,则全无胜算,如今附上矩木,算是有了与沈夜谈判的资格,可也仅此而已,实力终归旗鼓相当,难以翻起大风大浪,一旦开战,谁都讨不了便宜。 砺罂贪图吸食生灵七情而离开魔界,执着于流月城,不过是看中伏羲结界可保他既能吃饱肚子修为大增、又不易消散,他所yù求其实简单得很,可偏偏有个沈夜百般阻挠无论如何,计划不能被眼下的僵持影响,只好暂且以退为进,待得日后修为大成,伺机除去沈夜与欧阳少恭,听话的傀儡便可手到擒来,任它为所yù为。 “呵呵,”砺罂瞬间放低姿态,讨好地笑了声,“大祭司爱民如子、救民心切,我愿助大祭司一臂之力,奈何心有余力不足,不如这样,我引魔气熏染您的族民,令他们可以承受浊气,而我所耗灵力,便托付于大祭司供给下界凡人与您毫无干系,想必是个不错的选择,只需您放些矩木枝下去,我自会见机行事,如何?” 耐着xìng子听完这些话时,沈夜的眉心已紧紧蹙起,他冷冷地看着结界中的黑影,震怒地挥袖便是一道禁咒不客气地袭向砺罂,“一派胡言!” …… 时至子夜,沉思之间依然灯火通明。 沈夜坐在主位上,周身还染着方从外面回来的风尘仆仆,手上已经执起一卷木简准备批阅,奈何看了两行着实无法集中精神,便只好作罢,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隐隐抽痛的额角。 谈判无法进行之后,他便令谢衣三人一边疗伤,一边为祭坛流血事件善后,他与欧阳少恭则分头加固神殿的层层结界,防止砺罂轻易进入居民区为祸百姓,纵然这些结界不能完全阻隔灵力,多多少少也对心魔有些限制。 砺罂此番脾气极好,并未因沈夜的拒绝而歇斯底里,只宽宏大量地笑着叮嘱,“大祭司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竟是对他终究会答应这个提议信心十足。 手上的动作未停,沈夜将双眼埋在掌心里,露出的半张脸毫无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心绪。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覆上他的手,熟悉的清苦气息随之盈满鼻间时,沈夜顺着少恭的力道移开手掌,露出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目,仰首任凭欧阳少恭接替了他不走心的按揉,温凉的体温与恰到好处的力道舒适得令他情不自禁暂忘一切,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脆弱便乘隙倾巢而出。 沈夜抬手拥住少恭的腰,将脸埋在对方腹间,少恭被挤开的双手只好转而纵容地将他揽在怀里,一边轻轻揉弄他脑后的发丝,无奈道,“阿夜,累了便歇会儿,我陪着你。” 怀中的脑袋动了动,清冽的音色全闷在少恭衣服里,听着令人心头一软,“师父辛苦了。” 早在欧阳少恭踏入室内沈夜便认出是他,从而未做出任何改变、将真实的模样全部暴露在他面前这一如既往、稀松平常之事,此次看来竟令少恭心中五味杂陈,概因即使在精疲力竭的此时此刻,沈夜也依然保持戒备。 要防范不知何时会做出何种举动的心魔,还要应付虎视眈眈的流月城高阶祭司们事情闹得这么大,即使砺罂不生事端,那么多条人命,也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原定于明早的例行晨祭,本是为宣布终于获得破解浊气绝症之法的喜讯,如今节外生枝,却将他推入不得不做出选择、进退维谷之境。 举流月城之力与砺罂一战,轻则两败俱伤、砺罂甘心退走,重则同归于尽、烈山部覆灭;与下界千百条xìng命,沈夜收紧了缠在少恭腰际的手臂,又蹭了蹭将自己埋得更深一些,“若是师父,如何抉择?” 顺着沈夜发尾的长指一顿,欧阳少恭微微眯了眯眼,若是他根本不必选择,他从来是个俗人,对生命的执念不过是为与天命相争,帮亲不帮理,善举是建立在无所顾虑之上的,自身难保哪里有空理会外人而沈夜,无疑对他的xìng子了如指掌,如此一问,大抵是他心里已有答案。 果然,不待少恭回答,沈夜便继续道,“天柱倾塌之祸,伏羲的处罚,师父如何看?” 那时天柱倾塌,追根究底,倘若黑龙不作乱、其后不躲入不周山,倘若钟鼓、祝融共工相争时有一分一毫顾忌到天柱,都不会造成惨状。太子长琴分神惊醒钟鼓是失职不错,可只是如此,便当得起生生世世轮回孤苦之罚?伏羲量刑过重亦是事实。 更值得一提的是,昔年众口悠悠、仅从伏羲量刑轻重判断谁是谁非、罪魁祸首,若非遇见太子长琴,沈夜恐也不会知晓其间冤屈。 所有无力追溯缘由的罪责,只需要承担的人,所有的恨意,只需要一个罪魁祸首来作为发泄的出口。 欧阳少恭眸光一沉,尚未问出提起这些陈年往事的缘由,只听沈夜轻声道,“我已有觉悟。” 第35章 不识君(玖) 距破界至今,已近十年,而长达十年拼命寻找一线出路,损失颇重却毫无所获,背负着这样漫长的煎熬,如今终于看到一丝希望,沈夜仍在面对“烈山部人的xìng命,需以下界千百条生灵为代价”、这本无余地的抉择时,下意识地先行抗拒。 而他也曾亲口说过,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相应的代价。 此刻提起那些旧事,又说出这句遗言般倾向xìng太强的话语,全然不难令欧阳少恭品出其中真意。 少恭依旧姿势亲昵地抱着沈夜,手上的动作却已停了下来,看着竟隐隐带着些许僵硬,他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下灰垩的yīn翳,敛去瞳底晦暗不明的光华,唇边素来带着的清浅笑意也消失不见,竟是露出了鲜少显于人前、混沌难辨的深沉模样。 熟悉的气场几不可见的变化立刻便被沈夜敏锐地察觉到,他微微松开欧阳少恭,扬眸去看,“师父?” 不知方才想到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强烈的失态,能令少恭在听到了沈夜的声音后,才如梦初醒般瞬间扯出一道笑弧,yù盖弥彰地说,“无事。你心中既然已有丘壑,只管尽兴而为,我会陪着你。” …… 决意既定,沈夜便安心在少恭陪伴下处理了一夜卷宗,至天方微亮,二人同去寂静之间面见沧溟。 沧溟自入矩木后长久沉睡,之前入眠宛如昏死,外因皆不可唤醒,只能待她随缘自行醒来,这些年在欧阳少恭的精心调养下,已能在一个周期的沉睡之后叫醒她。而无论前者抑或后者,事关流月城决策大事,沈夜皆会详尽地上禀沧溟,不急的,会暂时搁置迁就至沧溟醒来,紧急的,便按自己的意思事先执行,待到沧溟清醒再去请罪。 此行数年如一,再不方便也雷打不动。 流月城时常流出些紫微祭司谋权篡位的传言,可惜寂静之间早在沈夜成为紫微祭司不久时,便被他亲自下了禁入令,一为集权,二为保护沉睡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沧溟,是以这番忠心根本无从证明,沈夜便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不二之臣十多年,固执得令人咋舌。 因而,听到沈夜这与他xìng子南辕北辙的言论时,沧溟难掩错愕地微微睁大双眼,声音都抬高了些许,“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是说,你决定以下界黎民的xìng命,换我烈山部一线生机?” 沈夜淡然颔首肯定:“不错。” “……”见他这视人命如草芥、毫无动容的模样,沧溟难以置信地沉默片刻,而后敛尽所有神色,“多日不见,不知发生何事,竟令大祭司产生如此丧心病狂的想法。” 缜密的结界中,沧溟姿态高贵倨傲,完全是在审问不守规矩的臣下,冷淡的话音里不掩嘲讽之意,而沈夜不仅硬生生受了这番责难,更恭敬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这些年所尽人事,属下已悉数上呈城主,情势何等严峻,想必城主已有了解,”沈夜许久未睡,面色灰败、唇瓣发白,似乎已无力遮掩疲态,说话时总带着无可奈何的轻叹,“如今心魔难以驱逐,神血与五色石至多支持百年,属下着实不敢再以时间去赌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两全之法。以魔气熏染族人躯体,虽有排异出现,但在师父的精心钻研之下,已能使用yào物有效克制,倘若依法调理得当,将与常人无异。” “确是如此,”一直伴在沈夜身后沉默不语的欧阳少恭,此时终于上前在沈夜身上施了小型治愈法术,边道,“城主可亲自一晤成果。” 万事仿佛皆以俱备,这般美好的希望,放在任何一个在走投无路的境地里长久挣扎的人眼前,都是难以抗拒的致命诱惑。 沧溟微微拧起秀致的眉,沉默许久之后,终是无法赞同,“你说,会保证族人魔化在流月城崩毁之前完成,那么在这百年的时光里,若是当真寻到了两全之法,不必以命换命,也不必舍弃神裔身份、变为半魔半人的怪物,那些已先一步经受魔化的族民该何去何从?况且,成百上千的人命,下界之人如何能视而不见?届时合力讨伐流月城,不依然是无解的死局?” 沈夜仍是跪着平视前方的姿态,可此时他的唇角却缓缓露出一抹笑,带着玩弄权术于鼓掌之中、算无遗策的掌权者的铁血无情。 “那么若是终究寻不到我们的出路呢?如果只能是如果。如果真的有两全之法,我便是烈山部的千古罪人,任凭处置,我沈夜,敢做就敢当,”他轻描淡写地说,语意里的不近人情简直令人胆寒,“此事乃我一己之私,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承担,城主不必干涉,即使流月城树敌无数、真的到那一步,只需宣告是我矫城主之命,戕害无辜的烈山部人与下界黎民即可。任何变革都免不了鲜血与牺牲,无论是烈山部人,还是下界黎民,我这一条命如何也抵不上这些人的损失,无法清偿的孽债,只好委屈他们自认倒霉了。” …… 为沈夜这番话感到动容的,在场三人不止沧溟一个,纵是欧阳少恭已经知道沈夜的心思,可亲耳听到他如此决绝地说出口,仍然难以抑制心间震动。 获罪于天,无所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极噩的梦魇般伴随着欧阳少恭生生世世的天命,终于在淡去数十年后再次重现,咒文刻印在脑海、咒音缭绕在耳畔,此前千年分明一直挥之不去,不过是习惯与沈夜一起后这区区十几年的遗忘,突然再见,竟会令他动摇至此。 埋在广袖中的双手已无意识的紧攥成拳,欧阳少恭敛眉垂首,掩在发间的面色苍白yīn郁。 他最初留在沈夜身边,不过是为了报复。可是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杀了他的父亲、此前从未对他真心相待,仍能无怨无悔地以命相护;这流月城中想杀他的人从来不少,可他依旧一心一意为族人谋利。 多年全无所图的敬爱回护,欧阳少恭沉溺于沈夜的温柔,几乎便要如他所说的那样,荣辱与共、生死不离,然而如今,即使所做的一切得不到任何回报与感恩,不惜背负永世污名,沈夜仍然决定要为肩上所承之责舍命。 帮助烈山部人活得长长久久,逆天改命、看看凡人超脱生死是何等光景,本是欧阳少恭乐于见到的,可若是沈夜为此而死,那便得不偿失了。 最令人怒不可遏的是,这一切,竟然是沈夜自己要求的,即便早已知根知底,沈夜的行事风格,理应如此。 欧阳少恭长睫低垂,敛去了瞳底骇人的yīn鸷。 “……无须冥蝶之印,届时人去城空、无所顾忌,我与师父联手,定能除去心魔,”那边沈夜与沧溟的谈话已近尾声,此时一边说着,一边回眸来看少恭,“师父?”他分明察觉了欧阳少恭不同寻常的失态,可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并未深究,又唤了一声,“师父,累了吗?” “无事。”欧阳少恭顺着沈夜的话道,“城主不必担心善后之事,举城迁移琐事繁杂,是如何也少不得城主的。” …… 与沧溟的商谈告一段落,旭日初升之时,紧接着便是前几日定下的晨祭。 城中近日异象频频,饶是沈夜瞒得再如何周全,也难逃诸位对他虎视眈眈的高阶祭司的耳目,他索xìng决定在这次晨祭上将一切坦白,当众料理了那三位大胆冒犯的祭司、杀鸡儆猴平定场面后,又事不宜迟地展现出已经魔化完成的试验体。 并未使用传送阵法,沈夜令那人自神殿外一直缓步行至神像下,以便在场的族人看得清清楚楚,几年前轮回之间里濒死的人,那张面孔有多可怖有些祭司是记得的,可此时此刻竟完好无损,生机勃勃的模样一如重生,为这起死回生的事实所骇,场中纷纷议论了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地鸦雀无声。 沈夜便借此时机宣告,“该说的本座已说清楚,该看的诸位也已看到了,信或不信,概不强求,现在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并非本座不给你们机会,只是天玑、开阳、天同三位祭司着实太过心急,希望诸位万勿效仿。” 经年困囿于病痛的烈山部人,亲眼看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痊愈之例,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选择的结果不言而喻,即使有所怀疑,思及沈夜这些年来的政绩作为,便也消了念头。至于那些着实不愿意相信沈夜、抛弃神裔身份的人,沈夜亦给了他们“暂且观望,至族人完全迁徙之前皆可改变主意”的退路,仁慈民主得无可指摘。 令沈夜提心吊胆许久的晨祭终于结束,可惜他仍不能休息。 事情的真相无需告诉无关族民,但烈山部人为活下去做着怎样肮脏的勾当,手下办事的高阶祭司们都需要知晓,接下来的数日里,沈夜一边与始终接受不了的几位祭司周旋,一边头疼地应付最大的难题谢衣。 谢衣为人光风霁月,无比珍视生命,沈夜这番决意真真切切冒犯了他的底线,绝无可能容忍苟同,他从那日晨祭后便不断进谏、意图阻止沈夜一意孤行,沈夜诸事缠身,哪里有空陪他不务正业的争执,耐心告罄,便是剑拔弩张的口角,师徒关系急剧恶化,竟有反目之兆、势同水火。 …… 寂静之间,少恭孤身一人站在矩木下,仰首看着高高在上的神血,枝桠jiāo错下猩红的光芒鼓动般时隐时现,宛如这座城池活生生的心脏。 自那日起对沈夜心生嫌隙,他便借口改进克制魔化排异之法在枯荣之间闭关,数十年来,但凡沈夜处境困窘,少恭必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狠心丢下沈夜一人。 少恭神色漠然,此时微微眯了眯狭长的凤目,扬声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道,“阁下兢兢业业窥视在下数日,若有话要说,不如出面直言。” 须臾的寂静后,“呵呵呵呵”随着空茫的诡笑,心魔浑浊的黑影终于现身上方,它居高临下地俯瞰少恭,cāo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声音道,“欧阳先生七情的味道,近日愈发美妙了,我为美食所惑,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先生担待。” 而后,它似乎有些兴奋、缓缓贴近了少恭些许,围着他绕了一圈,压低声音道,“看来这流月城中能随时察觉我的,除了大祭司大人,便只有欧阳先生您了。那么,您的视而不见、毫不掩饰,我能否理解为……有意合作?” “呵呵,大祭司素来手腕铁血,树敌诸多,宣布这胆大包天的决意后,日子也不太好过啊,这不,与他唯一的徒弟、那位谢小公子,正闹得不可开jiāo呢,”似是深谙欧阳少恭对谢衣敬谢不敏的态度,砺罂投其所好道,“说起来这谢小公子,着实有些天真,实力不济,理想倒高不可攀,对我在场旁听毫不知情,口口声声说要下界寻找除掉我的方法,大祭司拦都拦不住,为了护他周全,还当场失礼于我。” 言至此处,心魔稍作停顿,宛如在观察煽动的成效,“大祭司腹背受敌,着实辛苦,不知发生何事,竟能令欧阳先生在这关键时刻,对爱徒杀心如此之重?” 直至此刻,欧阳少恭终于浅浅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侧目看向聒噪的心魔。 可惜不待他回应些什么,便被一声突兀巨响阻断,凝神一辨,竟是自沉思之间那方传来! …… 虽然理念不合,但这些年谢衣对待沈夜也的确敬重尊崇,他于偃术一途造诣颇深,并以此造福族人,协助沈夜完成许多此前未竟的念想、令他引以为豪,偶有冒犯,考虑到谢衣年少轻狂,作为徒弟也算无可挑剔,沈夜不愿彻底与谢衣决裂,便从未拒绝过谢衣求见,即使他早已知晓所为何事,也期盼谢衣能够理解他的难处。 大局初定,人心不稳,许多筹谋需要沈夜亲力亲为,劳心费神之际,对待谢衣称得上极为耐心了。 此次亦是千篇一律的情形,谢衣跪在沈夜身前,神色恳切,言辞却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沆瀣一气、戕害”这样倾向xìng太强、简直是在越级指责的措辞令沈夜默然半晌,可话虽难听,事实的确如此,他便也懒得辩解,“我又何尝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神血至多只能支持百年,五色石也行将燃尽,”连天连夜筹措斡旋,沈夜此时耳鸣得厉害,他语速低缓,声色喑哑,依然耐心地重复早已说过许多遍的话,“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够挽救我烈山部?” 破界十年,所有事宜谢衣都曾参与,情势严峻多少还是有所体会,再次回想起噩梦般走投无路的绝望,他六神无主地摇了摇头,犹豫道,“……弟子……弟子不知……”然而想起千百条珍贵的生命,他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打起精神恳切地说,“可是,如今已有下界之法,弟子愿率先感染魔气,只要努力寻求,我们定能” 谢衣仰首看进沈夜的眼睛,那双瞳孔一片死寂、晦暗无光,时时刻刻提醒着这十年来所谓努力寻求的结果,让他无法再说下去与心魔结盟、感染魔气的确行之有效,较之“只要努力”这无异于口舌之快的花言巧语实际得多,是不争的事实。连他自己都以为,归根结底仍要依靠心魔,切实的出路已摆在眼前,何必再拿全族的xìng命去赌那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两全之法。 可是,“……可是,师尊!残害下界百姓,让整个烈山部都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做,当真值得?” “……谢衣,”沈夜无可奈何地轻叹,“所谓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对你是很重要,可对于那些只想与亲人相守,安享天lún的凡夫俗子,这些缥缈之物比起无病无痛地好好活下去,孰轻孰重?今日结果,是当众表决得来,你不能为成全个人意愿,便绝了他们活下去的路。” 谢衣目光灼灼、满是大义凛然的清正,高洁得不食人间烟火,沈夜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有些感慨,最初也正是他渴求这种纯粹的善良,而谢衣成长至此,的的确确不负所望。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终究不能互相理解,不如在此做个了断。 “谢衣,实现理想的过程,总是困难重重的,无法克服这些坎坷,便也没有求索的资格。”沈夜居高临下地俯瞰谢衣,漠然道,“如今本座便是你求道途中最大的阻碍,若你不甘心就此折戟,不妨站起来与本座一战,胜了,整个流月城便由你裁度,但若你输了,此后不得再有半分异议” 尾音尚未落尽,便闻谢衣张皇失措道,“师尊!弟子怎能对师尊兵刃相向?” 可惜沈夜决意既定,毫无转圜,“本座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或不要,好生思量。” 谢衣终究还是僭越而为,当场便与沈夜大打出手,对决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或许再给谢衣百年时间潜心苦练,方能与沈夜匹敌。 …… 少恭到达沉思之间时,谢衣已不在场,沈夜坐在主位上,手里马不停蹄地执了卷尚未批复的卷宗,此时闻声抬眸向他看来。 欧阳少恭只消一眼,便知他添了新伤。 本应是单方压制xìng的对决,沈夜居然受了伤回来,定是留手让着谢衣了,而竟能令他负伤,想必谢衣是求胜心切、全力以赴真正无情的人,到底是谁? 欧阳少恭沿着冗长的廊道缓步行向沈夜,他面色yīn郁、眉眼不复温润,笼着森狠冰冷的杀意,掌心灵力盘旋、已凝起一击毙命的杀招。 口口声声说着荣辱与共、生死不离,又如此不惜命、似乎总会舍下他先一步离去的人,无法彻底为他掌控,又绝不能放弃的心爱之物,不如让他死去、化作焦冥,便能长伴身侧,永不离弃,甚是美好。 心绪激dàng间,少恭已站在沈夜身前,他丝毫未掩杀心,但沈夜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一如平日那样温稳沉静地看着他,即使欧阳少恭已经将聚集灵力的手掌抵在他的心间命门,也全无底线地一味纵容。 沈夜自是未能死成,有余裕仰首认真打量少恭复杂难辨的神色,还可以起身揽过少恭的腰,亲昵将人抱了满怀,他嘴唇贴在少恭耳畔,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冷的音色里带着温凉的笑意,“师父想杀我,已有些时日了,为何又不动手?” 在掌心贴上沈夜心口的瞬间,欧阳少恭已下意识地卸去所有力量。 他亦抬手环过沈夜腰身,将脸埋在他肩头,掩去唇畔讥诮的笑意,多年相伴、形影不离,沈夜果然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这般yù擒故纵,不过是为了让他亲口表态,“舍不得。” 直言不讳的剖白令沈夜十分满意,他又将少恭抱紧了些。 决意与心魔合作将再无回头之路,好坏成败,结局皆逃不过一个死字。沈夜清楚欧阳少恭的秉xìng与执念,几日对少恭的反常不闻不问,只想再给他最后一次仔细考量的机会,原已准备万全,少恭抉择如何,沈夜皆心甘情愿,无论离开流月城、离开他身边,抑或亲手取他xìng命,沈夜都不会指摘分毫,即使他心里已设想过一万种据欧阳少恭为己有的方式。 可惜眼下,是欧阳少恭亲手放弃了这个机会。 沈夜伏在少恭肩头,眸光晦暗,“师父是否有所误会,我怎会甘心放你一人独活,在我死后,或将识得另一人、与他如我们这般朝夕相处?” 他的嘴唇正亲昵地贴在少恭耳畔,近在咫尺的音色原本又低又冷、毫无波澜,其间孤注一掷的狠厉与疯狂却因为这过近的距离纤毫毕现,“我很贪心,烈山部的未来是我所yù,师父亦是我所求,只望、二者兼得。” “师父可听过天地魂契?你我之间尚有百年时光,百年之后,我便刻下这咒印,轮回转生永不忘记,若魂飞魄散,也绝不会留师父一人独活你哪里也不许去,我们纠缠生生世世。” 全心全意的相拥令人骨头都痛起来,可二人皆无推据之意,只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才好,他们都是偏执之人,少恭深知沈夜对他的独占yù毫不逊色于他,烈山部的未来与沈夜的xìng命也从不矛盾,可他真正介意的并非这一点。 百年的时光又算什么,他yù壑难填,仍不甘心,他要沈夜活着伴他千年万年、长长久久、永生永世。 第36章 不归客(壹) 事实却是,谢衣并未遵守与沈夜的约定,翌日,他再次前往沉思之间,跪于沈夜座下进谏。 “师尊咬定结果乃当众表决,又为何将真相瞒着普通族民,并威胁知情的高阶祭司们‘一旦泄露,杀无赦’呢?莫非师尊也心知肚明,所谓的计划,不过只是您的一己之私,而人xìng本善,倘若真相完全公之于众,将无人支持、尽失民心?” 谢衣违约在先,又得寸进尺地出言违逆,场面无疑剑拔弩张,只见沈夜猝然站起来,身畔那卷木简被带到地上摔出一声闷响时,手中寒光一掠、剑锋已直指谢衣项上命门! 白刃喂足了灵力,微微翁动着发出令人齿酸的鸣响,剑气尖锐难抑、硬生生在谢衣颈项上割出一道猩红,可纵然如此,谢衣的眼神依旧黑白分明、清明凛正得未曾动摇,他不躲不避地仰首直视沈夜,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他才是此时真正居高临下俯瞰之人。 审判般的目光竟令沈夜感到一丝狼狈,谢衣脖子上那一抹血色映入眼帘时,他突然脱力般地闭了闭眼,终是收剑背过身,深深吐息勉强压下汹涌的杀意,音色低冷:“最后一次,滚,本座不计较你犯上之罪。”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沈夜已不知是第几次说了,一次次的让步,最终造就谢衣此刻的不依不饶,“‘世间清浊善恶原本难以分清,然而杀戮无关之人只为满足一己私yù,却无疑是错’师尊曾如是教导弟子,师恩师德历历在目,弟子此生难忘,可惜师尊……似乎已经不记得了。” 谢衣心情迫切,字字句句说得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吵得原本在里间忙碌、旁听得断断续续的欧阳少恭也停了手上的动作。 昨日的互表心迹,以少恭无法等待百年、令沈夜尽快种下天地魂契结束,早晚之事,沈夜自不会拒绝,少恭便顺理成章留在沈夜房内布置阵法。 他微微垂首,眸光晦暗不明,仔细回味起谢衣的说辞。 沈夜当着沧溟的面直言不讳此乃他的一己之私,言犹在耳,虽然早已明白沈夜不易,欧阳少恭却是此时方才清晰体悟,沈夜从一开始便承认这一切皆是错误,具体甚至要追溯到那时心魔入城、狂妄自大地选择将其囚禁,而非逐出流月抑或彻底灭杀。 少恭身形隐在墙侧,将沈夜疏冷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他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无意理会谢衣的咄咄逼人,也不屑做出任何反驳与解释他是错的,是以纵然谢衣违逆至此,也无法狠下杀手。 既是杀人,便要有被杀的觉悟,行十恶不赦之事,无须任何辩解开脱,该说的已说过,招人憎恨,那便让他们更恨一些,倘若因此心中怨怼能有丝毫宣泄,也是极好之事。 沈夜自认大错,无意脱罪,欧阳少恭却是无此顾虑,他细细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轻挑唇角扬声道,“人xìng本善?不如谢小公子这便去将真相公之于众,看看他们究竟会如你所愿,还是同室cāo戈、自相残杀?” 少恭自里间出来,徐徐行至谢衣身前,垂眸审视他立即蹙起的眉头,便也知晓他并非不谙世事,说那些天真的话只不过是要挟沈夜的权宜之举。 种种过错导致心魔附上矩木,在此之后,若驱逐心魔,轻则殃及矩木,重则流月城崩毁,无异于自断命脉;若与心魔合作,并将其中污秽如实公布烈山部至今自恃神裔骄傲的人不在少数,久经困窘、求生心切,此类人数不足五成,也有三成,而感染魔气行之有效是既定的事实,意见相左、理念相悖之时,极易bào发冲突,加之砺罂在侧虎视眈眈,内乱凡起,必有灭族之祸。 未能趁早剿灭心魔,沈夜万死不辞其咎,可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杀自己人,不是强行镇压对立者,便是根基分崩离析、同胞自相残杀,选择欺骗、将事情说得百利无害、yù盖弥彰安定民心是损失最小的选择,除此之外的任何举动皆有引发重大事端的风险。 片刻的沉默里,谢衣的脸色愈发难看,他顿了顿,音色低哑:“万恶之源,不过是无法彻底驱逐心魔,可是,以师尊与师祖之能,抵挡心魔三年五载绝非难事,待弟子找到斩杀心魔之法” 仿佛听到极有趣的事,欧阳少恭口吻轻快带笑,“那么,若无目下与心魔的jiāo易,阁下准备如何前往下界,实现你远大的抱负?” “……”谢衣显然不甘败阵于此,他微微一梗,便继续固执己见,“坚持下去,定会寻到两全之法!” “哦?”欧阳少恭又贴近些许,仔细地压低了声音,“望阁xià tǐ谅,流月城不过只剩百年,若是百年之后也找不到呢?况且,即便是神,也对魔族知之甚少,阁下又如何保证砺罂尽在掌握?它若有心,如何能防得住?当初若非阁下掉以轻心,何有今日窘境?” 少恭自觉已将别无选择论述得有理有据,奈何已经历过心魔算计、本该哑口无言的谢衣却苦笑道,“罪大恶极,万死难偿,可是,若二位有心,又如何防不住?” “……” 言至此处,已没有继续对话的必要了。 欧阳少恭无语地顿了顿,失笑地看向沈夜。 公平jiāo易,从来都是两方角力的结果,假如一方弱势,所谓公平便是强者单方的施舍,随时皆能收回,而如今砺罂依附矩木,无疑处于强势地位,目前的形势,多少也幸得心魔施舍。 心如匪石,不可转也,欧阳少恭如此,沈夜如此,他的徒弟理应如此。可真正的症结所在并非单纯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恰好心魔以烈山部及下界人xìng命威胁沈夜的此时此刻,谢衣并无拯救流月城之法、亦无除去心魔之法。且他也无法肯定地承诺短短一百年能找到一线希望、可令沈夜安心放手与心魔一搏。 单以利益论,这些时日谢衣忙着与沈夜对峙,既耽误了流月城中偃甲炉的建造进度、扰乱沈夜使他分神于政务,又因熏染魔气尚未完成无法自行下界寻找出路、抑或造福他心心念念的下界百姓,也许唯一有利的,是他做了他自己喜欢的事、无愧于心。 yīn差阳错得如此之巧,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推手将沈夜送往绝路深渊,而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 欧阳少恭忽然加深唇畔弧度,他微微垂首,细碎的发丝散下些许,在苍白的颊侧投落yīn翳,那双毫无笑意、黢暗无光的眼睛便埋在这黑与白之间,使他显得异常yīn鸷。 沈夜立即察觉了不对,他担心地上前一步,整个身体都转向欧阳少恭将他牢牢护住,蹙眉道,“师父?” 此情此景,皆因谢衣而起,连日积沉的不耐在牵涉到欧阳少恭时终于悉数bào发,沈夜陡然振袖、已强制施术将yù言又止的谢衣传出沉思之间。 而后,他倾身过去抱住欧阳少恭,须臾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嘴唇贴在少恭耳廓亲昵地蹭了蹭,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尾音也带着莫名其妙的释然轻叹,“可我却很高兴。” 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他死,也舍不得杀了他、将他变为焦冥,因为他尚有未竟之念,且世间万般美好,尚未共赴尽阅山河风光之约,带着遗憾死去是多么痛苦的事最初沈夜对欧阳少恭全心全意,却从未想过能获得这般回报、将这潭深流静水变得如此患得患失、yīn晴不定。 沈夜静静抱着欧阳少恭,揽在背后的那只手不厌其烦地轻轻拍抚,耐心等到少恭完全平静,才松开怀抱,转而捧住他的脸。 呼吸相闻的对视间,沈夜唇畔一直含着薄暖的笑意,片刻后他稍稍扬起脸,亲亲少恭的双眸。 “不是说好了,生死不离。” 仿佛是为证实这句誓言,下一刻,温柔的吻已辗转而下、珍之若重地印在欧阳少恭唇角。 …… 谢衣终于被完全排除在整个计划之外。 虽然从他反对沈夜伊始便已不再受用,但这一次沈夜完全不再见他,神殿之中部分机要场所已禁止他进入,并差人昼夜监视他。 沈夜给了诸位高阶祭司们足够长久的时间,令他们仔细考量抉择,这并非什么清白干净的计划,真相如此污浊肮脏,公之于众足以撼摇根基,想要得到协力,其中定然不可避免威逼利诱及毁其余生的铁血政策,以严格限制机密泄露,大多高阶祭司们都迫于沈夜威压选择服从,可总有几个耿直的异类宁死不从,是以遭到这无异于软禁的待遇的,并非只谢衣一人。 沈夜甫刚刻下魂契,正值虚弱之际,便趁此机会稍作休息,许久未曾合眼导致真正想睡时头痛yù裂,一时半会儿又难以入睡,欧阳少恭为他抚琴许久,他才勉强陷入浅眠,琴音一歇却又蹙起眉、一副魇住的模样,少恭无奈只得将他抱在怀中,这才终于消停。 可惜没过多久便又有人来报,谢衣行踪有异。 沉思之间议事厅内,沈夜坐在主位上,身形有些佝偻,被强制吵醒使他无法立刻掩饰浑身的疲惫,他微微垂眸闭眼,一只胳膊撑在扶手上支住身体,另一只手抵在额际压了会儿,方有余力侧目看向座下来报的祭司,“你说,他趁你不备,暗中接洽违逆诸人?他都见了哪些人?” “禀尊上,”那位祭司恭敬地行了一礼,“前些时日一起被尊上革职软禁的几位,还有……廉贞大人。” 此事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沈夜面上毫无波澜,能够泄露他此刻真正心绪的,大概只有那长了半秒的沉默,“哦?倒是有趣。”言毕,他甚至应声勾了勾唇角,“本座已知晓,辛苦你了,继续监视他,如常便可,切勿打草惊蛇。” 第37章 不归客(贰) 谢衣的确意图拉拢华月,她虽从未当着沈夜的面明说反对,可这些时日对公务的懈怠有目共睹,例如下界魔气熏染试验据点无厌伽蓝确定已有月余,华月作为沈夜心腹之一,却至今未曾牵涉入进程中,态度自此可见一斑。 沈夜也是极有耐心,将这些作为都看得通透明白,也从未主动开口催促过华月,这样可谓温柔的偏爱,令谢衣更加确定华月的重要。 谢衣身份敏感,秘密会面的地点是华月选的,在近日列位祭司中最得沈夜信任的瞳的混沌之间。 虽在烈山部脱困大计上未被沈夜重用,族中仍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事需要华月处理,自是比不得失业的谢衣清闲,是以她到场稍迟了些。 于是沿着回廊出到露台时,正巧听到谢衣道,“杀伤无数下界黎民,jiāo换离开流月城的一线机会你们是全都疯了不成?” 他口吻严厉,尾音低沉,带着明晃晃的质问与责难,正直得仿佛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冷眼旁观这些执迷不悟的凡人,“瞳,你真的认为,与心魔合作,烈山部便能生存下去?” 华月一直以为谢衣是理解沈夜的,而他所有的抗争,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烈山部人想要什么、沈夜想给烈山部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过。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盛极而衰、枯荣轮转,万物循天道而行,正是由于当年逆天而为、破开伏羲结界,才导致心魔进入城中、至今附上矩木代价惨重种种迹象表明烈山部人寿数将尽,既然如此,不能也不该再强求,这些道理并非只谢衣一人有参悟之能。 瞳明白,华月明白,沈夜更是早就知根知底,可惜无论如何,都无法甘心放弃挣扎、束手待毙。 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或许生活中九成皆是苦难,但正因如此,那一成幸福才显得格外甜美,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想到将要死亡,便已觉得十分悲伤,同为生命,为何下界黎民可以无病无痛地寿终正寝,而烈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部人便必须顺应天道病死痛死、抑或随流月城崩毁而亡? 未来扑朔迷离,没有人敢赌在百年内定会出现双全之法,而倘若与心魔合作真的是唯一的办法,谢衣可以强求烈山部人放弃眼前的生路坐以待毙、以此为下界黎民争取生机,那么烈山部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又为何不可以杀伤下界黎民、来强求为自己续命哪怕一分一秒呢?下界黎民无辜,难道烈山部人便不无辜、这千万年的辛酸苦楚都是罪有应得?何罪之有? 什么又是天意?天意可以让烈山部人随流月城崩毁而死,便不可以让下界人被烈山部人杀伤而亡? 瞳事务繁多,已自行忙去了,谢衣便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许久。 他忆起沈夜说过的、但他当时不愿去理解的话,“不能为成全个人意愿,绝了他人活下去的路”,以沈夜的为人,当着他的面如是说,无疑在变相地承认错误;又想起方才瞳离开前说,“你是否对阿夜有所误会,他并非真心与砺罂合作,而是互相利用罢了。至于过后会如何这流月城中,只有他与欧阳先生有力与心魔一战,他所背负的,远比你我所见更多”。 谁规定错的事便不能做,许多情形里,对与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从来没有高下之分。 谢衣有些疲倦地垂下头。 半晌后他准备离开,转身便看到了华月,她似是已站在那里有段时间了,见他回眸也未打招呼,只静静看着他,神色复杂。 谢衣便微微一笑,道,“都听到了?是不是也觉得我年少冲动,竟能那样冒犯师尊?” 他语调里带着些释然的调笑,可惜唇边上扬的弧度终是染了一丝苦涩,华月听在耳中,蹙了蹙眉道,“那么你为何不试一试同阿夜好好商量,你准备下界寻找除去砺罂之法,他定会尽力支持,你们师徒情谊又怎会恶化至今日境况。” 不想谢衣却突然失笑,他温和地看着华月,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再开口却是劈金断玉的决绝,“对师尊出言不敬,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不知分寸,但我从不后悔。” 他一双眼眸清正凛然、黑白分明,“生命珍贵灿烂,独一无二,只属于拥有其本身的生灵,我无法接受凭个人意愿随意决定他人生死,所以即使理解师尊不易,我也绝不认同他的行事做法,百死不悔,绝不苟同。” 华月凝视着前方那道清傲的身影,眉心一点一点地蹙紧。 沈夜是前代紫微祭司以健康无病为条件、挑选出来为流月城服务的傀儡,而她则作为效忠沈夜的ròu傀儡诞生,同是工具,可是沈夜却从未将她视为玩物,唯一一次责难于她,只是因为她冒犯了他的底线欧阳少恭,在那之后予她重权高位,并耐心细心教导回护、至她能完全驾驭这柄无双利刃,数年的相处相伴,诸多照拂详述不尽。 她几次yù言又止,终是开口道,“此事我亦无法接受。” “可是,我做不到你那样决绝。”华月说,“这里是我的故土,我为之生、为之死,你心怀天下苍生,但于我来说,下界的无关之人的xìng命虽无辜,但也绝不能匹比这些年阿夜付出的情谊。也许你会认为,我口口声声说着无法接受,却依然如此选择,是对生命的尊重不及个人私情,是伪善做作,玷污了你所坚信的道义,那么就当我是这样十恶不赦的俗人吧,只求此去下界,你能尽早找出两全之法,想必阿夜也会十分欣慰。” 谢衣沉默不语地看着华月。而后他点了点头,轻轻挑了挑唇角,温言道,“这便是你的答复?” “是。” “多谢。”谢衣郑重道,“定当尽力而为。” …… 此间诸事,自然瞒不过有心盯着的沈夜,不久后他便下令传瞳至沉思之间相谈。 瞳作为流月城中少数能做实事的人之一,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若非必要之时,沈夜也极体贴地不会轻易打扰他。 是以,当瞳站在沈夜面前时,便主动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 瞳的音色一如既往死气沉沉,僵冷得毫无起伏,以这样的口吻述说未卜先知的事,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沈夜抬眸瞥他一眼,转身放下手中不离的卷宗,才道,“你可想过,谢衣一走,会有怎样的后果?” “谢衣作为你最疼爱的首席弟子,如今不仅与你大打出手、甚至决裂出走,所为何事,有心之人稍做联想,便能猜到其中端倪,届时恐将流言四起、难以控制,敬佩谢衣之人,会为他感到委屈,迁怒甚至反抗于你,对你心怀鬼胎之人,将费尽心机扩大事端,唯恐天下不乱,其他诸人则各做打算,人心四散,信任背离,后果只坏不好、难堪设想。” “说得不错。”沈夜低笑一声,“既然如此,想必你已告诫过他,他又怎么说?” “他说,人生在世,总是要辜负一些人,不悔。” 回答早在预料之中,多此一问,不过是沈夜仍然痴心妄想谢衣能念及丝毫师徒情分、不接受也不强求,留在他身边少添些麻烦便可,奈何在谢衣所坚信的道义面前,亲情、友情……一切都太渺小了。 沈夜唇边微挑,露出些许讥诮与自嘲,“那么,你说,本座是否该以逆反之名为他定下死罪,以稳定由他造成的糟糕局面?” “……”瞳闻言难得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以为,你对他早已起了杀心。” 瞳会作此想,无非是由沈夜在那日晨祭上当众斩杀天玑、开阳、天同三位祭司得来。然而当时场面,是那三人先手不遗余力要置沈夜于死地,而沈夜思及目下情境,选择杀鸡儆猴、引以为诫。沈夜目的乃拯救烈山部,万不得已只杀必杀之人,适可即止,纯为杀戮便是本末倒置,是以后来只将再犯的几人软禁。 沈夜还记得,那一日谢衣虽已决意与他对立,却在他遭受攻击之时,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助 “你这样的年龄,有犯错之权。代价惨重,但若能有分毫收获,便是得偿所失”、“最想要什么,便去做什么,那便是你的道”、“真正的善良,是洞悉这世间一切黑暗,仍能一心向善”、“尽力而为、敢作敢当,世间至无用乃是言悔”往事忽然涌上脑海纷至沓来、所做所说历历在目,谢衣今日的品德习xìng,无疑是沈夜希望的、十分羡慕但永远无法得到的模样。 是他将谢衣教成如今的样子,所以此前无论如何、也忍得留了谢衣xìng命,“我从来没有要杀他的理由。”沈夜轻叹道,“可他决意如此,已不由我。” …… 瞳与华月不能看着谢衣被杀,于是在确定沈夜之意的隔日,便自作主张放走了谢衣。 zhà开结界那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鸣震摇了整个流月城,沈夜在前往混沌之间的途中被十多位高阶祭司截下,“破军祭司为何私自出逃?熏染魔气之事是否另有隐情?吾等联名恳请紫微尊上如实相告!” 一步错,步步错,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弥补,沈夜面无表情,双眸漆黑,仿佛压着千万年的玄冰、深不见底,又薄又凉的视线缓缓扫过面前众人,下一个瞬间蓦然振袖,便将混迹其中的两人提了出来,以缚咒捆住浮于半空,嫌他们的惨叫吵闹刺耳,扬手又是一道禁言咒清了场。 那些嘈杂的戛然而止太过突兀,骇得其余众人也不禁心脏漏跳半拍。 烈山部传承万年,底蕴深沉厚重,等闲之人根本无法位列高阶祭司,然而在场诸人竟无一看得清沈夜方才的动作,铺天盖地的强横威压使他们齐齐跪伏,一时不敢再造次妄为。 那正是之前同谢衣一起被沈夜软禁的另外两个人,亦是谢衣近日过从甚密的对象,“听从逆臣谗言意图忤逆本座,诸位倒是自信,”沈夜负手而立,音色低冷漠然、语调喜怒难辨,“是谁衔领?” 拥有压倒xìng强大的力量却不曾恃强凌弱,接受谏言、赏罚分明,政绩累累、为臣为民,这种仁慈又铁血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唯有沈夜能让他们体会到,早已刻印在骨血里的臣服被唤醒,缄口不言并未持续多久,只听天府祭司道,“禀尊上,是天相祭司。破军祭司影响深重,众位祭司也是担心罢了,失礼冲撞尊上,愿受处罚。” 沈夜淡然垂眸睨他一眼,“有本座在,你们慌什么。”随着话音落下,他手中光芒一现,已召出一柄赤色光剑,指尖轻点、便噗的一声豁然贯穿了天相祭司的胸膛! 鲜血滴滴答答自高处洒下,落在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众人皆胆战心惊地屏住呼吸,场面寂静若死,连风声也为此消弭,只听沈夜徐徐道,“戴罪之身私自越界,是为忤逆,紧要关头煽动聚众,唯恐天下不乱,是为不义不忠,斩立决。” 已见成效,无意将场面弄得太过血腥,沈夜便又一扬手将那天相祭司化为灰烬,“太yīn祭司,可记得你的罪状?” “……禁足十年,如有违犯私逃……”被指名之人哆哆嗦嗦地说,声音抖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终身监禁于……混沌之间……” “不错,自去领罚吧。”沈夜道,“事发突然,本座理解诸位心情,奈何此处随意,并非适合商议之所,破军祭司兹事体大,具体细节将在明日晨祭公布,消息尚未传开,目下暂请诸位务必守口如瓶,如有效仿天相、再生事端者,杀无赦。” 第38章 爱别离(壹) 仔细想来,欧阳少恭鲜有真正畏惧之事。 他医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想救便救得彻彻底底,一身修为千年积淀高深莫测,想杀便也杀的随心随意,他从来不在乎无关之人的死活,即使赞同了沈夜的代价论,将此前经历的千难万险、惨痛之事,定义为是他杀孽诸多的代价、人之常情的等价jiāo换,也无法勾起他丝毫惧意,即便肆意妄为、随意处置他人的xìng命魂魄被百里屠苏评价为“与所憎恨的天命有何不同”,也不能动摇他顽固的执意。 倘若能竟毕生所愿,变为自己最痛恨的模样又如何不可其心不悔、其心不改,最多不过魂飞魄散,既然选择与天道相争,从一开始眼中便不会存在旁的事物。 那时他为渡魂独自离开蓬莱,并未将巽芳带在身边,归根究底,不过是对自身真实暴露的在意程度,多过对离别的恐惧,而将所有他看得上眼的人取其xìng命、制为俨如死物的焦冥,也是执意为实现自己反抗天道的私yù,大过那些人的喜乐苦悲。 此前千年辗转,不乏在意之人,可随着光yīn流逝,天长日久、行事总免不了染上些私愿,不敢奢求更多,却也心有余悸、很难再全心投入一段缘分,往后竟无一能胜过与天相争的执念。 是以眼下,这些久未谋面异常波动的情绪,着实令欧阳少恭感到十分新鲜。 他身形隐在墙侧,以幔帐为掩,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的沈夜 沉思之间的殿堂此刻终于不再显得那么空寂了,沈夜座前跪了一地高阶祭司,正听他宣布谢衣的罪名。 此事不同于心魔,多少双眼睛看着谢衣,沈夜根本无法为其遮掩,规则既定,谢衣违反得堂而皇之,不降重罪,不能服众。 “承蒙外界使者相助,几位祭司病情迅速好转,已能承受浊气前往下界,我烈山部存续大计即刻步入正轨,然破军祭司为成就个人意愿,屡次出手相阻、犯上忤逆,至今私自破界、叛逃下界,”沈夜音色低缓,无悲无喜,可正是这样死水般的波澜不起对照他同谢衣亲密的师徒关系,更令人无端感受到空洞的冷意,“罪同天玑、开阳、天同,此令贪狼祭司风琊前去下界捉拿逆臣谢衣,归案之后废其席册,灭其三族,其同姓宗族百年内不得踏入神殿,有无异议?” 天玑、开阳、天同此三人不支持与心魔合作在次,罪大恶极乃于祭典之上当众谋杀紫微祭司,在场诸人虽皆听闻谢衣与沈夜大打出手的流言,却并无一人亲眼所见,无凭无据不得妄议,待擒住谢衣本人后审问定罪再行处罚的先后顺序无可非议,除此之外,沈夜特意派遣最与谢衣不和的风琊全权负责此事,便也免了包庇之患,魔气熏染已见成效,砺罂正等着沈夜给它的首次回报,高阶祭司们事务繁多,异议谢衣之罪还是jiāo给有闲心的人去做。 众人散去,只有华月与瞳留了下来,昨日傍晚事发之后,沈夜只通知他们二人封锁流言、严密监视与谢衣相熟的几人动向,从始至终未曾出言责怪,仿佛根本不知道是他们所为,此时也只轻描淡写地例行询问,“可有异常?” “谢衣知趣,并未详细告诉他的近侍逃亡之计,只令他们尽量申请离开神殿,”瞳说,“那几人,已被属下截住。” 这无疑是在宣判死刑的言辞,果然令华月错愕地微微瞠目,“你” “甚好,便jiāo由你处置,”一言定了几人生死,话音落下,沈夜又看向华月,“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并承担其后一切代价,这个道理,看来瞳比你更明白。” 虽未言明,也只是为了紧要关头不过多节外生枝,终归仍是有了罅隙与芥蒂。 华月已说不出话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像看陌生人一般打量沈夜,而后终于无法忍受他的不为所动,竟连礼数都不顾、转身便走。 瞳也顺势告退,沉思之间重新空寂下来,沈夜毫无动容地在椅子上坐下,直到手中拿了卷宗、借着垂首去看掩去正脸时,眉宇之间才露出一丝疲倦。 短短一日又杀了这么多人,可若不杀他们,过些时日便将杀更多的人,或者计划败露、整个烈山部覆灭众口悠悠之骇,着实不敢再行体会,只求他们的死亡、真的值得,只愿他们的灵魂能早入轮回,来世生为下界之人,生生世世无病无痛、平静安宁。 …… 欧阳少恭便静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这一切尽收眼里。 每当意识到沈夜的xìng命不止为他一人所有,更属于整个烈山部时,欧阳少恭都难以抑制地感到焦躁此次亦不例外。 伏羲的天命诅咒般回响在少恭耳畔,想要让沈夜放弃一切、只看着他想着他、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的偏执恶念蚕食鲸吞着理智,可只要想到沈夜心心念念的愿望终将无法实现、他会有多失望多难过,绵密的痛楚便自心底滋生、随着血脉鼓动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直至对沈夜的难过与恐惧感同身受、全然取代那些独占的私yù。 不知不觉,已变得如此偏爱沈夜。 这份深沉刻骨的珍视,使欧阳少恭开始畏惧许多事物。 未能拥有足够强横的力量,将沈夜护得周全、毫发无损,害怕天命终将难违,害怕沈夜心愿未竟难过失落,甚至害怕逆天而行的代价殃及沈夜砺罂的承诺已经兑现,近日它正迫不及待地催促沈夜履行约定、向下界投放矩木枝供他吸食七情,倘若此戒一开,沈夜的xìng命便正式作为与下界人jiāo换的筹码,非死即伤、将再无转圜余地。 那样的场面,只是想到便觉得胆颤心惊。 少恭自里间出来缓步行至沈夜面前,拿走他手中碍事的卷宗,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双眼睛里只印上他一个人的影子。 “师父?”无论多忙多乱,沈夜皆首先以少恭为大,这些年来一成不变,他音色轻暖低柔,全无被打断公务的不悦,“抱歉,我有些忙,一时忘记师父还在这里。” 欧阳少恭一直看着沈夜,这样的凝视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可他却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够般,看着看着连说话都忘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缓声回道,“阿夜何错之有。” 近日来欧阳少恭反常之时,沈夜已有些见怪不怪,哄起来也逐渐得心应手,他执起少恭垂在身侧的双手,垂下头亲昵地亲了亲他的手心,才复扬起脸看着少恭,微微笑道,“师父是觉得闷了,我们出去散散步?” 温凉的吐息挠过手心带起细碎的痒意,欧阳少恭不禁缩了缩手掌、而后顺势抽回了手,转而覆上沈夜面容,沿着他冷峻的轮廓一点一点描摹,仿佛对待爱不释手的珍宝,举手投足间皆是眷恋的疼惜,他并未回应沈夜的建议,而是先问,“何时开始投放矩木枝?” “已定于明日,”沈夜答,又耐心询问,“师父可有见解?” 少恭摇了摇头,“明日行事,砺罂早已等得急了,现在出去散步,它免不了要跟一路,着实难承此番盛情。”他说着调笑之辞,一对凤目此时也随着微微弯起,“只想好好抱着阿夜。” 狭长的眼睑将眸底的暗光压碎,瞳孔宛如一渥温醇美玉,直看得沈夜yù罢不能地沉陷进去,完全无法抗拒地牵住少恭递过的手。 二人携手进了里间,晨祭甫刚结束不久,天色算早,晨光尚未驱散流月城中弥漫的薄雾,沈夜却已擅自渎职地躺上床榻、被欧阳少恭抱在怀里,少恭一手圈住他腰际,一手揽着他的背、将他的脸压在自己胸前,霸道而执拗地意图使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这尽兴宣泄般不管不顾的举动,终于令沈夜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异样,正待反应,便听欧阳少恭道,“若我决意离开阿夜,将会如何?” 怀中的躯体明显一怔,下一刻沈夜便已挣脱束缚,转而覆在少恭上方、将他整个人笼在身下,居高临下地审视,“我给过师父选择的机会,是师父亲自放弃,”沈夜深深看进欧阳少恭瞳底,意图自其中寻找表露他真实心迹的蛛丝马迹,“如今反悔,只好不惜代价,强行留人。” 沈夜声音低缓沉冷,竟失态地带上了平素发号施令的不容置喙,欧阳少恭一听,便知他已猜出端倪。 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心心相印着实有些麻烦,少恭一边抬手再次覆上沈夜腰背,他整个人绷得紧紧得,僵硬得仿佛一节沉木,试图如五指山般压牢欧阳少恭、好让他哪里也不许去。 少恭便轻叹一声,手掌顺着他的脊背缓慢安抚,耐心待到沈夜稍有放松,终于抬手压下他的颈项,吻在他唇上。 再也不是温润柔和、相敬如宾的轻浅啄吻,少恭握着沈夜脸颊、强行捏开他闭合的颌骨,舌便躁动地顶入齿列、霸道地梭巡过口腔柔软的内壁,并顺势将yào粒推入他喉头 沈夜蓦地瞠大双目,下一瞬陡然推开欧阳少恭,入喉即化的特制yào丸却已无法逼出,yào效之快几乎即刻便令他头晕目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勉强运功试图抵御yàoxìng,又如何能敌得过欧阳少恭刻意的设计。 少恭好整以暇地站在床边,垂眸淡然看着沈夜绝望地挣扎,他浑身无力地伏在榻上,只凭强悍的意志力拼命将仅剩的力量聚集在抓住少恭衣角的那只手上,竟硬生生在布料上攥出了褶皱,令欧阳少恭也不禁感慨,“阿夜果真令我吃惊,看来此举的确无误,倘若计划途中为你所阻,我也并无信心能拦得住你。” 而后他抬手,握住那只犹自强撑着意yù挽留他的手,一点一点将其完全剥离。 束缚既除,欧阳少恭便转过身向外行去,可惜方行了两步,只听身后扑通一声钝响,突兀得使他步履一错,便在这一刹那的犹豫间,衣袍下摆又被不依不饶地扯住。 精疲力竭的颤抖沿着布料向上传去,抖得人心都碎了,欧阳少恭强自闭目吐息,忍了又忍终是未能忍住回眸,对上沈夜通红的双眼他庄重的祭袍散乱地铺在地上,束好的发也被蹭开、草杂得贴在颊侧,狼狈的模样,令少恭回想起尘封已久的记忆。 多年之前沈夜自矩木之中生还,也是这副模样盼着他、等他将他抱在怀中,而想到那时沈夜有多疼,痛楚便一瞬间变得格外清晰,欧阳少恭终于不堪忍受,倾身将沈夜拥起。 他垂首将唇贴在沈夜耳畔,亲昵的姿态仿佛耳鬓厮磨,“我已决意全力一搏,”他一边聚起灵力为沈夜催动yào效,声音轻得宛如情人间的呢喃,“无论如何,你我之间仍有生死蛊相连,若我失败,则共死,我魂魄散尽,而你恨也好、怨也罢,轮回转生皆不许忘怀于我。” 他稍作停顿、长睫低垂,勉强敛尽那些孤注一掷的、尖锐乖戾的疯狂。 “若我成功,则百年之后,长相厮守,与你看尽天下浩大、山河风光。” 沈夜终于无力地沉沉睡去。 欧阳少恭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最后俯身亲吻他紧闭的眼、温声唤他的名字,“阿夜,再会。” 第39章 爱别离(贰) 太古末期,天、地、人三界之外,诞生了名为魔域的第四界。 欧阳少恭辗转世间千载,一次偶然机遇得知君临魔域的魔帝,竟是昔年安邑一战大败于伏羲、被挫骨扬灰、死无全尸的蚩尤。 不仅ròu身彻底湮灭,忌惮蚩尤的伏羲甚至斩碎了他的魂魄,并夷平安邑、以结界将之与世隔绝,强大的神力构造的结界甚至连魂灵都无法前往轮回井投胎转世,只能长埋于焦土斩草除根的狠决手段是众神诸仙亲眼所见,难以置信的是,本应永世不得超生的蚩尤,竟然复生化魔、自成魔域。 只凭强横力量自诩天帝、妄定天规、一厢情愿试图主宰众生的伏羲,自然未能料到如此后续,他震怒又惶恐地派了许多仙神前去探查魔域,皆不了了之。 开了重新聚魂并成功化魔的先例,更令伏羲投鼠忌器,只这二者,已足够让欧阳少恭生出胆大包天的妄念被革除仙籍、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后来半魂被夺、苟延残喘,毕生所求却是长生不灭逆天而行,早没有选择的余地。 昔年始祖剑被毁,剑中至浊之气未及溢散,便同大量神血一起为伏羲结界所囚,联系蚩尤成魔始末,可知与其他修业相仿,yù要快速修炼成魔也需要灵力雄浑、浊气浓郁之风水宝地,这样的地方路子野,自然比之洞天福地更为世间罕有,显然不可取。 那么除此之外最快的方法,便是抢夺霸占已有所成的魔物修为,具体大抵与渡魂换身相似。 魔物多数强大狡猾,欧阳少恭当时需要频繁换身,每回皆得重塑修为,是以努力许久也只擒住一只小小梦魔,幸好于资源匮乏的情形下得出准确试验结果的经验丰富,勉强也算弄懂了其中道理浊气与灵力紧密结合则为魔气,而拥有如此精纯的气力,魔气便同神血那般、凡人直接接触不啻于至dú,但倘若合适引导,例如烈山部人可通过矩木发散的神血之力不饮不食而活,亦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多年以前心魔尚未入流月城,少恭便同沈夜提起过引魔气熏染躯体之法,即是由此得来。 重生的这数十年,欧阳少恭魂魄稳定灵力充沛、躯体不老,修为较之从前别若云泥,其之深厚已能与强大的心魔分庭抗礼,筹码在手,于是自心魔入城伊始,便事不宜迟地着手筹划。 可惜只有这种程度仍是不足够,力量仅仅持平,风险极高,无法保证不出意外地侵吞,稍有不慎更会形神俱灭,少恭原本计划与沈夜合力困住心魔,取其魔气为烈山部人疗愈绝症之后,待得它极其虚弱之际再行掠夺,奈何谢衣说了几句话,便将这一切化为烟云。 万不得已,只得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 举凡欧阳少恭孤身一人出现在矩木核心所在的寂静之间,定有非同寻常之事。 果然不待他主动,砺罂便自行现了身,污浊的黑霾在上空翻涌,尚未聚chéng rén形,已是寒暄过了,“呵呵呵呵,欧阳先生,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少恭并未费力抬头去看它,动也不动、只微一颔首,“阁下多礼。” 他如此傲慢轻蔑,心魔竟也因心中的设想感到激动而忍了下来,“看来合作之事,欧阳先生已有结果。” “不错,”少恭好整以暇地答,“你想怎么合作?” 回复出乎预料的利落,使得砺罂顿了顿、才蓦地狂笑出声,“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显然为煽动欧阳少恭与沈夜反目成仇的成功感到异常愉悦,它笑声嘶哑又尖锐、难听至极,仿佛钝笨的锯齿强行硌在石块上,刺耳得令人齿冷。 欧阳少恭极有耐心地等它笑完,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不如在下这便趁热打铁,干脆杀了沈夜,以便阁下快些尽兴?” 心魔却拒绝了,“呵呵,多谢欧阳先生盛情,那倒不必,”它说,“大祭司如此人物,想必七情的滋味亦是妙不可言,令人垂涎的美味,怎能这般轻慢~” 好似沈夜的七情已然摆在嘴边,砺罂不掩兴奋、围着欧阳少恭绕了一圈,连尾音也随之翘了起来,“若是欧阳先生愿意,不如装作我挟持于你,大祭司瞧见,定会难以自持、心绪激dàng,届时多言几句,令他对我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为了救你而其间的绝望与挣扎,定会万分精彩~” “哦?”欧阳少恭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他长睫半敛、瞳底泛起诡谲的光华,“可惜了,我与他之间,从来不存在谁为了谁去死。” 互为铠甲、互为软肋,不同生、便共死奈何心魔永远不会理解此言真意,只微微察觉有异,又听少恭继续说,“在下尚有疑问,你们心魔是如何区分爱与恨?仅凭情绪的强烈程度么?”他稍作停顿,终于抬眸瞥向半空中静止的心魔,“便未曾怀疑过,或许阁下以为将会背叛的人,实乃千真万确要同你结盟,而口口声声说着与你合作的人,才是图谋不轨的那一个” 砺罂的正下方,封禁结界的锁链陡然自地底窜出,擦着欧阳少恭的尾音将心魔困住,紧接着他蓦地振袖、焚寂便应召浮现在半空中,腾腾煞气仿佛幽冥劫火、自剑柄处翻覆而起舔过剑身,将之染作凶戾的猩红,下一秒、以雷霆之势霍然贯穿砺罂胸膛! 焚尽一切的邪火为剑主欧阳少恭所控,喧嚣着自剑身疯狂喷涌而出,直至笼罩心魔整个躯体、无法抑制地撞在界壁上,发出愤怒的闷响砺罂消失了,结界之中已无任何魔气。 可这一切什么也不能证明。 “杀人,便要有被杀的觉悟,”欧阳少恭的正前方,不详的黑霾随着他漠然的话音再度聚起,“阁下贪图人界七情、流月城安逸,理应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么。”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回应他的是心魔癫狂的笑声,“区区凡人的规则,何以约束魔?” 欧阳少恭不再理会,他覆手将焚寂镇在身前闭目默诵咒诀,唤醒早已刻在神殿周围、为除尽心魔设下的法阵。 “……什么?!” 渡魂之术,究其本源为异者相融,欧阳少恭便借鉴渡魂时的法阵,得出了不必牵涉魂魄、单纯强行侵体掠夺力量、类似借尸还魂的阵式。 筹谋已久的法阵,无疑强过毫无防备的砺罂,更何况欧阳少恭祭献自身为阵枢,泛着妖异赤芒的咒文笼罩在整个寂静之间穹顶,聚成黑影的心魔被逐渐抽散,只见乌黑的魔气自四面八方被吸入阵眼,盘旋凝聚着围绕在欧阳少恭周身,于半空中形成狭长粗砺的黑涡、宛如一条张着血盆大口吞食大象的巨蟒,浓郁的灵力携着浊气卷起狂风,作威作福、呼啸着狂奔乱跳,被寂静之间坚实的束柱强行撕开、发出桀桀的尖啸,将矩木的枝桠刮得摇摇yù坠,最后被再度构造的结界终结。 与心魔同归于尽的意图已十分明显,焚寂的火焰自少恭脚底腾起,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躯体及周遭缠绕的黑霾,传世凶剑狠烈的邪火之下,这些强横的力量也不过轻如布帛,无一例外化为灰烬。 此番孤注一掷之举是真正伤到了心魔,它发出痛苦难当、声嘶力竭的嚎叫,仿佛终于回到了五年前、最初被少恭与沈夜联手倾轧之际,它拼命挣扎着妄图脱离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邪异法阵的聚灵之力,根本无暇关注凶煞的漩涡中心、欧阳少恭整个躯壳时隐时现的异状。 倘若仔细分辨,便能发现焚寂之焰未有分毫伤及少恭,不同于魔气被灼烧殆尽时的不留痕迹,数缕光织掩于火焰之中伴随着他躯体的消失升腾而起、丝丝缕缕井然有序地悄然没入那些黑霾 运行法阵、构造结界防止殃及矩木与催动焚寂皆需消耗欧阳少恭的灵力,心魔强盛的此时此刻,作为阵枢的躯壳彻底消失,也未能完成此术,砺罂终于挣脱了法阵的束缚,撞碎结界逃逸而出,失去了主人的焚寂重重chā在地面里、复为毫无动静的沉铁,而那邪恶的法阵在阵枢消失后无力维持,顷刻间也溃散消弭。 砺罂遭到重创,灵力魔气损失泰半,可他喘息片刻、却如同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在它浑厚的魔气之中,犹自挣扎着不被侵吞、不属于它的那股灵力,精纯雄浑得令所有渴望力量的物种都垂涎三尺,只要想到天长日久、这样的美味终将归属于它,砺罂便无法抑制地手舞足蹈,甚至连那桀骜不驯的力量在脉络里横冲直撞、搅碎阻拦的魔气所带来的剧烈痛楚,都不值一提了。 …… 沈夜恰在此时赶到。 欧阳少恭迷yào的分量拿捏得很准,沈夜的xìng命随时有人觊觎,即使有结界保护,也不可以让他独自一人睡得太久。 沈夜满心牵挂少恭,来得仓促,还是首次在大敌面前如此狼狈。 他目光全部盯在矩木枝干后方,那柄嵌入地面、死气沉沉的焚寂,面上毫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应该痛不yù生的,可感官却变得无比迟钝,忘记了呼吸、也感受不到窒息的难过,眼前的色彩潮水般褪去、覆上一层深不见底的黑暗,砺罂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脑海混混沌沌、一片空白,一切声音皆已远去,最后只剩单调的蜂鸣声。 仿佛置身于一个恍惚的梦境,他作为旁观者,看到一个自己跪在焚寂前无声抱剑,又看到另一个自己、游刃有余地漠然应付着砺罂的挑衅无论哪一个,情绪都十分淡薄、毫无起伏,像是一潭冰封的死水,向其中投入石子,也只是被冰面弹开,不起丝毫波澜。 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仅是维持站姿便已耗尽全部力气。 时间仿佛已经定格、却又像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听见有人轻唤,“阿夜” 欧阳少恭的声音亦真亦幻,在脑海深处响起,与灵魂共鸣的颤动使沈夜蓦地一怔,循声望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砺罂撕心裂肺的嚎叫陡然变得清晰,震得耳膜都要破碎,它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折磨,连魔气都已无法凝聚、四散开来,便在那一刹那、欧阳少恭的气息无比强烈,又在下一秒消弭无踪。 可这一瞬间,已是足够了。 沈夜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魔,耐心等它叫完,漠然道,“寂静之间突现异动,本座职责所在、前来查证,不过似乎并无大事,”他音色冷淡、不辨情绪,绝口不提欧阳少恭,“计划将于明日实行,本座事务繁多,不奉陪了。” 漠不关心展露得太过真切,出乎预料之举、使得砺罂一时无从开口,硬生生沉默了须臾,才讥诮道,“呵呵呵~大祭司当真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尽连相伴数年的恩师,也不屑一顾” 可惜这些刻意的言辞无法动摇沈夜分毫,他步履不停,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指尖深深扣入掌心血ròu,勉力压下心中激越的恨意,“那是他的选择,本座无权干涉。” …… 后来…… 那一日欧阳少恭突现的一缕气息始终铭刻于心、成为沈夜的心瘾,每逢想起、总是痛楚难当又渴念非常,是以之后有段日子,他前往寂静之间变得频繁,以前是一日一次,那段时日则是一日两次、三次,总妄想着会有一天、欧阳少恭能再次出现 可却再也未能感受到少恭的存在。 焚寂煞气每逢朔月便起bào dòng,奈何为了防止这些浊气过多干扰沧溟,欧阳少恭当时便将焚寂镇在与她相悖的矩木正后方,被施下禁咒的焚寂无法拔出,砺罂又时刻注视伺机寻隙,沈夜便连yù退而求次、睹焚寂以解思念之苦都做不到,只能在踏入寂静之间时远远地看上一眼。 时间久了便杂念丛生、胡思乱想,欧阳少恭真的死亡的念头白昼充斥在沈夜的脑海中、夜晚则占据他所有的梦境,不知尽头的漫长等待逼人yù狂,生死蛊尚未触发这空泛至极的事实、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束手无策,恐惧过、怨怼过、憎恨过,渐渐也麻木了。 再往后来,去寂静之间的频率终于恢复寻常。 人要继续杀、事要继续做,矩木仍得投往下界,沈夜开始整日整夜不寝不寐,疲倦郁积,无暇再过多分神去感受那些愧疚与自责,心也变得更冷更硬,杀伐更加果决、手腕愈发铁血,多年以后传来在捐dú附近找到谢衣踪迹的消息,他也只平静jiāo待一句,“本座事务繁多,无暇亲自下界,你们继续盯着,寻隙捉拿,万不得已,能杀便杀。” 仿佛欧阳少恭消失的那一日在寂静之间剧烈的情绪波动,已彻底耗尽沈夜的七情六yù,成为最后绝响,往后再难有事能入他的眼、在他心底掀起波澜,只拼劲全力投身于拯救烈山部人的执念。 谢衣师承沈夜、算有些能耐,对付诸如风琊此类高阶祭司自是不在话下,只要沈夜并未亲自下界追杀谢衣,他便确定能有一条生路,本为好事一桩,华月却居然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在欧阳少恭离开十七年后,她拧着眉、神色担忧又心疼,第一次对沈夜说,“……请尊上节哀,保重身体。” 十七年说长是长,对于寿数长久的烈山部人、也只比弹指稍久,可沈夜却觉得已经过了一生一世,与欧阳少恭携手走过的那些五光十色的温柔岁月,早在上一世了。 少恭碍于身份深居简出、流月城中鲜为人知,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沈夜提起他,是以此刻,“节哀?”沈夜扬眸、难得反应迟钝地盯着华月看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并未立即回应。 安静地垂下眼眸,不言不语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哦,你说他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提到欧阳少恭的时候,沈夜的声音总是温煦柔和的,仿佛春日里携着阳光香息的暖风,“放心吧,他还活着。” 对比太过分明,华月几乎看到了沈夜的心脏重新鼓动的景象,在十七年以后、再次提起欧阳少恭的时候,这个死去已久、却为烈山部存续大计兢兢业业强行续命的傀儡,终于重新现出一丝生机。 可是,“还……活着?” 怪不得华月惊愕,那一日寂静之间异动过后,她与瞳便发现欧阳少恭消失不见,而沈夜一日之间如遇生死大劫、却绝口不提,后来欧阳少恭再也没有出现,很难不令人往最坏处想。 那个人是沈夜的师父,沈夜不说,便由不得他们妄议,也为免去沈夜伤怀,多年以来竟不约而同、默契地将欧阳少恭彻底忽略。 “他若要死,是绝不会容我独活的。”沈夜轻描淡写道。 模棱两可地解了华月之惑,沈夜却也不肯再说更多,话题又被转移回公事上,而方才出现的熹微生机仿佛幻象,悄然弥散、无迹可寻。 之后的数十年如一日,回首一顾、无言可说。 直到欧阳少恭离开的第一百年。 …… 魔气某些特征与神血相似,寻常人不可太过接近,是以烈山部的祭司们奉命往下界投放矩木枝时,为免殃害自身、皆于远处行事,过后确认则只远远看上一看逆天之事须得尽量隐秘,沈夜择定的村落全部小而偏远,加之欧阳少恭修为高深,所布幻术亦相应强大完美,灵力未至一定境界、或者时候不到,皆无法看破其中端倪,种种因果机缘、yīn差阳错,竟过了这么久都无一人发现有异。 此次是沈夜亲自前往下界,一时不堪长久的自责与愧疚、莫名生出些怜心,便顺路去那些被祸害过的村落看了一眼,恰巧发现一层结界壁障般的光膜笼罩在村子周围,那东西时隐时现、其上有些是黑霾笼罩村落、村民失神疯狂的景象,而另一些、则是无异于村外的天朗云淡,村民们三五成群、谈笑往来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沈夜询问随从的华月可有看到什么时,她却别过脸去、面露不忍。 竟只有他一人看得见。 回忆所知古术咒法,沈夜心下已有猜测,待他靠近村边些许、立即得以证实,一切瞬间如云开雾散、对欧阳少恭的布局也豁然知晓。 那时少恭设下强横法阵,而砺罂狡猾强大,放眼手中所有之物、唯有上古凶剑焚寂足以伤及魔物,他便借用焚寂邪火强行耗去心魔大半灵力、并在其大乱之时趁虚而入,可惜他尚未强悍至直接掠取魔力之地,且魔核不知所踪、无法彻底灭杀,以防心魔反噬,只得悄无声息潜藏于魔体之中。 获得了欧阳少恭深厚修为的砺罂自是十分喜悦,迫不及待地要将那庞大的灵力纳为己用,它以为、是它吞噬了少恭,事实却是欧阳少恭自己以邪法侵入魔体,所以一切结果皆要正反置换当砺罂努力将少恭的灵力炼化之时,是协助少恭更快、更完全地掠取它的魔气,新生的魔气主人已是欧阳少恭,再也不属于它,如此天长日久,直至彻底溶蚀、夺尽最后一丝魔气,届时少恭再次催动阵法,便可轻易抹杀心魔。 而这百年之间,唯一需要欧阳少恭付出灵力的,便是联结矩木枝维持下界村落的幻术、以及伪造村民的七情六yù砺罂要求投下矩木,谁也不可能明着拒绝阻拦,可是它已非常强大,欧阳少恭居心不良,自然不可能任它再吞噬人界七情增强灵力、变得难以控制,唯一的方法便是消耗庞大的灵力布下缜密幻术,令心魔以为它在吸食下界七情,而真实却是欧阳少恭的灵力,等它吸收完毕,则幻术散去,之后伪造失去七情六yù的村民的情绪蒙骗砺罂、便简单得很了,如此循环往复、心魔灵力便可只减不增,待它察觉不对,欧阳少恭已有足够力量迷惑它的心智,令它再无回天之力。 那又是为什么,之前不亲自告诉他这些细节呢,怕他不同意、出手阻拦坏了事,还是……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成功? 不必杀伤下界人、又能决定砺罂的死局,如此看来,欧阳少恭的计划的确称得上两全之法,但纸上谈兵是很简单的事,真正难的是付诸实践。 渡魂本为邪术,寻常人根本无缘经历,其中有多艰难大抵只有少恭本人知晓,而这占身的阵法正是由渡魂之术衍生而来,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何况阵式符咒繁复冗杂,自行更改至陌生领域,稍有不慎,甚至不知会遭遇何种凶险,若非欧阳少恭,这天底下或许也寻不到第二位能想到此法的凡人。 狠决如少恭也犹豫许久,直到不愿沈夜承受代价的念头强过一切,方才决意一搏,但拖得太长、隔日便将投下矩木枝,而幻术效力强弱,全看二者实力相差悬殊与否,欧阳少恭届时融入魔体未及掠取魔气,原已无法做足准备布下可以蒙骗砺罂的幻术,幸得焚寂之焰耗去许多心魔灵力,才侥幸成功。 掠夺是以足够强大为前提,历经千难万险融入魔体后,力量不足不可一时侵吞,只能徐徐谋之,这似乎才是真正的考验,数十年、数百年已算短暂,期间须想方设法不能让心魔获取更多力量,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做手脚时不得暴露,否则两败俱伤已是最好的结果,事情败露,盟约必然崩毁,和平的表象一旦破碎,烈山部人总是逃不过覆灭的下场。 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与天争命根本不会有什么两全之法,命悬一线的人,只不过是沈夜换成欧阳少恭罢了。 …… 沈夜自下界返回流月城的隔日,便是烈山部一年一度的神农寿诞。 欧阳少恭离开的第一百个神农寿诞,沈夜终于能感到些许轻松了。 他站在流月城居民区,沉默不语地看着繁华的青石长街,人们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虽然早规定了神农寿诞时不必多礼,可他身份在那里放着、族民们再如何随意也难掩对他的敬畏沈夜原本无意打扰气氛,只是他昨日才勉强承下欧阳少恭带给他的大起大落,此时看着看着,就难以克制地想起那个人。 那时欧阳少恭刚到流月城不久,他第一次带他参加神农寿诞,便是沿着这条长街往前走,算一算日子,确是百年以前了,对于下界凡人来说,一世最多也就这么长。 一直封闭的思念终于忍不住裂开一道罅隙,一缕酸楚破缝而出、渐渐将细缝冲开,最终大股大股地汹涌而出,淹没整个心脏。沈夜不由自主向前走去,一如当年引着欧阳少恭,那时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却甜蜜得令人心间发颤。 族民们见他过来皆尊敬地纷纷对他行过礼,笑逐颜开地招呼,“大祭司来了!祝大祭司节日快乐!”他便一一颔首回礼。 继续前行,有人伸手往他怀里塞了一罐金丝果酱,“感谢大祭司大人,我姐姐的病症已经痊愈,我的小外甥终于不用再失去母亲,真的太好了,真的真的、谢谢您!”沈夜垂眸去看,那女孩的眼眶竟激动地红了一圈,“曦小姐不是最喜欢吃金丝果酱么,我做的很用心,她肯定会开心的。” 女孩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便将想到的都准备了,”她示意沈夜去看她的摊位,手工精巧、从吃到玩一应俱全,“全送给您,希望您永远开心幸福。” 沈夜微微一笑,“金丝果酱我收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谢谢你,”他说,“感谢太重,我当不起,我记得你的家境并不是很好,这些留着自己用吧,你们一家人都过得好,那就是我最喜欢的。” 诸般筹谋挣扎皆是为此,早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多得一句感谢。 …… 似乎已成惯例,每逢神农寿诞,前夜必降新雪。 流月城生态区再度尽覆白雪,沈夜孤身一人站在那棵冰封的古树下,他想起在那个神农寿诞,他心中沉郁被欧阳少恭看穿,后来便不由分说挟着他来了这里,抚琴给他听,还承诺于他,定有一日、带他看尽山河风光。 沈夜抬起手,掌心光华一凝,便出现一张古琴,他将那古琴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地一遍又一遍抚过琴铭。 欧阳少恭离开之后,所有重担全部压在沈夜一人肩上,族民等着他拯救,砺罂虎视眈眈,还有自己强加的愧疚与自责,他将所有心绪深深掩藏,不能也不敢说一句思念,而现在、在这里,空无一人,谁也听不见,终于可以开口说些真心话。 “我的命不只属于你一个人,早知道你会因此怨我,拿定我离不开你,才这样惩罚我。”沈夜垂眸看着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挲,变得模糊不清的『荣辱与共生死不离』,想要说的太多,取舍半晌依然语无lún次,“事情太多,我总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可回过神却依然在往前走。” 虽然早已知道少恭的心意,但起初那段时间,沈夜特别想念欧阳少恭,简直都快要变成恨,恨着怨着竟又觉得开心,因为少恭临行前说、轮回转生不许忘怀,后来想得少了,偶尔忆起欧阳少恭的偏执霸道,依然非常喜爱,“我记得你很喜欢看到别人痛苦挣扎的模样,那么现在的我,应该也会令你感到愉悦吧,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想到是自己逗得你开怀,甚至会感到幸福。” 他轻叹着,冷寂的声音带上微微的颤意,“你还好么,我不好,太想念你了。” 第40章 求不得 谢衣的捐dú之行,终是无功而返。 人间数千年时光,能改变太多事物,肥沃土地、丰饶绿洲终被风沙吞没,如今的捐dú国周围黄沙漫漫,再也不复昔日盛况,谢衣千里迢迢到达西域,在苍茫大漠之中寻到捐dú时,眼前所见便是这番萧杀荒凉之景。 长久受困于干旱之地、水源日渐枯竭,捐dú举国上下日日夜夜只专注于祈求神明,已然自身难保,根本无暇理会毫不相干的外来人,谢衣耗费许多时日与功夫才得以见到捐dú国王,可是他所求的昭明剑柄捐dú指环,是捐dú国国王代代相传的镇国之宝,怎能随意借予外人。 捐dú国王提出了条件,只要能够为捐dú求得丰沛的水源绿洲,便将指环相赠,但放眼捐dú所处沙漠腹地,周围数千里内若有足够绿洲,他们早能自行迁移、何必拜托谢衣,或许可以考虑举族迁出沙漠,但捐dú国数千年前便扎根于此,文化信仰代代传承,岂能说走就走,何况谢衣身为叛逃罪人、须得行事隐秘,也根本做不到带领一族,凡人之力渺小若蝼蚁,大抵只有神明回应凡人的祈求,才能挽救这绝望的国度了。 谢衣怜心泛滥,不忍再为捐dú国王添乱,想要造些偃甲帮助他们,却由于荒芜匮乏、少有材料作罢,只将带在身上的一些有用器物相赠,便回了静水湖居所。 早几年他在巫山逗留时间过久,导致行迹暴露,后来仔细遮掩、得以勉强躲藏至今,但此捐dú之行太过匆忙,行踪早被发现,返程时才躲过前来截杀的风琊,事已至此,遭遇沈夜恐也迟早,他便再不敢妄动,之后行事皆尽量低调,如此竟又平安度过了十几年。 自捐dú回来后,谢衣解封了被他封印的阿阮,可是阿阮乃昭明剑心碎片所化灵体,自聚chéng rén形那一刻灵力便开始流失,十几年的时光已令她式微衰弱,谢衣自巫山神女墓三世镜前得知始末,不愿阿阮“死亡”、化为无知无觉的露草,本想再次将她以岩心玉诀封住,待找到聚灵的方法、能够让她长久地存在,再行解封,但阿阮说,连神农神上都无法留住巫山神女,解决的方法如果真的有、也要寻找很久很久,何况石像与露草也没有区别,露草尚能再度化为人形,但石像一旦解封仍免不了消散,不如早些让她再次化形,或许有生之间仍能与他再见,谢衣便不再强求。 后来谢衣继续周游神州,走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学过形形色色的术法、也帮助过成百上千的人,他一边寻找能治愈烈山部人绝症的两全之法,一边寻找昭明碎片,前者自然无果,他所做的、几十年以前沈夜便已率领烈山部众祭司做过,而如今他只有一个人,有限的时光里、又能做得多好。 幸好藉由通天之器得知了昭明之影的下落。 昭明之影是神农为助当地人们除去dú兽所赠,落地之后化为火龙伏英、并在与dú兽大战时染上dú血变得凶煞难抑,然而剑心碎片阿阮已然逝去、无法直接令火龙复原为影,谢衣历经艰险、也始终未能降服于它。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谢衣离开流月城已是第七十五年,而那时于捐dú看到风琊,之后的五十多年、他竟再未听闻流月城的消息,沈夜与心魔沆瀣一气杀伤下界黎民,至此在他的记忆之中、仍只是一个并未付诸实践的说法。 真正亲眼所见,是在两年以后。 谢衣周游至南疆天虞山附近,偶然救下一位上山伐木受伤的樵夫,他是深山之中白沙村的住民,看谢衣本领高强、随手使用治愈术法便为他疗愈断了的胳膊,以为遇到了修为高深的仙人,便顺势求助,说天虞山地势险峻,他们白沙村勉强处在夹缝中一块平地,本就狭小,几年前村中突然莫名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村民们嫌碍事,便想将其砍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损去枝干分毫,只好留着。 怪事是出去的人回村时发现的,他们沿着陡峭的山路下来,远远看见村中黑雾弥漫、村民疯狂扭打在一起,以为出了大事迅速赶回来,但走近了却感到一阵眩晕,恍惚过后方才所见dàng然无存,眼前还是平日的模样,更厉害的是,返回刚才的远处再看,又是毁天灭地的惨烈景象。 因为白沙村jiāo通闭塞、除却原住民鲜有人至,难以请到高人一观究竟,村长见具体没什么大事,只是远远看着可怕一些,便只令大家先将就着,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谢衣一听便知是幻术,他随那位樵夫进村一看,所谓参天大树确是矩木无误,但其上并无邪恶魔气、反倒满是清正灵力,维持着笼罩整个村落的精妙幻术为什么没有魔气?心魔难道已经被除去?那又为何要动用庞大的灵力构造幻象?是为了掩盖什么?想要蒙骗谁?联系幻化的画面,谢衣心中悸动、一时间生出许多疑问,而后他勉强冷静下来,安抚村民说只是幻象、并无害处,过段时日自当消失,便匆匆离开那里,赶往北疆。 但他终归是个叛逃出流月城的罪人,即将踏足北疆故土时,又踌躇不决,他手中并无五色石,且寻找能阻绝灵力的昭明未果,就算不顾xìng命想要回去向沈夜问个清楚,也无法破开伏羲结界。 只好又返回静水湖居所。 当夜谢衣站在湖边仰望天极那轮明月,回首一顾过往岁月,虽然时时不忘下界是为寻求两全之法以及除去心魔,但是前者太过渺茫,而后者也因种种巧合一无所获,其间阿阮灵力散尽,下界凡人寿数不及烈山部人长久,昔日挚友一一老去想要的求不得,想留的留不住,执意离开流月城七十七年后,谢衣有生以来终于第一次感到些许挫败。 他以为他一直是理解沈夜的,但那似乎只是经历不足、年少轻狂的错觉,而此时此刻的挫败,才令他真正体会到当时沈夜面临的绝望。 但他从来都是个骄傲的人,骨血里坚守的道义绝不允许他轻言后悔,眼前未能做好的事、则以有生之年竭尽全力弥补完善、无愧于心。 仔细回想白沙村中见闻,那幻术十分特殊,似乎是覆在一层结界之上,只以ròu眼观看时生效,而当实体穿过结界进入其中,则瞬间失效是什么东西才会只能旁观、但永远不可能以实体置身其中,联系始末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依赖伏羲结界保留魔气不散、离不开流月城,须得藉由铜镜窥探外界种种的心魔了。 心魔仍然活着,甚至需要大费周章地以幻术欺骗于它谢衣很快便又打起精神开始重新寻找昭明碎片,以求来日可助沈夜一臂之力、彻底除去心魔。 谢衣再次前往星罗岩,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很久,几十年足够他偃术再获大成,他cāo纵着强悍的战斗偃甲,这次终于彻底将火龙伏英压制,并以坚不可摧的偃甲将它完全封印其中。 但线索至此便断了,概因当年昭明崩碎,“光”是最后落入下界,以通天之器查看“影”的记忆,自然不能得出任何结论,倒是听看守伏英的小仙息妙华说,神农曾在南海从极冰渊附近抛下发光之物,融化了因淤积的龙血而冰封的海水,使海域恢复正常,左右毫无头绪,谢衣便决定启程前往一探。 神州大陆已是广袤无垠,谢衣走走停停、至今仍未能悉数踏遍,是以此前无暇再分神去海外游历,而他始终未曾放弃寻找治愈烈山部绝症的方法,恰好趁这机会见识一番。 此行倒是非常顺利,在从极冰渊中以相同方法封印昭明之光后,谢衣辗转海外数十年,再回到中原,便听说战争bào发、圣元帝诏令出兵攻打西域捐dú国。 …… 后来,神明仿佛终于回应了捐dú人的祈求,赐予他们一位强大无比的国王浑邪。浑邪王继位后,濒临枯竭的绿洲与水源奇迹般地复苏,捐dú国也随这生机走向繁荣、百姓生活变得舒适富足,盛世降临,浑邪王得意忘形、开始肆意妄为,他对往来西域的天朝商旅收取重税克扣货物,甚至组建马贼抢掠劫持,长此以往终于引火烧身。 浑邪王年老昏庸,旗下将领兀火罗却果敢善战,乐绍成尝试数次、竟也无法一时攻下浑邪王虽然曾经伟大过,但其后数年种种暴戾恶行已尽失民心,此情此景传入捐dú人耳中,举国上下霎时流言四起、拥护兀火罗的呼声极高。 浑邪王作为神赐之王,拯救捐dú于水深火热之中,一度被万人敬仰追捧,哪能容得下兀火罗功高盖主,便以谋逆之罪强迫他伏法,兀火罗生xìng刚烈,如何甘心含冤而亡,可是无论反驳浑邪王,抑或自行出逃、离开捐dú,皆是坐实了谋逆之罪,不加反抗又只能被一直关押,无法再上战场也永远不得雪冤,一气之下他便拔剑自刎、将头颅送给了惺惺相惜的对手乐绍成。 兀火罗此举简单利落,但他不多想,浑邪王却必须多想,竟然将头颅送给敌人,若非通敌已久,怎会有这种举动,浑邪王疑心深重,为了肃清逆贼,下令将兀火罗手下军士也赶尽杀绝外患未除,内部却已乱成一团。 谢衣在捐dú城外面见驻扎围城的乐绍成,甫刚了解始末,便听探子来报,说那些无辜士兵正被押上刑场,乐绍成当机立断下令攻城,然而在他砸开城门时,跟随兀火罗的士兵们已集体揭竿而起、与曾经同为捐dú国军士的同僚们自相残杀! 先一步入城的谢衣立即cāo纵偃甲试图阻止无谓的杀戮,但是人数众多、场面太过混乱,偃甲终归是人为cāo纵的木偶,为保护他竟误杀了几人,而他独自一人拼尽全力、仍然死伤惨重。 血染的废墟映入眼帘,谢衣神色悲悯,他静静站了很久、忽然想起沈夜说过,世事之险恶,莫过于人心。 没有心魔吞噬七情六yù令人疯癫发狂又如何,魔由心生,不过如是。 …… 昭明碎片已齐,皆是神农昔年赐予众生时所化形貌,谢衣开始寻找恢复其本貌之法,他回忆起阿阮的三世镜,便带着碎片来到巫山。 阿阮所化露草被他细心放在静水边,如今已重现身姿,他又耐心等了十五年,终于待到露草化为人形,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复原昭明剑形的方法,阿阮只轻轻伸手触碰,便解决了所有难题。 谢衣再次感受到那股庞大的、不可违逆的力量,它推动着时光流逝、万物生灭,凡事只能在特定的时刻被特定的人完成,机缘未至,一切皆空。 倘若许多年前他舍弃坚守的道义、强行掠夺捐dú指环,随后解封阿阮,在那时昭明便已明朗,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人生在世,不过一场又一场的jiāo换烈山部人的生命,需要下界人的生命来jiāo换,如今看来,不知沈夜付出了什么、才成功jiāo换了下界人的生命,左右代价总是离不开生命。 谢衣曾尽付心血于偃术,希望有朝一日能以此超越天道,他也曾用灵力仿制三魂七魄、试图造出生命,但皆以失败告终,大抵是因为jiāo换并不等价,可是生命珍贵灿烂、独一无二永不重来,以生命jiāo换生命无异于逆天而行。 至于逆天而行正是当年逆天而行破开伏羲结界,才导致心魔进入城中、代价惨重,凡人之力渺小,窥探浩瀚天道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生命如此珍贵,怎能轻率地由承受这些无意义的代价而消亡? 无法舍弃生命,就无法jiāo换生命,而但凡事关生命,谢衣便束手束脚、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沈夜那样决绝,但不够决绝、又怎能超越天道。或许在他离开流月城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永远寻不到拯救族人的方法了。 第41章 缓缓归 寂静之间。 沈夜恭敬地单膝跪地,将新采摘的花束放在沧溟身边,看着点点浮光自花朵中飘出、又在触及她的身体时消失不见,“你醒了么。” 沧溟应声缓缓睁开双眼。 自心魔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城之后的百年以来,沈夜便没有再做过一件多余的事了,即便每日下界采花献花看起来劳民伤财、矫情得很,也是为了循欧阳少恭离开前留下来的方法,将yào物化入灵力之中、医治沧溟的病症,令她能够短暂离开矩木前往下界,在烈山部人甫刚迁徙至龙兵屿、大局初定人心不稳时,为部族奉献她作为城主最后的力量。 砺罂在侧监视,沈夜也不能多说什么,只重新站起身,手上聚起灵力利落挥下,便将沧溟自矩木之中挖了出来早已与血ròu连为一体的矩木不可剥离,沧溟自腰际以下皆埋在木头里无法动弹、宛如一樽栩栩如生的半身雕像。 此举显然出乎砺罂预料,它下一刻便自行现了身,饶有兴致地围着沧溟转了一圈,“哦~大祭司这难道是想通了,准备弑主上位、自立为王?” 沈夜并未理会,以法阵送沧溟离开后才拨冗看它一眼,漠然道,“如你所见。” 此间诸事已毕,近日烈山部上下正忙着进行迁徙,沈夜事务繁多,本不该再逗留于此,可是他却看似并无移步之意,不搭理心魔的挑衅,也懒得额外多言,只静静站在那里。 砺罂正在他身后狂妄大笑,看来对于它周身越发浓烈的、欧阳少恭的气息,确实毫不知情。 掩于袖中的双手蓦地紧攥成拳,复又重新松开,沈夜微微垂首、唇边挑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而后他很快敛尽那些过于激烈的情绪,转身踏出寂静之间。 …… 沧溟被送至混沌之间,沈夜过去的时候,瞳已为她检查完毕,见他出现径自回报道,“欧阳先生之法见效良好,城主目前尚无大碍,辅以凤凰蛊可将手脚截去、以偃甲替代,但若前往下界,最多再活一年。” 一百多年不曾间断地坚持,也只换来一年的寿命,沈夜立即蹙起了眉,冷彻的目光指向瞳、责备他不应当着沧溟的面直言,即便知道瞳此举是为了让他少些负担 只听沧溟缓缓道,“一年也很好,可以做许多事了。” 她的音色生得澄澈空灵,仿佛山间幽冽的泉水,纵然此刻狼狈无助地躺着,也不减其矜贵清傲、令人心中敬畏,室内一时沉默无声,瞳抬眸看过沈夜神色,便极知趣地自行告退了。 只剩下两人,半晌寂静、仍是沧溟开口,“你说,那里空气湿润、草木繁盛,”言至此处,她的声音终于稍微变得柔和,“有生之年,能去看一看也很好,不是么。” 沈夜脚下一错、已在她榻前单膝跪下,“你绝症终归未愈,一旦下界……”他语调疏冷、压得极低极缓,妄图以此掩藏埋在深处的歉疚,“当年,我不肯顺应你的意愿驱逐心魔,并拒绝冥蝶之印的提议,强行令你活下去、承受苦楚……不会怪我么。” “大祭司是忘记了身份?你与我皆是职责所在,何有强行一说。”沧溟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又沉声质问,“大祭司有话要说?” “我为一己私愿矫城主之命,多年以来乾纲独断,越权行事、妄动重典,杀伤许多不听命于我的族人,”沈夜面无表情,仿佛所言事不关己,口吻平静得宛如照本宣科,“无颜面对族民百姓,自请城主罢免所司席位,并降死罪。” 冰冷的寂静再度充斥室内,似乎过去很久,才重新有了动静。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死。”沧溟道,她稍停须臾,又说,“你根本从未想过去往下界,之前是因愧疚,如今则是欧阳先生死未卜,而你想留下来陪着他,是么。” “烈山部让你太累了,是么?” 沈夜沉默不语、静静跪着,他始终保持恭敬微微垂首,而房间里光线晦暗、根本辨不清他的神色。 “也好,”沧溟不再看向沈夜,收回的眸光落在空茫处,片刻之后轻叹道,“这一百三十三年,你辛苦了。” ……良久。 沈夜深深俯身行一大礼,“多谢城主。” …… 烈山部举族迁往下界的计划已近完成,今日送走的族人是最后一批了,沈夜带着沈曦来到轮回之间,将她jiāo给门口等待的华月,边问,“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平民们已基本迁徙完毕,”华月说,“沧溟城主由天府、武曲二位祭司护送下界,刚才收到平安抵达的传讯了。” “嗯。”沈夜微一颔首,“既然如此,你这便走吧。”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抬眸四顾片刻,“瞳呢?” “属下不知,”华月摇了摇头,“几个时辰前,他送沧溟城主过来后,就再没见到了。” 沈夜拧起眉思索须臾,jiāo待道,“你带着小曦,本座去看看他。” 沈曦今日异常乖巧,以往见到什么都喜欢问东问西,可是这次被沈夜领来陌生的地方,这么久不仅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见沈夜走了也不哭不闹不去追,安安静静地目送他,华月以为她不开心,便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小曦真乖。” 沈曦眨了眨眼,天真地问,“华月姐姐,我们要做什么呀?” 华月微微一笑,回答她:“我们要去一个很好看的地方,有漂亮的小花小草,还有小曦喜欢的小鸟小鱼。” 她话音刚落,“哦,是吗,”却见沈曦的嘴角诡异地抽了抽、而后yù盖弥彰地露出无邪的笑,“小曦好开心呢。” …… 沈夜在混沌之间的露台前找到瞳,他正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水潭中死气沉沉的植物,相识多年,大抵也能辨出些他的喜怒哀乐,沈夜于是走近了问,“怎么,不想走?” 瞳早已知晓他会过来,波澜不惊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以为,想在这世间存活,必要的并非强大,而是足够合适。实话说,我没有想过能走到今天,一切都十分虚无、无法把握,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或者说,太顺利了。” “呵。”沈夜的冷笑便贴着瞳的尾音一掠而过,他声调喑哑、又低又缓地说,“并非这计划顺利,而是你觉得顺利,”言至此处,语气终是带上寒沉的冷怒,“因为有人、已经代你承受了所有的折磨。” 一百一十七年,一个人,与虎谋皮、命悬一线,不能说话,不能移动,疼了不能喊、伤了不能哭,没有人知道他做过怎样的努力、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孤立无援,不知终点、只能独自隐忍坚持 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抱歉。” 沈夜深深吐息,终于勉强挪开压在胸口令人窒息的巨石,“不怪你,我可以理解,”他缓下声,“毕竟一百年来都确信自己必将偿命,忽然有一天被告知一切皆是幻象,谁都会觉得不真实。” 又静了片刻,他话锋一转,“好了,不说这个了。” 为确保计划顺利进行,之前选择投放矩木枝的村落,皆在jiāo通闭塞的深山古林之中,后来砺罂催得紧、沈夜原本计划利用捐dú战争之际,趁乱进行首次大规模投放试验,届时目击者非疯即死,便不会再有人泄密,然而恰巧在为此下界探查之时得知幻术真相,遂放弃捐dú、继续按部就班。 欧阳少恭的幻术平均持续五年后消失,如此谨慎行事、多年来尚未留下任何把柄,沈夜接着说,“事情虽然有变,仍按原本计划执行,我留下处理砺罂,沧溟会对族人宣布我的罪名,下界那些修仙门派目前看来并不知情,但族人身上魔气终是难掩,唯一不同的是,你下界之后先勿主动、静观其变,倘若有人以此威胁、阻碍我烈山部安居乐业,再说族人无辜、皆是受我戕害即可,你们未尝行过不义之举,那些人自诩修身修xìng、福泽众生,必然不能妄为。” 等了半晌不见瞳回应,沈夜便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我身边没什么可信之人,拜托你。” 可惜话说至此仍未能得到瞳一句肯定,因为华月突然出现打断,说沈曦不见了。 …… 仔细回想,沈曦今日的确有些不对劲,她清醒的时候因为害怕再次忘记、素来喜欢黏着沈夜,要让她乖乖给别人带一会儿,沈夜得哄上好一阵才能成功,可是这一次沈夜对她说跟着华月,她竟然非常顺从地同意了。 奈何大计将成、事情太多,沈夜竟将这些异样忽略过去。 沈夜在寂静之间找到沈曦,她站在离矩木主干很近的地方,在她身前略上处悬浮着一个晶核状物体,泛着邪异的猩红光芒、正待往她身体没入! 便在这千钧一发间 “什么?!” 砺罂只说出这两个字的短暂刹那,那红色晶核便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毁灭得毫无迟疑、速度太快、快得它连应有的惊骇错愕都未来得及生出! 烈山部人已经迁徙完毕,与沈夜的虚与委蛇他们也早就心知肚明,生死之战不可避免,那么将魔核藏在沈曦的身体内无疑是最安全的,然而砺罂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附身的魔气被抽离后的沈曦晕了过去、沈夜尚在石阶下方,“空无一人”的寂静之间冷冷响起另一个声音,寒冽清傲、仿佛山巅白雪,又毫无违和地压着yīn鸷的低郁狠决,“真是辛苦阁下、将魔核藏了这么多年。” 稠重的黑霾自矩木之中、自虚空之中浮现,似乎正被庞大的未知力量撕扯着强行拉离盘踞之处、伴着心魔嚎叫般尖锐刺耳的嘶鸣,凝聚之后又挣扎着散开,来回间剧烈摩擦着空气发出轰隆隆的雷霆之响! 整个寂静之间不堪重负的撼摇中,漆黑的魔气浓郁得宛如深渊、而后终于凝结成一具人体 欧阳少恭站在那里、周身环绕腾腾黑煞,他一袭黑衣,广袖长袍上隐约可见暗红的纹路,乌黑的长发如瀑、披散至腰,苍白的容颜便被衬得格外清晰,他神色冰冷漠然,一双凤目半敛、不辨喜怒,印在眉心的赤色魔纹宛如燃烧的劫火,妖异又神圣。 他缓缓抬起眼帘,露出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瞳、直直看着沈夜,半晌之后、隔着尚远的距离,静静向他递出一只手 沈夜目不转睛地仰望欧阳少恭,此时此刻眼中脑中除了他、再无余裕容下别的,实在是很久很久未见了,简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沈夜像被蛊惑般下意识地走向欧阳少恭,即使他的模样是从未见过的陌生。 在他身后,四处寻找沈曦的华月也循声找到这里,身旁还跟着不久前破界而入的谢衣,欧阳少恭浑身魔气缭绕、危险万分,而沈夜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接近,谢衣唤出昭明,指间一抹、剑身便伴着他的警告刺出,“师尊,小心” 能切断灵力的神剑甫刚移动便被轻易击落,在那个地方紧接着拔地而起一道黑色壁障,喷吐出凶煞的魔气将他们与沈夜隔开、雄浑的灵力铺天盖地压下,令他们一步也不能移动,倒在矩木前的沈曦也被送到华月身边,而做了这一切的欧阳少恭始终保持着原先姿势安静等着沈夜,没有任何额外动作 宛如害怕惊动了沈夜逐渐接近他的步履。 …… 欧阳少恭记得,巽芳曾经说过,他总是有许多心事、她不知如何做才能令他真正开心,其实他并没有觉得不开心,只是总忍不住去想,这个眼前温柔恩爱的人什么时候会离开他、有一天会不会和以前的许多人一样背弃他忘记他,想要抹杀她喜欢的事物以试探在她心里他究竟有多重要,想细细切开她的身体看一看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她的血液、心脏里究竟有没有那些眷恋和爱慕,还想要独占这些渴望已久的感情、永远锁住她的魂魄和躯体。 但是这些欧阳少恭都不能做,巽芳太脆弱了,那些东西、他的本xìng会吓坏她,所以只能在她面前表现出她喜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挽留她给予的一点点包容和温柔。 但是沈夜是不同的。 他们的开始并不梦幻,甚至颇为惨烈,沈夜曾经亲眼看到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在沈夜面前,他可以肆意展露所有的丑陋与yīn暗,可以在离开之前任xìng对沈夜索要,我死了、你也别想活,你还要生生世世不能忘记我。 沈夜为了卑劣的欧阳少恭,一次又一次地留下来,但是数千年的折磨太过惨痛,无论如何、仍然无法彻底消除刻在欧阳少恭骨血中的怀疑与多虑。 欧阳少恭已然成魔,而心魔以沈夜族人的xìng命对他威逼利诱长达百年之久,他会有多痛恨魔物呢。 直到沈夜终于站在他面前、伸手将他抱进怀中,“你很难受吗,痛不痛?”沈夜的声音有些焦躁,“我可以做什么?” 欧阳少恭怔了怔,才明白他何出此问。 一百多年,掠取魔气、炼化焚寂煞气,还要承受神血清气,汇集在他周身的已非单纯的魔气,而是奇异地jiāo杂着清浊两种力量,它们相生相克、互相撕咬在一起、擦出细碎的电光火花,释放过后又偃旗息鼓地和平相融。 起初似乎也是非常疼的,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突然说到竟一时想不起原来还承受过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欧阳少恭的忍耐力素来令人震撼,但此时他却顺势放松身体、靠在沈夜肩头,温言道,“阿夜所求,可有所得?” 沈夜又将他抱紧一些,微微一哽,才说:“如愿以偿。” “甚好,”少恭轻声叹道,唇边浅浅笑开,终于真切感受到这条长路已走至尽头,“我亦是,如愿以偿。” …… 苍山之下、蝴蝶泉。 已是深秋却四季如春,林木依旧碧绿葳蕤,破晓之时晨雾未散、水面堆烟,美得如梦似幻。 这里是欧阳少恭很早便选好的地方,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与沈夜隐居于此,一梦百年、终于如意。 居住之处设在蝴蝶泉心,被欧阳少恭以结界隔绝为洞天,他自东北之地取椴木削建成屋,又想世人皆好称远离尘嚣的美好仙境为世外桃源,便从江南桃花岛挖了许多桃花种在屋子周围,觉得依山傍水才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兴,于是砍去云弄峰一座次峰摆在屋后、并引蝴蝶泉水入山脚下造好池塘,大体布局完成后,在屋前不远处圈出两块田地满足了山水田园的强迫症。 以上皆由欧阳少恭一手cāo办,百年之前便已落成,唯一让沈夜参与的事在入住后,是屋前匾额的题字,虽然沈夜很没悬念地下笔『生死与共』,但欧阳少恭表示自己非常喜欢没有意见。 为大局着想,龙兵屿要封岛三个月,那一日送走华月一行人、弃流月城后,欧阳少恭便包庇烈山部千古罪人沈夜往这里住下,诸事皆了,沈夜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但一时半会定然无法习惯这样的轻松惬意,他依然总做恶梦,梦见欧阳少恭走了、死了,总需要少恭哄着抱着很久才能睡好。 欧阳少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终日只要沈夜不醒,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待沈夜睁开眼下意识先寻他时,就亲亲沈夜令他安下心来。 沈夜浊气绝症始终未愈,下界之后日益严重,欧阳少恭想方设法为他治病,但沈夜却说,不如引魔气熏染。 魔并无实体,简言之只是以魔核为主凝集的魔气聚集体,故而若无封绝灵力的结界保护,便会溢散在天地间,但欧阳少恭却未曾感到魔气流失,概因他本为ròu身实体、魔气是掠夺得来,已如灵力那般溶入他的骨血,又或许因为血涂之阵的封印有所帮助毕竟是能将灵魂封入躯体的术法,欧阳少恭甫刚吞并魔体时,周身清气魔气缭绕、无法彻底收尽,是以总自带着电光火花的特效,直至将焚寂之中半魂取回、补全魂魄后,遂与寻常无异,静坐抚琴时温文尔雅的模样,看不出丝毫入魔痕迹。 说到血涂之阵,倒也算兑现了渡魂时让沈夜陪在身边的承诺。 虽然欧阳少恭早已开始驯化焚寂,但融合充斥煞气的半魂依然令他吃尽苦头,当时他浑身染血煞气四溢、凶戾如恶鬼令人胆寒,沈夜却紧紧抱着他,恨不能将全身灵力都渡予他、又紧张又心疼、还莫名其妙自责的纠结模样,欧阳少恭每回想起皆觉得尤其可爱、心脏都要软成一滩水去。 目下,欧阳少恭这具身体已完全是力量的聚合体,半魔半神、反正总是非人的怪物,左右灵力充沛、修为强横,便懒得再费神区分。 但是总要付出代价,比如惊动天帝伏羲或者魔帝蚩尤,以及朔月之夜煞气活跃、惹得魔气和清气掐起架来前者少恭倒不怎么害怕,如今神魔已无法轻易杀伤他,实在要闹,大不了再去不周山吵醒钟鼓、重复一次天柱倾塌。至于后者……其中滋味难以言喻。 沈夜身负神血清正之力,倘若引魔气熏染,则无疑会落得同欧阳少恭一样的下场。 是以沈夜提议一出,少恭便已知悉他仍未释怀那一百一十七年的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害得欧阳少恭饱受苦难,却束手无策、只能旁观,丝毫帮不到他,遂yù承受与他一样的苦楚、自我折磨哪里帮不到,分明已经快将欧阳少恭惯得恃宠而骄了,这些日子总为沈夜束些乱七八糟的发型。 少恭不愿沈夜再受折磨,当下径直拒绝,可沈夜的固执深得他真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不愿再入轮回、不愿让少恭等待,想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奈何身体受限修不得仙,宁愿魔化当然、始终未能说服少恭。 但也令少恭退步,约定百年以后若未寻到辟邪之骨为他易身,方如他所愿。 …… 谢衣原本身负重罪,后来由于沧溟公布沈夜谋逆,遂将所有被他降罪的族人赦免,谢衣终于得以清白之身回归故族。 三个月过后,龙兵屿一切正常、沧溟便下令减少周围严密的守备。 这一日天气很好,阳光和煦、云蒸霞蔚,华月与瞳大清早便开始忙碌,着手准备将全日的事宜在半日内处理完毕,谢衣见状询问,原来是沈夜将要到访。 沈夜来得很准时,恰在午时之后出现在瞳的寝殿,他与少恭居住之地距离南海龙兵屿并不遥远,其实一大早就过来了,在半空中绕了好多圈远远将整个烈山部的境况看了个遍,才掐着时间现身,此举倒免了瞳与华月不少麻烦。 沈夜的头发是欧阳少恭梳的,只简单将前面的部分束在脑后、其余则随意披散下来,看起来轻松不少,紫微祭司的祭袍已不能再穿,沈夜身着欧阳少恭为他订做的衣袍,不再是一身压抑的玄色,倒换成了他少年时常穿的白色,为配合沈夜习惯、做成与祭袍大体相似的样貌,使他的气质温和许多。 烈山部人终于脱困,正为新的家园感到喜悦幸福,这里物资丰饶、生活富足,然而沈夜自出生起便始终在困境里挣扎,一时半会儿竟不知人民安居乐业时该谈些什么愉快话题,只稍微寒暄过几句。 欧阳少恭始终陪在沈夜身边,他为沧溟看过病症,留下近期研制的疗法、并承诺将努力寻找根治之法,沧溟谢过之后却拒绝了,看她坐着轮椅、手脚皆以偃甲取代,且与他算无关联,少恭则不再强求。 沈夜乃戴罪之身、已亡之人,不便久留,最后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过沈曦开心地在花丛间捉蝴蝶后,遂以“知道你们过得都好、心满意足”辞别。 在即将进入传送法阵之前,沈夜再次回眸、仔细看着或许再也不会相见的故友,终于不再避开、将目光落在谢衣身上。 谢衣适才一直yù言又止,沈夜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回应,为免尴尬索xìng没有理会,抛开立场不谈,他与谢衣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矛盾,然于谢衣,如师如父的亲密感情也大不过他所坚守的道义无暇,这样分明的对比总令人感到心冷,师徒是再做不成的。 沈夜此时止步,是记起方才所见,湖边的水车、田间的偃甲牛……谢衣能够回来已然很好。 这么想着便举步站在法阵里,沈夜静静看着谢衣有些紧张的模样、即将消失前对他微微颔首,“多谢。” …… 后来,沈夜被欧阳少恭带着、一起走过很多地方,少恭憎恨天道无情,便也免不了一起救过许多濒死之人。 他们看过大漠烽烟的荒沙千里,天地尽头的沧海奔流,崇山古刹的林木葱郁,江南水乡的轻烟湿雨,前不久听闻北方的暗夜奇景,近日以来正在准备前往极北之地、一睹霞光风采。 烈山部人寿数长久,沈夜还有很久很长的岁月,可以陪欧阳少恭一起、看过神州所有陌上花开,直至千百年后携手、缓缓归于其室。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感觉结局超甜几万吨狗粮!要没有番外了!!!你们有想看的番外梗吗??? 没想到完结时最深刻的感想,竟然是:啊,终于不用强行理解谢衣的逻辑了【滚】感谢开始一直陪着我的堇青石宝贝儿! 感谢转运珠宝贝儿!!!QAQ真哒,多亏宝贝儿一直催我文,才能写完QAQ感谢最后出现的大天使流云归梦宝宝!!!评论写到我心里了,每次看完评都打十吨鸡血连夜码万字! 感谢雨娃娃!感谢倚筝天波观浩渺!感谢所有给作者留言的宝宝QAQ我们有缘再见,么么哒! 第42章 番外 记朝暮 上古有妖兽辟邪,取其骨辅以强大灵力,可作成一具躯体,天生天养、与血脉ròu身无异,且有承载魂魄之能,然而辟邪之骨须由辟邪活体取出方能久留于世,否则风化灰烬、dàng然无存。 上古妖兽早已稀罕至极,欧阳少恭毕生竭尽全力尝试超越天道、寻求此物千载,终于极东之地觅得踪迹,协沈夜之力斩杀凶兽九翼天龙后,当地部族感念恩德、遂慷慨赠予。 返回居所以灵力炼化三个昼夜,辟邪之骨化为沈夜样貌、骨血皮ròu一如原身、皆无分毫差池。 封存魂魄之法,除却女娲牵引命魂之术,便只有血涂之阵,而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终将化为荒魂、永远不得轮回,欧阳少恭本yù带沈夜再访地界幽都,却又想到沈夜如今、恐怕不会愿意再入轮回,如果他见到女娲,估计也会请求以不入轮回为代价,集魂魄之力于此生、jiāo换长久的寿命。 一百一十七年的思念早已变成毕生不愈的伤疤,温情过后竟几乎生离死别起初那段时日,沈夜整日整夜地盯着欧阳少恭,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过后他会消失不见,而轮回转世需要那么久,且入轮回井后来世如何,全由天数安排,只能从阎罗的生死簿上找到大致转生之地,即使沈夜刻有天地魂契、也再不敢尝试分毫。 欧阳少恭曾经一直以为,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一定未曾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可是,倘若这别离、绝望至令人万念俱灰,想到永生永世将与这个人无缘相见、以后再不会是他,便连生死执念也无力维持了呢? …… 晨雾散尽,天渐渐亮了起来,一年春华正盛,屋围桃花灼灼,辉映着明媚的晨光流泄入室内,使空气嗅着也是浸满芳息的暖香。 血涂之阵移魂已毕,欧阳少恭抱着尚未苏醒的沈夜,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感受他愈来愈暖的体温、想着他以后再也不必承受浊气绝症的痛楚,唇边的笑意便再消不下去。 如此过了不久,但见沈夜眉心微微一蹙、是要醒了,欧阳少恭便俯身靠了过去,轻柔的吻先落在他眉间,接着移至眼睛、渐渐沿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最后贴在沈夜唇上轻吮,下一刻便得到了亲昵的回应 沈夜苏醒过来、平放在身侧的双手已经揽上欧阳少恭脖颈,在桃花酥般甜蜜的亲吻中睁开双眼,看见他时瞳中顷刻间盈满笑意,世间一切便随之愈发美妙动人。 之后与寻常无异,二人互相为对方更衣束发,少恭往yào房研制新yào,沈夜则跟在他身后,双手抱着他的腰、下颔搭在他肩头,贴身得宛如一张厚实的斗篷,又兼助手功能、时不时腾出手隔空取来欧阳少恭所须yào材,人工智能、指哪打哪、异常好用。 午后则一起去书房,硬邦邦的躺椅刻意做得宽敞,从不需要再行铺软、有沈夜ròu垫已然足够,欧阳少恭全身舒展靠在他怀里,以术法令书籍腾空至合适位置、便于二人共阅,他喜欢捉着沈夜的手指把玩,由书上的字句联想到所知奇闻异事时,便生动形象地讲给沈夜听,一起东拉西扯、笑着讨论有趣的地方、再商量待沈夜休养一段时日后将去何处游历,不待尽兴半日时光却已悄然流逝。 入夜之后月华如练,池塘边萤火点点,清澈的池水反shè星光、将周遭映得澄亮清晰,竟也不需额外照明,欧阳少恭的琴台便设在这里,他正授予沈夜抚琴之法,兢兢业业将沈夜抱在身前、握着他的手言传身教。 少恭伏在沈夜肩头,嘴唇贴在他耳畔、声音极轻极柔,温热的吐息时不时拂过沈夜耳廓颊侧,留下一阵暧昧的痒意,稍微侧过脸便能吻在少恭唇角、呼吸相闻的咫尺之距,周遭又全是他的温度、他身上清苦的气息,撩得人难以自持、根本无法专注于学习,沈夜万分无奈地轻叹一声,终于放弃忍耐、凑过去发泄般在罪魁祸首的脸颊落下重重一吻。 欧阳少恭眼里的得逞堂而皇之、毫无遮掩之意,却贼喊捉贼地说,“说什么想习琴法,阿夜醉翁之意、看来根本不在于酒。” 沈夜静静看着他,又亲亲他的嘴唇,才纵容宠溺地“嗯”了一声,答,“在乎少恭美色也。” 世间万般美好便皆聚于此刻,欧阳少恭笑逐颜开、连空气也甜得流出了蜜。 …… 百年以来,欧阳少恭与沈夜共游神州,不乏行侠仗义之时,却尽量避免留下姓名,万不得已非要留名,便临时编个假的不想名满天下、也无意独霸一方,归根结底是不愿纠葛太多、被旁枝扰了一双人的平静淡泊、现世安稳。 万物皆逃不过天道,辟邪之骨可以坚持百年千年,但再长再久终有湮灭之时,轮回亦不例外,有朝一日命魂之力耗尽、仍会化作荒魂,是以欧阳少恭时常会忧虑在这之后将如何使沈夜继续存活 逆天而为必有果报,然而对于那些残酷无情的代价,欧阳少恭自身此前数千年未曾有过丝毫畏惧,但想到沈夜也经历一遍他所经历,时时刻刻想着念着之后要如何做才能活下去、为了逆天命悬一线、非生即死…… 如果沈夜死了,欧阳少恭依然会憎恨天道无情,会继续反抗天道,或许终有一日能够成功,可一旦失败、沈夜便再回不来,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样的离别一次足矣,往后只想陪着沈夜一起,令他生时快乐尽兴,生后有人相伴不孤单。 不是欧阳少恭终于放弃了与天相争、不是他终于甘心被命运束缚,而是他已非孑然一身,如今为了与沈夜的未来、朝朝暮暮的平静安宁,选择屈从。 作者有话要说: 恕我直言,老年人谈起恋爱来真的不似人→w→ 这回都jiāo代清楚啦,真没番外了_(:з∠)_ 感谢转运珠宝宝的地雷和流云归梦宝宝的手榴弹,你们的狗粮我来发,不用自带! ●m● ┠ ┨ 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 访问小说分享者(泣血的玫瑰)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128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