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死在夏天以后》 第一章 奖学金(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大概每个省会城市都有一个以城市名命名的大学,也都有一所以城市名命名的科技大学,江都市也如此。但这两种高校的差距并非只有名字上的两个字而已,江都大学是江都市最好的大学,是个985高校,江都科技大学仅是普通一本而已。在高校聚集的江都市,两者间的排名隔着若干个211,放到全国,两者的差距就更大了。 又到开学季,江都科技大学的校园里一片忙乱。通常来讲,学生们来学校的方式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做普通火车,到站后乘公交或地铁回学校;第二种,坐高铁或者飞机来,然后打车到学校;第三种,父母直接开私家车送到宿舍楼下。 张月明属于第一种,她宿舍里四个人,三种返校方式都有。张月明的专业是英语,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搭调——在一所科技大学里学文科。没办法,高考的分数只够来江科大,宿舍里只有她跟江林平一开始报的就是英语。梁云施本来报的是经济学,结果分不够调剂到了英语专业,大一的时候宿舍里常会听到她的抱怨,大二时她已经逐渐接受了事实,却还时常会有抱怨声,不过这种抱怨不再是对专业,而是转向了生活琐事。如果每个人都有一种鲜明特征的话,爱抱怨就是梁云施的特征,无论何事她总能找到抱怨的点,这也算是一种天赋了。郝娇娇也是调剂过来的,但她却心安理得从不抱怨,因为无论她学什么专业都是要逃课的,英语专业课少反而成全了她。 郝娇娇属于父母开车送来的那一类学生,现在他爸妈正忙着给她铺床,她站在一旁玩手机。郝娇娇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子,皮肤白嫩,淡眉细眼,骨架瘦小,不高但因为瘦也不显矮。郝娇娇的父母来的次数最多,同大家也最熟识,每次来都分些吃的东西,跟大家亲切地聊天,然后旁敲侧击地打探郝娇娇在学校的情况。当然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不会像小孩子那样给块糖便能诱出许多话来,况且郝娇娇就在旁边。到最后她的父母都是热热情情地满载而来,一无所获地空手而归。不过张月明心里挺羡慕他们一家的,不是因为他们开私家车来,而是从他们一家中看到了亲密和温馨,父母跟孩子可以讨论任何事情,孩子仍然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闹脾气、跟父母开玩笑。张月明的家里很少这样。 张月明有一个妹妹,父母都是农民,在她的家乡人们多少仍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虽然也知道如今社会养儿已不能防老,但有个男孩子还能传宗接代,女孩子呢,是给别人传宗接代去,这就是乡村人的想法。农村里管只有女孩的家庭叫“绝户”,意思是这家无继承的人,以后要消失了。 张月明的父亲兄弟三人,就他家只有女孩,三兄弟每有龃龉,大哥二哥便用“绝户”来骂张月明父亲这个三弟,因为戳到痛处,父亲真的着急上火,有次还气的住了院。这样的家庭氛围和乡村环境不可能不影响到张月明,从小“要争气”、“要出人头地”、“要让父母吐气扬眉”这些思想已在她心中扎根。她非常懂事,小时候便似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妹妹,做饭、喂猪,学习上也勤奋用功,再加上她本人聪敏,成了她那个大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到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月明父母办了三桌酒席宴请亲戚乡邻,每人都起身向他们敬酒称赞二人培养了个好女儿,月明父亲喝高了,脸和脖子涨得通红,他是真的高兴。张月明表面平静心中却长吁一口气: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性格是谨慎的、严肃的、从不放任自己的,但毕竟是处于青春年华的姑娘,有时也想抛掉过去的枷锁和禁锢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肆意生活。 在某种程度上,郝娇娇的性格可以说跟张月明截然相反,大概是相异相吸,她们的关系似乎比别人更亲厚些,每当张月明与郝娇娇交谈心中便轻松愉悦,现在她又忍不住打趣她了。 “哎呀,刚才忘了跟叔叔阿姨说你那个新男朋友了。” 郝娇娇咧嘴一笑:“新的现在成旧的了。” 张月明笑道:“真乃神速也!一个暑假不见,男朋友都换了。” 梁云施插嘴道:“这算什么呀,咱们娇娇怎么也算女生宿舍一枝花啊,换男朋友分分钟的事儿。”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这群90后的年轻姑娘来自大江南北不同的省份,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和脾气性格,而今生活在了同一屋檐下,共同经历成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她们要面对矛盾、争执,甚至背叛,但最终她们将学会适应、宽容和原谅,尽管这种宽容和原谅有时仅是一刹那的悲悯,却也足以使生命变得饱满。 2 开学第一周,有些科目的成绩陆续出来了,同学之间也开始暗暗比量。 就张月明的宿舍来讲,江林平的成绩一向是最好的,在班里也名列前茅。郝娇娇的分数总是最低的,她的追求是不挂科,这算有自知之明了。梁云施和张月明的成绩差不多,但她们对待成绩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张月明对成绩一向淡然,她不想再像高中那样为了成绩疲惫不堪,喜欢的科目多学一些,不喜欢的就凑合过去,不过她喜欢英语,底子也一向不错,所以成绩还算好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江科大的奖学金诱惑力实在有限,一等奖学金才600块,且只有一名,其他等级的逐渐降低,最低的100元,这些钱在江都市实在也不算什么。张月明平时做家教,经济上还算宽裕,使得她更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了。 梁云施不同,她对成绩特别上心,尤其爱跟江林平和张月明比。同一宿舍的舍友,更亲密也更容易产生对手,这其中的心思也不难揣摩:我们天天在一起,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的能力我也清楚,我不觉得我比你差,为什么你能得到我却得不到?并且总有一类人看到对方好而自己不能,便心生忌恨,总要做点什么让对方不顺或出言讥讽一下也好。这种性格虽然可厌,生活中却普遍,梁云施便是如此。 她明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如江林平,心中既嫉妒又羡慕。同时她也总觉得自己肯定比张月明强,但因没有十分的把握,她对张月明是既轻蔑又十分关注。成绩陆续出来的时候往往是她最先坐不住。 今天晚上江林平回来的比梁云施晚,梁便醋味十足地问道:“哎呀,林平你学习真刻苦啊,这么晚才回来,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啊。我就不能像你那样,看来成绩好是有原因的。” 这样的话是褒是贬谁都可以听出来,大家生活在一起两年了,彼此的性格每人心里都有把秤。江林平不愿搭理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散步去了。” 梁云施依旧不依不挠:“是跟徐锐吧?” 徐锐是班长,也是江林平的男朋友。江林平只“嗯”了一声,神态上明显表示出不想说话的样子,拿起脸盆去水池接水。 梁云施仍不知收敛:“哎,你说说,徐锐当班长,那奖学金他都是怎么评的?德育分到底怎么算啊?”语气中夹带着不耐烦和质疑。 这下太过分了,张月明把眼睛从小说上收回来,观望了一下,并不是要看一下谁的脸色,只是表示一下惊讶。郝娇娇依旧专心玩手机。江林平突然失手掉落脸盆,脸盆与水池撞击发出“咣”的一声,她锐声喝道:“有病!”每个人都清楚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宿舍里一片沉默。 梁云施的话的确无理,徐锐是班长但奖学金并非他一人评出来的,是整个班委在评。德育分的百分之二十和成绩的百分之八十加起来就是总成绩。 所谓的德育分怎样评判呢?主要看你参加某个活动获奖啦,当志愿者啦,评上什么荣誉称号啦等等,总之德育分是为了证明你是一个有“素质”的人,所以同学们也叫它“素质分”。 “素质分”里的水分是最大的,科目成绩确定后,“素质分”便决定着总分的多少,一些热衷于奖学金的人便会在这方面有动作。特别是像“活动中获奖”这一项,没有具体规定什么活动,奖状证明之类的可以买来自己胡乱写一写,最后由班委评定出来上报学院。 评判“素质分”的班委包括班长、副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之类的同学,往往他们本人或者他们的男女朋友、哥们闺蜜等便是奖学金的申请者,所以一般对“素质分”不会有太大的异议,基本上自己写什么就算什么,何必去得罪别人呢?况且得罪了别人也是跟自己过不去,那个人可以反过来质疑你。 由此种种,最后“素质分”最高的人通常是素质最低的。一般人胡乱写写但总也有个度,写的太高显得太假,若一个人欲求太旺,良心又太黑的话,便会写出高出其他同学很多的“素质分”来,这个时候班委就该发挥作用了——找那个同学谈谈话,让其改低一点。“素质”一旦用分数来量化便滋生出很多“没素质”的事来,从另一方面讲“素质分”倒也算“素质”的一块试金石,不过其结果与素质成反比而已。 经此一事,宿舍气氛明显尴尬。张月明心中颇不平静,她也看不惯梁云施,平时倒也罢了,一旦涉及评奖之类的事梁好像变了个人,基本的礼貌和风度都没了,姿态实在不够优雅。 这次梁云施向江林平发难还有一个原因,上学期评奖学金的时候班上已有人私下议论,说是因为徐锐的关系江林平才评上一等奖学金,本来团支书杜鹃的分数是比她高的,结果在“素质分”上江林平追了上来。当然这只是流言,张月明在心里愿意相信江林平,江林平待人接物客客气气,从不去招惹谁,也很少跟人争执,性格安静,讨人喜欢。 “但愿梁云施能吸取教训吧,”张月明想,“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是她第一次了,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十一点半宿舍准时熄灯了,喧哗吵闹的宿舍楼逐渐安静下来,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为夜色增添了几分静谧。也许这次谁都没料到,有关奖学金的闹剧才刚刚开始。 3 很多人都在盘算奖学金的时,张月明在为做兼职发愁。上学期她给一位初二学生辅导英语,每周去两次,共三个小时,每小时40块钱,一周能有120元的收入。钱虽不多,但节省点的话,一周的饭钱够了。本来说好开学后接着做,学生家长临时变了卦,不需要家教了。没了这份兼职意味着大部分生活来源没了着落,月明这次从家带的钱扣除学费、住宿费只剩一千块,节俭着花最多支撑两个月,况且一开学很多地方都要用钱:宿舍聚餐啦、添置新资料啦、交网费啦,等等。想到这些月明很焦虑,得赶快找一份兼职才行,最好是家教。 张月明拿着纸笔来到食堂前的宣传栏,上面密密麻麻地贴了许多小广告,大多是招促销的。她以前做过促销,都是要求主动去招揽顾客,工作一天给80块钱,很不划算。而且她脸皮薄,不愿再做这种勉强别人也勉强自己的事情。以前张月明甚至都不敢在宣传栏旁站太久,怕遇上同学感到尴尬,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来回扫视每张小广告,唯恐错过。有一张在右上方隐隐露出“家教”二字,广告纸颜色暗淡许多,证明这个广告早就在了。张月明还是感到一阵惊喜,仿佛溺水的人在汪洋大海中看到一小块陆地,她踮起脚尖轻轻拨开周围小广告的边,那张纸露出了全貌: 招聘大学生家教。 现有小学、初中、高中各科家教职位,欢迎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同学报名,待遇优厚,有经验者优先。应聘者请以“姓名-学校-学历-专业-性别”的方式发送个人信息到138xxxxxxxx(魏同学)。 张月明看清楚内容后有点失望,这一看就是专门给学生提供家教机会的学生组织或中介,对方提供家教信息给你,如果你应聘成功要付费给对方,通常80到120元不等。不过总算是个机会,要是能尽早找上兼职来,付些费用也没什么。 她收起纸笔,当即发了短信给对方,没想到很快收到了回复:已收到,如有合适的会马上联系你,谢谢支持。这个人倒很客气,她看后微微一笑。对英语专业的学生来说,找家教并不难,尤其是很多高中生备战高考要恶补英语,有些家长会出很高的价钱。不过张月明只做小学、初中的家教,她觉得上大学后词汇量和口语提高了不少,语法却退步了,去教高中生恐怕会误人子弟,万一学生问的题自己答不上来那多尴尬。 过了两天,是周末,张月明边洗衣服边想家教的事到底靠不靠谱,手机响了,她赶忙冲掉手上的洗衣粉泡沫,匆匆在毛巾上一抹,接起电话。手机里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很客气: “你好,是张月明同学吧?” “是的,你好。” “我是大学生家教联盟的魏同学,现在有一份小学四年级的英语家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请问学生家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始?” “嗯,是这样的,家长想让你今天下午试教一次,如果他们满意就能做,试教是没有钱的,你愿意去吗?” 张月明爽快答道:“好,没问题。” 对方笑道:“好的,我等会儿把学生家的详细地址发给你。要是最后双方满意的话,他们给的钱是一小时五十,一周三小时,星期天上午一个半小时,周三晚上一个半小时。你看这个时间行吗?” 张月明快速地回答“没问题”,对方突然不好意思地一笑:“一般情况下去试教的都会成功,你是英语专业的更不会有问题,所以——” 看对方有些犹豫,她心中了然,笑道:“你是说中介费吧,哈哈,没问题,现在就可以给你啊,多少钱?” 男生憨厚一笑,道:“80块钱。我是经管院经济学一班的班长,大三的,很多人都认识我的,你放心。”张月明听他这样说更没什么担心的了,两人约好食堂门口见。 张月明还没走到食堂门口,便远远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生站着看手机,“应该是他了”,她想着跑过去打了声招呼,男生先递上学生证来要表明身份,张月明摆手笑道:“不用了,我知道你们大学生家教联盟。”她付过钱,男生把学生家的地址发给她,两人分头走了,走出几步,张月明突然想起来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回头一看那人已走远。“下次吧”她心想。 学生家在青山区,离学校大概40分钟的车程,好在有公交可以直达。 张月明与学生家长寒暄过后开始辅导学生英语作业,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身子瘦得跟截竹竿一样,顶着个大脑袋,眼睛、嘴巴也很大。家里只见到男孩和他母亲两个人,男孩母亲喊儿子的时候几近于呵斥,看样子男孩也习惯了,他穿着拖鞋拖拖拉拉地走过来猛地坐下,然后往后一靠斜倚在张月明身旁的沙发上。 “不好教”,张月明心中暗暗想到,依照之前的经验判断,这肯定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不好教的学生不是笨学生,而是不听话也没有良好学习习惯的孩子。小男孩一看就是那种家长都不太能管得了的,对她应该更不放在眼里了,不过初次见面小孩倒还算安静。她按照计划先检查了作业,又带着他复习了一遍学过的知识,很一个小时过去了。 小男孩的母亲适时地走出来,手里拿着50块钱,冲张月明笑道:“张同学啊,我听着你教的蛮好,这是50块钱课时费,你收下。从下周开始你过来吧,一周两次。” 张月明摆手微笑道:“这次是免费试教,不要钱的。我下周一定准时过来。” 男孩母亲又推让了一次,见月明真的不要,便把钱收了起来,又笑道:“我这个儿子啊太任性,都不好好吃饭,只吃蛋糕瘦得跟麻秸一样,也不喝水,天天喝可乐,我真是管不了啊。”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小男孩在母亲身后吼了一声,踢飞一只拖鞋,跑到卧室去了。 他母亲回头喝道:“又去玩电脑!你今天上网已经超时啦!” 卧室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男孩母亲回头对张月明叹气道:“我这个孩子啊,谁的话也不听,他爸爸整年在外做生意我工作也忙,我们不图什么,只想他健健康康的,房子都给他买好了,可你看他那个样子!” 张月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微笑。男孩妈妈接着说:“以后就麻烦你多费心了,辅导一下他的功课,重点是学过的知识别落下。”张月明答道:“好的,您放心。”确定好具体的辅导时间后,她道了再见。 外面夕阳西沉,整个小区都笼罩在柔和的橘黄色的阳光中。青山区是江都市风景最好的一个区,在青山脚下,紧挨雨晴湖,现在是初秋,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惬意。张月明心中默默感慨小男孩身在福中不知福,继而又想大概苦难和幸福都是相对而言的,正是因为他没有比较,不知道他现在拥有的是很多人奋斗一辈子才能得到的,所以不觉得幸福。对自己来说,找到这份家教就已算件幸福的事了,想到这儿,月明轻快地向公交站走去,与背后的小区渐行渐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奖学金(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4 终于到评奖学金的时候了。班会上班长林林总总地说了些开场白,之后大家开始在纸条上写自己应该算到素质分里的活动和荣誉。 梁云施见缝插针地做到张月明旁边,凑过来问:“上学期有个歌唱比赛,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举行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嘴巴在问,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张月明的纸条。 张月明知道她不怀好意,索性不写了,把手掌盖到纸上皱眉道:“不知道,上学期有歌唱比赛吗?” 梁云施道:“有啊。” 张月明问道:“你想写那个?” 梁云施回道:“为什么不写?我获奖了。” 张月明斜了一眼梁云施,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凭她对梁云施的了解,要是获了什么奖的话肯定憋不住早炫耀开了,她不记得梁云施提过这个奖,况且梁唱歌并不出众。想到这里张月明着实愤懑,支起胳膊侧过身去不想再跟她交流也不想看到她。 “梁云施这个人真是够了!”她气呼呼地想到,之前梁云施参加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行的英语口语竞赛,那个竞赛在江都市确实有点影响力和知名度,但举办方没宣传好,大部分同学都不知道,梁云施悄无声息地去参赛领了个奖回来,憋了几天没憋住在宿舍里开始炫耀。张月明问她比赛在哪里进行的,梁云施突然像成了哑巴,一言不发,“真是好气又好笑,竞赛都结束了,还怕我抢了她的奖不成?小肚鸡肠,蝇营狗苟。”张月明想到这儿拉回思绪,已开始有人陆续上交了,她也赶忙写完自己的,把纸折起来交了上去。 以往的情况是收齐后班会就散了,只留下班委算分,没想到这次当场算分,速战速决。班长徐锐的理由听上去也很合理,“大家时间宝贵,很难聚起来,没必要开两次班会。”班委在讲台上算分,同学们在下面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梁云施离开座位走到讲台上去,名义上是帮着班委算分,实则可以趁机看看别人的素质分是什么情况,她站在团支书杜鹃旁边时不时在其耳边说着什么,还不时用手遮着嘴凑到对方耳边去。“真是小家子气!”张月明越看她越不顺眼。 同学们的议论大多是针对班长徐锐,上学期江林平的素质分格外高,因此拿到了一等奖学金,班上就有隐隐的不满。这次不知道出来的结果是什么,班长也不能一手遮天,没有人是傻子。徐锐这个班长并不是大家选出来的,因为他是江都本地人,又是个男生,大一开学时辅导员选他帮助新生处理些问题,算是辅导员和英语班的联系人,这样到最后理所当然地成了班长。 徐锐本人成绩平庸,打球很棒,属于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生,性格平平也没什么特点,唯一的优点是很爱自己女朋友,如果这算优点的话。爱情总是盲目的,徐锐这种没有个性和主见的男生对女朋友千依百顺,很少考虑对方是对是错。江林平一个电话,徐锐就得马上出现在她面前,不管什么时间,不管他在做什么。江林平在徐锐面前跟平时的性情大不一样,像一只小白兔变成暴躁的母老虎,心情差的时候对他又打又骂,还咬过他。但这样一对情侣却是班上有过恋爱关系的同学里面维持时间最长的一对,从大一到大三,从食堂、图书馆到操场,他们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高高大大小眼睛的徐锐配上身材娇小大眼睛的江林平,每个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组合。 素质分很快评出来了,班上顿时安静下来,都在屏气凝神地听着。分数一个个报出来,每个人都迅速准确地捕捉到自己的分数和最在意的对手的分数,计较着得失。最大的意外是徐锐的素质分最高,他写了很多校内外的活动,再加上班长的职务可以给他加五分的素质分。江林平的素质分也很高。报完素质分开始算总分了,这个没什么悬念算得很快,结果出来了:一等奖江林平,二等奖杜鹃、徐锐,三等奖是梁云施和三个女生。 徐锐能得奖学金,而且还是二等奖学金,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英语班阴盛阳衰,20个女生,8个男生,男生的成绩一向垫底,徐锐怎么说也要排到15名以外了。张月明平时不太关注这个,但也对徐锐获奖感到讶异,这次她没有获奖学金,其实刚才听到大家的素质分时已经猜到了,“一个比一个高,中间不知掺了多少水”。 最按捺不住的是杜鹃,她是团支书,成绩比江林平好,却再次因素质分屈居第二,现在她脸涨得通红,站在讲台边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又好像有话要讲,但徐锐没给她机会,直接宣布班会结束:“结果我下午就报到导员那里,现在大家可以去吃饭了。”同学们陆续起身离开,有些同学已走到教室门口了,徐锐突然又到讲台宣布了一个消息:学院有名额可以推荐去评省级优秀学生,获过三次及以上一等奖学金的同学均可参选,目前英语班只有江林平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江林平将代表英语班推荐到学院。很少有人在认真听,不过杜鹃听到了,梁云施也听到了。 5 张月明烦闷沮丧地走出教室,实在不想再多呆一刻,她一个人低头快步走着。从教室楼出来去食堂要经过一个“L”形拐角,还要越过一小阶楼梯,这时只见闪出一个穿运动服的健壮女生飞身一跃,轻松跳过楼梯边的石栏。 张月明看见,哈哈大笑起来,喊道:“气贯长虹!长虹,哈哈。”李长虹转过身来嘿嘿一笑。月明走到她跟前挽起她的手笑道:“你真洒脱啊。”长虹道:“我经常这样跳着玩。”月明忍不住大笑起来:“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样。”李长虹身高有一米七多,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白净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张月明拉着她的手,两人来到食堂各买了一碗面,边吃边聊。 “我们以前竟然没怎么说过话,真是相见恨晚啊。”月明嘻笑着看着长虹说。 “是呀,不是一个宿舍的,生活很少有交集。” “你喜欢运动,这就不用说了。你的性格呢,肯定也是洒脱又简单,我好喜欢这样的性格啊。而且你真强壮,不仅是身体好,不像我整天蔫了吧唧的,我都感觉自己像个老年人。”张月明喋喋不休地说着。 李长虹在一旁呵呵地笑:“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张月明猛点头:“有,有!长虹你来拯救我吧,我需要你。”转念一想,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2B青年?” 李长虹笑道:“没有啊,我觉得你很爱看书,也爱思考,上课时常常发言,我们性格互补,所以喜欢彼此。” “你也喜欢我?”张月明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我真是太感激啦!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李长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好!” 张月明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太幼稚了,小学生才会那样说,她低头吃了一口面,拿起手机来看:“呀!怎么下午两点还要开班会?”随手递手机给李长虹,班级微信群消息通知大家下午两点钟再开一次班会,这次辅导员老师要来。李长虹也感到纳闷,张月明又看了一眼手机说:“我知道了,你看是杜鹃发出来的消息,不是徐锐,肯定是她找了导员。这下有好戏看了。”李长虹点头道:“嗯,应该是奖学金的事。” 张月明吃完最后一口面,擦了一下嘴,张开胳膊说道:“咱们班的情况是该整治整治了,这样下去岂不是暗无天日了?现在真是越来越讨厌徐锐,看到他那样就来气,班长应该换换了!”李长虹也吃完了,两人起身往外走,来到宿舍楼下,李长虹摸着脖子说:“我要回去睡个午觉,下午见。”张月明模仿她也抚着脖子说:“我也回去睡觉,下午看看班会弄成什么样子。”李长虹笑着拍了她一下,二人别过。 真如张月明所料,下午的班会确实是一场好戏,一开始气氛就很足,辅导员早早来到教室,坐在后排座位上,那些笑着、闲聊着进教室的同学一看到导员便立刻安静下来,默默坐好。 两点钟导员面色严肃地走上讲台,开始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班会之前首先要说一下今年院里推荐的省级优秀学生名额,除了要求至少获过三次一等奖学金外,还要求每科成绩都在80分以上,英语班的江林平同学不符合条件,所以不能参选。” 导员说这些话的时候,林锐一直垂着头,木然地坐着。 导员接着说道:“这次英语班的奖学金评选,有些同学有意见,找到我反映问题。既然存在问题,那我们今天就公开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讨论一下,主要是德育分的问题。德育分怎么算,什么活动算,什么活动不算,怎样核查这个分数,是我们这次主要讨论的问题。下面同学们畅所欲言吧,可以说自己的意见,也可以指出班上存在的问题,我们这次班会就是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公正、透明地评选奖学金,这样才能让每个同学端正态度,用真正的成绩去获取应得的奖励。好,下面同学们都来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杜鹃第一个站起身来,导员示意她坐下说,她仍坚持站着说道:“作为班委的一员,我先说一下自己的意见吧。首先我想说每个人都想获得奖学金,都想多写德育分,但是这都要建立在真实可信的基础上,不能说平时一个成绩差的人仅凭德育分就把自己写成二等奖。” 她的话明显指向林锐,下面开始有窃窃私语。梁云施在角落坐着附和道:“我同意杜鹃的意见,德育分一定要核查好,不能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张月明抬头望了望她,心想这次她真豁出去了,把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都指出来了,真是“大公无私”。 有了杜鹃、梁云施的破冰发言,下面的气氛热烈起来,但都是讨论的多,发言的少,一直垂头木然的徐锐缓缓道:“我听出来了”,他转头冲着杜鹃,“你完全可以指名道姓,不用遮遮掩掩。”班里的气氛僵住了,“我知道很多人都一直觉得我是个学渣,怎么可能获二等奖学金,可你们知道我这学期的成绩吗?你只查了江林平的成绩,还没查我的吧?” “徐锐!”导员在讲台上站起来厉声道:“江林平的成绩是我查的,这个事我还想问你,之前我跟你交代的时候明明说的很清楚每科成绩必须在80分以上,为什么还推荐不符合条件的同学上去?”徐锐双目圆睁,瞪着导员,面色涨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自主地掰得手骨节嘎吱作响。教室里寂静无声,静得都听得到呼吸声。 副班长程佳看着没人说话,轻咳一声慢慢站起打圆场道:“作为副班长,我也有责任,没有认真核查做好工作。既然有同学反映了问题,我们就要及时纠正,我建议以后的分数核算工作不仅要班委成员来做,还要在每个宿舍选一名同学参与进来,跟评选助学金走一样的流程,大家不明白的地方或者不好意思问的问题,都可以在宿舍里详细咨询参与评分的同学,这样全班同学对分数的核算过程会有一个认知。” “很好,这个意见很好”导员冲程佳点点头,“等会儿重评奖学金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 李长虹听后微笑着说:“我也提一个建议吧,很多同学的活动不是在校内参加的,再加上规模不大,很难去证实,我建议算在德育分的成绩都必须是在校内举办的活动或者学校、学院组织参与的,以及江都大型的、有影响力的、面向大学生的活动。这样一来活动更容易核查,真实度更高。” “我同意”张月明觉得自己也有发言的必要了:“不仅真实度更高还把德育分控制在了一个范围内,就不会出现成绩低德育分突出的高从而影响奖学金的现象了。我还有一个建议,我们除了一二三等奖学金外,本还有社会实践奖学金、活动积极分子奖学金,这类奖学金的设立就是为了奖励那些成绩不突出但活动积极的同学。所以我建议在评选一二三等这种主要针对学习成绩的奖学金时,每个同学写的活动在五个之内,选自己参加过的最重要的五个,这样就能控制德育分突出高的现象。” “我不同意”梁云施争辩道:“我们除了评选班级奖学金,还要拿出去跟别的班的去竞争国家奖学金,德育分下来怎么比得过他们?” 这时很多同学七嘴八舌地加入进来,大体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李长虹、张月明,控制参评奖学金的活动数目,另一派赞同梁云施的意见。最后导员拍板定了主意:这次暂定可算入德育分的活动要么是学校举办的,校外活动的话必须是省级及以上才算。导员还肯定了英语班同学的建议,说要反映上去,学院统一定一个标准,全院统一实行。 时间过得很快,教室后墙上的钟表指向四点整,导员微笑着起身道:“开了这么久的班会,同学们都累了吧,我长话短说再讲最后一个问题。咱们英语班自从大一以来,还没举办过班委的换届,原则上讲每个学年开始都是要进行一次投票选举的,个别班委同学在这次评选奖学金的过程中工作存在不足,还有很多有能力的同学可能想参加到班委中来,但一直没有机会。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同学们都在,我也有时间,我们就举行一次班委换届选举,同学们踊跃参选,这既对班级建设有好处也有助于自己能力的成长。参选的同学上来写一下自己的名字和竞选职位吧。” 一时有些冷场,没有人去黑板写,毕竟已是大三,该参加的社团和组织都参加过了,每个人都有了相对固定的生活和学习模式,大家对加入班委并不抱有热情。 看着同学们意兴阑珊,气氛不高,导员继续鼓励道:“我也是咱们英语专业的出来的,我对英语班呢一直很有亲近感。当年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成绩一般,对学生工作却很积极,从班长到学生会主席都做过,毕业的时候顺利留校。我说这些是想鼓励同学们多方面探索自己的可能性,我们毕业以后不一定用到我们的专业,反而是在学校担任过的职务、参加过的活动会给我们提供许多可能,像现在很多单位招人更青睐于那些当过班干部的同学。大学已经过了一半了,就业问题很快会摆在眼前,希望同学们把握住这次机会,趁着还在学校积极锻炼自己,多给自己一项选择。” 导员的话起了作用,开始有稀稀拉拉几个同学报名参选,徐锐一直垂着头,没动,结果没有人竞选班长,程佳理所当然地由副班长升任班长。外国语学院的传统一直是一正一副两个班长,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这样做起事来方便。李长虹竞选体育委员,导员将原来的体育委员王昆鹏擢升为副班长,空出的位置给了李长虹。梁云施竞选学习委员,原来的学习委员本就没有太大意愿继续做下去,便把位子让给了她。 这次班会开完,班上平静了很久,连梁云施这样爱抱怨的人都不再拿班委说事,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她现在成了班委一员。徐锐和江林平依旧整日形影不离,但跟大家更疏远了,每到周末他们二人便会一起消失,直到周一上课时才回来。不过之后关于导员倒有了一些流言,传说他有一个女朋友,谈了很多年,迟迟不跟他结婚,嫌他穷;还传说,他曾经跟程佳借了200块钱,隔了一周才还。张月明不太相信借钱的事,太难以想象,他要借钱为什么不跟同事借、跟朋友借?跟学生借钱,风险太大了吧,传出去不好听。张月明仍沉浸在跟李长虹的友谊里,两人每晚相约一起跑步,在别人面前相互维护对方,分享每件开心或烦恼的小事,这种少年般的友谊在未经俗世沾染的二人身上找到滋生的土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黄城之恋(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中秋节跟国庆节赶在了一起,按照以往的经验,张月明会过上一种无聊寂寞的独居生活——宿舍的人都回家,剩下的她既不用上课,也不用做家教,每天都是睡复醒,醒复睡,感叹几遍生活的无意义,浑浑噩噩度过。 可今年不一样,放假前两天,李长虹发了一个国庆节期间志愿者招募启事给张月明,是去离江都市不远的一个风景区山村做假期老师,同时调研当地的风土人情、教育现状写成报告,既像旅游日志又给景区做了宣传。这由一家旅行社发起的,报销来回路费,免费提供食宿。以前也有类似的活动,张月明过于疏懒,从没想过去参加,这次有了李长虹的陪伴和鼓励,她很高兴地去报了名。 “活动活动筋骨是件很好的事啊,像我这样的老胳膊老腿儿是该多动一动了。”她逢人便开心谈论自己的计划,却没有跟家里提。她跟父母一周或两周通一次电话,报个平安,说声一切都好,再没有其他可谈的。她妹妹刚上初中,在她眼中还是个小孩子,她对妹妹更多的是指导、要求,从不跟其谈心事。总之在家中,她是成熟的、严肃的,正逐渐成为这个家的担当,她也努力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在好朋友面前,在李长虹面前,她又是可爱纯真的,有时甚至会撒娇。 李长虹有次跟她说“你该找个男朋友了”。一个21岁的好姑娘从未谈过恋爱,确实有点暴殄天物。尽管每次张月明都会淡然一笑道:“一切随缘,顺其自然”,但她内心却在顾影自怜。身边的女生都有人追,江林平有徐锐,郝娇娇男友换不停,李长虹有一个高中时便在一起的青梅竹马,梁云施虽也是单身,但有一个异地的暧昧对象,每逢她生日、情人节都会收到对方的礼物。为什么偏偏剩下自己? 张月明分析过这个问题,首先,她输在社交上。她的朋友不多,好朋友屈指可数,男生朋友一个没有,而且她过于疏懒又讨厌热闹,极少参加活动、聚会,即便参加了也属于默默无言不引人注意的那种。其次呢,她的打扮实在过于随意,又有点邋遢,一条牛仔裤能穿一个月,从不化妆,从不做头发。即便先天基因不错,还算端庄妩媚,终究敌不过后天的自暴自弃。张月明曾经改写过英国诗人兰德的一首诗用来自嘲和自勉: 我和谁人都不爱, 和谁人相爱我都不屑; 我爱的是自然, 其次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嘴上傲娇,内心渴望。谁不希望有人陪伴呢?人难免有寂寞的时候,张月明更是常常感受到寂寞的痛苦。这种寂寞没有具体的原因,可能是下午照进屋里来的安静的阳光,可能是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时听到的远远的琴声,还可能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望着的天花板。如果有一个人,你有任何新奇的却又微不足道的想法都可以跟他分享,你的好心情坏心情都可以找他发泄,他时时都在,他细心聆听,最重要的是他理解你,生命中那些无聊寂寞平庸的时光因为有了他的参与而熠熠生辉。谁不想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呢?就算是好朋友还隔了一层,要顾虑会不会打扰对方,要理性,要克制,也就有了隔膜。真正亲密无间的关系只能在爱情中寻找。 但要找个什么样的呢?年纪越大越难以迷恋上一个人,张月明很难想象自己会爱上什么人。霸道总裁、高富帅都是言情小说里的,现实生活中她总是很容易发现一个人的缺点,尤其是对异性一旦发现缺点,她会把那个人打入“冷宫”,对其很难再产生感觉。 日语班班长在她眼里曾是个好小伙,长得帅,身材挺拔,别有一番风度,又是各种活动的积极分子,经常抛头露面,博得外国语学院很多女生的注目和欣赏。但有一次张月明看到他搂着一个女生的脖子,隔了几天又看到他摸另一个女生的长发,从此在她心中那位班长被打上一个大大的叉,并且她为自己发现这点而洋洋得意。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张月明像其他女生一样,注意他欣赏他喜欢他;另一方面又总试图去发现他不好的一面。或许是怕自己爱上他,归根结底是她缺乏安全感,防御心太重,穿着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的铠甲。 张月明的父母生活得并不和谐,在她小时候他们总吵架,甚至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大打出手。那个时候她总在想,为什么他们非要在一起呢?如果分开,妈妈不会整天唠叨抱怨,爸爸也不会发脾气。她小时候感受到最多的是婚姻的负面,也就养成了一种意识:与其为了维持一种关系而与对方过着互相怨恨的生活,不如独自一人安静孤独地活着。这种意识对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譬如她对爱情和婚姻的不向往,她的不修边幅,她对自己女性化的羞愧和隐藏,对自由和独立过分的敏感和渴望,这已成为她性格中的一部分。 她这样活着,却忘了为什么她会这么活着。父母的关系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而得到缓和,童年的记忆也日趋模糊,但过往的一切并不是白白消失,而是深深地刻在她的生命中,影响她的性格、她的处世态度。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谁能说得清自己为什么成了今天这个样?为什么内向敏感呢?为什么缺乏自信呢?又为什么容易焦虑夜夜难眠呢?显现出的性格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形成这一角的冰山在下面,在记忆的最早最深处。 2 坐大巴上高速,出了江都市,往北行驶两个小时就是此次她们的目的地了——黄城。到了黄城又乘公共汽车去往乡下,到达住的地方,安顿好时天色已擦黑。李长虹一向精力充沛,颠簸了一下午兴致仍然很高,张月明已经蔫了。听说这里来了个外国人,李长虹跑下去看,张月明整理好东西去洗澡。 她们被安排在在一个房间,房间不小但很简朴,一张床,一个书桌,两把椅子,外加一个洗手间和一个阳台,没有别的了。张月明换好衣服,拿着沐浴露、洗发水和一些其他东西走进洗手间。洗手间也是简陋的,厕所马桶上蒙了一层灰,幸亏她没有洁癖。张月明打开水先把洗手间和马桶冲了一遍,随后她调好水温,温暖柔软的水流从花洒下淌出来,先淋湿全身然后开始洗头。她一向喜欢把水放得很小,水流轻柔,慢慢裹遍全身,洗掉风尘仆仆,心都跟着暖起来。等她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和肉体都焕然一新,忍不住哼起歌来。 她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往楼下走,在楼梯上听见下面的欢笑声,她紧走几步往下瞧,正好迎上一个外国黑人的目光,他举手冲她打招呼,张月明莞尔一笑。她们的饭菜由当地的农家供应,桌上已摆满,看上去颇丰盛。人不多,除了张月明、李长虹外,还有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其中一个便是那个黑人。在江都市的大学校园里常常会见到外国人,在这种小地方还能看见国外留学生颇为少见。张月明和李长虹对视一笑,英语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那个黑人自称叫阿曼达,来自肯尼亚,在江都大学学医。张月明听到他的名字捂嘴一笑,用英语问道:“阿曼达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吗?”阿曼达咧嘴一笑说:“在欧美国家女孩子也可以叫阿曼达,但在非洲这是男人的名字。”张月明点头道:“原来如此。肯尼亚,Obama’s fatherland.”阿曼达摇头道:“不,不,应该是Obama Father’s land.”张月明笑道:“对,对。” 这时另一个男生凑过来道:“阿曼达汉语很差的,我们都用英语跟他沟通,张潇跟你们一样也是英语专业的。”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女生,她那个女生戴着眼镜,面目清秀,神色有点严肃,冲张月明点了点头。饭桌上大家又热络地交谈起来,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大学生,总会找到很多话题。阿曼达原本是跟一个他熟识的同校中国朋友一起申请到这个项目的,结果他那个朋友的女朋友假期来江都,那人便放弃了,把阿曼达拜托给学弟王名扬。张潇来自江都的一所二本大学的三本学院,是他们里面大学最差的。 五个人边吃边聊,张月明向阿曼达打趣道:“你的眼睛很大,像天上的月亮。” 阿曼达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的眼睛很小,像天上的星星。” 张月明哭笑不得,反击道:“我的眼睛小吗?在中国人里,我的眼睛算不大不小,给你句忠告:永远都不要当着一个中国女孩的面说她的眼睛小。也不能拿你眼睛的标准看中国人,你的眼睛太大了,跟大象的眼睛一样!”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李长虹拍了她一下说:“你就不能对外国友人友好点?” 阿曼达却一本正经道:“我的眼睛是大,但肯定没有大大象的眼睛大,跟小大象的眼睛倒可以比一比。”一句话更令人喷饭,张月明本来就对他很好奇,现在觉得他好玩又可爱。 饭后他们制定出上课计划,明天上课的孩子分两个班,小学班和初中班。阿曼达负责每天下午的英语外教,他上课时要有一个人跟着去翻译,暂定为张月明、李长虹、张潇轮流。王名扬负责数学课,两天一次,都安排在上午,其余的上午是英语语法课,由三个女生轮流来带。周五下午是活动时间,具体活动到时候再安排。 制定完计划,大家已有散意,唯阿曼达兴头仍高,说要教人跳舞。张月明看别人兴趣不大,想到自己一切都收拾好再呆一会也无妨,便自告奋勇留下来,其他人散去。阿曼达从手机里找了支曲子,拉着张月明的手要跳交谊舞。如果是中国男生,她肯定是拒绝的,但阿曼达是外国人,张月明想着他国家的文化大概如此,也就自然起来,何况从没有男生邀请她跳过舞,尝试一下也无妨。 音乐响起来,月明走到他跟前,右手跟他十指交叉,左手放在他的腰上,第一次她跟一个异性如此亲近。她不会跳舞,只得低头留神脚步,阿曼达细心指导,他们缓慢移动着。张月明感觉到他手掌心在冒汗,抬眼正好看到他的嘴巴,胡茬清晰可见,他的嘴型很漂亮,尤其是两边嘴角微微翘起时,好像随时准备着给人一个大大的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张月明突发奇想,他不会突然吻过来吧?他的嘴离她的唇不过寸余,离得这样近,好像接吻也变得可能。可是他为什么要吻她呢?又不是在演偶像剧。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荒谬可笑,张月明侧过脸去不看他的嘴。 跳了两三分钟,张月明觉得实在跳不下去了,停下来笑道:“看来我还要多加练习,我们现在可以不跳了吗?” 阿曼达也停下来说:“好的,我们可以说说话。” 两人胡天海地地聊了很久,阿曼达告诉她,他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国内除了英语还讲斯瓦西里语,他们的国家虽然在热带,但四季如春,遍地绿色。他的家乡在肯尼亚西南部,离维多利亚湖不远,盛产茶叶,出口世界上顶级的红茶。看他一脸沉醉地谈论自己的故乡,张月明心有所感:在别人眼里非洲是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可那是他的家乡,对他来说那就是世界最好的地方,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全世界都一样。 阿曼达中等个子,身材健美,他挽起的袖口露出强壮的肌肉,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十分迷人,张月明看着他的眼睛说:“在你们国家你应该称得上英俊了吧?”阿曼达边笑边摇头否认,张月明又问,***的老家在肯尼亚哪个地方,***在肯尼亚是不是受欢迎等等,她对肯尼亚的知识几乎为零,只知道这个国家的名字而已,为了找话说便搬出了***。 阿曼达笑道,每个中国人知道他来自肯尼亚后都会提到***,好像***真的跟肯尼亚有关一样,其实他仅是有肯尼亚的血缘而已,实在代表不了肯尼亚什么。张月明只好抱歉说自己知识浅陋,不了解肯尼亚,阿曼达摆手道:“这也不怪你啊,每个国家的历史都只留下强者,我在国内读书时世界历史也是大部分都在讲欧美和日本,亚洲只是一笔带过,我小时候并不知道中国。” 张月明点头道:“是这样的,人们总是乐于把焦点放在强者身上,强大了自然有更多的话语权和知名度。国家和人都是如此。”说到这里,张月明很惊讶自己跟一个外国人在思想上如此亲近,这样感慨的话,这样无关生活的事,她已经很少谈论很少思考了。 两人聊到很晚,最后依依不舍道再见,张月明走在楼梯上时,阿曼达突然对她说:“你闻起来很香。”她回眸一笑道:“刚刚洗过澡。”感觉到这样的情景有些尴尬,她迅速跑上楼去,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想阿曼达,想到有很多事可以跟他说,有很多故事可以听他讲,接下来的时光不再寂寞无聊。 3 开始上课学生们还算听话,对新老师和阿曼达充满好奇和陌生感,这种陌生感让他们心中存有几分敬畏。接触多了一些后,学生们顽劣的本性开始逐渐暴露,班上基本分为两类,一类学生坐在教室前几排——他们的座位都是自己选的——认真上课,遵守纪律;另一类学生占据着后排,常常迟到,桌子上摞了一厚摞书,他们躲在书后面或窃窃私语或睡懒觉。 对学生和教学,“老师”们的态度也是有所不同的。文弱内向的张潇反倒是跟同学们最亲近的,下课时她会主动跟同学聊天,尤其是那类难以管教的男生,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对自己的私人信息也不避讳,上课时常开玩笑,算是“人缘”最好的老师;王名扬纯粹是来玩的,一有空他就骑辆自行车跑出去,上课跟着教材走,讲到哪儿算哪儿,对他来说每天看到的风景要比每天上的课重要得多;李长虹也爱出游,常跟王名扬一块出去,但她还算有责任心,会备课;张月明和阿曼达算是最有责任心的老师,张月明的责任心是出于习惯,她教学生像做家教一样,总想让每个人都学会,还不断测试学生们对学过知识的掌握程度;阿曼达教书认真是因为他对上课对知识抱有对基督教一般虔诚的态度,他的书摆得整整齐齐,他的备课笔记写得密密麻麻,尽管这样学生们并不买账,原因很简单,他们对他这个人的好奇心大过了对知识的好奇心。 每当阿曼达上课学生们总会窃窃私语,大家从他的头发、眼睛、肤色议论到他的年纪、国籍、职业,甚至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用汉语问想问的问题。但阿曼达听不懂,要靠别的老师来翻译给他听,然后他会很认真地回答自己的家乡、爱好,喜欢吃猪肉还是牛肉,问到更私密一些的问题时他会耸耸肩说:“不,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对学生说不上喜爱也不算讨厌,只是按部就班的上课、备课,尽自己的责任。这一点让张月明很欣赏,因为她认为自己太情绪化了,发现某个学生身上有她难以容忍的缺点时便忍不住生气,看到哪个学生有进步会由衷的高兴,但这些失望和希望,愤怒和喜悦有什么用呢?她不过是他们七天的老师,这七天改变不了他们什么,于她的人生也是微不足道的,如今付出这么多情感只会让分别更感伤。她想学着去变得公正、宽容、冷漠。 张月明跟随阿曼达去上课,阿曼达讲课她翻译,两人经常开玩笑。在一起上的第一堂课上,张月明便发现阿曼达的发音不标准,他说的一口非洲英语,“r”总是发成“he”的音,“d”则念成“zhi”。张月明在课下表示了自己的疑惑,拿出英语词典让阿曼达看,翻到“世界各国英语分布图”那里,阿曼达忙用手指指着“英式英语”道:“这里,我们国家说的是英式英语。”张月明不以为然,阿曼达拿开手指后“非洲英语”的类目赫然出现,当下她心中了然——他在为自己的口音感到自卑。 张月明领会到这一层后心里有了一股怜惜之情,她想起自己刚上大学时不愿承认自己是农村来的,好像一旦承认便比其他同学矮了一截,可她们不应该是平等的吗?张月明不想指出阿曼达的错误,但她知道即便她不说出来别人也会戳破,万一那个人比较粗暴呢?她不愿让阿曼达承受难堪,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她笑着拍着阿曼达的胳膊道:“目前中国的学校里教的都是美式英语,大家都不太懂英式英语,我们考试也是考美式的,我们以后上课还是用美式英语来讲吧。我电脑里有很多教美式英语发音的视频,我拷给你。”但愿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从非洲英语改到美式英语应该不难吧,像从方言到普通话?张月明不知道,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下次张月明跟着阿曼达上课的时候,他已经说一口美式英语了,张月明暗暗松了口气。她觉得好像两人之间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变的更亲近了,阿曼达待她也跟对别人不一样。 黄城跟江都一样多雨,隔两三天总会下一场,一下就是淅淅沥沥的一整天,整个世界的节奏都跟着慢下来了。学生会提前放学,因为路不好走,通往村子的小路还没铺上柏油,一下雨黄泥粘住车胎,走一步都难。 众人闲着无聊聚在一楼大厅里聊天,张潇拿着单词书看,王名扬笑她:“你也太勤奋了,分秒必争啊。”不想一句玩笑话倒说得她脸红了,张月明看得出张潇自卑敏感,而王名扬又总爱打趣她,实在有些讨厌,便对王名扬笑道:“你也是分秒必争啊,这几天黄城的好地方都被你逛遍了吧,学生都说最爱上数学课了,因为‘想干嘛就干嘛,王老师也不管’。” 王名扬听出讥诮之意,笑笑没说什么,李长虹在一旁插嘴道:“周末咱们一起出去逛逛,总不能白来一趟。” 听李长虹这么说,张月明突然多心起来,来黄城以后她们一直在各忙各的,张月明跟阿曼达日益亲近,李长虹大多数时间都跟王名扬在一起,“他们不会有什么吧?”张月明这样想着又细细看了李长虹两眼,李长虹坐在客厅中央桌子旁边的沙发上,王名扬斜坐在沙发靠手上,两人紧挨着,虽没有正脸对着,姿势也颇亲密。“她有男朋友了,不会是我想多了吧?”张月明心中疑惑。 王名扬拿出一副扑克牌,人太多一副不够玩的,张月明不爱玩,主动退出。他们玩起了斗地主,阿曼达不懂,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张月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低声吟道:“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不想被张潇听到了,她扭过头来问:“这是谁的诗?” 张月明笑道:“好像是一个清代词人写的,忘记了。” 张潇道:“听上去孤孤单单的,你在想男朋友了吗?” 张月明赶忙道:“不,我没有男朋友。” 王名扬用英语跟阿曼达说:“她没有男朋友。” 阿曼达一本正经叫着张月明的英文名道:“朱丽叶,我在这儿呢。”王名扬在一旁起哄:“是啊,朱丽叶,阿曼达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点头了。”张月明强装冷淡道:“不,我还不想谈恋爱。”刚才阿曼达的一句话说得她心跳加速,不论有意还是无意他心里是有过那种想法的,万一他认真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办?张月明心情紧张不知如何应付,借口拿衣服回到楼上房间去。阿曼达盯着她上楼,张月明穿着短裤露出长长的双腿,腿型优美,走在楼梯上像两道跃动的白月光,阿曼达怔怔看着没有说话。 4 早就听说初中班上有几个顽劣的男生,张月明第一次给学生上语法课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记下了几个带头捣乱的学生的名字,板着面孔进教室,想煞一煞他们的气焰。 第一节课,相安无事。第二节课她在黑板上写板书时,一根粉笔头打在她头发上滚落下去。她转身面向全班,班上顿时鸦雀无声,她厉声问道:“谁扔的?”没有人回答,她又问了一遍,学生们还是默不作声。张月明心中憋下一口气,继续写板书,不一会儿她听到后面又有学生搞小动作,转身一看:一个男生站起来,正往别处投纸飞机。那个男生看到她赶忙坐下,拿起课本装作读书状,憋着笑跟身边的同学使眼色。 张月明把书往桌上一拍,指着那个男生叫道:“梁小斌,你站起来!”那个叫梁小斌的男生不但不站起来,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凭什么?”边说还边跟身边那几个男生递眼色,那些男生嘻嘻地笑,张月明见他挤眉弄眼丝毫没有悔意,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凭什么?凭你上课投飞机!” “我没投!” “你怎么没投?我明明看见你投了,你还抵赖!” “我没投!我就是没投!” 师生二人争执起来,张月明越说越气,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她走下讲台来到梁小斌身边说道:“你出去吧,这堂课对你来说肯定也不重要,不想上就别上了。想玩到别的地方去玩,在教室里玩影响别的同学上课!” 梁小斌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来吼道:“我凭什么出去?!你怎么不出去?”他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凸起。他站着不比她矮,吼叫的声音比她的声音还高,有那么一瞬间张月明心中感到一丝恐惧:他要是跟我动手怎么办?那恐惧只是一瞬间的,却让她既羞愧又愤怒,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恐惧感到羞愧,对自己对梁小斌感到愤怒。“如果今天制服不了他,以后的课没法上下去了”,她这样想着脸涨得通红。整个教室都静悄悄的,师生之间的紧张关系一触即燃。 教室的门“吱”一声被推开,王名扬和张潇进来了,原来刚才有个学生假装上厕所把他俩叫来的。王名扬走梁小斌身边说:“怎么?不好好上课,老师管你还来劲了?”张潇笑道:“梁小斌,你人是很聪明的,上课也要好好学才行呀,这样成绩才能上去,你家长才不操心哪。你妈妈下次来的时候可不想听到你在学校这样表现呐。”一提到家长,刚才还气鼓鼓的梁小斌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儿了下去。张月明站着一声不吭,张潇把她拉出去,王名扬接着上课。 出了教室,张月明抚着张潇的肩膀说:“谢谢你。”张潇安慰她道:“没事儿,这样调皮捣蛋的学生我见多了,我同学里面就有很多这样的。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长……”张月明只看到张潇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刚才生了一场大气,现在气散了,浑身无力。又想到自己一刹那的怯懦实在是太没有尊严了,开口想说话却嗓音哽咽,泪珠也跟着滚了出来。张潇赶忙搂住她的腰,连声安慰,拿出纸巾给月明擦泪。张月明只觉得头晕,她请张潇送自己去房间休息。张潇不仅把她送回房间,还帮她盖好被子,临走时不忘倒了杯水放在她床头。张月明昏头昏脑地直睡到下午,中午吃饭也没下去。 她下午起来时已是三点多,王名扬和张潇坐着闲聊,一看她下来,王名扬起身道:“阿曼达替你出气了!”张月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张潇在一旁解释道:“下午阿曼达上课,他把后排那几个经常捣乱的男生都轰出去了,梁小斌也给赶出去了。” “哦,为什么?他们下午上课又捣乱了?”张月明问道。 “他们那几个哪节课不捣乱?你中午没下来吃饭,我们把你的事给阿曼达说了,他应该是想要教训一下那些男生吧,”王名扬冲张月明笑道,“阿曼达不想看你受欺负。” 张月明表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心中却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情。第一次有人为她的事出头,第一次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异性要保护她,不想让她受欺负。如果说,之前她看阿曼达像看一个与众不同能够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朋友,现在她对阿曼达又多出了一丝柔情,像兄妹,也像恋人。张月明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感情上的变化,她仍尽力纠正自己的感性思维:要是长虹或者张潇上课时遇到类似的事,阿曼达应该也会这么做吧。他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受欺负,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应该,应该,她又一次把自己的推理当成公理,刻意斩断感情上的暧昧。 阿曼达下课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间,晚饭时一切如常,张月明感觉他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果然,饭后大家自寻消遣,阿曼达邀张月明出去散步。出了他们住的地方往东走大约一千米左右便是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小路两边是农田,沿小路一直走下去会有一座小桥,桥下面是汩汩流淌的小河。 现在张月明和阿曼达正走在这条小路上,张月明见他不说话,开口道:“谢谢你。今天上午的事,谢谢你帮我管教那些不听话的学生。”。 阿曼达停下脚步,看着张月明的眼睛认真的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会好好保护自己?你要知道当别人欺负你时,你要强硬地回击。我们是老师,不是他们花钱雇来的服务生,我们有权利拒绝某些人上我们的课。在我们国家,医生都是有权力拒绝给不欢迎的病人医治的。” 张月明见他一脸严肃,吐吐舌头道:“那是在你们国家,要是在中国医生不给病人治病,估计病人早把医生给揍了。中国的学生家长觉得他们花钱把学生送到学校来,老师就有义务把他们教好,出了什么事就找老师。” 阿曼达道:“那在中国老师和医生都是社会地位低的人咯,没有自己的基本权利吗?” 张月明摆手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在中国,普遍来讲,老师和医生还算是比较受尊敬的职业,只不过中国社会没有把权利分得那么清清楚楚,中国人做事也常常是感性大于理性。” 阿曼达摇头笑道:“中国人真复杂。” 张月明也笑道:“是啊,我们就是一个复杂的民族。不过,”她顿了顿好使自己严肃点,“今天的事还是非常感谢你。” 两人走到小桥上,夜空中没有月亮倒有满天的星星,星星倒映在流动的河水中,一晃一闪,像人在眨眼睛。 阿曼达指着河水中的星星对张月明说道:“像你的眼睛。”。 张月明双臂交叉在胸前故作生气状道:“我的眼睛真的这么小吗?” 阿曼达笑道:“不,不是说它小,是说它亮晶晶的,非常可爱。”阿曼达说完这句话盯着张月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张月明凭直觉感到他要说什么,但又害怕他表白,为了避免慌乱她决定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于是眨眨眼问道:“阿曼达,你有女朋友吗?” 阿曼达道:“有一个前女友。”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呢?” “很复杂,感觉彼此不再适合了。” “那也总有一个原因吧,不会好端端突然提出分手,总有一个爆发点。” 阿曼达低头看河水,沉默不语。张月明刚想向他道歉,不该问这么隐私的问题,他开始慢慢说道:“我们住在一个城市,恋爱了三年。后来我去内罗毕读书,她在家乡的城市读书。有一天她突然跑到我面前哭着请求原谅,因为前几天她生日的时候喝醉了,跟别人发生了性关系。” “你因为这件事跟她分手?” “是的。”。 “在一起三年,你肯定也很爱她吧。” “是的,我们有过结婚的打算。” “那你为什么不原谅她呢?她完全可以隐瞒,却选择告诉你,请你原谅,说明她很诚实,也很爱你。” 阿曼达依旧垂头看着河水,不过他的头压得更低了:“我不知道,当时心里实在太痛苦了。”他缓缓抬起头,张月明看到他眼中有泪光,“如果是现在,我肯定会原谅她。但太晚了,我来中国的时候她刚办完婚礼。” 张月明心中有莫名的失落,作为朋友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安慰他几句,但她什么都说不出口。眼前的阿曼达仍然在为前女友伤心,他还没有调整好自己,他依然还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张月明既不能安慰他,也不能责备他。她现在顾不上他了,她自己十分委屈,十分失望。 “你不能这么想,如果你真是个男人,应该回去,找到她,请她原谅,然后带她走!”这句话掷地有声地从张月明的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从哪里来的,不是从她心里,因为她的心在暗暗哭泣,不是从她大脑里,因为她的大脑在冷酷地计划着接下来几天如何疏远阿曼达。那么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潜意识里?是从她自己无知无觉的最深处?还是从理性表皮之下,比感性更深邃的涌动暗流中来?总之,这句话像一堵墙,保护了自己,也隔绝了一切希望。 阿曼达怔怔地看着她,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是摇头叹气:“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黄城之恋(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5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受到情感冲撞的不只有张月明。就在张月明和阿曼达散步在乡间小路之时,王名扬跟李长虹表白了。 他们两个认识没几天,却相见恨晚。王名扬爱好游山玩水,他从没找过女朋友,因为觉得女生麻烦,而且一直也没碰到能像他一样领略自然之美的女生。他眼中的女生都是会嫌弃跑步后的汗味而不愿运动,嫌弃干冽的山风而不愿登高,嫌弃明媚的阳光而不愿外出的。对他来说与这样的女生一起实在没有趣味可言。但李长虹出现的时候,打破了他对女生的这些刻板印象。 第一次相见时,李长虹身着宽松卫衣搭配一条帅气牛仔裤,脚穿跑鞋“蹬蹬蹬”一溜小跑着从楼上下来,见了他们一点都不扭捏,大方地和每个人握手。王名扬和李长虹握手时感觉自己平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明朗、清晰,随时都会漾出笑的浪花,而且她留着短发,清清爽爽。当时王名扬刚想说什么,李长虹抢先了一步:“我好高啊,哈哈。”王名扬笑笑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转身去跟张潇说话。 他们相识第二天便结伴出游,一路上李长虹让他刮目相看,她背着一个黑色背包,骑的自行车前面没有篮子,她利落地将背包带子转了两圈缠在车把上。半路上骑车出了汗,李长虹拉开前襟的拉链让风灌进来,王名扬在她后面看到她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卫衣像一面鲜红的旗帜,在心中默默叹道:这个女生太帅了。 逆风骑行到山脚下,李长虹脸上泛着粉红色,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二话没说直接爬山。王名扬本来劝她先休息会儿,她回答不累,反倒笑他不像个男子汉。二人像比赛一样奋力攀爬,到山顶后王名扬累得坐在地上,李长虹反倒气色平常,有次序地铺好座位,拿一块厚毛巾当桌布,然后从包里掏出面包、矿泉水和两个红艳艳的苹果。王名扬正觉口渴,拿起苹果啃了一口,喊道“爽!太甜了!” 他们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太阳西坠,日落来了。太阳的下边缘慢慢接近树梢,在树林和山丛的衬托下,夕阳显得又大又圆,颜色为橘黄色,然后慢慢往下降,颜色变深了,树梢也被圈进太阳的背景里,远远看上去像是在橙红色的背景中耸起许多哥特式城堡。王名扬兴奋地抓起相机拍照,他拍了几张,转身看李长虹,李长虹没有动,她已经沉醉在这美景中。夕阳光向她的脸上撒了一把粉红,风吹动她的短发,那一片刻王名扬的心在剧烈的颤动:太美了!这一切都太美了!李长虹欣赏着夕阳,他欣赏着李长虹,从那一刻,他爱上了她。 伴随着爱而来的是痛苦,他从旁敲侧击中得知李长虹是有男朋友的,他们高中时就在一起了。李长虹的男朋友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王名扬看过他的照片,当时他心里冒出三个字“小白脸”。的确,和李长虹这种英伟的女孩比起来,她的男朋友显得过于阴柔了,瘦弱,不高,皮肤很白,面孔也太精致了,李长虹怎么会跟这样的男生在一起?王名扬心中纳闷,他没想到的是,当初李长虹主动追求的男方。 那个时候李长虹和那个叫周彬彬的男生是同桌,周彬彬很细心、爱干净,甚至有些小洁癖,他说话的样子很温柔唯恐吓到谁,对女生也绅士颇受欢迎。日久生情,自然而然,两个人在一起了。那种青葱岁月里单纯的爱恋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恋爱初期彼此都在对方身上得到教益,李长虹从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变得带点儿女人味儿了,学着化妆打扮自己;周彬彬也增添了一股男子气概,试着融入到男生群里。 可这样的变化毕竟是违反他们本性的,就像节食减肥,时间一长稍不留意便反弹回去。双方有诸多不适,却没人提出分手,他们也从不吵架。有时候李长虹会想,或许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像她的父母一样,很难说当时有多爱对方,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周彬彬的想法她不知道,在一起四年了,太习惯了对方,稍微有分手的想法都会让她很崩溃。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陪伴彼此度过那么长的时光,参与了彼此的生命,怎么能分开呢?分开以后该如何生活?走一步算一步,只要他不放弃,她绝对不会先离开他,这就是李长虹的想法。周彬彬只是沉默,越来越沉默,他们也很少分享内心的想法,而且分居异地,距离的疏远让本来便有隔膜的二人更少沟通。 王名扬的表白对李长虹来说完完全全是出乎意料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甚至她从来不认为会有男生追求自己。她感觉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看着王名扬什么反应都没有,王名扬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长虹,做我女朋友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长虹木然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生,请你相信我,我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没等他说完,李长虹皱眉摆手道:“我不想听,我要走了。” 她说完抬腿往楼上走去,在楼梯上走了一半她又回头对王名扬说:“我有男朋友,我们两个很好。今天你的话就当没说过,我也没听过,免得接下来尴尬。” 王名扬呆呆立在原地,听着李长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他怅然若失地回自己房间了。 王名扬是一个自信、阳光的男生,他的人生很顺利,父母就他一个孩子,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他家庭条件也还不错。成绩好,热爱运动,大学上的是985高校江都大学,专业是热门的计算机学,在学校是校足球队队长,一切都很完美。一向都是女生追求他,他从没主动追过女生,如今第一次追女生遭到这么直白的拒绝他也没想到。他回到房间想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把这件事忘光。 楼上的房间里李长虹也不平静。刚才的震惊已经过去,她突然感到害怕,如果有人主动追求自己的话,那么会有更多女生追求周彬彬,但他从来没跟自己提过。一直以来在她和周彬彬的关系中,李长虹总有一股隐隐的自卑感,她也觉得自己缺乏女性气质,对异性没什么吸引力。但周彬彬不一样,他一向受女生欢迎,现在两人又异地,正好给别人可乘之机?她拿起手机想给周彬彬打个电话,她电话给对方的次数要远远多过对方打给她的次数,这也是她常会感到委屈的事情。 “反正自己已经拒绝了,他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放假这几天来一个电话都没有,上次和上上次都是我打给他的,这次该他给我打了。”李长虹扔下电话,斜躺在床上。再爽气的女人在感情面前也会斤斤计较,一句话,一个眼神,对方的语气都会被注意到,但是爽气的女人与不爽气的女人不同之处在于,爽气的女人留意到这些却又为自己太留心细节而苦恼,尽力说服自己去忽略这些细节。 李长虹心中的纠结便在于此,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都有点老夫老妻的意味了,因为这些小事情犯倔、闹别扭,自己也太不懂事了吧。想到这里李长虹拿起手机再次给周彬彬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接,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喂,什么事呀?” 李长虹听到这个声音又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微笑着说:“没什么,你在做什么呢?” “在家呀,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回家了吗?”。 “哦,对。家里还好吧,见到咱们的老同学了吗?” “没见,我妈病了,这几天在医院照顾她。” “哦哦,伯母身体怎么了?还是腰不好吗?严重吗?” “老毛病了,腰疼,没什么。”。 “嗯,那也要注意啊。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没事儿,你没什么事儿吧?” “嗯,我也挺好的,在这边……” “那好,有时间我再打给你,现在有点事忙。” “好。” 李长虹听到那边挂断了电话,一切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她不愿再一个人沉浸在这种感觉里,要找点事情做,要让自己忙起来,不要管他,不要管他,不去想问题,问题就不会来找你。 6 七天到了最后一天,上午上完课时张月明便有些感伤,这些学生们曾让她暴怒,也曾让她开心,以后自己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再见到他们了。跟阿曼达、张潇和王名扬也要分离了,再也不会有茶余饭后的谈笑,尤其是阿曼达,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见了。江大和江科大虽都在江都市,却隔得老远,当然距离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有什么理由让她特意跑到江大去见他?一个认识七天的朋友,这个理由实在不够充分。相聚有时,离别却是永恒的,一种人生寂寥之感又涌上她的心头,她难过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她一面心中感伤,一面又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进行理性的剖析:我感到的未必是别人感受到的,不见得每个人都有惜别之情,为什么自己如此敏感呢?这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呢?她皱眉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张月明习惯于严格的审视自己,一向要求自己改正坏的、错的,坚持好的、对的。就在她冥思苦想之时一句话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爱博而心劳”,这是鲁迅评价贾宝玉的,想想这句话用到自己身上倒也合适。不能以好坏对错去评价贾宝玉,但贾宝玉是可爱的,自己也算可爱了吧,想到这里张月明被自己逗笑了:是不是太自恋了?不过如此一想,她心中的抑郁得到缓解,心情轻松起来。 下了课,张月明把课本放去一楼客厅,客厅里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人都去哪里了?”张月明心中纳闷正准备给李长虹打电话,客厅的门被推开,他们一行四人笑闹着进来了。 张月明笑道:“好啊,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王名扬道:“你在上课,怎么叫你?” 李长虹接着道:“我们买了些当地特产,放心有你的一份。午饭我们去旁边小店吃酸菜鱼,黄城的鱼可是很有名的呀。” 张月明夸张地舔了一下嘴唇,拍手叫道:“好啊好啊,好久没大吃一顿了,这次一定吃个痛快!”众人都笑了,阿曼达更是笑得摇头。 大家放好东西来到街上小饭店,小店门面简陋,只在门匾写了三个字“鲜鱼香”,主打酸菜鱼。小店里面有点暗,他们选了个靠窗的桌子。这里的酸菜鱼是自助的,20元一位。吃完随便加,各类蔬菜、面、粉丝、麻花、豆制品等也是随便自取,众人都感叹很便宜,在江都市吃不到这么便宜的鱼。 付完钱不一会儿,店里的老板娘,一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女人双手端出一只大盆来,盆里漂着一层橘红色的油和乌青色的酸菜,白白的鱼片若隐若现,香味浓郁,张月明看着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打开电磁炉,很快汤滚起来,鱼比肉好熟,在沸水里滚两分钟便可下筷子了。每个人的碟碗里早已盛好酸菜鱼汤,依个人口味配好香菜、葱、蒜蓉、醋、酱油、麻油、米酒。王名扬还往自己碗里加了勺红红的剁椒,张月明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她冲王名扬竖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不愧是本地人,能吃辣子吆!”张潇笑道:“我也能吃辣,我是无辣不欢。”她说着往自己碗里加了两勺剁椒。李长虹和张月明两个人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她们都是不能吃辣的北方姑娘。 闲话少说,开吃。张月明率先夹出一大块鱼,沾了一下醋,大咬一口;王名扬挽起袖子起身夹了一块鱼排,笑道:“我的最爱”;李长虹吃了一口又吐出来,嫌烫,边吹气边吃;张潇细致地把鱼骨吐到自己准备的卫生纸上,被热气熏得眼镜上满是水汽,她摘下眼镜,眼睛瞪得大大的,鼻梁两侧的雀斑颜色更深了;阿曼达还不怎么会用筷子,要么用力过大把鱼夹碎,要么夹到半空鱼又滑回去,张月明在一边看着着急,快速地夹了两大块鱼到阿曼达碗中。众人吃得热火朝天,额头都渗出汗水,脸也通红,嘴巴油腻闪亮,他们又加了两次鱼才算结束。 大家吃的心满意足,回到房间休息,张月明在一楼客厅批改学生试卷,她出了一份题给小学班的学生,来考验他们对这一周来学过知识的掌握情况。试卷的最后有一栏让学生进行自我评价,张月明看着大有感触,其中一个女生杨梅写道:上次我考得不好,我自认为学得不错但是没考出高分来,这次我力争90分以上。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要考上名牌大学,我一定能做到的,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张月明对这个叫杨梅的女生印象很深,她算是小学班成绩最好的一个,不仅如此,张月明还认为她跟自己小时候很像:衣着随便,不太讲卫生,男孩子气十足。对待学习认真、上心,比其他同龄人早熟,也算得上聪明,在自己的小村镇上总能轻易拿第一,对外面的世界无知无畏。 “她还没经受后面的失败和挫折,这样的自信无知却可爱,但愿她以后的人生路走得顺利。”张月明看着杨梅工整的笔迹默默叹道,想起自己小时候,小学时光那么完美,六年中次次考试得第一,对学生来讲好成绩是老是喜欢和同学尊重的保障。初中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也是灰暗生活的开始:学习上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拿不到第一,那种挫败感和负罪感对于当时的她来说简直无法承受。生活上,在县城住校被城市的同学在各个方面歧视为土包子,深深的自卑使她更加木纳少言。还有想家,缺少朋友,无人倾诉,穷,买不起好吃的食物和好看的衣服,那个时期真是痛苦。后来在县城接着上高中,以班级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一本大学,第一次做火车,第一次离开生养自己的县来江都念大学。来了江都才发现江都科技大学太渺小了,自己太渺小了,让家里人欢欣鼓舞的学历到这里只变成人们口中普普通通的“江科大”。努力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仍然是同学里面最穷的人之一,仍然是个土包子,仍然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歧视,但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的这些都不会得到。 她看着杨梅写的话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踌躇满志,志向远大,却与现实世界隔绝。该写些什么样的批语给她呢?张月明握着笔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写下:老师当然相信你,你肯定有那个能力做到。以后的路很长,希望你不被挫折和世俗迷蒙了心智,一直冲着自己的理想努力,你会得到的。 她写完又觉得这些话实在虚伪,真的是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吗?不见得,世界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一个小山村的农家孩子要奋斗多久才能跟城市普通家庭的孩子过上一样的生活?“但自己能写些什么呢?只有鼓励吧。”张月明心中一阵感慨,想起当年学过的那首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7 下午的课是活动课,本来是阿曼达带着大家做游戏。因为是最后一天了,初中班和小学班便合起来一起活动,老师们也全到场。阿曼达先清唱了一首英文歌,音质饱满,张月明没想到他唱歌这么好,而且他那陶醉投入的样子也让人心动。 阿曼达唱完,张月明走到他身边悄悄说:“你应该去当歌手和演员。”阿曼达耸耸肩道:“我对那个没兴趣。”张月明笑道:“那样可以挣很多钱啊,也会出名。”阿曼达看着她宽容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接下来王名扬和李长虹一起将男女生分成两组,玩起了成语接龙,王名扬总凑到李长虹身边试图跟她说话,李长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 张月明看着他俩觉得奇怪,笑着跟阿曼达说:“我跟你打赌,王名扬肯定喜欢上李长虹了。” 阿曼达也望着他俩道:“他们看上去关系不错,王名扬很酷。” 张月明摇摇头大声反驳:“怎么可能!他酷?我告诉你,长虹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男朋友很帅,对她很好的,让你的朋友赶紧收手吧。而且你瞧王名扬那样,我不喜欢他,长虹也不会喜欢他的。” “他什么样?” “自以为是,总觉得别人都在巴结他,一副瞧不起女生的样子。”张月明恶狠狠说着,阿曼达只觉得好笑:“你为什么对王名扬抱有敌意?”张月明低头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王名扬呢? 她想起一件事,有次大家一起吃晚饭,王名扬用筷子夹菜没夹好滚落到衣服前襟上,张潇热心地拿纸巾帮他擦,他很不耐烦地边说不用边用手拨挡,一副嫌弃的样子。还有一次张月明在客厅看书,张潇夸了她一句“月明真是爱读书啊”,王名扬在一旁毫不谦虚地来了一句“我是我们学校今年的阅读之星”。 他太骄傲了,自以为是江大的,比别人学校好便自我感觉高人一等,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知识最渊博的,“真是一个SB!”想起那些事,张月明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什么是SB?”阿曼达侧过身问她。张月明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外国人解释,笑道:“你就当作silly ball的缩写吧,用来形容像王名扬这样既蠢又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唉,”阿曼达叹口气道:“我知道这是一个骂人的话,我经常看到中国人生气时说这个词。但你为什么不能对别人宽容一点呢?王名扬真的一无是处吗?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吗?你怎么这么苛刻呢?” 一席话说得张月明无言以对,是啊,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而且那次学生梁小斌闹事,要不是王名扬和张潇及时出现,她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呢,王名扬也帮过自己啊。张月明思考着,感到有点羞愧,摇晃着阿曼达的手臂说:“啊,原谅我吧,我错了。” 她觉得好玩假装哭泣,额头伏在阿曼达肩膀上,阿曼达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没有怪你啊。”张月明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赶快放开阿曼达坐到自己座位上去,心中暗暗责怪自己行为不当。 现在班里的气氛很高,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笑容。王名扬和李长虹组织的游戏结束了,接下来是张月明和张潇带着学生玩“击鼓传花”。张潇特意准备了一只塑料玫瑰花,张月明用手机放音乐代替“击鼓”,前面几个传到的同学表现扭扭捏捏,都不好意思上台表演。张月明想着小学生,尤其是小学男生里有几个应该放得开,特意等传到一个叫李存富的小学男生那里停止了音乐。 李存富这个学生约莫八九岁,长得黑胖,第一天上课时自我介绍说:“我叫李存富,存钱的存,富裕的富,我妈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我长大后多存钱变富裕。”当时让张月明差点笑喷。还有一次阿曼达给小学班上英语课,张月明翻译,阿曼达出了一个填空题:当你看到很多人时,你会说____。答案应该是“hello或hi”,结果李存富填的是“woow”,让阿曼达跟张月明笑得停不下来。 正如张月明计划的,李存富手里拿着那朵花,他兴奋地说要表演一段广场舞,起身来到讲台上问张月明:“老师,能不能放个《最炫民族风》?” 张月明笑道:“我手机里没有那首歌哎,不过我可以给你在线放,你一定好好表演,要不老师这流量可就白费了。” 李存富答得干脆:“好!老师你放心!” 说完他随着音乐扭动起来,一开始大家只觉得好笑,但看他越跳越起劲,姿势也有规律地变换着,都不由自主地喝起彩来。李存富跳得确实有一套,他虽然胖,但每个动作都很到位,表情严肃,态度认真。等他跳完时,黑黑的小脸上挂满汗珠,张月明带头鼓起掌来,大声表扬李存富。 这时阿曼达走上讲台说:“谢谢李带来这么精彩的表演,看着他这么认真专注地跳舞,我对跳舞的兴趣也勾起来了,现在我要跟张老师一起给大家表演一段舞蹈。”阿曼达说完向张月明微微鞠躬,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学生们都在下面起哄,场面变得难以控制,张月明感觉“被逼上梁山”只好同意。阿曼达还要放刚才的《最炫民族风》,说是节奏鲜明、欢快,张月明心想伴着《最炫民族风》跳交谊舞估计我们是第一对吧。 音乐响起来,阿曼达带着张月明缓缓移动,他今天穿了西装,把最后的告别仪式看得很正式。张月明只简单穿了条牛仔裤,跟阿曼达跳舞时感觉很囧,不过想不了那么多了,她本来不会跳,现在更需集中精力才能配合好。 脚步轻移,手臂摇摆,阿曼达的动作越来越快,张月明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慢下来。”阿曼达嘴上说“Don’t worry”,脚下仍然快速舞动,张月明紧紧抓紧他的肩膀,眼看就要跌到了,阿曼达顺着她仰过去的姿势贴身过去,用手搂住她的腰,恰好成一个优美的谢幕姿势。众人鼓掌,张月明双颊羞红,立马起身站好。阿曼达颇正式地冲台下鞠躬道谢。 游戏接着玩下去,张月明已没有心情。刚才的情景实在太暧昧了,她站在讲台边上偷偷看了几眼李长虹和王名扬,她跟李长虹关系亲密倒没什么,张潇老实内向善解人意,倒也不用担心,唯独王名扬心中肯定有不好的想法。张月明想到这里心内焦急。 男女关系开始的时候,难免暧昧,可这种暧昧最好只有两人知晓,一旦旁人得知,悄悄萌芽的关系便要经受考验了:是不顾别人的围观继续暧昧下去,还是挑明关系成为正大光明的情侣?爱情向前发展需要外界的刺激作为动力,张月明可不想王名扬成为自己爱情的动力,况且她也没想过真的要跟阿曼达谈恋爱。 确定无疑的,她喜欢上了他,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有未来吗?自己的父母会接受女儿嫁给一个非洲黑人吗?阿曼达会留在中国吗?只要在一起,所有这些都要面对,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了。况且阿曼达从没明确表示过要跟她谈恋爱,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多情的人,对每个女生都一样好呢?何况他还有一个曾经深爱的前女友,想到这里,张月明心烦意乱,没等下午活动结束便悄悄溜回住的房间。 8 张月明躺在床上,心情依旧不能平静,她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越来越清醒。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光柱里微尘舞动,如此安静又如此躁动。楼下传来水流声,有人洗澡,这个时候谁会洗澡呢?张月明心中纳闷,索性走下楼,坐到客厅去。她坐好没多久,阿曼达从洗手间走出来,原来是他。 阿曼达刚洗完澡趿拉着拖鞋,下身着一条短裤,上身穿着件白背心,露出光滑健壮的手臂,两个肩膀鼓鼓的,深褐色的肌肤映着阳光成了性感的古铜色。他坐到张月明身边来,两人挨得很近,都有一种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彼此的冲动。 张月明指着他的头发笑道:“你的头发是防水的哎,竟然都没湿。”她说着伸手去摸,阿曼达的头发很密很硬,手感像野草一样。张月明放下手,转过脸不看他,她有一种预感:他要吻她了,自己要不要躲开呢?她刚想到这个问题,阿曼达已经吻上了她。 张月明感到像在一个圆圆的洞里慢慢探出一条小蛇,阿曼达的舌头轻轻启开她的唇,温柔缓慢地蠕动。她只是木然地坐着,不知道当下的感觉是好是坏,也并没有兴奋和紧张。阿曼达的手搂着她的肩膀,眼睛闭着,张月明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觉得尴尬,便也闭上眼睛。“应该投入一点”她心里暗暗想到,“毕竟是初吻啊”。不知过了多久,阿曼达放开她,又接着把她拥入怀中,他的手慢慢**她的头发,张月明的一只手抚着他的背。 “Ok,sweetie”阿曼达松开她柔声道,“一会儿他们该回来了。”张月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很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但感觉这个问题不该现在提,他们的关系算是确定了吗?还是说这个吻只是一个临别赠物?现在最紧要的是离开事发地,他们要回来了。 张月明对阿曼达说“我先上去”,起身跑上楼梯,阿曼达在她身后喊道:“告诉你妈妈,我要娶你。”张月明回过头看他,他的头枕在双手上,背靠沙发,翘着二郎腿,他的话更像是在心满意足之后心情放松随便说的,张月明没理他,转身上楼。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张潇提前回来拿东西,在门口撞见他们接吻。当时张月明背对门口,阿曼达闭着眼睛,张潇一眼看到马上躲开,走到房子外的马路边上。她早就看出张月明和阿曼达对彼此感兴趣,但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在一起,毕竟阿曼达是个外国人,还是个黑人。“不过这倒像张月明会做出的事”她心里暗暗道,张月明在她眼中一向大胆,那种大胆跟李长虹不同。李长虹有种男孩子的爽气和勇敢,张月明更多的是想法上大胆叛逆,她常能看出别人的想法,生活中的某些小问题到她那里会变得不能忍受,她会毫不顾忌的指出来还要谴责、反抗。 张月明一直不怎么喜欢王名扬,原因就是王名扬有种优越感,学历好,家境也好,但这种优越感只是世俗的优越感。张潇感到张月明身上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优越感,那种优越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她谦虚,又骄傲,她聪明,又有一种近乎孩童的天真傻气,没有人能掌控她,没有什么能让她屈服。 “她这样的性格,真想不出什么人能配得上,或者什么人愿意去接受”,张潇不太清楚张月明的过去,但她感觉她之前应该是没有过男朋友的。阿曼达在张潇眼中稍显做作,或许是文化不同,有一次她看到阿曼达在课后给两个女生讲圣经,还鼓励她们背诵其中的某段当作业。也许他是在积极地传教,但那两个女生可是初中班最漂亮的两个,成绩并不突出,为什么单单选她们俩? 张潇在马路边徘徊了几步,刚才看到的一幕对她震动很大,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两个人在相对隐秘的情况下接吻。以前也在大街上看到情侣亲热,但那不一样。张潇从没谈过恋爱,她一直很自卑,身材矮小,眼睛近视,头发黄黄的,鼻梁两侧长满褐色的雀斑,为此她跟人说话时总低着头。加上她性格内向,基本上没有男生朋友,女生朋友都很少。她一直希望能跟张月明成为朋友,她很羡慕她,觉得她很大胆很潇洒,但七天时间太短了,不足以培植起真正的友情。今天看到张月明跟阿曼达接吻,同样是七天时间,他们却可以喜欢上彼此。 张潇脑子里很乱,一会儿为离别遗憾,一会儿想着要买个临别礼物赠送给张月明,很多很多琐事中不时穿□□来张月明跟阿曼达接吻的镜头,“该不该告诉张月明,阿曼达让那两个女孩子背圣经的事?”她脑海中突然又冒出那件事,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说明什么呢?她只是想与张月明变得更亲近,刚才撞见他们接吻这么私密的事,她觉得或许是个机会却不知如何利用。“还不如刚才直接走进屋去,让他们知道,这样顺理成章地张月明会解释,我们开始谈论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彼此成为亲密好友。”张潇这样懊恼地想着往回走,等她回到一楼客厅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9 学生们在活动结束后离去,有几个初中班的女生准备了赠别卡片送给老师们,阿曼达收到的卡片是最多的。张月明忍不住想打趣他有“女人缘”,一时不知道用英语该怎么讲,特意上网去查。 王名扬在一旁笑道:“看来你需要一个外国男朋友啊,这样你的英语会越来越好。” 一句话说中张月明的心事,令她怀疑起来:“难道王名扬知道了?他们住一个房间,阿曼达不会跟他说了吧?”想到这里她瞪了阿曼达一眼。 阿曼达摸不着头脑,以为她在意卡片的事,便把所有的卡片都放到她怀中,说道:“都是你的,你可以都拿去。”张月明笑道:“我才不稀罕。”心里感到很满意。 傍晚时分,张月明走到一楼客厅去,王名扬、李长虹和张潇坐在那里说着什么。只见王名扬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李长虹道:“我写调研报告时顺便给你写了一份,我们很多地方都是一起去的,你不用再耽误时间写,回去直接交给旅行社的负责人就好了。” 张月明见状插嘴道:“长虹自己写了吧?”说着她走到李长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向王名扬显示她们关系的亲密。 李长虹笑道:“我还真没写,谢谢你啊,这样我省事多了。”她接过王名扬的文件夹收好。张月明还想说什么,这时阿曼达提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冲王名扬喊道:“我们该走了。” 张月明起身问道:“你现在就走?” 阿曼达走到她身边道:“不好意思,我要跟你道歉,本来是要明天早上走的,但今晚我那个朋友正好开车路过黄城,可以把我和王一起带回去,刚刚决定的。就是那个本来说好跟我一起来但没来成的朋友,你还记得吗?” 张月明满心不悦,转移了话题:“那很好啊,省了车票钱,祝你们一路顺风啊。” 阿曼达又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张月明皱眉摆手道:“你为什么向我道歉呢?你又没有做错什么?”阿曼达看她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告诉她可以用电话和他联系。 王名扬从房间拿了点东西,现在出来了,告别的时间到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邀请其余三人有空去江大玩,走到门口他回头举着手中的手机道:“常联系。” 阿曼达只望着张月明狡黠一笑,二人离去。张月明觉得不对头又说不上什么,跑到楼上去看,她房间的床上放着一大盒巧克力和一张卡片,打开卡片音乐响起来,卡片上面写着:多么幸运能够在我的生命中遇到你,多么不幸我们现在要分别;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请让我做你永远的甜甜巧克力,请做我的女朋友。你的永远的阿曼达。PS:真想知道多久才能再吻上你的唇? 张月明一头躺倒在床上,举着卡片甜蜜地笑起来,最初也是唯一的爱啊,这么突然地发生了,降临了。这一刻就可足以弥补之前所有的孤单,自己的生命从此有另外一个人参与进来,自己也将参与他的,两个生命相互交融合而为一。阿曼达有什么优点呢?他眼睛大,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身材性感,唱歌好听,说英语很流利。想到这里张月明不由得嘲笑自己:英语是他母语,他当然说得很流利啦。总之,喜欢上了他,他的一切都是优点。 张月明等李长虹上来,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李长虹剥了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也跟张月明说了王名扬的事。张月明拍手叫道:“果然!我早就觉得他其心不正,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真是自作多情。” 李长虹笑道:“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倒可以做个朋友。” 张月明道:“不会吧?跟他做朋友?就算他人不错,但他已经跟你表白了,你应该跟他保持距离啊。” 李长虹道:“为什么啊,我有很多异性朋友啊,再多一个也不错。” 张月明心中重新审视着李长虹,觉得她缺乏一种忠诚的自律,固然她是善良的、专一的、简单的。 一种人一旦恋爱便自动排除任何其他机会,预防自己陷入与其他异性的亲密关系中;另一种,即便沉浸在热恋中也不会完全拒绝别处的橄榄枝,“总可以交个朋友嘛”这是他们常说的话。张月明自认为是第一种,李长虹也应该是第一种,现在发现她不是。曾经有朋友告诉张月明她有一种“道德上的洁癖”,凡事总要分个是非黑白,坚持对的,抨击错的,但很多事是没有对错的。尤其在男女感情上,她怎么知道李长虹和王名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愫呢?她怎么知道李长虹和男朋友之间的问题呢?正是因为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聪明地察觉到李长虹心中的犹豫(她把这种犹豫当作“感情心理上的侥幸”),正是因为她一直把李长虹当成跟她一样的人,她才在心中暗暗生李长虹的气:她真是让我失望啊。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坐在床上不说话,嘴里咂着阿曼达的巧克力。 她们在这个小山村的最后一晚过得平静无趣。张月明冷落着李长虹,不主动跟她说话,回答她的话也是淡淡的;李长虹浑然不觉,收拾东西、吃饭、聊天,一切照常;张潇一向说的少,听的多,最后一晚也没成为主角。第二天一早,三人一同坐车返回江都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爱如蜜糖(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张月明回到宿舍,感觉像在不同的世界旅游了一圈又回来了,她一直在等阿曼达给她打电话,但对方一直没有消息。 “应不应该主动联系他呢?”犹疑久了,问题就变成“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吗?”谈恋爱这种事情发生的越晚越艰难,对于张月明来说便是如此。她曾暗恋过高中的数学老师,某段时间也欣赏过同班男生,还有一个时期特别迷恋古天乐,但那些躁动的激情都发生在幻想中。在她还青涩的时候,在她稚嫩未脱对这个世界还抱有浪漫想法的时候,恋爱没有发生;现在的她早熟而理性,若给一段时间去审视,爱情的萌芽最终会被她痛下杀手。 天气阴沉沉的,宿舍里的气氛很压抑。梁云施拉上床上的帘子,把自己封闭在小空间里,里面传出隐隐的哭声。不用问,肯定是回家一趟又想家了,这成了她的惯例:寒假回来,暑假回来,五一、十一放假回来,都要哭一场。一开始大家还会安慰她,听她诉说农村家中父母生活不易,张月明还陪她掉过几次眼泪,感慨她的孝心。但渐渐发现她吃穿用度并不节省,还常跟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攀比,这让旁人尤其是张月明感觉到其虚伪。 梁云施会为了父母生活不易而哭泣,却不会为了给父母省点钱而少买一件衣服,她的眼泪是廉价的眼泪,她的孝心是嘴巴上的孝心。她这样一哭,宿舍的氛围更糟了。张月明感到心烦又恼火,但也不好发作,她决定跟郝娇娇谈笑聊天,表明自己和大家都不会受梁云施的影响。 “娇娇,十一回家呆了几天啊?跟男朋友去哪里玩了?新男朋友,你可别冷落了人家。”张月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诙谐。 没想到一向活泼欢快的郝娇娇一言不发,张月明正纳闷,只见江林平冲她摆摆手,这样一来她更疑惑。“能发生什么事情呢?最多也就又跟男朋友分手了呗,对她来说这也不算大事啊。”张月明想起郝娇娇跟上一个男友分手的时候,正赶上她自己的生日,她心情没受丝毫影响,还买了个大蛋糕跟宿舍的人一起庆祝。 “能有什么事呢?难道是家里出事了?那也不对,要是她家里出事她肯定就回家了。”张月明百思不得其解,呆在宿舍又烦闷,她起身去找李长虹。 李长虹宿舍里只她一人在,张月明抱怨着笑道:“我宿舍的人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心情都不好,弄得我也抑郁了。” 李长虹递给张月明一个橘子问:“怎么了?” “梁云施回家一趟就哭一次,现在郝娇娇也不好了起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张月明低头剥开橘子,放了一个橘子瓣到嘴中。 李长虹边收拾东西边说:“郝娇娇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张月明道:“奥,果然。是夏青告诉你的?” “嗯。” 夏青是李长虹的舍友,她的男朋友和郝娇娇的男朋友都在酒吧工作。依夏青的说法,郝娇娇的男朋友脚踏两只船被她发现,然后把她甩了,而且分手时对方说的话特别难听。郝娇娇虽然男友很多,但她特别喜欢这个,当初是她主动追的她男朋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言,郝娇娇去做了人流,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感情让她如此伤心。 张月明听得呆住了,她一时不能相信这样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但又感觉这可能是真的。迟疑了一会儿,她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长虹想了想说:“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去烦她。而且她的事也不要跟别人说了。” 张月明点点头,低声道:“对”。 然而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郝娇娇整日不吃不喝,精神恍惚,越来越严重,后来偶尔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宿舍里的人都感到害怕,张月明、江林平、梁云施私下商量,决定不能跟辅导员说,那样事情会闹大,应该先联系郝娇娇的父母。 “可怎么联系他们呢?”张月明道,“真后悔当初没记下郝娇娇父母的联系方式,他们说过很多次的。” 江林平镇定说道:“我有她妈妈的电话。” 张月明看了一眼江林平颇感意外,又心生钦佩,赶忙道:“好,好,马上给她打电话,现在就打。” 江林平拨通了郝娇娇妈妈的电话,把郝娇娇的情况简单跟她说了一下,为了避免对方着急她没说得很严重,但在最后请对方“一定要过来一趟”。张月明在旁边听着,心想江林平真是心细又体贴,以前对她的看法有失偏颇。 打完电话的当天,郝娇娇的妈妈就赶过来了,原来之前郝娇娇怀疑自己不慎怀孕,服用了过量的避孕药,以为这样能流产,结果导致一直流血。郝娇娇不愿回家,不想让她爸爸也知道,她妈妈便住到学校的旅馆,一边陪伴照顾她,一边编造理由瞒住郝娇娇的爸爸。 宿舍里的人变得特别和谐,大家团结一致,拒绝别的同学有意无意对郝娇娇的疑问,相互之间也融洽起来,偶尔还会开玩笑。江林平每逢周末照例要跟徐锐出去,有次梁云施打趣她“做好防护措施”,她竟也没生气。梁云施和张月明私下也会发一些感慨,梁云施会说“幸亏我们都是单身”、“婚前最好不要有性行为”之类的话,张月明倒不以为然“关键是,一定要男朋友戴套”、“我们要增长些性知识”,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有时两人也会盘算班上女生大概有哪些人已经有了性经验,算了算,能猜到的差不多有一半了。张月明心中暗暗吃惊,外表仍故作镇定,用“没什么,没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或者“欧美国家高中生发生性行为都很普遍了”这样的话来安抚自己和梁云施。但张月明和梁云施最常说的却是“郝娇娇太傻、太单纯,还是个孩子”,甚至跟郝娇娇的妈妈聊天时也会这样说,这样或许能给她妈妈一点安慰吧,两个人虽没商量过,但都是这样想的。 2 阿曼达还是没有消息,张月明有时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从黄城回来,一切又恢复到熟悉的校园生活,上课、吃饭、做家教,以前的一切都发生过吗?她甚至都记不清阿曼达面部的细节,是的,他是有一双大眼睛,但他的眼睛是偏黑色的呢还是偏褐色?他笑的时候是只露出上排牙齿呢还是下排牙齿也露出来?他说话的声音放在一群人中自己还能分辨出来吗? 当他的嘴吻上她的唇的时候,她并没有激动,激动和紧张都在那之前,在事情将要发生的时候,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而当事情真正发生时,仿佛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一切感觉都失灵了,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张月明想到这里,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自己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喜欢才去跟他接吻呢?”她以前认为,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爱或不爱一个人,是有一种明确的标准式的感觉,现在她却陷在这个问题中。 “就算不是男朋友,也可以是普通朋友啊,他一个外国人来中国还不到一年,中文都不会说多少。我至少可以帮助他,否则他一个人多无助多孤单。”最终这样的想法使张月明决定主动打电话给阿曼达。 电话那头阿曼达的声音充满惊喜,张月明心中宽慰。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电话,你为什么现在才打给我?” “我最近有些事情,一直拖到现在才给你打电话,抱歉。” “没关系,你能打电话我就很高兴了。” “那你呢?为什么你不主动联系我?” “因为我想跟自己打个赌,看看你心里有没有我,我赢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阿曼达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喜悦,张月明的眼眶湿润了。两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阿曼达邀请张月明去他的学校,她只说过段时间会去。 这次通话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使张月明更苦恼。阿曼达的话语,话语中的喜悦和兴奋,喜悦兴奋后面那颗炙热的心,张月明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是该泼瓢冷水把那颗心浇灭还是接受它,让它连同自己的心一块燃烧?她的理性告诉她,两人是没有未来的,不知道要克服多少困难才能在一起,在一起后又不知道将忍受多少磨难。但她又不允许自己做残忍的事,怎么能抛弃他呢?就算不能永远在一起,两人陪伴彼此共同度过一段时光,不也很好吗?她越想越乱,越想越无法做决定,她把心事写在日记里,她告诉最亲密的朋友李长虹,都不能解决问题。问题还在,决定还要自己做。 自从张月明和阿曼达有过第一次通话后,阿曼达变得积极起来,天天都会给张月明打电话,分享着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晚饭要吃什么啊,周末去干什么啊,买了一只小熊维尼的笔啦,看到一条流浪狗啦,等等。他全心全意地把自己的生活呈现给她,事无巨细。她从他那里接受信息,窥探着,揣测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爱好,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渐渐地,张月明心中的天平倾向了阿曼达一方,他的细节在她心中变得完整,她眼中的他善良、正直、有魅力又体贴。 现在张月明的生活清晰而有规律,早上按时起床,上午上课或上自习,中午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下午大部分时间没课便看看书或者上网,晚上守候在电脑旁跟阿曼达视频。天天见面,天天思念,张月明心中充满柔情蜜意,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恋爱了。 不过还有最后一点犹疑,什么时候去见他呢?见面即意味着确定关系。跟阿曼达聊天时不是没有涉及过,他对她一直很热烈,分享很隐私的事情,开着玩笑,她也告诉阿曼达自己的事,两个人不是没有渴望。 每天清晨张月明醒来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起床,沉迷于幻想,注重起自己的身体来。她现在天天洗澡,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洗得认认真真干干净净,洗完后会仔细地擦身体乳,爱护每一寸肌肤。也开始拔腋毛,她的腋毛稀稀拉拉的,之前从没想过要去除它们,现在她用脱毛膏和镊子把它们消灭干净。对内衣也挑剔起来,她的胸小,以往买的胸罩还是中学生会穿的那种运动型棉布内衣,现在她才发现穿上带海绵的聚拢文胸自己一样有沟,胸脯鼓起一片。她还买了一套粉色的文胸和内裤,当身体要暴露于人的时候,内衣的观赏价值便格外重要起来。 除了里面的,还有外面的。张月明为自己添置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女包,她以前是背着一个帆布包闯天下,既装书又装纸巾、水杯、手机。现在觉得大有再买一个小包的必要,帆布包学习上课用,淑女小包逛街外出用。她还拉直了头发,阿曼达对她的直发像她对阿曼达能防水的卷发一样抱有同等的好奇心。她还想学化妆,不过终究没适应,只买了一支BB霜,偶尔用一用。 一切好像都准备好了。 3 与阿曼达和张月明的犹豫和试探不同,王名扬一直跟李长虹保持联系,每天多次嘘寒问暖。李长虹的生日在十月二十六号,王名扬早早地打探好,订做了一个大蛋糕和一束鲜花,在她生日当天让人送去,给李长虹一个惊喜。王名扬在生日的第二天去拜访她,这是他的聪明之处,生日当天李长虹肯定跟同学朋友一起过,他若去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和尴尬。第二天去两人有更多的时间独处。他的猜测有一半是对的,李长虹生日当天确实跟舍友一起庆祝,但没有人过多猜测,大家都想当然地以为礼物是李长虹的男朋友周彬彬送的。第二天王名扬去找李长虹时,李长虹拉上了张月明,三个人一起在学校附近闲逛。 张月明对王名扬的想法心知肚明,本来就对他没有好感现在更看他不顺眼,在她眼中王名扬是个处心积虑要拆散李长虹和她男朋友的小三,实在没有道德。她心中不顺,便口出讥讽:“哎呀呀,王名扬啊,怎么来我们科大只告诉长虹没通知我啊?我们不算相知也算相识了吧,你这样做真不厚道。” 王名扬没想到李长虹会拉上张月明来见他,此刻他心中计划落空正失望,张月明的挑衅让他气恼,他只闷声走路不言语。李长虹笑着缓和气氛:“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月明你要对人家有礼貌,可别坏了我们科大的名声啊,哈哈。” 李长虹这样一说,张月明反而有些恼了,她对李长虹冷笑道:“是啊,我脾气不好,但我最起码口直心快,做事从不隐藏,我要是有男朋友什么事都会对他说。长虹脾气好,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的,别人还当你三心二意。”其实她最后想说“水性杨花”,但觉得这个词太过分了不好说出口,现在话一出听起来还是刺耳。张月明心中既讨厌王名扬自作多情,又生气李长虹优柔寡断,觉得自己再呆在他们中间实在没意思,找了个理由走了。 她一走,王名扬松了口气道:“实在不知道她哪来的那股骄傲劲儿,她有什么权利去评判别人呢?她懂什么!” 李长虹尴尬地笑笑,说道:“月明很有道德感,她比一般人都强,她这样的性格我觉得很可爱。而且我确实已经有男朋友了,如果你是我的发小或者认识很久的朋友那还好说,但我们认识没多久,你跑这么远来看我,可能会引别人误会。”王名扬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块光滑的大石头说:“我们坐到那里去歇歇吧。”他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白纸铺在石头上,和李长虹坐在那里。 他们现在在江科大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山上种满银杏树,一片苍翠。王名扬看了一会儿山石和天空,想在思考着什么,他一直没看李长虹。李长虹坐在他旁边,想起两人在黄城一起登山的情景。 两个人坐了好一会儿,王名扬开口了:“我一直在想,我有哪点不如周彬彬呢?学历、家境、能力,我样样比他强。我也比他更关心你,更喜欢你。只不过他先遇到你而已,我只是输在了时间上。” 从他口中听到“周彬彬”三个字,李长虹很不习惯,周彬彬像她以前的世界,王名扬是刚刚发生的现在,她的两个世界相撞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我们没有在正确的时间相遇。”李长虹幽幽地道,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说出了这句话就意味着在心灵上她已经背叛了周彬彬。 王名扬缓缓说道:“我们还很年轻,人生很长,你就不能给我们两个一次机会?你就甘心以后一辈子都跟一个你不爱的人在一起吗?”他说到最后激动起来,抓住了李长虹的手。 李长虹挣脱开,站起身来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周彬彬之间没有感情呢?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你根本不了解他,他的好你根本不知道,你有什么权利去评判他?”说完她拔腿就走,走了几步转头对王名扬道:“怪不得月明不喜欢你,你太骄傲了!” “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也没回。 与其说李长虹生王名扬的气,不如说她在生自己的气。与其说她不想再见到王名扬,不如说她害怕再见到他。她心中的感觉非常明确,她知道自己对王名扬发生了感情,“但是怎么能因此背叛周彬彬呢?周彬彬什么都没有做错!自己怎么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呢?” 李长虹的爸爸曾经出轨,她的妈妈是个平庸又温顺的家庭主妇,她清清楚楚记得妈妈一个人呆在家里时无声的哭泣,妈妈紧紧抱着年幼的她,把脸贴在她稚嫩的肩膀上抽泣,那时她便暗暗发誓绝不找爸爸那样的男人,也绝不做妈妈那样的女人。她小时候拒绝自己一切柔顺的,甜美的一面,在心里把自己当作男孩看,她讨厌一切强壮的、粗鲁的、精力充沛的男生,这样的男生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 当她遇见周彬彬时完全没想到会有那么细腻温柔的男生,她有一种保护他、呵护他的冲动。但人总是复杂的,年纪越来越大,李长虹在性格上越来越往女性化的方向发展,她也想让男生来呵护自己,体贴自己,在与周彬彬的关系中她一直是施爱的一方,她太累了,她太委屈了。但今天发生的事忽而唤醒她童年的记忆和誓言,那些自己曾经痛恨的人痛恨的事,她不会忘,更不会成为他们,也不会做同样的事。她深深地为自己对王名扬一刹那的柔情而悔恨,那一片刻她知道自己在精神上出轨了,自己成了跟父亲一样的人,自己背叛了周彬彬,自己对不起妈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爱如蜜糖(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4 江都市的十一月是个美丽的月份,秋末冬初,天气渐寒,银杏树的叶子变成正黄色或橙黄色,从枝梢上飘落下来。少了夏天的枝繁叶茂天空显得更加辽阔,偶尔有鸟群叫着飞过。张月明漫步在校园,感到了诗意,也感到了寂寥,很想找个人分享这一切。她想起了阿曼达。 见面还是不见面,这个问题拖了太久了,张月明享受着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分享着一切想法,审美和琐事,但并不实际拥有彼此。阿曼达一直期盼着她来,却好像也在犹豫。不知怎么的,张月明愈来愈感到寂寞,是时节原因?是跟李长虹的疏远?还是以前也孤单不过习惯了,现在有了一个亲近的人稍不联系便寂寞得无法忍受?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在线,他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通话,这才是最难以忍受的。如果他在她眼前,哪怕两人不交流,各自做各自的事,她的心里也不会空虚。去见他,只是早晚的问题,爱情已经发生,阻挡不了了。 出学校门,走一千米,坐两站地铁,转车再坐三站地铁,出地铁站,坐一个小时的公交,下了公交,阿曼达在等着她。 “你冷不冷?”阿曼达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不冷。”张月明笑着,细细看着他的脸。 “我快冻死了。” “哈哈,热带国家来的,你还没经历过冬天吧。” “我来中国时你们已经过完春节啦,这是我的第一个中国冬天。” 张月明听着,心想应该给他买套保暖内衣,他大概都不清楚冬天要穿什么。阿曼达穿得确实不配套,最里面是件背心,套一件衬衣,衬衫外是一件薄外套,然后又套了一件厚的连帽衫,没有毛衣,没有秋衣。他拉着张月明的手往宿舍走去,张月明有点不好意思,她感觉别人都在看他们,便挣脱开了。两人并排走着,都想找些话说,然而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阿曼达先开口了:“回去我们先做饭,吃完饭下午有个国际文化节,我们去那里,非常热闹。”张月明点头道:“好。” 江大历史悠久,有很多古朴的建筑物,张月明走在阿曼达的校园里啧啧称赞。走了好一会儿,左拐右拐才到他的宿舍——一栋古朴的三层小楼。因为是留学生宿舍,外来访客要把学生证或身份证押给看门大爷,还要登记出入时间。外来人员逗留是有时间限制的,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办好一切,张月明跟随阿曼达来到他的房间,113号房间,就在一楼。房间大概只有十平米,一张床靠在窗边,床头紧挨着一张书桌,书桌另一边是一个上面放着电视的橱子,橱子旁是冰箱,然后是门。门的另一边是个小碗橱,碗橱旁是一个衣柜,衣柜上挂着镜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阿曼达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出乎张月明的意料,房间地上铺了地毯。 “我是不是要脱鞋?”她问道。 “随便,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不过阿曼达在房间里脱了鞋,张月明也跟着脱了鞋。 阿曼达插上房门,拉好窗帘,接过张月明的包放到书桌上,张月明有点紧张地笑道:“刚才看门的大爷一直看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不用管他。”阿曼达抱住张月明,将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让我吻你,我真的想念你甜蜜的吻。”他很快地吻上了她,用舌头去引她的舌,吻得缠绵用力。张月明接吻时不敢喘气,现在她快憋不住了,她慢慢推开阿曼达,去吻他的脸,阿曼达也吻她的脸,她的脖子。阿曼达吻得火热缠绵,他慢慢将手伸进张月明的衣服里面,解开她的胸罩,**她。过了一会儿,阿曼达开始脱衣服,他很快地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张月明也开始脱,两人躺到床上去。 太快了,张月明决定来看他时就知道意味着什么,但事情发生得还是太快了。现在他们裸身躺在床上,阿曼达**她的身体。张月明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们不用安全套吗?”阿曼达吻着她的耳朵柔声道:“第一次,我想感受你。我能控制好。”张月明没再说什么,他是有性经验的,可以相信他。 阿曼达试了几次不行,张月明感到又痛又好笑,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曼达无助地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拒绝我?”张月明笑道:“我没有拒绝你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说:“试最后一次。”这次他一直用力,张月明感觉像有一把剑正在刺穿自己的身体,撕裂的痛。最后还是没成功,两人开始穿衣服,张月明摸了摸,手指上沾了点粉红的液体,她让阿曼达看,阿曼达说:“快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张月明笑着拍了他一下。 阿曼达去厨房做饭,张月明也跟了去。厨房是公用的,有一直烧着的热水器、两个水池和两个电磁炉,大家把锅、勺子、电饭煲、案板等物件放在各自的格子里。阿曼达开始洗菜、切菜,张月明想帮忙却插不进手,阿曼达也不说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张月明笑着对他说:“沉默的男孩,我能帮些什么呢?”阿曼达道:“不用你做什么,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张月明觉得很暖心,但也不想一个人回房间,便站在一旁看他切菜。阿曼达先将西红柿切成小块,然后切碎一个洋葱,然后是土豆切块,尖椒切条,葱、姜也切好。张月明纳闷他要做什么菜,只见阿曼达拿来一个平底小锅,放了不少油进去,等油热好把西红柿和洋葱倒进去不断翻炒,过了一会儿又把刚切好的菜依次加进去。张月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做的是大杂烩,还是自己发明的大杂烩,她觉得好笑说道:“你这是多种蔬菜的混合物嘛,你们国家这样做菜吗?”阿曼达道:“不是,我来中国学的,加入了印度人的做菜方式。”张月明觉得他在胡诌,笑着拍了他一下。 就在他们说笑间一个貌似印度人的男生走了进来,也来做饭。张月明不做声,好奇地打量着着那个印度人,那人胖大身材,黑头发,上嘴唇上有两撇浓密的胡须,身着长袍。阿曼达跟他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张月明听到阿曼达叫他加威特。等那个人走出去,张月明又凑到阿曼达身边问道:“加威特是印度人吧?”阿曼达道:“不,他是巴基斯坦人。”随后又补充道:“他也有个中国女朋友。”张月明点点头没说什么。 等阿曼达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张月明发觉自己错了,她以为的简简单单的大杂烩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准备好碗筷,迫不及待地要开动,阿曼达要她等会儿,他要先做祷告。阿曼达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张月明学着他的样子也有模有样地做着。阿曼达做完祷告拍了张月明的头一下说:“小姐,结束啦,吃饭吧。”张月明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大口大杂烩拌米饭,“香!”她高兴地说。阿曼达也高兴地笑了。 二人吃过午饭,阿曼达带张月明来到江大的一个大操场,还没到便听到震耳的音乐和喧哗声,非常热闹,两人不由得紧走几步。 操场沿四周搭起长棚,长棚下分隔成一个个小区域,每个国家占一块,小区域里拼起几张桌子,各个国家的学生在里面售卖本国特色的食物、物件、衣服等。每个小区域上面都印着各自国家的国旗,一眼便能看出是哪个国家。 入口处的音乐最响亮,阿曼达和张月明一进来便看到一群人围住在拍照,原来是刚果金的留学生在跳舞。他们六个男生,三个一排,两排面对面扭动着身体,音乐节奏鲜明铿锵有力,他们舞蹈的动作也动感十足。张月明注意到其中一个黑人男生脚上穿的鞋子是玫红色的豆豆鞋,估计是他搞不清是女士的便买了,她觉得好笑悄悄告诉阿曼达,阿曼达故作严肃地说:“以后我买鞋子衣服都要让你先审查。” 他们看了一会儿舞蹈继续往里走,张月明看到标有朝鲜字样的区域,拖着阿曼达走过去,那里几个朝鲜男生都站得笔挺,西装革履倒也气派,他们桌子上摆的是些宣传书籍和小册子,还有一个桌子专门负责盖章。文化节上卖一种类似于护照的小本本,10元一本,人们买了可以到不同国家的桌子前去盖章,象征着去过了这个国家。张月明拉着阿曼达买了一本,两人转着去盖章。 张月明爱热闹,拉着阿曼达往人多的地方凑,越南的棚子前围了一群人,他俩过去围观。一群越南女生在跳斗笠舞,她们身着合身的绣花长袍,个个显得身姿曼妙。她们的音乐跟刚果金的同学放的音乐截然不同,轻缓悠扬是最大的特点,轻歌曼舞这个词用在她们身上是最合适的。斗笠在她们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转来转去转成一朵花一片海洋,转得人眼花缭乱,转得人心神荡漾。就在她们要结束时,一个阿拉伯人面相的小伙子从围观人群中冲出,夺走领舞女孩的斗笠,那个领舞女孩虽矫健灵敏奈何身材娇小,追不上他,气得直跺脚。阿拉伯小伙子夺了斗笠也没跑,拿着斗笠模仿她们跳起舞来,引来大家一片哄笑。张月明看了这情形,不知怎的心底涌起一股感动。 他们接着游逛,到了肯尼亚的桌子前,张月明兴奋地走上去拿起桌上摆着的长颈鹿模型,桌子后面的黑人男生用汉语说:“这是木头做的。”张月明问了价钱,对方说40块,她摇摇头说:“太贵了。我有个肯尼亚男朋友,你能不能给我打个折?”她调皮地眨着眼睛问对方,那个男生笑了,伸出三根手指说:“30,最低价了。”张月明高兴地挑了一个,举起来木头做的长颈鹿得意地冲阿曼达摇了摇。 他们边走边找人盖章,不知不觉护照本子上盖满了。“有四十多个国家呢,”张月明看着本子上的印章道,“真没想到你们学校的留学生来自这么多地方。”然而还有一些国家的摊位他们没盖章,像在卖伏特加的俄罗斯,卖炒年糕的韩国,有着穿着和服美女的日本,还有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等亚洲国家,林林总总加起来五十个国家是有了。 张月明低头看印章,阿曼达拉了拉她的手说:“看,王名扬。”张月明抬头望去,果然王名扬在不远处跟美国摊位上的人有说有笑,美国的摊位搞得毫不热闹,人不多,只有两三个美国人坐在那里,还有些中国同学在帮忙。大概王名扬也是来帮忙的,他看上去跟他们很熟。张月明躲到阿曼达身后道:“我不想见到他,我们到别处去吧。”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张月明在尼泊尔、阿尔及利亚逗留了一阵子,她觉得他们的音乐、服饰很有意思。每个摊位都是由这个国家的学生自己收拾、组织的,虽然粗糙,但还是能大体看出一个国家在服饰、音乐、食物、语言文字上的特点,甚至他们办事方式的特点。像法国学生他们不仅会给护照小本子上盖章签字,还会在旁边画一个心,缅甸的同学很细心地既盖了红色的国旗的印章,又盖了蓝色的国徽印章,还有摩洛哥他们的印泥没了,由一个同学用手给大家的小本子上画国旗。这一切太有意思了。 逛了大半个下午,眼见天色逐渐昏暗,张月明跟阿曼达说自己要走了。二人回阿曼达的房间取东西。宿舍楼的看门大爷换了另外一个,上午的那个大爷戴着眼镜,不苟言笑,让张月明觉得紧张。现在的这个没戴眼镜,也很健谈,正在跟一个胖胖的黑人女留学生极力解释着什么,双手还不断比划着,但那个女生显然不怎么懂中文,一直摇头。那个大爷一见张月明马上向她招手,说道:“来,来,来,你来翻译一下。”原来那个大爷跟那个女生开了个玩笑,问她的体重要有100公斤吧,张月明觉得不好直译,只好向那个女生说,他在跟她开玩笑,想知道她的体重。那个胖胖的黑人女生大声说道:“No,no,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张月明翻译给大爷听,大爷笑了,冲张月明竖起大拇指道:“还是高材生行!你一下就解决了。”张月明笑笑,觉得这个大爷很逗,比上午那个大爷和蔼可亲多了。 来到房间,张月明脱鞋进屋,问道:“你们这栋宿舍楼还有女生?”阿曼达道:“有的,一半男生,一半女生,女生住在对面那一侧。” 张月明凑到窗前往外看,这栋楼的截面是个长方形,一侧是阿曼达在的男生的房间,中间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放着几把长椅还有一个乒乓球台,对面是女生的房间,两头是相通的。张月明打趣道:“阿曼达,我不能相信你,要是有女同学幽会你,半夜来找你,我也不知道。” 阿曼达没说话,望着张月明,慢慢向她走来,轻轻吻她的唇,在她耳边低语:“闭上你的眼睛。” 张月明闭上眼睛,黑暗中她感觉到阿曼达脱下她的外套,撩起她的长发,给她脖子上戴了个东西,她用手一摸,是条项链。“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张月明在阿曼达的声音里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胸前挂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晶莹剔透,闪着光芒,是他送给她的项链。她用手指轻轻捏着十字架,坚硬,冰凉,阿曼达的吻又来了。 他们不停地吻着,慢慢脱掉自己的衣服或为对方脱去衣服,最终躺在床上。张月明脖子上仍挂着项链,阿曼达在努力笨拙地试着进入。之前那几次,张月明心中还有抵触,觉得太早,有意无意地抵挡着阿曼达的进入。现在她心里只有感动,很想哭,她紧紧搂着阿曼达,慢慢**他强壮厚实的背,这是她的爱人,初恋爱人,他也爱他。这种被爱的感觉让她放弃最后一道防线,心中的情感宣泄而出,一阵刺痛,阿曼达进入了,她的眼泪流下来。 “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可能太幸福了。” “我不想看到你哭,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流泪。” “好,我答应你。” 第一次,张月明除了疼痛没有其他的感觉,阿曼达很快结束,从张月明身上下去,躺在她旁边。张月明用手一摸,手指上有鲜血,阿曼达递给她纸巾,把她搂到自己胸前:“你真是个好女孩。”他喃喃道。 张月明的脸贴着他的胸,很暖,很痒,她问道:“你跟你前女友也这样过,对吗?” “哪个前女友?” 张月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能哪个?难道你还有其他前女友。” “是啊,我有三个前女友。” “什么?!”张月明坐起来,“你为什么骗我?” 阿曼达也起身,搂着她的肩膀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如果我当初跟你说我有三个前女友,你不得吓跑?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分手,对我肯定有偏见。” 张月明其实心里并没有生气,不过还是故作生气状:“那你也不能骗我嘛,赶快从实招来,三个前女友都是什么样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为什么分开。还有,你之前告诉我的关于那个前女友的事,是真是假?” 阿曼达搂着她躺下,缓缓道:“我以前之所以跟你说我只有一个前女友,是因为在我心中我真的只把她当作我的女朋友。我的第一个女友是中学时在一起的,那时候大家都很小,不懂事,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也忘了最后怎么分开的,我们在一起一年时间,更像是朋友。第二个女友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我们在一起三年,很认真的三年,最后还是分开了。和第二个女友分手后,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消沉、抑郁,想赶快走出来,于是便找了第三个女朋友。我不爱她,我感觉她也不爱我,关于她一直有风言风语。我们在一起大概一年,后来有人告诉我,看到她在另一个男生房间里过夜,我们便分开了。” 听阿曼达这样讲,张月明心中是理解的,但她更想知道她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那你跟她们都做过吗?还是只跟第二个?”“只跟第三个有过。跟第二个女友我们一直有结婚的计划,约定等到新婚之夜。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有种报复的心理,跟第三个女友在一起就是因为很多男生说她容易上手,我们有性无爱。” 张月明听着他的故事有了一种奇异的心理,一部分的她是个专心的观众,冷静地倾听,解剖他的想法和性格,像在读一本小说,看一部电影。另外一部分的她是他的爱人,心中充满嫉妒和委屈,“他那么爱他的第二个前女友,他会那么爱我吗?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跟我讲实话?哪怕骗骗我说只爱我一个也好啊。” 她挣脱开阿曼达的臂膀,叫道:“我不想当一个替代品!你不感到惭愧吗?你已经对不起一个女孩了,现在又这样对我?”其实她心里知道阿曼达是喜欢她的,至少在他心中她的位置肯定高于第三个女友,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可是当她在说着夸张的话时,尽管她自己不相信自己是替代品,还是觉得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曼达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搂在怀中,他太有劲儿了,张月明无法挣脱。阿曼达道:“听着,听我说,你冷静一点。我从没有把你当替代品,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时候放下了,我要走出来。你是这么可爱,和你每一次见面,每一次谈话,每一次触摸,都让我深深沉醉。” 他顿了顿又说:“我之所以犹豫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我要明确我对你的感觉,之前我们天天见面,我不知道我心里对你的迷恋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呢,还是只是一时的好奇和欣赏。后来各自回学校,我对你的思念更加强烈,丝毫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减轻,我已经明确地知道我爱上你了,我爱你,月明。”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中文名字,以前他一直叫她的英文名字朱丽叶。张月明听了他的表白哭得更厉害,但还是不满足,继续问道:“你更爱我,还是更爱你第二个前女友?” 阿曼达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张月明睁大眼睛问他,他也说不上来,只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就是不一样。” 张月明还是不甘心,一直追问,阿曼达用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问,两个人打闹起来。 分别的时间到了,阿曼达不想让张月明走,要带她去附近的旅馆,被张月明拒绝了。她嘴上说因为明天是星期天,自己要去做家教,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在外面过夜。谁都知道在外面过夜意味着什么,她跟阿曼达的事只有李长虹知道,她曾叮嘱过李长虹一定不要跟别人说,在别的同学眼里张月明仍是单身。一旦别人知道她有男朋友肯定会打听是谁,在读书还是已经工作了,长什么样子,多高,等等一切细节。尤其阿曼达是个黑人,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议论。张月明自问没有种族歧视,但也并不想引人注目,只想悄悄地,我们爱我们的,不让别人打扰。 阿曼达送她去坐公交,两人并排站着等公交来,张月明心里不好受不去看他,阿曼达在一旁也默默无语。公交来了,张月明转过脸去看阿曼达,跟他道别。阿曼达张开手臂拥抱了她一下。坐到公交车上,车子移动,他离她越来越远,她的眼泪掉下来了。一个人的时候孤独,两个人的时候更孤独。一个人的孤独,心情是平静的,甚至可以享受这种孤独;两个人相爱,不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是揪心的,痛苦的,难以忍受的。张月明的心中空落落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只是一副躯壳,麻木僵硬,她的灵魂和柔软的温情都飞回到阿曼达身边去了。相见时难别亦难,思念朝朝暮暮,绵延无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热恋与背叛(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宿舍里的生活逐渐归于平常,郝娇娇的妈妈回去了,郝娇娇的状态恢复正常,她现在天天跟夏青混在一起。夏青完全像个社会人,基本不上课,在酒吧伴唱也兼职服务员,抽烟喝酒样样在行,性格成熟,郝娇娇崇拜她。 梁云施也复归本性,有次张月明上厕所吓了一跳差点没踩进便池里,厕所角落里放了个黑色塑料袋,一开厕所门塑料袋飘动了一下,让她以为是只小黑狗卧在那里。不用猜塑料袋是梁云施放的,因为她来了例假,把用过的卫生巾放到那个袋子里。为什么不放到厕所本来就有的纸篓里呢?当时纸篓满了,盛不下别的垃圾了,而梁云施又不愿倒掉垃圾,她想的是“垃圾是整个宿舍的人制造的为什么要我倒?”所以这次来例假,她给另放了一个塑料袋专门盛自己的垃圾。 张月明对此大为恼火,宿舍厕所是公用的但没有安排值日,张月明是倒厕所垃圾次数最多的。郝娇娇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林平来例假时很自觉地主动倒垃圾,在张月明看来梁云施是最懒的,这次更是自私幼稚得令人不齿。她有火发不出,见到梁云施便觉得讨厌,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到,她在背后跟李长虹抱怨时用“那个奇葩”来代替梁云施的名字。 江林平和老对手杜鹃的关系竟变得亲密起来,她们两个还有学校另外两个同学被选拔参加了江都市的英语辩论赛。两个成绩拔尖的人得到这样一个受人瞩目的机会被同学们羡慕,她们自己也变得惺惺相惜起来,全然忘了之前因奖学金相互敌视这件事。 不过辩论赛过后没多久,江林平和徐锐的关系便面临考验。通过辩论赛江林平结识了江大的一个富二代。张月明给李长虹转述的是“比较富的富二代”,还是学生就开上了车,长得不高但还算帅,他对江林平展开追求,第一份礼物是在宿舍楼下捧着一大束玫瑰,弄得尽人皆知。徐锐当然也不是好惹的,他约对方出来,跟对方打架,富二代输了却博得江林平的同情——江林平本来强烈反对徐锐这种暴力的做法。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不明朗,英语班关系最稳固维系时间最长的一对情侣前途堪忧。全班的同学都在关注这件事,全班的同学都变成审判官紧紧盯着江林平,如果她仍选择跟徐锐在一起,那她就是不被物质诱惑有品格有操守的好女孩;要是她投入到富二代的怀抱,确定无疑的,她是个为了金钱放弃真爱无灵魂无思想的碧池。 张月明起初也抱着那样的想法,她本来对江林平颇有好感,但后来发觉她冷漠自私的一面在心里疏远了她。不过江林平在张月明的心里还是要远远强过梁云施,江林平的自私是一种与人无害的自私,她不愿意被别人麻烦也不会去麻烦别人,梁云施不仅自己自私,还总想占别人的便宜。江林平的朋友很少,虽然近来与杜鹃走得近,但那也不是牢固的友情,她唯一的真正的朋友就只有徐锐了,但眼前的问题又不能跟徐锐倾诉。她选择了张月明,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把自己的困惑和担忧都告诉她,这份压力太重了,她需要一个人分担。张月明在江林平眼中虽清高倒也还算通情达理,而且是一个宿舍的,总会有点情分在。 星期三下午,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江林平想跟张月明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要把握时机,等会儿梁云施回来就不好了,终于她说了。她越说越激动,还流下眼泪,张月明很吃惊,这是她第一次见江林平哭。事情说出来很简单,外表看上去很和谐的徐、江二人其实存在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徐锐的急脾气和暴力倾向,有次二人争论什么事,他借着酒劲打了江林平一巴掌。“是真的打,打在脸上”江林平说这句话时仍心有余悸,那件事给他们的关系蒙上了阴影。事后,徐锐道歉,只是强调自己喝醉了。在江林平看来那只是借口,因为他在很多事上都是冲动的、粗鲁的,总倾向于用暴力解决问题。而且他虽然嘴上说爱江林平,却不肯为她做任何改变,学习不上进,不戒酒,爱打架,所有这些都让她没有安全感,难道自己真的要跟他过一辈子吗?富二代刘行健的出现只是一个导火索,在他的对照之下,徐锐显得更加不堪。根据江林平的说法,刘行健是教养很好的男孩,对每个人都温柔有礼,对他也很体贴,跟别的女孩子保持距离,没有一般意义上富二代的缺点。张月明听江林平讲着,尤其是知道徐锐打过她之后,完全站到了江林平一边。 “现在的问题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如果没有刘行健的话,你还会跟徐锐分手吗?”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有一种很自私的想法,如果没有刘行健,我跟徐锐分手会更艰难一些。在一起这么久对他都产生依赖了,能不能离得开我都不确定。有了刘行健,分开更容易,分开之后有个人陪着,我也能更快走出来。” 这种想法是自私的,却又是实用的,只有心里有了另一个人,才能彻底的、迅速的把眼前这个人放下。张月明陪江林平一起发愁,同时也暗暗反省自己之前太人云亦云,不清楚真实状况是什么就轻易去评判别人,实在不好。她看江林平流泪很受触动,出言安慰:“你的想法不算自私,现在只是谈恋爱而已,谁承诺一定要过一辈子了?不过是分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刚想随口说“分手都这样,那些婚内出轨的岂不是要该死了?”马上改了口,那样说是把江林平归入出轨一类了。 江林平把窝在心里的话倾吐出来轻松多了,张月明在一旁不断的安慰也减轻了她不少精神压力,她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张月明在一旁看着睡眠中的江林平感触良多,她爱观察人也爱评判人,总自以为聪明地发现别人的缺点,相信自己的判断。事实证明,人看别人只是看到了一种表象,只是看到了自己能看到的那部分,有很多内情是无法知道的。她跟阿曼达恋爱后愈发觉得男女关系是最复杂的,旁人根本无法明了,喜乐痛苦只有自己清楚。江林平跟徐锐已经被推上了一个舞台,每个人都成了自以为是的观众,不按照观众设想的情节发展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2 安慰完江林平,张月明去做家教。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她想跟阿曼达打个电话,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双方通话记录完全不成比例,张月明给他打过十七个电话,阿曼达只给她打过八次。张月明心里不高兴,赌气收起手机,等他打到十七个电话再说吧。 张月明的十七个电话中有六次没接通,如果是在通常认为能接电话的时间,像中午吃饭的时间啦,晚上临近睡觉的时间啦,要是电话接不通她会一直打,一边打心里还会一边抱怨。张月明的这个急脾气被阿曼达打趣过好几次,每次一调侃,她更急了。阿曼达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急脾气的朱丽叶”,张月明以牙还牙喊他“慢腾腾的阿曼达”。阿曼达做事有条不紊,总是三思后行,这一点让张月明特别嫌弃,说他不懂中国国情,凡事都那么慢最后什么机会都失去了。总之两个人的爱情既甜蜜又吵吵嚷嚷,充满着欢笑、抱怨、误解和体谅。 今天的公交来得很及时,路上也没堵,张月明提前半小时到了学生家所在的小区,她决定先去小区旁的雨晴湖逛逛。雨晴湖是江都市最大的湖,青山区的这片湖是保护的最好的,没有私建的养鱼场,也没有建在湖上的商业街,湖面开阔,视野极好。湖边风大,张月明的头发被吹散,她捂住耳畔用手拢头发,隐隐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四下一看,有个男生在不远处向她招手,两人走近,张月明只觉得对方脸熟却叫不上名字。“张月明,”那个男生很轻松地叫出她的名字,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不记得我了?我是魏征,帮你找家教的。” 听他这么一说,张月明想起来了:“哦哦,是魏同学。”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当时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你怎么记住我的名字啦?” “张月明,很好记啊,月明,‘明月出天山’嘛。” 张月明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对方道:“第一次听人这么解释我的名字,真好,我记下了,我的名字也是很有诗意的,以后再有人问,我就这么说。” 魏征笑笑没说什么,张月明又开口道:“你的名字也很好记啊,魏征,一代名相啊。你在这里,也是做家教吗,还是?” “我是做家教,就在旁边的‘冠雅居’小区。” “啊,我也是,你在哪栋楼?” “11号楼。” “我在9号楼,咱们离得很近哪。” 两人对了对家教的时间,周三两人开始的时间是一样的,不过魏征只做一个小时的家教,张月明要做一个半小时。魏征说要等张月明教完一起走,张月明谢绝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分头去做家教。 张月明做完家教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全黑下来,天上下起蒙蒙小雨,冬天的雨又冷又潮。她没带伞,想紧跑几步去公交牌下去避雨,没想到魏征在楼下等着她。 “我记得你没带伞才等你的。”他对她说。 “哦,多谢多谢。”两人合用一把伞,走向公交车站点。 张月明兜里的电话响了,是阿曼达打过来的,她调了静音,没接。她不想在魏征身边接电话,一说英语肯定会被他注意到,他要是再问些什么就不好了。想到魏征在寒雨中等了自己半个小时,她觉得感激又不好意思,对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吧,不过两人算刚刚才认识,张月明把话憋在口中没问出来。她想问的是他有没有女朋友啊,如果对方回答有,那就没事了;要是对方说没有,那以后自己可要注意,跟他保持距离或者假装不经意透露出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的记忆中,自己还从没有收到来自陌生异性单纯的善意,所以一定要警惕。 两人交流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张月明看魏征的样子,中等个,身材窄俊,长得也不错,衣着很朴素,说话也坦诚,觉得他应该是个老实孩子,自己想多了。魏征跟她说话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有点心不在焉。他一直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张月明一路不停道谢。 进了宿舍楼,她没直接回宿舍,而是在走廊里跟阿曼达打电话,忘了自己几个小时之前要等阿曼达打够十七个电话自己再打电话给他的决定。阿曼达一接起电话,张月明开口便道:“是‘慢腾腾的阿曼达’吗?” “哦,那你是‘急脾气的朱丽叶’吗?” 两人同时大笑,不断相互调侃,相互取笑。之后是千篇一律的问题“你今天过得好吗”、“都做了些什么事呀”、“吃晚饭了吗”、“明天要做什么事啊”,每次打电话这些问题都少不了。今天张月明还问了阿曼达的详细地址,她想网购一套保暖内衣给他,“这样‘慢腾腾的阿曼达’就不会冷了。”阿曼达听后很兴奋,他一直想网购但没人帮他,要张月明下次找他的时候教他,这样他也可以自由地买东西了。 两人结束时聊了二十多分钟,张月明心疼起自己的话费来,又想到自己给阿曼达打电话十七次,不,十八次,对方才给自己打过九次,心里开始不平衡,又暗暗发誓下次绝不给他打电话,而是等他打过来。 3 进入十二月份天气转寒,江都市下一场雨降一次温,十二月的时候大家都穿上了羽绒服。户外活动减少,睡眠时间增多,时间仿佛都冻住了,生活平淡缓慢,唯一令人期待的要数月底的圣诞节了。圣诞节在年轻人中,特别是大学生中间,比较流行,大家有了一个借口在寒冬里玩闹一下,况且圣诞节跟元旦离得很近,节日气氛还是有的。 在大学校园里任何一个节日都可以过成情人节,圣诞节尤其如此。 张月明计划圣诞节后第二天去找阿曼达,她的事还一直瞒着别人,一直是她去江大找阿曼达,从没让阿曼达来过。 江林平跟徐锐分了手,但也没跟富二代在一起,两人暧昧着,刘行健常会来看她。徐锐就比较惨了,分手后自暴自弃,几乎不上课,天天打游戏,还去酒吧,夏青和郝娇娇都碰到过他,传说他在外面欠了好几千块钱,还有传言说他找小姐。没有人知道江林平心中怎么想的,她还是那么骄傲,那么冷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课,不跟别人交谈,也不在乎别人的议论。 梁云施一直有个异地暧昧的对象,是她高中同学,圣诞节的时候要来看她,她嘴上说不在乎嫌麻烦,但提前几天做了头发,还花了好几百块钱买了件呢子大衣。她身材微胖,总觉得穿羽绒服太臃肿。张月明心中好奇什么样的男生会喜欢她,不过又想男生看女生跟女生看女生大概是不一样的,任何一个女生总会有人喜欢的吧。 郝娇娇又有了男朋友,以前张月明总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女生一次次在爱情里受伤害,还能不断且迅速地陷入爱情中,现在身边有了郝娇娇,她能理解了。以前她会认为这种女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她只觉得郝娇娇很可怜。 李长虹也想趁圣诞节去找周彬彬,曾经有一个星期她决定不打电话给周彬彬,看他什么时候主动联系自己,结果整整一个星期他也没打电话给她。“要是我死了,他也不知道”李长虹这样想着只觉心寒,但是想起两人曾经在一起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分享过那么多事情,她又觉得不忍心,或许是在一起时间太长了,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低潮期,去看他,给他个惊喜,自己总算为这段关系努力过。 周彬彬在李长虹家乡省份的一个小城市读专科,他成绩本不好,也不愿复读,两个人也并没有为了对方而选择在一个城市读书。那时年纪太小,对外面世界的野心和好奇大过对温情的依赖。事实证明,异地恋让他们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转淡了。 李长虹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周彬彬的城市,然后搭公交去他的学校,她曾经来看过他。她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突然脑袋里蹦出一个念头,“自己应该提前跟他打个招呼的,这样莽撞地过去不知道他会在干什么”。 周彬彬在当地一个学院学机械工程,是男生通常会选择的专业,却不应该是他的专业,李长虹知道他爱好文艺,但一个男生去学个文科的专科太没有前途了。违背了自己的兴趣,周彬彬的大学过得并不开心,李长虹觉得他更加内向了,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她难以走进他的内心。 来到他的学校的大门口,李长虹拨通了周彬彬的电话,等了一会儿他才接。听到她来了,正如李长虹所预料的那样周彬彬并没有多大的惊喜之情,他只是说去校门口接她便挂了电话。李长虹等在校门口,不知怎的,心里紧张担忧起来,心情很激动,她想哭,想回去,不想面对他。木然地望着人群,她知道肯定是周彬彬先看到自己,她想藏起来但来不及了,周彬彬在叫她,他向她走来。李长虹翘起嘴角冲他微笑,等走到跟前她才发现他后面还跟着个女生,穿着青色的羽绒服。是罗美红,他们的高中同学。 “他们在一起了”李长虹面对他们的一刹那间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恐惧,自己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高中时文理分科,李长虹是后来分到周彬彬班里的,周彬彬的女人缘好,罗美红是他的干妹妹。李长虹跟周彬彬在一起后,有人告诉过她,在她来之前周彬彬一度跟罗美红暧昧过。罗美红大学所在的城市跟周彬彬的城市相距不远,他们要在一起不是没有条件。 李长虹脑袋里一片空白,眼泪在眼眶里快要掉下来了,她低头走路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的脸,罗美红应该给她打过招呼,她忘记自己怎么回的了。其实李长虹跟罗美红也算得上朋友,甚至是同学眼里的好朋友,因为周彬彬的关系,他们三个常在一起。 “自己跟她真的算得上朋友吗?”李长虹细想,罗美红在她心中的印象很鲜明也很模糊,她比李长虹优雅,身材苗条,长得也好看,比李长虹更像一个女生。她们一起做过很多事参加过很多活动,但从没分享过内心的想法。李长虹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平时她很文静,有时又很大胆,她做事让人猜不透,“这在男生眼里应该很有魅力吧”李长虹心里慌乱,自卑、委屈又害怕。事情总要捅破,谁来做这件事呢? 他们来到学校的咖啡厅,那里环境雅致安静,一张方桌,两侧有沙发。李长虹坐在一侧,周彬彬坐到了另一侧,罗美红坐到了周彬彬那边的沙发上,周彬彬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没说。李长虹望着他俩,微笑着,眼中含泪,周彬彬面色苍白神情紧张,他的眼睛躲在眼镜后面,眼神很无助。李长虹看到周彬彬那个样子很心疼,这个男生啊,这个自己爱了四年多的男生啊,他懦弱,他自私,他温柔又残忍,现在她要失去他了,他也要失去她。以后谁来保护他,谁来照顾他呢?李长虹这样想着先开了口:“你们在一起了?” “嗯。”周彬彬低下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李长虹的眼泪流下来了,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落尽,空零零的枝桠直指天空,有一只黑鸟站在最高的树尖上。 “它为什么要站在那儿呢?”李长虹想,“那里根本不适合它,随时都可能树枝折断摔下来,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人生为什么会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结果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李长虹转过头来看着对面的二位。 “那也好,就这样吧,我要走了。”说完,站起身来往外走,没有人追出来。 她自已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在陌生的校园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回去,回去”这是脑海里唯一的声音。她怕别人看到她哭,低着头快步走,一直走到公交站,公交还没来。周彬彬来了,他一个人来的,他说对不起。李长虹让他走,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然后走了。 她只想马上逃离,等不及了,打了辆出租车去火车站,买了高铁票,只为快点逃离。车上开了空调,非常温暖,她疲惫不堪,倚在座位上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擦黑,侧过身,面对窗外,她分不清方向,来时的火车和离开的火车都是往左手方向跑,来时在火车上度过黎明,黎明的景象恰似现在的黄昏。难道只是一场梦?心里的刺痛感却说明这不是梦,是事实。 快点,再快点,快点到学校,快点到宿舍,洗个热水澡,快点睡觉。如果睡不着就去找张月明,她有办法的,她能给予她所需要的一切安慰。快一点啊,再快一点。仿佛听到了李长虹内心的呼唤,火车呼啸起来,能听到风的声音,飞快地越过底下的土地,向江都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热恋与背叛(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4 圣诞节的第二天,张月明早早起床,她要赶最早一班公交车去找阿曼达。这回她背的是平时用的大帆布包,里面装了一双买给阿曼达的棉拖鞋。他房间里铺了地毯,进门便脱鞋,出去的时候趿拉着夏天的凉拖鞋,在寒冬里刺骨冰凉,尤其是江都市没有暖气,棉拖鞋更显得必要。 到了阿曼达的宿舍楼,还不到八点。值班的是那个戴眼镜的不苟言笑的大爷,按规定访客是不能这么早进入的,因为张月明来过好几次了,值班大爷认识她便放她进去了,不过没让她在登记表上写进入时间。“等会儿我下班时,帮你把时间写上吧,这会儿太早,按规定是不行的。”值班大爷给他解释道,张月明向他道谢,心想这个眼镜大爷也蛮好,自已以前对他的印象要修正了。 跟着阿曼达来到他的房间,一向整洁的他床上的被子竟然没叠,张月明嘲笑他懒,阿曼达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解释道他感冒了,嗓子哑了,说话声音完全变了个样。张月明更加嘲笑他,叫他“老爷爷”,阿曼达笑着冲她摇摇头,坐到床上去把被子裹在身上。 张月明看他病怏怏的,问道:“我给你买的保暖内衣你没穿吗?” “穿了。”阿曼达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感冒?你吃药了吗?肯定是平时不运动,体质差,真是个大懒蛋。”张月明说着给他接了杯热水,检查他买的药,都是些通用的感冒药。阿曼达抱怨药价太贵,几盒感冒药花了五十多块钱,张月明问他知不知道校医院,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张月明叹了一口气,一个外国人在中国什么都不懂,太不方便了。 阿曼达搂着张月明和衣躺在床上,两个人说着话开着玩笑,说着说着接一会儿吻,吻完接着聊。 他摸着阿曼达的大眼睛说:“讲讲你们国家的事或者你的故事吧,任何事都行,我都想知道。” 阿曼达想了想,道:“小的时候,我还没上学时,父母在外面工作完回家,都会买点好吃的分给我和两个哥哥。我妈妈每次分都把最大的那份留给我,因为我最小,我很高兴,但我的哥哥们不高兴。我爸爸呢,他总是分成均等的三份,那个时候我就不高兴了,赌气不吃。我爸爸也不哄我,还威胁我说如果不吃就把我那份分给哥哥们吃,我还是坚持不吃,结果他真分给我哥哥了,我就哭了。” 张月明听完大笑起来:“我觉得你爸爸做的很对啊,你最小,给你最小的那份也应该,你有什么理由生气?” “不,不”阿曼达竭力解释道:“肯定要特别照顾最小的啊,而且我已经形成这个习惯了,不给我最大的我当然要哭。” 张月明接着问道:“那你哭了,你爸爸怎么办呢?他打你还是?” “他不打我,他只是看着我哭。” “哈哈,真是个好爸爸。那你小时候都没挨过打吗?” “只记得一次,哎吆,那次我爸爸把我打得太厉害了,我现在想起来都疼。他把我绑在板凳上,打我的屁股。” 张月明伸手摸了摸阿曼达的屁股,然后使劲掐了一下,笑道:“你的屁股很多肉啊,多打几下也没关系。不过为什么要把你绑在凳子上打?你肯定做了让他特别生气的事。” “不是,不是,”阿曼达仍极力辩解:“我跟着别人出去玩,跑得太远了,一天没回家,他们找不到我。傍晚时我回来了,爸爸就打我了。” “那个时候你多大?” “也就七八岁吧。” “那肯定啊,才七八岁,窜出去整天不回家,你父母肯定以为你出事了呢,打你是给你一个教训,你以后肯定不敢了。” “的确是这样。你呢?你小时候挨过打吗?最后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 张月明其实记得非常清楚最后一次挨打的情形,不过她还是假装想了一会儿:“是小学六年级,我都已经很大了。冬天里没有外套穿,我妈让我穿一件运动外套,我们班有个男生有件一模一样的外套,我不想穿,怕被别人笑话。我爸爸就打了我,现在我还觉得很委屈,我觉得他不该打我。” 阿曼达道:“他当然该打你了,你态度不好,太淘气,惹父母生气。” “我就是不想穿啊,我不想被同学们嘲笑啊,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何况六年级已经很大了,都快到青春期了,非常敏感。反正要是我当家长的话,我肯定会尊重孩子,他们在自己的朋友和同学面前也是有尊严的。” 阿曼达听到这里嘿嘿笑了一声,张月明觉得他不怀好意道:“哎呀,哎呀,瞧你那样子,老爷爷,你笑起来太恐怖了,像只大怪物,吼吼吼……”张月明模仿阿曼达粗哑的笑声,阿曼达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声,两人打闹起来。 阿曼达抓住打闹中的张月明问道:“我们以后生几个孩子?” 张月明道:“一个,最多一个,生孩子太疼了。” “不,一个怎么够?”阿曼达叫道:“至少也要两个吧,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张月明听到这里笑出了声:“男孩就叫阿曼达,女孩就叫朱丽叶吗?” 阿曼达摇头否认,张月明问道:“你们外国人不都这样起名字吗?通常都会以父母,祖父母或者阿姨叔叔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命名。” 阿曼达笑道:“不,我们不这样,我们有自己独特的名字。” “哦,对,斯瓦西里语名字。”张月明恍然大悟:“斯瓦西里语才是你们的母语,那你的斯瓦西里语名字是什么?” 阿曼达只笑不想说,张月明不断求他,一边求一边摇晃他,他禁不住说道:“好吧,你答应中午为我们做饭我就告诉你。”张月明随口答应了,阿曼达道:“金哥,我的全名是阿曼达·金哥·肯亚,中间的名字就是我斯瓦西里语的名字。” 张月明点点头,她没记住发音,又让阿曼达说了一遍,然后自己重复了几遍。阿曼达看她那么认真,问道:“你知道我们的姓是怎么来的吗?我的姓是我父亲的斯瓦西里语的名字,我的斯瓦西里语名字金哥会是我孩子的姓。” “啊,竟然是这样,也就是说你父亲的斯瓦西里语名是肯亚喽!”张月明感到非常惊奇,她一直以为非洲的或者肯尼亚被欧洲的文化熏染已久,很多方面跟西方国家是一样的,今天有这样的大发现实在令她兴奋,她又问道:“在你们国家斯瓦西里语用得多,还是英语用得多?” “平时我们说话大部分用斯瓦西里语,但政府部门工作语言是英语,正式的场合也用英语多。总得来讲,还是斯瓦西里语更普遍。” 张月明点点头道:“嗯,我要学斯瓦西里语。你教我。” “好啊,你教我中文,我教你斯瓦西里语。”张月明伸出小拇指勾住阿曼达的小拇指,告诉他在中国说定了某件事情就来拉勾,拉完勾就不能反悔啦。阿曼达配合着她做,说像摁手印一样。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已到该做饭的时间了。张月明想教阿曼达做麻辣香锅,他们曾经吃过,阿曼达很喜欢。她打开阿曼达的冰箱,见里面的蔬菜只有西红柿和土豆,她决定出去买点菜。 两人收拾了一下往外走,值班大爷换成了另外一个不戴眼镜的,他拦住张月明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张月明想起自己来得太早那个眼镜大爷提醒自己的事,随口说道:“记不太清楚了,大概十点左右吧。”值班大爷盯着她说:“不对吧?”张月明顿时有点紧张,她记起自己进来时没写时间,看来是那个眼镜大爷忘记帮她写了,她想想道:“我来的时候是那个戴眼镜的大爷在值班,我记得大概是九点多,不到十点。”值班大爷摆手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再想想,想不起来今天你得跟我到保卫处走一趟。” 张月明的谎言被拆穿,既羞愧又紧张,她想着自己每周都来,这个值班大爷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如今他这么不讲情面,心中更添几分愤懑,顾不了那么多了,实话实说吧。“我今天来的挺早,应该不到八点,当时的值班大爷让我进去的,他说等他下班时会替我写上进入的时间,可能他忘了。” “哦,”听到这里那个值班大爷脸色缓和下来,“那就行了,你一开始直说不就好了。”说着他把张月明押在值班处的学生证从锁着的抽屉中找出来,“看来他早有准备,还怕我偷偷拿走不成?”想到这里张月明更加气愤,感觉受到了侮辱,她接过学生证径直走了出去。 她越走越气,越觉得委屈,哭了起来。阿曼达在旁边耸耸肩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为这些无意义的小事生气呢?” 张月明听他这么说更加生气:“什么叫无意义的小事?我没做错任何事情,凭什么受这样的质问?他不应该这样对我!”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为它而生气不觉得很愚蠢吗?”阿曼达仍争辩。 张月明心中顿时火冒三丈,自己都已经哭了,他不来安慰反而责备,她又生气又伤心大声叫道:“你觉得这是小事,我是愚蠢的,但我做这一切是因为谁?我要不来看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你怎么对我的呢?你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她越说越气,涨红了脸色:“陌生人看见我哭说不定还会安慰我几句,你在做什么呢?你在责备我,你凭什么来责备我呢?看来这次我真是来错了,我这就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说着她往校门口走去,走得很快,阿曼达跟着她,想拉她,张月明几次挣脱开。 “关键原因是他不在乎我,他不在乎我!”张月明咬牙切齿地想,她心里早已忘了刚才跟门卫的不愉快,满满都是阿曼达说的话“无意义的小事”、“愚蠢”,因为他不在乎自己才会这样说。“他太自私太冷酷,丝毫不为我着想”,来看过阿曼达这么多次他从没有像别人的男朋友那样带张月明出去吃饭,除了第一次见面送了项链,再没有其他,而她每次见他总会带个礼物。“他丝毫都不重视我,不关心我,这样的爱怎么能叫爱呢?” 张月明像所有跟男朋友吵架后的女生一样,归结到了最终极的原因——他不爱我。她泪眼婆娑,不知道往哪里去,江大的校园大而复杂,她不知走到了哪条小道上,刚才一顿暴怒和哭泣也让她疲惫。阿曼达看她脚步犹疑,找不到方向,拉她坐到一处凉亭里。 两人坐下后,阿曼达在一旁柔声细语地解释,当时张月明先出去,他在房间收拾了下耽误了点时间,她被值班大爷问询时他不在场。他还向张月明道了歉,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说错了,他说所有话时双手一直紧紧握着张月明的手。张月明回想刚才跟阿曼达嬉闹的场景,两个人那么高兴,现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闹别扭,确实不值得。阿曼达跟她说下次要是看门的叔叔再敢为难她,他会给对方两拳。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张月明笑了笑,看见她笑阿曼达也笑了,雨过天晴。 依照张月明的意愿,两人在学校找了家小饭馆吃午餐,他们落座后,总时不时有人向他们的座位张望,弄得他们有些尴尬,“难怪阿曼达一直没带自己出来吃饭,估计他也觉得太引人注目了吧”,想到这里张月明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误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下午因为张月明实在不想回宿舍,阿曼达带她去了他一个朋友在外租的房子,那个朋友临时有事回家了把房子托给他照管。一开始张月明还觉得不好意思,但情不自禁,两人很快又赤身裸体相见。之前在阿曼达的宿舍他总有点顾忌,隔壁都是同学,不敢弄出声响,这次无所顾忌,变得狂野起来。张月明前几次还会感到疼痛,后来疼痛越来越轻,快感越来越强,这次她因发了一通脾气对阿曼达略有歉意,更是极力配合。两人完全拥有着彼此,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献给对方,一次又一次肆意的撞击,迸发出的原始快乐把他们推向高潮。 5 圣诞节过后,梁云施用上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那是追她的男生给她买的。她逢人便有意无意地炫耀。张月明没见过那个男生,但听说是个小个子,还不如梁云施高。她从不主动跟梁云施说话,对她的炫耀更是不屑。 不过,梁云施也有梁云施的优点,她倒算个热心的人,不管这种热心是不是一时兴起。圣诞节过后第二天,李长虹来找张月明,张月明不在,当时江林平和梁云施都在。江林平淡淡的没说什么,梁云施见李长虹心情不佳,虽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对她多有安慰,赢得李长虹的好感,觉得她并不像张月明讲的那样一无是处。 张月明回来后去找李长虹,知道了她分手的事颇为不平。 “你当时就没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她问李长虹。 “问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事情已经发生了。” “哼,最起码心里明白,要是我一定会让他交代清楚。” “交代?”李长虹苦笑一声,“他又不是犯罪,我们又没结婚,我凭什么那么做呢?” 张月明恨恨道:“凭良心啊,要是他还有良心的话,你哪点对不起他,你哪点做错了?就算他喜欢上了别人也要心胸坦荡,先跟你分手向你道歉,再跟别人在一起。他这算什么?要不是你去看他,还不知道被骗到什么时候呢!” 李长虹听到这里流下泪来:“他就是那样的人,能怎么样呢?我认识他这么久,太了解他了。他心里所受的折磨肯定比我还要大,他也蛮可怜。” “天哪,李长虹!”张月明像不认识她一样,瞪着她道:“你到这个时候还为他着想?!他受什么折磨啊,新欢就在眼前,就算他受折磨也是应该的!他做了什么样的事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李长虹还算平静,张月明反而越说越生气,“真忘了当初接受王名扬,让那孙子看看比他强的喜欢你的人有的是!” 李长虹没说什么,张月明看她实在伤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告诉了她江大国际文化节的趣事还跟她说看到了王名扬,他依然很高很帅,肯定还是单身,她问李长虹要不要联系一下。 李长虹一直在出神,张月明摇晃了她一下,李长虹缓缓道:“我以前看网上流行过一句话,说‘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这句话虽然残忍,却很有道理。现在我不用碍着他们的事了,他们暧昧了那么久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哼哼”张月明冷笑两声,把脚蹬在椅子腿上,双手掐腰冷声道:“什么哲理,什么脆弱敏感,他就是自私!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要是不自私,为什么耽误了两个女生的青春,浪费你的时间和机会?他要早早放开你,说不定你现在跟王名扬已经在一起了,他那么爱那个女生,为什么不早点承认他们的关系?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只是在满足着自己的自私,纵容着自己的无耻。任是什么样的人,有一条最基本的道理不能不懂,损害着他人,欺骗着他人,自己在实际上受益,这种人最虚伪最不能原谅!” 张月明的话掷地有声,她的评判浅显而明确,令李长虹心头一震。回想起当初对王名扬多少有点感觉,为了守护爱情拒绝了他,“很简单的道理,我能为了周彬彬去拒绝别人,周彬彬却不能为了我去拒绝罗美红”,想到这里李长虹豁然开朗,终于斩断了对周彬彬最后一丝牵挂和忧心。 以后她对他的情感肯定还会冒头,她肯定还会为他流泪,但有一点确定无疑,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他永远地失去了她,时间流过去,她对他的感情会越来越淡,一切都将会过去。 张月明回到自己宿舍,反复思量李长虹的事,越想越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对王名扬那么苛刻,尤其是那次他来找李长虹,跟他闹得不欢而散,想想实在是太冲动。张月明现在的想法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想促成李长虹和王名扬,最起码要让对方知道李长虹分手了。 那次张月明跟王名扬吵嘴后一气之下把王名扬的电话删了,朋友圈也拉黑了,现在想联系他也难。她做事太决绝,很多次都想把梁云施也拖黑,一直迟迟没做是顾及同宿舍的情分,她下了很多次决心,只要一毕业就拖黑梁云施。 生活让人始料未及,曾经那么讨厌的人现在也有需要的时候。好在拖黑的人可以找回,张月明又恢复了王名扬的好友,她想了很多开头,找了各种理由,最后还是感觉实话实说是最好的。她先跟王名扬道了歉,然后告诉了他李长虹的遭遇,鼓励他“该出手时就出手”。 王名扬自从那次被果断拒绝后,从没再联系过李长虹。他很快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每天雄心勃勃踌躇满志。已经上大四的他准备出国读研,现在正在积极筹备。看到张月明发来的消息他只回了一句:有时间我会去见她一面。张月明自然不满他的冷淡,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向他道了谢。 “其实他没有错啊”张月明躺在床上想,“他一直都没错,自己的表现太浮躁了。”在她眼中王名扬属于理性又精明的人,他要是知道自己跟阿曼达在一起了肯定会很不屑,尽管他也曾跟阿曼达是好友。有类人不是这样吗?他们聪明,精明,貌似热心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但在心里却等级森严,永远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目的性很强,你知道他心中对你是不屑的、蔑视的,你也想蔑视他,但在外人看来你的蔑视总有点阿Q的味道。 张月明本来越想越沮丧,想到后来便释然了,明白了王名扬跟自己永远不是同路人,他跟李长虹也不是,“那就去他的吧,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她对自己很满意,她认可自己的价值观,热心、慈悲、真情或者清高、孤僻、坚守,在她心中那不是外表光鲜亮丽的世俗成功所能及的,那属于上帝,属于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前路茫茫(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过了元旦,春节渐近,课已经停了,进入考试周。班上一些人开始了拼命苦读,这些同学基本分两类,一类是成绩好,争取奖学金的人;另一类是成绩差,求不挂科的人。张月明两类都不属于,她能够不紧不慢地复习、做家教、看阿曼达。梁云施天天上自习到很晚,等教学楼关门时才回来。江林平白天在宿舍睡大觉,晚上去肯德基学通宵。杜鹃听说后也去通宵上自习,两人昙花一现的友情已经结束。郝娇娇努力地做小抄,为此买了个智能手表,她还贴了张柯南海报在墙上,因为据说“挂柯南,挂科难”,让张月明嘲笑了好一阵。 考试时老师们查得并不严,只要不交头接耳基本不会被发现。她们的外教反倒非常严格,一个个胖胖的美国大妈,叫丽萨。她监考时不停地走来走去,收上去很多作弊的小抄,郝娇娇被发现了,徐锐也被逮着了。不过丽萨还是宽容的,只是把小抄收走让他们继续做题,并没有举报他们到学校或者直接判零分。 精读、语法、文学史、概况、听力,一场一场考下来,考完一科忘一科,然后再投入到下一场的准备中去,死记硬背着细小繁琐的知识点。考试前老师画了考点,要是复习熟练,一张试卷基本一个小时就可做完。不过考试通常是两个小时,剩下的那一个小时只是干坐在考场中抓耳挠腮。这个时候不会的题是真的不会了,但总是不甘心就这么交卷,蒙也要经过一番思考再蒙,或者瞟一眼竞争对手,看对方是什么情形。若对手沉着冷静地坐在那里,细心检查或已经交卷,这个时候你肯定坐不住了,“她那么冷静,这回我完了,肯定分数没她高”;要是对方跟你一样也是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手托腮眉头紧皱作沉思状,你在心中会暗暗窃喜,“没关系,她也不会”。 收卷的那一刻对一些人来讲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可以趁那一两分钟的混乱赶快看一下旁边同学的答案。英语班女生多,女生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心里不乐意一般也不会拒绝,但抄也是有代价的,被抄的人会觉得你占了她的便宜,总要散布给别人知道才行。所以考试不仅是知识积累和记忆力的比拼,还是人品跟道德观的较量,只不过前两者会显现在分数上,后两者只会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张月明的宿舍,考试周也是大家心情不畅的时候,考得不好自然心情不好,考得好了一高兴会惹得别人心情不好。尤其是梁云施,总是感觉自己考得不好没发挥出真实水平,到处找人对答案,发现自己有做错的地方瞬间黑脸。她不高兴别人也不能开心,把水盆猛摔到地上弄出声响,把刚洗完的衣服挂在别人的干衣服旁,说话阴阳怪调,弄得整个宿舍气氛都不好起来。张月明气不过,假装兴致很高故意跟郝娇娇说笑话。她的举动自然让梁云施更生气,但因为张月明平时对梁云施冷若冰霜,梁云施不敢对她直接发难。当张月明问郝娇娇是不是借了自己的衣服架时,梁云施终于逮到了机会,在鼻子里挤出两声怪调,声音尖细地叫道:“天哪,张月明,这种小事你都记得?”张月明“气”中生智,大声回道:“只有猪会不记得。”江林平听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郝娇娇也嘿嘿地笑了两声。梁云施自讨没趣,脸气得发白却又无处发泄,张月明看她那样子心中解气。 虽然嘴上占了上风,梁云施可是会在小事上别扭人。张月明知道她的为人,又采取了“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政策,从不跟梁云施主动说话,梁云施跟她说话她回答的短而冷淡,不必要的问题便假装没听见。 张月明跟阿曼达诉苦,说自己不开心,逼着阿曼达让自己开心起来。阿曼达说要给她讲笑话,他清清嗓子道:“有个非洲小伙跟一个中国女孩谈恋爱,”张月明一听,赶忙插嘴:“一定要好笑啊,不只是我们的故事。”阿曼达回道:“听着,那个非洲小伙一直想吻他的中国女孩,但他很害羞。终于有一天他鼓足勇气去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吻你?’女孩没听清楚问道‘喂,什么?’小伙子听成了‘wait until summer.’(等到夏天的时候)。” 张月明听完哈哈大笑,问:“这个笑话是你编的吗?”阿曼达说是,她感到很惊讶,称赞他汉语学到了一定水平。平日觉得自己比阿曼达聪明得多也风趣得多,他的特点是善良、整洁、帅气,现在她看到阿曼达不一样的一面非常开心。他们聊完,张月明满心喜悦,越想越高兴,她跑到李长虹的宿舍去,想把笑话也讲给她听。 李长虹的宿舍正在闹一场纠纷,起因是夏青跟杜鹃不和。 夏青学习成绩差,但有社会上的见识,平日在宿舍说话难免带点自负,觉得别人太傻太天真。杜鹃也是个自负的人,她从小学习成绩好,习惯了享受别人的羡慕,一向都是她看不起别人,夏青没对她表示出特别的尊敬早让她心里不爽。夏青在酒吧兼职,晚上回来时大家基本都休息了,她回来洗漱自然要先开灯找东西。这引起杜鹃的不满,她让夏青买个台灯。夏青觉得自己用灯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两分钟,买台灯浪费,但杜鹃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合理,夏青选择让步,买了台灯。现在到了考试阶段,杜鹃天天晚上学到一两点,关键是学完之后她去洗澡洗头,洗完后用吹风机吹头发,引起了宿舍的众怒,尤其是让夏青抓住了把柄。夏青说过杜鹃一次,但杜鹃依然如故,今晚夏青特地从酒吧早早回来,联合起同宿舍的李长虹、程佳对杜鹃发难。 李长虹也觉得杜鹃做得太过了,但她对杜鹃本人并没有情绪,只是想让她改改习惯;程佳跟杜鹃表面上看还可以,但属于面和心不和,她跟杜鹃两人也相互看不对眼,不过程佳比较隐忍,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杜鹃看三人都指责自己,气急败坏,她反击每个人,说夏青常常回来那么晚对自己影响更大,自己只是考试周学习晚了点,她怎么受不了了?她还说程佳在墙上乱贴海报,学院卫生大检查时也不揭下来,害得整个宿舍都扣了分,影响了自己评奖学金;李长虹的闹钟定的那么早,闹钟响了就关掉,她自己不起床,倒把整个宿舍都吵醒了。她说的这些事确实曾经发生过,但都是些可以容忍的小事,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受到别人的一些影响。 程佳看她把那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感到十分气愤,她打断杜鹃:“现在我们就事论事,你说的那些事不是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大事,但你晚上一两点吹头发,噪音那么大弄得别人都醒了,这太过分了!” 杜鹃强词夺理:“你们还把我弄醒了呢,凭什么你们影响我行,我影响了你们就不行?” 夏青一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见杜鹃这么不讲道理实在憋不住了,破口骂道:“简直是个疯狗乱咬人!”她说着站起身来,杜鹃听到她竟然骂自己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两人对骂,手臂直指对方,眼看就要动手了。 程佳和李长虹当然极力拉住她们,张月明刚进门,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也赶紧帮忙劝解。事情闹了起来不是那么好收场的,当天晚上夏青去了男朋友的住处,程佳邀李长虹一起去学校的旅馆住,只留下杜鹃一个人在宿舍。 第二天一早,程佳把事情跟辅导员说了,让老师去管,辅导员通知了英语班的班主任老师。班主任带着其他三个女老师,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了女生宿舍。杜鹃是个夜猫子,晚睡晚起型,那天早上其实她早早起床了,老师们在外面敲门时她假装没听见,不去开门。英语班的班主任徐老师是个健壮的中年妇女,嗓门大,脾气急,做事风风火火,她叫了几声没人开门,使劲一脚把门踹开。杜鹃慌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招呼老师们坐下。 不一会儿,宿舍里的其他人也来了,程佳不想表现得是自己把老师们叫来的,拉上了李长虹和夏青。杜鹃虽然蛮横,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成绩,自然不想在老师们面前丢脸,变得知书达理起来。夏青一直在旁边翻白眼,看都不正眼看她。程佳也不想表现的像个惹是生非的人,微笑着跟各位老师说话,适当地岔开话题,好像老师真的是来找她们谈心一样。李长虹本觉得是小事一桩,每个人的坏情绪让这件小事不断发酵,现在老师们来灭火,她自然积极配合。总之,老师一出现,不用多说什么,事情很快得到解决。大学三年来老师们第一次集体进宿舍,这事很快传扬开来。传言总有各种版本,明事理的人还会想想谁是谁非,不爱多想的人把四个人归为一类,“总之没一个包容的人”这是常会听到的评价。 2 张月明本来订好寒假回家的票,但阿曼达希望她多留几天陪自己,寒假他一个人呆着非常寂寞。阿曼达家里并不算富有,为了节省机票钱他要等到实习时才回家。 两人在一个城市,却总觉得没有足够的时间相处,阿曼达计划搬出去租房子。他住学校提供的单人宿舍,每月要交九百块,跟在外面租房子的价钱差不多。他这样突发奇想,便在网上搜索起来。张月明还在准备考试暂时不能去看他,她也在网上找了几个价钱合理、离他学校近的出租房发给他。阿曼达看完后忍不住要去实地看看,张月明让他等一等,等考试结束,她陪他一起去,他不会中文沟通起来不方便。 没想到平时做事慢悠悠的阿曼达忽然急切起来,他自己找同班同学帮忙,那是个台湾人,跟阿曼达颇为熟识。那个台湾人帮阿曼达打了几个电话,带他去看了一次,阿曼达却开始犹豫,前思后想不能做决定。张月明知晓后恼火,在电话上不好发作,她劝阿曼达不要再麻烦别人。阿曼达没懂她的情绪也没听她的劝告,仍然让他的台湾同学帮忙。那个同学推脱说手头有事,第二天来找他,结果阿曼达等了他一整天那人也没出现。 阿曼达把事情告诉张月明,张月明急匆匆赶来,对他一阵劈头盖脸的指责。她见过那个台湾人,对那个人没有多大好感,最重要的是阿曼达不听她的劝告,她告诉他有些房子太不方便不要去看了,他仍坚持去看。张月明心里骂他蠢,自己已经考虑好一切了,他还不领情。以往她发脾气阿曼达都让着她,这次阿曼达倔劲儿上来,不断跟她争论,张月明见他这样心里更加气愤,拿起包摔门而去。 她走出宿舍楼,既怕阿曼达追出来,又怕他没来追,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沿着小路快步走。来过这么多次了,她依然不认路,泪眼模糊,走路不稳,一个踉跄,她被绊倒了。脚踝扭了一下,想使劲儿站起来,钻心的疼。 正在狼狈之际,阿曼达出现在她眼帘,见她坐在地上,快走了几步赶到面前扶她起来。张月明一只脚不能用力,阿曼达把她扶到路边坐下。他替她脱了鞋,蹲在地上按揉她的脚踝,不断询问哪里疼。张月明见他如此关心自己,丝毫没有生气和嫌弃,心中一阵悔意:本来是件小事,为什么吵成这样呢?他也没犯什么错误啊。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不能让彼此开心点? 张月明这样想着难过地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阿曼达看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声:“你啊,真是个急脾气,爱哭鬼。”他说这句话的样子让她感动,想到一直以来自己脾气太急太任性,而他总是包容自己,张月明更愧疚。决定跟他在一起时,她知道这段爱情不会长久,自己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他,他在中国能不能立足,两个人有没有未来,这些问题只要一想,便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阿曼达对她不能说多好,但却是诚心诚意,现在张月明对他已有托付终生之感,她不能想象没有他的人生要怎么度过。 回到房间,阿曼达帮她脱掉鞋袜,给她的脚做冷敷。张月明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他坐到她身边来,用胳膊揽住她,她又流泪了。她想向他道歉,但觉得已没有必要,他感觉得到,而且他已经原谅了。阿曼达用手指去勾她的手指,二人十指缠绕,她开始吻他。 她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阿曼达看着她的手轻声道:“有。” “那是什么样的呢?” “我和你组建一个家,生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像妈妈,一个男孩像爸爸。” “不,两个男孩像爸爸,一个女孩像妈妈。” 阿曼达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张月明还在等他的下文,见他一直沉默,问道:“那我们怎样组建一个家庭呢?你毕业后留在中国?”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当个无国界医生,对吧?毕业后我要去当一名无国界医生。” “在非洲?” “嗯。” “那你去当无国界医生,我们怎么办呢?” 张月明自己不知道答案,她的心里是绝望的。他们的文化、家庭、理想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设想是那么不同,那么难以弥合。她却期待他能给她一个解决方案,让她看到希望,有一个奋斗的目标。 但阿曼达只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月明听到这句话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那未来该怎么办?现在用情已深,他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他该怎样继续生活。当初真是太自信太无知了,那么坚定地相信自己该放手时能放手,如今才知道开始很难结束更难。如果能够时光倒流重新做一次选择,两个人互不干扰该多好?张月明心中痛苦,躺在阿曼达怀中抽泣起来,阿曼达劝慰道:“不用想那么多,生命总是充满惊喜,就好像我来中国留学没想到会遇到你,我们如此相爱,是上帝给的礼物。” 张月明大哭道:“我不信上帝,从来没信过,生命充满惊喜,也充满悲伤。我的惊喜已经用完了。”阿曼达听她这么说,觉得天真可爱,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冲淡了张月明的悲观情绪,缓过神来。 冷敷之后,张月明脚上的红肿消退了许多,也能走路了。阿曼达去厨房洗刷餐具,她像个小尾巴一样到处跟着他。她是情感敏感而浓烈的人,阿曼达跟她正好相反,两个人吵架完很容易和好,总是张月明耐不住性子跟对方热络起来。那个台湾学生也在厨房做饭,张月明看见他心内不爽,怪他答应了阿曼达却没帮忙。台湾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张月明淡淡回应一声,一眼撇到他正在用水果刀切土豆块,很不方便,暗笑他蠢。阿曼达也注意到了,主动拿出自己的菜刀让他用,还给他做示范,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她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感叹阿曼达真是宽厚善良。 阿曼达虽然对找房子热心,手头却拮据,租房子一般都是押一付三,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张月明做家教挣的钱都用在了平日的生活上,也没有存款,租房子的计划便搁浅了。阿曼达一腔热情被浇了冷水,非常不开心,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变得沉默,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张月明看他那个样子想逗他开心,她提议晚饭到外边去吃。 “去吃火锅,好不好?我请客。” 架不住张月明在旁边一再的请求,阿曼达同意跟她一起去。 他们从宿舍出来,先给张月明买了膏药敷上,然后就近选了一家老北京火锅店。 江都的北京火锅店很少见,张月明是北方人,吃火锅不能没有酱,这家小店装修简陋卖的却是纯正的北方火锅,让她很满意。吃完饭张月明还要赶回学校,他们早早来到,店里还没有其人。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年妇女招呼他们坐下,张月明选好菜,虽然已知道是北京火锅,但火锅热气腾腾端上来时还是让她颇为惊喜。那不是常见的平底火锅,而是带脚的中间耸起的铜火锅。 月明喜笑颜开赞道:“从没用这样的锅吃过火锅,以前只是在电影中看过,今天竟然吃到了,哈哈。” 她竭力给阿曼达解释这个锅和常见的火锅用锅的不同,说了半天阿曼达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张月明摇摇头,笑二人有“文化代沟”。 锅的不同很难解释,但煮出来的东西是否更好一尝便知道。这家店的特色是涮羊肉,菜品一般,羊肉肥瘦均匀味道鲜美,蘸料也足,调制过的花生酱不用再加什么就可以让人回味无穷了,更别说还有葱、姜、蒜、香菜、花椒、辣椒油、香醋这些佐料了。阿曼达连赞好吃,张月明也吃得带劲,两人筷子停不下,很快一盘羊肉进去了,又点了两盘,爱吃就要吃个痛快。 大吃一会儿,二人都没那么大的食欲了,开始边聊天边吃。他们的座位在小店的最里面,张月明面向店门,阿曼达背对着其他桌子,除了一堵墙什么也看不见。她这才发现,就在他们吃饭时小店已多了一对男女。那个男生阿曼达应该认识,她指给他看,他回头看了一眼,举起手来跟那个男的打招呼,“嗨,加威特。”“对了,加威特”张月明想起阿曼达曾经跟她说过加威特也有一个中国女朋友,“那个女的应该就是他女朋友喽”,想到这儿她多看了对方几眼。 加威特胖胖的,那个女生颇为娇小,小眉小眼,头发很长一直拖到腰部。 “他们怎么认识的?”张月明问。 阿曼达摇头说不知道,随后补充道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加威特在中国待了许多年,已经读到了博士,阿曼达认识他时他已经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那他们吵过架吗?还是说像我们一样好?”张月明笑着逗阿曼达。 阿曼达也嘿嘿笑道:“没有人比急脾气的朱丽叶和慢腾腾的阿曼达更相配的了,虽然急脾气的朱丽叶常常闹脾气,但慢腾腾的阿曼达总能让她开心。” 张月明听到这里忍住笑,故意装出不屑的神情,开始嘲笑阿曼达,二人相互开着玩笑。结账时张月明付了钱,得意洋洋的冲他说:“老板请你。” 阿曼达牵着张月明的手走去公交站,她本不想让他牵手,怕引起别人注意,但又想到一来晚上别人不会注意到这些,二来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从没让阿曼达在外面牵自己的手,要是再拒绝有点对不住他,恐怕也会伤害他。阿曼达全然没有感受到张月明此刻复杂的心态,他愉快地走着,谈论着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路灯昏暗,月光皎洁,行走在清辉中颇有点浪漫的情调。 张月明附和着阿曼达的兴致,嘴上赞叹着明月,心里却在反思:“我真的没有种族歧视吗?对,我不歧视黑人,不歧视非洲人,我可以跟他谈恋爱,可是为什么我不敢跟别人宣布这段关系呢?我害怕别人因为我跟一个黑人谈恋爱而对我另眼相看,这种胆怯难道没有自私的成份吗?这种胆怯难道不是种族歧视的一部分吗?” 张月明反思自己,愈发感到对不起阿曼达,她握紧阿曼达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想到他才是给自己幸福最多的人。父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对父母也有尽孝的责任,但她从小一直被教导要努力用功,要出人头地,却没被要求过得幸福。他们想要一个成功的女儿,想要一个能给他们争光的女儿,但阿曼达给她带来快乐,他只希望她快乐,没有别的要求。他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对他好,为他着想,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为他的幸福而幸福。人生苦短,能无条件信任和依恋的人能有几个呢?身边的这个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来到公交站,张月明停下脚步,给阿曼达最后一个拥抱,她伏在他肩头默默许愿“但愿人长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前路茫茫(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3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当天便有同学回家,基本三四天内大部分同学都走光了。张月明要等到年根底再回,她有家教要做,还想跟阿曼达多呆些日子。有家教的时候去做家教,没家教的时候去找阿曼达,父母听说她在做家教也很高兴,最起码可以赚点钱自己解决来回车票。 李长虹也没有早回家,她以前因为想早点见到周彬彬,总是考完试立马回,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王名扬在考完试之后才联系的李长虹,他约她见一面,李长虹同意了。 其实要不考虑男女关系的话,李长虹和王名扬完全能成为好朋友。他们有共同的爱好,都爱运动;也有互补的地方,李长虹为人处世简单,王名扬凡事思虑周全,他们彼此欣赏对方的态度。 李长虹同意见他时想到了这点,“两个人好为什么非要谈恋爱呢,完全可以做好朋友。如果我是男生,或者他是女生,事情要简单多了”,她这样的想法没错,却忘了考虑对方的想法,王名扬可不想只跟她做朋友。 上次被李长虹明确地拒绝以后,他感受到的羞辱大于他爱情失败的伤心。他觉得自己出身名校,家境不错,哪方面的条件都很好,而李长虹呢?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县城,上的是寂寂无名的大学,她拒绝他只能是她的问题。 现在的王名扬早已忘掉当初被拒绝的失败感,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申请美国名校的研究生。他为此事奔波,打听了好几个中介机构,请学院的教授和实习单位领导写推荐信,参加托福培训班等等,忙得不可开交。他肯腾出半天时间跟李长虹见面,实在是算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如果这次她主动应允或表露出接纳自己的想法,我还是会接受她的”,王名扬考虑到李长虹请求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时这样想。 二人约了在中山公园见面,虽已是寒冬一月,公园里的草坪依然葱翠。下午的阳光和煦,穿着棉衣在室外并不觉得冷。王名扬给李长虹带了件礼物,包在精美的盒子里,上面系着缎带。李长虹笑着接过来道谢,问道:“是什么?”“打开看看。”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缎带,沿边缘轻轻撕开纸盒,是一条围巾,紫色的,上面装饰着一种特别的图案,像是卷曲的云朵,又像某个古字,围巾摸上去手感极好。 “哎呀,这肯定很贵吧?”李长虹不好意思地笑道。 “哈哈,还好,看着漂亮就买了。”王名扬担心李长虹把礼物退回来,赶紧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可惜错过了午餐时间,要不我们可以在这里野餐。” 李长虹笑道:“是啊,虽说到了冬天了,可感觉像春天。” 等李长虹把礼物收好,两人开始在草坪上散步。 “你喜欢什么?我可以买了送给你啊。”李长虹问王名扬。 王名扬的第一反应是“我喜欢你啊”,但他把这句话憋回去了,只是笑道:“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我送你礼物不是为了你还回来。” 李长虹想着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不再言语。他们在草坪上走了几个来回,选了处平整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王名扬等李长虹谈她前男友的事,她却迟迟不开口,在王名扬看来只有谈起那件事才能顺利成章的谈到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 如果是一个敏感且自尊心强的人可能会想,她是因为失去了男朋友才来找我这个候补,但王名扬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对爱情的态度像对其他事一样理性而实际。在他看来,李长虹跟前男友像是有种契约关系,为了不违背这种关系她拒绝了他,现在这种契约关系解除了,她可以自由地找寻最佳对象,而自己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李长虹准备跟王名扬谈前男友的事,是因为不想将二人的关系再朝着男女朋友的方向发展,她不想再陷入一段关系里,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谈恋爱。 东聊西聊了半天,王名扬决定直奔主题:“听张月明说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对。”李长虹简短地答道。 “那,”王名扬问的有些迟疑,“你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吗?现在仍算数。” 李长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也不想绕弯子,干脆地答道:“记得。你问过我是否可以做你女朋友,对不起,我当时太没有礼貌了。我很感谢你,也特别理解你,但是我不想匆忙地又去谈恋爱。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有把前男友忘掉。谢谢你,你一直对我很好,我特别想跟你成为朋友,好朋友。” 李长虹眼中含泪,情绪激动,王名扬见她说的坦荡磊落,心生感佩。他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毕业后我要去美国读研,要是可能的话拿个博士学位回来。结婚生子对我来说会是很遥远的事,其实我也在想,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要是早一点或者晚几年,事情会好得多吧。” 李长虹没想到这种感慨会从王名扬的嘴里说出来,她安慰他道:“早一点或者晚一点,或许我们就碰不到了。你想啊,早一点的话我仍有男朋友,你呢未必会注意到我。晚一点我们都毕业了,工作生活更难有交集。还是这样好。” 说到这里,她冲王名扬调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我很荣幸。”说着伸出手,王名扬笑着跟她握手,用英语回了一句:“It’s my pleasure too.”两人哈哈大笑,心情欢畅,刚才的感伤一扫而光。 他们在草坪谈天累了,又租了旱冰鞋去滑旱冰。两人都有点基础,练习一会儿后便熟练了,比赛似的你追我赶。一会儿王名扬滑到前头了,李长虹在后面大喊:“王名扬,王名扬,滑那么快,别一下滑到美国去!”等李长虹赶超了他,王名扬又打趣她:“李长虹,李长虹,滑那么快,你要到南美洲了!”两个高大的成年人像孩子一样尽情玩闹,如果真能成为兴趣相投的朋友,不见得比成为彼此拥有的恋人差。 李长虹飞快地滑着,地面在她脚下呼啸而过,她喜欢一切刺激好玩的运动,可以尽情投入到当中去,忘记纷纷扰扰。王名扬也被运动所带来的极大乐趣冲击着,胸中豪情万丈,放佛世界都被踩在脚下,对未来踌躇满志,一切尽在掌握中。不,不对,李长虹不在他的掌握中,他斜眼瞄着她,她身形矫健,快步如飞,那么自由自在,可惜不能在一起。不过遗憾只是一瞬的,乐趣很快又包围上来,两个人又开始比赛,全力以赴,互不相让。 4 每次跟阿曼达在一起时,张月明总有隐隐的担心,尤其是郝娇娇出事以后,她更害怕得厉害,常会要求阿曼达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会采取安全措施,但有时候乘兴而来的短暂激情或者刚好***用完了,他们也会冒险尝试。张月明有点不情愿,阿曼达却觉得刺激,她不想败兴,通常都会依从他。有次他们很冒险,张月明实在放心不下,事后吃了紧急避孕药,结果导致例假提前到来,血量也增大了,让她苦恼了好一阵。 张月明判断李长虹还没有性经验,加上这种事也不好开口对别人讲,有了疑惑没人商量。她们宿舍有次聊天,很隐晦地涉及过这种话题。 那次张月明痛经非常厉害,卧床发牢骚,梁云施打趣她“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有男人以后就会好了”,当时张月明真想说“我已经有男人了”,但还是话到嘴边憋了回去。 还有一次,梁云施问郝娇娇“疼不疼”,郝娇娇说第一次有点疼,后面就不疼了。 张月明听了心里疑惑:我怎么开头几次都疼得要命?她很想跟郝娇娇谈谈这方面的事,但对她说了就相当于对夏青说了,夏青再传给别人,这样传来传去,迟早班上的人都会知道,所以还是要保密。有一次她差点要跟李长虹说了,但后来话题叉到别处去,出了郝娇娇的事以后李长虹还跟张月明说“还好你跟阿曼达很纯洁”,这让张月明更加难以启齿。 她身体有些什么症状,总是会上网查,看别人怎么说,但看多了也疑惑。别人的建议不一样,甚至南辕北辙,有些网站上认证的医生给出的建议也颇为不同,这让她更难以确认。阿曼达是学医的,但张月明却最不相信他,一来她觉得阿曼达是在安慰她,不想让她担忧,故意把问题淡化;二来毕竟阿曼达是个外国人,看病隔着文化代沟,很难真正让人放心。何况他还是个学生,缺乏临床经验,不一定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总之,苦恼只能埋在心里,很多事只能靠自己琢磨。 张月明终于还是买了回家的火车票,临行那天,她邀阿曼达来自己学校。这是自他们在一起以来,阿曼达第一次来她的学校。江科大的校园远比江大的要小,道路横平竖直,宿舍区教学区分明,树木不多,一目了然。 张月明、阿曼达、李长虹,一行三人在校园里溜达,天空阴云密布,张月明笑着猜测:“该不会要下雪了吧?”“我手机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雪,只是阴天”,李长虹翻看着手机说道。张月明点头道:“是啊,来江都上学都三年了,还从没赶上过下雪,要是在我家雪已经下了好几场了吧。” 她说完,扭头跟阿曼达用英语解释,阿曼达说自己从没看过雪,一定要去张月明的家乡看一看。张月明只笑了笑没吱声,她谈恋爱的事还没跟父母说,这次回去肯定也不会说,要先瞒着。等自己毕业,有了工作,跟阿曼达有一个明确的可以实现的未来计划时,再告诉他们。最重要的是,等父母变老,对自己不再有过多的干涉,她就自由了。 李长虹跟张月明说了自己和王名扬见面的事,张月明只淡淡道:“挺好的,至少还是朋友嘛。” 他们边走边聊,天上竟然开始飘起小雪花。张月明兴奋地用手去接雪花,笑道:“看,我说什么来,真下起雪来了!” 阿曼达也很兴奋,伸出手掌让雪花落在手套上,仔细观察雪花的形状,“都是六瓣的,太漂亮了!”他独自喃喃自语。 张月明提醒他道:“等地上有了积雪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李长虹笑道:“是啊,可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张月明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太冷了,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吧,等吃完休息一下就该走了呢。” 三人向饭馆走去,唯阿曼达恋恋不舍,不时抹一把路边的积雪,还舔了一下,张月明和李长虹在一旁看着好笑,笑他“没见识”。 等他们吃完出来,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张月明捧起一大捧,团了个雪球,塞到阿曼达的脖子里,阿曼达大叫起来:“啊,好凉啊”。他掏出雪球投向张月明,张月明反击了他,又对李长虹投了一个,三个人边走边玩闹。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李长虹的票要早几个小时,因为张月明想跟她一起走,也要提前去火车站,这样就得跟阿曼达早早告别。如果不是李长虹在身边,张月明恐怕要哭出来了。以往她周末离开阿曼达时都颇感伤,更别说如今一去要大半个月。 “再见你,都是明年了”,张月明含泪开着玩笑。阿曼达倒不觉得什么,问她一些火车上的事。 “他真是无情啊”张月明心里想着,“一点都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她叹出声来道:“没有我你的生活照旧,没有你我的生活就难喽。”阿曼达习惯了她面临离别愁眉苦脸的样子,仍然说说笑笑不当回事。“真狠心,太狠心了”,张月明想着心里生气,匆匆和李长虹离去,没再理会阿曼达。 在火车站里,和李长虹聊着天时间还好度过,等李长虹一走,离别之情又涌上心头,感觉心里被掏空了,只留下一具无知无感的躯壳。火车开动了,窗外一片漆黑,偶尔有一闪而过的点点灯光,张月明的眼泪簌簌地流下,人生为何要面临离别。她自小对离别特别敏感,别人只会伤感,她却有切肤之痛。初中时开始住校,坐在驶向学校的公共汽车上,望着母亲的脸越来越小,自己回去又要面临漫漫难熬的六天,想想都觉得痛苦。来江都上大学时,爸爸来送她,为了省钱,当天晚上就回去了。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火车站的人群中,想着在这个陌生巨大的城市里自己无依无靠,真是孤单啊。现在她年岁增长,见识也多了,来来回回逐渐变得习惯,但这次因为有了阿曼达,离别又变得难以忍受起来。惟愿快快结束,快快归来,快点再跟他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还乡(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从江都市往北行驶近十二个小时到达张月明家乡的省会城市,然后搭乘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她的县城,在县城坐大约半个小时出租车就来到她的村里了。 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踩在在久违的柔软的泥巴小道上,跟瞧向自己的老乡们打招呼,但还是尽量避开聚在一起谈天的人们——他们总是对每个经过的人品头论足。大吸一口清新寒冷的空气,长时间的旅途带来的疲劳一扫而光。 走过村外的小路,踏上村里的大街,拐进自己家的胡同,推开紧闭的红漆大铁门,行李箱的轮子压在院子的砖地上发出“咕咕”的声响,遥遥听到妈妈在房门里发出悠长愉悦的欢迎声:“哎吆,回来了——”第一个奔出来的肯定是妹妹阳明,她撞开屋门,从屋子前面的水泥台阶上跳下来,叫了声“姐姐”。 张月明停下,在院子里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拿出给妹妹买的礼物,通常是一件新衣服或者一双新鞋子,这样的礼物最实用也最受欢迎。这次给她买的是一件新款的羽绒服,颜色是阳明最喜欢的绿色,现在这件羽绒服已经被她穿在了身上。阳明比月明小八岁,遗传了父母的高个子,才念初一,个头跟月明差不多高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过一两年就会超过月明,月明给她买衣服都是按着自己的尺码来买。 妈妈也走了出来,第一眼最直观的感受是“又变老了”,眼角的鱼尾纹更密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整个脸部的肌肉好像都松弛了下来,两鬓的头发已白。 “妈,你没用我上次给你买的染发剂吗?”张月明摸着妈妈的头发嗔道。 “哎吆,哪能天天用?那还不几次就用完了,我也嫌麻烦。” “不是,肯定是上次的染发剂不好,用一次应该管一年才对。这次我又给你买了一瓶,是国外的著名品牌,纯植物的,不褪色,你看看。”张月明说着,从行李箱总翻出一个绿色的盒子递给妈妈。 她妈妈有点老花眼,拿着盒子伸到远处看,小声嘟囔着:“咱也看不懂啊,你说好就好,上次的那个也不错,这次用这个更好的,正好过年走亲戚,好好把头发染染。” 张月明拉好行李箱的拉链,往屋里走,问道:“爸爸呢?” “上大棚里去了!”阳明大声道,“知道你今天回来,去摘些柿子。” 在张月明还上小学的时候,她家就开始种蔬菜大棚,多年来一直没间断。也有不少人劝过他父母“像你家这样的,两个丫头片子,不愁吃不愁穿就行了呗,这么忙活干嘛?”张月明的父母表面上跟别人客气客气,“过日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不能只顾吃穿啊”。其实他们心里自有主张,要把两个女儿都供出去上大学,让村里的人都看看女儿多争气。张月明已经完成了他们一半的夙愿,剩下的要靠阳明来完成。阳明的学习成绩远不如月明,在班上只能算中等,当时月明读中学时可一直是名列前茅。父母对阳明的学习所花的心思要比对月明花的多的多,各类辅导班就不提了,每年还请阳明的班主任老师吃饭,现在阳明才念初一,他们就盘算着等阳明在县城念高中时去陪读。 月明看不惯这些,尤其是感觉自己回家,父母又要更加唠叨阳明,让她向姐姐学习。她担心阳明心中不好受,从不问她学习的事。在月明看来,阳明不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但很乖,很懂事,父母给了她太多压力。小时候,月明还是会很感激父母对自己学业的支持和关心,在农村并不是每个父母都能做到这一点,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父母的虚荣心太强了。尤其是她爸爸,在外面跟别人炫耀自己女儿学习多好,回到家来又跟她们说谁谁家的孩子考了个名牌大学,让她们倍感压力,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学习,学习不好就失去了价值。张月明曾活在这种价值观之下,对比自己学习好的人既羡慕又嫉妒,而在成绩差的同学面前有一种优越感,早早学会了眉眼高低。直到上了大学以后接触面宽广起来,才逐渐认识到自己的世界有多么狭隘。她不想让妹妹跟自己当初一样受父母名利心的熏染,一有机会就跟她讲讲外面的世界,也非常愿意听她说出疑惑和问题,但她妹妹没有手机,平时上学时跟她联系也难。 张月明进到屋里,把行李放到里间自己的房间,她房间的床已经铺好,整洁的被褥摸上去非常柔软,闻上去有阳光的味道,不用问,肯定是妈妈给她晒了被子。她坐在床边心里懊悔,本来想给妈妈买双冬天穿的皮鞋,她试过那双鞋,皮子很柔软也暖和,要三百多块钱,并不算贵。但因为给阿曼达买礼物,他们出去吃饭等等,她的钱不够用了就没买,现在想想真该省出那三百块钱来。她妈妈冬天穿的是自己手纳的布底棉鞋,平时穿还好,到了下雪天在外面走走就湿了,非常不方便。上次冬天回家她注意到了,下决心下个冬天一定要给妈妈买双皮鞋,结果还是没买成。 正在她悔恨之际,妈妈在外间屋里已把茶水倒好,端出一盘子鸡爪,喊月明出来吃。张月明看到鸡爪开心一笑:“哈哈,鸡爪子,我的最爱。” 鸡爪处处有,他们家乡的鸡爪更是特色,都是挑选出来的肥厚大个鸡爪,煮的烂烂的,等煮熟后,颜色变成红褐色,汤汁味道也全进去了,咬一口,鲜香筋道。张月明拿起一个递给妈妈,又拿了一个给妹妹,最后抓起一个大嚼起来。妈妈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她,说她又变瘦了,每次回家她都这样说,尽管月明自己觉得冬天里胖了几斤。 临近中午时分,月明的爸爸才回来。月明妈妈不满地唠叨:“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差点没赶上吃饭。” 他在院子里支好自行车问道:“月明回来啦?” “早回来了,在屋里呢。” 月明听到父亲的声音,赶忙洗手擦干净,跟妹妹一起坐好。她爸妈还在院子里嘁嘁喳喳说着什么,月明悄声问妹妹:“家里有什么事吗?”妹妹摇摇头,愣了一会儿又说:“祥明哥又找了个媳妇儿,他们有孩子啦。”月明点点头。 父亲进来了,他把西红柿放在桌子上道:“什么时候家来的?我去摘柿子了。” 月明道:“刚家来。” 月明的妈妈开门进来,冲月明父亲说道:“我上地里看看去,看看那两棵树还能救活嘛。” 月明问道:“什么树?” 妈妈道:“咱河沿上不是种了几棵树吗?被人削了皮了!” “啊?怎么回事?”月明和妹妹都很惊奇,她爸爸在一旁道:“这跑不了啊,是你二大娘干的,那两棵树底下都有脚印,是个娘们家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啊?” 月明还是不解:“她为么要这么做呢?” 月明妈妈摆手摇头道:“哎吆,甭提了。她家祥明的媳妇儿不是跑了嘛,祥明又找了一个,上一个还没离哩,这一个孩子都生出来了。他个人觉着丢人,躲在外边生的,谁也没给信儿。没给信儿,咱怎么知道?怎么送礼啊?这不是不送礼你二大娘怪着咱嘛!” 月明又问:“那我大爷那边送礼了吗?” “哎吆,这不一开始都没送嘛,后来你二大娘在当街骂,老大怂了,又补了礼去,咱没给她补。” 月明现在明白了,点头道:“就是不给她补,凭什么啊?礼还是骂出来的?她越这样越不能搭理她,要不还以为咱们怕了,她以为她是谁啊?” 月明爸爸也开了腔:“就是不补,她能怎么着?” 月明妈妈道:“能怎么着?能把你树皮削了!” “树皮是她削的?”月明问。 妈妈回道:“这谁也没看见,你找上门去,她承认啊?咱心思着,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跟你一块上地里看看去!”月明起身道。 “我也去!”阳明也跟着起身。 月明妈妈拿了水桶、铲子、铁丝和两根化肥袋子,三人出发了。 他们家只有两辆自行车,月明妈妈骑了一辆,月明在后面驮着阳明。出了村子,来到农田区,骑在坑坑洼洼的小土道上,月明身体有些不稳,用力握住车把。以前她上小学初中都是骑自行车去,技术很娴熟,现在多年不练,生疏了许多。 月明家有块地在村外的小河边,地头上种了十几棵树,被削了皮的那两棵靠近路边,树皮削得很干净,整整一圈儿,大概三十公分的高度。这一看就是恶意人为的,目的就是让树死掉。 月明摸着树皱眉道:“这太可恶了!真该去告她!” 妈妈叹道:“上哪儿去告啊?你又没凭没据的,到时候她给你来个死皮赖脸。” 月明愤愤道:“总会有指纹吧?验验她的指纹,看她怎么说!” 妈妈摆手道:“不行,在咱家里不行。” 其实月明心里也知道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她也说不清,农村里数代以来自有一套生存规则和行事方式,很少用法律去解决问题,不过近些年农村打官司也不鲜见了。其中有一棵树,削了皮的那截上涂了河里挖来的淤泥,月明妈妈骂道:“一看这就是你爸爸干的好事!这不是傻么!淤泥怎么行?还不把树杀死,得用土啊。” 妈妈去河里提上大半桶水,把涂上去的淤泥冲洗干净,然后在庄稼地里挖出些新鲜湿润的土壤盖在被削了皮的地方,用化肥袋子包好,再用铁丝细细扎住,最后淋了少许水在袋子外面。月明和妹妹照样子包着第二棵树,月明大爷正好路过看到。 “这是怎么着了?”他停下自行车问道,“哦,树被人削了,嘿嘿。” 月明觉得他不怀好意,没搭理他。月明母亲道:“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干了这没良心的瞎头子事儿!” “俺那树也在路边上,怎么没被削啊?”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激怒了月明。 月明大声道:“削了两棵树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养养就能活过来,但没骨气的话,怎么养也是个瘫子!别以为干了亏心事别人不知道,整天这么多人下地,谁不知道谁啊?她要是再敢干这种龌龊事儿,我们也不怕,看看到时候到了公安局,谁怕谁!” 被一个女孩子抢白了一通,大爷脸上挂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哎吆吆,这是月明吗?怎着比个老娘们还泼辣?” 月明听了更加气愤,冷笑道:“老娘们泼辣也算使得出来,不像有些老爷们,整天无所事事,好吃懒做,东家长西家短地挑拨是非,要不要脸啊?” 她大爷好吃懒做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一看被说到了脸上,她大爷不敢再说什么,骑上车子跑了。 月明妈在一旁笑道:“老大就是欺软怕硬,以前在家里称王称霸的,现在他儿媳妇儿天天骂他,他可老实吧!” 月明道:“看他那个样子就来气,他是不是个男人啊,像个长舌妇一样。” 月明妈笑道:“要不怎么他的外号叫‘脏妮’呢?从小弱弱巴巴,又多嘴多舌,跟个小妮儿似的。”月明和妹妹听到这个都笑了。 她们站着说了一会儿话,收拾东西回去了。月明一路上听着妈妈念叨着她不在的这半年,村里又有哪些人死了,哪家娶了媳妇儿,哪家添了小孩儿,有些人她有印象,有些人完全不记得。说到她的一个小学同学,早上五点骑车去县城上班,天黑又有雾,他自己还没怎么睡醒,迷迷糊糊地出了车祸给撞死了。 月明听到这里,心中一惊,那个男生她还记得,上一年级的时候班里只选出两个人参加镇上的调考,就是她和那个男生。她顺利地考上大学,那个男生因为家庭困难,念完小学便辍学了。人生真是无常。提到他的名字,月明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个小学男生整天闷闷不乐的神情,他爸爸长年卧病在床,他妈妈身体虚弱,但地里的活也不得不干,长年累月,积劳成疾,挣的不多的钱都花在看病上,一家子更难翻身。“他本来也是有能力上大学的啊,”月明心中感慨,生命这样微不足道地逝去了,不留一丝痕迹,也不会有人记得,天地茫茫,人命微贱。 2 回到家,月明妈利落地做了西红柿鸡蛋汤,还炒了个土豆丝,爸爸买来了炸鸡柳和熟肉,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聊天。 月明问道:“祥明哥哥的新媳妇是哪里的?” 妈妈撇撇嘴道:“哪是什么新媳妇儿?也是个二婚,人家不要她了,前窝里有个小妮儿,也带来的。她跟祥明还没办手续,孩子就生出来了,反正不是个正经人。” 月明问:“家是哪里的?是咱这片的吗?” 妈妈道:“是啊,是啊,前楼子的。她那一家人哦!” “怎么啦?” 月明爸爸接着道:“一家子信耶稣,老人也糊涂,么也不管。她家的弟弟送去读神学院,别人都笑话,谁去读神学院啊?” 月明点头道:“现在信耶稣的人越来越多了啊,小时候我还跟奶奶去聚过会呢。” 月明说的聚会指的是基督教信徒的聚会,大家在一起祷告、忏悔。 月明爸爸接着道:“你奶奶那是去解闷,又不是真信。她那家大人小孩全信,地都荒了,没人种。” 月明妈看着月明爸爸道:“你可别在当街说这个啊,看老二家给你急。” “她急?怕她啊!” 月明妈一听这个,急得用筷子指了指月明爸爸:“哎吆,多少事都坏在你这张嘴上了!”她转过头,冲月明说:“上一回儿,人家说你二大娘新媳妇家里还有个大学生弟弟哩,你爸爸捅娄子了,说‘什么大学生啊?上了个神学院,谁上那个啊?’这不让你二大娘怪到现在,削了咱的树!” 月明爸爸挺脖争辩道:“他就是上了个神学院嘛,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月明道:“原来还有这回事儿啊,爸爸你也真是的,他们说他们的呗,爱怎么说怎么说,牛皮吹到天上,实际日子过得不好,别人又不眼瞎!” 月明爸爸一看月明也这么说,点头道:“嗯,是,她吹她自己的,反正又不是真的。”他说完呷了一口白酒,又道:“有的人吧,睁眼说瞎话,当着你的面把黑的说成白的,咽不下这口气啊。” 月明笑道:“这种人多了去了,我大学同学里面也有这样的。有些人他就那样,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去生那些闲气。” 月明爸爸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阳明又给他倒了一盅。 月明吃完饭去自己的房间休息,她家没有暖气,不过被子很厚,刚晒过也松软温暖。月明躺在床上望着抹着白石灰的天花板,想起小时候的屋顶没罩天花板,一根根黑色的房梁像一条条粗笨的大蛇。那个房子住到她七岁时才拆,在原来的地基上扩建了一倍,建起了这个新房子。 新房子现在也成了旧房子了,比她妹妹的年纪都大。她这样想着,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第一次睡觉没设闹钟。她打开手机,阿曼达的头像在闪烁,他说他昨天就开始想她了,又不敢给她打电话。张月明看到这个赶紧回复说,自己到家了,一切很好,也很想他。不过阿曼达不在线,张月明翻看了些其他东西等他,他一直没出现,她只好起身去收拾东西。 她的行李箱放在床头的位置,她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一一翻出来。以前每次放假她都会带很多书,想着家里没网,可以趁机多读些书,但每次带回来的书连一半都读不了,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勤奋。这次她吸取教训只带了两本,一本是《德伯家的苔丝》,另一本是爱伦·坡的诗选。她把这两本书放在房间的桌子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也放到桌子上,把衣服叠好放到床上,最后行李箱里只剩了一包卫生巾。张月明把行李箱的拉链拉好,然后把箱子塞到床底下去。 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月明头也不回地喊道:“进来。” 不用猜,肯定是阳明,爸爸一般很少进她的房间,妈妈进来不会敲门。 果然阳明笑嘻嘻地进来了,“姐,你睡醒了?” 月明道:“睡醒了,想玩电脑?” 阳明笑着点点头。月明给她打开电脑,让她看自己下载的一些电影。幸好来之前把阿曼达的照片都挪到U盘里了,要不可能会被发现。 在月明家里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的,她和妹妹都知道父母的钱和存折藏在了褥子下面,妈妈的私房钱在她衣橱里某件不常穿的衣服口袋中,妹妹的日记肯定压在书桌抽屉的最底下。月明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她的零用钱光明正大地放在钱包里,现在阿曼达是她唯一的秘密,这个秘密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想到今后自己在家里也是个有秘密的人了,月明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阳明问她:“你笑什么?”月明只好摇头否认:“没什么。”阳明道:“你越来越像咱妈了,无缘无故地笑,无缘无故地哭。”月明惊讶道:“我什么时候无缘无故地哭了?咱妈什么时候哭了?”阳明正专心看她的电影,不耐烦道:“哎呀,有时候嘛,现在想不起来了。”月明笑着拍了她一下,走了出去。 她妈妈正在忙着刷厨房里的大锅,她们家的厨房像其他农村人家里的厨房一样,叫“饭屋”,是在正屋外面的东边或西边另建一个小房子,里面既有蜂窝煤炉,也有自己盘的大灶台,大灶台上蹲着大锅,蒸馒头、煮饺子、炸藕合、烙油饼都用得上它。月明妈一只脚跐在锅台上,右手拿着一柄炊帚,沾着锅里烧的温水来回刷着锅壁,“这大锅好些时候没用了,过晌午炸合子用。”月明妈说着手不停。 “下午就要炸合子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藕、鱼和牛肉都买下了,馅子也剁好了,你和阳阳在家帮忙,一会就完事儿。” 月明点头答应。她家乡这里,除夕前三四天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炸合子是最重要的一项,炸出的合子既有炸带鱼、炸鲅鱼、炸香椿、炸菠菜、炸豆角,也有藕合子和白萝卜合子,里面的馅通常是大白菜和葱,现在生活好了也有了牛肉大葱馅的。张月明最爱吃的是白萝卜夹韭菜馅的,每年都是她负责把韭菜合子消灭光。 回到屋里,张月明准备自制三双塑料手套。夹合子时要先拿一片藕或萝卜,在上面抹上馅,然后再拿一片用力一压,这样一个合子的内部就完成了,最后是沾上面糊放油锅里炸。这个过程中手上满是藕或萝卜上渗出来的水,夹完合子手都会冻僵,要是有塑料手套的话便舒服多了。一层塑料袋是不够的,张月明拿三个塑料袋套在一起,掏出五个孔,可以露出手指头,这是左手的手套,主要是为了保护左手的手掌。右手主要保护的是手指,要麻烦许多,她估计村里应该没有卖一次性塑料手套的,在江都的时候她常会用到,要是带几双回来就好了。不过张月明还是尽量做了个右手手套,套在手上虽不方便但也能防水。 月明妈刷完锅去切藕,她切的很快,藕片厚薄均匀地端上来,月明和阳明夹得也很快,等月明妈把藕和萝卜都切完,她们已经夹完一小半的藕了。 月明妈笑道:“你们真能干啊!还是人多力量大,以前没你们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需要人手帮忙,你爸爸都躲出去,为了这个不知打了多少回仗!” 月明知道妈妈又要开始讲过去的“血泪史”了,赶忙岔开话题道:“我姥娘身体还好吗?年前是不是要去看看她?”边说边递给她自制的塑料手套。 月明妈笑道:“我不用那个,一点都不方便。你姥娘身体挺好的,就是有只眼睛模模糊糊的,她总说看不清。我陪她去查了查,医生说是白内障,给拿了些药。” “唉,”月明叹道:“姥娘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明天我和阳明去看看她吧。” “行,你们去吧,到那里帮着干些活,看她还缺什么东西给她买下。”月明妈说着,手里的活不停,一说到自己娘家的事她都不愿多说。 月明的姥爷去世后,月明的舅舅们不合,都不愿把在世的月明姥娘接回自己家去住。月明的姥娘今年快八十了,一个人生活诸多不便。月明妈有时会接她来自己家小住些日子,因为这个跟月明舅舅们产生了矛盾。 “说出去你是孝顺闺女,我们都是狼心狗肺?”月明的大舅这样责备过一次后,月明妈不敢了。 其实月明妈心里也害怕,万一老人哪天在自己家一病不起或者直接过去了,那看病、出丧的钱给谁要去?姥娘年纪大了,头脑糊涂,况且还有旧思想,总是重男轻女,月明妈总觉得她偷偷给儿子们钱。现在再不给她零花钱了,把钱都买成东西,这样总行了吧?谁知每次买去的鸡、鱼她都留着不吃,拿一般蔬菜招待月明妈,等她一走就把好东西给儿子家送去。送去了人家就收下,做出来也不分她一份。月明妈发现后心也凉了,既然老太太这么糊涂,自己也没必要那么上心了。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娘,还是会牵挂,月明妈每隔半个来月去看看她,要是阳明或者月明在家就让她们去。 合子很快夹好,月明妈打好面糊去烧火,月明和阳明一个端着面盆,一个端着放合子的盖垫来到饭屋。等油热上来,月明和阳明往面糊里放合子,月明妈拿了双长筷夹住合子,让其全身裹上面糊,然后放到油锅里。 “吱啦——”一声,放进去的合子很快由白色转为淡黄,黄色不断加深,等到成为金黄色,锅里飘出香气时盒子就可以出锅啦。先炸素的,再炸藕合,最后是鱼,有人会不喜欢鱼味,把鱼放在最后避免串味。炸出一锅每人尝一个,月明并不太喜欢新炸出来的合子,她喜欢放了几天表皮软了厚了的合子。一个圆圆的藕合切成四瓣,加水加葱炖,出锅后再加点醋和香油,那简直是人间美味啊,想想都要流口水。阳明喜欢吃刚炸出的合子,炸出一种来,她总会尝两个,月明笑她“合子还没炸完,她就吃饱了”。月明妈油腻的东西吃不多,尝了两个就罢了。 等她们完工,月明爸爸也回来了,月明妈嘲笑道:“你们看见了吗,真是懒人有懒福,每次我做饭他都出去,等他回来都是恰好赶在饭做完的时候,常人真是做不到啊!” 月明爸爸道:“我上地里看看去来,还看了看树,就得常把着点儿,要不再让别人削了树皮。” 月明妈道:“管好你那张嘴,不比天天往地里跑强?” 月明爸爸一听这话有些急,分辩道:“凭良心做人!我哪句话不是实话啊?怕得罪这些小人,那日子没法过了!” 月明赶忙劝解道:“行了,行了,爸爸就算在家里也帮不了多少忙,我们早准备好了,一会儿就炸完了。” 月明爸爸一向看重月明的话,听了之后不再说什么,月明妈还是小声嘟囔了几句。她家里就是这样,父母总会时不时吵几回嘴。月明小时候,他们还会打架,每每都是月明妈赌气跑到娘家去,最后月明爸爸跟几个叔伯大爷去请回来。现在年纪大了,月明也大了,他们有所顾忌,脾气温和了许多。 在农村,大家晚上睡得很早,看完新闻月明妈就开始打瞌睡,等月明、阳明都回自己的房间,她又精神起来,刷锅、喂猪、扫地,麻利地干完活去睡觉。月明爸爸晚上习惯出去溜一圈,在胡同口或大街上总会聚集着几拨人谈天、打牌,往往这也是村里流言的散发地和虚荣心攀比的舞台。谁家的媳妇虐待老人啦,谁家的孩子一年挣多少钱啦,谁家的闺女找的婆家富得流油啦。听到别人的好事,众人一面羡慕一面在别处找安慰,那个闺女找的婆家富,但是女婿可真不咋地。或者谁家的小子挣钱多能怎么样,还不是个打工的,没文化一辈子干苦力活。听到别人的坏事呢,既抱有看客无聊残忍的心态,又因为同在一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为对方惋惜。 像今晚就聊到村里的沈富贵得肝癌的事,他一病整个家都要完了。月明爸爸仔细听着每个细节,用心记下,回去要讲给家里人听,尤其是月明跟沈富贵的女儿还是同学,她一定想知道。 月明躺在床上睡不着,在学校时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睡,现在九点还不到。她拿起手机想跟阿曼达说说话,对方还是不在线,“真是奇怪,他这是忙什么呢?”月明感到疑惑,她虽认识阿曼达的几个朋友,但不算深交,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月明脑袋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随即担心起来,她很想给他打电话,但怕惊动家人,只能发了个短信给他。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音讯,如果不是他出事就是他太没有心肝了,不过以阿曼达办事风格来看,他有时候确实挺没有心肝的。想到这种可能,月明生气地关了手机,努力让自己睡去。 3 因为睡得早,自然醒得早,一大早打开手机张月明看到阿曼达凌晨两点发来的短信:我去参加聚会了,你肯定睡了吧,晚安。她没有回,起身梳洗,今天要去姥娘家。 月明以为自己起得很早,但去洗脸时发现爸妈和妹妹已经起来了。月明妈刚把饭做好,她爸爸已打扫完院子,阳明在看电视,一看她出来高兴地把电视声音调高了。 月明往脸上拍爽肤水,阳明问她“是什么”,月明递给她看,说道:“爽肤水,我是油性皮肤,用这个比用面霜好多了。” 阳明好奇地拿着那瓶透明的液体说道:“嗯,看上去真跟水一样哎,用这个肯定不油腻吧。” 月明笑道:“那瓶留给你了,你试试吧。” 听到月明爸爸的脚步声,姐妹俩赶紧把东西收好。 月明帮妈妈端出饭来,阳明摆好椅子。月明爸爸吃饭时说了沈富贵的事。 沈富贵一家三口,老婆年轻时因为儿子病故,精神受到刺激有些错乱,平时生活还行,但不会处理事情。现在他正当年却得了肝癌,晚期,没治了。他有个小女儿叫沈兰兰,不是亲生的,是从别的村里要来的。那家人生了三个女儿,还想要个儿子,就把最小的女儿送人了。沈兰兰是月明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她们念的都是相同的学校。沈兰兰后来上专科学了幼教,在镇上的公办幼儿园里当老师,这在农村人眼里也算是铁饭碗了。 据月明爸爸说,沈富贵刚查出病来时,想到女儿还小,以后有很多事都需要娘家人,便决定带沈兰兰去见她的亲生父母,自己若是不在了,好歹世上还有一对父母在。但沈兰兰说什么也不去,只认世上有沈富贵夫妇这一对亲父母。 “富贵这个闺女算是落着了”,月明妈感叹沈兰兰的孝顺。 月明爸爸接着道:“富贵家的正屋不是塌了嘛,富贵住院,他媳妇去陪着,兰兰一个人在家,洪生半夜里想去发孬。” 月明妈惊道:“洪生这个不要脸的,还是邻居,怎么能办这种事?” 月明也吃了一惊,听她爸爸说道:“邻居能怎么地?你家不行了就欺负你呗!幸亏兰兰没怎么睡着,拿起电筒砸了他几下,哭骂起来,把他给吓跑了。兰兰叫上她大爷半夜去砸洪生家的门,他媳妇还说兰兰‘这种事你还有脸说出来’。” 月明在一旁听得义愤填膺:“哼!这夫妻俩真找对付了,一对不要脸!兰兰就该报警啊,抓他进去好好教训一顿!” 月明爸爸道:“报警了,第二天就报警了,吓得洪生早窜出去了。再说他也不承认啊,当时真该拿根棍子砸断他的腿,看他再抵赖!” 月明听爸爸这么说,觉得好笑:“睡觉时哪里去摸棍子?再说一个小姑娘没那个力气,当时一惊吓也想不到那里去。” 月明妈感叹:“看看人不行了多受人欺负啊!她要是有个兄弟谁敢这样?” 月明爸爸说:“别说有个兄弟,要是富贵没生病还不揍他个死去活来?” 月明妈道:“富贵没生病,他也不敢这样啊!” 月明在一旁听着,觉得刺耳。在农村立足还是要看你的力气和威严,家里没有立得起来的男人终究是被欺负,这里还是一个以暴力而非智力决定地位的社会。 吃完饭,月明妈收拾出两个小包,一个小包里是普通的藕合子、萝卜合子,另一个小包里是鱼合子,她又去街上的门市部买来一包鸡蛋糕。等爸爸出去后,月明妈悄悄塞给月明五十块钱,让她到了姥娘家看看缺什么,再买点东西。月明说自己有钱,让妈妈把钱自己留着。月明妈的私房钱不是用在自己的娘身上,就是用在阳明和月明身上,现在月明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经济独立,每次回家会留给妈妈五十或一百不等。钱虽然少,但手里有钱感觉是不一样的,月明妈很享受这种自由的感觉。 临行时,妈妈又嘱备了几句,月明和阳明一面答应着,一面抬腿骑上自行车。出了门拐到街上,还听得见月明妈在背后喊:“道上慢点儿啊!”月明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回家后第一次出村她想好好看看。 穿过大街上了油漆路,两边是成片的麦田,麦子有一寸高了,打着蔫儿。光秃秃的树干直指天空,偶尔有只喜鹊从树上飞下。天上一片黄云,不阴不晴,冬天常有这样的天气。月明穿着妈妈缝制的厚棉裤出了一身汗,想起以前上学时也是天天骑车,却不像今天这么劳累。她回头看阳明,阳明一只耳朵上戴着耳机,应该是在听音乐。“嗨,阳明,别听歌了!我们这就上大马路了!” 大马路是村外马路的尽头,也是直通镇上和县城的马路,这条马路要比村外小马路宽一倍,车来车往非常热闹。月明放慢车速,和阳明一前一后穿过繁忙的大马路,又来到一条小马路上,又骑了四五里,到了姥娘家。 姥娘家里养了一条狗,见到二人狂吠起来。姥娘年纪大了,耳背,听见狗叫开门出来,见到两个外甥女,喜笑颜开:“吆——,来了!” 老太太睁大眼睛看着月明和阳明,月明笑道:“姥娘,我放假回来了!” 阳明道:“你这样不行,姥娘听不到。”阳明说着,双手环嘴作喇叭状,大声喊道:“姥娘,我姐姐放假了,我们来看看你!” 果然,听到阳明的话老太太有了反应,颤颤巍巍道:“噢,你们都回来了,好啊!” 月明扶着姥娘进屋,阳明从自行车上拿下东西来。进了屋,姥娘想给她们倒水,月明把她摁在座位上,先给姥娘沏了一杯茶,然后给自己和阳明各倒了一碗。月明凑到姥娘面前说话,拉着姥娘干枯黑黄的手,她的手上没有温度,也不能说冰凉,像是一块干松的毛巾,月明心下黯然:姥娘真是老了。月明说的话她要么是听不清,要么是听不懂,也真是无奈。阳明在桌子上打开一包的吃食,拿了块鸡蛋糕送到姥娘面前,姥娘笑呵呵地接过,就着茶水慢慢咀嚼。 月明忙着扫地、烧水,她吩咐阳明去里屋看看有什么菜。大门响了一下,狗没叫,大舅妈带着小孙子来了。月明抬眼看见他们,笑道:“哎呀,舅妈来了啊,快坐。”她放下扫帚给抱着孙子的舅妈搬了个椅子,舅妈坐下问了她一些家里的事,那小孙子看到桌上有吃的就要,阳明拿了块蛋糕给他,小家伙吃得满嘴都是。 快中午时分,舅妈依旧坐着不走,月明猜她是要留下吃饭的意思,带着小孙子来自然也不想帮忙做饭喽。 她这么想不是没有缘由,三个舅妈里面大舅妈最是精明吝啬,特别爱占便宜,又不养老。月明姥娘每年拿着低保维持基本生活,月明妈也时常接济她些零花钱。姥娘的地给二儿子种着,二儿子负责她每年吃的粮食,姥娘生病吃药,三个儿子分摊。就这样大舅妈还时不时蹭抹点东西,说自己院子太小啦,要把粮食堆在姥娘的院子里;儿媳妇生孙子啦,老人四世同堂总要给个红包表示表示;每年除夕带着全家来姥娘家过年,说是怕姥娘一个人冷清,但是过了一个除夕,姥娘家的油、酱油、醋和所有蔬菜都被一扫而光。 月明早听母亲唠叨过许多大舅妈的奇葩事,心里对她厌恶。以前月明妈每次来看姥娘,大舅妈都抱着小孙子来蹭饭,月明妈性情柔弱耳根子又软,听不几句好话便大包小包地给大舅妈的小孙子买零食。这次月明来之前,妈妈还特地嘱托她,见了大舅妈的小孙子给买点东西。以张月明的性格,她自然不想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看到大舅妈死皮赖脸地坐着不动,月明想了个办法。 “舅妈,我早就听说我大舅装修能干得很,别人在北京都找不到活干,他却忙不过来。” 听了月明这话,大舅妈觉得面上有光,笑道:“不是当着你这大学生的面瞎说,你看现在念了这么多年书出来能挣多少钱啊?这还不算投进去的成本,你大舅一辈子不认识几个字儿,年年往家拿六七万,比跟他一起出去打工的都强!” 月明笑道:“是呀,是呀,我大舅那手艺真不用说,听我妈说今年大舅给自家屋里翻修了个遍,看着跟新房一样!” 一说到这事,大舅妈更得意了:“哎呀,我跟你说,现在俺那屋里吊了天花板,铺了地板砖,墙也刷了一遍,真跟新的一样,你可得去瞧瞧。” 月明正等着她这句话,听后转头跟阳明道:“阳明,走,扶着姥娘,咱们一块去看看大舅的新屋!”说着起身便走,大舅妈只好也抱着小孙子跟出去。 大舅家离姥娘家不远,在一个胡同里,几步就到。月明进门看到大舅,笑道:“大舅,过年好啊。”他大舅老实懦弱,在家做不了主,不过看到外甥女来了还是出房门相迎,二人寒暄了一番。进到屋里,大舅给她们都倒了一杯水,月明不断称赞着房内的装修,一会儿看看门窗,一会儿进里屋瞅瞅,假装忘记了时间。 大舅一家也到了吃饭的点,但大舅妈坐着就是不说话,小孙子在旁边吵闹说“饿了”,大舅起身略带犹豫道:“要不月明你姊妹俩,还有你姥娘,晌午在这里吃饭吧?”月明爽快答道:“哎,好!这都到吃饭时间了,过得真快啊!大舅妈坐着别动,我和阳明来做饭吧。”说完她跟阳明使了个眼色,阳明跟她一起走去饭屋。 大舅妈急道:“哎呀呀,怎么能让你这亲戚做饭呢?还是我来吧。”她说着的时候,月明已打开冰箱门,拿出一只鸡,笑道:“嗬!这鸡真肥,肯定够咱们吃的了。”月明利落地把鸡放到案板上,拿刀剁了起来。 大舅妈看到她剁鸡,脸都绿了,阳明也看出来了,笑道:“舅妈,还做什么菜?我来!” 大舅妈赶忙把冰箱关上道:“冰箱里的都是过年要用的,我们吃外面放着的菜就行了。”她拿出棵大白菜,月明笑道:“哎呀,大舅妈啊,别人不说,光我大舅一年到头这么辛苦,‘年年往家拿六七万’,只凭这个,我大舅在家的哪一天不是过年啊!”说的大舅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硬是没搭腔。阳明边切白菜边偷笑,月明自己也差点没忍住。 在大舅妈家吃完饭,月明立马扶着姥娘回去了。虽说这次让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出了一次血,但看着她那副嘴脸实在不舒服。在姥娘家闲聊,姥娘又谈起她年轻时候怎么挨饿、怎么见日本鬼子进村,月明听着恍如隔世,那些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事却真真切切是姥娘的生活,想到这里月明也不再怪她重男轻女了。活着,活这么久,就是一种胜利,她的人生多么不容易。离开时,月明留了五十块钱给姥娘,她知道这钱最终还是会被大舅妈哄骗了去,但好歹替母亲尽了一份心意,就算被别人哄骗,姥娘也是高兴的吧,这样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还乡(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4 从姥娘家回来,阳明抢着跟妈妈说了月明戏弄大舅妈的事。妈妈听后夸月明聪明,在心里却隐隐担忧,盘算着下次回娘家要多陪些笑脸了。月明迫不及待地回自己房里去,想看看阿曼达有没有联系自己,她把手机忘家里了。 阿曼达在手机上传了些聚会的照片给她,看上去场面很热烈,人也很多。其中一张照片中有个美艳的棕色皮肤的女孩,穿着抹胸,阿曼达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搭在一个黑人男孩的肩上,三人笑得很开心。张月明看着觉得很刺眼,问阿曼达为什么要把手搭在一个女孩的肩膀上,阿曼达不以为然地说“都是朋友,这很正常。”张月明心里有火,二人不断争辩,吵了起来。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如此不信任阿曼达。一直以来,张月明总觉得她了解他的一切,今天她才猛然意识到,她了解的只是他告诉她的,至于阿曼达的朋友她认识的寥寥无几,别人眼里的阿曼达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无所知。一种剧烈的不安全感笼罩着她,让她恐惧,让她愤怒。 “如果阿曼达一直在骗自己怎么办?” 她记起她看过的一条新闻,一个美国女孩跟一个南非留学生恋爱,还生了孩子,最后发现那个南非留学生在家乡早已结婚了。她不是不担心,但是又觉得阿曼达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多时间以来的相处、了解,不会都是假的。 她烦躁不安,不再理睬阿曼达,关上手机。但那张照片的印象太浓烈了,他的手搭在那个美艳女孩的肩膀上。张月明又想起,阿曼达多么爱他的前女友,“也许现在他还是爱前女友更多吧,我算什么呢?”真是越想越委屈,伤心之下她跟阿曼达提出分手。 阿曼达在线,但很久没回复她,最后他只问了一句:你是认真的吗?张月明快速地回复:是的。阿曼达只简单地回了一句“OK”,然后下线了。张月明看着他变灰了的头像,怅然若失。 从傍晚到入睡前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真是折磨,一面觉得阿曼达冷酷无情,自己的心都被伤透了,“既然他都没挽留,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一面又不断回想他们之间甜蜜的往事,不敢相信他真这么狠心抛弃自己。 她躺在床上,一直流泪,眼睛变得红肿,晚饭时她怕家里人察觉,只匆匆吃了点儿东西,借口太累了便回房休息。她等了好久,阿曼达一直没上线,她也憋着一直没主动联系他。她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半夜醒来忍不住又打开手机看,阿曼达还是没动静。 长夜漫漫,张月明醒来再想睡过去就难了,万籁俱寂,她听得到外屋里父母睡觉的鼾声。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自己的感情真的跨不过这个年吗?她想着这小半年以来,阿曼达带给自己的欢乐和苦恼。前两天他还说非常想念月明,她放了些书在他宿舍,阿曼达说自己看不懂汉字,但还是会翻那些书来看,轻轻**每页纸,因为月明曾经摸过这些书,他摸着它们就像**着她的手。一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一段好好的感情为什么要走到这种地步呢? 她曾设想二人以后的生活,等他们都毕业,选一个外国人多一些的城市去工作、安家落户。阿曼达可以去那些给外国人开设的医院工作,自己可以去当老师,要是当老师不赚钱的话可以先做外贸,尽管辛苦但挣得多,等过几年经济条件好了可以再去做老师。她想的那么详细,那么周到,以至于她把想象当成了现实,她以为只要一天一天过去,这样的未来会理所当然的到来,忘记了这只是她的想象,只是两人关系千万种可能中的一种。 寒夜如水,阿曼达现在也在睡觉吧,他倒睡得安稳,不管自己的死活。张月明自怨自怜着,眼泪湿透枕巾,擦鼻涕的卫生纸聚成一小堆,头昏脑胀,喉咙中像是有一口痰,浑身发热,裹在被子里不断冒汗。 第二天早晨,她高烧不起。去村里的卫生所输液,阳明坐在床边上陪着她,月明妈回家忙了。大年三十有很多事情要做,贴春联、挂灯笼、煮肉、上供、打扫卫生。连医生都跑回家忙了,只是隔一会儿来看一眼。 “没事儿,输完两瓶就可以走了”,医生穿着平常衣服,卫生室前门面向大街,后门就是他家的院子。说是医生,其实也算不上正规的医学院毕业的,医生的父亲曾经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从小跟着父亲学,以后又去进修了一年,在村里顺理成章地接替了父亲的角色。其实乡亲们也都知道,真有什么大病是不能找他看的,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可以来,大病还是要去县里的医院。反正冬天来他这里看病的,一律被归为“感冒”,拿药、打针、输液,依据病症的不同程度给与不同规格的治疗措施。张月明发高烧,自然要采取最高规格的治疗——输液。输完第一瓶,她感觉好了些,输第二瓶时她偷偷地看手机,终于阿曼达上线跟她说话了。 “急脾气的朱丽叶,还在生气吗?”阿曼达的头像在闪烁,给她发过来一个笑脸。 其实张月明心里早后悔了,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太严重了,脾气太急了。现在阿曼达主动跟她说话,她自然高兴,回复到:“急脾气的朱丽叶在医院里,她被慢悠悠的阿曼达气病了,现在在输液。” 阿曼达发过一个震惊的表情,问道:“什么?你生病了?怎么回事?” 张月明看他着急想逗逗他,回复道:“你伤了我的心,我一直哭,一直哭,结果发高烧了。现在不能动,连给你打字都没力气。” 阿曼达赶忙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你真不该哭,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哭了,好吗?” 张月明回复道:“我哭都是有理由的,要不是你惹我伤心,我怎么会哭呢?”阿曼达回道:“你总是多想,脾气又坏,根本不容我解释。” 张月明看了刚想回复,医生走进来看她,她赶快把手机收起来,跟医生寒暄了几句。阿曼达在另一边见她不回复,以为她又生气了,解释道:“我的朋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的,他们很多人见过你,你可能不记得。况且如果我真跟别的女生有什么,为什么还把照片发给你看?你要相信我,答应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文字后面发了一连串的吻和红心。 张月明再看时乐不可支,假装犹豫道:“我再想想吧,现在我身体不舒服,不想想太多。” 阿曼达马上回复道:“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好好休息吧。你要是再让自己生病,我一定要惩罚你。” 张月明听了这话心头一动,问道:“你怎么惩罚我?” 阿曼达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月明还想继续跟他说会儿话,但阳明在身边不方便,再加上她发烧身体虚弱确实需要休息,便跟阿曼达说:“好吧,那我们一会儿聊,现在我休息一下。” 阿曼达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该注意的事项,张月明见他一反平时的沉默寡言变得唠叨起来,心里感觉暖暖的,他是真的在乎自己。二人最终结束了对话,张月明收好手机,笑着进入了梦乡。 5 阳明陪月明回来的时候,家里大门上已贴好春联,爸爸冲她们笑道:“头年的春联太短,今年买的又长,字儿又多。” 月明扫了一眼,无非又是些“财源滚滚”、“福禄双全”之类的,倒是饭屋门框上贴的春联很别致: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月明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两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进了屋,一切都收拾好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罩上了床罩。桌子上摆满祭品,靠墙的茶几上摆上了月明爷爷的大照片,茶几两侧挂了两串剪好的长纸钱。椅子、圆桌、电视橱、衣柜都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这样一来反而有些不习惯,月明想躺下,再休息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阳明去饭屋看妈妈煮肉,大锅里加了三分之一的水,切成方块的猪肉和大棒骨都放在里面一起煮,花椒大料也准备齐全。阳明和月明都不喜欢吃猪肉,但月明妈煮的肉很有自己的味道,每次出锅大家都忍不住尝两块。 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拉鞭点炮仗了,声音此起彼伏,月明听着睡不着,只好起身。她又拿出手机看,阿曼达不在,她跟他说了些祝福的话下了线。裹着妈妈给她做的棉袄出来,一阵北风吹得她哆嗦了一下,月明妈在饭屋喊道:“快进屋去,快进屋去!这么出来又要发烧了!”月明知道不听妈妈的话她会一直念叨下去,只好又进屋来,坐在外屋床上发呆。去年这个时候是怎么样的呢?她想不起来了,但明年这个时候再回头想今年的话,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有了阿曼达,因为自己生病,总之日子不会像以往那样不留痕迹地过去。 她看到爷爷的遗像,爷爷要是活着的话年纪比姥娘还要大,该接近九十了吧。她都不记得爷爷的样子,只仿佛记得一个背影,爷爷走在前面,一只手牵着领头羊,一只手拖着一簇杨树枝,身上是黑棉袄黑棉裤,戴着八角帽。月明在后面跟着,那时她还没上学,天天跟爷爷去放羊,但只记得那一个背影,其余的一切为零。 听爸爸说爷爷是个泥瓦工,谁家盖房修屋都会找他,年轻时闯荡过天津卫,在那里打工卖茶水挣钱,靠着微薄的收入爷爷的兄弟姐妹都熬了过来没被饿死。现在在灯光下看他的遗像,干瘪的皱纹满布的瘦脸上只是沧桑,眼神直直望着,有点呆滞。多少年过去了,月明想着往事心中唏嘘。 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月明爸爸也把一挂鞭吊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妈妈煮好了肉刷出锅来,又开始烧水煮饺子。今年月明阳明都没帮着包饺子,所以饺子很少,只象征性地下了两盘,很快便出锅了。饺子一出锅,月明妈拿了两个碗,每个碗里装了五颗水饺,一碗供奉在院子里上供的小桌子上,那是专敬“天地神人”的;一碗端进屋来,供在月明爷爷遗像前,这是专敬“祖宗先辈”的。随着饺子出锅,鞭炮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阳明和妈妈在外面捂着耳朵看,月明在屋里看,鞭炮放完红衣炸了一地,不愧是“满地红”。 除夕晚上不只要吃饺子放鞭炮,家里各处的灯也要长夜开着,大门屋门也都要敞开。月明一家的年夜饭简单温馨,三盘饺子,一盘切片的煮肉,一条炖鱼,一只炖鸡,一盘藕合。月明最爱吃妈妈包的饺子,不只是从小培养出了这种口味,还是妈妈包的饺子本来就很好吃,月明越吃越想吃。月明妈在旁边看着,把手边那一盘饺子都让给月明吃,她一下没动,笑道:“孩子在外边真是受苦了,慢慢吃吧,吃完饭再包,明天早上还是一顿饺子。”月明吃了整盘饺子,又吃了几块鱼,胃里塞得满满的感觉要吐出来。她浑身发烫,唯恐又发病让父母担心,赶快给自己沏了杯茶,把恶心感压下去,也没守岁,早早钻进被窝去。千万别再生病呀,否则连累大家整个年都过不好。 月明家乡都是大年初一拜年,各家各户在初一这天都早早起床,天微亮,大概六点钟左右,煮好的饺子便已热腾腾地出锅来。月明在被窝里出了一身汗,早上醒来感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什么都没说,强撑着吃了几个饺子便停下筷子。还好拜年只要男孩子和媳妇去,做女儿的是不用去的,月明的父母年纪大了,不用像小辈一样大清早去拜年,他们只在上午十点左右,去一些血缘亲近的长辈家坐坐就好。 月明妈刚把碗筷收拾好,第一拨儿来拜年的人就到了,三个半大小伙儿由一个结了婚的年轻人领着,进屋先磕头,对着供奉的桌子磕一个,口中念念有词:“给我爷爷。”这说明来的人论辈分也把月明的爷爷叫作爷爷,随后接着磕两个头念到:“给我叔,给我婶子。”这指的就是月明的父母了,通常这个时候,月明父母就去拉磕头的人,客气道:“不用了,不用了,来抽根烟。”递上盛着瓜子、糖和烟的盘子,男人一般是摆摆手拒绝的,女人和孩子会抓点瓜子或者剥块糖来吃。 几拨儿拜年的人过后,来的是月明的堂兄弟们,月明家没有男孩,拜年的时候没人跟着出去,堂兄弟们就代表他们这一大家子,出去给别的族里的人拜年。男孩的用处在这里显现出来了,每当这个时候连月明自己心里都觉得,要是有个兄弟就好了。 大爷家的两个儿子和儿媳,二大爷家的祥明哥和他那个还没办手续的二婚媳妇儿,满满一屋子人。月明第一次见祥明哥的媳妇儿,打量了她几眼,虽然刚生了孩子,身条依然纤细,脸上还化了淡妆,抹了红嘴唇,戴着耳钉。这样的打扮就算是在农村的年轻人中间也不常见。她说话细声细气的,仍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月明家虽然跟她二大爷家有矛盾,但还不至于闹到明面上来,月明父母热情地招呼着。总归是一家人,他们呆的时间要比一般拜年的人长一些,媳妇儿小孩坐满椅子和床,男人们站着说话。 月明爸爸问月明的那些堂兄们,在哪里干活,工作怎么样之类的老生常谈的问题。一般也问不出所以然来,谁都不想说自己挣钱少工作累,那样显得混的差,都找些差不多的话搪塞过去,譬如“干长远了能拿个四五千”,意思是工作久了能有四五千的工资,现在挣多少等于没说。尤其是祥明,嘴里更没有实话,大爷家的两个堂兄在同一个工厂干活,工作好几年了,收入不用说也大体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祥明一开始也在那家工厂干,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熬不住,跳槽了。到了别处也是加班,不加班挣得就少。他现在说自己能拿四五千,没有人相信。别人心里不相信嘴上不会说出来,月明爸爸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就是他得罪人的原因。 现在他正在问祥明:“你干什么活啊?在哪个厂子里能拿四五千啊?” 祥明不情愿地说道:“修车厂,拿提成。” 月明爸爸嘴里嘟囔着“修车厂能挣这么多么?”还想继续问下去,月明妈在一旁给他使眼色,他假装没看到。 祥明看他有讥讽之意,笑道:“叔,你盖大棚在家里能挣几个钱啊?俺和俺爸爸两个大劳力忙活,怎么着也比你这一个劳力强啊。” 很明显是在说他家没儿子,戳到了月明爸爸的痛处,他正待发作,月明妈赶紧找话来打断他们。她问起祥明媳妇几月生孩子,什么时候回娘家,还打趣祥明,要他多带些东西见岳父岳母,不可亏待了人家姑娘。接着又夸奖起另外两个堂兄的小孩子们多健壮多聪明,几个女人说说笑笑把时间磨过去了。院子里有人嚷嚷着进来,堂兄们看时候也到了,一大伙儿人都走了。 来的人是个满头白发的矮个子男人,他年纪其实跟月明爸爸差不多,但自小少白头,看上去老相不少。他外号叫“喳喳”,到处爱说话,说不停,声音还响,“喳喳”跟月明爸爸关系不错,两人算得上老相好,但辈分低太多,他要叫月明“奶奶”。 “喳喳”夸张地跪了下去给供奉着的月明爷爷遗像拜年,给月明父母拜年,正要给月明阳明拜年时,月明父母赶忙拉他起来。虽说他是小辈,但年纪毕竟在这里。“喳喳”这个人像个老顽童,爱开玩笑,现在他在冲着月明笑道:“俺小奶奶过年怎么样啊?” 月明知道他的为人,笑道:“挺好的,占军哥哥家来了吗?”占军是“喳喳”的儿子,按辈分月明是占军的长辈,她称呼占军“哥哥”是按年纪。 “喳喳”笑着点点头:“家来了。” 月明爸爸又老毛病复发,问道:“占军在外边干么?能挣多少钱啊?” 月明听了这话,心中暗暗责备父亲,不过“喳喳”依然笑容满面:“挣得不多,就让他学个技术,有个一技之长以后也好混碗子饭吃。” 月明妈忙附和道:“是啊,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谁还愿意累死累活地多挣那几个钱,有门技术在身上一辈子吃穿不愁还不下大力。” “喳喳”冲月明竖起大拇指道:“都像你家这样出个‘女状元’就好了,考上大学找工作还难吗?” 月明听了夸奖心中得意,嘴上谦虚道:“现在大学生就业也困难啊,占军哥学门技术出来,不比上大学差!” 一句话说得“喳喳”心花怒放:“你看你这大学生说话就是不一样,让人听了高兴,不跟你爹一样!”他这样坦诚说得大家都笑了。 月明妈道:“是啊,只有你这老兄弟不计较他这些,你不知道光他这张嘴得罪了多少人!”接着月明妈添油加醋地说了树皮被削的事,“喳喳”一边听一边表示惊奇,跟着月明妈一起骂月明二大娘有多奸诈。 月明在一旁听着,觉得不以为然,一来他们没证据证明是二大娘干的,二来月明爸爸确实常让人难堪,月明妈又到处多嘴多舌恐怕也得罪过人。但在别人面前不好反驳,月明每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而她父母的一切人际交往事业家庭,都在这方圆六七里的村子里,这是他们的世界,一切都随他们吧。月明这样想着走到自己房间去,大部分拜年的都过去了,她可以去休息一下了。 她这一觉睡过去,醒来时又在村里的卫生所。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月明妈忧虑的眼神,月明妈拿了块热的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见她睁开眼说道:“哎吆啊,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们了。”月明看自己躺在卫生所瞬间明白了高烧又发作了,月明爸爸和阳明也凑到前面来问候。 月明妈道:“都这么大了体格还是不壮实,那小的时候一到冬天就输水,是个感冒头疼都得发烧。按理说长长,免疫力大了,不该这么扛不住啊?”月明心中觉得愧疚,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生病,闹得家里人过不好年,还花钱。 月明爸爸在一旁劝慰道:“谁也不想生病啊?有病就得治啊,拖着拖着更厉害。” “是啊”月明妈道,然后压低声音使着眼色说:“他这里给用的药谁知道管用不管用啊?夏天的时候‘喳喳’家的吃坏了肚子,在这里输了一瓶,回去闹得更厉害了,到了镇上的卫生所才治好,你说他这药能没问题吗?” 一句话提醒了月明爸爸,他也低声道:“输了这瓶看看说,要是再不行不在他这里了,去镇上!” 月明看一家人都在这里为自己的事操心,便让父母回去,留阳明在这里就好了,“家里的事别耽误了,大过年的再来什么人,我们家一个人没有不太好。”月明爸爸先回去了,月明妈坐了一会儿也走了。 月明翻了个身问道:“现在几点了?” 阳明看了下墙上的钟表道:“三点半了。” “哎呀,那我睡了四五个小时了!” “都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嘛,你又不着急干什么。”阳明说着,掖了掖月明的被角。 月明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 阳明笑着没接话,月明看着阳明,她的眼睛和眉毛好像变得比以前细长了,越长越出落成大姑娘了,她会不会也有男朋友了?月明笑着开玩笑:“你在学校,有没有男朋友?”阳明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月明看她紧张的样子,想逗逗她,笑道:“没事,有男朋友也很正常,你这正是好时候啊,姐姐现在就后悔年轻的时候,像你这样中学少女时期没谈过恋爱。” 阳明笑道:“姐姐现在也不老啊,中学谈恋爱耽误学习。” 月明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是老师说的还是咱爸妈说的?别信那个,学习好不好全凭自己,我中学时很多谈恋爱的同学,学习好的大有人在!” 阳明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姐,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月明看着她,凝视了一会儿,阳明举起手到半空道:“我发誓绝不跟咱爸妈说,也不跟别人说。” 月明笑道:“这有什么好发誓的?我有男朋友了,刚在一起没几个月。” 阳明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睁大眼睛凑近月明问道:“真的?是你同学吗?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我要看看。” 月明看她的样子天真可爱,摸着她的头发道:“没有照片,跟我不是一个大学的,是个外国人。” 听她这一说,阳明更好奇了:“外国人?哪国?” 月明轻声道:“非洲的一个黑人留学生,也不是很黑,比***黑一点吧。”月明感觉这句话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的灵魂从身体中飘出来,坐在旁边审视自己,为什么说他是黑人的时候感觉惭愧和自卑呢?为什么要提到***呢?阿曼达就是阿曼达,他跟***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他自己,他是个不比任何男生差的男生。如果因为他的肤色是黑的,而让自己担心别人对他们的关系另眼相看,那么自己不也是戴着种族歧视的眼镜吗? 月明想到这里,改口道:“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外国人在一起和跟中国人在一起,除了语言不同,其他都一样。在我眼里我不觉得他是个外国人。” 阳明道:“是啊,现在跟外国人结婚很正常啊。” 月明笑道:“离结婚还很远。”顿了顿,她又问阳明:“你真的没有男朋友吗?跟我说没事儿。” 这回阳明不那么干脆地否认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不算。有个男生一直追我,他很高调,弄得人人都知道,还在我的课桌上插玫瑰花,我不喜欢。” 阳明说不喜欢却笑了,月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男生嘛,尤其是初中男生是会这样,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你喜欢他吗?他别的方面怎么样?性格好吗?跟别人打不打架,欺负同学吗?” 阳明道:“他学习不好,家里条件挺好的。他跟别人打过架,但那是因为他讲义气,不是欺负人。” 月明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上学时也有这种男生。那他肯定为你也打过架咯?”阳明害羞的点了下头,月明知道,阳明的长相、身材在同学里面肯定算得上出众,那个男生呢,算是个小富二代吧,讲哥们义气,自然会有一群人围绕在身边,他们的爱情故事有点“王子与公主”或“王子与灰姑娘”的意思吧。 阳明看到姐姐一直冲自己微笑,有点发窘:“我还没答应他呢,姐姐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月明郑重地点头道:“那肯定。” 阳明问道:“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呢?你们平时用英语沟通?” 月明点头说“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谈论自己跟阿曼达的关系,随即岔开话题道:“你现在谈恋爱挺好的,逐渐培养起一种免疫力,等长大了再谈,一旦分手也不会痛苦到崩溃。” 阳明道:“不是的,以后或许会有免疫力,但如果现在分手不也会崩溃吗?” 月明道:“现在毕竟还小,父母天天陪在身边。” 阳明摇头道:“不是,如果杨正坤跟我分手我肯定会崩溃,我们都说好以后要结婚了。” 月明觉得她的话可笑,小儿女的誓言怎么能当真呢?自己中学时谈恋爱的一对对,到现在还有谁继续在一起呢?但她不想打击阳明,就算所有的计划和未来都是梦,他们自己坚信,那么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属于未来的梦却在安慰着现在的他们。 月明累了,倒头又睡了。在睡梦中她见到了阿曼达,阿曼达说要走,月明拦着他不让他走。他们还穿着情侣内衣,可阿曼达躲着她像躲仇人一样。是哪里不对劲呢?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月明怎么讲,他都不听。月明用尽一切手段,甚至跪地苦苦哀求,他还是不听。真是狠心啊,这么冷酷无情,他决绝地收拾行李,不顾月明的哭喊,把所有的承诺誓言都抛到脑后,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遗忘干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我的爱人?他就不想想他走了之后,她要怎么继续活下去吗?月明哭喊着,像个疯子一样撕碎情侣内衣,她的心都碎了,生命也随之飞散了。他甩门而去,把月明震醒。 所幸是一场梦,阿曼达明明跟她在一起,虽然是一场梦,她的眼角真的有泪痕。月明擦干眼睛,不禁后怕,要是阿曼达真的离开自己怎么办?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呢?她仔细想了想,跟阿曼达的关系很正常很亲密,丝毫没有破碎的征兆。真是杞人忧天,月明心里怪自己。屋内空无一人,正纳闷阳明去哪里了,她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医生。原来月明的药液要输完了,阳明去叫医生来拔针头。医生处理好,又开了几种药,月明问道:“只是感冒发烧吗?”医生头也不抬地说:“只是感冒发烧。”月明起身穿好外套,阳明帮着她裹好围巾,付了钱,出门而去。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地面已积了一层,月明道:“一直在屋里,竟不知道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阳明在旁边扶着她,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街上没有别人,家家户户灯火明亮。回到家里,月明妈已经烫了个汤婆子放在月明的被窝里,饭菜也都是热乎乎的,锅里的水已煮开,面条还没下进去,只等她们回来。下雪的冬夜喝碗热气腾腾爽滑可口的面条,然后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静静看着窗外飘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6 初一拜年,初二往后几天是走亲戚的日子,自然是越重要的亲戚越往前排。月明家初二去看望姥娘,初三爸爸去看望舅老爷,初四爸爸带阳明去看姑妈。因为生病月明今年哪儿也没去,一个人在家休养,多了很多清闲的时光。 带回家的书看完了,她一个人无聊时便去院子里走走,不愿出门,对外面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她一个人在家时会给阿曼达打电话,电话接通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每次都是“你最近怎么样啊”、“吃饭了吗”、“天冷了注意别感冒”,除了这些老生常谈似乎找不出别的东西可说。她想跟他谈自己刚看完的书,跟他说里面的故事,谈自己的感悟,显然阿曼达既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听。阿曼达的日子也无聊,月明建议他去做运动,跟朋友出去逛逛,但他只想天天在房间里看电视剧。那些没完没了、双商感人的肥皂剧,月明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她很难理解为什么阿曼达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上面。显然,二人的兴趣爱好,品味和思维都不一样,张月明窥探到这一点觉得灰心,两人不能说不相爱,但在一起的日子越长不合适的地方显露的就越多。如果说这些软性的东西可以磨合,那么更实际更重要的一件事又给两人的关系泼了一瓢冷水。 年后的一个下午,月明在自己房间跟阿曼达聊天,谈起对未来的规划,阿曼达没有任何表态。在张月明一再追问之下,他只说了句“未来的事无法预测”,他目前的计划只是完成学业。 “那么之后呢?”月明问道,“你就从来没想过结婚,组建家庭吗?” 阿曼达只淡淡说道:“那还很遥远,就算想也没法实现。” 月明听他这样说顿时心头冒火,但还是压抑住怒气道:“过完年我22岁了,你26,现在对未来做计划并不算遥远。况且有计划不一定会实现,没有计划肯定不会实现的。” 阿曼达说不上什么理由,但仍坚持己见。月明怪他不看重自己,不看重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想到他曾有三个前女友,其中一个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自己却得不到他任何承诺,心生愤懑。阿曼达知道月明在生气,却没有任何安慰,月明跟他道再见,他爽快地也说了再见。月明看着这种情形,心中冷笑不止。 如果在以前,在她没谈恋爱的时候,她对阿曼达这种男生肯定不屑一顾。他有什么好的呢?身材算是不错,但长相并不算英俊,思想见地不深刻,能力平庸,还不体贴人,尤其让月明恼火的一点是要是他做错事从不坦诚认错,总有争辩不完的理由。以前在江都市离得太近,爱得太深,月明的眼睛被遮住了。如今在家里,离得远了,好像看得也更明白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月明在家呆的时间越长越明白自己要争气,要为父母出人头地,那种努力奋斗的意念强了起来,让她更看不惯阿曼达懒散无规划的人生态度。 但看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离开他,跟他分手?月明做不到,毕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自己怎能狠心抛弃他,他并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她顾念着往日的情意,犹豫不决,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他就是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爱他不是要接受他的全部吗?”她拿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决心忍受所有的不快和痛苦,去换与阿曼达在一起的生活。不离开他痛苦,离开他更痛苦,张月明感觉自己成了身陷爱情牢笼的人。 不欢而散后,她试图赌气,连着几天不跟阿曼达联系,结果他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过来。到了第三天张月明忍不住去质问他,他有他的理由:“是你不让我打电话的,怕你家人知道,不是吗?”“那么怎么也不发短信呢?”“短信和消息有区别吗?你既然看不到我发给你的消息,那你也不会看到我的短信。”他这么振振有词只让张月明觉得心寒,他没有错,自己也没错,那么错的是这段关系。爱情已经不公平了,下不了狠心斩断会不停的忍受来自以爱情之名的侮辱。 “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的自尊心呢?我的尊严呢?我为什么还要搭理他呢?”张月明被这样的念头煎熬着,上一刻下决心分手,下一刻又心软妥协,不断纠结,夜夜难眠,病又犯了。 还是发高烧,夜里盗汗,月明感觉不妙,起身吃了几粒退烧药。她浑身是汗,在黑夜中睁大眼睛,用毅力和愤怒对抗疾病。连着两次发烧花了三四百块钱了,过完年一开春,光大棚就需要三四千块钱的投资,买肥料、浇地、打农药,哪个不花钱?月明心里对父母感到愧疚,她决心这次说什么也不去卫生所了。她不相信感冒发烧这么难治,没有着凉,没有吹风,发烧怎么就偏偏找上她?心里受折磨难道肉体也要受折磨吗?因为愤怒,所以勇猛,月明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小口呷着,裹紧被子,保持清醒,誓与病魔斗争到底,这样想着胸中竟有了几分豪情。 她想起自己中学时代背过的“古今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出自苏轼的文章,苏轼,也曾是她的偶像啊。记忆的闸门打开,许多故事倾泻而出,月明想起古往今来受磨难的人,把自己投射进去,想象着这或许是上天对自己的磨砺。又想起少年时代自己曾是如何踌躇志满意气风发,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眼里的好榜样,对未来充满希冀,立志要有所成就,做一个有学问的人。跟那时相比,如今的自己是何等浅陋狭隘。她记得那时候,每次她的作文都要贴在教室的墙上做模板展示,英语课上老师偶尔有拿不准的题都要听听她的解释,别的单科优秀的学生难免偏科,可她的数学也很棒,而且她是学理科的。 回想过去,自己曾有着那么明确的目标,那么清晰的价值观,用“一片向上心”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为什么一步步被生活所困眼界越来越小了呢?升上大学之后,看到了有些差距不是单纯的努力奋斗能弥补的,加上她自尊心强人又敏感,往外的拓展收敛了,不断往内延伸。 她爱好文学,疯狂地读小说,一本一本的经典英文原著她都啃下去。在同学中算是不起眼的,也没有了榜样的压力,不再事事争先,变得洒脱随性起来。到后来不喜欢的课像是经济英语、实用英语之类的她索性逃了,考试总是能应付过去的,为什么要花费时间在这么无聊生硬的课上呢? 月明回顾着自己的学生生活,觉得自己要有所改进,寒假回去是大三下学期,考研还是就业两条路摆在面前。之前月明想的是一定要就业,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还要为自己和阿曼达打拼出一个家,考研太不现实了。现在她决心考研,阳明还小暂时花不了多少钱,父母能应付过来。最主要的是阿曼达的原因消失了,不用再考虑如何安家奋斗。她喜欢英语,但一时还想不出怎样运用英语来生活,考上研继续把专业磨练得精一点,同时也能给她一段时间让她思考未来从事的事业。况且考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学历方面有了保证,工资待遇也不会差,更能帮到家里。越想越觉得考研这条路行得通,她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很自信的,只要好好准备,不怕没有希望。 想通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月明觉得豁然开朗,摸摸额头也退烧了,她开心地想到看来自己还是有几分毅力的,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这时大半夜已经过去了,月明想睡也睡不着了,她拉开窗帘看窗外,墨蓝的天色逐渐亮起来,有公鸡在报鸣,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过去的这一夜成为张月明的精神支柱,这一夜她从自身得到力量,自信、勇敢,并不是因为外界的什么东西,而是从自己身上迸发出来的原始的动力。她会多次回想那个夜晚,既然自己曾是无畏的,曾是自信的,曾是有毅力战胜一切的,那么生命中最大的那个敌人为什么不能战胜呢? 7 张月明开学的时间是正月十六,她买了正月十二回江都的票。订火车票时她还在学校,当时想提早回去跟阿曼达见面,在家这些天又生出了恋家之念,但火车票已取不好更改,只好打点行囊道别。 月明妈包了白菜馅的饺子。过年吃的要么是韭菜鸡蛋馅的,要么是韭菜猪肉馅的,月明妈知道月明最爱的是白菜馅的。白菜馅的饺子非常软和,吃剩下的下顿饭再吃还是口感鲜美,韭菜馅的饺子吃多了烧心,牛肉馅的太硬,月明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肉。月明妈忙前忙后,相比于韭菜馅的饺子,白菜馅的更费功夫,要先把白菜剁成碎馅,然后压水。白菜陷特别能出水,包饺子前一定要压水。剁馅、压水可都是体力活儿,月明妈肘关节本就不好,这样一操劳老毛病又犯了。她忍着没说,一说的话,月明肯定不让她干了。女儿一年到头在家住不了多久,出去吃不好喝不好,在家的时候要好好补补,做些她爱吃的,月明妈想到这里做的更带劲儿。 月明爸爸一向是不碰家务的,他道别的方式是跟月明讨论未来的规划和他认识的月明一些同龄人的现状。比月明强的,他会说谁谁家的孩子多么争气,考上个多么好的大学或者挣多少钱回家;比月明差的,他会说谁谁家的孩子给父母丢了脸,数落别人的恶劣行径。月明心里讨厌父亲,但她自小习惯了父亲思维和处世方式,知道他是改不了的了,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过去。 “要是爸爸知道阿曼达的事肯定觉得我给他丢脸吧”她暗暗想到,“阿曼达是个黑人,还是个从非洲来的黑人,这可会大大刺激他的虚荣心,不知道会怎么闹呢。”这真是个难题,不过阿曼达并没说要见她家长,甚至没计划要跟她结婚,不知道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阳明也露出依依不舍之情,到处跟着月明,总想找些话说。月明带她在家附近转了转,“我走了以后,你可一定要听咱妈的话啊”月明道,“做什么事情先想想父母,咱爸爸脾气不好,咱妈可真是不容易。” 阳明点头道:“咱妈怕我在学校吃的不好,每星期都烙很多油饼让我带学校去吃,到星期三再去给我送点吃的。” 月明听后笑道:“你看,咱妈对你多好!我当时住校的时候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她顿了顿又道:“那个杨正坤,你可别跟他做什么出格的事,现在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学习不好,走不出去,你的人生路不宽阔,眼界也不高,一辈子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阳明点点头没说话, 月明知道,阳明成绩不好心理压力本来很大了,自己不好再板起脸教训人,随后缓声道:“你有什么事情,不好跟父母说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可千万别憋在心里,碰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要可以来跟我商量一下。你零花钱够不够?” 阳明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咱妈每月都给我,姐姐你在外面有事也要给家里打电话啊。” 月明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她们不知不觉走到村里已经停办了的小学外面,月明就是在这里上的小学,后来学生越来越少她们村的小学停办了,孩子们都到镇上去念书。透过镂空的大铁门看进去,里面的摆设都没变,只是更破落了些。半月形的花坛里长满杂草,教室门上的油漆黯然斑驳,砖铺的地面也有几处毁坏的地方。现在这里的小学,既是村里信耶稣的老人们聚会的地方,也是一个小养猪场,聚会的地点和养猪场是由相邻两间教室改造而来的。 月明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万物有灵,上帝应该不会介意。她还记得,当时同班同学有三十二个,那些同学里陆续辍学,念到高中的不足十人,上了大学的只有两个,现在大部分都嫁了人或娶了媳妇,还有的甚至抱上了娃。区别越来越大,大家都回不去了,不过各自有各自的悲欢喜欣,都在认真活着。 中午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饺子,休息片刻要启程了,月明爸爸帮月明带着行李,送她到村外的马路上坐公共汽车。临别之时为一些琐事忙碌着不觉得什么,上了公共汽车挥手跟爸爸道别的一霎那,月明突然生出许多感伤,这一去要到暑假才回来,父母老了难免有想不开的地方,再跟别人发生矛盾怎么办?阳明还这么小,帮不上什么忙。她愁思苦想,眼泪不断往外流,自己一定要努力,要争气,要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能照顾好父母啊。 坐公共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长途汽车到省会城市,接着从省会坐火车到江都,一路要折腾十六七个小时。月明坐在火车上时情绪已平复,只觉心神澄净,每回家一次像经受一次洗礼,让她认清楚自己,认清自己想要的。这次也是,她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肩负重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爱情之上(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火车上的长夜无聊难受,张月明躺在硬卧上铺,车顶只离她二十厘米左右,感觉呼出的空气都被反弹回来,逼仄得很。被褥有点潮,车身不停晃动,她这一夜基本没睡,只是合眼养神而已。天逐渐明了,终于忍到头了。 出了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张月明以为会看到阿曼达在等自己,提前说好了他要来接她。她茫然地看着拥挤的人群,一直没发现阿曼达的身影,打电话给他,结果阿曼达说自己还在宿舍,张月明听了怒气冲顶,不容他解释,挂断了电话。 “这是不可原谅的!”她怒气冲冲地边走边想,“他根本没有理由!就算有什么事耽误了也该提前打电话告诉我啊!”她越想越气踢了一脚行李箱,“既然这样,就没法继续了!”她拿出手机把阿曼达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拖入了黑名单。从火车站回学校,一路上她都忍住没看手机,到了宿舍看到阿曼达打来的两个电话被拦截了,“才两个,”张月明心中冷笑,“他连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她继续选择无视他,气冲冲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曼达迟到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前一晚发高烧了,吃了些感冒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定了闹钟,也记得早上要去接张月明,但因为平时关闹钟习惯了,这次闹钟响时他随手关上,接着蒙头大睡,直到张月明给他打电话才惊醒。发高烧,身体虚弱,他懒懒的不想动弹,囊中羞涩,没有买多少药,一直扛着。他知道张月明肯定很生气,但他已没有力气去劝,打了两个电话没通,他又睡了过去。 张月明这边一直在生气,不过她的脾气虽急躁易怒,性格却更倾向于和谐畅快。跟阿曼达闹矛盾让她心里像有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沉沉的,不吐不快,终于忍不住她给阿曼达打过电话去。阿曼达给她解释,声音很虚弱,她听着不放心,马上决定要去看他一下。走时,她带上钱包,稍微梳理了一下,镜子中映着她的脸,在家又变胖了。 张月明到了阿曼达的校园,还是不认路,为了让阿曼达好好休息,她一路打听来到他宿舍楼前。登记了姓名和时间,押上自己的学生证,她进入阿曼达的宿舍楼。半个多月没见,真是非常想念,她放轻脚步,阿曼达的习惯是不会反锁门的,所以她可以直接进去。他肯定会很惊喜吧。 推门一看,果然阿曼达躺在床上,一层薄被紧紧裹在身上,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唉,这是他在中国的第一个冬天,有很多事自己都忘了叮嘱他啊。”张月明心内愧疚,轻轻走到阿曼达床边坐下。阿曼达听到有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绽开了,张月明觉得他笑的样子很傻,也跟着笑了。 “你好吗?”他问。 “我很好,但你不好。”她说。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阿曼达说着伸手去摸张月明。 张月明握住他的手道:“不,不是梦,是真的。” 她看他样子实在憔悴,脸也消瘦了不少,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烧了。她笑道:“你知道吗,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发烧过几回,咱们俩可真是,连得病都是一样的!”她笑着俯下身,把头贴在他的胸口。阿曼达轻轻碰触她的长发,温柔地**她的脸,张月明心中后悔自己对他态度太粗暴。 “你被子太薄了”张月明捏着他的被子道,“买床厚一点的吧。” “好。”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什么都不想吃。”阿曼达抱着她的头,不让她离开。张月明脱了鞋和外套,钻进阿曼达的被窝,两个人并排躺着聊天。很少有这种情况,他们在身体上如此紧密,却没有冲动。 张月明跟他讲家里过年的事,挑有趣的告诉他,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一家人的照片。阿曼达来了兴致,问东问西。月明问他寒假里干了些什么,他说什么也没干,每天基本都呆在房间里,看电视、听音乐、看课件。张月明听了撇了撇嘴道:“至少你还有个朋友聚会玩得很嗨啊!” 阿曼达知道她指的是照片的那次,他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脸道:“唉,朱丽叶,朱丽叶,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的记性总是这么好。” 他把她搂到胸前,张月明脸贴着他的胸毛摩擦了几下,笑道:“哎呀,真痒,你该刮胸毛了!”阿曼达故意把胸挺得鼓鼓的,月明用力捶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气,胸顿时瘪了下去,两人大笑起来。 “你跟家人通电话了吗?”张月明问道。 “每周都聊,他们很好。”阿曼达闭着眼睛答道。 “你还要在中国呆两年半年,然后研究生毕业,然后回国?” “一年半,最后一年要回国实习。” “然后回来领毕业证,然后再回国?” 阿曼达点点头没说话,张月明也安静了下来,等了一会儿,阿曼达没听到动静,睁眼看她,她已泪流满面。张月明强装笑颜,握着他的手道:“三年够了,要是我们能活到七十岁的话,三年差不多是人生中的二十五分之一。而且我这样子多愁多思,大概活不到七十岁,按六十岁来算的话,就是我人生的二十分之一,很大的一部分呢。” 阿曼达看到她的眼泪,心情沮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月明继续道:“最起码这三年时间里,我们彼此拥有。以后或许你会再遇上一个女人,跟她结婚,相伴到死,三四十年,那也不算一生,你的一生里还有我的一部分。” 阿曼达叹气道:“你何必想这么多呢?未来是无法预料的,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太悲观了。” 张月明道:“未来或许是无法预料的,但大体方向你我心里都是清楚的,不是吗?现在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伤得太深。”阿曼达无法理解她,只是紧紧搂着她,把她贴在胸前。 天黑了,张月明还不想离开,要乘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和地铁,回到没有人在的冷清宿舍,想想都让人觉得孤单。见她赖着不想走,阿曼达带她去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她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旅馆老板会怎么看自己。旅馆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没有多问,只看了下张月明的身份证和阿曼达的学生证就给了他们房间钥匙。 一个简朴的家庭旅馆,房间都在一楼,往里面走黑黢黢的,走廊很窄。推开房门,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平米的空间,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床上是家常被褥。月明先坐在床上用手摸了下被子,阿曼达问她是不是觉得不干净,月明点点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像在做什么坏事,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连锁酒店要二百多,这个只要六十,而且阿曼达是外国人,一般的连锁酒店未必会接待。 阿曼达站着想了想道:“我回宿舍一趟,去拿床单和被罩来,用我们自己的。”他说完走了出去,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回来了,背着一个双肩包,从里面掏出床单往床上铺。张月明笑着打趣他:“为什么‘慢悠悠的阿曼达’今天这么快呢?”她狡黠地眨着眼睛,阿曼达只笑不说话,张月明用手去拉他,阿曼达顺势把她推到床上,二人拥吻起来。 这次不知怎的,张月明无法专心,她脑海里想很多事情,看着阿曼达深色的脊背,竟丝毫没有感觉。 “一定是小旅馆的原因,这里太不舒服了”,她这样想着闭上眼睛,用力去吻阿曼达,努力让自己进入情绪。 还是不行,她闭上眼睛反而使脑海里的形象飞到眼前,家里的父母,阳明,姥娘给自己讲往事的情景,阿曼达对她冷漠的样子,家里那本破旧的《苏轼文集》……一个个形象向她涌来,她做不下去了,觉得有点恶心,推开阿曼达道:“抱歉,我想去上厕所。”阿曼达毫无察觉,他翻下来,张月明起身穿上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她在厕所想吐却吐不出来,只是干呕,感觉食道里像塞满了棉花难受极了。她试着用手指抠喉咙,有点奏效,呕出来一小口。晚饭他们没怎么吃,两人都没胃口,为什么会恶心?难道是上火了? 张月明心里知道很可能是心理作用,她刚从家里回来,跟阿曼达在一起多少有点内疚,父母在家辛苦劳作却不知道自己这样,他们肯定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她接了口自来水漱口,然后洗脸。阿曼达还在屋里等,自己这样岂不是也对不起他?两头都感到内疚,只能顾一头了。张月明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努力回想以前跟阿曼达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和看过的电影,把情绪往那方面引导。她给自己鼓气,觉得有点感觉了。 回到房间,张月明心怀歉意主动去吻阿曼达,阿曼达抱着她不说话。张月明觉得不对头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又发烧了。她扶着他慢慢躺下,把脚边、肩膀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又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湿毛巾来盖在他额头上降温。她还想去给他买些退烧药,阿曼达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走,张月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好好的,别动,我去买点药马上就回来。” 阿曼达还是不放手,张月明继续柔声劝导:“马上,三五分钟,很快的。”她说着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阿曼达像一个虚弱的大婴儿脸上挂着无辜苦涩的笑容。张月明是个路痴,对附近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还是问了旅馆老板娘才约么知道药店的大体位置。回来时她快步走着,几乎脚不沾地,想着自己早一点回去好让阿曼达早一点安心。 她回到房间时,阿曼达烧得更厉害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张月明又惊又怕,急得掉下眼泪来。她先扶阿曼达半坐起来,喂他喝了药,把他安放好,然后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换下之前的那条。换下来的毛巾摸着都有温度,这是怎么回事啊?烧得这样厉害?张月明内心焦虑,不知怎么办好。她见阿曼达昏然睡去,只盼望退烧药能早点起作用。她躺到阿曼达身边,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去分担他发烧的体温。“出汗,只要能出汗就好了”,她想起从小妈妈就跟她说,发烧要捂汗,捂出汗来体内的高温也就散发出来了,两个人搂在一起更容易出汗。 她用头抵着阿曼达的下巴,眼泪簌簌地流下来,竟生出几分生离死别之感,“为什么疾病偏偏缠绕我们两个?这么多事都不顺心如意,此刻要是我们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她自小没担负这么多责任,要是父母没对她寄予厚望,此刻死了可真是解脱了。阿曼达呢,如果他生来就是一个中国人,两人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呢?在一起的可能也不会那么渺茫吧。他之所以不对自己有承诺,不对未来有计划,也是因为惧怕梦想破灭的痛苦吧。他虽然是个留学生,家里却并不富裕,别的留学生放假都回家,他要等到毕业大实习才回去,为了节省机票钱。在异国他乡一呆就是三年,如今又跟一个中国女孩谈起了恋爱,他的压力恐怕不比自己小。 “以前真是太不了解他了”,张月明泪眼朦胧地看着阿曼达的脸,“他对家人的责任要比自己重得多,而且他还有行医济世的理想,我对他提出的未来规划只是想着小家的幸福。”阿曼达告诉过她,自己学医是因为非洲需要医生,他毕业后会选择回国行医,救助一切贫苦的需要帮助的人。 阿曼达大概迷糊之中感受到她的哭泣,伸出手臂轻拍了她的背两下,张月明担心他发烧会越来越厉害,更用力地搂紧他。两人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2 第二天醒来时,阿曼达的烧已退去,两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搏斗,虚弱无力。他早早起床说想洗澡,便回自己宿舍去了。张月明心知太早跟他回去有违规定,只好留下来,内心又有对阿曼达埋怨之意,“为什么不能等晚点,两人一块回去,留下自己一个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吗?”加上她也一刻不想在这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多呆,便决定回学校去。月明打电话告知阿曼达并解释了原因,阿曼达竟爽快地同意了。 “你这个人,真是!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吗?”张月明不满地问道。 “你已经跟我说了原因了,我理解你。”阿曼达回答得云淡风轻。 张月明还是心有不甘道:“对,我是有原因,但我要走了你都不挽留一下吗?我们是男女朋友啊,不是普通人,我又不是天天跟你在一起,你怎么一点都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呢?” 听到这里,阿曼达改了口:“你可以来我宿舍,过来吧,下午再回去。” 张月明觉得他实在是不可理喻,一点记性都没有,上次自己被看门大爷训斥仿佛与他无关一样。她压下怒火冷冷道:“不用了,在你宿舍太不舒服了,进出还要登记,像监狱一样。我要回自己学校了,拜拜。”不等阿曼达回复她便挂了电话。 东西很少,两下就收拾完了,但阿曼达的床单被罩,还有买给他的退烧药还在旅馆。张月明把这些东西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想给他送回去,走到半路碰上了来找她的阿曼达。阿曼达远远看着她摇摇头道:“唉,你非要赶着回去吗?” 张月明不耐烦道:“不回去又能干什么呢?总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强。” 阿曼达察觉出她有些生气,在一旁默不作声。 交代好东西,他想送她到公交站,被张月明坚决拒绝了,“你这样子还是赶快回宿舍吧,免得受了点风又是感冒发烧!”见她那么决绝,阿曼达只好返回。 张月明看着他的背影想“他真是冷酷啊,撇下自己一个人,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一点都不珍惜我。” 女生总是口是心非,大概恋爱中的人皆如此。若是两个人都感情丰富心思细腻那还好,但如果一个人敏感一个人粗线条,那么矛盾便会时常发生又很难消除。 回到自己宿舍,张月明也是先洗了个热水澡,昨晚跟阿曼达出了一身的汗,浑身不舒服。她洗完澡钻进被窝,也怕自己感冒,过年时发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也真是奇怪,自己很少感冒发烧,今年却突然病得厉害。阿曼达也是发高烧,真是同病相怜”,她自己傻傻想到“不会相爱的人真的心有灵犀吧,连生病都一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张月明拿出手机想跟人说说话,想到李长虹还在家里接电话大概算漫游,还是给她省点钱吧。她在通讯录里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两遍,暗自叹知己太少,最后决定还是打给李长虹。 拨通电话,张月明笑道:“喂,长虹,在干什么呢?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电话那边传来李长虹熟悉的声音:“没干什么,今天起得有点晚,刚吃完早饭。你在干什么呢?我正月十六回学校。” “唉吆,”张月明叫苦道,“我好后悔来这么早啊,家教也不用做,一个同学都没有,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李长虹笑道:“你可以出去逛逛啊,还可以去看阿曼达,也就三天我就回去了,很快就开学了嘛。” 提到阿曼达张月明有一肚子牢骚,但觉得是些私事,不好跟李长虹说,她笑着问道:“你寒假怎么样?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告诉我?” 李长虹笑道:“能怎么样,大部分时间还不是吃了睡,睡了吃。”顿了顿又道:“年前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以为会碰上前男友,结果他们俩都没去。” 张月明知道她说的是周彬彬和罗美红,宽慰她道:“他们大概觉得没脸去了吧,你也别太在意这个,这样不是很好吗?斩得干干净净,以后永不见面更好。” 李长虹迟疑道:“我原先也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是同学会上大家轮流发言,说自己的毕业后的经历,我刚站起来什么都没说,眼泪就出来了。哭到不行,我们的事很多同学也都知道,我以为事情都过去有段时间了,但一下子又回想起来,那种伤心的感觉跟当时一样痛苦。”李长虹说着声音变得哽咽。 张月明理解她的感受,在家乡,同学聚会上,旧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想起过去的旧时光,想起一起经历过的事情,痛苦也就在所难免。 “你要相信时间,时间能改变一切,时间能抚平一切”张月明劝道,“过去好几年的感情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等你以后经历更多的事,遇到更多的人,周彬彬就不算什么了。” 说完这话,张月明自己都怀疑,周彬彬对李长虹来讲真的能不算什么吗?就算过去再多年,记忆深处还是会有这份感情的痕迹吧。就像阿曼达之于自己,他会离开,自己也会继续往前走,但他存在过,自己的生命已经因此发生了改变。张月明没把想的说出口,只是尽力说些老生常谈劝慰李长虹。 二人聊了许久。放下电话后,张月明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话费,找个志趣相投的人说些推心置腹的话,也算一件酣畅淋漓的事啊。李长虹跟张月明说过她父母感情不好,她自小对爱情和婚姻不抱有很大期待。张月明考虑她的情况,操起心来,觉得王名扬跟她也不般配,真想象不出最后李长虹会跟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要是我是男的就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张月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过就算我们有个人是男的,那也应该是李长虹”。 3 接下来的两天里,张月明天天往图书馆跑,宿舍一个人实在太寂寞,图书馆人来人往,虽都不认识,但有人在身边感觉好很多。她在图书馆倒没看多少书,时间都花在用图书馆的电脑检索江科大英语系历年的考研战果,结果很令她满意。 江科大,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高校,英语系,一个在理工科学校的弱势学科,考研成绩却颇丰。有一个上上级的学姐考上了北大,这令她鼓舞。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想考一个北京或上海的名牌大学,本科四年在江都,读研想换个环境。但同时这意味着要与阿曼达异地,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本就有限,再异地,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思前想后,张月明决定还是考江大,虽说江大的英语并不突出,但综合实力强,在全国也算数得着的名校,考上了跟阿曼达就在一个学校了,见面就更方便了。这是张月明两天里冥思苦想的问题,两天后同学们都陆续返校了。 郝娇娇还是被父母送来的,她一家来时,宿舍只有张月明一人,郝娇娇妈妈跟她寒暄了几句,并不像以往那样热心。张月明忖度着,大概她是怕说太多露馅,让郝娇娇的爸爸知道过去的那件事。郝娇娇的爸爸邀请张月明跟他们一起吃中饭,张月明找借口拒绝了,她不习惯跟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长辈一起吃饭,那会让她局促紧张。再者,过去的半年里,郝娇娇愈发变本加厉,以前只是逃课,现在在宿舍的日子屈指可数,理所当然地跟宿舍里的人疏远了,张月明对她也不像之前有好感了,跟她爸妈一起吃饭还要帮她演戏,太累了。 郝娇娇回来的当天晚上,江林平也回来了,默默地一个人收拾东西。张月明坐在床上看书,她很想找些话说,但江林平一直没给她机会。三个人在宿舍,一晚上静悄悄.人越大好像越难以相处,不再那么容易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别人。对张月明来说,舍友没回来时,盼望有个人回来给宿舍添点人气儿,舍友回来了,却也无话可说,实在让人沮丧。 这样的局面在第二天被打破了,梁云施回来了。她一向是宿舍回来最晚的,因为最恋家,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来到宿舍楼下给宿舍里的人挨个打电话,让在宿舍的下去帮忙提上去,张月明首当其冲,因为她知道张月明总是最早回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她又打来电话,张月明心中厌烦,但也不好意思正面拒绝,只好答应。提着两个包上四楼倒也不算重,梁云施自己拖着行李箱,拿着一个小包,不停地跟张月明说话。 到了宿舍,梁云施打开一个黑色背包,里面全是吃的,张月明不禁笑道:“你可真行,这么远从家里带回来这个!” 梁云施递了一块蛋糕给她道:“你尝尝,不一样的,这是家里自己烤的,放的鸡蛋多,又甜又香!”。 张月明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要比买的蛋糕强很多。梁云施又分了两块给江林平和郝娇娇,她不断地从包里掏出东西来,一个个小包,被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裹着,张月明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等她吃完蛋糕,梁云施又递给她一块炸鱼,笑道:“谢谢你帮我提东西。”这次只给了张月明,没给其他人。 张月明笑着接过来道:“原来这是额外的福利。” 梁云施边收拾东西,边讲家里的事,也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张月明这两天太寂寞了,巴不得有个人来聊天,江林平已将床上的帘子拉上,表明不想受外界的干扰,郝娇娇一直玩手机,不时笑出声来,像是给梁云施的画外配音。 梁云施在说,张月明在听。她说她哥哥今年结婚,父母苦苦操持多么不容易,埋怨她嫂子娘家要彩礼太多,还说同学聚会,有人读大学三年了还在相互攀比,攀比着要考哪个大学的研究生,好像他们已经考上似的。张月明听着暗自好笑,“亏她还有这样的感悟,她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只看得到别人,看不到自己。” 梁云施和张月明家境相似,父母都在农村,都不是独生女,在某些方面她们的想法颇契合,有些话题只有她们能理解彼此。但也有很多方面,她们是相互看不惯的,甚至是水火不容的,人和人关系的复杂便在于此。 大家陆续回来了,李长虹也不例外。张月明跑去看她时,她也刚回来不久,在收拾东西。见张月明来,她放下手头的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别人回家过年都是胖了几斤回来,李长虹却消瘦了,月明摸着她的脸笑嘻嘻道:“哎呀,你怎么不胖反瘦了呢?过年过得好吗?是不是阿姨舍不得把好东西让你吃啊。” 李长虹笑道:“是啊,我妈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就怕被我看见偷吃了。我整天都是‘手里拿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啊。” 说到后两句时,张月明跟她一起笑着唱起来。杜鹃在床上的帘子里不耐烦地咳嗽了两声,张月明一惊,她没想到宿舍里还有别人,吐吐舌头,李长虹拉着她走出宿舍。 二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月明问道:“杜鹃还是跟你们都不说话吗?这都算过了一年了哎。” 长虹笑道:“是啊,都是去年的事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到现在还是对我们爱答不理的,好像别人都欠着她似的。” 月明又道:“以前还真没看出她是这种人,本来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李长虹回道:“你想啊,连程佳情商那么高的人都跟她撕破脸了,她能好到哪里去?” 张月明点点头,李长虹笑道:“别光说别人,你自己怎么样,跟阿曼达挺好的吧?” 其实张月明窝了一肚子牢骚要讲,但这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有些事也不好说,她只好苦笑着摇摇头道:“也就那样吧,没什么好说的。” 李长虹见她有些为难,知道情侣之间有些事不便跟外人讲,只好转移话题:“助学金的评选要开始啦,你报名了吗?把信息发给程佳就行。” 张月明摇头道:“我一直不参与那个,不用助学金,我自己做家教能挣钱,还是把名额留给真正需要的同学吧。” 李长虹笑道:“哪里有什么‘真正需要的同学’?我们班有七个名额,那些申请助学金的人有谁是真正需要的?一等助学金两千块钱呢,你自己数数看,那些人有谁比你更该得?你还做家教,别人呢?” 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张月明听着确实有些讶异,其中几个人还是家在城市的,平时的吃穿用度算好的,却也在申请助学金。 李长虹接着劝道:“咱们班啊,其实没有家里多困难的同学,我觉得农村来的同学都该申请。你申请了最起码减轻了父母的负担,让有些人申了,转眼花没了,买手机,买平板电脑,拿着助学金过得跟大爷似的。” 张月明被李长虹的话激起了申请助学金的想法。她说的是对的,以前张月明从没关注过这事,谁申请了谁得到了用在了什么地方,她都没有留意。李长虹因为跟程佳在一个宿舍,这些事她都听程佳说过,她劝张月明申请也是因为看不惯班上有些人过分的行为。 张月明听了李长虹的劝告,回到宿舍便着手做了起来,先填了一个申请表,注明家庭情况,还需要家乡村委会给盖章证明。写好后她寄了快递回家,打电话告知爸妈。 梁云施一直是申请助学金的人之一,她没想到这次张月明也会来申请,听到张月明给家里打电话便心生忌恨。张月明要是申请,一等助学金肯定属于张了,她平时做兼职同学都知道,而且相比较而言,张月明的人缘也比梁云施好。梁云施本来已计划好要怎么花那两千块钱,要买件什么衣服,春季的鞋子要买几双,怎么做头发,还要买些好点的化妆品来去痘,当然还要大吃几顿,现在那些计划眼见就要成泡影,她心内焦急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张月明知道梁云施一直在申请助学金,她一向不屑这个,这次申请也不是因为梁云施的缘故,而是听到有几个城市的学生也在申请实在过分,所以才来争一争。但她深知梁云施的脾气,知道她在小事上又要别扭自己,因此对梁云施又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不搭理她。宿舍里的气氛冰得掉渣,谁也不跟谁说话,要么无话可说,要么心存提防刻意避开谈话,每个人都对着自己的电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4 助学金的评选与奖学金不同,奖学金按成绩和素质分,总还算有个评选的标准;助学金呢,把申请表交上去,班委组织同学代表投票,按票数来评定等级,没有特殊情况下,谁的人缘好谁就容易得。今年班里的助学金也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评,申请助学金的同学不能作为评委,班委的人再加上每个宿舍出一个代表,组成一个评审小组,由评审小组投票选出。 梁云施在评审的前夜开始搞小动作,她先在宿舍诉苦,“今年我家可真是不容易啊,我妈的腰都累出病来了。我哥哥结婚花了不少钱,弄得我爸爸只好去借高利贷。” 她的话是说给江林平和郝娇娇听的,宿舍里只有她们可能成为评委。不光如此,她还去套张月明的话,“月明啊,你妹妹是不是才上小学?现在盖大棚可吃香了,我们那里盖大棚种菜的,好说歹说一年也有十万收入呢,我家现在就特别后悔当初没承包大棚。” 张月明气得牙痒痒,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她,只恨自己以前跟她说了那么多自己家里的情况。不过,梁云施费的这一番心机并没有什么功效,江林平本就很讨厌她,一直对她冷冷的,郝娇娇虽然跟梁云施没有什么过节,但对她也没什么好感。话语毕竟是表面的,相处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谁是谁,行为变得比话语更重要。梁云施不做兼职,还爱逛街,宿舍的衣服数她跟江林平的最多,江林平家庭条件好,梁云施呢,不看自己的情况一味与别人攀比。张月明一直做着兼职,自己解决了大部分生活费,吃穿用度都很节省,别人不一定知道,同宿舍的可是清清楚楚。 除了在宿舍里钻营,梁云施还在宿舍之外下功夫。她偷偷发短信给程佳,说她父母今年为了给要结婚的哥哥买楼,花光了所有积蓄,今年她们全家都没添置新衣服。 程佳看到短信后既好气又好笑,讲给同宿舍的人听,夏青最先道:“我真服了她了,买房子好几十万,她还瞧上那一两千块钱的助学金?” 李长虹道:“是啊,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年年买新衣服?我家里也不是每年过年都买新衣服啊。” “总之是个奇葩,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是给自己拉票啊,还是给自己拆台!”程佳不屑地摇摇头,争名夺利的情况她见多了,像这种说辞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幼稚。 程佳从大一开始担任副班长,后来徐锐下去了,她成了正班长,班上大大小小的活动和每年奖学金助学金的评选她都会参与,明面上私底下别人做的那些让人瞧不起的事她也见过很多。上次助学金评选的时候,她宿舍的杜鹃也申请了,评出来之后杜鹃得了三等助学金,十分不爽,非催着程佳和徐锐再评一次,说自己家乡闹水灾庄稼歉收。当时程佳碍于舍友情面,又组织大家评选了一次,把杜鹃反映的情况在会上说了一下。结果理所当然,杜鹃得了一等助学金。原先得一等助学金的同学对此耿耿于怀,对程佳冷言冷语了很久,从此程佳吸取了教训也增长了经验,再也不为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其实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情况详细地写在申请表上,本没有必要搞这些小动作,但人心总是欲求太多,为了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总想用尽办法。 评选结果出来了,张月明第一次申请就获得了一等助学金,两千元。梁云施得了个三等,一千元,她心里不平衡了,在宿舍里气势汹汹。张月明也准备好了,梁云施要敢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她。可能梁云施感觉到气氛不对,这次她没对张月明发难,一直纠缠郝娇娇,因为郝娇娇代表她们宿舍参与了此次投票评选。 梁云施不厌其烦地问每一个细节,“你们开会都说了些什么啊?”、“班长或者别人有没有特别为某人说话?”、“你们是按什么标准投票的?还是只是举手表决了一下?”等等,问得郝娇娇不胜其烦,索性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玩手机。 不知怎地,梁云施背后向程佳拉票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了,心里明白的人都暗笑梁云施的幼稚愚蠢,当然没有人明面上去打趣她,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张月明从李长虹那里听到这事,更瞧不起梁云施了,在宿舍里也看她不顺眼,常在心里暗骂她。 突然多出两千块钱,张月明一时不知怎么花才好。寒假返校时,爸爸给了她一千块钱,她觉得寒假生病花了不少,只拿了八百块,暗地里还偷偷塞给母亲一百,手上只剩七百。住旅馆,给阿曼达买药,七七八八扣出去,现在她只有五百块。如今兀然多了这两千块,差不多够她三个月的花销,这学期不用向家里要钱了。她兴奋地打电话告诉阿曼达,阿曼达也为她感到高兴。 “你现在不用辛苦地去做家教了。”他说。 “不,不,”张月明道,“家教还是要做的,多攒点钱总是好的嘛,而且我计划考研,买辅导资料,报补习班,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阿曼达叹了一口气道:“你呀,活得太不轻松了,中国人都是这样吗,计划这计划那,事情永远都做不完,永远都不知道停下来休息一下。” “哈哈!”张月明笑道,“所以说,我们中国人很勤奋啊,这可是一项美德。” “不!”阿曼达坚定地反驳道:“这样的人生太累了,要有张有弛才行,不要操心那么多事,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兜兜转转又到了基督教的话题上,这不是张月明所了解的也不是她愿意谈的,“好了,停止你的说教吧,我又不是基督徒!”她不耐烦道,“要是上帝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那我们现在还这么努力地学习干什么,直接去享受不就好了?” 阿曼达还想争辩,被张月明打断:“总之,我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付出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获,最起码我不用向家里要那么多钱,我父母负担不会那么重。如果我不努力能有这些吗?!” 阿曼达听她严肃起来,只好道:“我为你感到骄傲,亲爱的,你不要误解我,我只想希望你能放松一下,多看看生命中轻松的一面。” 张月明知道他说的话有道理,跟同学们相比自己加于身上的负担太重了,但这是她从小培养起来的责任感和性格,一时很难改变。 她想了想问阿曼达:“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花钱不要太多的,一千块差不多能完成的。” 阿曼达想了想道:“旅游,近一点的地方。” 张月明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过些天暖和一点的时候,我们去旅游吧。” 阿曼达高兴地答应了。 跟阿曼达在一起,细算起来,张月明花的钱要比阿曼达花的钱多。她不是那种一切要男朋友买单的女孩子,但也不会不在意两人的花费。一起吃饭她常常抢着付钱,阿曼达也把这视作平常,他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月明不付钱,他会很自然地买单,好像对他来说谁付钱都可以。 张月明对他没有一丝怀疑,阿曼达的家庭在肯尼亚算是个小中产阶级,他自小养成不太在乎钱的习惯。张月明不一样,他父母都是农民,一块钱也花的谨慎,她对钱也斤斤计较。她爱他,所以她为他花钱时总会找到理由:阿曼达家境虽说还可以,但要供三个兄弟读书也变得拮据,他生活费不多,自己能帮他一点就帮一帮;阿曼达初来中国,很多在他们国家用不到的东西在这里会用到,自己能想到就多照顾他一下。 反正,只要对方是你爱的,花钱还愁没有理由么?她花钱的时候不是不心疼,一张崭新的红色的百元大钞递出去,一天花的只剩几个硬币,要挣这一百块钱多不容易啊,一周做两次家教,往返遥远的青山区四次才能有一百五十块钱。钱,钱,钱,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钱生活艰难。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在阿曼达面前提钱。两个人在一起相互陪伴,而且他们彼此很信任,没必要把钱的事弄得那么分明,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得了助学金,张月明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该做家教的还是做家教,没买的衣服还是没买。梁云施得了一千元,心中愤懑,随后几天大手大脚地花钱来发泄。她按照之前的打算买了新衣服,买了新鞋子,烫了头发,把大包小包的零食淘进宿舍,每天晚上都吃吃吃,自己不值日的时候就把垃圾尽情地扔。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的品质和性格真的是坚定不移无法改变的吗?书上说生活会给我们教训,但没说教训过后,人依然是那个人,人性顽固,一旦形成跟随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爱情之上(二)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5 三月八号是妇女节,不知是谁想出个女生节来,在三月七号。各类大学社团在女生节这天会举行一些针对女生的活动,如帮助女生提水啦,只允许女生参与的抽奖啦,女性电影的放映啦,等等。张月明的这一天过的跟往常一样,因为要做家教,她早早地出门了。 还是上学期那一家,她跟那家的小孩相处得还行——主要是没被气跑,这学期接着做。 她带的学生叫李乐天,虽然叫乐天,性格却一点不乐天,特别倔强、不听话,他妈妈都管不了了,张月明跟他也杠上过几次。李乐天的书包很乱,书桌上也乱,常常找不到作业本,为了培养他自己整理的习惯,也为了避免他把课本丢失的过错赖在自己身上,张月明要求他自己从书包里拿作业出来,做完后自己放回书包。 结果李乐天就是不听,把头一撇,胳膊叉在腰上,撅着嘴不说话,无论张月明怎么跟他讲道理,他就是不拿,还不断还嘴。张月明费了很大口舌还没说动他,她自己火气也上来了,当时真想立马不干了,她带过很多学生,像这么倔强的还是头一次遇到。她静静坐着,想象着怎么去跟学生家长辞掉家教,又想到辞掉家教后生活费怎么办——那时还没放寒假也还没得助学金——最终月明还是觉得自己需要这份钱,继续做下去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忍下了那口气,自己安慰自己:他还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几次,李乐天的主要问题是太过倔强,有些蛮不讲理,但要是在恰当的时机,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他也能听得进去。时间长了,张月明了解了他的性格,两人相处也融洽起来。 三月七号是个星期天,也是张月明开学以来第一次去做家教。李乐天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旁等她,难得他这么乖巧,张月明夸奖了他一句,小男孩竟不好意思起来。他的手摸进口袋拿出个什么东西,用手捂得严严实实的,然后用两只大眼睛兴奋地瞧着。 月明猜他大概是得了个什么新奇玩意儿,要给自己看,便笑着问道:“是什么?” 李乐天只笑不说话。 “是一个玩具?”张月明猜道,“还是一只小兔子?” 李乐天哈哈笑起来,张开手掌露出一面小镜子,去照张月明,说道:“送给你!” 张月明没有接,只是笑道:“谢谢你,不用了,我有镜子。” 李乐天道:“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不一样啊。” 看他那执着的样子,月明只好收下,笑道:“那真是太谢谢你啦,我也给你买了个礼物,这次没带过来,下次给你带来。” “真的?是什么啊?”李乐天扑闪着大眼睛凑近问。 其实张月明并没有给他买礼物,因为不想白白收他的礼物,想回礼才那样说,见他追着问,她只好道:“等下次来你就知道了。” 这次功课辅导的很顺利,明显感到李乐天亲近多了,把自己当成一个大朋友,很多事都说给她听,过年收了多少红包啦,爸爸工作多忙总喝酒啦,最不喜欢妈妈做什么菜啦。张月明一边听着一边想,小孩子一旦相信了人真是毫无保留。孩子的性格和心智都没有发育完全,像一块璞玉,周围的环境和别人的引导对他们来讲非常重要,可见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也不光是他自己的责任。 做完家教出来时已近中午,张月明匆匆往公交站走,突然一个男生走到她身边,“送给你。”他说着递上一支玫瑰花,吓了张月明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魏征。 “魏征?你怎么在这里?你这学期还是在这里做家教?也是这个时间?”张月明笑着问道。 “是啊”魏征道,“我是特意调到跟你一样的时间的,周三晚上到八点,周日上午到十一点半,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回学校了。”他说着摇摇手里的玫瑰花,笑道:“来,你的女生节礼物。” 张月明没有接只是笑着问:“为什么?” “今天是女生节啊,”魏征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自己的节日都不过吗?” 张月明觉得再推辞下去倒显得自己想多了,她接过玫瑰,想着今天接连收到两份礼物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两人一起走着,魏征毫无征兆地说道:“做我女朋友吧。” 张月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去看他的眼睛,他在微笑但很认真。 “什么?” “我说,做——我——女——朋——友——吧。” 一字一顿,这次她听清了,心里不能说不高兴,但这种高兴只能算出于女生的虚荣心。张月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做,她把玫瑰花塞到他手上,郑重道:“我有男朋友了,谢谢你。” 魏征或许是不想接,或许是被她的话带走神了,玫瑰花滚落到地上,沾上了泥巴。 “你没骗我吧?”魏征还在微笑但已明显不自然,“我问过你们班同学了,他们说你没有男朋友。”。 张月明猜测他应该问的班上的男生,这不奇怪,女生里面知道张月明在谈恋爱的只有李长虹,男生就更不知道了。 “他们不知道,”李长虹道,“我们班的人不知道,我男朋友不在咱们学校,别人没见过可能就觉得我没有吧。” “哦,”魏征道,“异地恋?” 张月明不想跟他过多解释,也不想透漏更多信息,只含糊道:“算是吧。”她说着加快脚步,魏征见她不想多谈只好住嘴,捡起玫瑰花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张月明表面上很严肃,心里却美滋滋的,“没想到魏征这小子还挺有眼光”她想到这儿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没办法,我已经有阿曼达了。”她开始幻想阿曼达和魏征怎样争夺自己,虽然魏征英俊潇洒,很多女生喜欢他,但最终阿曼达更胜一筹,将魏征打倒在地,把自己带走。她一面得意地幻想着,一面骂自己偶像剧看多了,那些浪漫的想法过后回归到一个实际的问题上:要不要告诉阿曼达?阿曼达不是个多心的人,也不爱吃醋,这反而令张月明不满意,在她看来阿曼达不吃醋是不够在乎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她基本没有男生朋友,阿曼达想吃醋也无醋可吃,告诉他这件事,趁机让他意识到他的女朋友也是有很多人追求的,让他更珍惜自己,让他吃醋。张月明真是越想越开心。 魏征坐在车上心情可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万事俱备,所有事情都很保险了,万万没想到张月明居然有男朋友了。“唉,失策啊失策。”他暗自叹道,这比其他原因更让人绝望,要是她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我们更适合做朋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她一句话把他的希望全浇灭了,之前所做的准备现在却成了麻烦。家教时间调在了一起,一周两次碰面,真是尴尬。魏征看着手中的玫瑰花,轻轻把花瓣上的泥土擦去,他想起自己的前女友。 他第一次见张月明的时候印象深刻,那天她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清爽简单,说话时眼睛带笑让人感觉很温暖,他的前女友就是这样的。他跟前女友算是无疾而终,对方去了美国留学,说不定以后还要在美国定居,他家境一般留在了国内。他看张月明努力做兼职,生活很简朴,性格也容易相处,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其实学院里,有不少女生追他,他是班长还是学生会的,长得也不错,很容易引人注目。他遇到的那些女生在他看来都太不简单了,他喜欢性格简单亲切,生活也简单的人,在他看来张月明就是这样的人。 真正恋爱之前看对方总是好的,她淡淡的笑容,她温和的性格,她宽容的态度,男生在欣赏这些的同时却忘了女生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不在乎。你又不是她男朋友,她为什么要对你无理取闹?为什么要对你有所期待?又为什么要对你展露出性情的一面呢?张月明在阿曼达前常是易怒的,小心眼的,爱哭的,跟在魏征眼里的形象截然不同,其实两种形象都是她,只是看对谁而已。 张月明坐在魏征前一排的座位上,一直看窗外的风景,魏征坐在后一排一直看她的背影。两人这一路没有交谈,心中各有不同的情形。缘分总是这么让人喟叹,张月明先认识魏征,却跟后来认识的阿曼达成了恋人,如果没有跟阿曼达在一起的话,现在魏征追求她,两人会有火花吗?不知道。魏征不知道,张月明也不知道,大概在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里,说不定两人真能在一起呢,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也就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6 最近张月明不想去找阿曼达,去找他能怎么样呢?一起看没完没了的电视剧,做饭,这一切都太无聊了。阿曼达不爱说话,两人也极少沟通深刻的问题,通常都是张月明在一旁说,他静静地听。上周末张月明找借口没去找他,阿曼达并没有太大异议,到了最后反而是张月明自己心里过不去,觉得不该对他撒谎,有问题应该说出来两个人一起解决。她努力变得善解人意,努力做一个好女朋友,有些时候难免受委屈。 这周末,张月明如期去看阿曼达,她已经不期待阿曼达会为她的到来计划好去哪里玩、吃什么,所以她自己提前规划好,这次来要教阿曼达做中国菜。 还是一见面就接吻,然后到床上去,一切按部就班。张月明很烦躁,但还是强忍着没去打扰阿曼达的兴致。她讨厌这一切,她觉得两个人的心越来越远,身体上的亲近成了习惯,一开始的新鲜和激情褪去后,现在变得如此无聊又无趣。 进行着的时候,她两眼望着天花板,想象着上面出现一圈圈的漩涡,努力催眠自己。完事后,阿曼达心满意足地离开她,起身穿衣,坐到椅子上,然后打开电脑开始看电视连续剧。张月明看着他,心中悲痛,怎么会这样?他不知道我需要安慰吗?为什么他如此冷酷,连半句甜言蜜语都不舍得说了?她这样想着,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转过头去,自己偷偷把眼泪拭干。等到心情平复,声音恢复正常后她对他说道:“我们去超市吧,今天我教你做菜。”阿曼达打开冰箱,看里面的食物也不多了,便点头同意。 张月明喜欢吃麻辣香锅,她知道阿曼达肯定也喜欢,但麻辣香锅做起来不简单,要找一样简单使用的调味品才好。她想象着把青菜和辣条一起炒,应该会有类似的味道,来到超市她先拿了两包辣条,又去蔬菜区买青菜。她还在检查青菜新不新鲜,阿曼达毫不犹豫地挑好一袋西红柿放到购物车中。“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张月明一眼撇到,暗中生气。她来买东西自然是她付钱,没想到阿曼达把自己想买的一同放进购物车,最后一起算钱,这让张月明不舒服了。在她心里应该是“我给你”,而不是“你主动要”。一袋西红柿不过六七块钱,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计较这几块钱,而是为阿曼达这么做感到不舒服,本来还计划多买几个菜,现在径直去收银台付款了。 张月明提着东西快步走出超市,阿曼达还想买些东西,在后面拖拖拉拉,她怒气上头,站在超市外脸色很难看。等了几分钟,阿曼达提着一小桶酸奶出来,冲她道:“你不是喜欢吃酸奶吗?看,给你买了。”他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显得善良友好。 月明顿时觉心有愧疚,“自己是不是误解他了?我怎么能把他想得那么坏?相处这么久难道我不知道他是单纯善良的吗?”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是啊,我很爱吃酸奶,谢谢。” 阿曼达走上前来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笑道:“跟我不用说谢谢。”张月明心情瞬间阴转晴,二人开始往回走,阿曼达拿过她手中的袋子。 回到宿舍,张月明着手准备。她择菜的时候见阿曼达没在厨房,跑回他房间,看到他又在看电视剧,张月明走上去直接把他的电脑关了,吼道:“我实在受不了了,电视剧,电视剧,电视剧,你又不生活在电视剧里?你就不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吗!”她本想假装出很凶的样子,结果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阿曼达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 “OK,那你说让我做什么?” “跟我一起做饭吧,我教你做一道中国菜,简单好吃,你来帮忙。” 她把择菜、洗菜的活儿交给阿曼达,自己去切辣条,将辣条切成三段,正好不长不短。张月明切好后,拿一段辣条放到阿曼达嘴里,阿曼达嚼了嚼,眼放异彩,赞道:“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张月明不知怎么用英语解释,只好说:“这是长的、辣的、成条的东西,用豆子制成的,你以后自己可以买来吃。” 阿曼达拿起包装袋细细看了下,张月明突然想起以前宿舍里的一个笑话,当时大家讨论嫁给外国人到底好不好,有人说嫁给外国人跟对方谈童年说起葫芦娃,对方肯定无法理解。现在她和阿曼达不正经历着同样的问题吗?一个辣条要解释半天,要是哪一天累了或者烦了,不想再解释这么多怎么办?一起生活也不方便,让他帮你带一袋辣条,他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 “唉!”想到这里张月明叹了口气,阿曼达说的很多东西她也不知道,可见两个人之间还隔了很多层。 “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张月明道,“让我多了解你一些,在我们没有相遇之前,你都干过什么事呢?小时候哪件事让你印象深刻呢?” 阿曼达想了想道:“我小时候很爱吃糖,我妈妈为了我的健康不让我多吃。有次我发现了家里的糖罐,里面全是白糖,偷吃了几次被她发现了。我看她气冲冲地跑过来,赶忙抓起一把往嘴里塞。哈哈,虽然挨揍了,但却吃到了糖。” 张月明嘲笑他道:“所以你是一个偷糖大盗,以后我不叫你‘慢悠悠的阿曼达’了,我要叫你偷糖大盗!” “不,不!”阿曼达叫道,攥起拳头假装要打她的样子,张月明翻了下白眼继续叫他的新外号。阿曼达也给她取了个新外号“毒舌朱丽叶”,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不断叫着对方的新外号,边笑边闹。 张月明发明的麻辣香锅是这样的,先把青菜在沸水中煮五分钟,然后捞出来,放到锅里与辣条爆炒。爆炒时要加够水,最后放炒好的鸡蛋进去,拌匀,出锅。事实证明她的办法是行得通的,做出来的菜香辣可口,菜少了麻辣香锅的麻辣感,多了些醇香,辣条变软了,也没那么辣了。 端到桌上,阿曼达先尝了一大口,冲张月明竖起大拇指,手不停地往饭碗里夹菜。张月明自己吃着也很满意,没想到随便想出来的法子真能成功,她得意洋洋的称自己是“天才厨师”。这次阿曼达赞同道:“每个女人都是‘天才厨师’。”听了这话张月明反而不乐意了,好像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做饭一样,她本想反驳,不过看到阿曼达吃得那么带劲儿,她也猛吃起来。阿曼达筷子使得还不灵便,抢不过她,干着急,张月明大笑着给他夹菜。 大概谈恋爱都是这样,甜蜜与忧愁并存,开心伴怒气同行。张月明跟阿曼达在一起时,心情常会经历极大的起伏。有的时候很生气,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有的时候又很开心,想去拥抱他亲吻他,而这两个瞬间往往相隔很短,这才是最让张月明惊讶的地方。“难道我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吗?”并不是的,她跟朋友相处一向温和有礼,很多时候总能善解人意,容忍别人的小毛病。为什么对自己更亲近、更在乎的人不能那样了呢?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高标准严要求,这是好还是不好呢?张月明想不通,她知道以后阿曼达还会不断让自己生气,而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还是能轻易地让她又开心起来。就算她再生他的气,她也不会离开他,她再开心,也不会使未来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增大一点,不是吗?那些当时深刻的愤怒和快乐只是瞬间的、微小的,会被生活的洪流冲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会有最终的改变。想到以后两人免不了要分开的结局,张月明又伤感起来。 7 谁都没想到的是,江林平跟徐锐复合了。这大概算英语班开学以来最大的新闻了,或者说他们在寒假时已经复合了,不过一直有意无意的隐瞒着,现在才让大家知道而已。 二人一直有交流,寒假期间交流得更频繁,徐锐渐渐走出分手的阴影,情绪和性格都变得平和了许多。江林平呢,虽说有个富二代一直追她,但她对他一直不远不近。她不会也不能对富二代大吼大叫,不能像跟徐锐在一起时一样。在江林平心中,她觉得跟徐锐在一起很久了,两人的习惯、性格都磨合的差不多了,他们彼此拥有,再找一个新人从头开始,太累了。而且谁又能保证,新的人能跟自己走到最后呢?最终,两个人又在一起了,每周末定期约会,一切照常,好像中间没有发生过其他事,只是江林平对徐锐的态度稍稍好了点。 张月明是宿舍里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一时没缓过神来,“江林平不是说过徐锐打过她吗?”不过这句话她只在心里想想罢了,没有说出口。消息是梁云施告诉她的,“人家现在又好的跟蜜糖似的,这才说明是真爱啊,什么也分不开。”张月明回过神来笑道:“是啊,真爱。” 是真爱还是习惯?张月明不知道江林平是怎么想的,打人那件事在她看来是不能原谅的。“大概江林平是真不能离开他了吧”,张月明想到这里觉得恐惧,当爱成为习惯,习惯的力量是多么庞大,“总之那是他们俩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多想了”,她低下头继续干活。 她在刷鞋子,白球鞋最容易脏。气温渐渐上升,很快就要用到,提前刷出来,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张月明刷鞋子像她做任何家务一样漫不经心,先兑好洗衣粉水,稍热一点,为了起泡沫。然后把球鞋扔进去泡个把小时,之后拿刷子沾洗衣粉刷刷表面就好了。 她洗衣服也遵循同样的步骤,把衣服在洗衣粉水里泡半天,之后揉搓两下,拧干晾上完活。这让梁云施很看不惯,梁做这些事一向细致用心,现在她看张月明又在应付事,嘲笑道:“你这倒不费功夫,球鞋这样一刷能穿多久?不开胶就不错了。” 张月明并不生气,她知道自己做家务活的确不认真,她妈为此经常唠叨她,现在梁云施打趣她,她反而觉得亲切。“哎呀,不就是双鞋子嘛,那么认真干嘛。我的鞋子,三十块钱一双,不管我刷与不刷穿上两年总要报废。” “你该买双高跟鞋”梁云施看着张月明的鞋子说,“你还没有高跟鞋的吧,要买一双。” “高跟鞋穿起来多累啊。” “不管多累都要有一双,我们毕业求职,面试什么的,都用得上,你得提前练练怎么穿。” 这句话颇让张月明心动,梁云施接着道:“我们下午去逛街吧,一起去买高跟鞋?”见梁云施主动发出邀请,而且下午没课呆在宿舍实在无聊,张月明笑着答应了。梁云施为出门准备了起来,张月明更加迅速地刷鞋。 等张月明刷好鞋子摆到窗台上时,梁云施正在梳头发,她在镜子里看着张月明问道:“你就那样把鞋摆上去?” “是啊,要不还能怎样?” “哎呀!”梁云施叹口气道,“拿你真没有办法,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张月明不知道她指的什么,梁云施放下梳子撕了一大块卫生纸给她,说道:“把纸包到鞋上,等晾干了你的白球鞋会像新买的一样白!” “真的?”张月明笑道,“那我试一试。” 她接过卫生纸去包在鞋上,梁云施不放心地道:“包的仔细点,发黄的地方多包两层!”张月明笑着应了一声,心想梁云施关心起人来也是蛮可爱的。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出发。以前逛街张月明嫌麻烦,衣服鞋子要么网购,要么就近买,江都市最大的购物广场——星光时尚中心——在三年里她只去过两次。梁云施跟她截然相反,她对穿的东西很上心,极少网购,她嫌网购的衣服不好看,而且不舒服,一双长筒袜也值得她去购物中心跑一趟。二人一起购物张月明完全丧失了发言权,因为梁云施是行家,她只得乖乖地跟着。“衣服可以迁就,鞋子不能迁就,高跟鞋最不能迁就!”这是梁云施的购物格言,也是她的经验之谈。 从江科大到星光时尚中心,要转一趟公交,路上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一路上经过江都市最繁华的几个地段,公交车外交通堵塞,公家车内人群拥挤,梁云施穿着高跟鞋,一路站得稳稳当当,张月明只有佩服的份,她是永远做不到这样的。 下了车,穿过地下通道,来到了购物广场上,霓虹灯闪烁,音乐高扬,人来车往,一排排商店耸立着,让人眼花缭乱。一路折腾张月明有点疲惫,梁云施却兴奋起来,终于来到她能大显身手的地方了。两人进了第一家店,店门口有女售货员跟上来,不停地问她们需要什么样的鞋子,平底、中跟、高跟、坡跟,她们这里种类齐全。 “喜欢就可以试一试嘛”,售货员一脸热情,鲜艳的红嘴唇在她扁平的脸上异常突出,“试一试嘛,喜欢就试试嘛。”她极力怂恿着,张月明觉得不太好意思,客气地笑道:“好,好,我们自己先看看。”梁云施一脸高冷,全然没被售货员的热情和营销所打扰,很少有她看得上眼的东西,有的鞋子她多看了几眼,拿在手里摸了几下又迅速地放下。不过两三分钟,她已走了一圈,然后冲张月明轻轻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张月明巴不得摆脱眼前这个热心过度的售货员,赶紧追了出去。 “这家店总是样式太老,真怀疑她们老板的眼光!不过价钱还行,先看看心里有个数,等到了别的地方好砍价!”梁云施脱下刚才高冷的假面具,不断指点评论,张月明只在旁边点头。 走了几步来到一家较大的服装店,梁云施看也不看就往里走,张月明拉住她道:“我们不是来买鞋的吗?”梁云施不屑道:“天哪,大老远来一趟你还真只看鞋不成!这家店上了最新款春装,我们进去看看。”张月明摸摸自己的钱包,想到幸亏只带了二百块钱,要不真忍不住买别的。 梁云施明显比刚才在第一家店里要兴奋许多,她爱购物,购物里最爱的是买衣服,看着那么多新款的色彩明亮的轻薄春装,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呢?她相中了一件鹅黄色雪纺连衣裙,袖子是白色半透明的,她要了件中号的去试。张月明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看着那么多花边、蕾丝、镂空、流苏,她一件也不想买,干嘛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穿在身上呢,多麻烦多繁琐!梁云施选的颜色不显瘦,而她又属于微胖型的,长得也不娇小,那件打底裙穿在她身上成了一个不能让人忽视的色块,只好作罢。 “唉,我要减肥,一定要减肥!” “你这话都说了三年了,没见你比大一时瘦多少啊。” “张月明!不要给我泼冷水好不好!” 二人笑闹着走出去。 只要是购物,梁云施的精力总是无穷的,张月明与她相反,逛了五六家她就想打退堂鼓了,梁云施却觉得才刚刚开始。为了不让张月明反抗,梁云施连哄带骗地鼓励她,“我知道一家店在二楼,在那里你肯定能买到你想买的高跟鞋,我打包票,买不到我陪你二百块钱。”听她这么说,张月明只好不情愿地跟她上了二楼。 二楼明显比一楼冷清些,梁云施在前面左拐右拐,张月明跟在后面头晕目眩,要是她自己来肯定不会去那么偏僻的店买东西。店是偏僻了些,鞋子却令人满意,这家店是针对年轻女孩子的店,卖高跟鞋和包,店面大,样式多,价格也公道。张月明一眼便看中一双细跟的高跟鞋,奶白色的,鞋尖是蓝色,简洁淡雅,她拿起来爱不释手。 售货员在旁边恭维道:“你可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撞色设计,这双虽然撞色,但并不像其他颜色那样差别大,反而显得淡雅大方。这双鞋最受欢迎了,有品位的女生都会选它。”几句话说道张月明的心坎里去,她翻过鞋底看价钱,398,太贵了,是自己预算的两倍,她纠结地望向梁云施。梁云施走到她身边冷静道:“先试试,看看舒不舒服。”张月明依从她的话坐到沙发上去试鞋。 她是穿运动鞋来的,里面穿着运动袜,她小心翼翼地把袜子脱下来,庆幸自己昨天刚换的袜子没有汗臭味。她很少穿高跟鞋,已有了不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双鞋一穿上就很舒服,她在镜子里看着崭新的高跟鞋子配在自己的牛仔裤下失去了风采。 “你这样不行,高跟鞋跟牛仔裤不配。”售货员说着弯下身,把她的牛仔裤挽起一来,张月明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谢,自己去挽另一根裤管。挽起裤管果然化腐朽为神奇,脚踝和小腿下半截光光的,穿上高跟鞋腿型变得又细又长,连张月明都怀疑这真的是自己的腿吗?效果很好,连梁云施都露出笑容,售货员更是喜笑颜开道:“我说吧,真好看,你本来就腿长又瘦,穿上这双高跟鞋显得更好看了。”半是恭维半是称赞的话让张月明很受用,可她带的钱实在不够,当时正是为了防止自己多花钱才特意只带了二百,该怎么办呢,她望向梁云施。 梁云施恢复了之前的冷漠面孔,她低头看着张月明脚上的高跟鞋略有所思道:“这种鞋主要还是适合工作了的人穿吧,我们学生穿显得太成熟了,而且又是细跟的,你不是不想要细跟的吗?”她说着以询问的眼光望向张月明,张月明猜测她在帮自己讨价还价,连忙点头应和,“是啊,我这种平时不穿高跟鞋的人一下子就穿细跟的肯定难受。” “怎么会?”售货员眼见将卖出的货要泡汤了,极力撺掇:“这双鞋虽然是细跟,但只有六七厘米高,坡度设计的很合理,穿上去很舒服,跟平底鞋没有太大差别的,习惯了就好。而且咱家的鞋保证不磨脚,一个月内如果不是因为人为原因导致损坏,保修包换。” 她说的倒是实话,张月明穿着高跟鞋在店里走了两圈并没有觉得累,鞋子的帮也不太硬,脚后跟上没有勒出来的痕迹。 “还是太贵了,”梁云施道,“老板,我们经常到你家来鞋,你看你家的店有点偏我们还是跑来了,就是知道您这里物美价廉才来的,您给我们打个折呗。”她四处瞅了瞅,装作不经意地指着一个包道:“这样,我们既买这双鞋又买那个包,您给我们都打个八折吧。” “哎吆,”女售货员皱着眉撅起嘴道,“你可真会选,鞋是我们最新款的鞋,包是我们最新款的包,这种新款我们都是一口价的,就算老顾客顶多也就给个九折。” 梁云施自然不甘心,继续软磨硬泡,张月明觉得肩上卸下一个重任,自顾自地欣赏起店里的其他商品来。梁云施的眼光确实不错,其实在进店之前,她就透过玻璃橱窗注意到了那款包,紫色的,大小适中,设计别致。她趁售货员忙着应付张月明时,自己细细看了看那款包,皮子也不错,278,值这个价。不过,梁云施比张月明聪明,没有显现出自己对那款包的喜爱,现在拿出来当打折的筹码倒像是迫不得已。 张月明还在晃神之间,梁云施就搞定了,八五折,两件东西成交,她刚想说自己带的钱不够,梁云施已掏出卡来让售货员去刷。她像打了一场胜仗,得意洋洋地斜倚在柜台旁,冲张月明笑道:“你的我先帮你一起付了。”张月明道:“好的,谢谢,回去就还你。”售货员包装好东西递给梁云施,她接过来,没让张月明帮着拿,自己一个人拎着两个购物袋笑吟吟地走出去。 她们来到外面,张月明吐口气,赞道:“你太棒了,真会砍价,而且真聪明!”她接过梁云施递过来的东西道:“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满载而归?”梁云施说道:“好,不过吃个炒冰淇淋再走,你还记得街角那家小店吗?大一时,咱们宿舍第一次来这里逛街,就买的那里的炒冰淇淋。”张月明自然记得,她不光记得这个,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个土包子,买牛仔裤,逛着逛着逛到了男装区,被势利眼的女售货员说了两句风凉话,还是梁云施帮她挽回了面子。她们曾经那样好过,以后四个人很少一同出去了,感情也变淡了。张月明还沉浸在往事中,梁云施已买来了炒冰淇淋,吃一口甜甜的凉丝丝的。两个人坐在广场两边的石阶上,看音乐喷泉在霓虹灯下喷薄而出,凉风吹来,繁星初上。 “等我们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很难再一起购物了吧。”张月明感慨道。 “那也不一定,在一个城市就行。” “在一个城市也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牵绊着。你会考研吗?”张月明突发奇想问了这个问题,但转念间又有点后悔,以梁云施的性格她不会告诉自己。 梁云施吃了口冰淇淋,果然没说话。张月明刚想转移话题,梁云施开口了:“我要考,咱们这个专业,这个大学,毕业也就两三千的起薪,太低了。你呢,你要考吗?”她转过头来看着张月明的脸。 “我也要考,我要考江大。” “为什么还要呆在江都呢?不想去别的城市看看吗?” 很自然的,张月明告诉了她阿曼达的事情。 张月明已经做好她被震惊的准备,是啊,平时一向谨慎理性的自己突然说和一个非洲来的黑人留学生谈恋爱了,对方惊讶是自然的。没想到梁云施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是问了句:“你们会结婚吗?”张月明心想她大概是想礼貌一点,所以克制住惊讶了吧。 “应该不会,他说毕业后要回国,我也感觉我们没有未来。”这些话平时在张月明心里思量了上千遍,在理智上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陈述或者说事实,但当她说出口时还是哽咽了,她想哭,终究没有抵挡住感情上袭来的阵阵伤痛。 梁云施没有安慰她,只是转头目视前方,“是啊,如果知道没有未来,现在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增添以后的烦恼。但是一旦开始了不是自己想停就能停得住的。” 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大概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张月明想知道但不想去问,她想说她自然会说,她不想说也不要去打扰她。 梁云施继续道:“你和宿舍里的人肯定觉得,我一直吊着我那个异地暧昧男朋友吧。”张月明之前心里的确是那样想的,现在也不好否认便默认了。梁云施接着说:“他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但肾不好,已经切了一个了,家族遗传病。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父母会接受他吗?我们未来该怎样生活?” 张月明听到这里心头一震,她们的痛苦是一样的,她们的想法和思维都是一样的,她想安慰她,却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安慰她就像安慰自己。 两个人静静坐在石阶上,吃着炒冰淇淋,偶尔看看天。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要承受痛苦?”张月明喃喃道。 “人活着有很多原因,可这些原因成了处处束缚我们的枷锁,不得自由。” 梁云施的答案跟张月明本来想的不是一个方面,却也让她觉得极好,她仰头大喊一声:“好!” 嘈杂的广场把她的声音湮没了,没有人注意她们。 “你看,我这样叫了一声连个回头看的人都没有,可见要不是个出名人物,一生默默过去没有几个人会记得。过的幸与不幸,好与不好,全在自己心中,别人是什么?时间是什么?宇宙是什么呢?那些都是我们无法把握的,我们这么渺小,但我们又这么重要,对我们来说自己就是最重要的。”张月明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内心的想法,后面说的近似于胡言乱语,她察觉到无法说清便住嘴了。 梁云施没在意她说什么,她想象着自己把男朋友领回家,父母怎样对待他们,是笑脸相迎还是把他们拆散?万一有一天,他突然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她幻想着还没发生的灾难,哭了起来。 张月明把流着眼泪的梁云施搂到肩头,拍着她的背给她安慰,嘴里背诵起了一首英文诗《安娜贝尔·李》: It was many and many a year ago, In a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a maiden there lived whom you may know。 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 And this maiden she lived with no other thought。 Than to love and be loved by me.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在一个海边的王国里, 那儿居住着一个少女,你也许知道, 她的名字叫安娜贝尔·李。 这个女孩活着只是为了爱我,被我爱,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目的)。 I was a child and she was a child, In this kingdom by the sea. But we loved with a love that was more than love —。 I and my Annabel Lee, With a love that the winged seraphs of heaven。 Coveted her and me. (我是一个孩子她也是个孩子, 住在海边的王国里; 我们深深相爱,爱得超过了爱情——。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丽。 就连那在天堂最高处飞翔的六翼天使,。 也对她和我的爱羡慕不已。)。 But our love it was stronger by far than the love。 Of those who were older than we —。 Of many far wiser than we —。 And neither the angels in heaven above,。 Nor the demons down under the sea,。 Can ever dissever my soul from the soul。 Of the beautiful Annabel Lee. (就算现在,我们的爱也要远比。 那些比我们年长的人,比我们聪明的人。 所拥有的爱更有力——。 那些天空上面的天使, 那些大海下面的魔鬼, 都不能把我的灵魂, 和美丽的安娜贝尔·李的灵魂分开。) For the moon never beams without bringing me dreams Of the beautiful Annabel Lee;。 And the stars never rise but I feel the bright eyes。 Of the beautiful Annabel Lee;。 And so, all the night tide, I lie down by the side。 Of my darling — my darling — my life and my bride,。 In her sepulchre there by the sea,。 In her tomb by the sounding sea.。 (只要月亮发光,我就能。 梦见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就算繁星不再升起,她明亮的眼睛。 也依然和我在一起;。 就这样,在整个的夜晚,我躺在。 我亲爱的,亲爱的,一生的新娘身边, 在那疯狂咆哮的大海旁, 在她安宁睡着的坟墓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分合(一) ,最快更新天鹅死在夏天以后最新章节! 1 江都市没有春秋,只有冬夏,脱了羽绒服,没穿几天毛衣,天就热起来了,只能穿单衣单裤。 张月明的高跟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自她买来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穿,今天要跟李长虹一起去江大买考研的辅导资料,同时去看阿曼达和王名扬。 她换上一件棉布蓝长裙,跟蓝尖的高跟鞋正好搭配,又在长裙外面加了件白色小衫,照着镜子喜不自胜。镜子中的自己优雅柔美,阿曼达总说她打扮太过中性,这次看他还说什么。 江大有个二手书小店,专卖考研辅导资料,通过店老板还有可能联系上考上研的学长学姐。张月明去过江大很多次都不知道,还是李长虹在网上查出来的,她也准备考研,但不想考江大,具体考哪个大学也不确定,想先去看看再说。 约好上午十点在江大正门口见,张月明和李长虹走下公交车时,一眼就看到王名扬冲他们招手。 见阿曼达不在,张月明不悦道:“阿曼达肯定又迟到了,约好十点来不了,也不先打个电话告诉一声。” 李长虹安慰她:“他很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等几分钟嘛。” 她俩笑着跟王名扬打招呼,现在张月明跟王名扬相处自然多了,虽然上次见面时不欢而散,不过时间过了这么久,而且事实证明,王名扬要比李长虹的前男友周彬彬强得多,张月明也不对他和李长虹的关系耿耿于怀了。 “你们都考研?准备考哪里?”王名扬笑着问她们,但眼睛只盯着李长虹。 张月明笑道:“我们有可能成为校友啦,我考江大。” 李长虹道:“我还不确定,想先看看考研题,哪个我擅长就优先选择。不过不想再留在江都了,想出去看看。” 王名扬点头道:“江都也就江大还值得考一考,考研嘛至少要考个‘985’,其他学校就没意思了。” 李长虹微微一笑:“你本科很好,哪能理解我们的难处,‘985’也不是想考就能考啊。” 王名扬继续问道:“你不计划出国吗?对你们语言专业来说,出国读个研,时间短回报高,申请个英语国家的研究生不难。” 李长虹捂嘴笑道:“我要是出国,我家就得卖房子啦!恐怕卖了房子也只能支撑我在国外呆一年,我们那小县城,收入不能跟你们江都比。” 王名扬自觉唐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曼达还没来,张月明有点急了,她让李长虹和王名扬先聊着,自己打电话给他,打了一个没人接,又打了一个才听到阿曼达的声音:“嗨,我正在往公交站走。” “你走到哪儿了?你怎么这么晚?王名扬早就在这里了!” “我大概十分钟就到了。” “十分钟?!还要那么久!我们约的是十点钟在校门口见面,不是你十点钟出发!为什么你这么爱迟到?你不懂得尊重别人吗?”张月明越说越气,她看到不远处李长虹跟王名扬谈笑风生,难得朋友相聚,决定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那你快点走吧,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呢,快点!” 她没等阿曼达回答就挂断电话,深呼吸了一下,尽力忘掉刚才的不快,走到李长虹身边道:“他在路上,很快就过来了,我们再等一等吧。” 李长虹不在意道:“好啊,也没过多少时间嘛。” 张月明想打趣她“你跟王名扬在一起当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她跟王名扬也算朋友,可总是心理上有距离,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吧。 还不到五分钟阿曼达赶到了,额头上满是汗,张月明看他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责备道:“你要是早点出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跟别人约会最好及时赶到,到不了也要提前通知一声。这次可要吸取教训啊。” 阿曼达笑道:“好吧好吧,每天都有很多教训等着我,来自朱丽叶的教训是最多的。”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他们并肩而行,阿曼达在张月明耳边低语道:“你今天真漂亮,我简直都不敢认了!”张月明故作生气状道:“难道我以前不漂亮吗?”阿曼达摆手道:“不,你今天很特别,以后都像这样打扮自己好不好,你以前太不注重穿着了。”张月明笑着点点头,阿曼达捏了捏她细软着的胳膊低声道:“又漂亮又性感。”张月明知道他在想什么,感觉身体中涌起一股暖流。 李长虹从来没跟王名扬说过,张月明和阿曼达的事,但这次不用说王名扬也看出来了。他觉得很惊讶,像张月明那样自恃清高的人竟然会跟阿曼达在一起,出于礼貌他没有把内心的惊讶表现出来。感情的事情是说不清的,以世俗的眼光打量李长虹拒绝他又是多么不明智呢? 他们来到二手书店,老板是对热情的中年夫妇,男的听说他们是慕名前来买考研资料,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别的不敢说,在江都市不会有比我们家资料更全的了,随便看随便挑!” 张月明很有目标性地找到江大英语文学方向的考研真题,她略略翻看了一下,很有自信地说:“好好复习,应该没问题。” 李长虹找了好几份高校的考研真题,她一份份看着不知如何取舍。 王名扬指着一份试题说:“看你擅长什么,还有你想去哪个城市?” “北京吧,北京高校多,机会多。” “那你看这个呢?”王名扬拿起一份试题让她看。 李长虹一看标题吐了吐舌头:“北大?还是算了吧。” “你先看题行不行,这是专硕的,应该没那么难考。” 张月明也凑过来一起看,专硕的题更注重应用,看上去不是很难,“你可以试试啊”她轻轻推了推李长虹,“一旦考上也为校争光了!不愁找不到工作。” 李长虹苦笑道:“你别打趣我了,我有几把刷子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啊,你有好几把刷子呢。” 听这张月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李长虹捏了一下她的脸,冲阿曼达笑道:“你看张月明总欺负我,你也不管?” 阿曼达耸耸肩道:“他欺负我欺负的更厉害,我都已经习惯了。” 张月明一听这话,快速地走到阿曼达跟前用脚猛踩了他的脚背一下,阿曼达措手不及大叫一声“哎吆”,大家都笑了。 她又突发奇想问道:“英语里骂人的话除了‘fuck’‘shit’‘son of bitch’还有什么?” 阿曼达笑而不语,张月明冲他眨眨眼睛道:“你说啊,我想知道。” 阿曼达道:“我已经过吸取过不能说脏话的教训了,所以现在不能说。” “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张月明指指手机道,“我可以查啊。” 李长虹道:“月明啊,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任性的小女孩。”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大概是因为在阿曼达面前吧。” 一句话说得张月明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收敛一下故作严肃,岔开了话题。 最终,张月明买了江大历年的考研真题,李长虹一直纠结,买了北京两所高校的考研题决定回去再想想,她还跟老板要了一个考上了的学姐的联系方式,想跟对方沟通沟通再做决定。办完了任务也到了吃饭的点了,王名扬早早计划好了,他带他们去了一家韩国烤肉店。 走到烤肉店门前,阿曼达若有所思道:“我来过这里。”,等走进店门他又兴奋道:“是的,就是这家,他们这里的烤牛肉很好吃。” 张月明不明白他为什么兴奋,白了他一眼道:“但是你从来没带我来过,每次都是在你宿舍做饭。” 李长虹假装没听到,去跟王名扬选座位,阿曼达在一旁笑嘻嘻道:“可是你没说你喜欢在外面吃饭啊,我还以为你更愿意在宿舍做饭。” 张月明又狠狠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说过不代表我不喜欢,作为一个男朋友你不该想到吗?你看李长虹也没说过,王名扬却知道带她来这里!” 阿曼达有点不悦:“不要拿我和别人比。” 他说着走去王名扬选好的座位,张月明看他这样的态度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忍着也跟了过去。 阿曼达说的没错,这家店的烤牛肉确实好吃,他们先点了两份牛肉。烧烤用的是一个炭火炉,上面铺了铁网,牛肉放在上面没多久就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调料不用加在肉上一起烤,因为肉是已经腌制好的。这家店里的调料是盛在碗里,自己选取放到小蝶中,没什么稀奇的调料,都是些孜然、辣椒粉、胡椒粉这些常见的。 张月明并不抱有太大期待,她不爱吃牛肉,烤牛肉应该会比较硬,更不是她爱吃的了。烤得差不多了,见大家都动筷子,她也应付性地尝了一口,没想到大大出乎她的预期,香嫩可口的烤牛肉沾上一点调料,嚼在嘴里回味无穷,她连连赞道:“好吃,好吃!不光人不可貌相,肉也不可貌相啊!” 李长虹笑道:“连你都说好吃了,肯定是好吃的”,她又转头对王名扬道:“我们都要谢谢你啦,你要不带我们来,我们怎么会知道有这么好的店呢?” 王名扬笑着起身给她们倒饮料,也给阿曼达倒了一杯。阿曼达吃的带劲,其余三人用中文聊天他既听不懂也没有意愿加入,张月明见他闷头大吃,想拉他进入谈话,笑道:“阿曼达,猜猜我们刚才谈了什么?我说了什么?” 阿曼达干脆利落地答道:“不知道。” “唉!”张月明皱眉叹气道:“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长虹在一旁忍不住道:“他本来就听不懂的嘛,你别逼他。” “怎么是我逼他?”张月明听李长虹这么说有些生气。“他这么大个人了,我逼的了他?!我也是想把气氛搞活跃一点,你们不配合就算了!”当然她没把这些赌气的话说出口,索性她什么也不说了,只拣自己想吃的东西来吃。 四个人吃着,寒暄着,只有王名扬感觉到张月明心里的不快,他们都是心思细腻感觉敏锐的人,张月明掩饰的很好,骗的了别人却逃不过王名扬的眼睛。他心里也理解张月明,他们都是注重气氛和礼貌的人,但是王名扬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在言谈之间略微给她些安慰。 “你要考江大对吗?我认识一些学英语的人,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考上的研究生学姐?这样你准备起来也方便些。”这是王名扬今天跟张月明第一次正式的有内容的谈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张月明眼神充满感激道:“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啦,不过不要耽误你太多时间,没有就算了,别太麻烦了。” 王名扬见她这么客气,也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打听人的事情而已。” 张月明觉得自己以前看错他了,“他还是蛮照顾别人感受的一个人嘛,不像阿曼达神经大条。” 一顿饭吃的四个人各有所想,张月明没吃太多,她最近饭后常伴有轻微的恶心,要是吃太多吐了那就太煞风景了。王名扬见她吃的不多以为她还是心有不快,说话格外小心,也时刻准备好打圆场,不让别人在话语间跟她起冲突。李长虹跟阿曼达倒是心无一事,不过李长虹毕竟是女生,又在王名扬面前,吃东西说话总有点克制。阿曼达吃的痛快,结束的最早,他吃完擦擦嘴,大概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努力找话说,问这问那,张月明懒得搭理他。 张月明是有午睡的习惯的,哪怕短短十分钟也好,不午睡的话她就会头晕,整个下午都过不好。但今天朋友相聚,自己的小习惯也要暂时放弃一下了。 他们出了店走在路上,王名扬提议去附近的植物园,那里有一些游乐项目可以消遣一下,植物园离江大很近,走着就能去。张月明跟着他们,睡意上来,有点恍惚,听李长虹和王名扬说话,感觉像隔了好几十米,远远传来,断断续续,更起到了催眠的作用。阿曼达走在她身边,她伸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靠在他肩头闭一会儿眼睛,阿曼达轻轻推了她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了些什么,张月明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大概他是说不要这样吧”她恍惚想着,强力支撑着自己离开他的肩头,狠狠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唉,想睡的时候不能睡真是太难受了! 等他们到了植物园,张月明困意已消掉大半,过了午睡的点清醒了许多。植物园不大,不过正值百花争艳的春天,各种并不名贵的花竞相开放,汇成一簇簇,一块块,一片片,黄的、蓝的、紫的,各色都有,光红色就有玫红、粉红、深红好几种。还有高大的树木在道路两旁掩映着,石板路平坦干净,空气清新,幽静怡人,让人感觉实在舒服。 他们四处走了走,累了,找了处凉亭坐下歇脚。一坐下张月明又被困意包围,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跟众人打了下招呼:“我先趴一会儿,你们随意,走的时候叫我。”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头压在手臂上,趴在石桌上满意地闭上眼睛。 李长虹低声笑语:“她真是渴睡了,连件衣服都不盖。”她说着脱下自己的卫衣披在张月明身上,把卫衣上的帽子轻轻盖在她头上。李长虹里面穿了件短袖T恤,露出修长白皙的胳膊,她拢拢头发道:“现在这天气,像是进了夏天一般,没走几步就出汗,更别说运动了。” 王名扬笑道:“这个天气好啊,适合户外运动,热是热了点,但总比穿着臃肿的棉衣强。”一提到运动他们都感兴趣,自顾自聊了起来,阿曼达无聊地坐在一边,看着过往的路人。 张月明休息了大概一刻钟,其实并没有睡着,但闭目养神对她来说跟睡眠有同样的功效。现在她张开眼睛,抬起头,大脑比刚才清醒多了,微风轻轻吹来带点凉意,“真是个好天气啊!”她望着半空叹道。 四人又继续前行,这次要去植物园的鬼屋玩,张月明还没玩过鬼屋有点小兴奋,最兴奋的是阿曼达,他也没玩过,十分好奇。四人里面最担心的是王名扬,他害怕鬼屋,又不好说出来,再说是李长虹提出来的建议,只好硬着头皮跟大家一起去。 到了鬼屋,一个外面墙上有各种恐怖涂鸦的小房子,一扇窄窄的小门,门口是收费的人。王名扬抢着给他们付了钱,两两一组进去了。李长虹、王名扬在前面,张月明、阿曼达在后面。一进小黑屋张月明就后悔了,她很害怕,嚷着要出去,阿曼达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里拖,“不行,不行,我会留下心理阴影的,这太可怕了!”张月明大声吼叫着想挣脱,但无奈阿曼达力气比她大的多,他们还是又往里进了一步,张月明吓得紧紧闭上眼睛,抓住阿曼达的胳膊不松手,四周寒气袭人,各种阴森恐怖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长虹在前面自觉好玩,还笑出了声,她不知道她的笑声对身边的王名扬来说更增添了恐怖气氛,她一笑王名扬吓得大叫一声,跳到她身边死死搂住她的腰。李长虹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见他胆子这么小,她又忍不住笑了一声,结果王名扬又吓得从她身边跳开,这一跳不要紧正好被扮鬼的人捉住。那人绿色头发,脸上画着浓妆,青面獠牙,王名扬吓得紧闭上眼睛,连连惨叫,想用自己的声音驱逐里面放出的鬼声。 张月明在后面听到王名扬的惨叫,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听着,阿曼达,我很严肃的告诉你,我要出去,不是往前走而是再退出去。这里太可怕了,我受不了。” 阿曼达把她的话当儿戏,只笑着说“有我在身边,别怕”之类的话,张月明哪里还听得进去,直嚷着要出去,阿曼达却带着她越走越深,越走越黑。 张月明知道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也反抗不过他,只好尽量麻醉自己,转移注意力,她闭上眼睛关闭视觉,大声叫喊干扰听觉,但对于触觉就无能无力了。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冰凉冰凉的,一定是鬼的手;有一个东西就挡在她眼前,她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体,不要睁开眼睛,那一定是鬼的脸;还有什么东西在她脚下绊了她一下,硬邦邦的,别停下来,那一定是鬼的脚。 就这样一路历尽惊险,最后重见天光,走到了尽头。出来,外面还是明晃晃的太阳,路上走着气定神闲的人们,一切跟他们进去时没有区别,刚才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梦而已。张月明庆幸自己活着出来了,她干笑两声,突然恶心上头,蹲在树下吐了起来。 大家手忙脚乱照顾她,王名扬皱眉道:“这种游戏就不该刚吃完饭玩儿,太吓人了,不吐才怪。” 李长虹见他满额头的汗,笑道:“我们吃完饭好一会儿了,是你自己胆子小吧,你看你都出汗了。” 王名扬擦掉脸上的汗水,仍坚持己见道:“这种剧烈的游戏我不喜欢,而且也不能通过游戏来判断一个人勇敢不勇敢。我觉得我不是个胆小的人。” 张月明坐到石凳上喝了一小口矿泉水,冲阿曼达冷冷道:“我开始跟你说了,不想玩了,我要回去,你为什么还使劲儿往里拖我?” 阿曼达仍嘻嘻哈哈:“我觉得很好玩儿啊,你确实也坚持下来了嘛,哪里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张月明终于抑制不住心内的怒火,大声打断他:“你觉得好玩那是你的事,我不觉得好玩,你为什么要强迫我!我说了‘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你有毛病吗?你听不懂我说话吗?你凭什么把你的感受强加在我头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吵架,李长虹和王名扬在一旁愣住了,阿曼达也愣住了,他还没从刚才的游戏中出来。但就两秒钟的功夫,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女朋友跟他吵架了,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他吼,让他太没面子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脾气那么坏。他想好了要怎么做,但他的反应总是慢一拍,他还没开口,王名扬和李长虹就过来控制局面了。 王名扬把阿曼达拉到一旁,李长虹坐到张月明身边来,她轻拍着她的背道:“月明,你别这样,阿曼达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故意让你不舒服呢?这个游戏是我提议来玩的,王名扬也不喜欢,刚才他还跟我抱怨呢。都是我不好,我光想着自己想玩了,没顾及你们的感受,真对不起。” 李长虹说着给了张月明一个拥抱,张月明哭了,她哽咽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知道,阿曼达总是这样,越来越离谱,不止这件事,很多事情上他都太自我太自私了。他总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都不想想我。” 张月明说着,哭的更厉害了,李长虹紧紧拥抱她,轻言细语地安慰她,她心里还是觉得委屈却渐渐停止哭泣,平复了心情。 阿曼达并没有道歉,也许他觉得当着王名扬和李长虹的面不好意思,也许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李长虹和王名扬在中间走着,阿曼达跟张月明分居两边,四人默默无语走到了公交站。 张月明一路上不断回想她跟阿曼达之前的不快,她承认自己有时候脾气急了一点,但是每次摩擦过后不论是对是错,最后主动站出来和好的总是她,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应该是那个应该低声下气去求他原谅的人?这次张月明要任性一回,何况在她看来这次就是阿曼达的错。 “我们不要坐公交车了,打车回去吧,我请。”张月明站在公交站牌下说,她只想尽快离开,多呆一秒种都让她不舒服。李长虹自然爽快地答应了,最后临上车的那一秒张月明也没有看阿曼达,她只听到他的声音——“Goodbye”。 “再见”,再次见面?汉语总是委婉的,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张月明曾和阿曼达约定告别时说“see you later”,不说“Goodbye”。 see you later,一会儿见,以后见,仿佛下次见面就在眼前,就会发生,给人希望,给人安慰。 他现在说“Goodbye”是要决绝的意思?张月明侧头望着窗外,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他们在一起有半年了,不能说没有快乐,但回顾快乐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微小的细节让她想起附带的伤痛。那么多眼泪,那么多不欢而散,那么多隐忍的怒火,是可以用快乐的回忆冲散的吗? 张月明不知道,她的心里空空的,或许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分手?他们分享过那么多私密,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他,放弃他,就像剥离掉一半的生命。痛苦,巨大的痛苦,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2 张月明思绪混乱,神情麻木,回到宿舍浑浑噩噩地睡去。等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怀疑之前发生的事是不是一场梦,她拿起手机,有条未读短信,阿曼达发来的:还记得你问过我,要是回到我们认识之初我们还要在一起吗,我想我们不会在一起。 原来不是一场梦。 张月明又泪眼模糊起来,她回复了一句:我也这样认为。 既然他都不珍惜了,她为什么还要在乎? 伸个懒腰,从床上起来,洗脸刷牙梳头发,镜子里的脸笑了笑,还是很好看。 “喜欢我的人又不是没有,他有什么了不起?不,不要想他,努力把他在脑海里挤出去。”生活很美好,生活很美好,生活很美好。明天要去做家教,应该还能碰到魏征,魏征很不错。做不成男女朋友还能做朋友嘛,自己男生朋友太少了,能说心里话的一个都没有,有个男闺蜜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如果他愿意做自己的男闺蜜的话。 晚上还没吃饭,还要吃吗?张月明问自己,她的胃适时地涌出微微恶心感,“意思就是不吃咯,好,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呢?不能看小说,那本小说是他送的,放在床头上,不要去看,不要去看,不要去看。要不索性扔掉吧,把他送的东西全都扔掉,彻底清除出去。 不行,怎么能扔书呢?书多么宝贵啊,书是宝贵的,书是宝贵的。 那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呢?快点想出来做点什么,让大脑和身体都忙起来,不要留任何机会让自己去想那个人那件事。做点什么呢?去找李长虹?不行,看到她就会想起下午的事,就会想起一切。那做点什么呢?看电影?散步?洗衣服?统统不行,统统不行。重要的是让大脑麻痹不去想他,让大脑麻痹——喝酒? 张月明感到一股喜悦的暖流,终于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了,对,喝酒,有比这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吗?她知道学校超市卖啤酒,捏着钱包飞奔下去,买了三罐提上来,开喝。 她不是没喝过啤酒。小时候,夏天,爸爸会买一捆一捆的瓶装啤酒放在家里,每天喝两瓶,杯底的酒根剩下,属于她和妹妹。 拉开易拉罐,尝一口,麻麻的,然后一大口一大口地吞进去,她能感觉到一大股冰凉的液体通过喉咙,流入食道,抵达胃。她的胃像一个巨大柔软的口袋,承载了这一切,冰凉又刺激的啤酒在里面不断翻滚着,隐忍的胃尽全力去包容它,努力把冰凉的旋转的啤酒转化成温暖的平静的液体和气体。 张月明开始打嗝,喷出带有酸味的气体,那感觉真难受。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喝完,头脑还是很清醒,刚喝的酒一点作用都没有。 看来一罐不够,再来一罐。 她又利落地打开一罐,尽力麻痹着味觉和嗅觉,一饮而尽,坐等醉酒。但酒劲没上来,一阵阵剧烈的恶心感不断袭来,她担心自己会吐,跑到床上去平躺下。胃里的液体翻江倒海,气势汹汹地往外进攻,已经到达嗓子眼了。终于有一丝漾到了口腔里,酸臭味打破最后一道防线,张月明轻咳了一下,液体喷出嘴角。不行要吐了。 她弯着腰跑进洗手间,嘴里已含满酸水,一口吐在厕所里,这一吐不可收拾,刚喝的啤酒,中午吃的烤牛肉,甚至早上吃的小笼包,这些消化了的食糜统统从胃里跑出来,酸臭不可闻。嘴里又酸又苦,胃在抽筋,她也跟着一阵阵打哆嗦。吐完冲下去,她在洗手池边用嘴接水,漱了漱口,都没有力气站直了,一路佝偻着爬到床上去。 喝酒没有醉,这一吐倒暂时麻痹了她的大脑,她眼前发黑,脑袋里冒金星,力气用干了,别说说话了,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天旋地转,自身不可控,也跟着不断转,放弃吧,随波逐流吧,还挣扎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分合(二) 3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张月明睁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给学生家长,她想请一天假不去做家教了,对方回复的很及时但有些不高兴。张月明没再回复,正式上班的人还会有请假的时候,她这只是兼职为什么不能请假?自己处处体谅别人,谁来体谅自己?付出那么多有回报吗?人善被人欺,该强硬的时候要强硬起来。跟阿曼达发生的事让她心灰意冷,不想再对任何人任何事付出热情。 胃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恶心感,身体却虚脱了,丝毫力气都没有,叠被子都要费很大的劲。张月明强撑着爬起来去买早饭,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啊。在提着早饭回宿舍的路上,妈妈打来了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月明啊,怎着最近没往家里打电话啊?学习忙不?” 张月明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清清嗓音道:“想等到中午给你打呢,这学期课不少,我想考研,买了些资料在复习。” “哎呀,那可要吃的好点啊,整天学习多费脑子啊,我让你爸爸再给你打点钱去?” “不,不用了,妈,钱够了,我不是还在做家教嘛,生活费足够了。” “哦,做家教也要注意安全啊,出门在外的,外面那么多车,你走路可要注意着点啊,咱这里有个人······” 听着妈妈唠叨的声音,张月明心里渐渐明朗了起来。怎么能忘了呢?她还有爸妈,还有妹妹,还有整个家,“我是他们的希望啊,怎能如此任性妄为?爸妈知道一定会很失望很伤心的,跟阿曼达相交不过半年,自己的亲人却已经关心自己二十多年了,为了他们我也该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张月明提起了精神,她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姥娘身体还好,阳明一切顺利,爸爸也没跟别人闹矛盾,妈妈的胸下面长了一个小小的肉瘤,不痛不痒,她想等忙完这一阵去医院开刀取出来。 “去哪个医院?至少得是县医院。” “不用,去县医院跑老远,又麻烦又贵,咱们镇医院的大夫也挺好,现在镇上医院招的也都是大学生了。” 月明又问了些其他事,妈妈嘱托了几句挂断了。 她手里提着饭继续往回走,一想到家里就不那么悲伤了,多幸运,自己还有个家,就算没有了阿曼达,还有爸爸妈妈,还有阳明,生活还是能继续下去啊。早晨的气温有几分清凉,能让人眯起眼睛看太阳,树叶葱翠,道路干净,有小孩在踢足球,春天真美好。 宿舍里的人还在睡梦中,她轻手轻脚地吃完饭,又躺到床上去歇息。不做家教感觉突然多出来半天,懒懒地打发闲时光,好好休养生息,不去想太多。她打开手机想把阿曼达删掉,也是逼自己,趁着心狠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好友里王名扬的头像在闪烁,他给她发消息可真少见。是些鼓励的话,丝毫没提到阿曼达,只是对她表示了恰当的关心。他能发来这些话表示他在释放善意,看来他想把张月明当朋友来看待。其实这次见面也让张月明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她看到他体贴细心c善解人意的一面,也不觉得他高傲了。 张月明简单回了一句“我没事”,后面跟了一张微笑的脸,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谢谢关心”。王名扬在线,很快地回复过来:“不客气”,也加了一张笑脸。 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事,没有他们在黄城的相处,没有她劝告李长虹不跟他交往所导致的二人间的矛盾,那么他们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但现在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说多了显得亲密不像他们应该有的情谊,张月明没有回,王名扬也没继续说,就这样到此为止。 张月明拿起小说来,找到有书签的那一页接着读,一个发生在加拿大小镇的故事,算是爱情故事吧。孤身一人的女孩为了赚学费来到小镇当代课老师,与那里的医生发生了恋情。医生有点嫉世愤俗,年纪也比他大,但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两人在保守的小镇秘密地在一起了,调情,最后涉及到婚姻。小镇发生了一场流行传染病——病不严重,只是流行的,传染的——学生越来越少,去结婚登记那天,医生突然对女孩说她不能再在小镇上待下去了,学生很快就没有了,她应该回去。“为什么?”“他有了别的女人了吗?”但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女孩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当天便送她走了,甚至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多年以后,两人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偶然相遇,隔着远远的打了招呼,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 一开始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张月明觉得很荒诞,但她知道作者是以描写现实中人们微妙的情感而著称,而不是荒诞派作家。一口气读完这个故事,确实也浑然天成没有漏洞或让读者不信服的地方,但这确实又是个充满转折和冒险的故事。突然之间人就变了,前一天还是彼此含情脉脉地两个人,隔了一夜,枕边人就抛弃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张月明想起了阿曼达,有次她跟他一起洗澡。他的吻和温热的水流一样令她陶醉,两人是如此亲密,完全地拥有彼此。转变发生在洗澡结束时,阿曼达用浴巾仔细地擦干身体各处,然后走了出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当时她疑惑地站在湿淋淋的浴室里,浑身冰凉。 那个片段清晰地印在张月明的脑海里,简直像发生在眼前,她跟故事中的女孩有同样的疑惑,同样被抛弃了。这不是荒诞小说,是比现实更真实的真实。顷刻之间的转变,突如其来的冷酷,没有安全感的故事,人生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痛苦的意外?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动物,不是因为对自己原始欲望的克制,对温情的留恋和长久的维持,对配偶有稳定的理性的长久的关切吗?还是说人本来就是冷酷的,感情本身就是无情的,尽管文明了上千年,人身上的动物性还是能够时时挣脱文明的束缚,露出它本来的狰狞面目? 张月明想不通,她合上书,闭上眼睛躺下来,又想起了阿曼达。哦,阿曼达,阿曼达,她为了他如此伤心,他会知道吗?他知道了会在乎吗?他在乎又能如何?就算重归于好,他还是不会改变,还是会伤她的心。本性不变,性格故我,她怎么能期待他会变得不一样呢?张月明感受到揪心的痛,眼泪又开始往外涌,她是脆弱的,忘不掉他。她放弃了抵抗,任自己沉浸在肆意的悲伤中。 如果有一个标准,规定流干多少眼泪之后你就能彻底忘掉某个人,那该多好。那样的话人生还有希望,眼泪也不再是脆弱无助伤心的代表,流一次眼泪就朝目标前进了一步,每滴泪都不是白费的,那是达成目标的保障。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张月明心痛地想,自己虽然不能衡量眼泪的多少,却能计算流泪的次数,流多少次眼泪才能忘掉他呢?一百次?好,那就一百次,她在心里默默定下目标,只要流一百次眼泪自己就能忘掉阿曼达。这是唯心主义的,但她愿意一试,这样生活最起码有了点希望,不是吗? 她开始计算起来,昨天在回来的出租车上哭过一次,晚上喝醉时哭了一次,早上跟妈妈打电话时哭了一次,刚才又一次,已经四次了。加油,张月明。她被自己逗笑了,笑出了声,梁云施不满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张月明闭紧嘴,努力睡去。 她是被一通电话唤醒的,第一反应是阿曼达,拿起手机看才知是魏征。是啊,怎么会是阿曼达呢。她今天没去做家教,魏征没见到她。 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没来做家教吗?我没看见你哎,等了你好一会儿。” “我今天没去,不好意思,忘了跟你说一声了,让你耽误时间。” “没事儿,”他迟疑着还想问什么。 张月明猜测他大概想问自己为什么没去做家教,他没问,她也没有说。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说真话,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失恋了太痛苦了,所以没去做家教吗?当然不行,他们虽然称得上朋友,但也只能说是点头之交,尽管他曾向她表白过。 命运真是不由人,如果当初是魏征先表白,就算张月明没选择他,她去黄城遇见阿曼达的时候,恐怕心里也会多几分思量,想法稍稍不同,心境不同,她跟阿曼达的爱情就不会发生,现在也就不会如此伤心。 但就算选择了魏征,那种爱情就是她想要的吗?他们可能会很稳定的谈几年恋爱,最后结婚,过跟别人一样的生活。谁能说清当初自己选择阿曼达没有对冒险的向往?那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是理性没有看到的,却对她的决定深深地产生影响。 想到这里,张月明心内有几分释然了,既然当初选择阿曼达可能有冒险的成分,那么现在就要承担冒险的后果。当你和一个男人聊天时,和他跳舞时,和他开玩笑时,他可以是一个人;但当你进入他的生活,关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跟他频繁的约会,满足他对你的欲望时,他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两个人会暴露出缺点给彼此,摩擦矛盾因此而生,磨合的成功就继续爱下去,不成功就撒手,甚至越早越好。当然这样的想法还是理性的,她一想到自己要跟阿曼达分开,成为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过各自的人生,就有一种强烈的不满和痛楚。 她不想放弃他,她记起他善良单纯的一面,他无意间做的事让她钦佩,而且他也比她有耐心,烦躁的时候,他会讲笑话安慰她。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过去的美好占据了她的心,她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他,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像往常一样跟他聊天。可以吗?可以吗?可以这么做吗? 张月明纠结着,想到这才是离开他的第一天,她努力压制着打电话给他的欲望。她把手机压在书下,希望不去看它就不会去打电话。她笑着邀梁云施一起吃午饭——江林平周末不在,郝娇娇上午出去了——她说“我们出去吃,我请”。她想有个人陪,有个人跟她说话占用她的时间她的大脑,这样就不会想阿曼达了。她跟梁云施出去时没带手机,远离它,忘掉他。 4 跟梁云施吃饭时,张月明还是满心想着阿曼达,她觉得气闷,心像一块石头沉沉压在胸口,必须要发泄出来,否则她会疯的。 “我跟阿曼达分手了。”她说着眼泪流下来了。 “哦,什么时候?昨天?昨天你还去江大了。” “嗯,昨天。他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很多小事上都能看出来,每次见面都迟到,他一点都不在意我,不重视我。”张月明边哭边说,眼泪决了堤,心却因吐露出压力而变得轻松。 “唉,男生都那样,你也不用太伤心。我那个同学,一直在追我的那个,我还不是他女朋友呢,现在都不常给我打电话了。一开始刚追我的时候,天天打电话。现在呢?你不能期望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对你。”梁云施低头吃面,努力劝解张月明。 她的话要是放在平时,是很平常的一种说法,是无奈和妥协的,张月明肯定听不进去。但这个时候张月明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阿曼达一边,她嘴上抱怨着他的不好,心里却想起了他的好,尤其是她感觉到自己不能离开他,也就愿意接受梁云施的说法:男生都是这样的,不能太在意细节。 “看你也很痛苦,”梁云施停下筷子道,“有些事情两个人好好沟通是可以解决的,他又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没找别的女的,没欺负你,没骗你。你们的问题是没有沟通好。” 梁云施替阿曼达说话,反倒使张月明警觉起来。 “你为什么老替他说话?”张月明哽咽道,“你不觉得他做的多事情不能忍受吗?” “我也不是替他说话,你们反正不会永远在一起,不是吗?那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相处不好吗?”思考了一会儿,她又说道:“要不就跟他彻底断绝,不再联系,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和感情。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好就尽情享受在一起的时间,不好就分手,不要这么犹犹豫豫。” 她说的话是对的,张月明最大的问题是面对感情不够干脆,患得患失。也许是因为她太讲求公平,希望自己的付出有回报,希望他对自己像自己对他一样周到体贴,但世界上没有性格完全一样的人,阿曼达跟她更是不同多于相似;也许是因为她太注重结果,既然已经知道最后不会在一起,那么现在越快乐以后岂不是越痛苦?应不应该趁这次机会快刀斩乱麻?她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但是短痛如此强烈,她不能承受。 “我们分手,他也没有挽留的样子,我怎么再跟他说在一起?那样太没有尊严了。” “他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他过得很好吗?” “不知道,唉,谁知道呢,只是觉得心好累。” “我们回去吧。” 二人离开小店的时候,梁云施的面已经吃完,张月明的剩了大半碗。回到宿舍,又是一顿昏睡,在大学里,人总是贪睡的,好像想睡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入睡的张月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走在一根朽木上,木头在粪池上悬着,一脚不慎便会掉入恶臭难闻爬满蛆虫的粪池。腐朽的木头已经变软了,多走一步都是不可能的,她急得满头大汗。周围围满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等着看笑话。这个时候,张月明在人群中瞥见了阿曼达的脸,她向他招手,还没来得及说话,阿曼达已转头离去。她失望伤心地大喊起他的名字,一着急,醒了。 好讨厌的一个梦。她起床走到走廊里,拨通了阿曼达的电话。一阵空虚的等待声,每一声都敲击在张月明的神经上,让她紧张。 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是阿曼达的声音,有疲惫有受伤,像一个卷头发大眼睛的小黑孩弱弱地站在眼前,这一声就让张月明的心柔软起来。 “喂——”张月明的声音有着一种愉悦的霸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身临险境,你却在旁边看热闹。” “唉——”阿曼达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啊你,坏脾气的朱丽叶,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张月明轻轻说了一声“rry”,接着道“昨天我不该当着朋友的面,在公共场合跟你发脾气,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啊。约好了又迟到,我不想玩的游戏你非拉着我去玩,我真的很害怕鬼屋啊,你看我这不做噩梦了嘛!” 她略带撒娇的抱怨给阿曼达释放出和解的信号,其实在给他打电话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和解了。 “你个胆小鬼,”阿曼达嘲笑道,“原来你不仅脾气坏还胆子小,以后我就叫你胆小鬼朱丽叶吧,哈哈,胆小鬼朱丽叶。” 理所当然地,张月明开始反击,嘲笑阿曼达爱迟到,嘲笑他爱玩鬼屋因为他是僵尸,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动作老是慢悠悠的。 愉悦的打趣,开心的笑声,谁都没提复合的事,他们又是情侣了。 张月明甚至想马上去见他,但顾及到已经是下午,明天又是周一,还是忍住了。但显然已等不及到下周末,于是他们约好下周二见面,还有两天,想想真是愉快啊。 等他们通完电话后,张月明在心里暗骂一声:妈的,早知道这么容易,我之前的伤心不是白受了,眼泪岂不是白流了。她心里高兴,洗了把脸,去找李长虹。 李长虹的宿舍只有她跟程佳在,见张月明笑盈盈地进来,李长虹笑道:“哈哈,有什么好事?问题解决了?” 张月明惊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程佳也加入到她们的谈话道:“这还用猜,你脸上忍不住的笑容出卖了你。” 张月明不好意地摸摸头发,干笑了两声,想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好说:“跟阿曼达和好了。” “阿曼达是谁?”程佳问道,“肯定是你男朋友吧?外国人?” “嗯,是。”张月明不想透露太多,只含糊应了一声。 程佳见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很有礼貌地没有继续问,她们聊了点别的。李长虹收拾了一下,跟张月明出宿舍,一起去操场散步。 春天,阳光和煦的下午,操场上有很多人在闲逛。张月明跟李长虹边溜达边聊天。 “真没想到,”张月明摇头道:“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和好了。” 李长虹笑嘻嘻道:“这说明你们是真正喜欢彼此啊。” 张月明也笑道:“昨天也让我感觉王名扬这个人很不错,细心又周到,凡事都能提前规划好。当初我对他有偏见,真有点对不起他。还是你有眼光哪!”她冲李长虹竖起大拇指。 李长虹淡淡一笑:“我哪有什么眼光?前男友都跟别人跑了。” 张月明听她话里有不平之意,内心反省了一遍自己有没有说错的地方,她没找出来也就没有接话。 李长虹自顾自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是耿耿于怀不能放下,这不是我啊。”她说着张开双臂,仰望天空。 张月明确定不是自己说错话,而是她心有所感,赶忙安慰道:“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不会介意?你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我是心比较小的人,要是阿曼达做了这种事,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何况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 张月明说到这里才真切体会到李长虹的痛苦,她以前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安慰她,如今经历了跟阿曼达的风波她才知道分手是件多么让人受伤的事。她跟阿曼达在一起不过半年多,李长虹跟她前男友可是有四年多了,那感觉肯定比她痛苦百倍。 她牵起李长虹的手道:“王名扬真不错,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我支持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你能快乐一点的话。” 李长虹苦笑一声道:“他很快就要出国了,应该是今年八九月份吧。” 王名扬比她们大一级,出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张月明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以后的路会越走越不同,现在就算在一起,以后怎么样也说不准,不劝也罢。 李长虹又道:“我也不确定我跟他一定合得来,以前我们都喜欢运动,聊的也投机,但很少谈别的。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昨天很多地方我也看出来,我们并不默契。你不觉得吗?他在很多地方跟你倒很像。” 其实张月明也察觉出来了,但这个时候她极力否认:“我们只是都比较细心罢了,大的方面一点都合不来,价值观肯定不一样。而且我还是觉得他有点骄傲,哈哈。” 李长虹笑道:“不管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吧,感情不是计算出来了的,不是规划好了的。说不定我会很快遇上一个合适的男朋友,说不定王名扬在国外会交上女朋友呢。” “是啊,说不定我明天就会死去,你们的故事我就看不到咯——”张月明开玩笑。 李长虹拍了她一下道:“你这小孩,怎么老是死啊死啊的,一点忌讳都没有。你还年轻得很呐,放心,死还离你很远。” 张月明笑着跑起来,冲她道:“既然离我很远,我干嘛要忌讳?要是离我很近,我忌讳也没有用!” 她跑着,李长虹在后面追,迎着春天的风。 6 江都的夏天来的很快,暮春时节大家已是短裤短袖的打扮,立夏不久宿舍里的空调就开始整夜开着。 这个时间对于大三学生是最紧要的关头,无论考研c出国还是工作,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了。班上涌动着一种熟悉的气氛,像是争夺奖学金时的紧张,也像面临大考的积极备战。 张月明是早就定下要考研的,资料也早早买下,还通过王名扬联系上了一个已经考上的学姐,现在正积极准备着。江林平要出国,她的家庭条件很好,她自己也想继续读书,对于这种情况的学生来说,大部分都会选择出国,何况又是英语专业。郝娇娇依旧故我,什么也不用计划,什么也不用准备,她父母早早给她找好了家乡的一个国企,待遇好,工作轻松,只等她拿毕业证了。梁云施肯定也是要考研的,但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她要考哪所大学,也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在准备考研,张月明看她那样子真是觉得心累。李长虹最近在张月明的建议下刚刚确定下来,她要考北二外,以她的成绩考北外有困难,她想去北京又想进一个外语专业好的大学,北二外很适合她。班上说要考研的很多,但大部分同学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既准备着考研又关心着找工作。真正下定决心为考研做准备而不去实习的人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都要就业,女生里面再加上杜鹃和程佳,差不多有七八个努力准备着的同学。按照江科大英语专业的正常概率来计算,这七八个准备考研的人里面,大概只有两三个人能考上,甚至只有一个。但从乐观的一面看,她们至少有一个人会考上——前提是大家都好好准备的话。 张月明对自己很有信心,她报的是最擅长的英语文学方向,看过江大的题,有把握超过分数线。她担心的是李长虹,李长虹平时成绩平平,北二外虽然不像北外竞争那么大,但也是全国学外语的人不会忽略的目标。而且她虽然定了学校,在专业方向上一直犹疑不决,一会儿想报翻译,一会儿想报跨文化,有次突发奇想还想报语言学,真把张月明气得够呛。 张月明猜测梁云施报的是北外,总之应该是著名的专业外语类大学,她这样猜测不是没有理由——梁云施与杜鹃又变得热络起来。 杜鹃要考北外,很早之前她就把北外视作人生目标,北外的书都是最好的,北外的教授都是最学识渊博的,北外的学生都是最让人羡慕的。她在微博c人人c贴吧,这种公开的社交途径上努力加入北外的圈子,什么“我们都是北外人”c“北外英语社团”c“北外英语爱好者协会”等等;在相对私人的社交工具中她也努力搜寻着北外学生的身影,以与她们结交为荣。虽然一心向往北外,攀附北外人,但她却鄙夷那些各类名为“北外考研”的群c吧或者小团伙,那种组织她一个没加。 杜鹃准备得早,考研资料自然搜集得全,梁云施想方设法与她接近,肯定是有考北外的打算。不过她跟杜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一类人,如果对付共同的敌人,她们的联盟会是很牢固的,但要是她们互为竞争对手,估计梁云施也占不了便宜去。梁云施常常在宿舍抱怨,杜鹃多小气c有什么资料不让别人看c复印一下都不行,诸如此类的话。张月明知道她的为人还是忍不住反问她“杜鹃的资料都是北外考研的,你也要考北外?”每每这时梁云施就会闭口不言。张月明其实早就猜出来,她只是想戳一下梁云施的小秘密,换来一会儿宿舍的清净。 不过,梁云施的话不可全信,在李长虹那里听来的版本中,杜鹃成了受害人,梁云施反倒是不择手段的小人。李长虹告诉张月明,杜鹃在宿舍抱怨,她花了三百块钱从一个学姐那里买来的一套解析题被梁云施看到了,梁非给她要,杜鹃拿学姐出来当挡箭牌“学姐卖给我的时候说了,不让我再卖给别人,我不想让学姐为难”。结果梁云施智商逆天情商感人地说了一句“既然学姐不让你再卖给别人,那你就让我免费复印一份吧,这样就不算你卖了”。当时杜鹃的脸就黑了,她没想到梁云施竟然无耻到了抠字眼的地步,她坚决拒绝了,回到宿舍大骂了梁云施一顿。张月明听着李长虹讲,感觉自己像在看后宫争斗剧,不过见识过她们争奖学金时的伎俩,这些也算司空见惯了。 但考研毕竟比奖学金更重要,准备它的时间越持久,它对人的影响就越大。有时候张月明恍然觉得连李长虹都有些变化了。 她们一起上自习,自习室晚上十点关门。李长虹常常不等关门就早跑回去,她早退不要紧,还特在意张月明是否早退。每次张月明早回来一点,被她看见,她就会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其实张月明很想反问回去“你不是回来得更早?”,但要是这样说,就显的有点火药味儿。李长虹是她在班上最好的朋友,而且她也相信,长虹应该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毛病。她只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连李长虹都会无意识地跟别人比较,更不用说别人了。 真是环境塑造人,这才刚开始考研备战,就出了这么多拐拐扭扭让人心里不舒坦的事情,要是到了下半年,真不知道人心会变成什么样。考研更像是一场心理战,张月明在这场战争中准确地给自己定好策略——“埋头做事,不问他人,学会独处”。 她把这几个字写到日记里,时不时看一下提醒自己。她现在爱上了写日记,几乎天天都写,跟李长虹产生的隐隐距离感,阿曼达也不能理解她的地方,统统写到日记里去。写的最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勉励,今天完成了什么任务,有了哪些进步,或者今天没完成什么,落下了什么,是否又偷懒了。她像看别人一样审视着自己,冷酷公平,指责自己的一切缺点,然后又热血沸腾地写下自己的誓言和下一步目标。日记本像是一个新的亲密的朋友,缓解了她心理上的压力,也时时给她提醒。 夏天的一切都给人以生机勃勃的印象,无论是在自习时的奋笔疾书,还是走在路上听到的鸟鸣虫叫,甚至是在宿舍里汗流浃背,都让人深刻地感觉到生命在涌动。张月明在这个夏天之初,认真地努力着,她很自信,也很带劲,她相信自己能拥有计划中的明天。 但谁也不会知道,命运的转轮即将发生反转,最危险的威胁已隐现,细节不再重要,丧钟就要敲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晴天霹雳(一) 1 外国语学院的辅导员办公室在三楼,穿过一楼明净空荡的大厅,沿着乳白色的楼梯拾阶而上,到三楼时张月明竟有些微喘。 实在猜不出导员找她有什么事,她不是班干部,对集体活动也不积极,能有什么事呢?难道是关于考研?那也不对,考研能有什么事呢?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家里要是出事,父母肯定先会给自己打电话,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导员的联系方式。 怀着满肚子狐疑,她走到办公室门前,礼貌地说一声,“老师好”。 导员正在忙什么,双眼紧盯电脑屏幕,小小的一间办公室有四位老师在办公。张月明走到导员身边正要开口,导员一眼撇到她,匆忙说了句,“哦,你去五楼副院长办公室,有老师在等你。” 张月明答应了一声出门来,心中更是纳闷,“副院长办公室,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呢?”但肯定不是极好的事就是极坏的事,她心情顿时紧张了起来。 在张月明的印象中,她好像没有来过五楼。平时上课在二楼的语音室,找导员请假之类的事情在三楼办,四楼是学院小小的资料室很少有人踏足,五楼是一些学院重要领导在的地方。 她来到五楼,静悄悄的,每间办公室门口右上角的的墙上都订着说明牌,沿着走廊没走几步,“副院长办公室”几个大字映入她眼帘。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或许我可以不用进去”,编一个借口,逃避这次见面。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差点没注意到,是啊,为什么要逃避呢,这种念头真是荒唐可笑。 她推门进去,里面两位老师同时转头望着她,其中一位中年女士面带微笑冲她亲切地说道:“你就是张月明同学吧?请坐。” 一张椭圆形的大长桌,两位老师坐在一头的两侧,张月明坐在另一头准备好了的椅子上,桌面光可鉴人,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脸又抬头看到对面老师的脸,茫然无知地微笑着。 “你不要紧张,今天找你来是问你一些问题。江都大学医学院的留学生,阿曼达,你认识,对吧?” “对。” “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 张月明心中一惊,难道阿曼达出什么事了?前天晚上阿曼达发短信给她,“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记住我爱你”。当时张月明没有多想,只简单回复了“我也爱你”。昨天她给阿曼达打电话,他电话停机了。这个周末她还打算去看他。“难道阿曼达出车祸了?”这是首先冒出来的念头,一个留学生在中国无亲无故,出了车祸当然要通知他的女朋友。 “阿曼达怎么了?”张月明问道,接着又补充道:“我们是男女朋友。” “他被查出携带hiv病毒,已被遣返回国。我们现在正在排查一些跟他交往过的人,尤其是有过亲密接触的,要及时检查,及时发现问题,好采取应对措施。” 张月明听懂了这些话的意思,但完全没有真切地理解,太荒谬了,太突然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在你们交往期间,有过亲密的行为吗?比如,性行为?” “没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然,难道要在公开场合谈论自己最深的隐私吗?她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义务。 “你知道艾滋病传播的途径,性行为是主要的一种,此外还有母婴传播和血液传播。你回想一下在跟他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哪些行为会导致你被传染?” “没有。” 她越是回答得斩钉截铁,越让人觉得不可信。 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她不想面对这个事实,能掩盖多久算多久。 “那好,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要带你去医院做相应的检查,这样能比较快地拿到一个清晰的结果。要是万一你也感染了,也能及时进行相关治疗。” 张月明眼泪流了下来,恐惧,绝望,愤怒,这些都有,但不是全部,她最想知道的还是阿曼达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阿曼达已经回国了?” “这也是江大的疏忽,外国留学生在进入中国前会有体检,但是阿曼达这一批从乌干达来的留学生没有全部进行检查。对这一疏忽,江都大学是有责任的。” “乌干达?不对,他来自肯尼亚,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或许他们真的搞错了,说的根本就不是她的阿曼达。张月明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等待对方的回答。 现在一句话就能把她推入深渊,一句话也能拯救她。 “没有错,他的全名是阿曼达·金格·肯亚,留学生就一人叫这个名字,不会错的。” “可是他跟我说他来自肯尼亚。” “那应该就是他撒谎了。” 张月明感觉到对面的两个人好像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是在嘲笑自己吗?看她的笑话?看啊,这个傻女孩,被骗了还不知道,活该被骗。可是,不对,她是相信阿曼达的,他不会骗自己的,他那么单纯那么善良。但同时,她也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 “你们在排查中发现什么了吗?有别人感染了吗?他还有别的朋友?女朋友?” “这倒没有。据我们初步调查,他只有你一个女朋友,我们排查也是为了保险起见,主要对他的同学c朋友和平时交往比较多的人。目前也是在逐个通知,逐个检查,你算是最早的一批,你也是我们的重点对象。” 张月明听到这里苦笑一下:“你们倒是很诚恳啊。那,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吗?” “阿曼达这个留学生的艾滋病已经到了发病期,近期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去医院检查,院方发现了这个情况,及时通知了学校,我们按照相关规定决定遣返他回国。” 张月明想起阿曼达最近虚弱的身体状态,持续的高烧,还有自己寒假时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发烧。 确定无疑了。 很多次他们在一起都不用,张月明也担心过,主要是怕意外怀孕。现在看来还有比意外怀孕更高的风险,而她不幸被命中了。 “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对吗?”张月明心里很乱,但还是想多了解一些阿曼达的情况。 “这我们不能保证。” 好像有一面镜子在眼前破碎,伴随着清脆的开裂声,完好的光滑的整洁的镜面分解成无数的碎片。你看着,却无能为力。 世界上最好的工匠也不能将它恢复原状。从今以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2 去医院的路上堵车了,张月明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停滞的车辆,心情竟然很平静。以前每次遇到堵车,她都焦躁不安,感觉每一分钟都在浪费掉。现在她只想时间变得慢一点,越慢越好,哪怕一辈子都堵在路上也心甘情愿。她知道自己害怕接受检查结果,但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时间越往前,她离阿曼达就越远,离两个人原来的关系就越远。前两天他还是她的男朋友,以后呢,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想到这里张月明又泪眼朦胧起来。 时间不会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江都市人民医院是一所三甲医院,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权威医院。这是张月明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医院,平时的小病小痛确实不值得来这种地方。医院大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正对着门口的是个喷泉,人群熙熙攘攘,阳光明媚,让人恍然觉得是个公园,而不是医院。 她失魂落魄地跟着两位老师走着,感觉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所小楼,上到二楼,说明了来意,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带张月明去抽血检查。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像一个明知自己有罪的犯人等待法官最后的判决。 在等结果的时候,老师们又一次问了张月明同样的问题,这次她默不作声,眼泪不断往下流,打在衣服前襟上。一位医生递了张纸巾给她,张月明擦了擦鼻涕,把纸巾攥在手中。要是她也携带了病毒,是不是用过的纸巾也不能乱扔?她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自己觉得好像万一得了这个病,也变得低人一等,周围的人不知道怎么防着自己呢。 “阳性。已经感染了hiv病毒。”刚才带张月明去抽血的医生宣布了结果。 一片寂静,老师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估计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知道是该站在学校立场处罚张月明呢,还是站在私人立场给她以安慰。 还是那位年轻医生接着说了话:“我们医院的桂医生是艾滋病防治方面的专家,今天他正好也在,我带你过去见一下桂医生,让他给你讲解一下以后的治疗方法吧。” 张月明跟医生离开房间,手里仍攥着用过的纸巾。桂医生的办公室在楼上,张月明一进门便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在低头写着什么。年轻医生敲了一下本就开着的门,那人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年轻医生道:“桂老师,这就是那个大学生。”那人迅速地瞥了张月明一样,点点头道:“请进。”张月明走进去,那个年轻医生离开时轻轻关上门。 “你不要紧张,”桂医生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倒了杯水放在张月明面前的桌子上,接着说道:“你的情况我大体了解了一下,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现在的人们谈‘艾’色变,完全没有必要,其实艾滋病也没什么可怕的,它也算癌症的一种嘛。你刚感染没多久,年纪又轻,身体素质好,像这种情况平时多注意,配合医生治疗,近几年内都不用太担心。” 桂医生有些年纪,说话时目光坚定声音沉稳,让张月明很有安全感。他的话给她沉闷的心情打开一扇窗,是啊,为什么不把艾滋病看成一种癌症呢?要是她今天得的不是艾滋病,而是同样无法治愈的肝癌或肺癌,就算同样伤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无地自容吧。 “我不怕死,”眼泪又充盈了张月明的眼眶,“我只是感觉对不起父母,他们以后该怎么办?”说到这里,她捂脸大哭起来,从得知消息以来她想过阿曼达,想过自己,想过学校c老师和同学,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在潜意识里最令她绝望的最让她无法面对的,是她的父母。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见桂医生,就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了。 “家里好不容易供出一个大学生,父母全部的希望都在我身上,可我却得了这种病,说出去多丢人。他们以后的生活怎么办?谁给他们养老?我太对不起他们了。”张月明越说越伤心,简直想马上死去才好。 桂医生待她情绪稍稳,开口慢慢道:“我接触艾滋病患者以来,你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的病人里面也有不少大学生,也都在江都市。你要知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病的人。我也不建议你把自己的情况公开,或者非要告知父母,医院和学校都是有义务为你保密的。艾滋病从感染到发病,有八到十年的潜伏期,这期间只要自己注意,你基本和健康的人差不多,病人活三四十年的例子也不少见。何况新的药物和医疗手段不断发明出来,这种病被攻克也并非不可能。你不要太悲观。” 张月明的心情经过大起大落已经疲惫了,头也晕晕的,她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该有哪些适当地回应,只是呆若木鸡地坐着。 桂医生好像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他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张月明道:“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或者身体出现什么症状都可以联系我。上面还有一个社交群,是江都的患者们组织的,建议你可以加一下,病友们在里面讨论病情还能相互鼓励。你现在的情况还不需要药物治疗,但是需要定期到医院检查,半个月一次,跟医院保持联系。” 张月明接过纸条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她不想走,不想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冲桂医生苦笑道:“谢谢医生,不过要是我出门直接被车撞死,要比这些都好。” 桂医生听了她的话神情严肃起来,他沉默一会儿道:“很多患者刚知道病情时也跟你一样,但他们最后都选择坚强地活下来。死很容易,活着才需要更大的勇气和责任感。人生的意义跟生命的长度无关,而是在于你怎样走过这一生。你觉得对不起父母,对家庭还有责任,你怎么不想想要是你有什么意外,你父母该怎么办?不要只从自己的角度推测他们的想法,我的患者里面也有不少有你这种念头的,但结果证明,绝大多数家庭是选择了爱跟包容,选择跟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起。” 桂医生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继续说道:“其实归根结底是你从思想上认为,得艾滋病是错的,是不道德的,是被人瞧不起的。这是对艾滋病和艾滋病人的歧视。你要知道得这个病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觉得抬不起头。” 一番话说中了张月明的心事,是啊,别人看不起自己,难道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吗?要是连最基本的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那活着也等于死了。她自己计算着,如果积极配合治疗,最起码再活十年是有把握的,那么就好好利用这十年多给家庭做些贡献吧。想到这里,她精神稍微振作起来。 “谢谢桂医生,我会尽量配合治疗的。我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但肯定现在就是最坏的时候了,以后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张月明擦了一下眼泪,哀声道:“我还有一个请求,听学校老师说接下来还要检查那些跟我男朋友关系亲近的人,要是可以的话,桂医生,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的下落?我想联系上他。” 桂医生点点头道:“好。你平时要注意生活方式健康,有规律地作息,对艾滋患者来说任何一种小病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 张月明点头答应,告别桂医生时她鞠了一躬,没有说什么。来到走廊上,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走廊通风背阳,比室内的温度低。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不会再是桂医生了,接下来的人可没那么好心,接下来的事肯定都是打击。 3 果然,刚下车,还没到学校,副院长便代表校方发话了。 “国家对你这类人还是很关心的,有‘四免一关怀’政策。但是张同学啊,你也应该意识到艾滋病是一种传染病,你不能再继续住在学校宿舍了。” 张月明看着副院长的脸,他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旁边的女老师是江都大学的一个教务主任,两个人看着她,好像都在微笑。 “今天你就得搬出去。”副院长见她不作声,加了一句。 “搬去哪里呢?”张月明茫然问道。她在江都市读书三年了,但除了学校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搬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能在学校宿舍住了。” “那我上课怎么办?” “大三的课程就要结束了,大四的课很少了,之后你去导员那里把教材领了,自修吧。” “不,”张月明现在听出了他的意思,“我一定要毕业。” “学校会让你毕业的,但是你不能再呆在学校了,我们要为其他同学的健康安全着想。你也可以选择回家休息,但要跟学校保持联系。” 提到“回家”二字,张月明的心像被灼热的铁烫了一般,猛一抽搐,她开始哭起来。“不,我不回家,我不能回家,哪怕死也不回。不能让我父母知道这件事。” 旁边的女老师看她这个样子,似心有所感,开口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情况学校会为你保密的,但你自己也要为别人多想一想,整天跟同学生活在一起总是影响不好。你可以先搬出去,想想以后怎么办,学校可以给你申请一些补助。你搬出去比留下好。” 张月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留下来每天面对熟悉的同学朋友,确实生不如死,自己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躲开人群的纷扰,反而方便。 她同意了老师们的建议,回宿舍收拾了点东西,没敢多耽误时间,怕被别人询问,当晚就搬进了学校的招待所。招待所是校园里的一家小旅馆,学院领导同意她在找到房子前,先在那里住三天,“三天之后务必搬走”这是他们的原话。 她把东西撂到房间的地板上,倒头躺到床上,望着白石灰粉刷的天花板发呆。这一天像梦一样,阿曼达现在在哪里呢,应该到了自己国家了吧,肯尼亚,不,乌干达,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还是这一切从开始就都是谎言?” 张月明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两个人一见面就可以开玩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后来他们了解的越来越深,她听他聊他的前女友,心里默默的吃醋,或许那个时候他也感觉到了吧,以后他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前女友。 她细细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他说的第三任前女友滥交的事,推测阿曼达的病毒可能是那个时候被感染的。但转念一想,万一这些都是他骗她呢?万一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呢?这不是没有可能,他的国籍都是假的。她越想越痛苦,阿曼达的面庞在她眼前模糊c扭曲了,她无法判断跟他相关的一切,只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真的,她是真的爱他,直到现在她对他都恨不起来。 正在张月明挣扎在与阿曼达相关的记忆中时,电话响了。她本不想接,但看到是家教学生的家长,才想起今天应该是自己去做家教的日子。 没等对方开口,张月明道:“对不起,我家里发生了一些急事,必须要回家一趟。您要是需要的话,我找同学接着教吧,太抱歉了,以后估计我也做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家长答应了,从声音里听出来有些不满。 “她要是知道我得了这种病,恐怕巴不得我不教吧。”张月明悻悻想到,“送佛送到西吧。”她首先想到的是魏征,但又想他家教的时间跟自己一样,估计也不方便再教一份,只能找李长虹了。 如果说她最怕面对父母的话,那么李长虹应该是她第二怕的人,越是关心她的人越会痛苦吧。但有什么办法呢,该来的总会来。 她给李长虹发了条短信,李长虹随即打过电话来。张月明苦笑着接起来道:“你先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我目前住招待所,学院领导让我必须搬出宿舍,因为我得了艾滋。阿曼达传给我的,但他现在回自己国家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电话那边是一阵沉默,“真的吗?”李长虹平静地问道。 “真的。我这一天都被这个消息折磨着,真是生不如死,哈哈。”张月明苦笑两声,流下泪来。 “你去医院查过了吗?不要光凭自己的猜测。” “查过了,确诊了。” 又是一阵沉默,李长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消息太震惊了,她都来不及反应。张月明把一整天压在心口的负担说出来,现在反而平静麻木了,她太痛苦了,太累了,现在需要让心灵摆脱羁绊。 “家教的事拜托了,你要也不能做,麻烦你帮忙找一个,应该不难找。” “这种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些小事情了,”李长虹声音哽咽起来,“你接下来怎么办?学校怎么安排的?” “学校让我出去租房住,能毕业,但不能跟大家一起上课了。” 张月明听到李长虹在低声哭泣,心中悲痛,让关心自己的人伤心,实在内疚。她佯笑两声,劝慰道:“你不要这样,我自己还没怎么着,你怎么哭了?医生说了,像我这种发现早的,幸运的话还能活三十年呢。三十年以后我都五十多了,年过半百,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就算我没得这个病,说不定哪天出意外死了,活得反而不长呢。” 无论她怎么说,李长虹还是抽泣。张月明无能为力,也没再说什么,等着她情绪慢慢缓过来。都说患难见真情,李长虹对自己可算得上全心全意了,想到之前有时候自己还对她心怀不满,张月明心下黯然。 待李长虹平静下来,她又说了些故作轻松的话,李长虹问了具体的房间号要来看她,“你肯定还没吃饭,我顺便买些东西给你带过来。”不等她拒绝,长虹就挂断了电话。 张月明想到自己中午饭c晚饭都没吃,现在也该吃些东西了,何况见面又不会传染,难道自己还要歧视自己不成?她想上网查查艾滋病患者平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东西都随便丢在地上了,李长虹要看到她这种状态肯定会伤心,于是赶紧收拾了几下。 收拾完,李长虹还没到,张月明坐在床上,开始理性地想手头上该处理的事情。不能在学校上课,老师那边学院领导肯定会打招呼,同学们要是猜测随他们去吧。搬出去住,不知道会给多少补助,要是不够还得赶紧想办法挣钱。考研,就算了吧。 想到曾经的踌躇满志,现在要放弃,真是心痛。生活没有了希望,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和价值就是挣钱,多挣钱给家里,让家人尽可能过好一点的生活。她又想起魏征,以前他们做完家教一起回学校,现在该给他说一声,免得他打电话来自己不知怎么解释。张月明想着的时候顺手发了短信给他,看到手机通讯录里“魏征”两个字,她恍然想起他还跟她表白过,要是当初没跟阿曼达在一起而是跟魏征在一起,她也不会得这个病,一切都会不一样,真是命运弄人。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张月明从床上跳起去开门。来的不仅有李长虹,还有负责招待所登记的阿姨,那位阿姨什么都没说,很警觉地扫了一眼房间。张月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看看我用过哪些东西,等我走后好处理掉。”阿姨离去后,张月明这样对李长虹说。 李长虹拍拍她的肩膀道:“或许是你多心了,别管那么多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她说完从背包里往外掏出一包包的东西,有香蕉c面包和牛奶,还有一包火腿肠。“知道你爱吃方便面,但我没买,那东西不健康。你要多吃水果蔬菜,还要多运动,最重要的是心态要调整好。”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张月明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眼泪里是不是也含有病毒,虽说不传染,自己还是小心点吧。”张月明想到这里,把用过的纸巾扔到厕所,顺便洗了一把脸。等她出来,李长虹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回家,你在江都先缓缓也好,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 张月明摇头道:“能有什么计划,就想赶快毕业,赶快挣钱。眼下先解决自己的生活吧。” “不打算继续考研了吗?” “考研?”张月明苦笑一声,“哪个学校敢要我?现在学校不开除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不要这么想,国家有明文规定的,得了这个病的学生还是能上学的,也能考研,还能出国。这个病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传染病,只要平时自己注意点,不会影响周围的人的。” “像你这样想的能有几个人?得了这个病,尤其是因为男女关系得的,别人表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心里不知道怎么瞧不起你呢。就算那些有男朋友的,就算那些平时还不如你的,这个时候恐怕也会轻贱你。” “别人的想法我们管不了,但我们又不是因为别人而活着,你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啊,管别人怎么说。” 李长虹说的道理她都懂,她在心里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但是现在真真切切地从一个朋友嘴里说出来,带给她的安慰是更大的。经李长虹这么一说,她竟也开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还是能回到正轨上的。 李长虹见她默不作声,继续安慰道:“你要是想再上课也是可以的,学校没有权利让你不上课的。你可以尽力争取,我也可以帮你跟导员他们沟通,肯定能继续上课的。” “这不强求,要是因为我,让全班同学都不放心,那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回去。况且我现在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好好挣钱,多挣一点是一点,活着要有点用才行啊。” 李长虹想问问阿曼达的事,一开口她就后悔。“阿曼达,”她说出这个名字,明显看到张月明紧皱了一下眉,十分痛苦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被学校遣送回国了。他说他是肯尼亚的,但学校说他的国籍是乌干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提到阿曼达,张月明又哭起来。 “你不要伤心,要是他真的一直在骗你,那他不值得你这样,你就把他忘了吧。就算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该一声不吭地走掉,太不道德了。”李长虹心里其实有了一个想法,她想让王名扬帮忙调查一下阿曼达的下落,至于调查了之后要怎么做她也不知道。但现在看张月明这么伤心,她只好把想法隐瞒,转移话题,努力说些安慰的话。 李长虹走时已是晚上,天都黑下来,有雷声,像要下雨的样子。她没带伞,匆匆走了。张月明躺到床上休息,很快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晴天霹雳(二) 4 张月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穿着衣服,灯也开着,窗外哗哗下着大雨。她拿起手机拨了阿曼达的电话,还是停机。她打开社交账号,不断发消息给他,阿曼达的头像灰灰的,没有在线。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消失了,张月明又拨通了他的电话,还是停机。她又发短信给他。 “阿曼达,阿曼达,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比死了更难受,”张月明在心中呼唤着他,“我根本不怪你,你又何必躲着我?有什么问题不是我们能够一起面对的呢?难道我对你的爱,你感觉不到吗?” 她翻出跟阿曼达的合照,里面两个人笑得灿烂,实在难以相信如此亲近的人会突然离开。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对彼此说过的蠢蠢的情话,张月明实在不能相信阿曼达已经离开了自己,“你回来啊,你快回来,哪怕全世界都抛弃我,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你回来啊,你现在过的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她哭喊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是啊,如果阿曼达仍在她身边,两个人相互还有个依靠,如今他弃她而去,她还怎么能独活于世上?还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 死亡的念头一旦出现,反而给她带来了平静。投入到死神的怀抱里,失去意识和思考,用永恒的沉睡来战胜时间和病魔,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会经受磨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那是最佳选择。 张月明被自己的想法诱惑着走到窗前,她的房间在四楼,三楼也是招待所,二楼是个卖水果的小店,一楼是个通道,出去地面上是水泥路,很硬。如果头着地的话,应该能立马失去生命,半夜下着大雨,抢救也不会及时,只要角度把握好,死神立刻就来到。唯一的顾虑就是父母了,他们养育一个孩子不容易,二十多年拉扯大,她得了这个病已经对不起他们了,现在只好继续对不起了。死了一了百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打开窗,雨水倾斜着打在她上半身,窗户齐胸高,真是不方便。她转身搬过房间的椅子,脚踩上去,一只脚正打算往外迈,楼下一辆汽车驶过,车灯的两束光柱照亮地面。张月明赶紧把腿收回,从椅子上下来,万一刚跳下去就被别人发现,那计划可就泡汤了。她盯着那辆车远去,心中又生一念,若是这样自杀了,父母白白失去一个女儿,自己患病的消息肯定也瞒不住了,要是自己不是自杀而是意外死亡的话,譬如被车撞死,那么家里还能得到一笔赔偿费,父母也不一定会知道自己得了艾滋。 对,这是一个好主意,要意外死亡,而不是自杀。她想起她那位因车祸而死的小学同学,甚至觉得村里有了这个先例,自己要是也意外身亡,父母可能在心理上好接受些。只有对不起那些开车的人了,但是他们既然能买得起私家车,赔个几十万总不至于活不下去,看来找意外死亡的机会也要找对“肇事者”。 张月明细细盘算着,怕自己醒来后忘记,把刚才的计划都记录在手机里。出车祸只是意外的一种,还有溺水c中毒c被砸死c被动物袭击。想死总是有办法的,关键是要看上去是场意外事故,而且要死绝,不能被抢救过来,这需要好好费一番脑筋。她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侦探故事,好像没有类似的情境,那些神探们拨开迷雾见真相,而她最不想暴露真相。怎样找到一种快速的c看上去意外的c没有任何生还机会的c还能获得赔款的死亡方法呢?这是个问题。她在网上查各种资料,看到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比较着各类方法的可行性。天亮时才昏昏睡去。 5 昨夜一场大雨,第二天阳光明媚,张月明睁开眼时已近中午。 她打开手机,没想到有梁云施的一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去哪里了,怎么没回宿舍?没出什么事吧? 张月明不知该怎样回复,直接删掉了。想到要是舍友知道自己的事情,肯定会很恐慌吧,她急急搬出来,只带了些必需品,被褥c书本c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还在宿舍,她想到了一种最坏的结果,学校或者舍友可能会把那些东西处理掉或者烧掉。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得赶快找好房子,把东西搬出去。 她不想住在学校附近,在江都一个较偏僻的区查到一处房子,看过后也满意,主要是房租便宜,一间向阳卧室才四百块钱。张月明当场付了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回招待所把东西都带了过来。她不愿再回宿舍取衣物,怕被人询问,便拜托李长虹把东西寄给自己。 接下来要想想赚钱的事了。张月明唯一觉得可能的是教英语,可以以在校学生的身份去应聘辅导班的教职,这样能够免去进公司体检的程序。她在网上查了几个,选了待遇较好,不限经验的一个,打电话过去,对方颇热情,当天就让她过去面试。 下午,张月明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把散乱的长发束成马尾,临出门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恍然若梦。还是那个人,还是一样的脸庞,还是一样年轻,细细看还有几分妩媚,只是因为得了那个病,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青春和美丽还能在世间存在多久,但她知道恐怕没有人敢来或者愿意欣赏她这一面了。这样想着,不禁心生自怜之感。 面试的辅导机构离她租住的地方不远,也许是因为地点稍偏僻,也许是因为机构刚成立,张月明跟对方聊的时候感觉他们要求并不高,主要教小学生和初中生,课程不难。跟她谈的人应该是这里的一个小头目,自称姓徐,张月明叫他徐老师。他东拉西扯地漫谈,没有涉及英语专业的知识,大部分是在吹嘘自己的机构,张月明猜测他并不懂英语,只是个老板而已。果然,跟其谈过之后,张月明又被通知去进行第二轮面试,两轮都过了才能被录取。 第二轮面试她的是位年轻女老师,姓冯,化着妆,踩着高跟鞋进来,显得很干练。张月明出于礼貌起身示意了一下,她顿时笑容满面,红红的嘴唇翘起来,眼睛眯的更小了。 “我主要考察一下你的英语口语能力和教学能力,你先用英语来个自我介绍吧。” 虽然没有准备,但这对张月明来说是小菜一碟,平时跟阿曼达讲话,不知不觉中磨练了不少,口语中常用的句型张口就来。她介绍了些自己的基本信息,又说了一些辅导学生的经验,那位姓冯的老师边听边点头,一直微笑着。张月明见她那个样子,知道自己应该没问题了。接下来又问了些专业知识,张月明对答如流,很让对方满意。 一切通过后,开始的那位徐老师又来跟她说了下工作时间和待遇问题,每周末两天全天上课,周一周二休息,周三到周五是下午在公司备课,晚上上课。因为张月明还是学生,他们不签订正式的劳务合同,不提供保险,给的现金也就多一些,一个月能拿到三千。这个待遇张月明还是很满意的,除去房租和生活费,一个月差不多可以存一千五,这样算下去,一年可以挣到接近两万。有了这笔钱,父母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去侍弄大棚了,他们完全可以过轻松一点的生活,也不用因为一点小利而跟别人起冲突。 她回到出租房里的时候,心情很轻松,到了房间竟哼起歌来,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把换下的脏衣服放到盆里去洗,还没揉搓几下,电话响了,是家里打来的。 “月明啊,”是她母亲的声音,“怎么周末了也不往家打个电话啊?” 她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日,以前每到周末她都会给家里打电话的,这一周忙忘了。想到自己的病,暮然心中又惊又惧,千万不能让家里知道啊。 她回过神来,清清喉咙道:“哎,最近有点忙,忘了。” “上次听你说准备考研,肯定很累吧,别光顾学习,也要顾及身体啊。身体不行,你学历再高,到时候也没有公司敢要” 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却没想到戳中张月明的心事。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已经没救了,已经完了。 张月明眼泪涌出来,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佯笑道:“我知道了,妈,没事我先挂了,你和爸爸平时也要注意,累活重活就别干了,你们年纪大了,出个意外可怎么办。” “咳,”母亲在那头笑道,“大人总是比你们强些,一辈子下力下惯了,也不觉着累。你缺不缺钱啊?让你爸爸给你打些过去?该买的买,可别屈着自己。” “不用,”张月明声音沙哑地回道,“我钱够了,也没什么事,先挂了啊。”她怕再说下去自己支撑不住,匆匆挂了电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还高兴地唱歌?难道不知道你是得了艾滋的人吗?你是疯了吧?”张月明抓着自己的头发问,“你的人生已经完了,完了,彻底完了!别人都在躲着你,瞧不起你,你还有脸自得其乐!” 她心中愤怒绝望,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只能拿自己出气,用力揪自己的头发,看着发丝飘落在空中,她想起阿曼达最爱她的长发,他经常爱抚它们。她冷静地找出剪刀,毫不留情地把满头秀发剪掉,把手机和电脑里所有阿曼达的照片c联系方式都删掉,将他送她的礼物也搜出来扔掉。为什么自己不去正视现实呢?为什么还对这个人心存幻想呢?他是个骗子,是个不负责任的无赖,而自己多么愚蠢幼稚,活该,一切都活该! 她憎恨阿曼达,憎恨自己,也开始憎恨这个世界。别人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别人,世界不把她当回事儿,她也不把世界当回事儿。她的心盛满毒液,变得冷酷而残忍。人世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只不过以前的生活总还有希望,还有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罩在上面,让她能够容忍。但如今这样的大不幸落到头上,所有的希望和美梦都化为泡影,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欣喜也被剥夺了,真是到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地步。世间于她已成地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放逐(一) 1 自在辅导机构任教以来,张月明表现非常积极,有加班补课的情况往往主动请缨。一来这样可以多挣点课时费,二来她想用忙碌的工作来排解心中的痛苦,不给自己时间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虽然已确诊,她的身体毫无异常,或许是还在潜伏期的缘故。她也并没有定期去医院检查,主要还是无法面对,总想去无视事实,跟学校那边也毫无往来,只是偶尔跟李长虹聊一聊。同学那边有人试图跟她联系,尤其是梁云施,她不愿意去解释,索性换了电话号码,只告诉了李长虹一人。梁云施一开始还通过社交网络联系她,后来大概隐约知道了真相,发了些鼓励的话过来。张月明心中感慨,没想到自己当时最瞧不上的一个人,在危难时刻却给予了最珍贵的关心。虽然心有所感,却还是没有给对方任何回复,她刻意切断与以前生活的联系,将自己隔绝起来,保护心里暂时的桃花源。 教的学生以小学生居多,常会见到他们天真可爱之态,颇有乐趣,这成了张月明寂寞悲切生活中的唯一亮色。 有一次,辅导班的一个男孩没来,那个男孩长得弱弱小小的,一向坐在最前排,隔了一日,才来上课。张月明问他,“你这两天怎么没来?”,那个小男孩答道,“热着了”。张月明又道,“唔,原来是中暑了”,小男孩一本正经否认道,“不,是热着了”。这一件小事让她回味捧腹很久,她留心这群孩子,愿意听他们表达,也更留心自己。她特意买了个带盖的杯子,平时也注意不跟孩子们有肢体上的接触,说话控制语调以防偶尔喷出口水,她知道这些其实都没关系,但还是格外留意。 好梦易醒,供张月明暂时避难的桃花源在她碰见徐锐的那一瞬间被打碎了。 在张月明大概教了一周多的时候,下了课,照常回办公室备课。这个辅导机构不大,所谓的办公室就是一间出租间,每位老师有自己的一个专属格子间,出租间的隔壁是姓徐的头目工作的地方。张月明在自己座位上用电脑查了些资料,她的左侧是门口,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她的眼睛感觉到了门口闪进一个黑影,听到“张月明,你原来在这里啊”,她才心中一紧,猛然转头,看见徐锐站在门口。 “他不会揭发我吧?不过他不一定知道。”张月明心想,“但现在班里肯定都传遍了。就算他知道,也不至于揭发我吧,好歹同学一场。可就算他不揭发我,恐怕这里我也不能呆下去了。”短短一瞬,她心中已转了好几个弯,这才对徐锐笑道:“是啊,我在这里当老师。”徐锐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见他态度冷淡,明白他肯定已知情,至于他会怎么做那就无法预测了,要看他和辅导班是什么关系,难道也是来应聘的?以张月明对他的了解,徐锐家庭条件还不错,江都本地人,应该不是来做兼职的。“哦,”她突然想到,“徐锐姓徐,这里的头头也姓徐,大概有亲戚关系。”想到这里她知道自己恐怕要暴露了,她想体面离开,决定下午去辞职。 连下午都没等到,中午吃饭之前,张月明被叫进头头的办公室。姓徐的人脸上带有愤恨之色,气冲冲道:“你不能在这里工作了,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现在就走吧。” 张月明淡然道一声“好”,转身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停下问道:“那我的课时费也发给我吧,我没干够一个月,基本工资就不要了。” “课时费?”姓徐的锐声反问,带着嘲讽,“你还想要课时费?我不告你诈骗就够好的了。” 本来张月明不觉得什么,现在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大声反驳道:“我又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你有什么理由告我?课时费是我应该得的,我付出多少劳动就该有多少报酬。” 她的态度也激怒了对方,姓徐的人做出往外轰的手势:“你走吧,赶紧走,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滚蛋!想要钱,下辈子吧!” 他的话气得张月明热血上头,那一刻她真想好好报复他,那还不容易?在手臂上割个伤口,威胁他,把学生都吓跑,让他的机构倒闭。但她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想示弱,只能恨恨道:“你今天做这样的事情,就要承担以后的后果!傻x!”她转身离开,用脚狠狠踢了一下门,径直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气,一方面怨怪徐锐,同学一场,没想到他背后捅刀,想起之前他当班长时的所作所为,对他更加鄙薄;一面又怪自己当时反应不够强硬,该把事情闹大,给姓徐的一点颜色瞧瞧。世界对她已经不公了,世人还这样欺侮她,越想心中激愤仇恨之情越盛。 来到租房子的小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沿路而走,而是踏在草坪上,直线走向大楼。她狠狠踏着脚下的青草,毫无怜惜之情,“不过草芥,却如此维护,有什么值得爱惜的?这个世界上谁又曾爱惜过我?管他娘的!” 她胸中的自怜自怨转为对世道不公的愤恨,愤怒使人勇猛,现在的张月明像一只刺猬,见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怀有一颗毁坏之心。她回到房间,深觉体内有股郁结之气不得出,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总要找个发泄的途径才好。她翻出自己的备课笔记和英语书,一页一页撕起来,“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要是一开始不会英语就不会跟阿曼达在一起,也不会的这个病,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什么书本c什么知识,全都是他妈的狗屁!” 她狠撕了几页,觉得还不过瘾,去厨房找来火柴,把东西放到盆里去烧,烧了笔记,烧了英语书,也烧了自己的日记本。看着冒着黑烟的火苗,张月明竟有股绝望的快感,反正怎么做都没用了,反正怎么做都无所谓了,人生再没有什么可束缚的东西。她大喊了几声,哭着笑起来。 2 张月明下午一觉醒来时,感觉脚掌又痒又痛。她脱下袜子查看,脚面红肿,用手挠,越挠越痒,看来是在草坪上走了那么一遭导致过敏了。每到夏天,总会有那么几天会有过敏反应,难受过去也就好了。不过这次比以前都要严重,两只脚都红肿,下地走路只觉酥麻,捏一捏便如被蜜蜂蛰了一般痒痛难忍。依据以往的经验,张月明打来一盆凉水,将双脚泡在其中,症状略微缓和了些。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些什么,过敏反应让她心烦意乱,想睡过去,想变得不知不觉,但困意已过,想睡都睡不成。她想找人聊聊天,只能是李长虹了,拨过去,手机那头无人接听。 “难道她也嫌弃我了?”张月明不禁想到,“要是长虹也对我冷眼相待,那我可真是孤家寡人,生无可恋了。”但转念又想,李长虹不是那样的人,她相信她,也了解她。哪怕在跟阿曼达爱得最深的时候,彼此之间好像也还没有达到与李长虹那般交心,所以如果阿曼达欺骗她,抛弃她,还是可以承受的,要是李长虹哪一天也对她硬起心肠来,那她张月明这辈子可太失败了,竟没有一个真心相交的人。幸亏还有李长虹。 剩下的一天,她心情烦闷,又无发泄的出口,在屋里坐着只觉逼仄。她忍着脚痛,走出去散步。室外一片晴空,小区里有不少年轻妈妈在看孩子,也有儿童在嬉戏,衣裙随微风轻摆,微风在肌肤上柔柔滑过。 张月明一时看住了,坐着半天没动。一只蚂蚁缘着手指,爬上她的胳膊,她用手指捏起那只小小的蚂蚁,本可以随手捏死它,但想到毕竟是一条生命,自己又何必跟它为难?便轻轻放走了。随后又自怨自怜,“要是真有造物主的话,他怎么不能放过我?将这样的灾难痛苦加在我身上,真是天地不仁”。她用手指挠了挠手臂上蚂蚁呆过的地方,凸起一片红肿。 过敏越来越严重,脚掌手掌都肿胀痒痛,手臂和腿上隆起大片大片的风团。张月明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阵惊慌,以前过敏从没有这么严重的,这次不过是踩了踩草地吹了吹风,怎么身体反应如此激烈?难道艾滋病毒开始发作了? 凭常识,她知道艾滋病毒主要攻击免疫系统,免疫系统一旦功能减弱,各种小病小痛自然会肆无忌惮地在体内发展壮大起来。“看来真的是这样”张月明心中一沉,之前桂医生告诉过她,她的病还在潜伏期不需要服药,但也告诉过她,艾滋患者一旦开始服药那就要终生服药,中间不能中断。之前这个病只在她心里,还没有在身体上显现出来,“现在看来它终要发作,来纠缠我的身心了”张月明抚着自己红肿的手臂流下泪来。 她洗了个冷水澡,症状略微缓解了些,本想忍到明早去看医生,不想到晚上,风团又一片片冒出来。实在难以忍受,她穿好衣服,下楼去坐公交。从她住的地方到人民医院要转两趟公交,接近一个半小时。待到达医院时,已经接近九点钟了。 医院的走廊比白天冷清了许多,灯光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恍惚的光到人眼里,张月明没有挂皮肤科的号,而是来到疾病防控中心找相关医生说明来意。她本不期望能再遇上桂医生,时间太晚了,像桂医生那样年纪大资格老的医生大概不会值夜班吧。果然,是一位她不认识的年轻男医生接待了她。 “说说什么情况?”那位医生头也不抬地问。 “应该是荨麻疹,以前也过敏过,但这次特别严重。前不久我刚被确诊携带hiv病毒,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 她按照医生的要求撩开衣袖,露出红肿的手臂。那位男医生只瞄了一眼,道:“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寻常过敏,你先拿些过敏药吃吃。”他边说边开了一张药单,放在桌边上,张月明会意,拿起药单走出去。 她去取药,心中不断揣摩那个医生放药单的细节,通常来讲,医生都是开完药单给病人简单讲解一下,然后将药单交到病人手上。而且当时她就坐在医生旁边的椅子上,顺手递给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那样做明显是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触。张月明想到这里,心生愤懑,又想起今天被姓徐的当面侮辱,更是恨恨不已。 对她来说,得了这个病,身体上的痛苦是最不重要的,哪怕明天就要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大的折磨来自世人的歧视c嘲讽,甚至侮辱。人心是最复杂不可测的,有多少善良的人帮助你关心你,也会有更多的人践踏你欺侮你,平日里顺顺利利还能和平相处,一旦你出了灾祸,有几个人能守在你身边?他们不来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张月明又想起徐锐,同学三年,他们交往很少,但自己毕竟算得上江林平的朋友,他怎么能办出那种事?江林平也是人情冷淡的,她出事以来,宿舍里的梁云施c郝娇娇都联系过她,江林平没有只言片语,大概物以类聚吧,自己得了这个病也不能怪别人。她心中黯然,流下泪来。 3 租房子c买药c生活费,最近一直有出无进,张月明手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上次跟辅导机构发生的不愉快也一直让她对找类似的工作心有余悸,甚至觉得江都都呆不下去了,但她又不知道去哪儿,回家肯定是不行的。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先要手头有点钱,否则寸步难行。校方当时说了会给补助,但到现在也一直没人跟她谈这个事情。张月明认为到了自己主动的时候了,学校不能像甩掉一个累赘一样丢弃自己不闻不问,她毕竟也是交了学费的,她毕竟还是大学正式的在读生。 她先给导员发了个短信,等了一上午导员没有回复,下午的时候她打电话过去,接通了。导员对学校发放补助的回复是“正在申请,还没批下来”,对于什么时候会批下来,他也只含糊答道“要等学校的回复”。张月明虽然心中有火,但还是忍着脾气说了下自己目前的情况,表明现在需要这笔钱。辅导员显然没有认真听她诉说,还是一味推诿,张月明到最后只好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确定,那我直接找能管这件事的人谈吧。”她说完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开始生闷气。 她越想越气不过,感觉受了学校的欺骗,当时学校哄骗她搬出来,等到真搬出来了学校又不管她了,真是无赖。她要回学校一趟,找学院的领导谈谈,她记得当时的副院长办公室和院长办公室,总会有一个主事的。她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讨个明确的回复,实在不行也不怕把事情挑大。 张月明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胸怀愤怒,幻想着自己到时候要如何据理力争,等公交车离学校越来越近,心中由愤怒所带来的勇猛转变成了要遇到熟人的担忧。 “万一遇到同学怎么办?打不打招呼?该说些什么?他们会怎样看我?”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她最不想遇上的,因此她选了条僻静绕道的小路,避免尴尬的相见。到了学院,她一鼓作气跑上五楼,副院长的办公室门大开着,她走了进去。 “老师好。”张月明进门打了声招呼,站在副院长办公桌前。副院长在打电话,抬眼瞥了她一眼。张月明感觉从他的眼镜后流出一股寒流,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副院长放下电话问。 “我是大三英语班的张月明,我的情况你应该还记得吧。当时学校说让我搬出去住给我补助,到现在补助还没发,我想问问这个补助什么时候发?发多少?” “哦,是这样的”副院长端起茶杯啜一口水道,“这个补助在你搬出去的时候学院已经开始向学校申请了,但现在学校那边还没给答复,钱还没到学院这里,学院也是在等。” “既然申请报上去这么久了,学校为什么还没给回复呢?学院这边能不能催一催?”张月明鼓足勇气问道。 “可以,”副院长摘下眼镜,点头道,“学院可以再向校方申请,想办法尽快给你解决。” 张月明见他摘下眼镜,眼睛四周布满细纹,眼袋松垂,这分明是一双老人的眼。老人阅尽世事,总应该是悲悯的吧。 “我真的急需这笔钱,”张月明的声音变得哽咽,“现在交了房租,没剩多少了,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希望学校多考虑考虑我的情况,尽快给我解决。” “校方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副院长说着又戴上眼镜,张月明感觉他的目光好像也变得冰冷起来,“你先回去等通知吧,学校那边的批复下来,学院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张月明该说的都已说完,心想就回去先等等通知。她起身向副院长道谢,正要走,副院长又开口了:“小张啊,以后这些事情跟你们辅导员老师直接沟通吧,学校那边有消息也是会通知辅导员的。” 这是警告她不要再来找他了?张月明脊背一寒,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离开学校之前她想见李长虹一面,顺便借点钱,她的钱支撑不了几天了。打了一个电话,无人接听,打第二个时,李长虹接了。 “喂,月明啊”李长虹压低嗓音问道,“最近还好吧?” 张月明一听就知道她肯定跟同学在一起,不想让别人知道,才压低嗓音。又想到刚才那个未接电话她肯定是看到的,只是不想接而已,几天前的那个未接电话应该也是如此吧。张月明一阵心酸,改变了计划:“哦,我挺好的,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嘿嘿。” “哈哈,我最近也挺好的,考试周嘛,大家都忙着复习。” “是啊,又到考试周了。” “你要回来考试吗?” “啊?我不知道,学校没有通知我,大概不用吧。” “嗯,”李长虹那边沉默了一阵,“你最近怎么样?教课教的还好吧?” 张月明心中委屈,不知如何解释,佯笑道:“我不做了”,接着她转移了话题,“你没事就好,考试完全不用担心啊,你的成绩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好好加油。” “嗯,”李长虹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等考完试,我去找你,咱们好久没见面了。” 张月明听到她的话流下泪来,李长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不过她们之间已经隔山隔海了。 “好啊,你去忙吧,有事再联系。” 李长虹又叮嘱了些关心的话,随后挂断电话。 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现在连李长虹她都没法实话实说了,对别人更加难以启齿,还是算了吧。张月明往回走,夕阳铺满大地,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让人又回到了多愁善感的少年时代,感慨着夕阳无限好,感慨着落日楼头。想到自己在这个世上也活不了多久了,她竟也有几分悲凉之感,第一次对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可是活着又能做些什么呢?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那个病击碎了她所有的梦。 “张月明——” 背后有人在叫她,她心中一惊,担忧地回过头去,是魏征。还好是他。 “你最近还好吧?”魏征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不变的阳光笑容。 张月明忖度他应该不知道,便笑道:“还好。” “你一定要坚强,”魏征神情不变,镇定道,“人的一生总会有很多磨难,在顺境时有勇气是不错,在逆境中还能有昂扬之气更难能可贵。” 张月明听他这样说,知道他肯定知道了,看他对自己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还来鼓励自己。太久没有人对她这样了,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你,”她眼中含泪笑道,“我从来没想过我的人生中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办呢?活着就要忍受。要是哪一天忍受不了了,悬崖撒手,也是一种解脱。” 魏征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见她实在伤心,转移了话题:“你在外面住,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张月明把自己搬出去后的经历一股脑告诉他,她很久没这么痛痛快快地跟别人说心里话了,只想把压在精神上的东西全都倾诉出来。 魏征认真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想到张月明在外边有了那些曲折。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承受冷眼和重压,他在心底替她感到委屈。 “你还想做家教吗?你要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几个靠谱的。” 张月明摇头苦笑道:“经过辅导班那件事以后,我心里都留下心理阴影了。江都我都不想呆下去了,觉得到处隐藏着不安全,说不定哪一天让人认出来了,像赶老鼠一样被赶走。” “你不要那么想,得这种病的人也是可以正常工作的”魏征虽如此说,但心里也知道还是隐瞒病情为好,他的劝慰显得苍白无力。“离开的话,你想去哪里?”他又问道。 “反正不回家,哪里都行。最好是小地方,消费低,熟人少,容易混下去。” 魏征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兴奋道:“黄城怎么样?我知道一家教育机构在那里设了分校,正在招老师,你的专业和能力肯定不成问题。而且那家机构也是大学生创业的公司,老板就是我的一个学长,咱们学校毕业的,你去那里吧。” “黄城?”张月明想起自己和阿曼达是在那里认识的,现在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去,感觉像命运轮回一样。“好啊,我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嗯”魏征感觉自己终于帮上忙了,兴奋道:“你去了那里还可以到处转转,那里可是个风景区哦。我今天就帮你问一下,你把你的简历发给我一份。问题应该不大,可能过两天你就可以去那里上班了。” 张月明想起自己手头拮据,去黄城还要花车费c生活费,只能请求眼前这个人帮忙了。但她心里也有点犹豫,自己跟他只能算点头之交,借钱恐怕不合适。可如果不向他开口,没人可以帮自己了,在危难之中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 “我手上的钱最近花的差不多了,学校说好的补助还没下来,能不能跟你借五百块钱,等我发了工资或者学校的钱下来,我肯定第一时间还给你。”她的声音细细的,仿佛能被风吹断。 “没有问题,我直接转给你吧,把你账号给我就行。你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张月明跟他道谢,两人谈完后,分头而行。她有种恍惚之感,曾几何时,也是这样一个下午,他们初次见面,那时她还没有认识阿曼达,那时只觉一切是平常。现在连在校园里多站一分钟都成了奢侈,怕被熟人看见,怕被别人瞧不起,自惭形秽不敢见人。一个人的人生,难道只因为一个疾病就应该有如此大的改变吗?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吗?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跟他有了男女关系,于社会,于别人,并没有什么妨害。张月明追忆往昔,心情沉痛,眼泪又涌上眼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放逐(二) 4 当客车转出高速,远远看到黄城的街道时,她的心情紧张起来。故地重游,不过已物是人非。张月明教书的地方在黄城市内,离去年遇见阿曼达的小村有一段距离。她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一个小小的房间,简朴安静。 教书工作比较清闲,主要集中在周末两天。她一直想回当初支教的地方看看,但一直也没付诸实施,不知道自己是缺乏勇气还是怕再次伤心,不远处的小村庄成了思量百遍而不可得的地方。每天的生活简单而自闭,除了必要的备课,她很少看书,也很少上网,却花了大量的时间散步,放空。夜阑人静,月光如水之时,也是思绪乱飞无拘无束的时候,不是想阿曼达,不是想李长虹,不是想现在的生活,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孩童时期的片段。她甚至无法判断这些片段是自己的想象还是记忆中本来就有的东西。 傍晚,放完羊回家,爷爷在前面拖着一捆杨树枝,杨树叶反射着夕阳,发出粼粼的绿光。她只能看到爷爷的后背,穿着黑色的老棉袄,慢慢悠悠;夏天,浇地,井里抽出来的水在排水沟里淌成一股溪流,水沟底的青草叶在水中摇曳。放只小蝌蚪进去,自如地游来游去,水流真成了河;秋天,砍树卖钱,她小小的身躯蹲在树桩子旁,一圈一圈褐色的年轮绕在奶白的木身上,原来大杨树身体里还藏着这样的秘密。一排杨树砍光了,树桩根长出几根新条,这棵树算是死了呢还是活着? 张月明不到两岁的时候,爷爷去世,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记得爷爷的脸,却为什么记住了放羊回家的背影?或许只是幻想。她小时候把蝌蚪放到嘴巴里过,为了炫耀自己的大胆。知道树轮这回事时,小小的心中充满惊喜,大自然还有这么有趣的设计。那时她应该在上幼儿园。幼年的记忆,如今回想有什么意义呢?张月明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是身处偏僻的小城,触景生情,想起了家乡?还是想逃离眼前的生活,重温童年? 隔绝一切的生活于她是最相宜的,只要自己心里不去想那个病,一切都是轻松的,干净的。这样的生活过了没多久,张月明的一个老熟人来了。 是张潇。张潇读的是三本,大四完全没有课,她也在张月明的这家辅导机构找了份工作。她们刚见面时,张月明很诧异,张潇却拍手笑道:“没想到真的是你,我来的时候听公司的人说有个叫张月明的同事在这里,当时我还想不会是你吧?还真是!太幸运了!” 张月明心中暗暗叫苦,平静的日子要打破了,她只笑了两声,没言语。张潇继续道:“你怎么来这家公司工作了?你可以在江都找份好的,那样还能住在学校。我是不行了,人家一听我是三本连面试机会都没给我。我又想教书,只能来这里了。” 张月明笑道:“我觉得这里清净。” 张潇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塞给张月明道:“我路上没吃,你来一个吧。你们都还好吗?李长虹和王名扬怎么样?跟他们我都没有联系了,倒是跟阿曼达还联系过。” 张月明低头剥橘子,心事翻涌,不到一年,发生的事太多了。“李长虹挺好的,在学校呢,听说王名扬准备去留学。” 张潇见她绝口不提阿曼达,回想起自己撞见他们接吻的情形,心中疑惑。 “出国留学,真羡慕啊。”张潇笑道,“我跟阿曼达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之前他总爱提起你,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呢。” 张月明听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下来。张潇慌了神,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我说错什么话,你别往心里去。真对不起。” 张月明擦擦眼泪道:“没事,不是你的错。只是我跟他分开了,心里想起来不好受。” 张潇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唉,我还以为阿曼达是个好人。算了,不管他了,你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张月明破涕为笑,缓缓道:“他跟我分开,也不能说明他是个坏人,我常常在想,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或许也是为了我好,怕我难以接受事实。” 张潇听她这么一说,猜测其中肯定有许多曲折,见张月明如此伤心,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多加劝慰:“你也不要太伤心,他有他的想法,你也要有你的生活,总会走出来的。咱们过两天出去玩玩吧,你还想回那个小村子看看吗?我们一起去啊,那里的鱼很好吃,你要是想吃,我们去吃一吃。” 张月明想有个人陪着,自己应该会勇敢些,当下点头答应,跟张潇商量时间。她们都有点迫不及待了,约好明天就去。 5 第二天,张月明早早收拾停当,斜躺在床上听隔壁的动静。隔壁住着张潇,她也起床了,在洗漱。两人出发时,天上没有太阳,张潇带了把伞,等到了小村子时,一部分阳光透过乌云斜照大地,竟有几分壮美。 张潇拿出手机拍照,还拉张月明合影。 “怎么这么高兴?”张月明问道,“以前你给我的印象可是很文静,沉默寡言。” “遇见你当然高兴啦,”张潇笑的眉毛弯弯的,“分开以后我以为再也碰不到大家了,还伤心过一阵。现在遇见你,我们可就一直是朋友啦。” 张月明觉得她的话天真可爱,粲然一笑道:“我们当然是朋友啊,一直都是。” 两个人手拉手来到曾经住过的地方。房子外观没变,透过玻璃瞧进去,里面装修了不少,墙上贴了护墙纸,新沙发,新茶几。门锁着,张潇叫老乡开门。这栋小楼原本没人居住,它的主人还住在隔壁的平房里,盖了新楼想给儿子娶媳妇,儿子迟迟没结婚,房子也就一直空着。老乡还认得她们两个,给开了门,还邀她们留下吃午饭,被两人婉拒了。 来到房子里,往事涌上心头,张月明想起第一次跟阿曼达见面,彼此便开起了玩笑,好像一直都很熟悉,就在这间大厅里两人有了第一次接吻,那是她的初吻。那短短一周,如今回忆起来,像阳光下的珍珠,熠熠生辉。 或许她应该憎恨那一周,要不是遇见阿曼达,要不是跟他在一起,她怎么会得那个病,落到今天的境地?现在阿曼达在哪里呢?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啊,他去了哪里?张月明感到心中一阵痛苦的孤独感,孤独而绝望。她拿起手机打阿曼达的电话,电话已停机,她不断打,不断哭喊:“你接啊,你接啊。” 张潇跑到她身边,把她紧紧搂住,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住她,轻拍她的背,给她安慰。待张月明渐渐平复,张潇拉她在沙发上坐下,递了一瓶水给她。张月明哽咽道:“阿曼达回国了,再也不回来了。他走也没跟我说一声。” 张潇尽力说些宽慰的话,张月明反而越哭越凶:“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如果只是失恋,我也不至于这么伤心。现在我都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还是他从一开始就骗我。” 张潇拉着她的手道:“那倒不至于,从我这个外人眼里看,阿曼达的确很喜欢你,他平时粗心,对你的事倒很关心。分开以后,我跟他还聊过几次,每次谈起你,他都显得格外高兴。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你。他突然回国,应该有他的原因吧,你先不要瞎想,说不定他在那边安顿好会主动联系你的。” 张月明顺着张潇的话又想起很多往事,阿曼达为她做过的事,他充满爱意的眼神,每一个不经意的关怀她的小细节,那些不可能装出来。他是爱自己的,但他是个懦夫。如今她的处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心的伤痛没有人分担,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6 回到黄城后,张月明按部就班地过着辅导班教师的生活,她的心麻木空虚。张潇一直陪在她身边,这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哭喊的黑夜里还有人性的光芒陪伴着,真是幸运。 她每天备课c上课,闲暇的时光便与张潇聊天,讨论她们的学生,讨论每天的饭菜,讨论每一个具体的眼前的生活细节。像一个罹患绝症的病人,努力过好现有的每一天。 日历一页一页地翻,暑假来临。张月明跟家里说假期不回家,要留在江都做兼职挣钱——她从心底里拒绝跟家里说出真相,一辈子都不会。 李长虹在期末考试前打电话给张月明,问要不要回去考试,“不考试的话,万一没有学分怎么办?”她焦急的口气让张月明觉得好笑,学分还是值得关心的事情吗? “学校会有办法的,他们保证我能顺利毕业,我要毕不了业他们也头疼。而且导员没通知我回去,我何必回去自讨没趣?” “可是” “过两天我会打电话问问导员的,你不用担心。”想到长虹为自己如此担心,张月明心中涌起一股感动。 李长虹在电话说定要来黄城看她,具体时间还没确定,但这小小的计划已在张月明平静的心中掀起小小的波澜。好久没有看见这位好朋友了,她会带来学校的消息和外面世界的消息,两个人可以谈论心底最深的感受,她会给张月明带来希望和兴奋。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没过两天,李长虹翩然而至,还没下车她就看到张月明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她,李长虹高兴地冲她挥挥手,张月明给了她一个粲然的微笑。下了车,张月明不由分手抓起李长虹的行李箱,李长虹伸手去挽她的胳膊,被张月明笑着甩开了。 “好久不见了,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哎。”李长虹伸手摸了一下张月明的脸。 张月明扭过头笑道:“你看上去也不错啊。越来越漂亮了,你最近怎么样?还在准备考研吗?” 李长虹低头“嗯”了一声,接着道:“最近考试考的,没顾上准备考研了,过两天回家,从家里回来后再开始吧。现在也没心情。” 张月明瞥了她一眼,猜不透她的心情,“最近没什么事吧?王名扬出国了?周彬彬没再联系你吧?” “他联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没回复他。”李长虹说完,转移话题道:“本来说好梁云施一起来的,结果她又说要去跟别人吃饭,临时反悔,听着都像说谎。江林平也不来,真是的!” 张月明苦笑道:“这也怨不得别人,我得了这个病还能希求什么。我要是她们,我也不一定能像你这样。是你太好了,不是别人坏。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觉得自己以前太刻薄,生活里一点点小事看不惯,就对别人有负面的看法。自己又何尝没有缺点?各人过各人的生活,谁也不去干预谁,不也挺好么。” 李长虹见她这样说,心中一揪:以前那个充满正义感,好打抱不平的月明因为一场病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好,但这已然不是她。李长虹想到这里,眼中含泪,她勉强笑了两声,想找些轻松的话题让月明开心一下,搜刮了半天竟想不到,只好作罢。 二人回到住的地方,跟张潇寒暄打过招呼。张月明想跟李长虹单独聊聊,却也不好意思赶张潇走。三人说着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眼看着到了中午,恰好张潇有事要出去,张月明和李长虹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暑假要开始了,你回不回家?你在这里呆着是能挣点钱,但总不能不回家啊。”李长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劝告张月明回家,回了家心里会踏实些,整个暑假留在外面她也担心张月明会遇到什么麻烦,出什么意外。 张月明的想法一直是坚决不回家的,近来也有了几分动摇。妹妹也放假回家了,打电话给她,盼她回去。不管发生什么,其实家里才是她心底最牵挂的地方。 “看看吧,我也不是很确定,要是有时间或许会回去。”张月明轻声道。 李长虹的劝告激起张月明心中对家乡的思念:只要自己隐藏的好,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她想到,这段时间身心俱疲,自确诊以来还没发病过,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趁着身体健康的时候回家看看也很好。当下她心中的天平发生倾斜。 二人中午吃过饭,李长虹下午要回去,张月明心中不舍却也不留。告别时,她拉着长虹的手,垂头低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李长虹闻言也内心感伤:“很快会再见面的,你自己要好好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终有一死,说不定我哪天走在大街上被车撞死,年纪轻轻就去了呢。” 张月明笑道:“你怎么也说起这种话来?我以前说这个,你还批评过我。少年,不要这么忧桑。” 她们哈哈笑了两声,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显得脆弱寂寥。终于还是要分别,月明一个人在回来的路上笑着留下眼泪,感谢上天,夺走了大部分东西,还留了最珍贵的友情给自己;感谢命运,让自己与她相遇相知,两个灵魂如此贴近,人生路上不再孤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大地的力量(一) 1 当熟悉的田野c村庄c树木映入眼帘的时候,张月明的眼泪打湿了眼睫毛,“生于斯长于斯,以后死了也会埋在这里吧”。 村里的人死了都要埋进坟里,坟就是田地里一座座凸起的小土丘,新坟头上还是潮湿的土壤,老坟上则长满了小草和野花。如今经济年头,农民们连一寸一毫的土地都吝啬得要命,恨不得自家院子里也要种上小麦玉米,田地里的坟头也因此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坟这种东西恐怕就不存在了吧,那地下几米深的累累白骨也会跟大地朽在一起。在有限的生命中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可以说在得病之后一直困扰着她,如今回到家乡,远离人事纷扰,最根本的问题又从心里浮出来了。 回到家当然是高兴的,但母亲的询问,妹妹的笑容,好像都隔着一层薄膜,模糊c遥远。张月明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拼命做其他的事情来回避家人的关切问询,以前还把自己当学生,现在成为真正的成年人了,要学会隐藏起最隐秘的心事。 回家的第一晚,张月明失眠了。听着外屋父母睡觉均匀的鼾声,看着悬在半空的明月和撒了一地的白月光,头脑异常清醒。母亲跟她说过,她出生的时候是个月亮天,生出来一声也没哭,安安静静的,大家都说像天上的明月,就给她起名叫月明。 虽然是农村的孩子,但也是爹疼娘爱,父母条件有限却全力支持她的学习,她同村的那些小学同学陆陆续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辍学了,最终念到大学的就她一个。在县城念高中的时候,要坐车到镇上然后走回家,每逢下雨,母亲都骑着电动自行车去几里外的镇上接她。家里就两套雨衣,母亲把好的那一套给她穿,自己穿那件皱巴紧小的,回到家雨水湿了大半身。念高三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买营养品补脑子,月明每天吃食堂并不觉得什么,父亲担心她不舍得花钱,每周都买一箱牛奶送到学校去。 所有的事情都铭刻于心,世界上最爱她对她付出最多的就是父母了,而自己又回报给他们什么呢?夜凉如水,张月明一夜难眠,看着床边逐渐明朗起来,早晨到了。 她早早起床,还没洗漱就拿起一把大扫帚簌簌扫着院子,扫得很认真,额头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院子里的枯枝残叶和零零散散的垃圾被扫成一小堆,一下一下,她很用力在扫,在清扫垃圾的同时也期盼能清扫自己的心。 “事情已将发生了,再痛苦惆怅也改变不了,现在只能默默承受,自身要变得强大起来,能为家庭多做一点贡献就多做一点,去爱他们,去陪伴他们。这是最要紧的事,也是唯一能掌控的事。”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扫帚,稳稳扫出每一下,扫地好像成了一份生死攸关的预言,只要扫干净整个院子,她就能扫干净整个人生,她就能重新整理出人生的秩序,然后重新出发。 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心灵的力量,一些很简单的道理有时候要思考很久才想通,不过所有的焦虑和困惑都是值得的,因为一旦想通生活的本质,眼前就会出现一条康庄大道,直通美好,直通生活最终极的意义。 2 张月明想通一些大问题后,便着手改变自己的生活,待人待事都变得积极起来。回家没几天正逢镇上赶大集,她以前总爱回避这种过于热闹的地方,但这次自告奋勇要跟妈妈妹妹一起去。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在黄城做的兼职让她手头有些存款,回家时没顾上给家人买礼物,跟妈妈妹妹一起去让她们挑拣喜欢穿的衣服,再买些好吃的回来,全家一起吃顿丰盛的午餐,每个人都会开心的,这就是她想要而目前又能做到的。 镇上的大集五天一次,规模远超各个村庄的小集市,摆摊的长度有一公里多,各种蔬菜c肉食c衣服鞋帽c日常百货,应有尽有,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月明被热闹昂扬的氛围所感染,脸上挂满笑容。月明妈熟练地挑拣了几样蔬菜,在卖西红柿的摊位前抱怨了几句“太贵了太贵了”转身离开,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原地,她知道月明爱吃西红柿,卖西红柿的没几家,价格都是统一的,这家看上去还新鲜些。 “柿子今年可值老鼻子钱了。”月明妈边往塑料袋里拣西红柿边跟小贩抱怨。 “可不是嘛,”小贩是个光膀的男的,看上去很年轻却已有了滚圆的肚子,晒得黑黢黢的,一笑一口白牙,“头年柿子太贱了,今年大家伙儿都种的少,‘物以稀为贵’嘛。” “他对自己的高格承认的倒不含糊。”月明在一旁默默看着,浅笑一声。 买完西红柿,她拉着妈妈和妹妹去看衣服,妈妈推让了好几番,不断说“家里的衣裳够多了,买了也穿不了,别浪费那个钱。”无论怎样劝说,她都打定主意不动摇,无奈之下月明按照自己的眼光给妈妈买了一件暗红的七寸袖夏衫,三十五块钱,很便宜。即便这样月明妈还说“太贵了,太贵了”。 阳明瞧不上集上的衣服,她的女同学们都是到专门的服装店里买衣服,她嫌集上的衣服太花哨太俗气了。要照以前,月明肯定会狠狠地批评妹妹挑三拣四,现在她只宽容地笑笑,回想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格外注重穿着,跟风同学中的主流,唯恐被别人嘲笑了去。现在阳明也处在这个阶段,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尊重她呢?她悄悄塞给阳明五十块钱,告诉阳明看着买就好,她绝对不干预。阳明粲然一笑,月明看着妹妹这么高兴也跟着愉悦起来。 最后三个人又去鱼摊买了一条鱼,月明特地给爸爸买了二斤他最爱吃的熟牛肉,临近中午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回家了。 月明妈爱吃鱼,但讨厌做鱼,月明用手机查了做鱼的方法,主动承担起做鱼的重任。中午全家简单吃了点熟肉和凉拌黄瓜,月明吃完饭放下碗筷便从大盆里把鱼捞出来处理干净,切成一块一块的,撒上两大勺盐,滴上几滴白酒,弄完这些才安心地去睡午觉。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做鱼,但她很有信心把鱼做好,阿曼达不是夸过她是“天才厨师”吗?一想到阿曼达,她的心又揪然一痛,眼泪在眼眶打转又要流下来了。“张月明,你一定要挺住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她在心里不断重复,但还是管不住眼泪,她折起枕着的枕巾盖在脸上。 他走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煎熬中度过,每天都有自杀的念头,这些他知道吗?还是他已不在这个人世?他回国后是什么境况呢,会不会比自己更糟?她对他的担心和忧虑要远远大于怨恨,“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为他掉眼泪,或许那才算是真正的释然了吧。看来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加油,张月明。” 从一个境界到另一个境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需要时间c勇气和毅力,会进步也会倒退,我们能够做的只是苦苦撑住,相信自己能办得到,相信这段苦日子总会过去,相信有一个万能的老天爷能够看到我们的努力,即便不能够让他出手帮忙,也可令他微微一笑:哦,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倔强的小东西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大地的力量(二) 3 在家几天,无所事事,张月明极力想找事做,给家里帮忙。夏日的白天最让人不耐烦,清晨忙着做早饭c吃早饭,这些刚完,太阳就升起来了,开始了炎热的一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出而息,日落而做”。张月明跟在妈妈身边,见她忙什么就帮忙做什么,但都给搞砸了。 夏日的下午,漫长而安静,能清晰地听到树叶哗啦啦的拍打声和刺耳拉长调的蝉鸣声。张月明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更爱瞎想。她努力催眠自己,竟起了点作用,打起哈欠来,但只感觉大脑皮层困倦的不得了,被大脑皮层包裹的脑仁却越发清醒拒绝睡去。外屋能听得到父亲雷鸣般的鼾声,突然一阵敲大门的声音,急促有力,妈妈穿拖鞋又摇醒了爸爸,张月明半坐起来,听见妈妈去开门。 很短时间,敲门的人没进来就离开了,妈妈匆匆小跑回来,大声喊:“快起来,掌柜的,出事儿了,富贵死了。” 张月明在里屋竖耳听着,趿拉着拖鞋跑出去。妈妈从屋外被太阳晒了一圈回来,脸上挂着汗珠,“富贵死了,刚才来的是送信儿的,吃完晌午饭睡觉,他媳妇儿跟他睡一起,一翻身碰他身上,冰凉,这才看出咽气儿了。叫你快点去,我也看看能帮上么忙去。” 张月明赶紧梳了梳头,换上凉鞋,跟妈妈一起出门了。爸爸没跟他们一起走,要和邻居的男人们一起去。 刚走进富贵家在的胡同就看到几个人聚在他家门前,院子里有哭喊声,进去一看不出所料,富贵的媳妇坐在院子的地上放声大哭,拖鞋扔在地上,一群人在劝她,富贵的女儿兰兰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抹眼泪。张月明走到兰兰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兰兰回头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月明妈和众人一起将富贵媳妇劝将起来,拉她进屋,月明也拉着兰兰进了屋。 富贵的尸体还躺在床上,全身被盖住,只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张月明忍不住瞥了一眼,一只蜡黄的手猛一看跟活人的手也没什么区别。富贵得了肝癌晚期,他的死是全村人意料之中的,人们平时闲聊起来算起今年死的人和生的小孩,总会提到他,压低声音,“富贵今年怕也不行了”c“能拖延到现在也算不错了”。虽然不出预料,但真的发生时还是会震惊。如今看到富贵家只剩孤儿寡母,庭院破败不堪,每个人心里都有点过不去。 张月明坐在兰兰身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能说什么呢,至亲死了,谁会不悲伤?再悲伤,这也会过去,只是需要时间。兰兰还算克制,兰兰妈像疯了一样扯乱头发,丢了鞋,光着的脚上沾满灰尘,时不时哑着嗓子大喊一声,劝她的全是妇女,有的人还陪她掉几滴眼泪。 男人们聚在院子里商量着怎样处理后事,天热易腐,最后决定即刻火化,很快三轮车来了,几个人涌进屋里把富贵的遗体抬了出去。 折腾到晚上,众人也乏了,兰兰的婶子拉她和她妈去自己家里吃饭,其他人也陆续回家了。月明和妈妈走在回去的路上,傍晚的凉风吹来竟有几分寒意。 “富贵这一辈子也不容易,老实巴交没干么坏事,还没六十就走了,太早了,实在不应该。” 妈妈的几句感慨触动了月明的心事,她轻声道:“这世上哪有那么些应不应该呢?有多少人能决定什么时候死呢?” 她说完这句话心里竟然没有半分的悲伤,或许死亡这个字眼在她心里徘徊太久了,她思量过它无数次,现在说出早已熟悉的东西一点感觉也没有。 4 第三天出殡。在张月明的家乡,出殡是一种仪式,亲戚家人都穿上白色的孝衣,女的带上白色的孝带,一长条白布围在头上,男的戴白色孝帽,脚上穿的是缝上白布的孝鞋。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像一条白色的长龙,沈兰兰在最前面,按照习俗队伍先在大街上走一圈,然后回家抬了棺材去埋到坟里去。埋的时候亲人要尽力哭喊尽力阻止,这样才显得不想让死去的人走,尽管大家心里明白最终总是要下葬的。那种近乎表演的场面是可以想象的,张月明不想去看。月明妈拉着阳明去看热闹。 张月明一个人在家里,远远听到大街上传来的哭喊声喧嚣声和哀乐声,心生烦乱。她拿起一把镰刀,骑上自行车往村外去了。 夏天玉米长高了,野草也更旺盛,多了的杂草要割走,这样才不跟庄稼夺养分。她家有三块地,她要去离家最远也离村子最远的那一块,一路上满眼碧绿,小河里绿水充盈,让人有莫名其妙的好心情。张月明在地边停下,钻进一米高的玉米地里,俯身割起草来。一蹲下汗珠也跟着滚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玉米把风都挡住了。玉米地很潮湿,鞋子陷进泥里去,左手拢一把草,右手拿镰刀去割,左手很快沾满湿泥,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一心一意专心割草。一开始还蛮有趣味,重复进行着消灭杂草的工作,感受着饱满湿润的草根被镰刀斩断的质感,没割多右肩膀累得疼起来,她换了换手继续割。 心无旁骛地从事体力劳动,竟让张月明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无忧自在。她浑身湿透,像做了一场桑拿,感觉每个毛孔都张开来,全身通畅,心中的郁结仿佛也被蒸发干净。一排玉米割到头,又割回去,只是简单的重复和感受,什么也不想。 张月明感觉一股神奇的力量从大地和田野里升腾起来攫住自己,那是一种坚实健康的底气,一种战胜一切的浑厚感,有什么是可畏惧的呢?有什么是值得忧虑的呢?生命就像脚下一寸一寸的土地,它本身就是一股力量,它不会被任何阻力所打倒,它不会因任何流言蜚语而脆弱,它不用对谁感到抱歉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愧疚,没有什么对不起它,它也没有对不起什么。 土地包容一切,它长出庄稼也长出杂草,土地就是土地,它承受暴晒承受风霜大雪承受电闪雷鸣,但它并不会因这些而吓倒或改变,它什么都不说却是最勇敢的表现。 生亦何忧,死亦何惧?如醍醐灌顶,张月明脑海中迸发出强大的意念和力量,她激动地简直想躺到地上去。她放下镰刀,双手用力按进泥土里,深厚的大地传给她能量,这就是生命,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最坚实的所在。攥起两把泥土,心中再无所畏惧。 5 从地里回来以后,张月明感觉到了离开自己很久的愉悦和踏实,一切都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她真正开始认真生活,认真享受自己的人生,生命又重新被饱满的希望充盈。 她打算继续考研,继续接受更高等的教育,让未来更有保障。她查了国家对艾滋病患者的权益保障,她是有权利继续读书的,她要争取这个权利。当然还是无法对家人说出实情,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那样做,坦白也要衡量对方接受的底线,何必让年近半百的父母遭受这样的重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她珍惜在家里的每一天,多轻松啊,心灵上没有包袱,不用反抗什么,也不用遭受什么。但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逃避的安乐窝,有些事情发生了已经不能倒退回去了,终究还是要走出去继续面对疾风苦雨。 临行那天,月明妈决定要包一顿饺子,她常听月明抱怨在江都吃不上好吃的饺子,这次一走又是大半年,到春节才回来,包顿饺子也盼望早点团圆。月明帮妈妈包着饺子,心里五味杂陈,家庭气氛越是温馨越让人心中难过,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心里的一部分想法讲给妈妈听。 “妈,我要考研。就算到最后考不上,半年以后再找工作也没关系,不受影响。要是考上了,以后找工作能找的好得多,而且现在读研也不花钱了。” “行啊,家里也不用你赚钱,你使劲往上念啊,越往高处念自己的前途就越好。” 张月明见母亲答应得很爽快,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不过她的目标要变一变了。之前想考江大是因为阿曼达,现在这个原因已经不存在了,她也不想继续留在江都市,想考个离家近一点的高校,换个环境,跟家人亲近点,这是她在世上最强也是最后的牵挂。 尽管心中万分难舍万分不情愿,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妈妈塞到她包里几个煮熟的鸡蛋,爸爸骑电动自行车送她到坐公共汽车的地方,车开动,窗外的大片农田呼啸着迎面而来,迎接她的是快要结束的夏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