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不倾国》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做幸福的人】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名花不倾国 作者:衮衮 【高能预警】 本书又命《从青梅竹马终日沉迷打打杀杀中,论破案与恋爱如何共存?》 听了小天使的建议,我决定举起小喇叭大声吼: 男主是个嘴贱dú舌但很有担当的宠妻狂魔!!! 当然女主也不是什么傻白甜软弱小白花,而是文能拽歪诗,武能一挑三的锦衣卫扛把子!!!Over 【为什么要写文案】 身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巾帼何曾让须眉。 漫漫锦衣路,诛宵小,除jiān佞。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可某人偏偏要拼实力? 身为竹马的言澈表示自己压!力!山!大! 你为何入我锦衣卫? 林鸾不屑道:“自然是为了报仇,难不成让我当一辈子罪臣之女?” 言澈耸耸肩:“阿鸾要杀人放火,我必须得跟在她后面毁尸灭迹才行。” 世有名花,灼灼其华。虽不倾国,但倾吾心~ 【小剧场】 言澈:阿鸾 林鸾:嗯? 言澈:阿鸾~ 林鸾:嗯…… 言澈:阿鸾 林鸾:…… 言澈:阿鸾 林鸾:滚! 【食用指南】 ①1V1 HE 傲娇青梅 & 忠犬竹马 故事很简单,男女主边办案边恋爱,竹马何时才能追到青梅呢? ②历史上没有女锦衣卫,只借用了明朝的背景,文中所涉及的人物事件均为胡编乱造,谢绝考据。 ③剧情偏慢热,甜而不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鸾,言澈 ┃ 配角:乱七八糟一干人等 ┃ 其它:锦衣卫 ================== ☆、喧嚣起 “锦衣卫缉盗!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元宵灯节,北京东城灯市街口处人声鼎沸,流彩辉煌。家家户户门前都张挂满了各色花灯,鼓乐游乐喧闹集市,香车宝辇更是如过江鲫鱼般,将这处挤了个满当。 偏此时,就有那么几骑不长眼的快马飞驰而过,硬是从这处热闹中横劈出了一条道。眼瞧着马蹄子都快要踩到脸上,谁还有心思赏那劳什子花灯? “别挤别挤!啊!小心我的胭脂水粉!这可是老娘的全部家当呀!” “嘿!丫的哪个王八犊子顺走了爷的扳指!当真是活腻了嘿!” “爹!呜呜呜……娘!你们在哪……呜呜呜……” 天上有火树银花千万盏,争得月辉尽无颜。地上是人头攒动四散奔,灯毁物碎不知惜。好不热闹! 巡城的几个官差本就因佳节轮班而憋屈得紧,累弯腰跑折腿好不容易将这处秩序稳定下来。原还想着偷闲喝几盅酒解解乏,好好休息休息,眼下倒好,酒还没进肚,麻烦倒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停下!都停下!不要推挤!” 年纪较轻的小差役扯着嗓子吼了半天却不见丝毫起效,自己反倒遭了灾。身子被挤得紧紧贴在店铺门板上动弹不得,咽了咽口水,总觉得喉间似含着块灼火的木炭,烧得慌。良久,待到行人稍稍松散些才终于被同伴从门板上扣下来。 “没事儿吧你,先喝口水。” 小差役抢过水壶,二话不说直接咕嘟咕嘟了小半壶才觉缓过劲,抬手胡乱抹了把嘴角,指着街那头破口大骂:“刚刚是哪个混账杂碎搅的事!丫的!下回可别犯在我手上,不然非活剥了他的皮不可!” 话音未落,一只大掌已冲着他的脑门径直砸下:“你小的不要命啦!你没瞧见他们穿着什么衣服吗?就你这孙子样的,惹得起的吗?” 小差役有些发蒙,耳朵里嗡嗡作响,揉着脑门委屈道:“谁啊?很厉害吗?” 胖长官揽过他肩头,在耳畔低语:“你初来乍到不懂事,以后这种没规没矩的话可不能胡说,京城这水浑得很,要是叫这有心人听了去,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有那么夸张吗?头儿,你可莫要诓我。”小差役面露不屑。 “切,我诓你?”胖长官白了他一眼,脸上横ròu挤到一处,满满都是嫌弃,“得,估摸着今晚也没别的什么事儿了,爷就给你好好上一课。说起这京城里的官老爷呀,统共分三种。一种是官制内的,就像咱这五城兵马司。” 眉毛轻挑,大拇哥应声翘起,喜不自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整个兵马司都归他管,可得意不多久又随即压低声音,轻若蚊蚋:“还有就是那官制外的,一群不男不女的东西凑在一块搁那戳着,还取了个不三不四的名儿,叫东厂。” 小差役点头如捣蒜,细想又觉着哪不对:“那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胖长官蓦地停下步子,回身望了眼街口,见最后一骑快马也消失在了拐角才略微松下口气,“就是锦衣卫。” “锦衣卫?有什么说头吗?” “说头?”胖长官失笑,无奈地拍着他肩头道,“有啊,都是群大爷,惹不起。要是哪天被找上门,就是死路一条。” 东华门处座着间木匠坊,原也只是个普通作坊。因今年元宵灯节皇上要在这东城摆上一架数丈高的彩灯楼,与民同乐,顺带脚彰显一下国力,挫一挫临近几个弹丸小国的锐气。 灯节前后连张十夜,这灯楼便要求十夜不灭。为了方便时时修缮,工部几乎将阖城的木匠都请了来,日夜待命,只为保证这十日的绚烂。 而眼下这处却围满了锦衣卫。各个都铁青着脸,比那门上粘着的门神还要狰狞上几分,就连飞鸟也吓得不敢打这路过。里头更是静得可怕,管事的几个都颤着腿不敢作声,唯有那滴答更漏声回dàng。 主管此处的小官吏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吓得险些尿裤子,靠旁人搀扶才勉强站稳脚。后头的木匠虽仍在继续埋头苦干,可目光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飘向此处,有惊讶,有恐慌…… “回禀林总旗,里里外外全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那贼人的踪迹。” 温绍铭冲着前头的长官正身作揖,许久却不见回应。微昂首瞥见那人依旧静立在原处,不知是在思量什么,好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林总旗?” 那人侧了侧身子,抬手示意他停下。室内光线昏暗,因堆着许多原木所以不敢用明火,只在上头开了一天井借取光。偶有穿堂风经过,携来外头的烟火味,将此地的新木气息搅得浑浊。月华流转在那袭飞鱼服上,蟒纹赫赫,映出一副纤瘦背影。 “呵,这顺天首盗果然有两把刷子,只可惜若是连马脚都藏不住,怎还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飞贼?” 一句话听得温绍铭云里雾里,挠着头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睁圆眼再次打量里头的情况,除了几个吓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官员,就剩下那些呆傻的木匠,以及一堆又一堆的死木头。别说是个贼人了,就连只多余的苍蝇也没见到,总旗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人已大步流星向里头走去,嘶的一声,偏弧形银光隐隐闪耀,疾步转成快跑,朝木匠群中飞奔而去。 “啊” 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匠人,一辈子只跟木头打jiāo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明明适才还在跟同伴聊外头的热闹烟火,没承想转眼间就闯进来这么个提刀的煞星,二话不说就冲着他们砍来。 反应快的已经抱头跑开,反应慢的则两股战战直接摊到在地,紧闭双眼等待着刀光的降临。可那绣春刀却赫然停在了半空中,再睁眼却发现,竟是被人用双手硬生生夹住接了下来。 “看来这朝廷还真没白白养活你们这群鹰爪孙。” 刀身微微颤抖,应是两人在暗中较劲,凭谁都不肯退让半分。清辉撒下,刀光凛凛,映出下方yīn冷的面孔,即使头悬利刃也无半分畏惧之意,虽乔装成木匠,可凌厉的眼眸却饱含杀气。 “有时间瞎cāo心倒不如快些jiāo出夜明珠,说不定还能保个全尸。” 刀柄一转,飞鱼服轻动,将那桎梏在刀刃上的手弹开,趁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之际立马回身劈来。可到底是通缉榜上排行第一的江洋大盗,随手抓了块身旁的木头又将这杀招挡了下来。 光线飘渺至刀柄处,带着丝微风,轻撩起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清秀的眸子,胸口的蟒纹微微隆起,随风起伏。 盗贼愣了半饷,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丝坏笑:“啧啧啧,这么标致一婆娘,怎么就甘心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倒不如跟了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怎么样?” “呵,痴人说梦!” 绣春刀迅速抽回,后退一步调整姿势再次迎上。盗贼自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身材高大可步法却诡谲多变,躲闪自如,从腰间拔出匕首与她厮打起来。 冷兵器碰撞声声刺耳,叫嚷声响成一片。看着满屋的木头乱飞,主管是又气又急,险些背过气去,都是些上好的木材,这下全毁了,该怎么向上头jiāo差呀! 约莫走了不下二十招,终将那盗贼逼入死角。温绍铭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扣在弓弦上的手也跟着卸下了气力。不愧是林总旗,又立了头功,回头定要好好在案宗里写上一笔。 “小心!” 一声咆哮将温绍铭蛮横地拽回现实,却发现数根合抱粗细的原木正向着这头飞滚而来,原是那该死的贼人砍断了捆绑的麻绳。 霎时间人推物撞混做一团,哀嚎声此消彼长,大家皆捂住头顶要害向着门外冲去,生怕被这巨木撞出个好歹来。 “林总旗!林总旗!” 望着屋内烟尘飘飞,满地狼藉,温绍铭急得团团转,肠子都快悔青了。一念之差竟酿成如此大火,要是林总旗有个三长两短…… 一道黑影忽地从身侧闪过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墨色马尾辫飘扬在风中,同那身飞鱼服一般干净利落。明眸如珠,丹唇似樱,肤若凝脂,若是穿上那绫罗华裙定是朵倾国名花:“邵铭,那贼人从天井处逃了,我先去追他,你在这安顿好伤员后速速跟上!” 话音未落,马蹄声起,飒爽马尾却已消失在拐角处。 灯会仍在继续,街上人头攒动,似乎并没有受适才的骚乱影响。薄云漾出琉璃月华,万紫千红绽满夜空,隐约中有两道身影自梁上飞过,与那烟火一道消失在天际。 “娘,我刚刚看到有人在天上飞!”五岁稚童扯住母亲的衣角,指着天上惊喜道,羊角辫一颤一颤,样子甚是可爱。 “阿宝想是看花眼了,将那烟火当chéng rén哩。”孩子的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正yù牵起她往家走去,却见一道人影掠过,自己的手竟扑了个空。 “娘!娘!”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母亲发了疯似地追过去,可孩子却离她越来越远,很快就从视线中消失不见。晕眩感袭来,瞬间侵蚀了她全身气力,脚下踉跄yù坠,却被一双纤细臂膀稳稳扶住。 “莫担心,我去帮你把孩子救回来。” 还未及抬眼瞧清楚说话人的模样,黑影就已从身畔飞过,消失在了浓重墨色中。 护城河畔,枯柳尚未吐绿,就连途经的风也比别处要冷上许多。人烟稀少又傍着水,最适合堆放烟花筒。 “放人!” 石堤边上,盗贼一步步向着河边退去。森然匕首正抵在小女孩细嫩脖颈上,孩子因害怕而不停哭闹挣扎,利刃无眼,隐隐有绯红渗出。几丈外,飞鱼服踌躇不敢向前,右手紧紧攥着绣春刀刀柄,却始终没有勇气将它拔出。 再后退一步便是冰冷河水,因是正月里,面上飘着的的浮冰尚未完全化开,别说是孩子了,恐怕连大人也承受不住这彻骨之寒。 盗贼环视四下,嘴角笑意更盛,竟比这北风还要凛冽上几分:“好啊,我这就把她放了!”大手一甩,随意得像是在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笑着看她在空中划出纤长弧线落入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飞鱼服不知何时已经奔袭到了河畔,黑眸中似乎只有那孩子瘦小的身影,却不曾注意到就在自己赶到的同时,贼人已擦亮火石丢向烟火堆。 火树银花再次zhà响在天际,华丽了半边天,惹得街上的百姓纷纷欢呼喝彩。温绍铭却只觉心头咯噔,今夜的烟花表演早应在亥时就已结束,眼下这么大量的烟火究竟从何而来?莫不是……缰绳在手心里勒出深深红痕,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众人循着烟花赶至护城河畔,却只见到那杂乱不堪的漆黑烟火筒,和一柄狭长绣春刀。火-yào味刺鼻,呛得温绍铭胸口发蒙喘不上气,咬牙指挥着大家快些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风凉凉,似dú蛇嘶嘶吐着信子,可他只觉心底更凉。 搜寻,落空,再寻,如此反复了不知几次,就连温绍铭自己也说不清楚,唯更漏声声,直直刻入众人心骨。 “报!温小旗,找到了!” 兴奋的欢呼声打破死寂,大家闻声都聚了过来,合力将河中人拉起,先是一个五岁稚儿,再是一名纤瘦的少女。 “林总旗!没事吧!”温绍铭带着哭腔问道。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快!把这孩子带去医治。” 湿发粘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唇上血色全无。温绍铭能清楚地看到她仍在颤抖,想要劝她赶紧去换身衣物,却见她眼中坚决,只得咽下话语抱起孩子去寻大夫。 马鸣嘶嘶,寒风化作万千把刀子直直劈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为了不再让这可怜的稚儿受凉,温绍铭不得不解下外裳将她裹进怀中取暖。蹄声急促,如同他此刻躁动不安的心。 “大哥哥……”怀中突然有了细微动作,愕然低头正对上孩子微弱的眸光,原本粉嫩的双唇现下已经白透,仍旧努力张合出声,“这里……是哪……刚刚那个……姐姐呢?她……是谁?” 大手轻轻拂去孩子碎发上渗出的水珠,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自豪:“她叫林鸾,是个很了不起的锦衣卫!” 作者有话要说:  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啊填坑的日子到了,感觉好像期末考结束痛苦等成绩一样。 是不是又把开头写的太沉重了,好怕把你们全吓跑,望天…… 那个,可不可以不要脸得求点评论,想知道到底到底写得怎么样,让我死得明白些(扶额) ☆、良人归 林鸾觉得今晚真是糟糕透了! 今日是元宵灯会的第七个日头,本不该由她担这午门夜班。难得的清闲日子,还想着叫上小夕一同上街溜达一圈,感受感受这人间的烟火气息,可这美好愿望却全数毁在了那该死的贼人手上。 忙活了大半天,不仅宫里的夜明珠没找回不说,自己还落得了这副狼狈模样,要是叫那几个混账玩意儿看到,定会嘲笑她一整年。 “阿嚏” 林鸾擤了擤鼻子,将外裳揽的更紧了些。一个不小心触到了肩上的伤口,有些吃痛,额间冷汗簌簌直下。 方才原木滚落时,她虽避开了要害,可到底还是伤到了几分,加上冷水的刺激,眼下整条臂膀更是胀疼得抬不起来,否则怎能轻易容这贼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约莫再有十来步就到家了,赶紧换身干净衣服,喝碗热姜汤暖暖身,还得赶回去继续盯着。 虽说接下来的事务jiāo由温绍铭代班便可,可林鸾心里还是有些惴惴。说到底,这夜明珠是丢在了自己的手上,若是不能亲自将它寻回,一旦皇上怪罪下来,她铁定吃不了兜着走。外头等着看笑话的人可不比北镇抚司内的少,她可不想一开年就落人口实,当一整年的笑柄。 “呀!小姐!你怎生弄成这副模样了?” 刚一进门婢女小夕便迎了上来,原是惊喜,但很快就变成了惊吓。见林鸾这落拓模样,小脸惊得煞白,一口气没喘匀险些昏厥过去。 “不打紧的,不过就是抓贼的时候着了些风寒罢了。”林鸾勉强挤出一丝笑,强打精神安慰道,“去帮我熬一碗姜汤来,我喝了便好。” “好好好!我马上去。” 小夕擦了擦眼睛,慌忙转过身向着厨房跑去。见她走远,林鸾才松下口气,摇晃着身子穿过大院走向自己的闺房。 正yù推门进去,却见屋内有黑影滑过,林鸾下意识后撤几步,探向腰间的绣春刀。与此同时,雕花木门竟突然敞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双大手已迅速从墨色中探出,蛮横地将她拽了进去。 “阿鸾,我好想你。” 温热裹挟,林鸾只觉整个人都暖洋起来。 是的,很热。燥热得她一把将那人推开,想也不想便拔刀劈了过去。利刃相接,没有冷言冰语,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大笑。 “阿鸾,你今天这反应力相较平日,可是活生生慢了大半截呀。” 幽幽火苗蹿起,煌煌了整间暖阁。圆桌旁,少年只一手一刀,连步子都不曾挪动半分便将她所有招式都轻易挡下,顺带脚还抽空点亮了案上的琉璃灯。墨发束进帽中,微微有些偏斜,同她一样着一身利落飞鱼服,领口隐隐湿了一层汗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长途奔波。 “阿鸾,我这么焦急地从南京一路快马赶回,就是为了同你一道过个元宵,你就这般待我吗?” 言语间的委屈听得林鸾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眉梢抽动,干咳了两声将刀收回,瞪着那人道:“难道还需我提醒你么?未经他人允许尚闯闺房者,依着《大明律》可是要发配充军的。”尾音故意拖长,语气也忽地加重变厉:“你就不怕我告到指挥使那处,将你就地正_法了?” 少年见她认真模样,笑得更加灿烂:“我言澈何时怕过?阿鸾你可莫要忘了,你同我的婚约,可就是他们那老一辈人指腹定下的。” 原本昏沉的大脑瞬间清明起来,望着某人张狂的笑脸,林鸾恨不能上前扒开他的嘴巴撕毁他的脸出气。挣扎良久,捏紧的拳头到底还是放下了,马尾一甩,别过脸去冷哼道:“那现下能否请言大公子出去,我要休息了。” 灯火摇曳,映出旁边檀色食盒,修长的手指轻敲其上。言澈闻言也不恼,赖笑道:“阿鸾,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不会撒谎。” “你什么意思?”林鸾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炯炯直直盯着自己,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我们俩自小便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你的心思,我还不懂?”言澈敛笑,眸中泛起淡淡怜惜,“你哪里是想好好休息,分明只打算稍坐片刻,然后赶紧出门继续去追那顺天首盗。” “你!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因为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而且,”食盒上的手慢慢抬起,落在了林鸾肩头。动作虽极轻,可还是弄疼了她,“你还受伤了。” 啪的一声,玉手抬起,重重挥去肩头轻浮。杏子眼圆瞪,脸颊晕出几抹绯色,看起来是真恼了:“要你管!” 言澈耸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比出两根手指摇晃在空中:“要么你自己脱,要么我帮你脱。” “你!” “我?” “无耻yín贼!” “哦?看来是要我帮你脱了?非常乐意效劳。” “啊你起开!” 吵闹声喧嚣了整座暖阁,差点将屋檐下的燕子窝震落。火苗跳动在琉璃灯罩中,羞红了一片亮光。 咚咚咚,外头有敲门声传来。 “小姐,姜汤熬好了,快趁热喝吧。” 吱呀声起,雕花木门被推开,粉裙轻盈跨入门槛,却只听哐当一声,瓷碗坠地咕噜了几圈,洒出褐红色汤水。 小夕从未见过如此“香艳”的景象,言少爷好像是在撕扯小姐的外衣,且二人衣衫皆有些凌乱,莫不是…… “啊” 小丫头顿时臊红了整张脸,慌忙背过身去不敢多看,支吾半天也吞吐不出一句整话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 话音未落,脚下却已生风。未等林鸾好好解释上一句,她就如那离弦的弓箭般抱着托盘冲了出去,临走前竟还不忘把门带上。 经由夜风的吹拂,小夕觉得自己现在清醒了许多,面上也不似刚才那般烧得慌。小脑袋瓜一转,竟还感到几分庆幸。 五年前,她们主仆二人刚被接进言府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害怕小姐会因寄人篱下而受尽委屈。而今回头再看,当时自己还真是多虑了。 林老爷一家虽福薄,可好在他结jiāo了个不错的朋友。林家蒙难后,世态炎凉,也就只有言老爷仍不忘故友情谊,收留了小姐,如亲生闺女一般好吃好喝地待着,还愿意坚持那旧日定下的娃娃亲,日日念着两个孩子早些长大完婚。 可小姐的脾气却委实让小夕有些捉摸不透。明明已经十七,早就过了及笄之年,却还迟迟不肯出嫁,这可为难坏了她和言家人。多好的如意郎君呀,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个侯门千金削尖脑袋想挤进门,若是不趁早下手,这煮熟的鸭子说不定还真能飞了。 京城里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府里的丫鬟奴才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可背地里也少不了议论,偶尔还能叫小夕听到那么一两句。 大抵都是啐小姐不识抬举,不过就是个落魄的官家女,还好意思挑肥拣瘦。想那言少爷是什么身份背景,世代簪缨,父亲言老爷是先皇钦定的锦衣卫指挥使,母亲更是皇家长公主,怎么想都是她高攀了。 小夕听在耳里,恨在牙间,疼在心底。原以为是小姐和少爷xìng子不合,所以才百般推脱,可现在看来,二人的关系进展得十分稳当,不日应该就能成婚。这下言老爷和言夫人终于能放宽心思,还有那林家老爷,他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也能安心投胎去了。 想及此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抱着托盘蹦跳着就往厨房跑去。 “都怪你!” 林鸾觉得今晚当真是糟糕到了极点!一把推开身前的某个“登徒子”,咬着牙恨不得一刀将他毙命。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言澈收起玩笑模样,拣了桌前的圆凳坐下,掀开食盒上头的紫檀木盖,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物什端出。白色雾气团聚其上,香味四散盈满整间屋子。无需多想,只一闻便知那是言伯母亲手做的元宵。 若不是切身闻见这香味,林鸾倒还真忘了,从午饭到现在,她还没正经吃过任何饱食之物。经这一刺激,空dàng的肚子一下便叫嚣起了空城计。 “哼,拿走拿走,我不吃!”林鸾斜了眼白气,咽下口水。 言澈看在眼里,有些想笑,可还是忍住了。修长的手指拾起汤勺,舀出一颗软糯的团子,凑到鼻尖前狠狠吸上口香气:“嗯!这么好吃的元宵,阿鸾当真不吃。” “不!吃!” “哦我懂了,阿鸾是想让我喂你吃。只是不知阿鸾喜欢哪种喂法,是要我用手喂,还是,用嘴喂?”欣喜洋溢在言澈脸上,手上动作更快,眼瞧着就要把那圆滚团子送入口中。 “啊别别别!我吃我吃!”林鸾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一下子着了慌,想也没想就将他的手拽回,一口吞下了那勺中圆物。旋即又将头别到一旁,兀自咀嚼起来。 团子温热甜蜜,一口便能咬出麻心,美食入腹,渐渐抹去了她心头的焦虑与不安。 言澈失笑,惬意地端详着她此刻别扭的表情,觉着甚是可爱,低头重又舀起一颗问道:“还要吗?” 林鸾不愿看他,可那甜蜜口味却是盗走了她的心,几番思想斗争后还是jiāo了qiāng:“嗯。” 橘灯氤氲出一室暖意,此间藏匿着少女面颊上的淡淡绯红,也尽收少年嘴角边宠溺的微笑。 “阿鸾真乖,全都吃完了。”言澈满意地点点头,哼着小调收拾起桌上的残渣,“一会好好洗个热水澡,我叫小夕过来帮你敷yào,弄好后就乖乖上床睡觉。” 林鸾只觉面上滚热,许是暖阁里的温度太高,仍旧赌气不愿睬他:“不用,我换身衣服就走,外面还有好多事要办。”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摆到桌上慢慢展开,笔墨清晰,线条流畅,勾勒的竟是整座京城的平面图。 林鸾觉得光线有些暗,伸手想把那琉璃灯拉近些,可却扑了个空。诧异地抬头望去,却发现那灯已落入了言澈手中。光线摇晃,衬得他的脸半明半暗,鼻梁挺拔在面颊上偏扯出一块yīn影,剑眉似锋,眸若星辰,隽秀又不失英气,如今却渐渐染上愠色。 “我说!乖乖睡觉!” “别闹!” 绣眉轻蹙,抬手便要抢那盏琉璃灯,却奈何言澈将它高举过头顶,任凭林鸾如何踮脚仍旧无法够到分毫。 “好好睡上一觉,外面的事有我呢。” 话语轻柔飘来,忽地将她心头的细弦撩拨。杏眼惊愕,正对上他眉目温柔。 “可是你才刚回来,还没好好休息就……” “那是我的事。”言澈赫然截断后半句话,轻拍林鸾的脑袋笑道,“累确实累,可一想到阿鸾要受苦,我的心就……” “切,言大公子多心了,我还没那么脆弱,少睡一觉死不了。”林鸾狠狠剜了他一眼。 听了这话,言澈这刚踏出去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回身摸着下巴坏笑道:“阿鸾这话可是在说,没有我陪伴,阿鸾就睡不香?既是如此,那我便不走了,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 “滚!!!” 这下,屋檐上摇摇yù坠的燕子窝终是被震掉,连带着院中的几个鸟巢也没能幸免于难。 作者有话要说:  该正经就正经,该撒糖就撒糖,该小虐还是得受点委屈,咱得一碗水端平。 ☆、疑云卷 春寒料峭,又逢佳节,依着诏令朝中百官可享假十日。凭谁都只想缩进被窝里好好打个盹,不愿在这凄凄北风中摸黑起早,自讨苦吃,可偏就有人与众不同。 北镇抚司的议事大厅内,一人正端坐案前兀自钻研。案牍连绵,偶尔还有几片纸承受不住摇晃飘下,接二连三,几乎要把她那纤瘦的小身板全然吞没。 “林总旗,关于顺天首盗的所有案卷,全部都在这了。” 打量许久,温绍铭才在桌角寻到一处空地将怀中满满一摞纸搁下。瞅了眼案前之人,依旧埋头苦干,辗转于各种文书之间,心中免不了叹息。 元宵佳节,宫禁森森,竟能叫一贼人出入自由,还盗走了圣上珍爱的夜明珠。此等有损皇家威严的事,他们锦衣卫又怎能置身事外?若是无法快速将那贼人绳之以法,宫里宫外谁都别想好过,首当其冲便是他们这几个昨夜追凶失败之人。 走失犯人后,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其中的责任,温绍铭更是捏着把汗不敢再怠慢分毫。到底是陛下特设的灯会,即使是锦衣卫也不好直接下令封锁城门,只得派人时时盯着,幸好有言总旗在,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调配人员。 虽说没能成功将那贼人揪出,可却在街角杂物堆中发现了那身被他遗弃的木匠衣物。 想来那贼人遁逃后也并不好过,锦衣卫设下的重重关卡到底还是难住了他,这才不得不褪去伪装藏匿起来。既然那贼人尚未离城,他们就还有希望。 奔波了一宿方才收队,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的疲惫之感可想而知。温绍铭本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前脚刚出迈出重门就迎面碰上了林鸾。 听言总旗说,她肩上受了伤,兴许还可能感染了风寒,不好好在家将养着,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就已经赶不及要过来查案,这叫温绍铭颇为惊讶,却又不得不心生佩服。 说起来自己还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叫一个姑娘家比下去,拍了拍昏沉的两晕振作精神,取来一叠卷宗跟着她一道坐下研究起来。 “邵铭你不累吗?” “啊?”这话问得他有些措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忙了一晚上了,回去休息吧,这里就jiāo给我。”瘦弱的脊背仍旧弯曲在案前,头也不抬,双手更是不曾停下过片刻,“昨天偷了一晚上的懒,今天必须全部补上才是。” “可是林总旗你……” “好啦别废话了,走吧。” 温绍铭犹豫挣扎两三,果然还是抵不过身心上的倦意,起身做了个揖便向着门外走去,步子没响几声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鸾狐疑地抬起头看向他。 “那个,林总旗,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请教。”温绍铭憨笑着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昨儿在东华门那,你是怎么识破那贼人的jiān计的?” “原来是这个呀。”林鸾有些失笑,摇了摇头解释起来,“昨夜那盗贼前脚刚钻进坊中,我们后脚就追了进去,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他想逃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正所谓藏匿一粒沙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投入大漠,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话虽如此,那么多工匠,又该如何判断?” “木匠活大多需要童子功,匠人因常年搬修木材,双臂粗壮有力,很少能长成大高个。可那贼人却刚好相反,不仅身材高挑而且小腿肌ròu发达,应是自幼练习轻功,时常飞檐走壁所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林鸾俯下身子继续啃起手中泛黄的案卷,“昨夜当我们突然闯入之时,所有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透露着惶恐和诧异,可只有他莫名镇定,埋头削木块,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所以我才笃定他有猫腻。” 东方微熹,第一声鸟鸣终于响起。有风轻推木窗,携来丝丝暖意。温绍铭却没有什么好心情去感受这份清晨独有的美好,双手握拳垂在两侧,不久又松了气力。 林鸾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宽慰道:“你非池中之物,何必如此泄气。只是少了几分识人断物的本领罢了,待到时日长久些,经手的案子多了,自然就能练出来。若是现在就轻言放弃,是不是太早了些?” 温绍铭仍旧低着头不愿说话,这叫林鸾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却瞥见窗外一点新绿。眸子突然点亮许多,兴奋地嚷起来:“你快看!那枯枝上,可是吐了新翠?” “啊?呃……嗯。” “识人断物,切记不可流于表面。就像那微不足道的翠色一般,眼下虽只有一点,可不久便能长出新叶,叶下有花,花中有蕊,蕊里还能结出蜜,这便是其所谓的本质。” 冬日里的阳光最是暖人,照得那双明眸也尤为清澈,其中似盛满了一池春水,能涤去他人心中的杂念。 “好啦,大道理也讲完了,快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才能上阵杀敌。”见温绍铭嘴角泛起笑意,林鸾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扎入那堆案卷中。 纵观近几年由各地呈报上来的卷宗,关于顺天首盗的案件大多都发生在京城附近,看来这贼人对京师的爱,当真是深沉得紧。 倘若换做是自己偷了东西,定是想着尽早转手销赃。可依这记录来看,官府早在第一时间就搜查了所有钱庄和典当铺,并没有发现任何赃物流动的迹象,难不成是他一直带在身上不曾脱手?这些个死物若是不换成真金白银,于他又有何用处…… “偷了东西不销赃?呵,难道还要拿回家当宝贝一样贡起来,早中晚三柱香火不间断?” 林鸾越想越烦,脑子里咕嘟咕嘟跟熬小米粥似的,忍不住骂出了口。 “哈哈哈,阿鸾的想象力还真是日渐丰富啊。” 笑声自背后响起,是某人独有的狷狂。 林鸾只觉眼前一黑,心中苦苦哀叹,刚劝走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大-麻烦,老天爷就不能让她好好静下心思考案情吗!? 紫檀食盒轻落在她右手侧,林鸾这才发觉自己出门走得急,并没有温食下肚,身上也只披了件薄衫,清晨微凉,若不是此刻某个登徒子贴近,林鸾恐怕永远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寒气。 到底是习武之人,双手总会先过意识行动防身。挥掌有力,带起苍劲掌风,若是换做普通人定会狠狠吃痛,可那言澈又怎会是普通人?轻轻一侧身,抬手便接下了她的戾气。 “啧啧,速度不错,就是力道差了点,勉强比得上我饿肚时的七分厉害吧。” 言澈握起她的手腕,调笑着在空中摇晃两三,炫耀的小模样同那三岁孩童别无二致。 林鸾懒得搭理他,只剜了一眼便重重抽回手,随意抱起一摞纸背过身去。 “其实这也不难,只是对于阿鸾来说,不大容易想到。” 言澈转到她面前,双手抱胸。阳光自他背后照来,岸然身形穆然被修上一层柔光,笑容淡淡,看得林鸾有些恍惚。 “几个意思?为什么我就不能想到?” 绣眉微微蹙起,杏眼也跟着染上了几分愠色。 “就一个意思,毕竟阿鸾是姑娘家,不懂男人心思。”言澈觉得她生气的模样犹是可爱,忍不住轻拍了两下她的墨发,“据我所知,这个江洋大盗除了盗窃成瘾,唯一的爱好就是女色了。若我没猜错,那些个赃物估计是被他随手送给哪个相好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昨夜与那贼人打斗的场景忽地浮上脑海。那贼人出口的话语确实轻浮,尤其是那色眯眯的眼神最是令她不爽。 “那依你之见,他又是将那夜明珠送给了哪个相好的了呢?” “阿鸾,明明你刚刚训导邵铭时还振振有词的,怎么这回轮到自己头上反倒又迷惘了呢?”言澈失笑,扶着额不住摇头,“昨晚捡到的那件衣物,你可查看过?” “衣物?”林鸾重又陷入沉思,努力回忆昨夜的场景,那人的衣着同其他工匠无异,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究竟是哪里不对…… “好了别想了,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是一计白眼,狠狠钉在言澈那张嬉笑脸上。林鸾心中气极,自己竟会相信这个混账的鬼话,当真是疯了。 “这衣服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可这上头的气味却有些独特,是姑娘身上的脂粉香。估计是和某个女子欢好时蹭到身上,继而又留在了那衣物上。”言澈觉得背脊发凉,无奈摊了摊手以示投降,“我查过了,京城里只有溢香阁特制的香料才能将气味保存得这么久。而他家的香料素来只供城里的大家闺秀使用,独有一人特别,便是那听香坊的花魁。” 葱白小指轻叩案面,秀眉蹙起又松下,心中反复掂量这话中的含义。虽说不上是完美,但也差强人意。 言澈也不急,静默在原地,看着少女撅嘴深思的模样,心头窃喜。阳光笼在她身上,暖在他心里。 可林鸾却越想不是滋味,狠狠剜了眼言澈,狐疑道:“你,倒是挺了解的,哈。” 剑眉下闪过几分错愕,旋即又化作淡淡温柔。言澈浅笑着伏下身去,与她视线齐平:“阿鸾可是醋了?” “哈?” “哈哈哈,阿鸾真可爱。” 太阳早已跳至云端,片片金光洒下,驱走了人间寒气,也氤氲出了一地暖融。 今日,应该是个好天。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写,写了删,改到最后时刻。第一天三章,发完了,好忐忑…… ☆、定风波 暮色四合,自正阳门俯瞰而去,能清楚地瞧见灯市中心那座流光灯塔,似有朝霞紫烟披肩,煌煌了大半片京城。 闭上眼,火树喧嚣外隐约还有几声钟鸣自仁寿坊处传来,肃穆浑厚。这与世无争的隆福寺竟也难得沾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吉庆街上,各处勾栏胡同里,眼下更是热闹非凡。 香车玉辇,络绎不绝;花灯醴酒,jiāo影相重。桃面儿撞上了杨柳腰,解语花代替了笼中雀。但凡入此境者,无不是醉生梦死,逍遥如斯,暂把俗世。 若真要评出个三六九等,恐怕除了那官营的教坊司外,就只有这听香坊一处了。 毕竟不是官家的地盘,规矩也没有教坊司来的多。不管黑道白道,但凡是jiāo了银子的,都是这里的贵人,依着银钱多少享受不同层次的待遇。认钱不认人,所以才会鱼龙混杂,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有。 “哟!王大公子!许久不见,楼里的姑娘们想你想得都快想哭了!” 听香坊的名气能这么大,一大半功劳可都要靠楼里的这个老鸨。阅人无数,甭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她只要沾一眼就能将他们的xìng子摸出个大概。不仅如此,还长了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滑舌子,生意想不好都难。 那这另一半功劳,又该归到谁的身上呢?不用问也知道,就是楼里那名满京城的花魁曲婉莹。 不仅姿容生得极是美艳,琴棋书画更是妙绝。多少人排着队等着一亲她的芳泽,可就偏她脾气古怪,目下无尘,普通的金银玉石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非得是那世间奇珍才能博她展颜一笑。 可事实证明,大多数男人都好这口,越是难征服的女人就越是叫他们欢喜的不得了。每日都有人不远万里排长队来这献宝,也不知今晚这头彩又会花落谁家。 大堂里,大家都将脖子伸得老长,翘首直直盯着玉阶上头的红绡门,心焦似火,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叫他们惊上一惊。 吱呀声响,一个粉面双平髻的小丫头从门里走了出来,手中小心端着个楠木托盘,上头整齐摆满了各种新奇珍宝。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踮脚分辨起盘中的物什。有眼尖的瞧见了自己寻来的宝贝,瞬间泄了气;自然也有那看不到自家宝物而兴奋得不能自已的,以为是叫那曲姑娘看中了,其实只是被压在底下瞧不分明罢了。 “曲姑娘托我谢过大家的美意,送上来的宝贝她很是喜爱。可楼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思来想去,还是那夜明珠最合她的心意……” “哈哈,我赢啦!” 还未等小丫头将话说完,人群中就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而高呼出声。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扫向他去,有嫉妒,有羡慕,更有愤恨。可那人却全当没看见,哼着歌大摇大摆地迈上了台阶,掏出名帖递了过去。 小丫头核对良久,确认后笑着欠了欠身:“王勇公子好运气,请随我来。” 长阶上头,红绡门再次开启,那人冲楼下冷哼了一声,带着下方送来的满满恨意,搓着手-yín-笑着跳了进去。 暖阁里的暗香浮动,金雕玉砌的装饰看得人直晃眼。可王勇似乎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撩开湖蓝软绸的薄帘子,眯斜着小眼四下里寻找起来。 “小宝贝这是藏到哪里去了?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惩罚你了哟。” 橘光晕晕,在翡翠屏风上隐约画出一抹人影。隔着层层薄纱,只瞧得不太真切。 “嘿嘿嘿,小宝贝,你可让我好找!” yù-火焚身,他想也不想,一脚踹开那碍事的摆件扑了上去。却见银光乍现,一柄利刃凭空而出,破开重重帷帐向着他的心口直劈过来。 这王勇也不是什么食素的,见情况不对立马后撤离气力,将将避开那柄绣春刀。怒目望去,玄衣舞动,蟒纹赫赫,哪里有什么倾国美人,分明就只有个笑面修罗。 “王勇,青州蒙yīn县人士。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后拜入冥火教,苦练轻功,以盗窃为生。xìng子冷酷,手段狠辣,人称顺天首盗。好财帛,最好女色。” 薄纱层层撩起,露出一双剑眉,英气逼人。面上虽嬉笑着,可周身的寒意却叫人心怯。 王勇闻言,心中微讶,渐渐收起那副玩乐模样,yīn狠着眼道:“想不到今日能在这里碰上你这个笑面修罗,也不枉我辛苦从那狗皇帝手中将那夜明珠偷来。” “这夜明珠确实是个好东西,有劳你大老远送过来了。” 言澈把玩着手中鸽子蛋大小的晶莹珠子,弹了弹上头的灰笑着道。 忽有冷风自窗外飘来,与暖阁里的温热气息对冲,不禁叫人打了个寒颤。言澈抬眸看了看眼面前这片狼藉,又瞅了瞅那敞开的雕花木窗子,无奈地摇着头:“不愧是飞贼,也就这逃跑的功夫算的上是一流。” 将那金贵的珠子随意揣进怀中,刚想顺着窗子翻身下去,却听见身后有软糯声音响起: “奴家好心帮言公子抓贼,可您却平白将奴家住处糟践成了这般模样,现在又想说走就走,当真叫奴家寒心。”罗裙自珠帘后头转过,芙蓉佩随步摇曳作响,珠翠绾发,衬得一副好皮囊。 “今夜多谢曲姑娘仗义援手,这里的损失,待账房清算后,锦衣卫定会照价赔偿。” “原是婉莹福薄,无法与言公子小酌上一杯。”眼波流转,似嗔似娇,只一眼便能叫人心驰神往。暖阁中暗香犹在,盈盈撩人心扉,靡靡之音自大堂处传来,唱的尽是人间快意逍遥。 而此时,吉庆街外头的某条陋巷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因此处在闹市后头,鲜有人烟,即使是元宵佳节,也无法将这处的氛围调动起来。 一人影自梁上窜下,左右张望两三,确认无人跟上,不由扬起嘴角,拍去身上的尘土,哼起小调招摇而过。 “站住!” 墨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忽地窜出数个人影,齐齐在他面前排开,银光晃晃,映出他脸上的惊愕。微侧身,却听见后头隐隐有箭弩钩弦声传来。 冷汗自他额上淌下,走南闯北多年攒下的经验足以使他冷静。电光火时间,双脚同箭雨一道行动。蹬蹬蹬,上百根羽箭密密斜斜jiāo织在地上,却并不见什么人影。 “哼!这点小伎俩还想抓住本大爷?我呸!” 巷子深处,某人驼着腰将气喘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单凭这点小伎俩,确实抓不到你。只不过,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你可曾听说过?” 隐隐火光在巷子口亮起,一纤瘦身影自光亮处行来。墨发束成利落马尾张扬于夜风中,蟒纹浮动其肩头,在墨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可怖。明眸莹莹于凝脂上,却是别样的孤高。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娘皮。”王勇见她身后再无旁人,渐渐松下口气,上下仔细打量几番,坏笑重又爬上嘴角,“今夜叫你们几个鹰爪孙搅了大爷我的好事,那就让你来陪我快活快活吧。” 话音未落,银光已自腰间抽出,却不是之前的匕首,而换成了一柄弯刀。墨色下,二人动作之快,非ròu眼可以捕捉。清辉撒下,只见两道银光划开浓黑,相jiāo又错开,带起阵阵寒风,直刺耳膜。 温绍铭带着一众人马迂回至房梁上,羽箭重勾上弦,直直对着下方的黑影。有了前车之鉴,他这会是片刻都不敢再分心,只待寻得二人分离的间隙,便是万箭齐发,擒贼捉赃的好时机。 一步一退,刀刀相逼。很快王勇就被迫退至墙角下,豆大的汗珠簌簌自额上滑下,他早已耗尽了大半气力,可眼前之人却依旧气息平稳,健步如飞,似乎方才的打斗于她而言不过是小孩过家家。 “没想到一日不见你的身手就进展了这么许多。” “呵,昨日碍着旁人的安全不好全然施展罢了,今日不同,此处宽阔且无闲杂人等,刚好够我报之前的仇。”林鸾抬手拂上刀锋,眉梢微抬,似乎很享受的模样。 “你可莫要猖狂,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甜。”到底是恶名远扬的江洋大盗,越是被限制得死死的,眼中的杀意就越是明显。一手持弯刀直对着林鸾脑门,一手缓缓探向怀中,似乎放弃了主动进攻,在摸索什么物件。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绣春刀再次出击,正对着他的心脏。林鸾虽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可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肯定没好事。越是这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就越是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即使是死也定会拖上几个垫背的,必须在他出手前就将他制服。 就在利刃马上就要贯穿王勇胸膛之际,林鸾终于瞧清楚了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yào。 墨色下,那人狞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火雷,这分量只消一点明火便能将整条吉庆街都毁去。哐当一声,弯刀坠地,取而代之的则是林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火石。 点点红光闪现,冲着另一手上的火雷奔去,此时林鸾想要迅速后撤几乎是不可能,瞥了眼房梁上的人,咬着牙加快了动作想在火雷bàozhà前将王勇擒住。 “跟我一道下地狱吧!朝廷的鹰爪孙们!” 三寸,两寸,一寸……零星红光马上就要触及那轰然业火。呛鼻的火-yào味传来,林鸾不敢睁眼,只由着身子向前挥刀。 火树银花倏地绽满天际,流光灯塔下头,游人如织。琉璃月兀自躲进薄云里,夜空中龙腾鱼跃,百鸟朝凤,花团锦簇,赚得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曲婉莹百无聊赖地趴在木窗上,恹恹然赏着天上的五色流火。玉指轻摇白瓷浮纹酒壶,眼中满是寂寥,暗自啐了一句:哼,当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冷面鬼,竟连杯酒都不肯喝。 吉庆街后头,林鸾诧异地望着血泊中的王勇。火石和火雷咕噜在地,因沾了血液已然失去威胁。尸体上头,除了颈处的绣春刀是她没入的以外,双手腕间还赫然扎着两片短小的飞刀。 “呼,好险,差一点就见不到阿鸾了。” 明明是一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感慨,可入了林鸾的耳朵,却叫她牙根痒痒。 “阿鸾?”见林鸾面色铁青,像是恼了,这叫言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哼,那位曲姑娘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玩耍到明日才肯走。”林鸾斜了眼身侧之人,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嘴。 “哈哈哈哈,阿鸾呀阿鸾,原来你,真的醋了。” “呸!少自作多情了!” 夜风自巷子口飘来,欢笑声追逐左右,携着淡淡醴酒的芬芳。月华下,灯塔流光,以锦绮为衣,配金银为饰,引得万人空巷。真可谓是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花万岁春。 再有一日,这灯市便要结束,而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打架斗殴哪加强?北镇抚司帮你忙!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月下逢 虽说是有十日假,可这几天林鸾里里外外四下忙活奔波,又是巡查又是擒贼又是断罪,临了掐指一算才发现,这难得的佳节良日竟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杏子眼一转,想着该抓紧最后的机会好好休息一把,养足精神再战。于是便窝进房中睡了个昏天黑地,打死也不动弹。 不仅免去了早食不说,就连午饭也是言澈亲自送来的。待到暮□□临,城中张起最后的繁盛,林鸾依旧裹着大被昏沉不醒,饿了便喃喃着让小夕递吃食,眼睛都不带张开的。 可小夕却不干了,见她这副死样子,气得牙根直痒痒,生拉硬拽就差拎一盆子水往她身上泼去: “节前小姐是怎么同我说的?早就约好了要去逛那灯市,虽因着公事耽搁了几天,眼下好不容易得空了小姐却又犯起了懒。难不成这最后一日,小姐还想就这么蒙混抵赖掉不成?!” 许是精神养足了,耳朵也就跟着灵敏起来。林鸾实在被吵得头疼,只得悻悻下床,简单收拾两下任由小夕拖拽了去。 刚行至大门,正好撞见言澈和温绍铭。二人皆换了便服,玉冠束发,同那京城中的富贵公子哥儿一样,可那骨子里透出的刚毅之风,到底是与那世家纨绔有些不同。 “是你找来的?”林鸾皱眉,斜了眼小夕。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小夕连忙摆手否认,余光偷偷瞄向他们求援。 “是我执意要来的。”言澈笑着上前两步打圆场,“灯市里人多口杂的,你们俩又都是姑娘家,若是遇上歹人着了道,该如何使得?我不放心,就忝着脸跟过来了。” “哼,笑话,真要遇上歹人那也不错,正好睡了一天,身子躺得有些绵软,刚好送给我活动筋骨。”林鸾别过脸去,双手抱胸不屑道。 温绍铭突觉背脊一凉,想起平日里林鸾的雷霆手段,忍不住为那些个歹人捏把汗。无意间瞥见她身旁的小夕,着一身藕粉色衣裙,发髻上无珠翠修饰,却衬得眉目婉转,竟叫他看得有些赧。 “难得出门逛街,为何不好生打扮一下,穿身漂亮衣裙?”言澈见林鸾虽换下了那身死气沉沉的飞鱼服,却还只是素衣裹身,都不愿盘个时下流行的发髻。 “逛个灯会而已,穿得那么好给谁看,有这时间倒不如多放上两盏花灯来得实在。”林鸾被他盯得难受,只觉面上灼热得紧,狠狠剜了他一眼便兀自拔腿跑开。 言澈噗嗤一声,强忍着笑意追了上去:“也对,阿鸾的美怎能随意叫那些个外人瞧去,还是关起门来让我独自仔细欣赏的好。”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鸾瞬间窘红了大半脸,埋头不敢看人,剔透冰肌粉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良久不见那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更加恼了,提脚便要踹去,却被某人灵巧躲过。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阿鸾说的是。”言澈大笑,她面颊越是绯红自己就越是神清气爽,就差哼起歌来。 温绍铭瞧那二人如此模样,一时不知是该跟上还是该就此绕道不去打搅的好,正犹豫却蓦地被人牵起手往前拽去。 “发劳什子呆呀!再不跟上他们可就走远了。”小夕只觉心情大好,本已跟了上去,回头却见这个呆木头仍旧傻愣在原地,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生怕他走丢了。 不远处灯塔煌煌,流光溢彩,同那皓月星辰争那头一份彩头。人群中,一前一后穿梭着两对人,意气洋洋配上娇羞倾国,粉面桃夭牵着赧色琅玉,最是一派年少好风光。 “小姐小姐!快来看看!”小夕似寻到了什么宝物,双眼泛光蹦跳着挥舞双手招呼林鸾过去。 见她如此兴奋,林鸾倒也心生好奇,挤过去一瞧,原是个珠宝小摊。木头架子上随意扯了块白布盖着,上头五光十色摆满了各种首饰,簪子镯子耳,玉雕的银铸的金镶的,全须全有。 小伙计眼尖,瞧这两位姑娘虽穿得朴素,可身后跟着的两个公子足是有钱,忙赔着笑凑过去:“二位姑娘喜欢什么尽管招呼,那萃宝阁有的,我这全有!” 打眼一瞧好像都是些珍奇宝贝,可真真假假还是躲不过林鸾的眼睛。见小伙计殷勤模样,又不好直接拂他面,只得贴近小夕耳畔低语道:“都是些假货不值几个钱的,要是真喜欢不如去那萃宝阁看看。” 小夕有些不舍,目光流连于那锦绣中,可还是被林鸾拉拽开去。 “嘿,等等等等,二位姑娘先别急着走呀,我这还有宝贝没摆出来呢!”小伙计急了,赶忙转身在木箱中捣腾起来,小心翼翼地取出个小盒递到她们面前,“姑娘眼光高,见惯了那些个俗物,不知道这个如何?” 林鸾狐疑地低头看去,原是对南红玛瑙耳,银叶丝缠绕,花灯下红光潋滟,浑然天成,看来这回拿出的倒是真货了。 “好漂亮!”小夕仍不住惊叹道,拼命拉扯林鸾的衣袖,眼中的光芒险些将她灼透。 “这可是小的祖上传下来的全家宝,用的是那苏门答腊国的玛瑙。”小伙计见其中一个已经心动,趁热打铁继续唱道,“小的看小姐皮肤生得白净,比起那金银还是这红色最搭,戴上这对南红,定是锦上添花呀!” 一个是欣喜若狂,一个是卖力吹捧,两双眼直直看向林鸾,叫她一时哑口,清咳两下缓解尴尬,昂首挺胸正声道:“苏门答腊国进贡来的物什素来只供皇家享用,你这又是从何处走私而来的?” “啊,这……这……”小伙计顿时噤了口,见原本还温言细语的小姑娘忽地变脸厉声,情状竟与那衙门里头的恶官差有一拼,额上汗珠簌簌而下,不知该如何接茬。 林鸾见他不再纠缠,也就懒得为难他,做买卖的讨口饭吃也不容易,冷笑一声拉起小夕没入人群中。 见那小伙计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痴傻样,温绍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正yù跟上,可身旁言澈仍伫立原地,若有所思。 “言总旗?” “啊?”言澈回过神来,茫然问道,“什么事?你说?” 温绍铭指了指前方:“该走了。” “呃……好,走吧。” 一路上猜字谜,赏花灯,饿了便随意寻个小摊吃碗元宵。不光是小夕,就连平时总肃着脸的林鸾此刻也笑开了花,虽还是不愿买那些个小夕推荐来的金银饰物,可总好过闭门不出。 望着眼前两位年龄相仿xìng子却截然不同的姑娘,温绍铭心中不禁泛起嘀咕,瞥了眼言澈,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一点也不像你。”言澈终是受不了他这副扭捏模样,活像个小姑娘,抢了头率先发问。 “那个,言总旗,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温绍铭目光躲闪,抓耳挠腮很是为难。 “问呗。” “那个,如果没了当年的一纸婚约,言总旗会否还愿意娶如今的林总旗?”温绍铭一咬牙终是问出了口。 已过戌时,夜空中赫然绽开朵朵绚烂,龙衔玉树,金桂流华,璀璨了半边天。言澈蓦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天,许久才浅笑着开口道:“为何如此问?” “呃,只是想着像您这般出身的世家公子,素来都喜欢那种大方得体,娴雅淑德的千金闺秀,而林总旗她……”看了看前方那抹纤瘦素衣,温绍铭轻叹一句不再作声。 “你可曾读过周老先生的《爱莲说》?” 言澈也不恼,笑着反问。见他木讷点头却还是半知半解,便继续开口道:“论起花中名品,有人爱牡丹之富贵,可它终究少了几分雅致;亦有人喜那藤萝烂漫,殊不知若是撤了那花架子,它便只能匍匐于地同那草芥无异,更加说不上是名贵。” 灯会已至高-潮,万盏灯轮霎时齐齐亮起,伴着烟火一道,自东华门起,明煌了大半个京城。 恰有一盏花灯正好亮在林鸾身侧,橘光暖溶,在她那身素衣上氤氲出一层薄薄柔光,冰肌玉质,笑靥明媚,正好落入言澈眸中。 “所谓名花,当有其风骨。何须有什么倾国之姿,能倾吾心便是最好。” 烟火渐远,行至河畔处,人流已稀少了许多。 偶尔也有三两人捧着莲花灯,结伴来此处投放。水上尚有些许浮冰,清波濯濯,推搡着莲花灯旋转漂浮,带着大家对来年的殷切祝福,一路追逐月华而去。 林鸾本对这种祈福并不甚感兴趣,可奈何小夕兴致正浓,早早就备好了莲花灯,也不好扫她的雅兴。学着她的模样点燃灯芯,轻轻将那粉色纸莲推向河中,看着它孑然悠转飘远,不禁心中有些怅惘。双手下意识合实,闭眼许下心愿。 再睁眼想起身离开,却见言澈正蹲在身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脚下踉跄险些跌入河中。 “在河边也不仔细着些,难不成还想再喝上几口冰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子?”言澈皱起眉埋怨道。 林鸾有些恼,拂着胸口嗔了眼这个罪魁祸首:“你怎么突然来了,刚刚不是在陪绍铭吗?” “这会子,还是来陪阿鸾的好。”言澈朝另一头努努嘴,叫林鸾有些摸不着头脑。冲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却见一男一女正忙着摆弄手中的莲花灯。 少女春风满面,一个劲地同身旁少年说话,而少年却涨红了脸,兀自低头不敢多言。林鸾心中了然,第一次见温绍铭失态至此,不禁有些想笑。 “阿鸾刚刚许的什么愿?”言澈盯着那盏花灯飘至河心,好奇地问道。 “这怎么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计白眼赏到他身上,又没了后话。言澈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愿望里,可是有我?” 林鸾觉察那人视线仍落在自己侧脸,似有温热指尖拂过,惊起战栗片片,所过之处皆是火热滚滚,猛地起身遮掩道:“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快些回去吧。” “好。” 虽是一声平常回应,可林鸾却听出了些许失望,到底是自幼常伴左右,他的心思自己又岂会不知? “有你。” “嗯?”脚步倏地顿下,错愕片刻又化作了惊喜,“那就好。” “切,你就不怕我刚刚是在咒你早些没了?”见他得意模样,林鸾抱胸冷哼了一嘴。 “你不会的。” 烟火再次耀亮天际,夜风拂面,携着欢声笑语,送来融融暖意。河畔,少年眸色温润,笑着看向身旁少女。而少女却硬是将脸别到一旁不愿搭理,面上红润,想来心情定也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见到的更新一般都是伪更,我在抓虫。 继续咕嘟咕嘟咕嘟…… ☆、树yù静 热闹了十日,终是平静下来,可又太过平静,好像之前的喧嚣闹市都不过是场梦。该做买卖的照常开张,该上朝的一个都不许偷懒。 俗话说人都是有惰xìng的,即便是圣贤也不例外,这佳节长假后尤为明显。 北镇抚司内,林鸾早早就来到了演武场,为的就是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个懒坯子。 “马步都给我扎稳了!摇摇晃晃的成何体统!” “出拳要有力!说来都是群大老爷们,软绵地跟个小姑娘似的,要你们又有何用!” “你们这是在挥刀还是在绣花!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台基上正立着一杆红旗,笔直chā向云霄,上头赫然用正楷写着“锦”字。林鸾昂首立在阅兵台上,右手搭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沉脸扫视下方齐整排列的方阵。 每一次出拳均伴着一声高喝,正月里天气尚未回暖,金乌刚刚跳上云端,可他们却已是大汗淋漓。玄色飞鱼服裹身,虽便于行动却难免闷热了些,眼下后背胸前都湿了大半,隐约还挂着几颗雪白盐粒子。 “哟,林总旗起这么早呀。”调笑声传来,沿着台阶拾级而上。露出一张微胖圆脸,眉眼轻挑满是不屑,高昂着下巴摇摆走上,身侧还跟着两位谄笑着的小旗。 林鸾只斜了他一眼,淡淡一句:“赵总旗起得也不晚嘛。” “不敢当不敢当,你为了锦衣卫是起早摸黑,殚精竭虑。论勤劳,这北镇抚司上上下下谁比得过你。”赵乾也回敬了她一记白眼,yīn阳怪气冲着身侧两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两旁小的赶忙接茬,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处。 “我听说这元宵佳节,林总旗都不得闲,奉命去追那个劳什子顺天首盗,还被那贼人伤到一二,不小心叫他给溜了,可有这档子事儿?” 见林鸾并不搭理他,赵乾眼中的嫌恶越加明显,冷哼一声继续道:“没想到这天底下竟还有人能伤到我们林总旗,眼下我倒当真想见识见识那贼人的模样,你们说,是不是” “那可不,能害林总旗受伤,并且顺利脱逃的犯人,小弟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别说是大哥您了,就连我都有些按耐不住了。”左侧人接过话头,学着他的样子白了眼林鸾。 右侧人不甘示弱,笑得比他更jiān:“就是就是,说不定还能讨教两招,长长本事,没准以后讨了媳fù还能用得上呢!” 哄笑声乍起,三人均捧腹乐弯了腰,不得不互相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挥拳呼喝的声音渐轻,大伙虽强装没听见,可最后这一句却叫他们难以无视。目光纷纷投向台上,有同情有气愤,可想到那赵乾的身份,却都默默噤了声不敢妄言。 笑了良久都不见林鸾有所回应,赵乾突觉有些无趣,啐了口地刚想离开,却听见那袭玄色飞鱼服忽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赵总旗若是真想见那贼人,自己到那诏狱里看去便是,何必在此顶着烈日费这么些口舌,不觉得口渴吗?” ròu脸微微皱起,回身指着林鸾正yù发作,却又被她抢在了前头: “再者说,倘若赵总旗真那么想见那贼人,缉贼那日来了便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晚通传的小厮确是将命令传到了府上,只是听闻国公爷夫人怜惜,元宵佳节不愿你离去,这才使得我们人手不足,叫那贼人寻到可趁之机逃脱了去。” 北风卷来,锦字旗剧烈拂动刷刷作响。林鸾依旧没有回头,只那墨黑马尾张扬于风中,丝毫不惧其寒意。 台下众人顿觉心中舒爽,重又高喝舞起拳来。 赵乾脸上尤是难看,青一块红一块,指向林鸾的手也微微跟着发颤:“你你你,少血口喷人了!脱逃贼人明明就是你的过失,怎么就平白赖到我的头上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勾起嘴角yīn怪着语调讥讽道:“再者说,这锦衣卫里又不止你我两个总旗,不是还有言澈吗?怎么没见他同你一道去?莫不是你被那小子给甩了吧?” 嘲笑声再次响起,这回三人笑得更加卖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谁点了笑穴。 “赵总旗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如就让我来提醒提醒?”高亢声音传来,吓得三人好一大跳,忙捂住胸口安抚,抬眼没好气地看向来人,又差点背过气去。 “节前皇上派人去南京办事,本应是赵总旗的活,可却因令堂不舍佳节与子分离,这才落到了我的头上。昨日母亲还同我抱怨,说是元宵佳节也不着家,险些要进宫同皇上讨说法。”阳光洒下,浸润了言澈半张脸,虽笑容浅浅,却又似含着刀子。 台下众人又一次息了声,目光炯炯朝台子上投去,就差为言澈拍手叫好了。国公爷再金贵,那也比不上长公主来的尊贵。要是真闹到宫里,恐怕就算国公爷本人出马也难以平和收场。 心中不免感慨道:果然背后不可随意嚼人舌根,要遭报应的! “过去的事不必深究,只不过若是从今往后赵总旗还是这般依着自己的xìng子办事,恐怕就有罪受了。”马尾轻甩,带起一阵劲风。蟒纹煊赫于肩头,衬得林鸾笑靥傲然,似红梅傲雪,盖下一地芬芳,“自穿上这飞鱼服,配上这绣春刀的那日起,你身上流的就不光是国公爷的血,还有朝廷的血!这天下百姓的xìng命便是你的xìng命!既已穿戴好这身行头,就得担得起这份责任!” 许是因着阳光太过晃眼,又或许是因着北风太过刚烈,亦或许只是因着这寥寥数语太过质朴,竟叫台下众人皆瞠了目。心中好似有大浪袭来,唤起他们初试锦衣时的激动心绪,热血涌上,恨不得立马出门擒两个贼,除三个jiān以报初心。 言澈更是毫不怜惜眼中的赞赏,笑着望向林鸾,见她目如点漆,澄澈如水,笑意中不禁又带起几分自豪。 即使风雨蹉跎,那双眼还是一如五年前那般透亮干净,不着尘埃。恍惚间似看到了当年那个稚童,梳着鬏鬏髻,手捧苹果站在树下等着自己,笑容和煦若春日暖阳。 “你你你……”赵乾气得肝颤,面上更是好看,五颜六色像开了染坊一样。 他自知此时应当收敛,不该再同他们争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又瞥见下方shè来的异样目光,心中甚是不甘。 自幼被人娇宠着长大,面子于他而言基本同xìng命一般重要。若现在逃走,岂不是叫大家看笑话,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混。 想及此处,赵乾又挺直了腰板,昂起他高贵的双下巴轻蔑道:“不过是个逆犯之女,竟也敢忝着脸在这里同我高谈什么家国天下,百姓苍生,真是可笑!” 此话一出,似向古井幽潭中掷出了一颗石子,层层涟漪涤dàng开,晃得大伙皆有些茫然不知措。左右顾盼见都是同样神情,不禁低声jiāo耳起来。赵乾环视一圈,心中窃喜,将头昂得更高了些。 林鸾原本璀璨的眸子倏地暗淡几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记忆的大门骤然被踹开,五年前的种种重又浮现眼前,业火中灼热气息蔓延整座宅院,刺鼻焦烤味裹挟着痛哭声直直凌虐她的五感。父亲自缢,哥哥身死,诏狱里光线昏暗,和着腐臭的气味缠绕其身,即使现在想起依旧令人作呕…… 怒火焚上心头,右手下意识捏成拳,隐约有青筋暴起。望着赵乾那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镇定如林鸾此刻也泅红了双眼,血气上涌正yù发作,却见黑影自身旁掠过,抢她一步将那姓赵的打翻在地。 “北风喧嚣,你刚刚可是说了什么?我没太仔细听得清。” 言澈甩了几下手腕,脸色铁青,难看得紧,睥睨着下方瘫倒在地的赵乾冷声问道。 赵乾显然是吓坏了,捂着半张脸yù发作,撞上那道yīn冷视线旋即又噤了声。 “你大可回去告诉你的母亲,是我,言澈,打的你。” “你你你……你等着!” 两个小跟班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哈腰缩头不敢造次,刚想下台子却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赵乾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竟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二话不说直接吼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老子的路,活腻……” 话才说到一半,愣是自己给截胡了。不为别的,只因他看清了来人的脸。古铜面色,青须环颌,双目如电,不怒自威。 “参参参见指挥使。” 那人只敛眉一瞥,三人就已腿肚子放软,怯怯栽倒在地。林鸾与台下众人一道,也跟着跪下来伏礼,只那言澈兀自站立原地,同来人对视了片刻,面上虽有不满但还是跪了下去。 “说吧,怎么回事。” 言怀安环视了一圈,目光流转在言澈与赵乾身上,一个愤愤,一个战栗,又望了眼林鸾,心中大体已经了然。步行至阅兵台正中,不紧不慢地发问道。 “是属下不好,同赵总旗起了争执,才会……”林鸾抢先开口,带着歉意。刚说了一半,却被言澈抢白了去。 “都是属下的过失,持心不静受小人挑拨,失手伤到了赵总旗,属下愿意承担所有惩罚,望指挥使明鉴。” “不对,错在……”林鸾惊愕地看向言澈,却见他目光坚定,心中一下着了慌,想再解释点什么却又一次被他截断了话。 “属下身为锦衣卫总旗却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听信谗言,实为失职;对同僚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及情面,实为不义,理当受罚!” 言澈抬眸,正对上言怀安视线,却并没有躲闪之意,语气更是不卑不亢。 “好,自今日起罚俸三个月,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林鸾倒吸一口凉气,伏身刚要开口,右手却被言澈拽住,见他凝眉冲自己微摇头,心中虽有万般不平,可还是不得不忍住。 “还有你。” 赵乾听完对言澈的惩罚,心中大喜过望,觉着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火辣疼痛,还想着一会出门找几个兄弟喝花酒好好庆祝一番,却愣是被这一声呵斥震在了原地。 “你父亲同我是多年jiāo情,将你jiāo托于锦衣卫也是为了好好敲打你,倘若今后还是这般目无法纪,到处滋事,可就不要怪我不顾情面了!” “是是是。” 赵乾早已被吓破胆,颤抖着伏在地上连声允诺,不敢多言一字。 “都下去吧。”言怀安再次环视一圈,轻叹了口气,目光重又落到林鸾与言澈二人身上,“你们俩留下。” 金乌已兜转至正上方,空撒演武场一地灿烂。 “言伯伯,刚才明明就是赵乾先挑的事,不能单单就惩罚言澈呀。” 众人都已退散,林鸾也就不再忌讳,不顾言澈阻拦硬着头皮开口道。 “我当然知道这始作俑者是谁,只是有些事,终归不能摆到明面上说。”言怀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柔柔似在安抚,“若是刚刚同他仔细辩论,阐明是非,最终受伤的怕是阿鸾你啊。” 心弦似被人撩拨,胸口处隐隐作痛,脑海里更是翻江倒海。言伯伯说的对,若是刚刚非要与赵乾争个明白,势必会扯上自己的过往,揭开那道好不容易才结痂的旧疤。 心中有愧,抬眸看向言澈,却见他早已恢复往日嬉笑模样,似乎并不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既已把话说出,定是要执行不得怠慢。” 言怀安敛起笑,肃着脸转向言澈。他却并不以为意,抱拳伏礼道:“孩儿明白!” “还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刚刚下朝回来,皇上说,想见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蹭完玄学感觉浑身被掏空 ☆、风不止 对于这个皇上,林鸾的记忆并不怎么真切。依稀只有在宫中行大典,需锦衣卫护驾左右之时,自己才能借光稍稍远眺上一眼那金灿龙撵。 若是非要说上个一二,恐怕也只有幼时几次随父母进宫,同他有过那么几面之缘。 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身形较之自己还要瘦小些,长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虽说是白净可却少了几分生气,看着就病恹恹的应当成不了大气候。 父亲也曾就此评点过几番,先皇数子中,太子有勇无谋,二皇子无德,也就那三皇子还勉强称得上是德才兼备,可却不曾提过这个皇幺子半字。天道无常,谁又能料到这笑到最后的会是他呢? “阿鸾?在想什么?” 二人并排站在这武英殿外良久,却始终不见林鸾吐出半个字,只怔怔望着阶上的玉狮子发呆。言澈不免有些担心,这丫头是怎么了? “啊?没什么。” 林鸾错愕片刻,眨巴两下眼回望言澈关切的目光,将头摇成拨浪鼓。 肯定有事! 言澈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蹙眉更加肆无忌惮地看着林鸾,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见她眼中躲闪,双颊晕绯,嘴角缓缓勾起抹笑:“阿鸾可还是在担心,父亲对我的惩罚过重,心里过意不去?” 当然不是! 林鸾心中如是想,嘴上更是扭捏,嗔目嚷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恨言伯伯为何不再罚重些,每天打你个二十大板,好叫你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再也不敢乱跑舌头!” “我倒是无妨,只不过,”言澈捏着下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苦瓜样,凑到她耳畔轻吐道,“若是真的将我打出个好歹来,那阿鸾下半辈子岂不是就享受不到床笫喜乐了?” 温热气息哈在耳根,生生灼红了她大半张脸。林鸾想也不想直接飞起一脚便招呼上去,可却被那混账轻易躲过,反叫他笑得愈加猖狂。林鸾气不过,刚想抬手再补上一拳,却听到阶上传来言语声。 “二位真是好兴致。” 说话的是位两鬓些许斑白的监,衣冠不凡,面上虽笑得和蔼,可眸子里却不带丝毫温度。身旁还站着位头顶乌纱帽,身着盘补服的髯虬官吏,目光较之北风还要来的更加凌冽几分。 “参见商公公,秋尚书。” 原本嬉闹的欢愉气氛瞬间消散了大半,二人赶紧收敛形容伏礼作揖道。 “许久不见,言公子真是越发仪表堂堂。”商弋微笑颔首,目光在言澈身上来回打量,很是赞赏。 “商公公谬赞了。听家父说,年前东厂事务繁忙,商公公才是真辛苦了。” 林鸾素来不喜官场做作,说十句藏九句,见二人不怎么待见自己,心头不免窃喜,乐得退一步缩到言澈身后躲清闲去了。 “许久不见令尊,身体可还无恙。改日若有时间,还是要登门造访一番才是。”见商弋淡笑不言,髯虬公便接过话茬跟着客气道。 “有劳秋尚书挂念,家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言澈笑着回礼,“只是一般官员对家父都是避而远之,也就您还劳心日日记挂,晚辈实属感动。” 林鸾心中咯噔,狠狠剜了眼身旁之人,却见他仍是那般从容不知畏。又瞥向身前的那位髯虬公,笑容虽依旧挂在脸上,可面色早已难看得紧。 一时间无人敢多言,隐约中似有股暗流迂回在二人身边,叫她不禁有些发颤。 “言公子还是这般快人快语。”商弋率先打破僵局,轻抬手捂嘴笑道,“瞧我们,聊了这会子天,耽误不少时间,二位还是快些进去,莫叫皇上等急了。” 林鸾连忙伏礼作揖,拉拽住言澈的衣角,硬着头皮在炯炯目光中往台阶上走去。见他们消失在长阶上头,髯虬公这才将笑意敛去,望着那纤瘦身影低沉了声音:“哼,牝鸡司晨。” 商弋闻言只笑笑,斜了眼上头的二人不屑道:“黄口小儿,rǔ臭尚未拧干,还能掀起如何风浪?” 武英殿内,金乌斜下片辉,衬得龙柱庄严闪耀。 朱轩端坐在龙椅上,凝眸翻阅着手中的奏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案面,似在沉思。阳光晕其面容,眉目清秀,长得极是白净,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却偏偏少了几分血气。 抬眸看向下方正身跪着的二人,一个英秀美而不失英气,一个俊朗却不乏从容。尤其是那双杏子眼,还是那般澄澈明净,宛若一潭幽静清泉,纵使上游泥沙俱下,偏这处能独善其身,不染纤尘。 “几日前二人合力将那顺天首盗缉拿,为朝廷夺回镇国宝珠,维护皇家威严,朕心甚慰。”朱轩笑着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起身,“不知你们二人,可想要何奖赏?” “回禀陛下,为国效力实乃我锦衣卫荣幸,怎敢妄言请赏。”林鸾拱手作揖。 “差事办得好,自然要赏。”朱轩侧眸看向身旁监,那人承了命,迈着碎步向下行去,将手中的楠木掐丝食盒递于林鸾,“御膳房新做的糕点,也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谢皇上。”林鸾接过食盒跪下谢恩,总觉怪异得紧,悄悄抬眸却正好撞上朱轩浅笑模样,心头似有小鹿乱撞,面上更是滚热至耳根,忙伏下头不敢再放肆。 “你呢?你想要什么?”这一切落入了朱轩眼中,却并没有多言,只转向她身旁的言澈继续发问,“前些日子你去南京,事情办的不错。说来还耽误了你同家人共度佳节,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 “能为皇上办事是微臣的荣幸。”适才的一幕也叫言澈看了个真切,心中虽有不爽可还是笑着伏礼道,“只不过微臣还真有一事想请皇上帮忙。” “哦?说来听听。” “今早微臣于演武场习练时,因与同僚起了口舌,被指挥使责罚。微臣深知此事确是微臣有错在先,只那惩罚委实重了些,能否请皇上开恩,姑且饶过微臣这一次。” “哈哈哈,就你滑舌。”朱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道,“好!朕准了!下不为例。” “谢皇上!” 这两人笑得倒很是欢颜,可林鸾却只觉眼前一黑,心中不禁为言伯伯连连喊冤,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当真是委屈他了。 “太皇太后近来时常念叨起姑姑,朕也有日子没见到她了,她身子可还好?” “回陛下,家母一切都好,有劳陛下与太皇太后挂心了。”言澈收起嬉笑模样,毕恭毕敬回道。 “那就好,姑姑毕竟是皇室血脉,还是应当时常进宫走动走动,”朱轩许是累了,阖眼轻揉起眉间,阳光正好拂上他面颊,白皙皮肤若冰晶般剔透,竟叫林鸾看得有些发痴,“若是姑姑身子有何不便,你们二人也可陪她入宫,无需请旨。” “是。” 监取来一个金葫芦掐丝手炉,想递过去给朱轩取暖,却被他退了回去。身子有些绵软困倦,想就此叫二人退下回去歇息,右手正好拂到案上的奏折。 “对了,适才刑部尚书秋实呈上一案卷,事关近日里京城中发生的的几起挖心凶杀案,刑部那群人调查了许久也不见有起色,不如就jiāo给你们来办吧。” 挖心凶杀案? 光是这名字就叫林鸾听得有些心颤,究竟是何人凶残到此境地?瞥了眼身旁,言澈也是如她这般惊愕困惑,可还是伏礼唱道: “微臣遵旨。” 金乌晕撒一室,朱轩歪在龙椅上,慵懒地望着二人并肩消失在门槛处,心中漾起有些许失落。 记忆翩飞,转过数个年头,终是停滞在了那年三月。 春-色三分,枝头刚刚才点出几抹翠色,清风徐徐,带着山间独有的清冽青草气息。围场内万物初生,大多都还是些尚未长开的小幼兽。 灌木丛中簌簌作响,突然窜出一个七岁孩童,左右张望像是迷了路。四周茫茫皆是相似的碧色,跑了良久却好像离那猎宫越来越远。 孩子有些急了,小脸煞白无半点血色,捂着胸口大喘气,嫩白额间渗出密汗,看来是真累极了。疾风踏着劲草而来,声由远及近,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仓皇回头,却见一只斑点赭黄小兽自丛中窜出,正向着自己飞扑而来。小脑袋瓜里瞬间空白一片,双腿抖似筛糠直接瘫软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尾羽箭刷地破风而来。只听小兽呜咽一声便错了重心跌落下来,咕噜滚了一圈蜷在丛中颤抖。 “你看,这才叫shè箭!你那点本事撑死也就躲在房中扎草人玩。”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孩子有些懵,坐在地上喘粗气,眨巴着圆眼看向shè箭人。 是个年纪同他相仿的男孩,稚气未脱却已隐约显出几分英武。仍旧保持着挽弓的姿势,眉目飞扬,墨发张狂,倒是有那么一些少年小将的味道。 “就你会扯皮!不都说好了只吓唬吓唬就行了吗!怎么把它的腿给shè伤了?!” 身旁忽地跑过一团嫩黄,轻手轻脚地讲小兽揽入怀中。女孩梳着对鬏鬏髻,因跑动两个小包也跟着一颤一颤,瞧着甚是可爱。一双杏子眼长得极是好看,澄澈干净,同他平日里在宫中看到的那几双yīndú眼睛截然不同。 “我看看。”男孩放下弓凑上前去,“小伤而已,涂个yào三两天就好了,这种畜生好养活。” “你才是畜生呢!”小女孩急了,将双手揽得更紧,“小豹子多可怜啊!父亲都说了,眼下刚开春,万物复苏,不宜杀生,你倒好!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好好好,阿鸾既然这么有同情心,那还来这猎场作甚,窝在家中给我绣荷包多好。”男孩许是听烦腻了,蹙起眉边掏耳朵边打趣。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还有,这不是豹子,是猞猁。阿鸾真是越来越蠢了。”男孩嘴上不饶人,手上更是不老实。盯着那对圆包包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抬手捏了上去。 小女孩这会子是彻底被激怒了,拼命摇头甩开他的手吼道:“言澈你大爷的!” 武英殿外,金乌已开始西斜。望着那橙黄云霞,朱轩不禁自嘲起来,都说人至暮年方才会多梦少年事,可自己明明年纪尚轻,怎就开始无端回忆起那些个过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超了好多 放了个常识xìng的错误,好丢人! 谢谢小天使指出! ☆、心灵犀 经昨日那一场风波,北镇抚司内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如初,可内里实则早就zhà开了锅。 都是些平日里被条条框框给憋屈坏了猢狲,不出事倒好,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头一个起哄,簇成团讨论个没完,竟比深宅大院里头的女眷还要多管闲事。 有人没亲眼瞧见,事后东拼西凑也没能听个全乎,心里急得直痒痒,围着那几个知情人士硬是不肯放他们走。难得被人捧在手心关注着,目睹了全过程的几个猢狲有些受宠若惊,翘起二郎腿,堂而皇之地享受起被人追捧的感觉。 这会子林鸾刚从刑部回来,就正好撞见这群懒胚子窝在日头下闲唠嗑。 “话说那昨日演武场上,大家伙儿都正忙着cāo练,赵乾这狗仗人势的孙子就跟吃了火-yào似的,跑来找林头儿别苗头。身旁还跟着俩个帮腔的杂碎,左一句右一句嘲讽个没完,也就咱林头儿脾气好,换做是我,早大耳刮子抽过去了!”见证人甲边说边抬起一手摆出要扇人的姿态。 “得了吧,谁当时悄悄同我说,莫管闲事,这龟孙惹不起。”见证人乙白了他一眼,接过话茬继续道,“林头儿到底是林头儿,就是比那一般人沉得住气,三言两语就把那赵乾的话顶了回去。可那龟孙子又不乐意了,胡乱掰扯了个恶名就往林头儿身上扣,那言语当真是……啧啧啧……不堪入耳!” 众人见他讲到正兴头上又忽然开始扯皮卖关子,恨不得砸他几个臭鸡蛋出气。 见证人丙最会来事,见时机成熟,赶紧抢白道:“后来咱们那盖世英雄言头儿就亲自出马了,大呵一声:‘敢欺负林总旗!先过我这关!’,紧接着就是当头一拳,打得那赵乾满地打滚连连乞饶。可言头儿压根不理他,一顿胖揍下来,将那狗东西打得是鼻歪眼斜,口吐白沫,最后还特威风的吼了一句:‘回去告诉你母亲,就说是我!言澈!打的你!” 言毕还不忘学着茶馆说书先生的模样,用力拍了下桌案摆好造型,只待掌声雷鸣而起。 这都哪跟哪呀! 右手不由加了几道气力,将手中的平整案卷生生揉出几道褶皱,隐约还伴有磨牙的声音。望着屋内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猴崽子,林鸾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将他们一个个都撂倒。左脚刚刚抬起还未等迈进,只听不远处传来急促呼喊声: “不好啦!言总旗和赵总旗打起来啦!” 这都什么事儿呀?!! 林鸾急急赶到巷子口,险些同那莽撞跑出的赵乾撞个满怀,见他面上挂彩,圆脸鼓胀似猪头,心中大快竟有些想笑,暗啐了一句:活该! 其余几个登徒子看见自家老大跑了,也都纷纷丢盔弃甲,跟着四下遁逃去。不消多久,这空dàng深巷里就只剩林鸾和言澈两人。 言澈面上看起来并无甚大碍,只衣衫头发有些许凌乱。见林鸾来了,竟还有力气调笑:“阿鸾,你怎么才来啊,都没瞧见我刚刚雄姿英发,勇斗恶徒的模样,真可惜。” “呸!少跟我贫嘴,胳膊伸过来我瞧瞧。”林鸾嗔了他一眼,蛮横扯过他有意缩在背后的右手,卷起袖口,却见麦色肌肤上早已肿胀开一片红,隐约还有几道血痕。 “小伤,不打紧的。”言澈笑着收回手臂,觑了眼几个落在最后的打手,不屑道,“既然要打架恣肆也不多找几个有本事的家伙来,一群乌合之众能在我这讨到什么好处。” “一群带着家伙的乌合之众不是也打伤你了吗!”林鸾最不喜他这般逞强,兀自拽起他的手往家走去,却正好迎面撞上适才那几个乱嚼舌根的猢狲。 炯热的目光投来,自林鸾身上起,倏尔又转向言澈,最后落在了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林鸾只觉眼前有些发黑,右手好似握着个刺球般扎得慌。刚想收手装作无事发生,可却被某人反握住,拽着行过道道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异目光,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完了,这下是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大概都能想象出明日,这些个歪嘴猢狲聚众造谣的盛况了。 “唉哟,轻点,疼!” “忍着!” 言府上,婢女小厮们都躲在院外不敢靠近,低声jiāo耳这林小姐和少爷缩在屋子里做什么,为何还会发出这等惨叫,竟比那杀猪声好不到哪去。可猜归猜,凭谁都不敢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进去找晦气。 望着自己那只被裹成猪蹄的右手臂,言澈眉间哀怨深锁:“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些。” “哼,夸张?”林鸾瞬间冷目嗔回去,“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能!” 叮咣乒乓咕噜一顿乱响,yào箱在某人的“摧残”下,终被收拾妥当讨了个清静,委屈地缩在桌角,就像此刻的言澈一样。 “我也不是故意伤成这样的,再者说,最先挑事的也不是我呀。” 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正向自己袭来,言澈咽了咽口水赶紧息声不敢多言。 暮色渐起,似一点水墨无意滴落,在宣纸上层层晕开。 屋子里,少女自顾自坐在圆桌前翻看手中略微泛黄的纸卷,碎发滑落至额间,她轻皱起秀眉,随手将它别到耳后。少年静坐其身旁,左手托腮,嘴角勾笑,肆无忌惮地端详着她沉静模样。 “阿鸾,我饿了。” “小夕做的水晶虾饺,凑合吃吧。”林鸾头也不抬,伸手将灯前的食盒随意推过去。 觑了眼那黢黑的木盒,又看了看某人只专注笔墨却对自己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言澈好似误食了黄连,轻叹口气,拂着右臂凄凄道:“前几日阿鸾受伤,我都是亲自将吃食送来,一口一口喂入你口中。而如今,风水轮流转,到我蒙难受创之际,阿鸾却如此决绝,竟连口吃的都不愿……” “好啦好啦,我喂我喂。”林鸾顿觉鸡皮疙瘩撒了一地,赶紧讨饶服从。 rǔ白透明的饺皮中微微泛着抹粉嫩,一如此刻林鸾的双颊。虽说是答应了喂他吃饭,可胸口又好似揣着窝兔子般蹦跳不止。双眼闪躲不敢直视,右手携着筷子有些发颤。 可言澈却好像并不在意,见林鸾将虾饺夹偏了,他也只笑笑将嘴凑过去接住,眸光更是片刻不得闲,将某人的窘状全然收入眼中。 今日的水晶虾饺,看来是甜的。 “看什么看!管自己吃呀!”林鸾终于忍不住踹了他凳子一脚,瞪圆眼嗔道。 “好。”某人表面上虽应承,稍稍将脸向旁处侧去,嘴角的弧度却止不住高扬。 一顿煎熬的晚饭终于结束,林鸾马不停蹄地将碗筷收拾好,重新扎回到漫漫黄卷中。 适才的温柔消散地太快,心中落差叫言澈一时无法适应。蹙眉从她手肘下抽出一纸浏览,上头记录的却是位普通女子的资料。 “这些人莫非就是那‘挖心杀人案’的受害者?” 林鸾胡乱嗯了一嘴便不再搭理,眉头紧锁继续研究那堆文字。 “去刑部了?” “嗯。” “一个人?” “嗯。” 沉默晕开,如冷水浸月。林鸾越是认真,言澈心中就越是怜惜。瞥了眼她肘下那一沓薄纸,心下柔软似水,暗暗叹道:傻丫头,怕是又吃亏了。 橘光暖在她面颊,言澈不由抬手轻轻替她将那缕滑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可有发现什么?” 随着一声长吁,林鸾缓缓从纸卷堆中抽身坐直,眉宇间的重任却仍未卸下:“大致了解了一下,所有受害人皆是被钝器划破喉咙,放光生血而死。全身除了胸口处留有被挖心的伤痕外,再无别的伤口。而且凶案现场留下的血迹并不多,看来凶手目的很明确。” “杀人,取血,挖心。”言澈轻拂下颌喃喃道,“既然目的明确,行凶手段又极其残忍,那就应当不会随意挑选个路人甲乙作案,受害者可是有什么相似之处?” “的确如此,受害人皆是些碧玉年华的少女,身份也都算不上高贵,买菜的阿姊,酒楼打杂的小妹……大多都住在京城附近,而且……均是家中独女,就连夭折的兄弟姊妹也无半个。” “独生女,普通百姓,京城。”言澈有意无意地以手指轻扣桌案,隔着木窗望向墨色中的一点清辉,“不是为了钱,取走那些东西又是为何?” 玉指轻轻拂过纸上点点墨迹,林鸾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抓起文书重新翻阅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杏子眼也随之睁大:“我,突然想起,那个关于商纣王挖七窍玲珑心救爱妃的事……” “你的意思是?”经这一启发,言澈顿觉眼前一亮,往她跟前凑了凑。 “城西叶氏,死于丑正一刻,城南刘氏死于亥初三刻,城东王氏,卯初……”杏子眼骤然从纸卷中挪开,惊喜地望向言澈,“这歹人的行凶时间是有迹可循的!” “yīn时yīn刻?莫非……”剑眉笼向一处,眸色深沉,玉指轻弯抵在下颌,缓缓吐出四个字,“巫蛊邪术?” “兹事重大,在有确切的证据前,所有的臆想都不作数。偶然加之偶然,那便成了必然。凶手如此行事定是有其缘由,只要查清这各中联系,此案就并非无解。” 橘光轻盈落在她脸上,雪白面颊似盛了春水的温润,唇瓣鲜嫩如同三月枝头新绽开的桃夭,无端在言澈心中添了几丝明媚。望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眉间沟壑渐平,温笑重又浮上嘴畔:“好,就按阿鸾说的,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忐忑,会不会第一个榜就轮空呀 这章竟然还让网审了…… ☆、寻骨踪 一大早言澈就揪起林鸾和温绍铭扬长出门去。在重门旁站了片刻,总觉着人手还是有些不足,便随手拽住了一个刚迈进门槛赶着去演武场cāo练的新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王小毛。” “很好,就你了,跟我走。” “诶?!去哪!” “刑部。” 于是乎,这临时组成的四人小分队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入了刑部,美其名曰是为了调查案情尽早破案,替圣上分忧,说白了不过是去“抢”东西罢了。 “为什么还要来这,关乎此案的一应文书我都已经悉数移入北镇抚司了,没必要再这么来回来去折腾。”看着言澈上蹿下跳翻找东西,林鸾很是不解。 “你独蠢可莫要拉上我一起犯傻。”言澈抬手狠狠揉了把她的脑袋,直到将那利落马尾弄乱才肯作罢,“想也知道那只老狐狸肯定没有将所有物件给你备齐,就单说这凶器,你可曾见到什么详实记载?” 瞥了眼他手中摇晃着的几沓纸,林鸾心中满是怨念,可又不好随便发作,毕竟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再消极抵抗下去反倒要落旁人的口实。 其实她又怎会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从前父亲在户部舔居尚书的时候,就同这位秋尚书不对付。后来父亲没了,自己又入了锦衣卫,这老古板对她就更是横竖瞧不上眼,隔三差五地以“女子误国”为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参上她一本。 眼下皇上又将这要案从刑部移jiāo到锦衣卫,话虽没说开,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埋怨他秋实办事不利。秋老爷子生气归生气,可到底是不敢同皇上过不去,于是这林鸾就成了活靶子。昨日初来此处办jiāo接时就狠狠吃了一记闭门羹,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却连他秋大人的面都没见上,只被衙役递来的一沓纸给随意打发了。 要说林鸾不气不恼,那当真是天下第一笑话。 可毕竟她现在客居言家,对外也算半个言家人,言氏夫fù对她更是视如己出,总不能因一时冲动而坏了人言家的名声,想到这里,纵有再大的脾气她也只能咽下。文书证物不全不打紧,大不了她另辟蹊径,白手起家杀出一条血路来,总好过时时看人脸色过日子。 见林鸾不说话,只在闷在一旁整理物什,言澈心头不禁又软下许多:“既然大家都不爱搭理彼此,索xìng就干脆来个痛快点的,一次xìng抢完也好过这么硬着头皮常来常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那老狐狸真怒了,大不了我扛着,要是真闹到皇上那就更好了……” “呸!就你话多,早些收拾完早了事,接下来还有的忙活呢!”林鸾最是受不住他这副罗里吧嗦的模样,活像个深闺怨fù,赶紧啐上一句叫他住口。抬眸却发现自己正好被裹进窗边的一束阳光中,外头斜斜伸进来一小枝,上头零星点缀着几点翠色,忽地叫她心神明朗。 杂七杂八又寻出了好几摞案卷,皆是零散在各个压箱底处积灰,即使xìng子好若温绍铭此时也不免蹙眉愤愤上两句:“这刑部可真有在好好办这案子?莫不是一接手便丢在一旁不理会,也难怪皇上会生气。” “他们是不是在故意偷懒我尚不知晓,我只知道若是我们怠慢了,就铁定没好果子吃!”林鸾冷哼一声,抖去身上的灰转向最后一个书柜。想着马上就能从这鬼地方解脱,心中大喜,手上动作也随之加快。 此处的柜子于她而言颇有些高,即使踮起脚也够不着最上头的书卷,正苦着脸犯难之际,言澈不知从何处幽幽飘来,轻松将那书册取下,笑着翻阅起来: “都怪你平日里挑食长不高,这下毁了吧,若是没有我在……” 话未说完,戏虐声就蓦地僵在脸上,原本平展的剑眉慢慢向着正中蹙起。翻书声骤急,叫林鸾心下犯疑,抬手yù抢却只扑了个空。 “我突然想起,还有件重要证物非亲自去查看不可,阿鸾你也一起来吧。”言澈重又恢复嬉皮笑脸,好似刚才的失态只是旁人的错觉。将书册束入更高一处的档间,搭上林鸾肩头,蛮横将她拽了出去。 “你干嘛啊!那上头写了什么!凭什么只许你看不许我看?!” 初来乍到的王小毛兀自呆愣在门口,目送着二人离去。虽说这几日从师兄们口中听了许多关于这两人的“江湖传说”,可亲眼瞧见着后还是免不了吃惊。 很快,这种吃惊就又化作了八卦的动力,推搡着他屁颠屁颠奔向温绍铭:“师兄师兄!言总旗和林总旗两人,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看着这愣头青眼底闪着的精光,温绍铭实在是不好意思直说:能到哪一步?无非就是山穷水尽的地步。 长吁口气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转向后头的书柜,瞧见那本险些引发二人厮杀血案的书册,心中忍不住好奇。左右张望,见那王小毛正忙着分拣案卷,滚了下喉咙,壮起胆子伸手将书取下。 乍一看,蓝底黑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一行蝇头小楷无端惹得他心讶:乱党林文直罪诏。 而此时,心思紊乱的还有一人,便是陈尸间里的林鸾。 虽说尸体林鸾见得也不少,可腐败成这样的却委实不多。这挖心杀人案的受害者,原都是些天真烂漫花蕊初开的少女,眼下却只能齐齐横在此处,没有香粉玉珠的遮掩,便只剩下腐朽恶臭。 陈尸间里光线并不是很足,只能借到墙上小窗里透入的微光,明明是日头初升却偏偏衬得同西斜黄昏一般。林鸾只觉胃里有些翻江倒海,或许是受周遭浑浊气息所累,就连干涩的双眸也莫名晕出几丝水意。 外头北风尚在肆虐,顺着小窗将这处也搅得一团糟。 寒颤骤起,林鸾这才觉察出自己衣衫有些单薄不抗风,抬手揉搓双臂取暖。一高大颀长身影忽地背光立在她身前,平白扯出大片yīn影将她全然罩在里头,也挡去了些许寒意和腐臭。 “阿鸾,这里风寒,你还是先出去吧,我检查完就去寻你。” “呵,要么一开始就别拉我来,既然来了就别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了。”林鸾抬眸嗔了一嘴,绕过他径直走向那几袭白布,右手悬在半空却始终没有勇气落下。 “阿鸾终归还是女儿家。”一句话明是在抱怨却带着十足的怜惜,“这些不干净的活还是我来吧。” 白布褪去,恶臭味瞬间加重,林鸾不禁颦起眉头斜眼打量。是一位神色安详的女子,面色青白分块,发髻整齐。再向下,却见惨白脖颈处赫然青肿起一块短小伤痕,想来凶手就是从这处取的生血。纵观全身,明明被挖去了心脏,可衣衫却整洁如新,无丝毫破损肮脏。 “听仵作说,这些死者被发现时就是这般干净,除了那两处伤痕再无其他。”言澈俯下身细细探查,似乎对那颈上的伤口很感兴趣。 “什么意思,莫非凶手杀人后还好心替她们重新梳洗了一遍不成?”大致查看完情况,林鸾赶紧转过身子急急走向门口站定,鼻间进的气多,出的气也不少。 “这恐怕就得去问那凶手本人了。”言澈无奈地耸耸肩,“只是这凶器一直没有踪迹可寻。” “仵作是怎么说的?” “伤口短小,由两端向中间深入,能造成这种伤口的钝器他也不甚了解,还需些时日才能寻出答案。” “过些时日?哪有那么多时间无端陪他耗,皇上那里……” 林鸾有些急,想也没想便开了口。可话才吐了一半,却因着背后笼上的暖意生生截了回去。抬手拂上肩头,却摸到一件半绒外裳。 “你惯不会照顾自己,别等案子还没破,人就先倒下了。”言澈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温言笑道。 淡淡白光下,单薄内衫笼在他身上,隐约勾勒出他匀称肌ròu,不由叫林鸾双颊有些发烧。刚想否认,却瞥见他右手上红肿伤痕,心头发颤,嘴上却不肯退让半分: “先管好你自己吧!要是叫指挥使知道你无端同人打架,定会扒了你的皮!到时候就算皇上出马也保不住你!” “哈哈哈,你且放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心,我还没傻到要亲自上门寻晦气。至于那姓赵的,他巴不得我闭口不言将此事就这么囫囵揭过去,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去我爹那告黑状。”言澈边笑边促着林鸾往外走去。 “诶?这就完了?不再看看吗?”林鸾回身想再寻出些线索来,却被身旁某人用力钳了回去。 “不急不急,这里太晦气不适合阿鸾。一会叫邵铭他们过来抬一具回去慢慢看便是。” “你说的人手不够,指的就是这个?”见某人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林鸾不禁为那两个不知情的苦力连连叫衰。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主,他们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对了,适才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作何就是不肯让我瞧上两眼?” “这个嘛……”言澈放缓步子,凝眉注视着林鸾,面上颇有些难色,“你也知道的,这秋大人他呀,虽然年事已高,可毕竟还是男人,有些那方面需求也情有可原,私下里看些书籍消遣也是可以理解的。” 瞧见林鸾眼中的怔色,以及面上一闪而过的绯红,言澈只觉可爱,忍不住凑到她耳畔低低坏笑道:“不过阿鸾就不需要看那劳什子书学习了,待以后我亲自教你。” 最后半句话被某人恶意拖得老长,脸上滚热直叫林鸾不爽,扯下肩上的外裳用力甩去:“滚!” 作者有话要说:  没轮空,谢天谢地 不过……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 ̄) ☆、重错杂 茶肆里,店小二嘴上挂笑忙着招呼客人。可无论路多远他都会刻意绕向门口那桌,偷偷瞥上一眼,玄衣蟒纹骇得他心肝颤,加快步子继续赔着笑忙活自己的事去。 心下腹诽道:莫不是店里那个财迷老板又蓄意偷税叫官府抓到了把柄?唉,这世道,想安安稳稳过个日子怎就这么难! 抱怨声还没来得及出口,抬眸见外头又进来几个异族扮相的武人,身材虽不高但也勉强算得上是魁梧。店小二连忙收起怨fù脸,堆好笑迎了过去,心中却不虞:怎么又是这些个东瀛武士! 林鸾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眉头微皱,这茶可不怎么新鲜。余光透过杯口团团升腾的白气打量桌旁其他几位。 言澈这混蛋自是不用说,打进门起就一直笑眯眯地坐在正对面。明明是他提议来这处吃口茶解解乏,可端上的茶自滚热散到冰凉也不见他喝上一口。 两侧二人更是有趣。右边温绍铭也不喝茶,自刑部出来便面上结霜,神情凝重,时不时瞥上林鸾两眼,像是在里面受了多大罪过一般。而端坐于他对面的王小毛见前辈们都不饮茶,虽喉间着火也不敢随意举杯,眼珠子来回打转,讪讪地盯着杯上的白气不语。 视线重又回到手中茶杯上来,白气氤氲,阳光泄下,刚好落在她腕间的那对羊脂白玉手镯上,柔和光华,暖玉生润,同那送玉之人一般清丽。 适才四人前脚刚踏出刑部,就撞见了一驾自东边驶来的香车。铛吟吟,雨后天青色薄帘子被轻轻掀开,自上走下一位清秀婉约的夫人。远山眉下秋水剪瞳,盈盈而立似一枝悠然绽芳的玉兰花。 无端遇见这么几个莽徒叫她有些许错愕,扫过那袭飞鱼服,心中大体了然,施施然上前福了福礼淡笑道:“近日老爷公事繁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妾身先代他与各位贵客赔个不是。” 四双眼睛互相瞅去,腹中皆有数,拱手作揖回了个礼。原是这秋尚书家的娇妻,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个温婉明媚的美娇娘。 据说二人乃是京城中出了名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回见到本尊还真是叫林鸾吃了一惊。 虽是一同相伴长大,可单从这外表上看二人实在相去甚远。这位秋夫人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年长几岁,再想秋尚书那副髯虬粗糙的模样,都够资格当人家父亲的了。心中不禁哀嚎:唉,好端端的一株白菜,竟叫一头猪给拱了! “这位想必就是林鸾姑娘吧。”突如其来的问候打断了林鸾早已飘远的思绪,仓皇间那人已碎步行至跟前,牵起她的手不住上下打量,“当真是个美人。” 冰肌凝脂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剔透,人面桃花,笑意盈盈,原来这娴雅端庄和娇艳妩媚可以共存。可这笑容到底没及眼梢,瞳深似潭水,看得林鸾很是不安,隐约觉着这女子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听闻尚书大人最近公事缠身,几乎是住在了官衙内。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也还有事务尚待处理,如此便不再叨扰了。” 经言澈一番点拨,秋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松下玉手莞尔道:“该是妾身失礼打扰各位贵人办事了。”低身再福一礼,目光从四人身上依次扫过,可却独在林鸾那滞留。 见这秋夫人终于要进门,林鸾这才松了口气,刚想拽上旁人赶紧走,却听那温软声音再次响起:“素闻老爷与林姑娘有嫌隙,妾身身为fù道人家平日里也不好多加过问,今日难得见姑娘一回,索xìng就替他给姑娘赔个罪。” 罗裙摇曳,上头的浮花绣随之流转光华。正当林鸾看得痴迷之时,那人已至眼前,缓缓退下腕上的一对羊脂白玉镯,塞到她手中,嫩白玉手搭在上头轻拍两下:“我家老爷xìng子刚烈,有口无心,望姑娘不要见怪。” 于是乎,这对陈色不错,价值不菲的镯子就这么到了林鸾手上。暖玉生烟,看着像是御贡之物,怎么就送给她了呢?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只那笑靥深深印在心中,叫她无端生出几道寒意。 王小毛见杯中茶叶浮起又落下,落下又浮起,如此反复无数遍也不见身旁这三尊大佛吭出一声。毕竟是新入门的毛头小子,最是不耐寂寞,挠着头试探道:“秋尚书今年,多大岁数了?”话已出口却许久不见有人接茬,王小毛干笑两声,心中暗哭自己果然不适合炒气氛。 “好像与我父亲一般岁数,过了年大抵也至不惑了。”言澈终于记起面前还置着杯茶,热气散去味道也淡了许多,不免有些可惜,“听说他们夫妻二人素来琴瑟和谐,世人殷羡。也不知怎么的这秋尚书大人最近总宿在衙内,不大爱回府,可别是一对伉俪互相起了隔阂才好。” 抬手拎起茶壶想再泻上一杯,却险些被右侧投来的灼热视线烫伤。这个被自己无辜牵连进来的愣头青非但没有心生怨怼之意,反倒异常感激地注视着自己,这叫言澈颇为摸不着头脑,这家伙别该不是有什么先天不足吧? “那他们俩真的很恩爱吗?”王小毛的眼中似有火花乱溅。 “呃……这个……别人的家务事,我怎么知道?”言澈咽了咽口水,面露难色。 “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三道目光齐刷刷指向一处,只见林鸾淡定地喝完杯中茶水才徐徐道,“今夜有贼,不得不防。” 此话一出,左侧之人呆愣在原处,一脸茫然;右侧那位则微微皱眉看向她去,面上冰霜不减半分;只有正前方的某人勾起嘴角,玩味地摆弄起手中的杯盏,心领神会。 根据林鸾的安排,他们已筛选出了城中条件相符的少女名单,虽说数量有些庞大,可为了化被动为主动,将锦衣卫人手细细编排,再算上那些个新进来的愣头青,堪堪够埋好各处的点。 更深露重,天上有云,地上无风,城外郊区的一座小庄子里此刻更是静谧无声。 温绍铭侧身贴在一棵大树上,双眼警觉,直直盯着道边上的人家。言澈则刚好相反,拣了处粗壮的枝丫闲适得歪着。 虫声,寒风凛凛,二人自顾自都不说话,好似一潭深井,总得需要颗落石方才能起涟漪。 “我还以为,言总旗会要求跟林总旗一道执行任务。” 这颗石子终于是应声落下了。言澈斜了眼下方慵懒道:“本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这一天下来,你这脸色就不曾好过。” 温绍铭面上僵了片刻,心中感慨到底是瞒不过,可这张嘴却依旧紧闭,似河蚌一般。 “怎么?还不打算说吗?”言澈也不恼,随手摘下一片才抽芽的翠叶摆弄起来,“非要等我点破?” 语气中渐渐透出几分寒意,较之夜风无异。温绍铭垂在两侧的手捏成拳,几根青筋暴起,颤抖两三后又卸了下来:“那日姓赵的那小子来闹事,我虽不在场但事后也听了几耳朵。那小子话虽说的难听,但其实也并不都是假话……林家与前朝三皇子,是何关系?” 果然如此……言澈悄无声息地叹出口气,暗悔道:去陈尸房前真应当将那书册一道收走才是。 “三皇子的生母与阿鸾的母亲乃是同胞姐妹。”原本鲜活笔挺的翠叶经言澈一搅和,生生去了大半硬气,软软趴在他指上。 “那便是乱党同谋了?”温绍铭眼中闪出一道厉色,抬头望着枝丫上的黑影问道。 寒风路过,光秃树枝应声摇摆两下,旋即又恢复了沉默。手上的翠叶已被折腾得毫无生机,言澈轻呼一口气看着它徐徐消失在墨色中,徒留指上些许绿汁:“我且问你,你来锦衣卫多久了。” 温绍铭有些诧异,但还是认真答道:“三年有余。” “在你眼中,林总旗的品行如何?” “林总旗果敢英武,待人谦和善良,自是女中英豪。”温绍铭素来耿直,有一说一,从不妄言。 “那如果有人说林总旗要造反,你可会相信?”言澈伸了个懒腰,寻了个好姿势继续歪着。 “以林总旗的为人,我自是不相信她会有不忠之举。”温绍铭皱眉,觉着上头那位似在拿自己消遣,“可前户部尚书林文直大人的为人,我却不知。” 噗嗤一声,尴尬的气氛忽地缓和了许多,言澈觉察自己失态,清咳一嗓子正襟道:“自五岁起,父亲就把我丢入锦衣卫,从最低层开始,同别的弟兄们一块训练,吃住也在一处。他自己不常来看我,也不许母亲来看我。也是那年,我第一次见到阿鸾,当时我也是这般躺在树上偷懒,她拎着框苹果在树下看着我。” 温绍铭有些糊涂,怎么说着说着,这位仁兄就开始回忆起往事了?莫不是又在诓自己?面上虽有些许不满,却并没有打断的意思。 “她同她的哥哥一道,由林伯伯领着过来。父亲觉着光习武是不够的,便请了他来,自那以后我就同她们兄妹二人一道在林伯伯门下读书。身为户部尚书,朝中要员,林伯伯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他不喜结jiāo过多权贵,却偏喜欢微服私访,带着他的一双儿女亲自体验民间疾苦。因着锦衣卫里的训练耽搁不得,我便没能同行,事后却总听阿鸾提起,什么田间抓泥鳅,集市上卖烧饼如何如何的,把我给羡慕得,啧……” “言总旗这番话,究竟何意?”温绍铭终于等不及,开口问道。 枝丫忽地剧烈摇动,黑影自上翻身而下,从容拍去身上尘土,朗声道:“虎父无犬女,阿鸾是个什么样的品行,林伯伯更是什么样的人!”边说边将右手举到半空中:“若是你还信得过我言澈的为人,我就只说一句话:林家,无罪!”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反倒叫温绍铭错愕了片刻。 有风自北,携着寒意悄然路过二人身旁,滞在空中的手透着些许麦色,可在墨色衬托下却显得异常惨白。 温绍铭的眉间深深印下去几寸,自然垂下的双手再一次团成实拳,他不敢抬头,暗暗吃惊为什么心虚的会是自己? 金陵温家世代忠良,他自幼耳濡目染的便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可这不忠不敬之人明明近在咫尺,为何自己反倒怯步了?何为是,何为非,何为黑,何为白,他究竟该去相信什么…… 望了望眼前人,鸦羽般的黑发张扬于风中,还是那般桀骜。眸子里却沉静无波,似千尺潭一般望不见底,流露的却是满满的坚毅。也许有时候,是不是也该难得糊涂一次…… “啪”的一声,手掌相击。言澈会心一笑,温绍铭也跟着扬起嘴角,团聚于胸口的yīn翳随着这清响渐渐消散开去,似乎连头顶上的星辰也璀璨了许多。 “我记得阿鸾曾与你说过,识人断物切不可流于表面,今后你大可放心去观察琢磨,无需介怀这击掌之约,当年的旧案,当年的人物,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是……” “只是不要让林总旗发现。”温绍铭抢白道,见言澈双颊瞬时闪过一丝绯色,忍不住掩嘴偷笑。 正当二人谈笑之际,一只惊鸟蓦地哀嚎两声冲向天去,林子深处隐约传来急急脚步声。言澈率先反应过来,躬身从腰间取出几枚飞刀,银光划破墨色,直直钉在树干上。 “啊” 脚步声骤停,黑影倏地瘫倒在地不敢动弹。二人趁胜追击拔刀迎了上去,月华倾泻,却见那灌木中瘫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倒霉催的王小毛。 “你来这里作甚?” “我我我……”到底是初来乍到的愣头青,见到一点点威慑就连话都不会说了,“林林林总旗派我来传传传话,她们抓抓抓到那歹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地决定把APP卸了,数据什么的……哼! ☆、瓮中鳖 诏狱里烛光错错,陈年的腐草味追逐yīn风而来,牢门深处隐约有水滴答作响,时而紧凑,时而断续,每一下都似落在人心底,激起阵阵肃杀。 牢头们都垂首不做声,偶也有胆大的悄悄抬眸瞅上一两眼,旋即又低了下去,摆出恭敬状,无论这目光从何处而来,最终都会汇集到刑架前那袭纤瘦飞鱼服上。 少女面若桃花,却一直yīn沉着脸,叫人辨不出情绪。腰板挺直,斜目睥睨前方蹲着的瘦弱囚衣男人:“你招?还是不招?” 声音特意被压低压沉,似化作数万把钢刀,能透肌削骨,不带半分感情。男人颤抖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旧低着头不言语。干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拥着双膝向后挪去,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才作罢。 林鸾也不恼,好像事先早有预料,负手在厅中踱起步,全然不把他的消极抵抗放在眼中:“你可知,这里是哪?” 男人继续沉默,林鸾冷笑着替他回道:“这里是诏狱,水火不入,疠满囹圄,乃是个九死一生的罗刹地方。即便运气好能活着走出去,也必定是蜕了层皮。” 步行至刑具旁,随意踢了下脚边的锁链,哐当发出沉闷声响,男人忽地抖了下双肩。 “外头的人称这些个宝贝叫诏狱十八酷刑。”林鸾边说边蹲下身子,随手挑拣着木箱里的物什,饶有兴趣地介绍起来,“这个叫拶指,记得之前在一个私贪军饷的将军身上用过,啧啧啧,他可是个硬骨头呀,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门里关了足足有三个月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直到上了这宝贝,不出三天就全招了,只可惜,半条命已经搭进去了。” 男人颤巍巍将头抬起一条缝,瞥了眼林鸾,却见她笑靥如花,冷眸似霜。 “还有这个,就更厉害了,它叫琵琶。当然了,肯定不是乐坊里的那个琵琶,不过也差不离,那个琵琶是用手弹的,而这个嘛是用来弹肋骨的,没弹一下,皮ròu都会绽开一层,既痒又疼,直至血ròu溃烂。” 林鸾不紧不慢地抬手,用手中的尖刀滑过坚硬砖墙。声声凄厉,似那曾经屈于此刑的亡者在哀嚎,就连这些久经沙场的牢头都有些吃不消,咽了咽口水将头埋得更低。 明灭烛光中,就连沉默也添了几分重量,水滴声愈加急促,似银针声声刺耳。 可林鸾却并不以为意,眸子里秋水幽深,倏尔眉目舒展,神采飞扬,兴奋地又取出一件把玩在手中,活像个初次收到礼物的三岁孩童:“还有还有,这个呀,叫……” “啊啊” 悲鸣声响彻整座诏狱,牢头们闻声惊起,瞪圆双眼抄起武器对准墙边。只见那男人捧着脑袋拼命摇头,身子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五官狰狞的脸,嘶吼声不绝,似绝望,若怨愤。 成了! 林鸾缓缓起身,随手丢下刑具。叮咣声响起,男人一下子收了音不再作声,双目惊恐得看着眼前这位清丽少女,不敢说话,只一味朝着与她相反的墙角挪动身体。 “先饿他三天。若是招供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从,”话音未落,飞鱼服轻转,昂首阔步向牢门口行去,只留下一抹数九天般寒冷的笑,“便是人间地狱,自己掂量掂量到底值不值!” 男人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颓然于地。烛火随着飞鱼服远去,黑暗袭来,酸腐味同那水滴声一道,断断续续挑战着他的极限。 刚出诏狱,才发现暮色已至。皓月偏扯过几缕薄云游丝,在群星的簇拥下,懒懒洒下一地清辉。 林鸾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继而又吞入一大口再吁出,如此反复多次,才觉肺中浊气尽除。回身望了望那幽森的牢门,身上蓦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赶紧拔腿快跑几步。 行至重门,见一颀长身影孑然立于阶下。鸦羽般的墨发绾入玉冠中,背脊硬挺,蟒纹赫赫,将他衬得格外挺拔。林鸾痴了片刻,见他注意到自己,连忙肃容上前,与他并肩步去。 一路无话,二人皆是同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林鸾有些失神,定定向前走去。言澈看在眼里却也不急着点破,陪在她身侧默默走着,只在拐角处或是有路障时提醒两句。嘴上不说,心里却如同明镜。每当她审讯完犯人从诏狱里出来,都是这副模样。 牢头们只道这丫头是地狱来的阎王,人面桃花,心似蛇蝎,越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下手就越狠。可又有几人能知,这丫头其实比谁都害怕那个鬼障黑牢。 “少爷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刚一进门,小夕就扑了出来,抱住林鸾是上下左右好一顿查看,确定没什么损伤才松下一口气。 “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林鸾被她看得有些发蒙。 “刚刚温小旗来府上送东西,人才走。听他说小姐今晚与歹人打了一仗,我怕小姐受伤……”小夕边说边绕到她背后,见身后也没伤这才彻底放心,“哦对了,言老爷在书房等你们。” “父亲?”言澈沉了沉眉,思索片刻道,“你先备下吃食等着,阿鸾一晚上还没正经吃过东西,最好有羊ròu,暖胃。” 小夕呆愣了半饷,点头如捣蒜,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一圈后又笑着跑开了。林鸾想开口叫住她,却被言澈拖拽着,穿过垂花门向书房走去。 老远就瞧见书房门大敞,羊角宫灯散着橘光,柔柔映出梨花案前高大身影。 “父亲,这么急着找我们来,所谓何事?”言澈前脚刚踏进门槛,林鸾便急急挣脱开他的手,与他保持距离并排站着。 言怀安着一身月白常服,少了几分凌厉,可到底是肩宽背挺,肃穆气场不减半分。此刻正伏在案前,高执悬腕,笔走龙蛇,一勾一提皆是气韵。直至落下最后一点才起身,纵观全幅觉着颇为满意,青须下嘴角勾起:“案子办得如何?” “回父亲的话,犯人已擒获,现押解在诏狱内听后发落。”言澈微昂起下巴欣然道。 “哦?”言怀安有些吃惊,将视线从宣纸上挪开,见他如此自信,心下了然,“既然犯人已经落网,那就抓紧审讯,尽快结案,好向皇上jiāo差。” “好。” “不好!”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两道狐疑目光紧跟着一前一右向林鸾这边偏来。 “那人与此案无关,凶手另有其人。”林鸾也不躲闪,镇定回视道。 “何出此言?”言怀安淡淡一笑,忽地来了兴致,搁下笔听她道来。 “仵作验尸后发现,受害女子的致命伤均在脖上,伤口短小,外浅内深,且无挣扎打斗的痕迹,应是被一种特制暗器所伤,一刀毙命。而今夜抓到的那个人,形容枯槁且腕力虚浮,根本就不会武功。” 深邃眼眸微讶,眉峰不动,嘴角却微微上翘:“很好,阿鸾的怀疑并无道理。”说着又转向言澈,面上和煦一扫而光:“还需多加磨炼。” 言澈讪讪一笑,心中暗暗喊冤,他还没来得及审犯人,哪知道会是这样?!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回算是领教到了。 心中郁结又不好发作,侧眸狠狠剜了某人一眼,似在腹诽‘有疑点不尽早同我说,害我丢那么大脸,故意的吧?!’ 林鸾只轻轻一瞥,似有若无,道的好像是‘你问过我了吗?什么都还没查清楚就急着邀功,活该!’ 言澈挑了挑眉毛‘好好好,这回我认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林鸾不甘示弱,回敬了一计白眼‘哼,尽管放马过来,小爷我等着呢。’ 二人正“眉飞色舞”斗得如火如荼,似乎全然忘却了此处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一声清咳响起,打断了这次美妙的心灵jiāo谈。 “接下来你们作何打算?可是要放人?”言怀安一下一下捋起青须,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 “送上门来的肥ròu怎么能说放就放?”桃花面上丹唇轻挑。 见言怀安点头,林鸾倍受鼓舞:“从之前几起案件可以推断,凶手的目标皆是特定条件的妙龄少女,且行凶时间固定,挑的也都是每月的yīn日yīn时yīn刻,所以我们才决定今晚设伏。宵禁时分,这个人不好好在家睡觉,却偏偏无端挑那一时间鬼祟在我们的目标周围,若说是偶然,我绝不相信!” “即使不是真凶,也定脱不开关系。”言怀安满意地总结道,笑意爬上眉梢,看着林鸾满是赞许,待转向言澈时,原本温柔的目光瞬间冷至谷底,虽没有开口明言训斥,可只一眼神就足以叫他胆寒。 这到底是谁的亲爹呀?! “那你想好要怎么利用这块肥ròu了吗?”言怀安继续追问。 林鸾摇晃着三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三日后见分晓。我不喜欢对无辜之人用刑,若是他聪明,定会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做才是真正于他有利。”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天凉了,肚子饿得更快了 ☆、多歧路 第一日,风平浪静。 林鸾起了个大早,先去演武场巡视了一圈,继而绕到案牍库,调出几卷文书闲坐翻阅几篇,待到金乌西斜方才出来。哼着小调,步履轻快,即使走在遍地腐朽的诏狱里,也好似漫步于百花丛中般从容。 借着微弱火光,林鸾瞧见那男人蜷缩在一角,许是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惊到,哀嚎了两声,抓起近旁的稻草直往外头丢去。杂黄纷纷下,男人战栗不止,却仍旧不愿开口。 牢头们没有得到命令也不好直接动手,只能干站一旁着急。却瞥见林鸾眉目舒展,心情甚好,反倒叫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林总旗,该不会是压力过大,受什么刺激了吧? 偶尔会撞见几个偷懒耍滑的猢狲,凑到一块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反正笑声听着确实是挺爽朗的,别说是如沐春风了,简直是酷暑畅爽。当然,这一切都只存在于他们发觉身后寒意森森的林鸾之前…… 第二日,旭日暖阳。 晨起梳洗罢,推开小窗感受东方微熹时的第一缕清新,无意间瞥见原本那光秃的枝头上已零星缀满许多新绿。 林鸾忍不住轻轻用手戳了一下,见枝丫摇晃,像是在同她问好,不禁情绪高涨,胃口大开,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三大碗小米粥喜气洋洋出门去,只留小夕一人于房中,对着满桌风卷残云后的狼藉呆若木鸡。小姐她,没事吧? 北镇抚司最近新提拔了几个小旗,林鸾索xìng带着他们一道巡视,栽培新人监督老人两不耽误。见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心中美滋滋却又不好喜形于色,只满意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历经沧桑的前辈姿态,拍着身旁某个小旗肩头,语重心长地勉励了几句。 那人尚未适应新的身份,平日里又被林鸾呼喝惯了,心中对这个上司又敬又畏,一路走来很是忐忑。以至于林鸾明明并未加气力,却险些将他拍翻在地。见他一脸惊惧,额上突突直冒汗,反倒将林鸾吓得不轻。 事务繁多,一直到金乌偏西,林鸾才得空绕去那诏狱。烛火偏扯出一长一短两道黑影,少女眉目清丽,高昂起下巴,仰出极秀美的线条,睥睨着牢中蓬头垢面的男人。 饿了两天,黢黑的面庞已削下几分,双目空洞怔怔望着来人。比起之前的惊惧狂躁,现下反倒安静许多,像是看淡了生死。嘴唇干裂似离了水的河鲫鱼一般,只顾张合却发不出声。 短促的冷笑滑过林鸾嘴角,讥讽溢满双眸,很好,进展的不错,明日应该就能有所收获了。 这是她少有的几次自诏狱出来,心情还能如此舒爽,连带着瞧见某个“登徒子”也不恼,还能充满干劲地同他拌几句嘴,切磋几下武艺,即使落败也不怎么郁郁。 今日甚好,手下的猢狲都敛了脾气好好训练,除却见到言澈与自己待在一处时还是会忍不住打量之外,流言蜚语倒是少了许多。果然,棍棒底下出好兵,古人诚不欺她,只是这原话好像不是这般说法,但也差不离。 不过好像许久不见这温绍铭了? 第三日,一言难尽。 不知是府上哪个不长眼的工匠,竟挑这种时节修剪花枝,将那好不容易才抽芽的枝丫给齐齐裁去,顺带脚赏了朵乌云置于林鸾头顶。 心绪不宁,食yù不振,这回她只堪堪喝下半碗小米粥,便长吁短叹地出门了。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水晶虾饺,什锦小笼包,黄金烧卖……小夕又一次呆若木鸡,咬着牙腹诽道: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还未踏进演武场,就听见里头高声谈笑,依稀可辨这话题还围绕着前几日那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言赵之争。林鸾倚在墙角偷听了几耳朵,又多了几个新版本,心中不禁要为这群人的丰富想象力折倒已至举手高呼喝彩。 为了表彰他们不辞辛劳杜撰文章,她二话不说,笑容和煦地请他们围绕整个演武场快跑二十圈,并追加了全套挥刀打桩运动,双管齐下,文武皆不偏颇,妙哉妙哉。 未出正月,日头虽旺但还不烧人。林鸾肃穆立在阅兵台上,面上似覆着层终年不化的积雪,目若钢刀,对着那一众奔跑的身影狠狠挫上几遍。见有人支撑不住倒地,刚想借机发作好好教训教训这帮猢狲,却听见门外传来响亮通报声,抬眸看去,原是那憨气十足的王小毛。 “林总旗,刚刚有个穿戴极好看的姑娘在外头等您,说是秋府上的婢女,奉她家夫人的命令来给您送东西。” “秋夫人?”林鸾踟蹰地看向他拎在手中的小叶紫檀浮纹食盒,手yù伸又缩着。 “哦对了,还让我捎句话,这个……诶?啥话来着?”王小毛眉间深刻,一个劲地挠头,看着像要把脑壳子给掀开。忽地眸子一亮,拳头落在掌心,“她说,她家老爷最近诸事不顺,脾气暴躁,怕连累总旗你,所以就送来了这些个吃食赔礼。” 这话倒是有趣,秋尚书大人最近脾气确实大了些,不过论起这各中缘由,与自己还颇有些联系。 那日他们四人尚自从刑部劫走许多案卷外加一具女尸,这位秋大人知道后是气得跳脚,嚷嚷着要去御前告状,可却被言澈一句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秋大人莫要忘了,这案子可是皇上亲自下命移jiāo给锦衣卫的。” 圣旨已下,他却迟迟不肯jiāo托一应证物,若是真闹到御前,恐怕吃亏的也是他自己。想清楚这些,任凭他如何气愤也不好随意发作,只能闷闷于心,更加勤奋地上本弹劾“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鸡司晨”一事。倒是难为这秋夫人有心了。 偶有几个缓下步子偷瞄此处的猢狲,撞见林鸾狠厉眼神后,立马加快步子埋头飞奔。掂了掂食盒的分量,林鸾不禁莞尔,倏地将它高举过头顶:“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谁第一个跑完!我就将这吃食连同食盒一道奖赏于他!” 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闻言,一个个双眼泛起绿光,望着洁白玉手上的精巧物什,也不知从何处涌出的气力,脚下似踩风驾云,高吼着向前奔去。喜悦随着阳光一点点播撒,像是风过拂浪一般,很快就蔓延了整座演武场。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风走云至,阳光不见。外头又响起急促通报声,小厮喘着粗气,顾不上满头淋漓大汗,瞧见林鸾便喊:“前,前日,抓,抓来的,那个犯人,死了!” 山雨yù来风满楼,果然,暴风雨前的平静最不可信! 第四日,小夕带着早饭来敲林鸾房门,却发现人早就走了,连半碗小米粥都没顾上喝。 昨夜,又死了个妙龄姑娘。 北镇抚司,林鸾将自己关在案牍库中,十尺之内,谁都不敢踏进。桌案上,连绵案牍高叠,摇摇yù坠。穿堂风无意路过,几片纸纷纷扬扬飘落,似鹅毛大雪盈盈覆了一地。 少女倚着赤朱圆柱坐下,怔怔望着墙发呆。从天边鱼肚白到倦鸟归林,更漏时刻于她似乎毫无意义。不想思考,头疼得紧。更不想出去,赵乾那混蛋一早就得了消息,特地领了几个人在屋子外头排排站好,扯着嗓子高声呼喝,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北风呜咽,似dú蛇静静卧在丛中,眸子绿光森然,嘶嘶吐着dú信子。日头偏西,倦鸟归林,外头叫嚣的人群似乎也乏了,丢下几句讥讽便散了场。茫茫天地,顷刻间便只剩下自己一人。 叮咣推门声自外头传来,门缝倏地扩大,强光顺势抢步入内,林鸾下意识眯起双眼,将头偏向另一处。恍惚间有一修长身影逆光而至,携来外头的寒气。 “一日不见踪影,不吃不喝,还以为你此番便要得道成仙,羽化飞升,上九重天逍遥快活去了。”言澈身高腿长,没两步便到了林鸾跟前,覆下的yīn影将她团团笼罩,语气低沉,似带着愠气。 “城西包子铺,素来生意红火,店家夫fù一生辛劳,膝下只有一女,却……”一开口就连林鸾自己也吓着了,为何声音会如此沙哑无力?双眼温热,顺着脸颊滑落,却是丝丝凉意,“若是我思虑周全,不将那处的守卫撤去,她就不会……” 这几日虽说抓到了嫌疑人,肩上的担子也轻了许多,可林鸾还是不肯掉以轻心,依旧照原计划在各处布人盯梢,生怕有个意外闪失。但锦衣卫毕竟人手有限,不能全面顾及,她只得精简出几个重要地点安chā人手,至于这具体分布,知晓的人却并不多,这歹人又是从何知晓的? “与你何干?你体恤大家辛苦不得已才精简布防,若要较真,那我也有份,还有父亲,方案也是他认可的。既然大家都有责任,你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言澈有些恼,双手负在背后,紧紧捏成拳,眸光深邃,静静盯着林鸾。想将她拖起来骂醒,心中却又酸酸一片,到底是不忍。 风吹得雕花木门咿呀作响,少女本就生得白皙,没有脂粉的修饰,肌肤更显脆弱,似蝉翼般轻触一下就会破。墨发松松散了几丝于鬓角,似天上的云絮般轻柔,竟叫他看得有些痴了。 心头柔软,语气也跟着缓和许多:“没事的,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林鸾肩头颤了颤,慢慢回过头,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满是狐疑。言澈不禁失笑,蹲下身子轻抚上她的发丝:“有所行动,就必定有所疏漏。既然不能从活人口中问出话来,那就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吧! 衣服还没到,风却到了…… ☆、关心乱 月影婆娑,枯枝森然,似道道利刃将清辉密密斜斜裁成片碎,零星铺陈在青石路上,寒光潋滟,将这小路摩挲得如镜面般光洁。 亥时的梆子刚刚落下,奔波忙碌了一天的京城眼下也渐渐归于静谧,城郊庄子里陆陆续续点上灯火。北风烈烈穿梭,林鸾扯了扯衣领,寒气顺势灌入,惊起半身颤栗,将倦意一扫而空。 借着树干的遮挡,林鸾稍稍探出侧脸打量着前头的那间四合院。许是年头过久,外墙垣显得有些破败,若是风声急促,间或还会带下几摞碎土。院门上头,原本殷红的对联已淡至藕色,笔墨模糊辨不出字迹,只战兢在夜色中,反衬得顶上一双纸灯笼犹是明亮。 这回真的押对宝了吗?林鸾心中仍在打鼓,视线却不愿挪开半分。 几个时辰前,言澈将她从案牍库中捞出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就没发现这些个女子还有旁的什么相似之处?” “旁的相似之处?难不成她们都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林鸾故意不配合,言澈被噎得气结。 “我倒希望她们是亲戚!”本想要赏她一记bào栗,奈何一对上那双杏子眼他就心下柔软发作不得,只能捶胸顿足兴叹道,“你能预见凶手喜在yīn时yīn刻动手,难道就没发现,这些个女子的生辰,也是极yīn的时刻吗?” “生辰?” “没错,yīn年yīn月yīn日yīn时。” “……八字纯yīn……”林鸾嘴上反复咀嚼,葱白小指无意识地扣响桌面,另一手托住脸颊,玉雕般的粉面人稍稍撅起丹唇,眉间愁绪似昆仑山巅万年化不开的积雪。凶手取走这些女子的生血和心脏,究竟要作什么妖? 言澈但笑不语,好整以暇地伫在她身旁静静等着,良久,瞥了眼更漏:“多思无益,想知道那凶手肚里打的是何算盘,待他伏法后一问便知。” 杏子眼忽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望向言澈,须臾又晕上了些许恼色:“继续守株待兔吗?” “有何不可?” “我怕……” “范围已经缩小了,你还担心什么?” 言澈双手抱胸,倚在门柱上浅笑,与林鸾紧绷的小脸两相对比。 “如果押错了宝,或者……那歹人听见风声突然撤手,怎么办?” “敢在锦衣卫的地界里杀人,”言澈踱步至窗前,促狭着眼打量屋外微微偏西的日头,“分明就是在寻衅,他自信我们查不到他,哪里还会见好就收。” 回想起诏狱里那具面色惊恐的尸首,林鸾忽觉背脊发凉,同样的死法,只是心脏并未被取走罢了。想来也是可笑,这铜墙铁壁般的诏狱竟也能叫人寻了空子,好不容易到手的人证,眼瞧着就要撬开牙了,竟被人半道截了胡,还真是给今年讨了个好彩头。 胸口处似燃起了一团无名火,烧得林鸾灵台嗡嗡作响,感觉就连鼻间呼出的气体也比平日里要灼热上三分。竟敢在诏狱内杀人,猖狂如此,真当北镇抚司无人? “yīn年yīn月yīn日yīn时出生,碧玉年华,京城布衣人家女子……”林鸾提笔生风,比对着羊皮纸上的名单仔细一一筛选起来。 “最好……再看看她们的画像。” 见某人笔下一滞,狐疑地望向自己,上下左右好一顿打量,言澈终是不敌,郑重神色清咳两下:“死去的那些女孩子,长得,都挺漂亮的。” 隐约中似有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言澈滚了滚喉咙,自然将脸扭向别处,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往案前瞄去。 “嗯。”林鸾神色淡淡,从笔搁上取过另一支笔,兀自埋头继续圈圈画画。 无人作声,只更漏滴答,却比一群人簇拥着你厉声叫嚷还要叫人心焦。 “咳,当然,她们都没阿鸾好看。” “哦。” 城郊李氏,以出卖绣品为生,今年便该及笄,且家中除却一双父母,再无旁的兄弟姊妹。京城内符合条件的少女中,她的可能xìng最大。今夜,会是她吗? 大门上,纸灯笼火红两团,却衬得门庭异常冷清。林鸾抬头望了眼天色,长吁出一口气,对着后头比了几个手势后便伏身蹑足翻墙进了内院。 树影斜斜jiāo织于脚下,夜深人静时最是虫子欢闹的好时候,可今晚就连它们也齐齐噤了声。林鸾顾盼左右,紧贴着墙绕到窗旁,拔出绣春刀沿着缝隙轻轻撬开木窗,橘光倾斜而出,但见织机旁一薄衫少女转入屏风后。 想来就是她了。 趁少女还未发觉,林鸾翻身进了屋内,快走几步至屏风处。 “什么人!” 少女仓皇回身,却见斜向一掌劈来,颈上酸痛,翻了个白眼便昏昏然倒下。林鸾赶忙扶住,低声道了句歉意,便将她挪到衣橱中藏匿起来。 织机旁烛火跳动,烛花凝结其上,使得屋内光线愈加昏暗。林鸾匆匆收拾好屋子,隐隐辨出房梁上头传来瓦片摩擦发出的声响,心下暗叹:还真叫这言澈料中了。二话不说便吹灭烛光翻身上了床,挥手卸下水色帷幔,扯过一床被子覆盖全身,静心等待兔子上门。 墨色晕染,似有人提笔轻挥,水墨自笔尖滴落,沿着宣纸纹路层层晕开,只一瞬便流转至屋内各个角落。四下幽寂,唯胸口小鹿跳动异常,长吁出几口气才稍加缓和。隔着薄被,林鸾依稀可以辨出窗外水色月光。 嘶嘶声响起,应是有利刃顺着木窗缝隙滑过,吱呀一声,倾斜而入的月光更盛,直直淌到林鸾眼前,将这薄被照得几近透明。脚步声极轻,自木窗处徐徐靠近。 林鸾渐渐收敛鼻息,脖颈后背微微润湿发凉,明明尚未开春,她却在被窝中一身一身不住发汗,温热气体无处发散,反扑而来,炙烤着每一寸肌肤,身子僵硬不敢随意动弹,只右手慢慢挪向腰间的绣春刀。 五步,三步,一步……林鸾似乎能看到薄被另一头那双yīn戾的眸,幽黑墨色中好似泛起绿光,让她回想起当年自己在猎场中走失时遇见的财狼,咧开嘴露出yīn森獠牙,低垂着脑袋直勾勾盯着猎物。 曾经,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能做的只有等待,死亡和救兵到底哪一个先来?而现在,她也长出了自己的獠牙,微笑着静候一旁,等待猎物送上门来。 黑影行至床沿边上,隔断了那水色清辉,yīn影投下为林鸾双眼蒙上寂色。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缓缓伏下的身子,鼻息撞上薄被,dàng起几许起伏。右手拇指轻轻挑开刀鞘,只等那人再贴近一寸便可迅速出击。 北风顺着窗缘闯入,惊起薄被上一阵战栗。咯噔,几粒碎瓦自屋顶滚下,落至木窗沿上被弹开,咕噜滚地息了声。 黑影警觉,骤然起身后退,林鸾心中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飞起一脚踹开被子,抽刀便要迎上,只听嗖嗖几声,暗箭应声冲她飞来。林鸾迅疾扯过被子用力甩舞起来,刚硬对上柔软,很快就化去戾气绵绵坠地。寒意突至,窗门洞开,一娇小身影趁乱破窗而出。林鸾无暇多想,俯身捡起暗器便追了出去。 北风烈烈,夜色浑浊,埋伏在屋顶的言澈见同伴不小心脚底打滑踹下几粒碎瓦,心下陡然一沉,掏出火折子点上,对着院外比划两下,便翻身没入巷子内。 不出两个弹指的功夫,屋子里的宁静假象便被呵破,哐当叮咣一通乱响,黑影破窗而出,一个闪身便彻底混入漆黑中。 言澈伏在巷子口处,双眼微闭静心分辨各处声响。这间四合院处在整条积陋巷的最深处,巷道狭窄且高墙林立,即使轻功绝妙恐怕一时也无法施展,要想逃脱必须先闯过此处。 约莫十个弹指,急促脚步声回dàng,言澈轻勾起嘴角,转了转右手腕间的袖箭,心中细数声响,三步,两步,一步!飞鱼服倏地翻转而出,勾起袖间金属扣,只听嗖的一声,短小银光劈开墨色,径直向眼前那黑影飞去。 马尾轻甩,兀自转起一圈才堪堪躲开利刃,臂上却还是被擦出一道血痕,殷红滚珠而下,于青石板上绽出凄色重瓣。 “阿鸾?!”言澈瞪圆了眼,倒吸一口凉气。 墨色浓重,琉璃月早已没入纤云中不见踪迹。寂静深巷里,纤瘦身影于夜色中微微颤抖,紧紧捂住右手臂,低垂着头,寒风携来淡淡血腥味,夹着弱弱抽泣声,惹得言澈方寸大乱。 “你别怕……我,我马上过来。”言澈只觉顶上一阵晕眩,踉跄几步慌忙追了过去,伸手探入怀中摸索巾帕。早已抓住一角却因着手抖,无端拉扯了半天才拽出来。 记忆飞转过几个寒暑,眼前的纤瘦身影与猎场中的小女孩渐渐重合。那日寻到她时,她也是这般模样,面对前头獠牙森森的豺狼,小ròu脸上涕泪成片,明明就害怕得紧,却还是在极力保持镇定,这个傻丫头!心中恨恨怒骂,殊不知,自己拉满弓弦的手早已是颤抖不已…… “站住!” 熟悉的呵斥声响起,却不是从眼前人口中说出。循声望去,月华流转而出,照映在来人白皙胜雪的肌肤上。因着剧烈跑动,脸颊上微微泛起两团红晕,衬得一双杏眼犹是明媚。 阿鸾?!那这个…… 就在言澈错愕之际,黑衣人弓起身将他撞开,捂着右臂上的伤口强行止住血,狂奔至巷子口矮房处,蹭蹭两下便蹿上房梁扬尘而去。 “你发劳什子呆呀!都堵到犯人眼前了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了?!”林鸾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指着言澈的鼻子咆哮道。 言澈怔了怔,借着月光将她上下左右好一顿打量,只瞧得林鸾浑身起鸡皮疙瘩。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疲惫地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事?没事?!哈,哈,哈。”林鸾怒极反笑,直起小身板冷笑三声,“你没事吧?走脱要犯还敢这么理直气壮?!怎么,看人家是个姑娘就心生怜悯了?她是美若西施,还是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赛貂蝉呀!” 见某人似斗鸡般剑拔弩张,活泼得紧,言澈这才舒展眉头,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从前,每当有人提及君王弃江山而择美人的典故,他总是嗤之以鼻。时至今日他才知晓,这各中缘由,无外其他,关心则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重温《知否》,特地用这名字为关大打电话!!! ☆、无归道 日头刚打正头顶斜过,撇下一地金黄,正是大家饭后最困倦的时候,可德胜门这处偏就独特,莫名团聚了好些个人。其中以大姑娘小媳fù儿居多,各个擦脂抹粉,媚眼横抛暗送秋波,也不知为的是哪般。凑近一瞧才明了,原是为着两个翩翩少年郎。 “你瞧左边那个,长得人高马大的,满身气派,该不会是哪个武将家的公子吧!”姑娘甲扯住身旁人的衣角一个劲地晃dàng,目光却未曾挪开片刻,直要将来人看穿个洞才甘心。 “瞧着还挺面善的,就是黑了些。”姑娘乙踮起脚尖张望,黑沉的眸子忽地zhà出奇异光芒,“看他旁边那个!旁边那个!那个长得白净,眉清目秀,啧,真跟画里的一样!” 姑娘甲横了她一眼,对她唇角淌下的几颗晶莹甚是嫌弃:“好看顶饭吃?你瞧他那瘦胳膊瘦腿,走路都玄乎,怕是连桶水都拎不起来。还是左边那个好,模样端正,身形高健,看着就安心,要是嫁过去,定不会吃苦。” 姑娘乙翻起几个小白眼:“嫁了人都得吃苦!你不会还以为能继续跟在家里当姑娘一样清闲?”含情脉脉地望向人群中,见那人也往这处瞧,面颊瞬间拂上两团火,垂下头绞着帕子嚅嗫道:“若是我,就选那个长得白净的,哪怕就睡在枕头边,也能半夜笑醒。” “肤浅!小白脸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姑娘甲颇是不屑,正撞上小白脸的视线,痴了片刻,“不过……他那双眼睛,还确实挺好看的。” 人皆随众,见这处有热闹便紧赶着团聚而来,也不管这各中缘由,先抢个好位子再说。望着两旁乌央乌央的人群,林鸾眉梢抽动,一个头化作两个大,心中暗恨:这该死的小夕!都说了换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行事,不好太过招摇,偏她不依,非要好生折腾一通才舒心。 经小夕妙手打扮,还真造出了一个俊秀公子。鸦羽般的墨发松松绾入玉冠,月白长衣着身,束一条水绿镶珠腰带,上头别着个以翠玉珠子做扣饰的雪蓝滚白边荷包,另一边还整齐配了枚羊脂白玉璧。也不知她从何处寻来这些个宝贝,当真难为她了! 其实小夕的想法很简单,眼下年味仍在,城中不少闺秀时常会出门进香或串门,若是叫那几个有心的瞧上少爷,那小姐该怎么办!冥思苦想了一宿才想出了这么一条妙计,虽说是男装,可以小姐的姿容,只消稍加打扮,即使无法全然压过少爷,也定能与他平分秋色,如此一来,外头那些个“豺狼虎豹”就不会紧盯着少爷流口水了。 不过,若是她能预见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就不会这么异想天开了…… 走着走着,一个不明物体自半空中兀自画出条弧线,向着林鸾这头飞来。习武之人本就警觉,下意识抬手接住,余香阵阵,原是个绣着鸢鸯的香囊。 眉梢又抽动了几下,她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刚想将香囊还回去,却见那姑娘眉眼含娇,双颊绯红,樱桃小口yù说还休,反倒叫林鸾有些不好意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算了吧。扯了扯嘴角,皮笑ròu不笑,对她抱拳做了个揖以示感谢。 这一拜可了不得,原只想略表谢意并无他想,竟忽地惹来“天灾人祸”。帕子香囊鲜花瞬时招呼得满天飞,辨不清来处,却砸得林鸾叫苦不已。 “无端招惹桃花是要遭报应的。” 戏谑声响在左侧,林鸾这边正忙不迭抱头躲闪,言澈却拣了个空旷地界,兴味地观赏着她的窘样。 “幸灾乐祸!见死不救!是要遭天谴的!” 只听嗖的一声,一巴掌大的香囊从天而降,正中言澈头顶。二人皆愣在原处,沉默良久,林鸾终于憋不住指着他的鼻子朗声大笑起来,眼角带泪,还试图添上几句话讥讽两三。某人面色却似抹了煤灰一般越来越黑,怒气冲冲地拽起她的手,蛮横拨开围观人群拔腿狂奔起来。 前头是一高一低两个俊朗公子,玉面风流,后头是一群“豺狼”姑娘,拟将身嫁。声势浩大,空前绝后,粗略估计,约莫掀飞了三个小摊,喝退了五只恶犬,吓坏了八匹骏马……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纵使被无情弃,不能羞! “跑……跑这么远,应……应该……追不上了吧。” 深巷里,林鸾腿肚子酸疼,几yù瘫做一汪水。想当初满城追贼的时候,也没歇斯底里到这份上,今日可真叫她大开眼界了。 言澈探出半个脑袋左右张望,眉宇渐渐舒展:“逃过一劫。”回身见某人发冠微偏,玉面粉啄,额上隐隐覆了层香汗,忍不住又嘲弄道:“不知那些姑娘见着阿鸾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闭嘴!我也是姑娘!有什么好感想的!” 言澈反手背掩着嘴,低低笑了起来:“还好是个姑娘,若真是个哥儿,我可就难办了。” 林鸾努力调匀气息不叫他气到,面对这种登徒子,越是恼羞成怒他就越是嚣张,不气,不气,不气……好容易才定下心来:“笑够了?” 言澈噤了声,许是感应到了某种寒意,木讷地点了点头。 “笑够了就赶紧走,还有正事要办。” 言澈滚了滚喉咙,清咳一声以郑重神色。长腿一扬,引着林鸾寻出巷子。七拐八绕,最终摸进了一间外表极普通的小酒肆。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端出十二分的热情迎上去,撞见两座冰山面容后,笑容便有些抽筋。 店内一座账台,两三张桌椅和几摞酒坛,便已是全部。蛛丝错落,纤尘满布,也不见有人张罗着打扫。 “莫将水中月做媒,眼前虚幻皆痴妄。若想寻得zhēn rén迹,举杯对望影中仙。” 言澈径直越过他身旁,半倚在账台处,瞥了眼上头空置着的酒碗,食指顺着碗沿向左滑了两圈,又向右抹了半圈,落定后轻敲三下,眸色深沉,不见笑意。 店小二沉吟片刻,收敛热情,看向二人的目光也变得颇为复杂,隔了半饷忽地空手一抱拳:“小的明白了,二位请随我来。” “有劳了。” 店小二摆了摆手,急急将店门关上。又深深看了眼言澈,目光锐利全不复最初的殷勤。绕到账台后头,伏下身子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只听沉闷声响传来,原本陈列酒坛子的木架自中间向两侧缓缓敞开,扬起一阵积灰,露出一条幽暗甬道。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林鸾怎么也没想到,这间外表看起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酒肆里,竟藏了这么条暗道。 “沿着暗道直走,二位想找的人,就在那处等着。”店小二再次伏身作揖,目光森然。 林鸾不禁打了个寒颤,偷眼打量几番,却发现他人虽精瘦,可四肢上的肌ròu却长得极为匀称紧密,想来身手定是不差。心中暗叹,怕是进了贼窝咯。 紧了紧双手,掌心搁到坚硬物什,勒出淡淡红痕,把心一沉将把牙一咬: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论起这挖心杀人案的最新进展,大概就是昨夜林鸾随手捡起的那几个暗器。十字刀刃,还不及巴掌大小,却尤为尖锐,若以重力掷向要害,虽远却足以致命。仵作比对后,十分肯定地点头道:“这就是杀人器具。” 还未来得及窃喜,另一个难题就抛了过来:这暗器,并非中原出产,不仅城中各铁匠铺毫无思路,就连蜀中唐门造册中也无半点记载。昨夜那女子究竟是谁?为何要造这么个古怪利器?又是为什么非要取走那些个八字纯yīn女子的xìng命? 林鸾发誓,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她决计不会向这个人求助! 甬道yīn森凄冷,借着火折子豆大点的微光才得以前进,弯曲绕了许久才勉强摸到尽头。沉重暗红的木门赫然立在眼前,木纹深深浅浅,瞧着还挺有沧桑感,抬手轻轻一拂便是厚厚一层灰垢。 待言澈将门推开,就好似在大漠中卷起狂沙一般,呛得二人捂住口鼻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才撑开迷蒙眼皮,却又着实被眼前景象惊得不轻。 后头是望不穿的寂寂黑暗,前面却是一眼瞧不见头的繁华街市,仅一门之隔,却若地狱仙界之别。朱木制成的高大牌楼傲然耸立在长阶下头,正中龙飞凤舞洋洒着三个柳体大字“无归道”。 举目远眺,华灯璀璨顺路绵延,蜿蜒勾勒出长街曲折走势。店铺紧挨着楼坊,鳞次栉比布满整块街区,就连道旁的小摊也比外头来的丰富,仔细一瞧,摆出的竟都是些平常市面上极少见的稀罕物。其间穿chā着些许耍把式的异域人,吐火、走索、截马……表演得好不卖力,引得人群喝彩不断。吆喝声,杂耍声,嬉闹声响成一片,若不是此处光线昏暗,缺了烟火助兴,林鸾竟要以为是城中灯市重张了。 “这就是传闻中,藏匿于吉庆街下的地下黑市。”言澈伸手将林鸾圆张的嘴按回原处,免叫她下颌脱臼。 “你说……这里是吉庆街下头?” “没错,若不是亲身光临,只怕没人会相信。”言澈耸耸肩,环顾一圈,轻蔑之意爬上眼梢,“至净至污,偌大的京城,明里看似清明坦dàng,实际上早就被那些个蛀虫啃噬个干净了!”言毕却又失笑地摆摆头,昂首阔步迈进了街市。 清明坦dàng?林鸾脑海里忽地一闪而过五年前的略略光影,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言澈兀自走在前头引路,步履从容,像是这的常客。后头的林鸾却显然没他这般冷静,杏子眼不住左右打量,秀眉上始终笼着层化不开的乌云。左前方ròu铺里的屠夫,怎么长得与通缉榜上的某个杀人犯这般相像?还有后边跟着的那个癞头汉,是不是前段时间试图纵火烧了广济寺的那个混和尚?还有斜右方的…… 林鸾越走越觉着古怪,周遭的目光似乎都聚到了他们两人身上,诡异yīn邪得紧,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言澈那头凑了凑:“我瞧着这里的人……怎么都不大对劲。” 言澈噗嗤笑出了声:“不对劲的,其实是我们俩。”顺势牵起她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道:“阿鸾莫怕,就算天塌下来了,第一个砸得也是我。” “呸!就算真有东西塌下来,那也是因着吉庆街人太多,将这地踩穿了!” 右手上温热传来,倒消去了她不少窘迫,挣扎两下见脱不开手,也便息了动作任由他这般牵着往前走。殷红灯笼高高悬在街旁,却远不及她面上娇艳,好像能掐出水来。软红香土,炯炯目光,这一瞬都静默成了点缀。 俞行俞远,待到人稀灯尽之处才停下脚步。 “二位安好,姑娘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青玉掷地般的声音传来,林鸾好奇地抬起头,却见一青衣女子娉婷倩立在朱色高楼前,凤眼弯起,似笑非笑。 “多谢青姑娘指引。”言澈松下手,抱拳作揖回道。林鸾反应慢半拍,见指间温热陡然褪去,下意识抬手yù牵住,手伸到半空才回过味来,忙跟着行礼。 青衣女子眼尖,玉手抵唇轻笑了两声,朝二位欠了欠身便走开去,与林鸾擦肩时,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私心遗憾道:若真是个哥儿,那该有多好。 高楼名为丹凤阁,自外到里均为朱色,与两旁的大红灯笼相映成趣。踏门而进,却见五色团花波斯毯贴地而卧,两旁各张罗着八仙过海绡纱屏和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正前方落着方小叶紫檀软榻,海棠红绡纱帷幔低垂,云纹轻烟自下方孔雀蓝釉三足香炉处晕出,隐约描出一女子曼妙身姿。 “自上次十里亭一别,奴家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将言郎盼来,原想着春宵苦短,非得好好互诉一番衷肠,以解相思,言郎却又为何带了这么个拖累?” 白玉般娇嫩的纤手轻轻将重纱撩起,露出一张精致小脸,脂粉浓淡相宜,秀色照人,宛若入夏时分清塘中初绽的粉嫩水莲,妖娆又不失婉约,只一眼就叫人难忘却。石榴红罗纱裙傍身,最是衬她窈窕身形,端的是肤白红妆美娇娘。 林鸾虽有意想回避,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脚尖行动,思绪飘渺,翻转出自己所知晓的关于她的一切。 赛掌柜,教坊司出身,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诡术将自己从那炼狱中保了出来,而后混得更是风生水起,眼下就光吉庆街这处就有九成赌坊勾栏攥在她手中。传闻其姿色比之京城花魁还有余,可实则真正亲眼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喜财帛,爱男色,一手揽黑道鬼魅,一手携白路金枝。除此之外,一概无从考究。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言郎可是想奴家了?”不知何时红衣已翩跹踏至,半个身子挂到言澈身上,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葱白玉指搭上他额角,小指微微勾起,顺着脸颊轻柔抚下,眼波流转,似娇似嗔。 任凭她如何挑逗,言澈面却依旧面色如常,目不斜视,负手端立在原地,脊梁挺拔若松柏,反倒是一旁的林鸾先黑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将螺子黛认作胭脂抹上了脸:“赛掌柜,请自重。” “哟,原以为是言郎新结jiāo的公子,仔细一瞧,竟是奴家眼拙,没能认出林姑娘来。”轻蔑视线扫来,若数九寒冬的大雪,“别来,无恙。” “劳赛掌柜挂心了。”林鸾也不睬她,只拿余光打量,“今日贸然叨扰,实是有事烦请赛掌柜帮忙。” “瞧这话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可真是折煞奴家了。”红衣赶忙拂袖遮脸以示羞赧,“奴家本一介落拓女流,人微身贱的,哪里受得起锦衣卫总旗的抬举。” 什么都还没说就急着推脱,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林鸾暗暗腹诽。 “如若我说,这是朝廷的意思呢?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寒意漫起,渐渐爬满每个角落。 “林姑娘许是在深闺中待得太久了才会这般可爱,”红衣半掩着丹唇噗嗤笑出声,“容奴家饶舌一句,凡是踏上我们这无归道的人,最不喜的,就是庙、堂、威、风。” 林鸾侧过身深深看向她,呼吸加重,愠色慢慢爬上眉梢。换做她属下的人,此刻定是不敢多言忤逆,可偏就这个女子油盐不进,任凭外头雨急风骤,她自浅笑着岿然不动,好似重拳打到棉花里,有气也无处发。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言澈突然开口:“半个月前,锦衣卫曾在江浙一带截获yù走水路偷渡上岸的私货,丝绸,珠宝,瓷器什么的,当真叫人叹为观止……”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双眼狭长出冷峻弧度,径直望向红衣女子。 香炉上轻烟似寡淡了几分,渺渺不知去处。红衣渐敛笑意,搭在唇畔的纤手自然垂至身前,下巴昂起傲然弧线:“几日前还听婉莹抱怨言郎不解风情,奴家还好语相劝了几番,没承想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个儿身上了。” “还好,还好。”言澈打起了哈哈。 红衣背过身向着里处慢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权衡什么,随即又绽出花一样的笑容:“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尾音绕转,变得有些yīn阳怪气:“言郎你是知道规矩的。” 言澈抱拳,嘴角含笑:“那是自然。” 林鸾颇觉头疼,揉了揉眉间。规矩?呵,这就是她作何不喜与此人打jiāo道的缘由。商人,尤其是像赛掌柜这般黑白两道皆沾手的商人,从来都是利字当头。 这回言澈许下的条件,林鸾心中大抵了然。海禁之下,凡随意出海经商者均要大处。可肥ròu就摆在那,你不吃终会有人替你吃。自古富贵险中求,细细算来,这些年不知死活绞尽脑汁要往海里钻的,光林鸾知道的就有那么一二十个。看来这个赛掌柜的目光,还真是长远得很,小小的吉庆街怕是装不下她的贪心。 红衣女子见他爽快也就不再废话,甩开衣袖以手撑头,半倚在软榻上:“言郎今日来此,所求为何?” “赛掌柜素来见多识广,不知可曾见过此物?”言澈摊开手,露出一枚十字利刃。 红衣昂起身子,蹙眉打量几番,沉吟片刻莞尔道:“瞧着像是东瀛来的物什,不知言郎如何弄到手的?” 东瀛?林鸾的思绪再次飘远,自前年东瀛使团进京有意jiāo好,城中也便多了好些东瀛人士,于户部皆有造册,应属清白,难不成真的有异心? “如何得手并无甚相关,在下只问一句,若是凭赛掌柜的人脉,能查到何地步?”言澈郑重神色问道。 “这奴家可不敢随意夸口,要是办砸了可如何jiāo代?自断后路的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红衣再次倚下身去,眸光多变,“若是言郎肯多透露些消息,奴家这边做起事来也能省去不少的弯弯绕绕。” “偌大的京城中,怕是只有那尚未发生的事,却不会有赛掌柜您不知道的事,在下怎敢在此班门弄斧。” 红衣被呛了声,狠狠剜了言澈一眼,旋即又化作绕指柔,望着香炉上的轻烟缓缓道来:“最近确实有那么几个东瀛莽夫来找姑娘们喝酒解闷,喝多了就开始满嘴跑舌头,说他们东瀛国有种yīn阳秘术,可以助女子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抬手将捻过帷幔,细细在指尖揉搓:“逆天改命的邪术从来入不了正派的眼,只因这其中代价颇高,而这秘术所需的物什,更是yīn暗至极。” 言澈凝了眉,林鸾沉了色。 “需寻来多位八字纯yīn的少女,取之心脏晒干碾碎做yào石,辅之心头生血做引,日日服用,假以术法调和方可奏效。” 八字纯yīn,取心为yào,以血做引……林鸾突觉一阵眩晕,胃里好似翻江倒海般连连作呕。害死这么多条鲜活生命,竟只是为了保全容颜?!怒火熊熊于心,恨不能马上将那歹人碎尸万段,好祭慰那些屈死的冤魂。 言澈虽不说话,一双手却早已紧捏成拳,眸色深沉不辨心绪:“容在下再问一遍,若是倾赛掌柜全力,能查到何地步?” “言郎说得可真轻巧,查人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轻易了事的。”红衣女子唇角闪过一丝讥讽,抬手就着灯端详起自己的手。余光瞥见他仍旧昂首立在原处,眸子幽森漆黑,虽带着笑意却寒意凛凛,心下暗叹好一个笑面修罗,这才慢条斯理补充道:“怎么也得给些时日吧。” “三日。” 红衣怔了怔,秀长的眼睑微眯,似有血色暗涌。言澈毫不退缩,正面迎上她眼角锐利,笑得犹是灿烂。隐约中若有ròu眼瞧不见的刀光剑影jiāo叠在二人之间,凭谁都不愿让步,更漏声声落下,伴着汹涌气场翻腾,流转,幻灭,良久终是有人先jiāo了qiāng。 “三日之后,便会有人将消息亲奉其上。”红袖一扬,落下两旁海棠红垂纱,掩住了她那窈窕身姿,“奴家累了想好生歇息歇息,烦请二位回去吧。” “如此便先谢过赛掌柜了。” 林鸾如闻天籁,忽觉心中似有千斤大石落下,恨不能chā上翅膀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脚还没迈开几步就听见后头响起妖娆话音。 “瞧奴家这脑子,险些忘了恭喜言郎,程家小姐,温良恭俭,平貌俱佳,确是个难得的妙人。”言毕又掩唇添上几声银铃般的笑声。 突然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语义不祥的话语,听得林鸾云里雾里。什么程家小姐?恭喜什么?狐疑地望向言澈,见他同自己一般迷茫。冥冥之中不安的情绪开始滋长,刚想饶舌再问上一嘴,却被红帐中翩然举起的玉手噎了回去。 “小青,送客。” 回去的路上,林鸾脚步飞快,越走越急,一溜烟小跑起来,远远将言澈甩在后头。 “阿鸾?”言澈迈开大步。 “嗯……”林鸾沉沉应声。 “阿鸾” “……” “阿鸾” “闭嘴!” 言府门外的几株红梅已倩笑着向二人挥手,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抢先落了下来。望着林鸾紧绷的小脸,言澈颇觉头疼,只得略略缓下语气曲线救国:“阿鸾走这么急,可是饿了?” 林鸾黑了脸,言澈噤了声。 气氛陡转直下,直叫言澈憋得难受,滚了滚喉咙,叹气道:“好吧,我承认这回行事确实鲁莽了些,可你也看到了,那姓赛的不好打发,不出点血她定是不会松口的。” “呵,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倘若日后东窗事发,你就等着吃牢饭吧!”林鸾恨恨,额头青筋暴起几根。 言澈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须臾又挑起嘴角,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若我真下了狱,阿鸾可愿给我送牢饭?” “好啊。”林鸾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双手抱于胸前,冷笑连连,“鹤顶红煮孔雀胆,言公子可要尝尝?” 言澈脸上却未见丝毫颓意,双眼含笑肆无忌惮地直盯着林鸾不放,明眸深邃似要望进她心底。他上前一步,她连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直到他的鼻息触及她的额头。 “只要是阿鸾做的,我都吃。” 北风携来暧昧气息,搅得林鸾面上灼热大半,灵台浑浊赶忙埋下头不敢回视他,胸口扑通直闹个不停歇。良久不见面前人有挪步的打算,心中百转千回,终是铁下心肠岔开话题道:“适才在那无归道上,我好像瞧见了几个被朝廷悬赏缉拿的犯人。” 那人身子震了震,沉默似王母手中的玉簪,绝然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刺眼光亮瞬时晃入林鸾眼中,原是言澈撤后几步,只拿桀骜背影对着她:“你没看错,他们,确实都不是善茬。” “而你早就知道?”林鸾挑起一边的眉毛,沉声问道。 “对,我早就知道。”言澈侧身斜眼向她,逆光之下,侧颜犹是隽秀。未等林鸾发作,他又紧跟着抢问道:“可那又如何?” 林鸾几乎要将眼睛瞪破,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如何?你倒是真敢问?!” “张家屠夫,本住在城南,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卖些ròu,赚钱养活一家老小。”言澈抬眸望向空中云絮,兀自说个没完,“可就在去年,城中有一纨绔见他娘子生得美貌,便起了歹心yù行不轨。他娘子宁死不从,终丧了xìng命。张屠夫哭到顺天府尹那去,却被乱棍打了出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纨绔原是东厂商公公的义子,所以才敢这般胆大妄为。后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言澈垂眸望向她,笑容中满是疲倦。 “从来都只用来杀猪的屠刀,竟也会沾染上人血。” 林鸾紧咬着下嘴唇,息了声。薄云惨淡,缓缓褪去,金乌跃然窜出,平白泻下一地明黄。 “若非世道所迫,谁不想当好人,坦dàngdàng走在阳光下!”强光之下,言澈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挡在额前,“人生而向阳,却又不得不委身黑暗才能苟活于世,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林鸾却觉得好似第一次同他相jiāo识,心中五味繁杂。世道不公,她又岂会不知?忽地几缕微风,dàng起枝头红梅摇曳,暗香浮动,莫名惹上了几分苦涩。 “回去吧,我……饿了。” “好。” ☆、诗与花 北风肃肃,庭院中枯枝阑珊,唯几株腊梅翩然于此间绽出朵朵嫣红。前日京城扬起小雪,像是有桂花自琉璃月上飘下,昨日方歇。纯白裹上嫣红,端的是红梅傲雪尽风流。 重门敞开,两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引着一群少女步入梅园。罗裙摇曳,三五成伴,谈笑风生,为这处清冷平添了些许鲜活。 人群最后头,一素衣女子兴味寡淡,不赏梅,也不与人攀谈,一进门就拣了园中角落处的石凳歇下。眉眼生得极好,却总凝着化不开的浓愁。 此处乃是秋家私宅后院,因着新雪初霁,秋夫人见园中红梅开得艳丽,一时心血来潮,向京城中侯门重臣家的女眷广发邀请,一道入园赏梅吟诗,名单最末尾,竟还捎带上了林鸾二字。 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原本就与她不相衬,更何况眼下案情进行得正焦灼,哪还有劳什子闲情雅趣去学别人端起惆怅吟歪诗,待请柬递上时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可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秋夫人的耐心竟比那刘备三顾草庐还要来的深切。林鸾实在不忍那送信的小丫头大冷天的反复来回折腾,这才无奈应了下来。 缩在角落斜眼粗略打量梅园一圈,不禁咋舌,这秋夫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心,非二品官员以上的女眷不请。而且来的尽都是些烂漫年华的玉面少女,不知道还以为这办诗会的是这秋家小姐,而不是婚嫁多年的秋夫人。 用言澈的话说便是:“这秋夫人心真宽,家宅不宁,不想着怎么调和自家夫妻关系,倒去笼络那些个高官内围,莫非是想曲线救国不成。”传闻到目前为止,刑部秋大人还宿在衙内,丝毫没有回府的意思,看来这对素日蜜里调油的夫妻怕是真生了嫌隙。 心思回转,重又落到了那糟心的疑案上来。要她乖乖在家中等那老狐狸的消息,这可不是她林鸾的作风。自那日从无归道上回来,林鸾便着手往那群东瀛人中安chā锦衣卫的人手。都是些办事麻利的老将,不负重托,昨夜就打探出了些许情报,原来那些看似普通互不相熟的东瀛人,果真在暗中成立了个秘密组织结党营私。奈何他们口风紧,想再套出些东西还需要些时日,也不知今日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这怪案说简单也不容易,说难也并非无解,可为何当日顺天府尹将这案卷移jiāo刑部后,就没了下文呢?这秋老爷子向来比猴子还精明,这会子故意拖沓可不像他的xìng格,那不成他还有旁的什么打算? 新雪压弯枝头落下,林鸾就这么定定地发着呆,浑不知何时身后已然站了个人。 “微雪初霁,红梅娇艳,若是不及时欣赏,岂不可惜了?”声音清冷却悦耳。 林鸾颤了颤身子,慌忙回身看去。却见一少女娉婷立在树下,肤色白皙,唇色粉淡,宛若新制的胭脂被不甚打翻晕在雪白宣纸上,乌发松松绾成堕马髻,用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压着,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肩上还落着些许嫣色花瓣,只轻巧一站,便叫那一树的红梅都失了颜色。 上下打量,少女哪里都好,只一点让她疑惑:她,是谁? “吾名程合馨,家父乃是长宁侯。”少女福下身子施礼。 长宁侯之女?奇了怪了,程家老爷子何曾与她有过jiāo集? 程合馨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她身旁的石凳,见她一脸茫然并没有请自己落座的意思,索xìng过去挨着她身旁坐下:“林姑娘或许没听说过我,可我却知晓林姑娘。” “你……认识我?”林鸾更懵了。 “前日,我家丫头刚好打德胜门经过。” 耳边似有一阵闷雷zhà起,骇得林鸾抻到了舌头。前日!德胜门!林鸾只觉胸口小鹿似乎马上就要破膛而出,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 程合馨礼貌回笑,可笑意却并未淌至眼底:“林姑娘与言公子……瞧着关系甚好。” 林鸾凝起秀眉,笑容僵在脸上。她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程合馨并不理睬她眸中试探的目光,昂首兀自端详起枝头的红梅:“记得去年,我随家母一道入广济寺上香,时运不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竟碰上了几个歹人于寺外纵火。慌乱之际,我被人挟持,关在荒郊野岭的一处孤庙里。” 清风徐来,惊落枝头雪花。桃花眼微微闪动,哽咽片刻又继续道:“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被蒙了双眼,漆黑中只能听见外头传来孤狼的嚎叫声。那群歹人心黑,不给吃也不给喝,想活活耗死我。起初我还幻想着救兵马上就到了,就这么倔强地干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昏沉使不上气力,一心只求死得痛快些。” 言之此处,她再次哽咽,桃花眼忽闪,隐有水色。林鸾静静听她诉说,脑子里不断回忆那起广济寺纵火案。当时她领命出城办事,具体情况也是后来听温绍铭转述的。 只知那日许多城中贵胄入寺上香,大火骤起,顺天府尹虽遣人及时灭火,可慌乱之中却有一侯门女子被掳走。事关重大,有损皇威,顺天府尹无计可施,皇上便派了锦衣卫去追踪。原来那日被劫走的,是她呀。也难怪,长宁侯府,簪缨之族。自幼娇生惯养的侯门千金怎会受得了如此凌_辱?寻死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可知,后来如何?”桃花眼蓦然转向林鸾,眸中带笑,似娇羞,似喜悦,似妒忌。未等林鸾开口,她便自答道:“他来了。” 林鸾错愕,程合馨柔声:“他替我松下腕间绳索,扫去了眼前蒙着的黑暗。” 又是几声落雪垂枝,程合馨低眸绞起手中帕子,双颊漾起绯色。林鸾豁然开朗,她知道,那人是谁。当日锦衣卫中当值的,不是别人,正是言澈。 “锦衣卫自有守护京城安宁,除却宵小鼠辈的责任。”林鸾扯开嘴角,心中五味繁杂。 桃花眼再次望向她,不复温柔,似结了层薄霜:“你知道我的意思。”语气较之这烈烈北风还要来的寒冷。 “那是程姑娘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林鸾昂首自顾自赏起红梅,只想尽快结束这无趣味的话题。 程合馨似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打算继续纠缠,清冷了几分语气:“青梅竹马也未必就能暮雪白头,纵使前有婚约纠缠却还无法喜结良人,是不是就意味着,有缘无分?” 林鸾倏地回眸直望向她去,那双桃花眼生得娇俏,凭谁看了都会喜欢,只那深处覆着的冰霜叫她心头泛凉。 “独自赏梅有何趣味?诗会马上就开始了,不如林姑娘随我同去?”和煦重新拂上程合馨的面颊,忽的几瓣落梅随风飘转而下,徘徊在她身侧,衬得她眉目嫣然,清艳至极。 所谓诗会,便是一群无事可做的清闲贵人聚到一处伤春悲秋,自怨自艾。 梅林正中,墨香浮动。起初大家都还谦逊得紧,老远隔着那方桌案便是好一顿互赞谦让,眼瞅着砚台上的墨都快要干了,还是没人上前挥毫诗意。林鸾有些乏了,不动声色地往一处不起眼的梅树下挪去。 这么推脱下去也不是办法,还得有人出面拿主意才行,不然怕是等到天黑都没个结果。 “各位都是腹中有墨之人,比不得妾身,一说赏花就只能想到喝茶吃果。既然今儿这吟梅诗会是妾身发起的,本就有附庸风雅之嫌,索xìng就由妾身做主,来个击鼓传花,让老天爷来决定这先后如何?”秋夫人上前盈盈施礼,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眉眼带笑。 见她着一身白玉兰散花缎裙,头戴宝石玉簪,端的是雍容华贵,却不是风雅清丽,同那些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妙龄少女相比却丝毫不逊色。林鸾心下暗赞,这秋老爷子艳福可不浅呀! 丫鬟小厮忙着张罗花鼓物什,众人在另一侧簇拥着秋夫人说话解乏,林鸾则缩在树后偷闲,心早已飞得老远,也不知这会子北镇抚司内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咚咚几声,蒙眼丫头已拎起乌木鼓槌敲打起来。鼓声忽高忽低,忽紧忽慢,宛若夜雨zhà雷电光疾疾,骤然又云销雨霁天光齐宁,时而快马飞驰,时而燕转莺啼。姑娘们也随鼓声心绪起伏,有人急着将手中花团送出去,自也有心宽似海故意拖延的,挑逗得下一位吹眉瞪眼。就在众人嬉闹成趣之时,鼓声戛然而止,花团落在了一位梳着弯月髻的姑娘手中。 少女愣了半饷,瞧见众人目光,双颊闪过些许绯红:“瞧这花团,好端端的,竟挑这种时候落到我手上。”面朝众人福了福身,落落大方地行至案前,提笔悬腕:“即使如此,那我便献丑,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大笔一挥,洋洒出一首七言绝句,瞧这一气呵成的架势,想来早就打好腹稿。赞的是这新雪初霁,红梅吐芳,顺带脚还将这一众美人狠狠夸耀了一番。看着这姑娘笑容中携着讨好,林鸾这才发觉,较之旁人,她的打扮算不得惊艳,自己虽不懂当下流行,可还是能一眼看破,那身半旧的衣衫像是前年的式样,心中不免唏嘘。 一同鉴赏品味后,鼓声再起,这回大家都放开许多,不似先前那般束手束脚,玩闹得也越发尽兴。好在林鸾寻的地方不错,这么久了还没人瞧出她在躲懒。鼓声多变,可她却只觉倦意比那红梅还要来的浓重。 “哟,这千盼万盼的,终于将程大才女给盼出来了。” 程大才女?林鸾精神猛然一震,杏子眼圆瞪,却见人群中手捧花团,巧笑倩兮的不是程合馨又是谁? “早闻长宁侯家子女各个文采飞扬,看来大家伙今日是有幸了。” “程家姐姐就莫要推辞了,我们这几个该抛的砖都抛得差不多了,您这璞玉难道还想藏于顽石中不成?” …… 林鸾起了兴致,绕到树前,双手抱胸兴味地看起热闹来。 千呼万唤之后,程合馨见推脱不掉,这才施施然缓步至案前。双眉凝绪,提笔yù落还收,似在遣词沉吟,约莫几个弹指过后方才展颜落墨。笔底春风,书的是一手极秀气的簪花小楷。 葱白玉指微微蜷起,将笔搁置于黑檀木根雕笔搁上,丹唇轻吐出清冷音色: “寻味踱步兴阑珊,暗香幽浮雪翩跹。喜得枝头红一点,回首人间白半城。” 掌声雷动,前头几个抛砖的鼓得最是热烈,秋夫人暗暗点头,满目皆是赞许,真情假意混在一处,程合馨也懒得去分辨,面上笑容淡然却不失礼貌。 若不是适才与她发生了些不虞,就连林鸾都忍不住要为她击掌赞许。好一个“枝头红一点”!好一个“人间白半城”!对仗工整,以小见大,一望一回里红白相衬,须臾间喜叹无常。不愤世,不媚俗,端的是意境悠远,意蕴不凡。 这会子玉也引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那几个早已抛出去的“砖石”,纵使笔墨不及也不至于太过跌份;忧愁的自然便是那些还没来得及往外抛砖的姑娘,望着丫鬟手中的鼓槌花团,玉样容貌上险些拧出愁纹,这烫手山芋可千万别落到自己手上呀。 秋夫人慧眼,瞧出了姑娘们眼中的烦忧:“程家小姐果然文采斐然,名不虚传,若是我有个这般大的哥儿,定要抢着与你定亲。”边说边上前,笑意盈盈地握起程合馨的手,笼在自己掌心中轻拍两下。 程合馨适宜地埋下头,双颊绯红以示羞涩,面上是一贯的浅笑:“秋夫人谬赞了,世间姻缘自有天定,成与不成却在个人。” 秋夫人了然一笑,看来这孩子心中有人了;林鸾眼前一黑,这姑娘确定不是在指桑骂槐? “今日诗会,妾身虽只是个旁观者,却犹觉乐在其中。杜家小姐的诗很妙,徐家侄女的词甚好,程家姑娘就更是了不得。大家各有千秋,妾身听后当真是悔不该当初,恨不得重新投胎到一副能文会诗的身子里去!”秋夫人边说边捻起帕子掩嘴,含羞带臊好不婉约,“想来大家陪妾身耍闹了一整天定是累极了,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林鸾如闻天籁,杏子眼中精光乍现,若不是旁人太多,她几乎要为秋夫人竖拇指称赞了。该夸的一个没少夸,不能得罪的也一个都没得罪,若是身为男儿身,定能有一番作为。环视人群,瞧见众姑娘眼中的感激,她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难得今日姐妹们能聚到一处赏梅吟诗,我瞧着大家伙兴致颇高,还有好些个姐妹没能露上一两手,怎能无端叫我搅了大家的好事。”程合馨抬眸,笑意更盛,一一扫过众人,落在一株梅树下,笑意渐冷。 气氛陡转直下,一时无人应声,又是几簇积雪从枝头落下。 秋夫人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她抢了白:“适才合馨已抛出砖石,静候各位姐妹献上璞玉。” 话说到这份上,秋夫人也不好多言。这该如何圆话?说没这个必要了,璞玉已出,接下来都是些砖石罢了? 于是乎,鼓声便在众人哀怨的眼神中再次响起,只是这回的气氛比起之前要来得沉重许多,花团子几乎是刚一沾人手就别推向了下一个,姑娘们见它如见阎王,避之不及。 这飞也似的速度却停在了程合馨手上,只见她双手捧起花团兴味地端详起来,左转转,右挪挪,兀自看个没完,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什一般爱不释手。这可急坏了她左侧的小姑娘,一通挤眉弄眼双脚狠跺也不见她有所动作,鼓点渐急,声声刺耳,姑娘只觉头脑发蒙双眼潮润。 就在她决定认命之际,程合馨忽地有了行动。转身,碎步,身影婀娜,不睬旁人径直走到一株梅树下,缓缓抬手将花团递了过去。众人好奇,纷纷转身望去,难不成那树下还有旁人?却见一双玉手将伸不伸,在悬在空中良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花团,几缕红梅迎风招摇,鼓声也随之落下。 林鸾表情空白,木木地看了眼手中的五色花团,又木木地看了眼面前笑靥如画的佳人,如此反复三遍脸上才有了神情。起先是茫然不知措,接着又闪过一丝愠色,最后才渐渐转为无奈苦笑。 “久闻林姑娘大名,今日才得以亲见,实属万幸。想来林姑娘在锦衣卫中闯dàng,见识定是比我们这些个深闺女子要深远得多,不如就请林姑娘来引出今日的璞玉吧。” 桃花眼眯起,笑容俞盛,却叫林鸾肝颤,有气无处发泄,险些憋出内伤。 “程姑娘谬赞了,我素来只爱舞刀弄剑,这种风雅之事委实不适合我。”林鸾扯动嘴角,抬手yù将花团还回去。风自北方来,隐约携来人群中的只言片语。 “她就是那个锦衣卫呀!啧啧啧,身为一个女子竟终日在外头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你瞧她那打扮,哪里还有半分女儿柔情,别真是把自己当成个哥儿了。” “莫非是想学男儿建功立业?” 紧接着便是低低嘲笑,轻蔑目光。林鸾面色寡淡,只轻轻扫了她们一眼,这种话语,她足听了五年,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林姑娘这般谦虚,岂不折煞我们了。想当年,前户部尚书大人的才名可是艳绝京城的,他的女儿怎会不通笔墨文才呢?” 纤长睫毛颤了颤,杏子眼微眯斜开去,眸子深静,辨不出意味。 人群中又低声骚动起来: “前户部尚书?可是姓林的那位?不是听说因谋害先皇被抄家了吗?” “我也听说,抄家那晚林家起了好大的火,三天三夜才扑灭,那烧得呀,啧啧啧,连片渣滓都不剩了。” “那她岂不是罪臣之女?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入锦衣卫!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嘘!你小点声。仔细她听见了寻你麻烦。” 这回林鸾听进了心里,捧着花团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面上却笑得灿烂:“如此便献丑了。” 言毕狠狠剜了眼程合馨,将腰板挺得笔直,在一众异样目光追随下昂首阔步行至桌案前,提笔蘸取砚上浓墨,目光在两侧梅树枝头上来回打量,倏尔从容一笑,笔走龙蛇,于雪白宣纸上洋洒出端正馆阁体。 搁下笔,俯身对着纸上余墨轻呵一口气,恭敬将它递到身旁侍墨丫鬟手上便转身寻了个逆风方向站定。小丫头敛衽行了个礼,举起纸张朗声念道: “红逊牡丹色,梅胜一缕魂。傲骨天下倾,雪中自悠然。” 众人听后皆是一阵沉默,面面相觑,怎么想都只觉普通,于肚中反复咀嚼两三方才大悟,竟是首藏头诗! 红梅傲雪,风骨倾天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合馨,转瞬即逝的惊叹,须臾又化为郁愤,原想着让林鸾出丑,在她面前立个威风,没承想竟给她当qiāng使了!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秋夫人,翦水秋瞳里满满括着赞许。这丫头瞧着没什么干劲,可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全力以赴。从梅树到桌案,短短不过数十步,竟真做出了首立意深远的藏头诗,当真不可小觑。 记忆飘转,平白想起过往。当年人人都赞林家大郎文才精绝,却不知其妹更胜一筹。抄家之际,父兄身亡,她却还能从容于诏狱中以血作辞,上达天听,叫先皇动容,特赦其入锦衣卫戴罪立功。倘若真是个男儿身,林家或许就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 众姑娘皆噤了声,心中虽颇为不满,却自知技不如人,便都乖巧学了河蚌。 林鸾觉得今日甚累,累在心而不在身。只怔怔望着枝头嫣色发呆,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大关心。隐约只记得秋夫人夸赞了几句什么程家姑娘胜在意境,林家姑娘胜在立意,然后大家便都各自散去了,并没人在意她的感受,除了那程合馨临走前还不忘深深嗔上自己一眼之外,一切都好。 金乌懒懒西斜,林鸾揉了揉酸疼小腿,强托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重门挪去。 “林姑娘请留步。” 说话的乃是秋夫人,眉目含笑:“天色已晚,若是姑娘不嫌弃,就留在寒舍用了晚饭再走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一不小心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两天,终于逃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了!!! 这篇里面涉及到的诗句都是我胡诌的,腹中无墨水,大家将就着看吧。 反正就那么个意思,权当是看热闹吧,轻点喷,我怕疼(委屈)。 程合馨那首改编自崔景的“吹落廊前红一点,回首人间白半城。” 个人很喜欢这句,可惜具体出自哪首诗我真的查不到_(:з」∠)_ 疯狂码了两天字,实在没有力气错别字了,说不定会伪更捉虫,望见谅。 ☆、鸿门宴 但凡是个有眼的,都能瞧出,这言总旗今日心情不好。面色yīn沉,剑眉紧蹙,明明平日里最喜和大伙打闹成一片,眼下反倒不爱言语,即使有旁人问询事务,也只嗯唔两句敷衍了事,笑都不带笑一下。 北镇抚司内的这帮猴孙素来被林鸾威慑惯了,瞧着她今日破天荒告了假,一应事务皆jiāo由言澈代理,便懒散下来,想那言总旗可比林总旗好打发得多。可事与愿违,还没等歇上两脚,就被抓去做了壮丁,里里外外好一通忙活,待到太阳下山也不见能讨口水喝。怨声载道,原来那些个瞧着面善的主,才是藏匿得最深的磨人精。 言澈负手立在窗轩前,眉头郁结寒霜,望着外头新抽芽的枝丫在瑟瑟北风中战栗,心绪也不由跟着它起伏摇摆。已经一整天了,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始终不得平静,冥冥之中似有预感,关于林鸾的,也关于这起诡异案件的。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摸到这其中的症结所在,可一转念便又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刑部早早就接手了案卷却迟迟不见动作,任其发酵恶化?为什么铜墙铁壁般的诏狱里会叫人轻易闯入?为什么凶手送上一个替罪羊后又决意将他铲除?铺天盖地的疑虑接踵而来,似有无数个毛线团子同时在地上滚走,密密斜斜乱作一团,想清理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看了眼身后还在案牍中连轴转的同僚,却唯独少了那熟悉的纤瘦身影。快入夜了,阿鸾怎么还没回来? 半缺的琉璃月漾出一汪又一汪水色,笼在秋府上端。 正厅内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井然有序地端饭摆菜,秋夫人则拉着林鸾在侧间里说话。一双玉手将她双手紧紧裹在掌心,笑容和煦,那张巧嘴更不得闲,随着眼睛直从头夸到脚,就连林鸾自己都听得心虚异常。心猿意马,面上虽扯笑不敢怠慢,私下里却巴望这饭局早些结束,并不断开解自己:人家夫妻不睦,想寻人说话解闷也是情有可原的,勿躁、勿躁、勿躁…… 待摆好了饭,秋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松下腕子,引林鸾入席。黄花梨八角海棠浮纹圆桌上头,满满当当摆放了好些吃食,南北菜系,酸甜咸辣齐聚一堂。 林鸾顿觉食指大动,适才还浮躁不已的心也渐渐舒缓许多,总算是苦尽甘来,苍天有眼!一面还不断咋舌,这秋老爷子可真够古怪的,晾着家中数不尽的林罗绸缎、山珍海味和一位如花美眷不睬,偏要终日宿在衙内吃苦受罪,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 吃饭的时光总是最令人心神愉悦,好似将一日的辛苦全都捐给了美食,只余喜悦于心头。对于林鸾来说,还有一件喜事,便是那嘴皮子片刻不得空的秋夫人此时也只能端坐在圆桌另一头,与她保持距离乖乖吃饭。食不言寝不语,毕竟是大户人家,饭桌上头该有的礼仪一样都不能短缺不是? 因是客人,林鸾便不敢像在家中一般放肆夹取自己喜欢的吃食,举着一双银筷子悄悄打量,见秋夫人吃什么自己也跟着学样,生怕乱了礼数章法。 外间伺候的丫鬟婆子虽多,可却不闻一声琐碎咳嗽,俱垂首静默在一旁,连眼睛都不敢多瞄林鸾一眼。哪里都好,可却哪里都觉不对。瞧这秋夫人生得国色天香,屋子里的摆设更是精巧华美,怎就偏那些丫鬟衣着朴素,修饰平平呢?不知为何,总隐约觉着有人在暗处偷窥,斜眼打量却又不见痕迹,心中免不了嘀咕,自己近日真是越发疑神疑鬼了。 用罢了饭,丫鬟们鱼贯而入,恭敬捧上水盆盂盅帕子,仍旧目不斜视。林鸾略略洗漱后,便又被秋夫人拉扯去叙话。 月已攀上檐梢,林鸾想回去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得赔上笑由着她天南海北掏心窝子去。 香炉上头轻烟绘出云纹样,袅袅聚散一室。雕花木门缓缓敞开,刺骨冷风倏然灌进,散去暖阁里些许燥热。林鸾立觉精神一振,抬眸望向来人。 进来的是个身着白底青花裙袄的丫鬟,身形娇小四肢孱弱,却捧着一鼎足重的掐丝珐琅熏笼。上头银丝炭焚得正旺,滋滋往外吐着火星子。 真是奇了,这身形为何如此眼熟?倒像是在哪见过,忍不住又用余光多打量了几眼。同旁的丫鬟一样,她自也不敢随意偷瞄,只一个劲地拿钳子捣鼓炉内的炭火,好叫烧得更旺些。 左利手?林鸾蹙起眉。咕噜一声,几块碎炭被搅出了熏笼,腥红火星在地上吱呀几圈便敛了声。小丫鬟也不急,探出火钳子去夹,只将那整炭绞得稀烂还未将它取回。林鸾微微偏了偏头,左手也不见有多灵巧。 秋夫人瞧了她一眼,转头对那丫鬟呵道:“蠢物!这点小事也做不利索,白吃了我家饭菜!还不快退下,仔细你的皮!”继而又满怀歉意对林鸾道:“这是府上新添置的丫头,原也只在外院扫地打杂,不懂规矩,叫林姑娘笑话了。” “不妨事的。”林鸾也礼貌寒暄了一嘴。 小丫鬟颤了颤身子,怯生生地磕了几个头便起身退下。林鸾虽依旧与秋夫人叙家常,余光却一直追随那丫鬟的脚步,垂首碎步,皆为平常,许是多心了。 林鸾自嘲着正要撤回目光,却惊瞥见那丫鬟临出门前将头忽地抬了起来,模样平平,隔着短鼻,两眼相距略远却厉色难掩,所对之人并非适才责骂她的秋夫人,却是自己。 “瞧着外头天色也不早了,咱娘俩相谈也颇为投机,不如……林姑娘今夜就宿在我这,陪我这老fù多聊上一会子。”秋夫人笼过林鸾的一双玉手,满面期待,“如何?” 若是换成一刻钟之前的林鸾,想也不想便会随意扯个由头否决了去。她们二人再要好,也还到不了要秉烛促膝长谈的份上,这都快说了整一个时辰了,真真是够了!再者说,这也不符礼数。可是……林鸾狭长了双眼,沉吟片刻便笑着一口应下。 此时北镇抚司内灯火通明,戌时的梆子早已落下,一群玄色飞鱼服却依旧在各桌前忙碌打转,片刻也不得闲。 院子里,群芳未现,只一株红梅生得三分俏丽,七分端庄,于水色月光中幽幽吐着清香。言澈孑然立在下方,并无心欣赏,两道剑眉几乎绞到一处。胸口绞痛得紧,一股无名火郁郁滋长,时刻窜动着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能聊解心忧。 里头仍就没有消息传来,而外头更是毫无风声,可三日之期要到了。 “哟,瞧瞧这天,怪冷的,言公子穿得如此单薄,怎能在外头久站,仔细着凉” 尖利声音响起,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循声望去,但见一颀长身影坐在高墙上,摇晃着双脚。言澈略略松下口气,唇角扬起,终于来了。 “赛老板果然重承诺,说三日便真三日才有消息。” 墙上那人听出了他话中的厉刺,失笑道:“多谢言公子体恤,没定下一日期限,省去我们这些小的不少劳累。”纵身跃下墙头,小指微微勾起,轻拍了两下身上尘土,扭着婀娜小腰摇摆行来。 月华倾斜直下,映出他那瘦削的脸颊,面色虽黄却保养得甚好,嘴上蓄了一圈青须,眉目婉转直直盯着言澈不放,噘嘴嗔道:“言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差事表面上瞧着简单,做起来可委实劳神死人家了!还有这身新衣服,唉,都叫……” 言澈转过身,静静看着他抱怨,好似一个看客在戏台子下方看戏,也不管上头唱的究竟是什么,只当是在打发时间。五瓣红梅打下的yīn影斜斜覆在他脸上,半掩不掩甚是模糊。月光清冷,衬得他五官尤为深邃,嘴角渐渐勾起狠厉弧度,周身气派竟比这凉夜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结果呢?如何?” 来人一肚子苦水才吐了三成就被这简单一句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心中恨恨,双手叉腰正yù发作,瞥见言澈右手已摩挲在绣春刀刀柄上,不由滚了滚喉咙,跺脚甩了他一兰花指冷哼道:“是!有结果了”满目不甘,当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竟半点都不解风情! 沉默化去,言澈不语,那人也不言,只管扭捏着身子冲他翻白眼。本还想再卖会儿关子,却奈何某人气派太过威慑,只得悻悻补充:“近来兄弟们寻到一人,自称是那东瀛来的yīn阳术士,周旋良久才套出话来,前段时间确实有人委托过他们一种让容颜永驻的方子,一出手便是十万两纹银。” “那人是谁?” “人家谨慎,顶着个假身份出来寻事,”见勾起言澈兴许,面上渐渐泛起得意,“不过还是让我们查到了,负责jiāo接的是人府上一小丫鬟,她家主子在京城里还是个极有头有脸的主,说起来,与你还颇有干系?” 言澈眉宇再次凝上霜雪,那人混做不知情的模样,就着月光欣赏自己的双手,悠悠然道: “那家人呀,姓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关于重生的脑洞,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编编。 因为可能开头会出现仙君,所以编编说,大概要分到古穿那去。 ??? 可是……根本就没有穿越呀??? ☆、血染花 黑黢黢的夜,黑黢黢的屋子,还有个黑黢黢的人影。 月华倾泻而下,透过浮纹雕花木窗静静流淌至暖阁内,半明半灭,似水无痕。倏尔有吱呀声响起,寒风伴着些许清辉顺势闯入,继而是一娇小黑影灵巧翻过。 宝蓝色床帏似受到了惊吓,兀自颤抖个不停。黑影猫下身徐徐靠近那方床榻,浓重墨色下只见一双锐眼犹是yīn戾。隔着重重纱幔,隐约可见里头海棠团花锦被微微隆起,勾出一玲珑纤瘦身形。 瞬时冷光乍现,宝蓝纱幔被平整撕扯成两半软软坠地,利刃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直直劈向那大朵大朵团簇在一起的海棠衾面上,可却似落在棉花絮中那般没了下文。黑影怔住,忙不迭抬手去揭被子,只见一金丝镶边软枕咕噜从锦被中滑落,滚至她脚下。 “都已经失算过一次了,没承想还会再步一遍后尘,当真愚蠢。” 似有翠玉掷地,发出清泠声音。黑影晃动,猛一回头,但见红木圆桌上亮起一盏琉璃八角灯,橘光懒懒散开,照应出桌旁纤瘦佳人。唇角勾起轻蔑弧度,杏子眼微眯淌出盈盈寒色。 因习惯了昏暗,黑影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良久才强撑开眼皮。黑衣裹身,墨发束成利落马尾自然垂下,五官平平,眼距虽宽却仍旧掩不住其中锐利。 果然…… 林鸾的笑容越发寒冷:“怎么,事到如今,你背后的主子还不肯现身吗?” 化不开的沉默凝结在暖阁内,任由橘光氤氲也柔转不开。 “卿本佳人,奈何为凶?” 话虽是对着面前这位黑衣人说的,可杏子眼中投映出的,却又好似另有其人。即便如此,黑衣人依旧不发一言,只一味地yīn沉着双眸回视她,僵硬的气氛宛若绵延群山,毅然横亘在二人之间,良久不见消弭。 “林姑娘才智过人,名不虚传,妾身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清丽话语陡然打破此间浓郁,橘光融融,在茜纱窗上依稀勾绘出半副玲珑侧影。林鸾斜眼追随着那人,右手则渐渐拂上腰间的绣春刀。 雕花木门被吱呀推开,一只藕色芙蓉绣鞋携满外间干涩寒气跨进门槛,继而是一袭流彩暗花云锦罗裙,上头配着如意云纹上衣,外头罩着件软毛织锦斗篷,兜帽下压着鸦羽般的乌发,肤白凝脂,眉眼生娇,虽巧笑淡然,可笑意却终归未括进眼中。 “给秋夫人请安了。你我二人果真缘分匪浅,刚分开才不过一个时辰,竟然又见面了。” 林鸾转向来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状若平常,小身板却挺得笔直。 秋夫人敛眸以示回礼,玉手捧着个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十片葱白小指上还染着淡红色凤仙花汁,更衬其肤白胜雪:“既然都闹到这副田地了,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了便是,妾身不似你们,不会说那劳什子弯弯绕绕的漂亮话。” 藕荷绣鞋又婀娜迈进了几步,随意打量了一圈,笑得更加妩媚。林鸾摆足气势,扬起水藕般鲜嫩的脖颈冷哼道:“那就烦请秋夫人恕林鸾无礼了。” 边说边挺胸上前一步:“城中那起惊世骇俗的挖心杀人案,可是秋夫人苦心孤诣的大作?” 织锦兜帽淡笑颔首。 “所图为何?” “林姑娘不是都知道么。”举起一只玉手揭下兜帽,扶正发髻上的朱钗,又顺着面颊轻轻抚下,“倘若不是为了这皮囊能永久光鲜,谁愿意去吃那劳什子古怪秘方,光是听就倒足了胃口。” 杏子眼上秀眉蹙起:“生老病死皆是自然,你这般逆天改命,残害无辜,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秋夫人似有多年没听说过如此笑话,扑哧一声忙背手掩嘴,另一手翘起兰花指点向她去,“那就快些让妾身开开眼界,这世间报应究竟为何物?” 怒火蹭的一下蔓延至灵台,林鸾顿觉心中作呕,喉间似含了只苍蝇般恶心。 “姑娘就不想知道,妾身为何如此执着于这皮囊?”话语间融着些许失落,眼神哀怨。 林鸾扯动嘴角,不耐烦地摩挲着刀柄,脑中飞速运转估量,想这房中虽只有一位能武之人,可外头的埋伏恐怕不容小觑,若是硬闯,胜算只怕不到一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秋夫人见她并不理会自己,有些着恼:“世人皆道我与老爷青梅竹马,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原本我也曾这般天真,以为我们能安稳喜乐直到白头。” 握在刀柄上的手忽而一颤,怔怔看向那人,原本清晰明朗的思绪被无端抛来的线团给打乱。“青梅竹马也未必就能暮雪白头”,清泠的声音在灵台中不断回dàng徘徊,挥之不去。 见她似乎提起了兴致,秋夫人也敞开了话匣子:“一女子生在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未出嫁前依附着父家生活,出嫁了便只能凭着夫家过日子,还有个劳什子七出之条在那摆着,当真越活越无趣。” 还真叫言澈这小子猜中了,这对夫fù,果然有猫腻。 “说起这七出之条,你可知我最恨哪一条?” 林鸾沉吟,心中虽有个大概却又不好明说。 “无子,为其绝世也。”丹唇轻启,却是刺骨冰凉,“妾身腹中本无太多墨水,可这费舌头的话,却莫名记得真切,一字不落。” 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蛇蝎美人,林鸾突觉怅然。纵使是如花美眷又如何?到底是抵不过世间条框。这几年她也略有耳闻,秋夫人嫁来多年,诞下一女后便再无所出,秋老爷子虽一直未纳妾,奈何人言可畏,若是秋夫人再无法诞下子嗣,这小妾迟早是要过门的。而她呢?色衰则爱驰,倘若失去夫君的依仗,膝下有无子可供撑腰,晚景生活可想而知。 “妾身早年产女害了病,想要再诞下一儿半女委实苦难了些。更何况妾身本就以色侍人,如若能一直保持这般美艳皮囊,想老爷即便是纳了妾,定也会疼惜爱抚我多一些。”秋夫人再次抬手搭上面颊,纤长睫毛柔柔垂下,于眼睑覆上淡淡yīn影。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林鸾讥讽,适才的怜悯烟消云散。 “哼,你和他都一样,见不得我好罢了。”秋夫人颦起双眉,面上娇羞一扫而光,“说是为了我好,才将案子挪到刑部压着;说是为了我好,才寻了个替罪羊下狱;说是为了好,才宿在衙内,竟连家都不肯回来了!” 林鸾挑起一边眉梢,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倘若真的为我好!他就该趁案子还在手中的时候火速办了,婆婆妈妈怕这怕那的,心里分明就只有他自己的前程!还有那没头脑的替罪羊,哼哼,若是我再晚上一时辰下手,他就什么都招了吧。”精致的脸颊渐渐狰狞,皮笑ròu不笑,哪还有半点端庄美人之姿,竟比那yīn间鬼厉好不到哪去,“前头刚说好,只要我不伤及那些个在朝官员,他便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可结果呢?哼哼。” 夜色如水,遇冷化冰,丝丝入骨。 “夫人可知,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林鸾摩挲着刀柄冲她灿然一笑,“你就不怕我将这些写成供词呈递给皇上?” 秋夫人闻言,不怒反笑,抬手扶了扶鬓间的珠钗:“林姑娘莫不是真以为,妾身蠢顿至此?” 笑靥凝滞在林鸾唇角,冷峻爬上眉梢,心中百转千回后方才静静吐出几个字:“你想以我的心,我的血入yào。”语气却不是上扬的问句,而是在平淡地陈述一件事实,一件好像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实。 “林姑娘就是林姑娘,一点即透。妾身最喜欢与你这般聪明人讲话。”笑意重现在秋夫人樱口之上,依旧不达眼眸,“杀了你,一劳永逸,外面那些个锦衣卫,妾身还不曾放在眼里。更何况,依林姑娘的美貌,于妾身而言定是大有增益。” 今夜有风,有云,有月,却黯淡无光。 “秋夫人凭什么就以为,我会乖乖就范?”林鸾抽出绣春刀,杏子眼伴着玉指轻拂过刀刃,恍出银色弧光。 “妾身虽久居内围,外头的大风大浪自然没林姑娘见识得多,”秋夫人偏头扫了眼身后的黑衣女子,那人承了命,从怀中掏出一个金丝团成的圆滚小巧物什,于手中来回摩挲。只见绛紫色烟雾袅袅从球中晕出,盈盈柔开一室迷离,“可相对的,若是论起这深宅大院里的手腕,林姑娘就断断比不得我了。” 眼前忽地抹开一层水雾,淡去二人身形。林鸾眉间紧锁,心叫不好,抬手挡在口鼻处敛去气息,死命眨巴双眼妄图恢复眼力,却奈何这诡异烟雾早已入体,只搅得她灵识混沌发沉,抽丝般夺去她周身的气力。脚下踉跄,撞到后头的圆桌,上头摆件稀里哗啦跌倒一片。 模糊间似有人靠近,蛮横搭上她肩头,气力之大仿佛要将骨头捏碎。林鸾发狠,用力咬破舌尖,嘴中腥甜蔓延,为她挣来片刻清醒。挥刀迫退身前黑衣女子,心手不协,活脱一个醉酒狂客胡乱舞刀,重心不稳撞翻了身侧的花架,待后脑勺结实与墙猛烈撞击后才停下动作。 不对劲!不对劲!明明三人都置身于迷烟dú瘴中,为何只她着了道? 和煦笑声再次响起:“林姑娘可是在奇怪自己究竟是如何着的道?” 见林鸾眼露厉色却又无可奈何,她心中颇为快活:“林姑娘确实谨慎,吃的用的都只一味效仿我。”藕荷绣鞋轻盈迈进一步:“可林姑娘莫要忘了,即使吃的食物均为同物,可碗口杯沿筷尖,就无法判断了吧。” “你……”林鸾从齿间勉强挤出一个字,绛紫烟雾顺势涌进口中,顿时内里灼火,烧得她咳嗽不断,泪水泫然。 “这yào呀,无色无味,使银筷子也半分验不出来,可名贵着呢!”秋夫人再次翘起兰花指于空中点了一下,目光转向黑衣女子手中的圆球,慵懒补充道,“验不出dú只因这yào还称不上是dú,还要再加上这东瀛秘制的水烟才能将其中yào力发散出去。不过你放心,这yào呀只会让你暂时失去知觉,妾身才不舍让林姑娘这么美的皮囊中dú受损呢!” 笑意渐似鬼魅,一步一步向着墙边行去。林鸾只觉眼前之人越发模糊不可见,浑身上沉下轻随时都要栽倒在地。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绣春刀,用尽仅存的几分气力挥去,嫣色血珠飞溅,于身旁的鲛纱屏风上画出刺目弧线。 “啊你你你!”秋夫人惊吓过度,捂着心窝慌乱后退,满鬓的珠钗叮当摇曳,呼出好几口长气方才定下心绪。 殷红泅出,却因着那玄色飞鱼服而变得不甚清晰。只消一瞬,腿上的剧烈痛疼感便扩散至全身,直击灵台,杏子眼瞬时睁开,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林姑娘这又是何苦呢?平白糟践了如此好皮囊!”秋夫人恨恨切齿道。 “身外之物,顾及得越多,反而会累及自身。”林鸾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秋夫人被呛了声,yīn沉下脸不屑道:“你莫不是要以为,这样便能逃出去。你的身手不差,而我身后的这位虽不会言语可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上次的一箭之仇,她还记得真真的呢!” 黑影女子双手握刀,半蹲下身子摆开架势,双眼无神却犹是狠厉,于眉间印出几道深沟。 “再者说了,你现如今又受了伤,即使出了这屋子又能如何?外头还埋伏了许多府兵,料你chā翅也难飞!”秋夫人玉手深深扣住掐丝暖炉,挑起一边嘴角不屑道。 话音未落,刀风已起,须臾间,两柄狭长利刃相接,寸步不让。林鸾虽挡下了几刀致命杀招,可却因双腿乏力,手上力道跟不上而连连后撤,臂上腕间皆挂了彩。黑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眼神略带嘲讽,手上动作亦不停歇,又加快了几分进攻速度。 林鸾见她兴致颇高,心中厌恶至极,世间竟有如此嗜血之人!再看那秋夫人,更是闲适,拥着她的手炉泰然坐在床沿上,兴味地观赏起来,好似再看一出难得的好戏。 片刻恍神,鲛纱屏风卧倒激起阵阵尘埃,利刃破风而来马上就要逼至脖颈,林鸢赶忙反身避让,红光再起,撕扯开她背上皮ròu,似有火焰熊熊滚过一般,叫她疼痛难担。 可那人尝到血腥味反而更加兴奋,屈膝迎上,趁胜追击。刀锋杀意凛然,林鸾当即扑倒在地躲避,只听哐当声zhà响,又一青花瓷器摇晃坠地,碎成斑驳小片,正好铺在林鸾翻滚的路径上。 旧创未愈又添新伤,点点碎碎的刺痛感布满周身,此消彼长,林鸾拧起小脸倒吸一口凉气,以刀撑地强迫自己半跪起身子。殷红涓涓淌出,顺着刀刃绘成可怖曲线,于石色地面展开惨淡花盏。 浓重血腥味扑来,秋夫人皱了皱鼻子,挥手落下两侧帷幔。黑衣女子笑得凛冽,比起腊月寒风有过之而无不及。黢黑眼珠在眶里上下打转,似乎很满意此刻林鸾的软弱姿态,横起刀刃,甩出点点血珠,刻意踩着那几朵血色花盏向林鸾步去。 窗外应有北风烈烈嘶吼,屋内应是血色狼藉遍地,林鸾不知是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还是听觉乱了方寸。双手明明紧握着绣春刀,但又感觉不出它的坚硬触感。呛鼻的烟雾好似已经散去,却又好像仍旧纠缠身侧,看来这鼻子怕是要不得了。 意识越来越昏沉,眼皮子格外沉重,仿佛绑上了千斤坠,直直要和那下眼皮私会。眼前景象不真切,隐约中那位蛇蝎美人还端坐在床沿上冲她和煦地笑着,而那提刀的煞星却一步步向着这头逼近,血痕下的银刃依稀照映出自己那双毫无生机的杏子眼。 林鸾笑了,自己都分不清究竟为何而笑。身子绵软如落羽,飘飘然落在地上,面若白雪却无端染上绯色,瞧不出半点生气,只一双杏眼圆睁,空洞却又愤恨。 人之将死,末了是否都会看见幻觉。外头好像有兵刃相接的厮打声,而里头这位从容不迫的秋夫人怎么慌手弄掉了暖炉,还有那位黑衣煞星,好像又同旁人扭打起来。 会是谁呢? 她好累,不如就这么睡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了,感觉自己每天都吃不饱…… ☆、清平乐 “阿鸾!阿鸾!” “小姐!醒醒啊小姐!” 耳畔似有千重锣万架鼓同时在响,震得灵台嗡嗡不绝,惺忪睁开眼,但见柔光淡淡铺陈开去,杏子眼微微眯起,逆光之下,一熟悉的憔悴面容落入视线。 “言……澈?” 林鸾心中疑惑,下意识抬手想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却不知扯痛了哪一块皮ròu,叫她倒吸一口凉气,额上还很应景得渗出了层薄汗。 “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言澈将眉头锁得更紧,上下扫视好几圈仍不见异样,心下大乱,慌忙唤过小厮去取名帖请太医。 “你回来!我……这是怎么了?” 林鸾这才反应过来,望了眼被捆成猪蹄的四肢,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小姐竟还好意思问!我倒要先问问你!昨儿白日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就落得满身是伤!” 小夕强做愤怒,泪水却止不住往下淌,双手都擦拭不过来。 “昨儿……” 秀眉微微颦起,状做回忆。零星片碎缓缓拼凑,却合不成一个大概。她只记得自己遭了那蛇蝎dúfù的暗算,同她手下的一个高手jiāo锋了三百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最后自己累到在地人事不省,然后…… 林鸾忽地睁大双眼打量四周,小夕,言澈,还有几个言父言母身旁的丫鬟婆子,再看看屋内的摆件家居,确实是自己的小窝没错。可……自己昨晚又是如何回来的?难不成是那秋夫人良心发现了? “小姐以后就莫要再逞强了!竟还敢独自硬闯贼窝!”小夕嘴上一边叨叨埋怨,手上却并未闲下半分,又是拧毛巾又是试yào温,“得亏少爷机灵,及时带人冲了进去,不然小姐这条命怕是真要折进去了!” 言澈?!怎么会是他?他什么时候去的秋府?还带了人? 林鸾偏过头望向门口那修长身影,心中微讶,只一日不见竟活脱消瘦了一圈。那人刚嘱咐完小厮,回身正好撞见林鸾视线,怔了片刻,扯出一丝笑意疲惫道:“你好好休息,外头的事无需cāo心,有我呢。” 话音刚落便大步流星离去,连门槛都不再跨进,徒留一寂寞木门。林鸾刚想开口喊住他,可他却已然走远,失落感瞬间弥散,他是不是,生气了? 小夕收回目光,搅动汤匙徐徐呵气,将yào递到林鸾嘴边:“小姐别多想,少爷许是累了,昨儿抱着小姐回来的时候浑身脏乱,顾不上梳洗就招呼人请太医开方子抓yào,忙活了整一晚上,太医们都说没事了,他还是不放心非要在这守着,谁劝都不听。”舀起一勺喂林鸾喝下,取过巾帕替她揩去嘴边余渍。“不过好在小姐醒过来了,不然再这么熬下去,只怕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呀。” 褐色yào汁入口虽融暖,却奈何苦味难当,林鸾五官紧皱,别过脸去不愿再喝上一口。瞥见小夕脸上腾升的怒意,又无奈讨好一笑,可怜兮兮地凑过来继续喝yào。 “小姐就安心在家养伤,外头的事有少爷在。而且言老爷那儿也嘱咐过,这几日就算有天大的事发生也不可拿来扰你。言伯母也是,从昨儿就开始担心,一大早就出门去寺庙上香祈福。大家伙儿都盼着小姐早些好起来,小姐你就休要再出去瞎折腾了,仔细你的身子!” 看着林鸾乖乖咽下最后一口yào汤,小夕展颜一笑。扶她卧下,又仔细捻好被褥,检查了两三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姐你先歇息着,我去厨房拿些吃食来。” yào力渐渐发散开去,林鸾只觉四肢暖洋洋,好似枕着一床春日朝阳,温暖而不灼热,望着顶上的竹青萝幛发呆,不多久便昏昏然沉睡过去。 迷蒙中似有人轻声推门而入,步履低沉,于床沿上坐下。林鸾动了动身子,一缕碎发垂下,弄得她鼻尖发痒。温热触感拂上面颊,替她撩开痒意。呼吸声徐缓,生怕吵醒她似的。林鸾想睁开眼看看来人,却奈何眼皮子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于沉重,暖阁内的熏香又格外催眠,不消一会她又沉入梦乡,全不知外界纷扰。 再醒来,窗外已是墨色绵延,小夕携来许多吃食,却又拧巴起小脸做苦恼状。看了眼美味佳肴,又瞥了眼包扎成粽子的林鸾,心中纠结。这太医曾嘱咐过,这几日必须忌食,油腻荤腥是断然沾不得的,只能清粥小菜就白面馒头。 林鸾哪里肯愿意,放着满眼的美味不尝,反倒去吃那些寡淡的小米粥,这不是诚心糟践人么? “小夕,我的好小夕,算我求求你了,就别让我吃ròu吧!” 任凭林鸾如何捏紧被子,泪眼婆娑地恳求,小夕依旧心坚如铁,冷峻着一张脸将粥递到她嘴边。 林鸾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满屋的饭香便进了她的肚,可张嘴却只有寡淡粥味,兀自咀嚼了半天还是没尝出半点ròu糜之香,心中愤愤,好似吃了黄连一般,有苦却说不出。 见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小夕心中放软:“如果小姐真的忍耐不住,那就……” 杏子眼闻言瞬间冒出精光,对着小夕频频点头,期待之状溢于言表。 “那就让人将这些个东西都撤掉,以后也不许在做,直到小姐身子康健,如何?” 见她一字一句如此认真,林鸾栽倒在床上,心中郁结愤懑,抬起一只猪蹄般的手,掩面抽泣起来。 “小姐不吃了吗?那我就都给一起收拾了。” “别!我吃!我饿!”隐约哭腔自枕上传来病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不光是身体上的折磨,竟还有口舌上的难过。 “言澈呢?还没回来吗?” “还没回来,听说还有很多事要忙活,得晚些。”小夕利落收拾完碗筷,“天色不早了,小姐快休息吧。” 瞥了眼更漏时刻,已过亥正。真的还没回来,还是有意避着自己?望着琉璃灯罩中的豆大火光,林鸾不禁轻叹了口气。 夜深时分,她睡得正昏沉,隐约感觉有人坐在身旁,手掌温热,像是被笼在掌心。待睁眼,却已是天光大亮。 趁着小夕进门帮忙梳洗,林鸾巴望着门口问道:“就你一个人?” 小夕顿下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满目狐疑:“对,就我一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 一连几日,林鸾都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听不见外面丝毫风吹草动,自然也就无需过问,吃喝也全有小夕一人包办,间或有言伯母来探望寒暄几句,便再无旁事。吃了睡,睡了吃,看起来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可林鸾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那人,还是没来。确切地说,是没在她清醒的时候来。 这一晚,林鸾早早便睡下了。 这几日言澈都选在外院书房中处理事务,虽离自己院落颇有些距离,可却离林鸾那处极近,一抬眼便能透过窗户看见那院大门。 瞧见小夕收拾完碗筷出门,心中估量好时辰,便收了笔墨往那院中走去。 轻推开木门瞬即入内,赶忙又关上,停在原地又是搓手又是呵气,生怕将这外头的寒意穿带到她身边。好在小夕心细,暖阁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正好,只一会儿便叫他浑身暖洋。 缓步至床沿边上,却见林鸾面朝里头侧身而卧,双眉不由皱起。明知手上有伤还睡得这般无所顾忌,这丫头,唉。俯下身子抬手搭在她肩头,轻轻发力将她扳回正身。但见一双圆溜溜的杏子眼随着身子缓缓转过,眸光深邃幽黑,直直盯着自己。 言澈吓得后退一步,呆愣了半饷才扯开嘴角尴尬一笑:“我,我就是路过来看看。” “看什么?”林鸾借着枕头蠕动身子勉强坐正,对着他没好气道。 “看看你,呃……睡得可好?” 林鸾挑起一边的眉毛,言澈息了声音,沉默化开,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对不住。”若是我再沉住几分气,拖延至你来…… “对不住。”若是我早些得到消息,你就不会……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抬眸不可思议地望向彼此,继而又同时笑出了声。他们之间,从不需过多言辞。 “屋里太暗,你……去把那灯点上。”林鸾不敢再直视他的眼,只得挪过身子,冲着桌上琉璃灯盏努努嘴。 橘光褪去屋内漆黑,言澈长腿一扬,三两步便坐到了床沿上去,顺手泻了一杯热茶,在手中捂了半天,待到与体温无异才递过去。 “身子可还好些了?” “只是瞧着严重罢了,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我的身子何时这么不经摔了?”林鸾接过茶杯,递到嘴畔,经这几日的休养生息,手上的纱布已卸下好多,吃饭喝水早就不成问题。 “你就嘴硬吧你!”言澈讥讽道,“杜太医都说了,要是再拖上个把时辰,你这小命就真要搭进去了!” 隔着瓷杯,林鸾狠狠剜了他一眼,将茶水一饮而尽,暖意入喉很是熨帖:“接下来的事,如何了?” “早就知道你会问。”言澈白眼,嘴角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果然,指望你好生养伤不要再过问外面的事,还不如盼着那日头从东边落下来得实在。” “好啊!那我就伸长脖子等着,好好瞧瞧明儿这日头,到底从哪边落下!” 林鸾扯过锦被便要躺下,言澈忙拽过她的手朗声大笑,待她面色泛红怒火中烧方才罢休。 “好好好,同你说便是。”言澈赶忙敛笑,郑重神色,“父亲已将此事禀报给了皇上,据说皇上气急,当时就派人将那秋夫人发落进了天牢,第二日又革去了秋实刑部尚书的职位,旨意连下,才几日光景就火速提拔了个无名小卒领了刑部尚书的职,现下又示意父亲将那秋实及其党羽一并抓去诏狱。” “诏狱?”林鸾蹙起双眉,“秋夫人押在天牢,而秋老爷子却要收入诏狱?” 言澈缓慢而又确定地点点头。 林鸾突觉背脊一凉,暖阁温热,可她却莫名打起了寒颤。恐怕这位皇上,早就对姓秋的老家伙起了念头了吧,而他们只不过是被当成qiāng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存稿要没了!!! ☆、苍茫雪 待林鸾将双手上的纱布全部卸下,可以独立用筷吃饭,并喝下一大碗小米粥的时候,新任刑部尚书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正式上任了。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那程老侯爷最近时常爱同言伯伯走动。 等到林鸾双脚上的纱布也被拆去,胃口大开能喝下两大碗小米粥时,刑部一应旧员皆被替换干净,言澈连连称赞: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后也十分顺应这股风潮,有样学样地将锦衣卫内部也好生编排了一番,尤其是诏狱那处。 对此,林鸾深深点头表示赞成。毕竟能在诏狱里不留痕迹地杀人,若说是没内鬼,她可不信。 当然,还有另一点,也算是言澈这锦衣生涯中的一大败笔:那天晚上,秋夫人手下的那位黑衣女子从他手中逃脱了。 再过些时候,枝头上又抽出了几点新绿,林鸾也能下地自如活动,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人干掉了三大碗小米粥,外加一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饭后还揉着鼓起的小肚皱起小脸苦恼:“好像……没怎吃饱。” 而此时,言澈应皇上要求,将秋实几年来贪污行贿,纵容家奴放利钱等等罪状都整理妥当一应承上。据说当时武英殿上的情景着实有趣:台下那位表现的是捶胸顿足,慷慨激昂,就差掉几滴小雨点以示悲愤;台上那位则很配合地气红脸颊,怒拍金案,当即便提笔下了谕旨。 于是乎,这位秋老爷子便被顺利接入了诏狱重新思考人生。顺带脚还狠狠奖赏了锦衣卫一番,言澈和林鸾自是头一份。 小夕将自己听到的绘声绘色地转述于她,林鸾则半倚在床上,刚好啃完第四个甜瓜。诏狱……吗? 鸡飞狗跳之后,这件惊世骇俗的疑案终于尘埃落定。 离了案宗纷扰,也少了某些人恶意的纠缠,再加上小夕在身旁仔细帮着调养,林鸾的身子已然大好。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半个月过去了,她竟然活脱脱!!!消瘦了一圈? 言澈yīn沉着脸,原本就不怎么白嫩的面色眼下瞧着又黑了几分,掐了掐她那瘦脱了皮的脸蛋,匪夷所思道:“阿鸾,你莫不是半夜饿极,浑将自己身上的ròu当成红烧狮子头给剜了来吃吧?” 林鸾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嗔圆杏子怒视他。 言澈比对着自己身上的ròu块,蹙眉嘟囔:“也不能呀,就算真吃了,怎么也不见长回来?” 林鸾气结翻起白眼,心中哀嚎:丫的!天地良心呀!自打姑nǎinǎi我接手那起怪案以来,就没能好生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好不容易得了假,又叫你们这群黑心肝的货色绝了ròu食,天天小米粥,顿顿白馒头,她倒是想长ròu,可又从何长起呢?!! 天青同海碧,天冷加件衣。 翌日一大早,林鸾便整顿好形容扬长出门去,在床上慵懒了有些时日,这会子突然穿回这飞鱼服,反倒有些不适应,没了自己在那头坐镇,北镇抚司内那些个猢狲一个个都怕是要闹翻了天咯。 灵台中不断猜想着演武场内大片人窝在一处斗蛐蛐侃大山的场面,可当她真正迈进大门时却又傻了眼。那群猴崽子不光没有半点躲懒耍滑的影子,反倒一个个都卯足了劲伏案奋笔疾书。 林鸾揉了一下眼睛,眨巴两三,又抬手更加用力地揉了几下,最后一狠心,发力掐了一下小脸,因吃痛而倒吸口凉气哎呦出了声。 有耳尖的分辨出了林鸾的声音,赶忙抬头,确认是本尊后当场泫然而泣:“林总旗!你可算回来了!” 这句发自内心的呼唤声,若春雨滴滴滋润土壤,只见众人皆若春笋般应声抬头,丢下纸笔,泪眼婆娑地奔向林鸾。倘若不是因着男女有别,只怕早就抱着她痛哭起来。 从他们毫无逻辑可言的只言片语中,林鸾发挥了自己十二成的推理能力,终于归纳出了个首尾来:原来这罪魁祸首,竟是他们平日里最最敬爱的言澈言大总旗! 说起林鸾与言澈的差别,大体就是:林鸾对属下要求极严,晨昏cāo练断是马虎不得,可若到了关键时刻,遇上棘手案件,她却喜欢一人大包大揽,只jiāo托些琐事于旁人;而言澈却恰恰相反,平日来瞧着最是和气易亲近,可每有大案要案发生,他便做了那清闲的主,一应细节事务皆只吩咐一遍,若是他们没能在规定时辰内完成,亦或为了赶时间而草率了事,他定不会轻饶。当然,这时间标准自然也是参照他老人家那雷厉速度制定下去的。因此也就造就了今日这“哀鸿遍野”的惨状。 现在这帮猢狲算是看明白了,宁可日日在演武场上被林鸾“折-磨”得体无完肤,也不愿再终日提醒吊胆地伺候那位笑面修罗了。 林鸾有些想笑,却还是努力忍住了。清咳两声郑重神色,摆出老前辈的架势好生宽慰劝勉了几句,见他们眼泪汪汪的模样,又添了几句赞赏之词,这才得以脱身。 诏狱里的光线还是那般昏暗,林鸾打了个寒噤,揽紧外裳冲手心呵出口热气,屏退两旁狱卒,独自走向甬道深处。即使相隔五年,她还是无法忘却当日被关押在此处时的景象。 脚步声回dàng在监牢深处,那人席地背对着牢门而坐,似听到了动静,臃肿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戒备地打量着来人。鬓发染上微霜,杂乱不堪,同下颌的髯虬融为一体,还沾有几根稻草,深深盖住了他那憔悴的面容,好似一夜间便苍老了几十岁。 “哼,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 秋实双手撑地,艰难地转过身,将腰板挺得笔直,即使沦为阶下囚,他还是有自己的骄傲。 “秋大人近来可好?”林鸾冷笑。 “承蒙贵司抬举,我过得呀。”秋实抖了抖腕间的镣铐,发出丁匡声响,“甚好!” 林鸾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捡起脚旁的一根稻草揉捏在指间:“其实秋大人不必多言,这诏狱里的生活,我五年前就品尝过,在这方面,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您老的前辈了。”忽地抬眸,目光深邃若一潭死水:“这还全是托您的福呢。” 秋实觉察出了她周身散布着的凛凛寒气,不禁收缩了几分瞳孔,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来:“林总旗这话说得,我可就听不懂了,你会被押下狱,还不是全仰仗你那了不起的父亲?” 老东西,事到如今,竟还不肯说实话。 “秋夫人在天牢里,可是想您想得紧呀。” 秋实神情凝滞,愠色很快爬满面上褶皱:“想我!哼!若是那蠢fù心胸能开阔些,我秋家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地上,震起几根稻草:“我说什么她偏就不听!那些东瀛异族嘴上抹蜜讨好了几句!她就权当补yào给吃了!当真糊涂至极!糊涂至极呀!” 隔着漫飞的稻草,林鸾冷峻着一张脸讥讽道:“持心不纯,害人害己。” 秋实忽地抬眸,正对上那双杏子眼,苍老的脸上挑起一抹狠厉地笑:“害人害己?想来你的父母也是这般。” 林鸾蹙起眉头,秋实笑得狂妄:“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哈!” “住口!要不是你捏造证据有意构陷栽赃!我林家何至于此?!” 林鸾抬手重重拍在铁栏上,嗔圆双眼从牙间挤出几个字。 “栽赃?我栽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秋实捂着肚子险些背过气去,“林家丫头呀,我只不过是将人证,物证以及调查结果写成陈词递jiāo给了先皇罢了,何来栽赃构陷一说?” “他们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勾结三皇子逆谋?还是没有串通先德妃dú害先皇?”秋实将身子往前探去,面色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几根,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目对着林鸾笑道,“我告诉你,先德妃每日服侍先皇吃的榛子酥里的确有dú,而这都是经由太医院验证的,我只不过是将这结果如实向上反应罢了,倘若你有疑问,也应该去问太医院。而且,那些个榛子酥,为什么偏巧又都是你们林家送进宫来的?” 林鸾使劲揉捏着栏杆,瞳孔紧缩,面上血色淡去,微微有些泛白。 秋实将头昂得更高:“还有那三皇子,难不成也是我逼着他造反的?林姑娘莫非还想将这也栽赃到我头上不成?” 一阵眩晕恶心袭来,林鸾急促了呼吸连连倒退几步,借着冰冷墙面才得以站稳。灵台里更是乱作一团,嗡嗡响个不停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再抬头,却见秋实面目狰狞,抬手指天狂妄道: “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你们林家也永远翻不了身!而你!林鸾!永远都是那逆犯林文直之女!遗臭万年!哈哈哈哈哈哈……” 笑意仿佛自地狱而来,声声入骨。葱白玉指紧捏成拳,依稀可见青筋,喉中灼热似淬火,烧得她几yù咆哮,可临到开口又哑了音色。 这是五年来的第一次,林鸾踌躇了,犹豫了,迷茫了。 外头忽地洋洒起大雪,细细碎碎自空中飘下,反shè出柔柔银光,朦朦胧胧好似为京城笼上了一面薄纱。 茶楼三层的某间厢房内,珠帘半卷起。透过轩窗,柳絮般的雪花乘风翩然闯入,轻飘飘落在炉上。上头架着茶壶,由小火细细烹煮,壶盖嘟嘟震动吐出白沫。 言澈屈膝坐在矮桌旁,神色凝重,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 竹青色门帘忽地被掀开,进来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抖落一地软白雪朵。接下斗笠露出清秀面孔,原是那许久不见踪影的温绍铭。 “辛苦了。”言澈泻了杯热茶递过去,“人,找到了吗?” 温绍铭将瓷杯裹在手心中捂暖,似有好多话要说却yù言又止,蹙眉挣扎了半饷才摇头叹气道:“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几日前就已经病死了。” “病死了?”言澈眉宇间印满了不可思议,见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又冷嘲道,“好巧不巧,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死了。” 茶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就连那紫砂茶壶也乖巧地闷了声响。 温绍铭盯着杯中茶叶渐渐立浮上水面,泅出薄薄青碧色,心中五味繁杂。倏尔灵光乍现,抬眸惊喜道:“不过,有个人就快回来了。” 言澈挑起眉峰,示意他说下去。 “神医,薛定尧。” 暮色-降临,大雪未停。 林鸾神思不定,双脚似灌了铁一般,艰难地向着北镇抚司大门走去。雪花细碎落在肩头,晕湿了一片,她却浑然不知。 今天为何如此寒冷? 打了个喷嚏,才惊觉原是下雪了,拢了拢外裳加快步子。刚迈出门槛,却见外头孑然立着个修长人影。身形英挺,执一柄二十四骨油纸伞,冲她和煦一笑。 那一瞬,万籁俱寂。迷离月色下,苍茫雪色中,他,是第三种绝色。 林鸾心中暖溶,好似喝了十碗姜茶,也回了他一灿烂笑容,几步小跑至伞下,同他一道没入漆黑墨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吃瓜,emmmmmmm,想了很多,这种季节还真没什么瓜可吃…… 本来想实在不行就啃黄瓜吧,毕竟也是瓜。 画面感太强,实在下不了手,所以就让我反季节一下吧_(:з」∠)_ 至于“第三种绝色”这句话,化用自余光中老先生的《绝色》: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画面感很强的一段诗,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么种感觉吧。当他笑着朝你走来时,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昨晚蹭玄学竟然蹭到了三个第一页,简直不可思议。 ☆、不速客 大雪过后天一日较一日暖和起来,枝头星星点点满是鲜嫩的碧翠色,护城河河面也随着冰渣子的消退而高涨许多,偶尔抬头,还能瞧见三五行北飞的候鸟。 街头巷尾出来走动的人也比隆冬时节多了好些,整个京城似乎都被这和煦的春意团团包围。 可独独这林鸾总爱与人不同。旧案已结,新案未至,眼下又是春-光初现的大好时节,为什么还会终日蹙着眉头唉声叹气呢?言澈大抵已猜出两三分意思,却不急着挑明,一得空便颠颠地跑去挑逗,非招惹得她面颊通红,提刀满院子追打才罢休。 据某些眼尖的透露,某日午饭,林鸾神色恍惚,似有心事。言澈给她碗里夹什么,她看也不看便吃了下去。言澈皱了皱眉有些看不过去,索xìng夹了块生姜便丢过去,而后又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林鸾将它送入口中。 一番细细咀嚼后,辣味直冲天灵盖,林鸾原本木讷的小脸瞬间拧成一块,赶忙将口中之物吐出,竟是块嚼烂了的生姜。头一歪满是疑惑,瞅了瞅自己的饭碗,又看了看身旁吃得正津津有味的言澈,长吁出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决不允许自己再这般颓靡,竟将那生姜浑当成ròu沫夹来吃了,若是叫某人知道,定会嘲笑她一整年。 至于赵乾那家伙,更是懒散。自打上次同林鸾他们彻底闹僵后,便称身上顽疾复发,需回家好生将养。言怀安并无所谓,只冷哼了一嘴便准了他的假。 国公夫人是城中出了名的疼爱儿子,当天便遣了八抬大轿将人风光抬了回去。但那老国公却是气歪了胡子,听说皇上给锦衣卫派了个大案子,自己儿子却只在家一味地躲懒偷闲,当即抄起根木头棒子便要往那赵乾屋里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哼哼唧唧的声音,极是暧昧娇嗔。老国公身子本就不康健,眼下更是怒火攻心,一口气没喘匀直接栽倒在地。 国公夫人几乎将整座太医院都搬过来,这才吊住了他的xìng命。想教训儿子却又狠不下心,只叫他禁足在屋好好读书,扭头就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到了他屋里那群莺莺燕燕身上,几顿板子下来还不解气,又全都发落到庄子里去干粗活,永不得再踏入赵府一步。 于是这赵乾便同那霜打的茄子一般,一日比一日瞧着奄然,抱着书本好不哀怨。可生为人子,他又不好将这怨气统统发泄到自己父母身上,于是苦着一张圆脸冥思苦想良久,便欣然决定将这份怨念都悉数归算到林鸾他们头上,如此一想,竟豁然开朗了许多。 最倒霉的莫属温绍铭,刚快马打江南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歇息片刻,便被言澈急吼吼地抓去干苦力,说是要他顶林鸾的活。可这刚一jiāo接完,那人就跑没了影,独留温绍铭一人在风中思考人生。据城西醉仙楼的小伙计称,那日言澈哼着小调,拖着病恹恹的林鸾,在三楼最佳的观景阁上,就着刚出窖的女儿红,吃鱼翅火锅。 瞧着上头这几位总旗各个不着四六的模样,温绍铭心中郁郁却又不得发作,只得自己奋发图强,自力更生,好保住锦衣卫这金字招牌。 对于那群猢狲来说,好日子似乎来了。比起言总旗和林总旗,这位温小旗才是最和善的主,既不会苛责他们懈怠拳脚,也不会强迫他们奔波事务。更有甚者竟还默默祈求老天爷,叫林总旗多伤春悲秋些时日,好让他们也能多享些清福。 这一日,金乌刚停歇到三竿头,北镇抚司外头就迎来了几位了不得的人物。某种程度上说,应该称得上是他们的上司东厂。而那领头的管事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那东厂督公商弋。 “哟,你们北镇抚司架子可真够大的,知道我们督公来了,竟只派了你这么个小旗出来迎接?”说话的乃是商弋后头的一个尖脸小太监,细眼眯成一条缝,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看人,yīn阳怪气地只一味指摘,“莫非是瞧不起我们东厂不成!”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高极尖,带着五分轻蔑,携着五分威胁。吓得一众猢狲将头埋得更低,依稀还有几个在打颤。跪在最前头的温绍铭额上也渗出了层薄汗,抱拳恭敬回道: “回公公的话,锦衣卫绝无半点藐视东厂的意思。只是这事出突然,指挥使大人和几位同知、佥事恰好在宫中伴驾,镇抚使大人又因公去了外地……” “行了行了行了,扯那么多干嘛。” 小太监瞧见商弋脸色不对,赶忙要他打住,还不忘添上几发白眼。温绍铭自觉噤了声,将头埋得更低,一滴汗珠顺着他脸颊滑下,滴答钻进土中。 “既然你都说了,那些个大人都不在。那我且问你,那几位总旗哪去了?难不成也进宫陪王伴驾去了?” 商弋面上虽笑得和煦却并不看人,只一味地摆弄手中的拂尘。 “回商公公的话,赵总旗他近日身子不爽,已告假于府中休养,这……也是国公府的意思……” 忽地一股寒意自上头shè来,温绍铭莫名打了个寒颤。 “国公爷家的公子身子弱,这我还是知道的。那,言指挥使家的公子呢?莫不是也跟着一道病了?还有他那宝贝似的养女?三人赶在一处生病,你们北镇抚司,还真是团结得紧呀。” 话音刚落,后头几个小太监便极配合地掩嘴嗤笑起来。商弋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狠狠剜了下方一眼。又是几颗汗珠自额上啪嗒坠下,温绍铭抿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实话实说?商公公呀,小的就同您jiāo个底吧!我们那林总旗听说您来了,整个人瞬间就蔫下去大半,缩进后头的厢房内就不打算出来啦!那言总旗就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啦!听说媳fù儿病了,自己的哀怨口也倒了出来,扶着墙走路都能栽跟头。然后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我,您说这天底下还能找出比他们俩还要不靠谱的人吗?! “罢了罢了,今儿出来也是为了替圣上办正事,可没时间同你们这群蠢物饶舌。” 见商弋将拂尘枕在左手臂上,那位尖脸小太监忙哈腰上前扶住他的右手,笑得跟朵花一样,一扭头又换了张嘴脸,鄙夷地冲温绍铭嚷道:“督公要去诏狱看望那秋大人,还不速速派人指引着,要是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脑袋!” 诏狱深处光线昏暗,四下寂寥,除却那偶尔经过的灰皮老鼠,就连那狱卒都不爱往这处挪动。 秋实依旧半蜷着身子,背对狱门,眼神空洞,呆呆望着墙上的小窗发痴。几日光景,那叱咤朝堂的老狐狸已颓然至一山野老翁模样。沉重的落钥声传来,他也恍若无闻。 “秋大人,别来无恙。” 尖锐声音响起,稻草垛上半蜷的身子颤了颤,猛然回头,杂乱无章的毛发掩住了他半副五官。借着窗下那微弱光线,反复打量才敢笃定,面前这位华服贵人确实是他故jiāo商弋无误。 “你你你……可算来了!”秋实喜不自胜,都顾不上先站稳身子便连滚带爬地扑向狱门,抓着那铁栏杆结巴道,“皇上怎么说?我,我是不是有救了!?” 恶臭味扑来,尖脸小太监皱起了脸,面上满是嫌恶。商弋却依旧笑得和煦,自然向后倒退两步:“秋大人放心,皇上他呀,心里头还惦记着您呢!” 秋实狂喜,双眼瞪得圆溜:“那,那,那旨意呢?” “您别急,我今日来,不就是为了给您带话的么?”商弋扬了扬拂尘,挥去眼前飘着的几颗尘埃,“皇上说,他是不会要您的命的。” 秋实心中大石落下,还未来得及道几声“陛下圣明”,那商弋又开口补充道:“这诏狱里最是清静,极适合人思考,皇上的意思是,要您在这处好生反省,静思己过,终了一生。” 一字一顿,似把把磨锋利了的钢刀,一刀一刀扎进秋实心中。原本灿烂的笑容漠然僵硬在脸上,双眼瞬间失了神采,倚着栏杆怔怔发愣,良久才回过味来。 “不!不!这不可能!皇上他不会这么狠心!”布满龟裂的双手将铁栏摇晃得哐当作响,边咆哮边伸手yù拽住商弋的衣袖,“你去同皇上好好说说,他一定会放我出去的!他现在不过是受小人蒙蔽才会……” “秋大人可真幽默。”小太监瞧见商弋眼色,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头,“您纵容自家夫人行凶,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申辩的。若是再敢多嘴!污蔑圣上!仔细你的小命!” 秋实怒火中烧,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撒野!” “在督公面前,小的自然算不得数,可若是在您面前……哼哼。”小太监翻起白眼讥讽道。 “好啊!好啊!”秋实踉跄几步,抬手指着二人,面露狠色,皮笑ròu不笑,“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初我春风得意的时候,是谁在我面前点头哈腰求我办事的?啊!?如今我落难了,一个个都只想着往外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商弋蹙起了眉头,小太监眼尖,撸起袖子便要冲进去教训他几下。 “商弋啊商弋!你可莫要忘了!我们乃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秋实突然发狠,瞠目对上来人,小太监被他气场震慑到,一时间不敢妄动,“我可告诉你,前几日林家那小丫头可来找过我,你若是还聪明,就应该知道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强烈的威胁促使商弋yīn沉下脸:“秋大人累了,需要好生休息,小夏。” “小的在。” “回宫。” 一路上,任凭小夏如何挑话头扯笑话,商弋都不甚在意,只冷声嗯唔几句打发了事,眼角寒光凛冽盯着前头,隐约还有磨牙的声音传来。小夏能混到今日这地步,全仰仗自己那双慧眼和一颗八面剔透的心,眸子骨碌一转,便省的此中利害,乖巧学了河蚌不再作声。 “你觉得他的话如何?”沉默良久,这尊佛爷终于肯开金口。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公是何许人物,而他又是什么身份,竟也敢跟督公您轮宗排辈。什么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小夏笑得诚惶诚恐,眼中满是谄媚。 商弋自是知道他在扯谎,却奈何自己听后心中极是熨帖,只含笑啐了他一句“油嘴滑舌的东西”,便也就不追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玄学后遗症,头好痛呀! ☆、十年约 回来得不巧,皇上正在用晚膳,商弋遣人递了句话进去便回了自处更衣用饭,待到皇上重回御书房批阅奏折才姗姗去见驾。 “他?真是这么说的?” 朱轩怔了怔,眼中写满了怀疑。携笔的右手滞在半空中,一滴圆墨于笔尖摇摇yù坠。 最近颇有些倒春寒的意味,朱轩便倒霉惹了风寒,本就白嫩的皮肤眼下更是气血不足,整个人瞧着羸弱不堪,可偏又是个不服输的xìng子,不喜穿着太过臃肿,只披了件猩红缎子衣在身上。伴在左右的宫人很是为难,却又不好直接开口劝阻,只得将殿内的火龙烧得比别处更加旺热。 “千真万确,臣亲耳听到的。”商弋恭敬福下身,笑得和煦。 “哼,倒难为他有心了。”朱轩挑起一边嘴角,不置可否,注意力转回到折子上。 “皇上的意思是……”商弋稍稍昂起身子,探究地望向龙案处。 “既然他甘愿自请在诏狱中忏悔,从了他便是。”朱轩头也不抬,蹙眉只一味钻研纸上笔墨,神情极是专注,忽地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搁下笔将折子丢到一旁,“朕记得,他家还有个小女儿?” “回皇上话,是有那么一个,过年刚满十二岁。”商弋停顿片刻,又试探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朱轩摇摇头,似笑非笑:“依商公公的意思,朕该如何处置她才是?” “呃,这……臣哪敢妄言。”商弋愧然笑笑。 “商公公糊涂,自然是要依律法办事,”朱轩看人,眼中总带着几分深意,“秋家女眷皆贬为贱籍,没入教坊司,男丁都发配至边关戍兵。” 商弋滚动喉咙,面上依旧笑得和煦:“皇上英明。” “明日一早你就去办吧。” 商弋领了命,俯身后退几步,刚yù转身,却听后头传来慵懒声音:“送到教坊司前,先叫那女孩看看自己的父母,望她千万引以为戒,不可再萌生害人之心。” “……是。” 许是路滑,刚出殿门不久,商弋便脚底打滑,险些栽倒。小夏连忙上前扶住,惊觉他身子颤得厉害。 “督公,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着凉了?”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狗东西!”商弋没好气地抽回手,白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问道,“下面的生意,可都收拾干净了?” 小夏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木讷回道:“差……差不离了。” “还剩多少。” “估摸着就剩那么两三间盐坊铁库还没整理妥当。” “嗯。”商弋抿嘴思索,“吩咐下去,就这两天功夫,必须全部撤掉,一点渣滓都不许剩下。” 小夏应下,上前yù扶他的右手。 “还有,叫手下那群人消停会,没事别出去瞎寻事,倘若栽了跟头,可别指着我出手。” 小夏一脸茫然,瞧见商弋眼中厉色,想起适才他发火的模样,心中怯怯不敢多问,一个劲地直点头。 “皇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隔着茫茫雾色,商弋最后望了眼御书房方向,心深似海。 朱轩终是不敌慈宁宫那处的百般催促,收了笔墨回乾清宫歇息去。今夜月色甚好,朱轩一时也无睡意,便遣人将暖炉置在窗下,自己则歪在窗边的一张藤椅上。 云淡风轻,众星拱月,朱轩瞧着欢喜,想提笔喷涌出几首诗来,思索了半天仍不见头绪,自嘲地笑了起来,脑子里不断回dàng着那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潮水带星来,可否能将那位有着星辰般眸子的姑娘也带来? 阿鸾,阿鸾……每每想及此处,朱轩便会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宫灯摇曳,少年沿着长廊疾疾行来。近来身子着了风寒,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吹风受凉,原想着诸事已定,自己偷几日闲也无妨。可就在适才宫人刚替他卸下朝服的时候,就见那商弋匆匆赶来,说是外头恐有变数。 武英殿外当班的小太监收了他的小鱼儿,便笑嘻嘻地将里头的情形添油加醋地同他白话了好一通。少年微蹙起眉,面露不虞,又丢了一荷包银钱过去。小太监顿时乐开了花,当即引他进了偏殿,躲在屏风后头。 这五色琉璃屏风摆得甚妙,正好隔在正殿与偏殿之间。因着材质独特,站在里侧可将正殿一览无余,而外头却半点不知这里头的玄妙,乃是偷听墙角的上上之选。 少年放轻动作,缓下呼吸,悄悄打量正殿里的情景,一眼便认出了下方跪着的那个娇小身影是当年围场中见过的那个女孩。小小年纪就遭遇这种变故,怕是早就害怕得泣不成声了吧。 乌发若鸦羽却蓬乱作一团,应是许久未经打理。破旧的囚服松松垮垮耷拉在她身上,与她的身形很是不符。脸蛋也不似从前那般圆润红通,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气,显出了几分少女的秀美,奈何面色苍白,瞧着毫无生气。偏就那双杏子眼生得极秒,还是那般澄净,与平日里经常同自己打照面的那几道yīn冷目光截然不同,纵使沦为阶下囚依旧桀骜如斯。 少年看得有些出神,忽地一声花开,那双眸子转向这处,隔着屏风似在回望自己。心中微讶,连连后退几步,好似揣了只小鹿在怀中,扑通扑通兀自跳动个没完。 “这首《咏叹调》,可是你写的?” 沉稳音色自上方响起,说话的是那位年迈的皇上。 “是。” 声音悦耳若青玉掷地,语气却不卑不亢。 “你写此文,所图为何?”靠着身侧监的搀扶,皇上才勉强支起身子,“可是为了救你的父亲?” 少女俯身扣了个响头,缓缓直起腰,面色坦dàng直视上方:“是为了皇上。” “为了朕?”白须动了动,似在笑,“那你倒是说说看,如何是为了朕?” 少女再磕头,抬眸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罪女这首词,名为《咏叹调》,其意便在这‘咏’‘叹’二字。 “自大明开国以来,太.祖皇帝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一扫前朝颓势,才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数位先皇承其衣钵,不断壮兴,到了皇上这更是鼎盛,纵使周边小国也甘心俯首称臣,实乃社稷之曙光,百姓之万幸!此乃其‘咏’也。 龙椅之上,皇上频频点头,面露喜色,想来这些赞美之词于他很是受用。 “可这海晏河清之下,瞧着虽是盛世至极,实则不然。 通天冠上的珠帘颤了颤,笑容渐渐凝结。 “千年古木,上可擎天,却还是要依仗其深埋于地下的根茎,若是离了它,枯朽之时,指日可待。” 杏子眼蓦然瞪圆,直直回视上方逐渐冰冷的视线。 “此话,何解?” “若将一国比作这千年古木,君,乃其花叶;臣,乃其躯干;民,乃其根本。若是断了根本,损了躯干,这花叶又何来繁茂?这古木又凭何擎天?此乃,其‘可悲可叹’也!” 音调陡然高亢,从这娇小的身子中喷涌而出,像是要将平生所有不如意都嘶吼出来一般。 “放肆!” 通天冠猛然站起,将龙案上的物什悉数推到在地,稀里哗啦响作一团。殿上的宫人监慌忙跪倒,就连久经生死考验的锦衣卫指挥使言怀安也被骇住,跪在少女身旁连连甩眼色示意她住口。躲在屏风后头的少年也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心中惋惜,这女子徒生了副好皮囊,内里却有勇无谋。 众人皆战栗,少女却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苍老眸子,竟无丝毫怯意。 皇上轻揉额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疲惫地坐回龙椅上,瞥了眼挂在案沿边上的血书,心中不免失望,倦意袭来,只想早些回去歇息,便抬手示意下边的人将这蠢物带回诏狱。 “皇上!您难道想看着这大好盛世毁于一旦吗!” 两位侍卫领命,上前一人拽住少女一只胳膊便要将她拖下去。 “想想德妃娘娘的死!想想三皇子殿下的死!午夜梦回时,您难道就不会痛心吗!不将那些害虫除去,即使是苍天古木,也终会有倒下的一天!” 少年滚动喉咙,见少女死命挣脱,目光炯炯直视上方,隐约有泪光,心下动容,右手紧紧攥成拳,闭上眼不敢再看。 “你说朕的大好江山,生了蛀虫?”皇上再抬手,示意侍卫停下,嘴角满是讥讽,“那朕便告诉你,这万里山河最大的蛀虫,便是你口中说的那两个人!你的父亲,更是那蛀虫中的蛀虫!” 少女并不急着反驳,甩开侍卫的手,俯身连磕三个响头,再昂首,额间已是青红一片,眸子里的坚定却从未改变:“皇上如此说,可是同意罪女的说法,相信这太平盛世,其实并不太平?” 少年不禁倒吸口凉气,将头往屏风上凑了凑。武英殿内,一时无人作声。龙涎香绘出云纹,模糊了皇上此刻的神情。 “若是皇上肯相信这点,罪女这首词便没有白写,上头的血流得也就值了!” 郎朗几句,掷地有声。 望着下方那人明媚的微笑,皇上心中震颤,似有一缕春风吹入心田,旋即又沉下音色:“纵使如此,你又能如何?” “罪女甘愿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诛尽世间jiān佞宵小之辈!还天下一真正的盛世清平!” 字字铿锵,叫人惊叹。 少年抿嘴,似在思索,眼珠不由转向另一头,但见龙椅上方,皇上促狭着双眼,面色沉静,丝毫看不出喜怒:“就凭你?一个女娃?” “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威名远扬。更有那杨门女将,保家卫国,巾帼不让须眉。罪女虽为女儿身,但自信文韬武略皆不逊色于男儿。” 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语竟是出自这么小小一女娃口中,就连皇上都有些被她逗笑,瞥了眼她身旁的言怀安,指着他问少女:“锦衣十年?如何?”想替你父亲翻案,朕就成全你,看你能掀起如何风浪。 少女沉了声,垂眸思索片刻,很快又爽朗应下:“定不负皇上所托!” “倘若十年之后仍无所建树,你又当如何?” “生死全凭皇上定夺,罪女毫无怨言!”十年翻案,足矣。 隔着屏风,少年心神dàng漾,不知是喜还是悲,竟忘却了自己初来时的目的,只想扯开那碍眼的蠢物与那英勇女子好生jiāo谈一番,却不知为何,少女的身影越离越远,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朱轩缓缓睁开眼,已是满眼星辰。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睡着了。炉上的炭火已熄了大半,寒风闯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面色沉沉,为着适才的梦境。 掐指一算,心中苦涩,已经过去五年了。阿鸾,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许诺? “罪女甘愿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诛尽世间jiān佞宵小之辈!还天下一真正的盛世清平!” 少女清朗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朱轩笑了笑便合上了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不适合写沉重场面(沉思) ☆、清明雨 已介四月春盛,莺啭燕啼,飞花带絮。宜踏青,宜婚嫁,宜搬迁……总之什么都宜,唯独不宜的,就是上衙cāo劳事务。言澈心中如是想着,将杯中的杏花酒一饮而尽。 林鸾依旧愁眉不展,人多闹腾的时候倒还好些,至少还能强颜笑上一会子,可一旦落了单,便立马转了脾xìng,倚着朱长吁短叹,一坐就是一整天。 小夕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已弯弯绕绕思索了许多。最近从府上丫鬟小厮口中听来好些闲言碎语,说是这程家五姑娘自上次广济寺纵火案后,对少爷芳心暗许,程老侯爷也曾示意言老爷结亲之事,只怕不日便会遣人去程家下定。 原本她也是不信的,可三人成虎,流言传得多了不免也让她心生嫌隙,看言澈的目光较之往常也冷淡了许多。看着外头那群花枝招展的“豺狼虎豹”,再瞅瞅自己那位蓬头垢面的“病秧子”,小夕又是气愤又是忧心,唉,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姐?小姐!” “啊?” 林鸾缓过神来,通过铜镜,但见小夕气鼓着一张脸,将花簪狠狠压进自己的鬓发中。 “嘶” 林鸾吃痛,揉着鬓角,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程家五姑娘的事,外头可都传开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程家五姑娘?说的可是程合馨?思绪飞转,想起那日诗会上某人殷勤却凛冽的目光,林鸾不由打了个寒颤。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位程家姑娘,林鸾很是不喜。不为旁的,单单因那日她有意设计自己于众人面前出丑,一个女子,即便有天仙之姿,若是心肠坏了,也断断不可取。至少这点,林鸾还是敢打包票,某个登徒子的眼光还是蛮称他的名字的。言澈,眼澈。 “小姐!” 见林鸾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小夕捶胸顿足,几yù绝倒。什么叫扶不起的刘阿斗,她今日真是见识到了! “唉,也罢,小姐自小就顶有主意,小夕也只盼着你能早日开窍!”狠狠剜了眼林鸾,打趣了一嘴,又缓下语气,“成了,今日还有好些事要忙乎,小姐快着点吧,可别让言夫人等急了。” 林鸾扯了扯嘴角,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月白衣裙,乌发如云,虽只用一白玉兰花簪压着,却别有一番风味,心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暗暗为小夕的手艺称赞。奈何这喜悦须臾便消散无踪,全只因今日,乃是清明。 因着先前锦衣卫办事有功,皇上特赐言怀安三日休沐。正好赶上清明,他便决定带上林鸾出城为其父扫墓。也不知言澈这小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执意要一同前往,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行晚辈之礼。言怀安只当他想躲懒,看在林鸾的份上,也便由他去。 这日天际微熹,二人临行前需先来言母这请安道别,便干脆早早来了此处同她一道用早饭。 说起这位长公主,同先皇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妹,论起辈分,这当朝皇帝朱轩还得唤她一句姑母。xìng子本就恬静,嫁入言府后第二年便诞下嫡长子,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于是便越发不喜热闹,若非宫中特设酒宴,凭谁都请不动她的大驾。 外间也因此生了好些闲话,说这长公主倨傲,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夫家又是御前红人,便瞧不起旁人。可于林鸾心中,她便如同自己生母一般和蔼可亲,对她从未有过一句重话,乃是世间最和气不过的女子。 饭毕,丫鬟婆子忙着收拾桌面,长公主便唤过二人入里屋叙话。 甫一入门,熟悉的香味就盈满鼻尖,与记忆深处的味道相仿。林鸾不觉垂下眼眸,她省的,这是檀香,母亲生前最喜这气味。 “阿鸾,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抬眼望去,正对面灵芝纹小叶紫檀案几旁落落端坐着一位丽人,虽只简单绾了个髻,上头松松别着只羊脂玉簪,一身水绿色衣裙,玉兰暗纹隐约浮动,犹衬她肤白赛雪,三指稳稳托住手中茶托,正冲她嫣然一笑。 “回言伯母的话,身子已经大好,让您们费心了。”林鸾敛衽行礼,端出一抹无可挑剔的微笑。 “你这孩子一向是最让人省心的,可也别一味委屈了自己。”言母颔首,将茶杯放回几上,“我也略通医理,知道这世间最难治愈之疑难杂症,皆由心起,若是有了委屈,定要同我说,不要有所顾忌,切不可揣在心里,免叫日后落下病根,那可不是玩的。” 句句劝诫,字字恳切,林鸾晓的她一番苦心,心中更是酸涩。这几日她虽努力摆出常态,可奈何行不由衷,有心人自会看出端疑,小夕是,言母也是。 “言伯母放心,侄女一切都好。” 看着林鸾笑靥明媚,言母也不好多说什么,斜眼瞧见言澈正盯着地上那堑福字的香炉发呆,便打趣道:“倘若你身旁这个混世魔王欺负了你,也可同我说道,旁人虽不敢拿他怎样,我还是能做主的。” 低低嗤笑声回dàng在里间,气氛也融洽许多。 言澈无奈耸耸肩,好不委屈:“我的好母亲,我哪里敢欺负她呀。”小眼神一转,落到林鸾身上,又添了几分怜惜:“只巴望着她能好好照顾自己,莫再摆出这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然父亲又该以为是我招惹的,惩罚了我去,那我岂不真应了场无妄桃花劫?” 蹬蹬蹬,林鸾头顶冒出三团火把,眼神带刀,直要将某人生剜下一块ròu来。言澈只装没看见,冲她挑了下眉毛。言母嗔了他一嘴,瞧见林鸾似放开了心绪,自己也略略松下口气。 秋香色软绸帘子掀起,进来个面生福相的婆子,原是宫中送来随公主嫁的刘嬷嬷。 “给夫人,澈哥儿,鸾姑娘请安了。” 嬷嬷福过礼,笑着将手中物什仔细放在案几上,一个蝙蝠纹红木食盒,一幅裱装好的画卷。 言母垂眸瞧了瞧,又看了眼二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被盈盈笑意遮挡过去:“前些日子,我进宫看望太皇太后,赶巧遇上皇上下朝,就同他说了会子话。”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刘嬷嬷便捧过食盒笑着送到林鸾跟前。“皇上听闻你为了案子忧思成疾,便特赏了些yào膳于你补身子。” 皇上? 林鸾木讷地接过食盒,心中半是狐疑半是惊讶,怔怔看着这方红木出神,脑海里渐渐勾勒出那白净君王的模样。身旁突然响起一声清咳,携着些许不虞。 “还有这个,”言母取过几上的字画缓缓展开,上下细细端详起来,“昨儿老爷同程候下棋时从他那得来的《太公垂钓图》,听闻是程家五姑娘临摹的,澈儿可喜欢?” 程合馨? 这回轮到林鸾抽动嘴角,哼,姜太公钓鱼,竟钓到了别人家的鱼塘里?她怎就不想着绘一幅欧阳公饮酒赏游图呢? “母亲知道的,我素来不懂这笔墨上的事,问我岂不是白费口舌?”言澈朗声回道。 哦,那昨夜同温绍铭一道饮酒赏月作诗的人,是谁?林鸾腹诽,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也罢,送你这俗物,就当真是暴殄天物了。”言母笑嗔了他一嘴,将画收好递给刘嬷嬷,“我替你收了,就挂在老爷书房里,也算不负这作画人的心意。” 三人又打趣寒暄了几句,待到老爷身旁的小厮来报,说是车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这才散了。 言母有些乏了,刘嬷嬷便唤来丫鬟替她更衣。 “夫人得空就该多同澈哥儿他们说说话,大家欢欢喜喜的,多好。适才劝诫鸾姑娘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 刘嬷嬷将换下来的衣衫仔细叠好,嘴上也不得闲。言母笑了笑,也不着恼,隔着纱窗望了眼外头二人模糊的身影,不禁怅然: “他们毕竟还年轻,活泛闹腾点才是,别到了我这岁数,徒惹了一身病,想闹腾都闹腾不起来。说到底,还是我们言家对不起她鸾丫头。” 刘嬷嬷也知她心中顾虑,便不再多言,伺候她入了软榻。 小苍山上空气甚是清冽,随便吸上一口,便叫五内舒爽。适逢清明,老天也很识相地落下了几滴杏花雨来烘托气氛。 马车里气氛很是古怪。 言怀安因是平日里端惯了威仪,即使下了衙也依旧气场十足,叫人不好亲近。言澈自小被他敲打多了,即使私下再懒散,于他面前还是不敢轻易懈怠,端出十二分的正经模样,乖觉凝神端坐在左侧。林鸾见他浑身紧绷的模样,活脱一只惊弓之鸟,想笑却也不敢放肆。 就这样,一路颠簸,舟车劳顿之后,三尊大佛终于被运到了目的地林文直的衣冠冢。 说是来扫墓,却又不得不仔细小心着些,毕竟这墓主人是前朝逆犯,无权立墓修碑,哪怕是衣冠冢也不行。若是叫那有心人寻了踪迹,只怕墓没扫成,反而又会平白多添几处坟包。 烟雨朦胧下,青石碑孑然立在杂草丛中,若是不仔细分辨,还真瞧不出那里还有座微微隆起的小坟包。常年风吹雨打,石碑上镌刻的字迹已消磨大半,隐约只有那“林”字尚可辨认出形状。 林鸾心底泛酸,不知觉间,脸上已是冰凉一片,抬手摸去,触手皆是水意,却分不出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言怀安拍了拍她肩头以示安慰,轻叹口气,便兀自捧着温酒壶没入道旁的八角亭中,不让人打扰。言澈则撸起袖子,同几个家丁一道打扫墓碑旁的杂草。目光从亭子处流转到碑前跪拜的纤瘦身影上,却不敢多看。 玉指颤巍,刚触及碑上斑驳字迹,又立马缩了回去。五年了,那个会对她笑,替她忧,为她奔波劳累的父亲已经离开自己五年了。 水汽笼在眼前,将那端正“林”字扭曲歪斜,逐渐放大。连林鸾只觉口涩,滚动喉咙,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挺直腰板冲着墓碑恭敬磕了三个响头。再抬眸,眉宇间已不复哀伤,她还是那个倔强不服输的林家丫头。 雾色浓重笼在山间,压得人胸口沉闷喘不过气。细雨依旧由着自己的小xìng子,奔跑跳跃在人们身旁,黏在他们身旁不依不饶,好似那不谙世事的顽童,需得承欢尽兴了才肯罢休。 “阿鸾?” 言澈声音略带沙哑,迟疑地唤了她一句。 “回去吧。” “嗯。” 八角亭中,言怀安饮尽最后一口酒,因着雨意正浓,温酒入喉已是冰凉。 每年清明,他都会来这悼念他的故友至jiāo,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且每每都要独自于这亭中喝酒,叫旁人先行回去。 看着林鸾他们一前一后消失在山路尽头,言怀安指尖隐隐发力,将玉瓷酒杯捏个粉碎:“德正兄,阿鸾长大了。她同你很像,也是个宁折不弯的直脾气。” 忽而忆起五年前诏狱里那个小女孩,言怀安心头颤抖。 诏狱是个什么地方,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比谁都清楚,但凡入此地者,即使能活着出去,定也叫生生褪去一层皮。他曾见过那数十年的沙场铁骨,于狱中待了不过七日便失了心智,更何况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童。 但那日自己去狱中探望她时,里头的情景却委实让他震惊。 隔间深处yīn冷昏暗,偶尔还会窜出那么一两只灰皮老鼠,吱吱喳喳招摇而过。小女孩却不甚在意,抱膝席地而坐,对着墙上唯一的轩窗发呆,见他来了,还礼貌地行礼问安,礼数妥帖,挑不出一丝毛病,着实叫这位见多识广的指挥使吃了一惊。 简单寒暄后,女孩又托他寻来羊皮纸,狠心咬破嫩葱般的食指,就着那豆大的烛光蹙眉于纸上洋洒出一篇词稿,又叫那言怀安狠吃了一惊。后来,她又央求自己将这《咏叹调》递jiāo于皇上。说实话,他踟蹰了,一只手将伸未伸,心中纠结如麻。抬眸正对上女孩的眸子,干净澄澈,同他英年早逝的故友一样。 自那日东窗事发,内心深处的拷问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牢狱深处,间或有滴水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女孩还是那副模样,杏子眼睁得圆溜,静静看着他,仿佛能一眼洞察他所有心事顾虑一般。言怀安慌了,妥协了,替她跑了这差事,权当是告慰友人的在天之灵。 原以为事情到此便会有个了断,没承想真叫她闹出了枝节。皇上允她面圣,准她入锦衣卫戴罪立功,全因着那首词。此乃言怀安第三惊,很快便化作欣喜,他庆幸那日自己应下了她的请求,也成全了自己一个悔过的机会。他想替德正看顾好这个孩子,让她一生再无烦忧。 迷蒙间,言怀安似瞧见眼前残旧石凳上坐着位素衣长袍的玉冠少年郎,正举杯笑对着自己。眉目清秀,行吟间似有清风舞袖,坦dàng磊落。 言怀安苦笑着摇摇头,心中羞涩难担:“德正兄可还是在怨我当年背信弃义,明哲保身?” 混了雨水,山间小路变得越发泥泞,就连马儿都耍起了小xìng子,曲腿停在路中间,任凭车夫如何打骂都不肯起来。难得有空出门踏青,言澈索xìng命家丁等在此处,待雨停再回去也不迟,自己则拽着林鸾漫步山林,享受这盎然春意。 林鸾兴致不高,只垂着小脑袋恹恹跟在他后头,言澈便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 “顺天府尹那刚呈上来一起私盐案,我们俩便都偷了闲,邵铭这回可有的忙活了。” “嗯。” “你还记得上次东厂来人么?于情于理,我们俩做得,委实不地道。” 言澈噗嗤笑出声,半点没有忏悔之意,林鸾只沉闷“嗯”了一嘴。 “于是我便想了个高招,权当是对他的补偿。” 林鸾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言澈扬起嘴角,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我叫小夕去了衙内,帮他打下手。” “什么?!” 言澈闷闷发笑,兴味地看着某人急得直跳脚,虽在努力克制然胸膛却又震得厉害。 “阿鸾终于有丝人气了。” 少年面色和煦,俊目流华,将少女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悉数括入其中。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花开花落。 久违的烧热感须臾便爬满她两颊,林鸾不敢再看他,眸子左右慌张乱窜,蹙眉佯怒:“少扯开话题!” “放心,我只是叫小夕午时去趟衙内给邵铭送饭,免叫他饿坏了肠胃。”言澈凑到她面前,故意去追寻她眸子躲蹿的方向。少女本就生得白皙,一下便烧成个苹果,娇艳yù滴,隐约还可闻见其中甜蜜,言澈滚了滚喉咙,强压住自己想要啃上一口的心思,轻拍着她的头温笑道,“你也该为小夕的将来考虑考虑啦。” 细雨落下,凉意丝丝jiāo织在面颊上,帮她退去不少绯色。言澈的话并无不妥,她不可能永远将小夕束在自己身边。能伴你走过一阵子,却不能同你走过一辈子,思及此处,心头不由绞痛。 隔着淡淡水色,言澈始终盯着她,怎么都看不够,像是要将少女一切都深深望进心里,妥帖保存好,免其风吹日晒,免其衣食苦恼,免其俗世烦忧,只做个快活桃源人家。 “那日诗会上,我曾与程家姑娘打过照面。” 林鸾垂眸,纤长睫毛于眼下偏扯出单薄yīn影。 “嗯?” “她……其实挺好的,”话语渐失底气,细若蚊蚋,“也挺……适合你的。” “所以?” 言澈的声音渐趋冰冷,愠色徐徐攀上眼角眉间。 “同她成婚……也不失为一种……金玉良缘。” “呵,金玉良缘?” 语调似在调侃,却半点不带笑意。言澈长腿一扬,几步便站到了林鸾面前,将她全然笼在自己覆下的yīn影中:“我生得蠢顿,不懂阿鸾此话何意!” 压迫感自上方袭来,林鸾面上虽装作冷静,心中却早已乱作一团。她能清楚感受到眼前人话语中携带的愤怒,沉着如她偏就此刻不知所措。 她承认,那日秋实的话语的确动摇了她的方向。好似黑暗中刚扯开一道鱼肚白,就又被生生吞了回去。适才在父亲墓前,她曾于心中默默祈愿过,哭诉过,可却又更加茫然了。她不知该往何处,也不知路的尽头又会有什么在等着她,亦或许她从来就不曾迈出过一步。 林鸾觉着心烦,烦透了,也烦乏了,第一次觉着眼前这人好不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恶,不想再多做片刻纠缠,扭头便要走。左手却被他扣住以蛮力硬拽了回来,腕间力道沉重,叫她不自觉倒吸口凉气。 “阿鸾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隽秀眉眼一点一点贴近,林鸾面上重又烧开,直淌到耳根。鼻尖抵着鼻尖,温热拂到她面上,似烙铁滚过,叫她心痒又心疼,只能别过脸去急急避开他的视线。 “看来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腕间的力道卸下去几分,剑眉缓缓撤开,微光顺势流转下来,于杏眼上上泅出水色,“他人皆道是阿鸾以婚约束我,却不知,是我强求了你。” 言澈苦笑,喉中莫名干涩,后半句说得极是喑哑,好像一句话说完,便就去了十年光景一般。细雨斜斜,密密落在二人身上,淌进心中。雾色依旧迷离,淹没了来时的路,也笼住了离去的方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汝非吾,焉知吾之无可奈何?”林鸾鼓足勇气,缓缓转过头与他坦白对视,睫毛扑扇抖动,多少辛酸多少倔强都融在其中。 “你只一个劲怨我有意避你,却从不关切我的感受。我能如何?我想替父亲洗脱冤情,可还没等开始自己倒先乱了阵脚。我不喜舞刀弄剑,却又不得不依仗它来保全自己,最后还落了一身伤。你以为我日日这么拼命为的是甚?加官进爵?名垂青史?我只不过是想好好活着!” 林鸾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这些话于她心中闷了足有五年,要么永远烂死腹中,要么索xìng一口气说个痛快:“你以为,我不想在阳光下坦dàngdàng行走吗?你可知晓那些被抄家发落去了教坊司的姑娘们,现如今过得又是什么日子。罪臣之女,只要这四个字还悬在我顶上一日,我就不能全然快活!” 言澈被她眼中闪动的痛楚深深惊骇住,心下一阵酸涩,挪开眼不敢在同她对视。四下一片沉寂,唯杨柳风经过,轻柔拂去她面颊上的凉意。 一番话苦水倾倒出来,林鸾反而轻松许多,扯动嘴角,勾出一抹惨笑:“还记得吗?我与先皇定下的十年之约。” 言澈倏然抬头,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纤腰瘦肩,迎风而立,衣袂翩飞,叫人忍不住担心下一瞬她便会被风吹倒。十年之约……喉头滚动了一下,开口却是哑音:“先皇仙逝多年,凭什么约定都不作数了。”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觉可笑。 “可先皇在世时,却并不曾将这约定作废……”林鸾苦笑。先皇不在,还有皇上,何时轮得到她来决定去留?人为刀俎,她从来都是那任人宰割的鱼ròu罢了。 “已经过去五年了……我,”林鸾哽咽,抬头使劲眨巴双眼,好叫水意淌回心里,“我不能害你。” 言澈想抹去她眼角的晶莹,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搡着踉跄后退,心头已是沁凉一片。 “你怨我没错,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所做之事皆只为保全自己罢了。” 山雨凄凄携风离去,林鸾鼻翼微颤,深深吸上一口气,敛去所有哀色,不愿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即是如此,那我也便直说了。” 天上浓云渐薄,久违的阳光破云而出,挥去人间大半yīn霾。逆光之下,言澈昂首冲她缓步而来,少年意气被褪去,眸子深沉且温柔,似江南烟雨下中婉转流淌的桥下流水。 “阿鸾想替林伯父洗冤,但做便是,这是你的自由,旁人管不着。我想于阿鸾撑腰,便不会在意他人碎语,想做便做了。” “可是……” 林鸾顿下脚步,不思议地望向那人。 “这是我.的.自.由,阿鸾也管不着。” 言澈直截了当,将心中所想悉数吐完后,负手背身站直,冲她坦然一笑。 林鸾错愕了半响,心下感激,想冲上前投入他怀中放肆大哭一场,理智却时时不在提醒她万万不可。 “你无须如此,不值当。” “值不值你说了不算,我言澈素来乖张,行事只问心而不问理。” 云雾散去,金乌跃出,光束流转在二人之间,面上笑容流光溢彩。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做事不安分还有理?” 林鸾怒目过去,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抹了抹眼角,嗔了他一嘴。言澈见她开朗,心中云翳也便去了大半,何必争那么清楚呢?来日方才,他们俩有的是时间。 “你且别忙着说我,我倒要问一句,秋家夫fù的作为,阿鸾是如何看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林鸾有些发懵,言澈见她茫然,便自答道:“于理,秋夫人为一己私yù枉顾他人xìng命,委实可恨,秋老爷子身为父母官,却只想着如何替她善后,助纣为虐,罪加一等。”最后几个字里寒意森森,话锋一转却又成了另一番天地,“可于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挺佩服秋老爷子的魄力的。” “佩服?”林鸾凉凉道。 言澈点点头:“毕竟于他而言,只是想尽全力护他所爱罢了,却不曾想过,为这样的女子,委实不值。”摇头冷笑了几声,又将目光转向林鸾,嬉皮笑脸道:“不过阿鸾就不同了,你尽管杀人放火,有我在后头替你毁尸灭迹,断断不会出差错,如何?” 林鸾眉峰抽动,强压住自己想要揍他一拳的冲动,冷声讥讽道:“那我就放心去杀人放火,事后都栽赃到你头上去,烦请你替我兜着了。” “那阿鸾打算怎样报答我?” “报答?”林鸾双手抱胸,昂首嘲笑,“不如暴打一顿如何?” 这回轮到言澈吃瘪,笑容僵在脸上,须臾又转做委屈状,俊目垂下泫然yù泪,戚戚然道:“想我只救了那程家姑娘一回,人家就想着要以身相许,到了阿鸾这……唉,我都救了阿鸾多少回了,竟只落了个被暴打一顿的下场……唉,只恨苍天无眼啊。” 最后半句故意拖得老长,同他目光一道哀伤落在林鸾身上,叫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赶忙加快步子往山下赶去。 言澈不依不饶,跟在她后头不住“哭诉”,终于换来她声情并茂的一句:“滚!” 作者有话要说:  见肥章,隔日更。 关于男二的问题,emmmm 其实我有个习惯,越是重要的人,越不喜欢一开始就挑明。 某些小配角也是这样,可能前头瞧着可有可无,到后面很有可能就成了反转的关键。毕竟小人物也有大力量嘛。 我真的好能拖啊(望天 ☆、故人归 “回家的路,不是在这边吗?” 山麓岔道口,林鸾急急喊住拐到小路上的言澈,狐疑地指向右边官道。 言澈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耸耸肩笑道:“没错呀,是这边。” 林鸾左转转,右看看,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不信”,言澈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推搡着她直往那石子小道上行去,被问及为什么也只装傻充愣打哈哈。 见他笑得jiān诈古怪,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暗暗腹诽:每次这家伙jiān笑时,一准没好事发生!右手不自觉探向腰间,才想起今日出门扫墓,自己并未佩刀…… 细雨方歇,最是山间气息清冽之时。较之官道,石子小路虽磕绊,但初春景色却更为浓郁。一路繁花似锦,彩蝶翩飞,鸟鸣婉转,扫去林鸾不少烦忧。偶尔还有那么一两只痴傻的粉蝶,见她笑靥如花,便徘徊其身,轻盈落在她抬起的指尖上,久久不愿离去。 言澈兴味地看了会子,见她嗔眼瞪向自己,便越发张狂,干脆从偷窥变成了明目张胆地欣赏,眉眼含笑细细梭巡,任凭她如何威胁恐吓都不妥协,直到她双颊火红似烧,捏拳锤向自己肩头泄愤,这才朗声大笑着转过视线。 碰巧经过一桃花树下,半树红半树白,好不漂亮。言澈顺手摘下一朵,别到她鬓发之上,粉白相间,同那只白玉兰簪花相映成趣。杏子眼微微闪动,极其配合地红了脸颊,像极了那朵娇嫩桃花。言澈怔了片刻,滚动喉头艰难扭过头去,胸口似有小爪在不住抓挠。 路尽隐香处,云外有人家。 林鸾原本真以为,这条石子小路是回家的捷径,所以言澈才执意放弃那好走的官道,改行这处。没承想,竟是条死路,非但不能回家,还不小心绕到了别人家。 看着眼前这间农家院落,林鸾毫不客气地赏了身旁这人一个白眼,扭头便要原路返回,可那人倒好,问都不问一嘴就径直推开栅栏门闯了进去。 林鸾大惊,赶忙上前拽住他:“你做什么?” “进屋呀。”言澈冲小木屋努努嘴,一脸无辜。 “你疯啦!看仔细些,这不是你家!快走。” 小院里拴着的一只大黄狗感应到了生人气息,警觉地站起身冲二人汪汪叫嚷起来,叫声引来屋主人的注意:“谁呀?”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从里头探出一张小圆脸,五六岁年纪,头上扎着两个小揪。瘪嘴冲门外张望,正好瞧见拉扯中的二人。 林鸾顿觉尴尬,扯动嘴角刚想解释两句,但见那双圆溜溜的乌黑小眼眯成两条线,咧开嘴露出几颗细齿,冲着这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爹爹!” 爹爹? 似有闷雷zhà响在林鸾耳畔,将她生生怔在原地,樱口圆张,下颌眼瞧着就要落到地下。茫然地看着那孩子颠颠跑过来,又茫然地看着言澈蹲下身将他抱入怀中,揉着他的小ròu脸亲昵道:“诶!乖儿子!” 见那父子二人闹得欢欣,林鸾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木木地抬手用力掐了下自己,一时吃痛哎哟出了声。言澈笑着举起孩子的小胖爪,冲她挥动,边挥还边一字一顿地教他说道:“安安乖,快叫娘亲。” 林鸾赶忙回身,一再确认自己四周再无旁人,这才回过劲来,这娘亲该不会就是她吧? 安安皱起小眉毛,啃着自己的小胖爪怯生生地望向林鸾,见她生得好看,旋即咧嘴笑起,颠颠跑过来抱住她的腿,nǎi声nǎi气地喊了句:“娘亲。” 林鸾被这孩子吓得不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狐疑地看向言澈,他只一味在旁冲她挑眉,示意她赶紧回话。 “娘亲为何不理安安?” 小嘴嘟起,乌黑圆溜的双眼隐隐泛起水色。 林鸾哪受得了这个,心中纵有千万不愿,也只得尴尬应下:“诶。” “爹爹!爹爹!娘亲她应了!” 安安似得了蜜糖,跑回到言澈怀中喜滋滋地炫耀起来。 “哈哈哈哈哈。” 言澈轻轻勾了勾他的小鼻子,眼中满是宠溺。 林鸾只觉被这对“父子”狠狠涮了一通,怒上心头,双手叉腰正yù发作,却听身旁传来一熟悉声音。 “鸾丫头,好久不见。” “薛伯伯!” 林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着嘴巴顿在原地,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说话人自门内步出,着一身灰色敝旧长袍,边角有些磨损,外表瞧着干瘦,面庞却红润得紧,曲起一手置于后腰,另一手则不住捋着山羊胡子冲她笑。 薛定尧,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医,医术之高至今无人能望其项背。但凡世间大才,皆会有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怪癖,他自然也不例外。 别人诊病图财他诊病却图乐趣,有人曾掷黄金千万恳请他出山,他却只赏了那人几个白眼;也有人常年卧病,无钱请医,他竟自己捧着yào箱千里迢迢赶去为人家诊脉,妙手回春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后,不仅分文不收,还喜滋滋地倒贴人家不少银钱,说是作为他提供古怪病例的谢礼。 就在世人皆以为他不喜功名利禄之时,他却又应下宫中招揽,入主太医院。正当大家转变看法,都称他也是个利yù熏心之人时,宫中又传出了他有意怠慢皇上宠妃,不愿为其诊脉之事。这回,终于没人敢随意揣测他的为人了,毕竟……他委实不按常理行事。 当然,传说终归是传说,半真半假,做不得数。只一点敢肯定,就在五年前,三皇子之乱刚平下不久,正是宫中缺人之际,他却辞官四处云游,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纷纷扰扰多年,昔日神医也只成了酒肆闲谈时的话语调剂,供人消遣。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事先知会我一声,害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都没能给您接风。” 林鸾喜不自胜,拥着他问东问西,这些年都去了哪?身子骨可还硬朗?直从那江南小桥流水扯到塞外风光。 薛定尧被她问烦了,吹着山羊胡子,点了点她额间佯怒道:“你这丫头片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还是这副盘根问底的模样,同你那板正父亲一样,招人烦!” 话音落下,二人都朗声笑起。林鸾是真的高兴,因当年之事,父亲故友中能像言怀安一样待她的,恐怕就只有这个脾xìng古怪的薛定尧了。而薛老爷子自然也是真开心,挚友一家蒙难,竟还有后人留下,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木屋里并不宽敞,家具摆设也从简,除了那满屋子yào香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言澈知晓二人重逢定有一肚子话要讲,便自觉牵着安安坐在角落玩闹,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往那处偷瞄。 “我本只是路过,也没打算多做停留。”薛定尧拎起茶壶泻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林鸾,边说边朝言澈那头努嘴,“不巧那日上街正好撞见这小子,盛情难却,就留了下来。” 林鸾狐疑地看向言澈,那人却并不理会,只把玩着手中的拨浪鼓逗安安开心。 “鸾丫头,这几年过得如何?姓言的那小子,可有欺负你?” 薛定尧下颌青须虽多,可眉间却稀疏得紧,即使蹙眉也瞧不真切。 林鸾嘬了一小口茶,竟是上乘的明前绿。依她对薛定尧的了解,此言所指并非言澈,而是言怀安,许是脾xìng不投,这两人一直不睦。 “言伯伯待我甚好。” “当真?”山羊胡子促狭起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当真!”林鸾噗嗤笑出声,“待我呀,比待某人还好!” 而那个某人也极配合地抽动了眉峰。 “哼,算他有良心。”山羊胡子瘪瘪嘴,眼中满是不屑,一口将茶饮尽,“听说你们锦衣卫最近把那姓秋的给捉了?” 林鸾笑容僵硬了一瞬,嚅嗫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哈哈!太好了!”山羊胡子猛然拍案而起,笑得极是狂妄,不知道还以为他高中状元了,“活该!恶人终有恶报!我呸!” 许是用力过猛,下颌连带山羊胡子一同微颤起来,五官狰狞,似笑却又像怒,叫人辨不清情绪。 故人归来,本是喜事,可林鸾才忘却那些烦心事没多久,冷不丁又被勾起,心中略略泛酸,看着薛老将秋实从头到脚一顿狠批,不带一句重样的,反倒莫名羞愧起来。炉子上,熬yào的陶罐开始喑哑嘶吼,屋内除了安安咯咯的nǎi笑声外,便只有薛老的跺脚声。 笑意渐渐从她脸上淡去,垂眸摩挲着手中的陶土茶杯,其中正倒影出一双茫然不知措的深沉眸子:“薛伯伯,当年之事,您比我清楚,能否同我讲讲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先德妃他们……是不是真的yù行不轨?”或许打从一开始,她便是错的,所有的坚信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山羊胡子瞬时噤了声,深深看向林鸾,眼角染上些许愠色。林鸾依旧耷拉着脑袋,杯中渲出薄薄热气,飞扑到她脸上,不久便失了暖意。 “旁的先不提,我只问你一句,说德正兄逆谋,你可信?” “自然不信!”林鸾刷地抬起头,秀眉坚然若蹙,倏尔又颤出隐约不安,“可是……” “哼,姓秋的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山羊胡子从鼻腔中发出一丝冷哼,“鸾丫头啊,不是我说你,那姓秋的说话要是真靠得住,老母猪都能上树哩!” “噗。” 林鸾被他逗乐,可又不好意思大声笑出,只隐隐颤抖身子。言澈倒是毫无顾忌,捧着小腹大笑,险些翻到在炕头上。安安见他笑得开心,虽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拍着小胖爪栽到他怀中咯咯咯笑个没完,屋内氛围也跟着暖溶许多。 薛老吹了吹山羊胡子,瞥了他们一眼,神情颇是不耐:“从前不告诉你这些,本是不想害你担心,既然话都已说到这份上,与其叫你这傻丫头成日想歪,还不如让我这老骨头亲口告诉你妥当。”举起茶杯一仰而尽,反问道:“那老家伙可有跟你提过先皇中dú一事?” 林鸾端正身子,用力点头。其实当年之事,她确实知晓得并不多,因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向父亲求证便被抓去下了牢,九死一生出来后,却发现已无人可问。言伯伯又从不主动与她说起,就算被问及也只叹气说“德正兄是冤死的。”作为女儿,林鸾从未怀疑过父亲的为人,这声叹息便也只做了废话。 言伯伯这处行不通,旁的故jiāo旧友就更没戏,想伸冤却又无计可施。偏此时,老天爷将当年此案主审秋老爷子送到她面前,即使心中再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问了。果不其然,问出的答案并不如意,本应尽快抛诸脑后,却奈何这老狐狸将细节说得犹是完整到位,委实让她难以辨认,这才动摇了几分。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先皇所中之dú源自榛子酥,而那点心恰巧就是我们林家送进宫予先德妃解馋的。”林鸾皱着小脸,努力回忆道。 薛老捋了几下山羊胡子:“此话倒是不假,却也又不是全部,哼,这姓秋的果然yīndú。” 林鸾微讶,他的话不假?那岂不是…… “那藏在榛子酥中的dú,乃是从一种西域奇花中提炼而出的,无色无味,且dúxìng并不猛烈,即便用银筷子也半点试探不出。原本误食一两次也并无伤大雅,可依先皇的病势来看,能中dú至此地步,因是长年累月不间断地服食而积攒出的。” “长年累月……” 林鸾倒吸一口凉气,四月天里竟只觉背脊泛寒。先德妃同自家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入宫后仍惦念母亲的手艺,遂母亲总会多做些她最爱的榛子酥送进宫去,难不成那些全都…… “鸾丫头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山羊胡子有些着恼,“你就不能先听老头子把话说完?” 林鸾讪笑,不敢作声。 “哼。”山羊胡子不虞,“五年前我尚在太医院当差,偏就出事那几日,被强着于家中休沐,没想到出来后,这天就完全变了个样!德妃因下dú之事遭到软禁,三皇子那急脾气更是了不得!不等查明真相就起兵逼宫去了,还声称是为了救母,当真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言及此处,怒意顿起,一个劲地直跺脚泄愤:“他们还冤枉德正兄是逆贼,这我哪里肯信,可查来查去,那dú还真就是因着那该死的榛子酥!” 干瘦手掌狠拍了几下案几,待心情稍稍平复些才继续道:“后来我一赌气就走了,管他劳什子皇帝,我自过我的逍遥快活人生去!没承想,年前在江南一带逗留时,偶听一醉汉吹嘘自己曾在宫里头待过些时日,还替某个大人物办了件大事。本只把他的话当酒话听乐,可他却越说越真,末了还指天发dú誓来着。” “他说什么了!”林鸾忙催促道。 山羊胡子白了她一眼:“他说自己曾在东厂当过差,本只是个混日子的小太监,后来有人将他提携到了先德妃宫里当值,还托他办了件小事,便是往那宫的榛子酥里加些料,他觉着差事简单且油水多,便一口应了下来。干了兴许有两三个月,皇上出事了,德妃也被软禁了,宫里乱作一团。他觉察出了不对劲,连夜收拾好细软寻隙逃了出去。我本想再多问些,可他却倒头大睡,醒来后就将这些话都推脱到酒的身上,一概不承认。” “那人现在在何处!” 林鸾急了,蹭的一下站起。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先皇最是宠爱先德妃,于她宫中用膳也是常有的事。而德妃将自己最爱的榛子酥敬献出去示好也不奇怪,竟叫那些有心人钻了空子!原来,原来……搭在案几上的双手不住颤抖,隐约有几根青筋暴起。 “死了。”山羊胡子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就前几个月的事。” 宛若泰山轰然崩于眼前,林鸾眼前一阵晕眩,颓然倒回圆凳上,胸口起伏,眼眸不住于眶子里转动,似蓄着泪水努力克制不让流下。死了?死了?哈……死了?! “不过,他醉酒之时倒是吐出了个名字。”薛老再次捋起胡子,嘴角勾起yīn冷笑意,“他说,托他办事的人叫商弋,现在应做了那东厂提督。” 林鸾忽的抬头,心像被人死命拽住般,陡然紧了一下,拧着眉心怔怔看向山羊胡子。鼻翼微张,双唇微微颤抖,似震惊似愤怒,搭在案几上的手团成拳。 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人执一拂尘拱手作揖的模样,明面上总披着一副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皮囊,与谁都笑得谦和,而缩在背后的一双手却血迹斑斑,腥臭异常。林鸾突觉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往天灵盖冲去。商弋,商弋……灵台不断重复这两个字,五年前的那场吞天噬地的大火重燃于心,撩拨出点点星火yù夺眶而出。 身下轻觉一阵细微拉扯,垂眸看去,苹果般的小圆脸携满无邪笑意正看向自己,原是安安。 “娘亲娘亲,屋子里头好生无趣,安安想出去玩。” 怒意瞬时熄了大半,蹲下身子与他同高,艰难扯开嘴角:“安安乖,自己去玩吧。” “你就同他一道去吧。”言澈一手支在膝上,托着下巴懒懒道,“他既唤你声娘亲,还是第一次向你提要求,不应下终归说不过去。再说,这山路漫漫,他一个孩子只身在外,身边若是没个大人看顾着,出了事可怎么好。” 眼前这珠圆玉润的小苹果闻言,极配合地挂下嘴角,乌黑圆溜的双眼酝酿情绪,将两颗豆大的泪珠囊在其中,yù落不落,嚅嗫着嘴戚戚道:“娘亲是不是不喜欢安安。” “怎么会呢!” 林鸾慌忙掏出手帕轻轻摁在他眼角,吸干其中湿润。 “那娘亲就陪安安去嘛。” 小胖爪子拽起她的手一个劲摇晃,泪痕犹在,瘪嘴撒娇,瞧得林鸾又恨又爱,求助地看向薛老,他吹了吹山羊胡子佯装没看见。 林鸾被这小粘人精哄化了心,只得无奈应下,任由他牵着蹦跳出了门。 “好了,我小老头该说的都说完了,轮到你了?” 见二人走远,山羊胡子斜了眼炕头,没好气道。 透过敞开的木门,日光慢慢渗入,于言澈身上流淌,映照着侧脸半明半暗。 “晚辈谢过薛前辈肯出手帮助。” 长身而立,抱拳作揖。 山羊胡子瘪了瘪嘴:“先别忙着谢,我先问你,你可是真心实意要帮鸾丫头?” 言澈坦然与他对视,目光毫不闪躲:“是。” “你费心巴力去翻查旧案,还特地遣人下江南找寻人证,你父亲可知道?” “不知道。” “哼。” 山羊胡子似不慎尝到了腐败多月的吃食一般,连连摇头以示不虞。 “前辈莫要误会,家父他……” “行了行了行了,你爹的难处,我知道。”山羊胡子面露不耐,昂起干瘦下巴对着他嚷道,“但是,老头我绝不体谅!事发之时,他是最有能力救下德正兄的,可他非但不出手,反而还同那姓商的沆瀣一气,亲自领着锦衣卫的人去抄林家!唉,可怜德正兄英明一世,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言澈苦笑两声,这老爷子果然名不虚传,还真什么都敢说……想再辩白点什么,却又被赫然打断。 “不过看在他这些年对鸾丫头颇为照顾的份上,我也懒得同他争辩了。”山羊胡子仍旧斜着嘴,不满地摇晃着手中杯盏,“好在你聪明,没穿那身该死的飞鱼服来见我,不然小老头我可就真不念旧情,非要将你赶出去不可了。” “晚辈虽愚钝,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哼,愚钝?只怕你再精明些,鸾丫头就叫你吃得死死的了!”山羊胡子啐了他一句,“不过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既已寻出线索,直告诉她便是,非要借我这小老头的嘴说出,你也不嫌麻烦?” “阿鸾她……”言澈摇头笑笑,不再作声。 “也罢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糟老头子管不着。不过有一点,你小子可记清楚了。” 言澈恭敬颔首:“前辈但说无妨。” “倘若你哪天负了鸾丫头,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调yào下针的手艺可还精得很哩。” 最后半句故意被拖长,听着尤为慎人。言澈却并不介意,拱手再行一礼,朗声道:“若真有那天,无需您老费心,我自上门讨yào领罚!” 小苍山上,八角亭内,除了些许瓷杯碎渣,空无一人。青石碑旁的杂草已被悉数清理干净,瞧着虽仍旧破败,倒也顺眼许多。杨柳风拂过,半点不减凄凉。 一人长身立在碑前,黑色敝旧长袍迎风摇动,猎猎作响。脖上缠着厚厚麻布,双手更是裹满纱布,明已是四月,偏似在御寒。长发未束,只胡乱绑成个马尾,面上覆着个玄色鬼面具,生生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余一张薄唇在外。 目光自上而下反复打量青石碑,即使隔着面具,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其双眼中渗出的森森寒意。薄唇微微抿起,旋即又高举手中酒坛,对着嘴倾泻而下。 “哟,可别再喝了,晚上还有正事要办呢!” 身后悠悠走来一人,扭捏着身子,瞧着满嘴青须应是个男人不假,可却偏要学女人掐着嗓子说话,瞧着很是怪异。 面具人觑了一眼,并不睬他,手一扬,将剩余的酒都倾倒至地上。浑浊酒水自半空泠泠而下,混入黢黑泥土,自向着那低洼处缓缓流淌而去。 “听说今晚来的这客人,可是教主极看重的,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嘛……”来人见自己被冷落,语气陡转直下,“若是坏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砰地一声,酒坛子破碎在地,飞溅出几块残片,面具下的眼神也随之又yīn冷下许多。那人咽了咽口水,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乖巧学了河蚌,不再多言一字。 春风十里,故人已归,烹茶煮酒,却叹沧沧。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章节名中的“故人”并不只薛老爷子一个。 那个面具男,之前很隐晦很隐晦地出现过,嗯嗯,真的很隐晦。 看到2W字的活力榜,虎躯一震……我已经没存稿了……妈呀 ☆、针锋对 孤月高悬,群星黯然。 京郊外比不得城里头,入了夜就宛若那被抽去提线的木偶,很快便失去了生机。风声稀疏,拂过半垂于门框上的木门,发出咿呀声响,远远听来颇有几分森意,纸窗半旧,上头破洞大小不一,瑟瑟于夜风中战栗。 怎么瞧都该是间再平常不过的弃屋,可总有那么几撮豆大光点自窗口泻出,忽明忽灭,引人遐想。莫不是有鬼? 道旁灌木丛中,偶有虫鸣间或嘈杂,黑影晃过,带起劲风。 “林总旗,各处都埋伏妥当了。” 清辉正好落下,勾勒出少女姣好侧颜。几片枝叶斜下斑驳yīn影,于杏眼旁轻晃:“很好,吩咐下去,照老规矩办。” 温绍铭颔首应声,刚yù转身离去,似想起了什么:“国公府那边来话了,说赵总旗病势汹汹,今晚的行动怕是来不了了。”语调俞渐冰凉,夹杂着些许嘲意。 “哼,又病了,他倒是很会挑时候。这回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言澈吐掉口中枝条,没好气地讥讽道,“可真难为赵夫人了,上要忧心国公爷的身子,下还要看顾好这个宝贝儿子,不如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回干脆将这北镇抚司改了做医馆,说不定还能免去他不少劳累。” “如此正好,反正他就算来了,也只会添乱。” 林鸾只淡淡吐出一句,目光紧紧追随屋内动向,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忽觉身侧有炯炯目光投来,狐疑地转过头去,却见那登徒子言澈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笑得很是灿烂。面颊顿时灼火,直烧到耳根,好在有夜色遮掩,才不至于被旁人瞧见。 “你专心着点!”林鸾着恼。 “我这不正专心着么?”某人又凑近几分,语气极是暧昧,四月天里竟还叫人无端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我让你仔细前头的动静!老盯着我能瞧出什么!” “他们哪有阿鸾好看。” 林鸾一口气没喘匀,险些栽倒在地,深吸一口气正yù发作,却见灯火骤然消失。 有情况? 玉手缓缓抬起,待到木门响动剧烈,悬于半空的手掌猛然挥下。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平静似水的草丛中倏尔窜出数十黑影,银光唰唰出鞘,在一纤瘦身影的带领下,向着弃屋直冲而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们是谁!这是要干什么!” “不!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屋外飞鸟惊起,哀嚎着四散奔逃去,没入茫茫夜色中;屋内刀光剑影jiāo接不及,碰撞声一浪强似一浪,撕扯在耳畔,令人不寒而栗。红光四溅,于残破纸窗上泅出浓郁痕迹。 慌乱中,一纤瘦身影于人群中站定,飒爽马尾摇曳出孤傲姿态,秉刀指天,昂起下颌睥睨众人,高声呵道: “锦衣卫办案!从者宽,抗者严!” 琉璃月下,一处是兵刃相接,血影刀光;另一处却是万丈寒冰下的无尽沉默。 砰的一声脆响,一盏青瓷浮纹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翠碧色茶水晕开,茶叶漂浮其间,显得犹是可怜。 “督公,您可一定要帮我呀!不然,不然……” 碎瓷片旁,跪在地上的那人显是受了惊吓,瑟瑟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口中不住央求。 商弋端坐在上方太师椅上,紧抿双唇,鼻翼微张喘着粗气,搭在案几上的右手隐隐发力,似要将上头的雕纹给生生掰扯下来。 站在一旁的小夏瞧出端疑,缓步上前站定:“何大人,恕小的僭越,您这忙呀,我们督公还真帮不了。” 何全颤了颤身子,抬眸偷觑了一眼,见商弋眼中怒意正盛,而眼前这位尖脸小太监更是满目鄙夷,丝毫没有半点同情怜悯之意,心下瞬时沁凉大半,慌忙爬上前死命抱住小夏的腿哭泣道:“督公您就看在小的曾为您鞍前马后,尽心竭力的份上,就再帮小的这一次吧!我保证再也不贪眼前小利,马上将那些个私盐坊私铁库给办了,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给留,此后定对督公的话言听计从,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小夏心下作呕,强压住自己想一脚将他踹开的心思,努力挤出笑容:“何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力不从心呀。您仔细想想,早在锦衣卫动手彻查私盐案前,督公就提醒过您尽早撤手,可您非不听呀,这怨得了谁?” 何全似被雷集中,哭吼声戛然而止,木讷抬头。小夏赶忙将他拽离自己,见下摆上布满褶皱怎么抚都抚不平,更是厌恶:“皇上这回是铁了心要查清这些案子,督公这边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闲暇去替你善后。” 案几上橘光氤氲,将紧挨在旁边的貔貅摆件照映得颇为狰狞。听闻小夏提及皇上和锦衣卫,商弋脸色越发铁青,越瞧何全越不顺眼。 “可……可,”何全彻底结巴,豆大汗珠密密自他额间滚落,“那些锦衣卫……他他他们……还有那诏狱……不,不,不!” 瞳孔因极度惊惧越睁越大,好像马上就要撑破眼眶,额上青筋依稀可见。乌纱帽被他扯下,咕咚在地上翻滚几圈,惶恐缩在角落不敢动弹,乌丝散乱披下,衬得那副面孔更为可怖。 商弋长吁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地挥了两下右手。小夏不耐眼前这个蠢物多时,眼下得了命令便如获大赦一般,扯起嗓门尖声喊道:“来人,送何大人出去。” 两个大汉自门外进来,不由分说,各拽起何全一只手将他蛮狠拖了出去。何全吓得不轻,目光呆滞望着前方,任由他们摆布也不反抗,只口中不住重复:“不要去诏狱,不要去诏狱……” 待到婢女们将屋内重新收拾妥当,商弋才缓缓舒展眉头。 “督公莫急,咱们的人马已经撤离,断不会叫锦衣卫那群猴崽子抓到把柄,即便盘问起来,顶多也就能查到他大理寺头上,万万脏不了咱这处。” 小夏端出十二分的热情,重沏好一杯茶,哈腰恭敬递了上去。 商弋斜了眼茶盅,促狭着双眸仔细打量,看得小夏心中发毛,顿时警觉起来,可思来想去,自己话里头并无不妥之处,这督公究竟在迟疑什么呢?小脑袋瓜飞速转动,将适才发生的一切重新思考来过,仍旧不察其意,心中惴惴不敢抬头。 “话虽如此说,可到底是不能小觑。”商弋踱步至窗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尤其是姓林的那个。” 小夏略略松下口气,试探xìng问道:“那依督公的意思……” “这案子,还是要攥在咱们手中才行。” 翌日清晨,林鸾前脚刚踏入北镇抚司不久,后脚就接到了皇上的旨意。先是将他们锦衣卫昨夜勇斗歹人,智取私盐坊的丰功伟绩狠狠夸耀了一通,继而又是一顿抒情感慨,说什么体恤大家连日cāo劳,身心俱疲,朕心有愧,一番激烈思想斗争之后,才艰难决定将这私盐案移jiāo东厂,由商公公主审。 领旨后,温绍铭凝眉,言澈冷笑,林鸾气得险些将桌子掀翻。 “他们倒轻快,等我们冲在前头,将该流的汗,不该流的血全都流完了,就都跑来抢功了?呵,有趣。”言澈兴味地擦拭刀刃,明明已锃光瓦亮,他却总觉着上头还沾着血渍。 “哼,有什么难猜的,无非就是怕引火上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林鸾摆弄着桌上残余的盐巴,于指尖细细摩挲,眉头越锁越紧,“给他们查,撑死就查到那大理寺卿何全以权谋私,纵容下属贩卖私盐便结案了,若是jiāo给我们……哼。”寒意自嘴角蔓延,于杏眼上抹开大片冷色。 温绍铭滚了滚喉咙,五官拧巴成团,气息犹渐转粗,心思沉重,不仅为这起被“抢”走到的案子,还为前些日子诏狱中的变故。 自那日商弋带着秋家小女前来探监后,也不知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这秋实便越发古怪,终日茶饭不思,时而蹦跳欢呼,时而抢地痛哭,经杜太医判断,应是受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 秋实,疯了。温绍铭不由扯动嘴角冷笑起来。也对,皇上要他活命,可有人却不想让他再多说话,也就只有这法子才能实现两全。瞅了眼案前那纤瘦身影,心中隐约有预感,虽不强烈但却挥之不去,只怕这正面jiāo锋之日不远矣。 只是有一点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私盐一案虽牵扯甚多,论起来这其中大头当属那东厂,皇上起初将这私盐一案jiāo托锦衣卫,明眼人都懂这是要打那群素日嚣张威风惯了的宦官一记重耳光。可为何关键时刻又改了风向?难不成是有其他顾虑? 思及此处,温绍明平白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琢磨。自古以来,凡是能登临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君主,没有哪个手里头是纯然干净的。至于他们这位皇上,能从一位不受重视的体弱幺子一朝登天,其胸中城府,可见一斑。锋芒尽显何所难,韬光养晦苦谁知? “眼下,你打算如何?” 刷的一声,银光没入刀鞘。阳光自窗外泻入,正巧落在言澈身上,目光如炬,却只堪堪括得进去一人。 “既然他们如此上心,就jiāo由他们办去吧。昨夜突袭之后,我瞧大家伙都累了,眼下正好得空歇息,何乐而不为呢?”细碎盐粒花白钳于指缝中,林鸾迷眼仔细打量,倒吸口凉气似陷入了深思,“我正巧也有自己的事要办。” 瞥了眼案几上杂乱铺陈着的太医院存档,言澈微微勾起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呀! ☆、花颜轻 林鸾近来颇有干劲,每日早起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匆匆去了衙内,一头扎进案牍库后除非天色将暗,必是不会出来,就连言澈也同她一道忙碌起来,也不知究竟在忙活些什么。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被抓去打下手的,却也只知他们在寻一些宫中旧档,什么太医院造册、各宫宫人内监名籍……甚至还有御膳房历年来的菜品花样名单。莫不是近日东厂那头将锦衣卫的活揽去大半,这两位仁兄便显得发慌,开始醉心于厨艺了? 底下猢狲虽好奇,但也不敢明问,许是皇上又jiāo托了什么宫中要案于他们也未可知。反正于他们而言,眼下无人管制的时光最为舒坦,享受还来不及呢,谁愿意平白去找罪受。 林鸾究竟在干什么呢?很简单,查案,查当年的旧案。 人证没了,线索又从何处来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就从那可疑的榛子酥入手。 仔细想想,那榛子酥毕竟是送给德妃娘娘解馋的,那照理来说,她体内所积攒的dú素应比先皇多上好些,那为什么她却相安无事呢?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dú应不单单只存在于榛子酥内,其他膳食中定也参杂了许多,而德妃和林家只不过是那替罪羊罢了。 相通这点,事情便简单了许多,既然宫中能逃出一个知情醉汉,保不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而他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人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做起来,很难。毕竟言澈明察暗访了这些年,也只寻出了一条漏网之鱼。 虽然进展得并非完全顺当,但比起从前,林鸾现在已更能沉住几分气,因着薛老归来,更因着有言澈在旁替她分忧。即便前面有高山大河,万丈深渊,她也无所惧怕,这回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说起薛老,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他身旁那位乖巧小苹果安安。都原还以为这个素来乖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薛老爷子这回终于开窍,娶上媳fù儿生了娃,仔细一问才知,原是他收养的孤儿。父母皆死于瘟疫,薛老见他可怜便收在身边,打算教习他医术望他能承其衣钵。 对此林鸾很是赞成,只不过这衣钵嘛……望了眼孩子纯洁的双眼,心中不免担心。修习好医术便可,千万别将那身臭脾气也给一并学来。 “安安?” 孩子放下手中玩物,颠颠向她跑来,绽开花一般的甜甜笑容。这孩子虽瘦,可一张小脸却生得ròu嘟嘟,白嫩嫩,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捏上一捏。 “安安为何唤我娘亲?” 林鸾轻拂他头上小鬏,笑着问道。 安安拧起短小眉毛似在思考,歪着脑袋回道:“爹爹让安安这么叫,安安便这么叫了。” “那你为何要叫他爹爹呢?” “因为他对安安好,就像安安爹爹一样。” “那我也对安安好,安安可不可以改唤我‘姐姐’?”林鸾笑眯眯。 小苹果啃起小爪,五官搅到一处,像是在做一件很艰难的抉择:“不行,安安答应过爹爹,只要安安听他的话,他便给安安捎糖葫芦吃。” 林鸾语塞,下意识看向炕头堆积如山的各色小玩意,心中暗叹,看来要将这孩子从小恩小惠上引上正途,任重而道远呀:“姐姐也可以给安安买糖葫芦吃呀。”林鸾笑得灿烂,比出两根纤纤玉指晃在孩子眼前:“两根?怎么样?” 果不其然,孩子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很快又眨巴着双眼认真道:“可是爹爹还说过,若是娘亲出多少好东西让安安改口,他会出双倍叫安安开心。” “呃……” 要说忙碌,近来言母也不得空,因着宫中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病倒了。身为长公主的她,恨不得搬回宫中亲自照看。 听太医说,太皇太后这病其实无甚大碍,只是平常总憋在宫中无人陪伴,心中恹恹这才倒了下去。言母私心想着,这太皇太后素来疼爱言澈这外孙,便挑了个时间,带上言林二人一道入了宫。 外祖母见外孙,这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言母要将自己也捎带上?这里可是皇家呀……林鸾惴惴跟在后头,心中百转千回,愣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煊赫宫殿就在前面,她却越走越慢,终于在玉阶前顿下了步子:“言伯母,我在此处等候便可。” 言澈回身看去,见她低头窘迫,双脚始终与那方台阶刻意保持距离,心中酸涩,他知道她的顾虑,可正因为此,他也更是窝火,三两步便行至她跟前,刚想开口却听后头传来母亲的声音:“阿鸾许是累了,也罢。” 林鸾感激一笑,言澈皱眉沉眸,幽怨地看向母亲。言母却并不睬他,冲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机灵,福了个礼便俯首碎步至林鸾跟前。 “阿鸾倘若觉着乏味,可去御花园散散心,听闻最近园中桃花开得极艳,本想亲自过去看看,奈何实在抽不开身,不如你就代我好好赏观一番,回头细细说与我听。若有事尽管同墨香说,不必拘谨。”言母面上虽笑意浅浅,心中却不免唏嘘,这孩子的心结何日才能了? “是。” 见这二人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安排妥当,言澈完全chā不上话,脸色便越发难看,赌气走回母亲身旁不再看她。林鸾只当没瞧见,笑着目送二人消失在长阶尽头,这才长吁出一口气。 虽是春日,可日头晒久了到底是难受。林鸾在玉狮子旁伫立良久,除了偶尔整齐经过的宫女监和身旁垂首不语的墨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外,再无旁人。瞅了瞅宫墙另一头,三两处枝丫缀满嫣色羞答答扣在朱红墙上,瞧着很是惹喜,不由兴致高涨。 “墨香,御花园的路,你可识得?” 墨香原就是宫里出身,既得了长公主的命,便自觉引在前头为林鸾带路。 说起这京城中稍有名气的庭院楼阁,林鸾见过的也不少,被抄家的……虽然方式可能与别人不同,但确有好些布置出众的,不禁叫她拍手称绝,直至现下亲眼瞧见这皇家后院,林鸾才真切感觉,什么叫天家至尊,光是这后花园中随意一块石头,搬出去都足以叫旁的庭园羞得无地自容。 且行且赏,心中yīn霾渐渐散去,杏眼流转,被这园中的一草一木染上明媚之色。远远瞧见这鹅软石小路尽头隐约散漫着大片粉色烂漫,大抵就是言母口中说的桃花,兴致正高,脚下步子也越发轻快,似带着风一般。 眼瞧着拐过这道弯便到了,没承想丛中竟突然蹿出一活物扑至她脚下,吓得她不由失声叫出了口。仔细一瞧,这活物通体毛绒身形似猫,个头却又比普通小猫大上许多,赭黄皮毛上布满斑点,咋一看竟同那铜钱一般。 猞猁?林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东西可不常见,许是宫中某位贵人的宠物。 圆毛小兽瞧着有些怕生,低伏身子凄凄呜咽着往后褪去。乌黑圆溜的双眼不住打量来人,没退几步便停了下来,须臾又奔跳着飞扑到林鸾脚边,摩挲起她的小腿,叫声中带着欣喜,似在讨好。 林鸾被它逗乐,弯腰将它抱入怀中。小家伙很乖巧,不挣扎也不乱叫,一个劲地直往她身上蹭。林鸾轻柔抚顺它的皮毛,继续往前走去。这家伙许是迷路了,一会寻个宫人问问来头就送回去,免叫那贵人等急了。 还没等步子迈开就听见拐角处传来稳健足音,林鸾下意识循声探去,但见灰白鹅软石上落下双粉底皂靴,向上是一袭杏黄长袍,龙纹盘踞,烨烨生辉。艳丽颜色下却是一张极为白净的面庞,眉目清秀,宛若清风明月般不似凡间俗物。 甫一照面,二人皆有些吃惊,错愕对视良久林鸾才反应过来,倒吸口凉气匆忙跪下,胸口跳动剧烈,就连怀中圆毛小兽也感应到了她眼下的慌乱,舒展四肢好一顿折腾。 “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无意冲撞,望皇上赎罪。” 朱轩收起微讶神情,垂眸看向下方瑟瑟身影,因头埋得极低,他只能瞧见一头鸦羽青丝,细细软软似云絮,不知摸上去是怎样手感。 半晌不闻上头动静,林鸾心跳得越发快,手心隐隐渗出冷汗。小猞猁被箍得难受,嗷呜挪动身子跳出怀抱,弓身舒展筋骨冲她哀怨叫道。 “朕当你去了哪里,原是躲这来了。” 清冽声音自顶上响起,却不是责备,反而带着几分调侃。 林鸾狐疑地微昂首偷瞄,竟瞧见那猞猁正乖巧缩在那皂靴旁蹭脸,恍然大悟,原来是皇上的宠物,怪不得敢这么嚣张蹦跳于御花园中。可她怎么办?她可没那么硬的靠山,眼下这窘境该如何度过? “这蠢物适才迷了路,好在遇见了你,不然只怕要被人逮去做了下酒菜。你也算是它的救命恩人了,起来吧,地上凉,作何一直跪着?” 林鸾知道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咽了咽口水讪讪起身,稍稍后撤几步,仍旧不敢抬头,瞥了眼那猞猁,暗暗腹诽:谁敢吃皇帝的宠物,就不怕皇帝吃了他? “朕听闻长公主进宫了,你同她一道来的?” “是。” 第一次同皇上站得这么近,林鸾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暗恨不该叫墨香侯在外面,否则也不至于没人提醒自己皇上来了。 朱轩倒平静如常,笑容清浅打量眼前人,见她眸子于眶中不住转动,却始终不敢往这头看,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春日暖阳懒懒散在那白嫩的面颊上,晕开淡淡粉色,不由叫他忆起园中初绽的花盏。 “园中桃花烂漫,阿鸾可愿陪朕一同赏玩?”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震。 皇上刚刚,唤她什么?林鸾瞪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那人双眼,脑中一片空白,竟将那规矩礼数都全盘忘却。 朱轩察觉自己失言,清咳两声聊解尴尬,瞧见她眼中惊讶,面上掠过一丝绯色,旋即转身大踏步走去。脚下猞猁不明所以,歪着脑袋打量二人,见主人走远赶忙迈开步子跟上,却是三步一回头,似在为身后那人担忧。 走了几步见她不动,粉底皂靴顿足:“还不跟上。”语气淡淡,同适才彷若两人,不是在柔声征询建议,而是在强硬命令。 换做别人此时心中因凉了半截,可林鸾却莫名呵出口气,暗暗点头,这才是她知晓的皇上,遂快跑几步,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他身后默默跟随。 偶有清风裹香,摇曳枝头烂漫,红白相间,似朵朵浪花奔涌而来。 林鸾深吸口气,那甜腻芬芳便顺势闯入心脾,叫她身心愉悦。因是背后跟随,她便松快许多,不似最初那般拘谨,余光打量前方走着的那人,步履姿态确有几分先皇的意味,却不似那般刚硬矫健,反倒多了几分儒雅俊秀,明明走在凡间,但又好像漫步仙境般。不由咋舌,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同某些蛮横登徒子完全不同。 朱轩似觉察出了身后视线,唇角压抑不住直往上挑,因适才的失态而产生的云翳也散去大半,瞧着两旁的花枝也越发美艳。那人现下是什么神情,可是在笑?心窝里春水dàng漾,叫他忍不住去遐想,忍不住停下步子,忍不住转身,只为看她一眼。 视线相jiāo的一瞬,他瞧见杏眼垂下前的慌乱,也瞧见她面颊上一闪过儿的羞赧,心中窃喜,便又忍不住多看上两眼,只觉这满园春色,都叫她盖了过去。正巧有风自南,卷下几瓣粉嫩,悠悠转落歇在她髻上。朱轩下意识抬手替她取下,玉指刚一触及乌发,便清楚地感应到那人颤了颤身子,垂眸正好对上那双惊慌失措的杏眼。 这回就连朱轩也怔住了,抬起的手一时不知如何放下,自有记忆起,他从未在人前失态至此,即使当初处于夺嫡紧要关头他也能镇定自若,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当年同先皇定下的约定?” 朱轩随意扯了句话想掩下这场尴尬,可少女香甜的气息却随着清风徐徐飘至,叫他迷离片刻,待回过神来,才觉这话问得不妥。 林鸾心中忽然咯噔,赏花的雅兴一扫而空,虽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有此疑问,但还是迅速郑重神色,拱手朗声回道:“臣定会履行约定,不叫皇上失望!” 字字清晰,落在朱轩心里却好像细针刺入,伤心于无形。看着眼前这纤瘦身影,柔弱却坚强,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五年前,隐约中似有武英殿上的龙涎香萦绕鼻尖,叫他额间微微作痛。 阖上眼,却是几日前商弋道貌岸然同自己说话的情形:“林家这丫头果真厉害,这才几个月时间,就把三法司中的两位大人给扳倒了,只怕这日后……”那人笑得和煦,表面上像是在夸赞这女子能力出众,字里行间却盛满了对自己的告诫。朱轩不是傻子,知道他的意思,只是…… 漫漫思绪忽地被一声厉叫打断,脚下这猞猁不知为何zhà了毛,冲着一旁摆出攻击姿势。二人面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许疑惑,顺着它视线望去,却见那鹅软石路上,百花尽头正站着个人。 修长身材挺拔若松柏,剑眉如峰,英气十足,此刻却不知为何染上了淡淡不虞。长腿一扬,几步便到了二人跟前,目不斜视,对着前方杏黄衣衫跪下行礼:“臣,参见皇上!” 声调高昂,惊起枝上倦鸟。朱轩微蹙眉,面色如常:“免礼。” 小猞猁似很不喜欢这不速之客,目光森然,缩在朱轩脚下不住戒备。言澈起身时也注意到了,虽是不解,但也并不在意。 “见过太皇太后了?” “是。”目光依旧不看旁侧,“因怕打扰太皇太后歇晌,家母决定回府,命我来这寻人。” 林鸾闻言颤了颤身子,心下发虚,将头埋得更低。 朱轩促狭着双眼看着他,嘴角微不可查地轻挑了一下,语气冰凉:“今日有劳长公主了,替我同她问声好。”话一刚落便头也不回地离去,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还深深看了眼那纤瘦身影。 没走远几步,又侧身浅笑道:“朕险些忘了,程家侯爷近来常常夸起你,改日你可别忘了好好谢谢他。” 林鸾心中再次咯噔,怎么又是程家?玉手缓缓团成拳,心中暗啐:yīn魂不散! “多谢皇上提点,言语上多谬赞,臣定怀感激之心。”言澈拱手再行一礼。 只言语上的感激?那感情上呢? 朱轩懒得同他做文字游戏,和煦一笑便转过拐角去了身影,独余他们二人。 真正值得她害怕的人走了,可林鸾依旧觉得寒意森森,滚了滚喉咙不敢抬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童,心虚至极,可她为什么要心虚?她也不知,只是……就是莫名地心虚,说不清缘由。 “走吧,别叫母亲等急了。” 声音低沉,语气命令,说完便自顾自走了。 林鸾嗯了一声,加快步子跟上,心下有苦却说不出。今日这是怎么了?平白叫人呼喝来呼喝去的,一点也不像她。偷眼了一下身旁那人,辨出他眼中愠色,任凭多少委屈也不敢多言一句。 暖阁内,言母收拾妥当,敛衽福礼与软榻上卧着的人道别。 老人家微笑颔首,目送她出去,忽地又想起什么,开口叫住她:“听说那孩子也随你一道来了?怎么不见她?” 言母愣住片刻,无奈扯出笑意:“那孩子,太皇太后您是知道的。” 老人家见她为难,便也不再多问,长长叹出口气:“是个好孩子,可惜福薄。”倏尔又一蹙眉,好奇道:“澈儿同她如何了?” 问及自家那混世魔王,言母忍不住哂笑:“但愿他是个有福的。” 春日昭昭,花开漫漫,也不知谁能取一朵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那只猞猁叫“三月” emmmmm先暂定这个名字吧 ☆、鹊桥仙 最近北镇抚司内气氛古怪得紧,因着里头两尊大佛在打冷战。 大伙虽不清楚缘由,但都耳聪目明,有多远就躲多远,免得伤及自身。自然也有那躲不开的,便是那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温绍铭。 上一刻刚从林鸾这得到吩咐,下一刻就被言澈唤去办事,不过十来步的距离,这两位活祖宗偏就不肯对看一眼,即使有话头要jiāo换,也只派温绍铭跑腿。 言怀安瞧出他们在怄气,却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并未放在心上,反倒又指派了好些差事于他们,想叫二人在磨合中增进感情。可几日下来,两人的关系并没多大好转,倒是叫这温绍铭练出了不得了的腿力,就差加把火就能习成绝世轻功。 林鸾在气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某人这火来得蹊跷,只是一场偶遇他何至于气恼至此?起初她也试图讨好,奈何这于她而言委实困难了些,又是端茶又是逗趣,却只换来他几声不明所以的哼哼,林鸾自己也着恼,索xìng撂挑子不干了。 言澈在气什么?很简单,在气那日所见所闻。他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自然比林鸾要看得透彻,他们这位皇上,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种想法一旦开始便如春风野草般再也遏制不住,之前一直盘踞于心的疑惑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 也对,他贵为天子,即便有赏赐或是差事,也该jiāo由他父亲转达,怎就无端直接宣两个七品小吏进宫?起初也只是奇怪并未上心,直到那日亲眼目睹他的眼神……言澈将眉头促成川字,如此想来,招呼上自己应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落人口实,毕竟招他进宫可以对外宣称只是单纯的走亲戚。 侧眸透过书卷,瞥见林鸾身旁空置着的食盒,心中更是不虞。那日赏下的吃食,应也是早早就叫人预备好的,还知道投其所好。要打赏就大大方方打赏便是,何必非要扯上他?明里摆出一副慷慨随意的姿态,实则却是在掩饰自己准备匆忙的不足。 言澈越想越窝火,胡乱翻了几页书,只觉纸上文字搅得他头晕目眩,竟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一气之下将书狠狠摔在地上。动静过大,引来两道异样目光。沉眸对上那双杏眼,细细梭巡,见到的却是满目无辜疑惑,头顶顿时又冒出一团火,她到底懂还是不懂?添了记眼刀,长腿一扬风也似的走了。 林鸾心下骇然,刚刚那一眼看得她心慌,这家伙到底在气些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春日的暖意就被滚滚而来的暑气替代干净。自有那些爱美女子早早便换上中衣,单薄衣裙,尤衬玲珑身段。 言母早早就备下好些布料缎子叫林鸾挑选,奈何她素来于穿着打扮之事不甚上心,一概塞给小夕□□。瞧着外头群芳争艳,而里头这位依旧素面朝天,小夕一咬牙,顺着自己的心意挑了好些料子花样,并暗暗开始了自己的小计策。 正当裁缝还在为新衣的样式发愁时,小夕已蹦跳着进了北镇抚司内,不找林鸾,也不找言澈,左顾右盼,寻的竟是那温绍铭。 “我琢磨着这两位再闹下去不是个办法,所以想了个法子,不过需要你配合,成吗?” 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温绍铭,状做恳求,声音软糯,叫人不好拒绝。温绍铭觉察出耳根温热,赶忙别过脸去,结巴结巴应了下来。 见他轻松允下,小夕咧嘴笑得灿烂,忘了男女有别,扑上去摇着他的手谢个不停:“你真好!” 风吹得喧嚣,平白惹来许多暑意,温绍铭滚了滚喉头,抬起另一只手快速抹去额间细汗。 小夕有什么计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能有什么计策?抬头望着天,只见群星暗淡,唯有两颗星最是明亮,一颗唤牛郎,一颗唤织女。 入夏后,暑热气氛浓重,言母特地命人送来好些冰块置于房中消暑。林鸾本也是个怕热之人,想着近日无大事烦忧,便告了几日假于家中避暑,顺便避一避某人yīn沉的脸。 这日,外头蝉鸣沉哑,伴着午后炎热日光一道闯入,声声入耳,搅得林鸾心烦。本想好好歇个晌,奈何身上湿热难受,索xìng翻身下床唤过小夕备下浴桶净身。 温水没身,惬意难挡,于是林鸾……又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小夕拎着耳朵揪出来。 “小姐真是渴了?想喝水?怎就没淹死你呢!” 林鸾讪讪赔笑,乖巧坐在铜镜前任由小夕擦拭水渍。可瞧着瞧着,就有些不太对味,怎么瞧着像是在给她打扮? “这是做什么?” 林鸾拣起桌上花簪,不解地问道。 小夕显然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心不跳,手上动作也不见停歇:“今日是乞巧节,外头可热闹了,小姐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小夕并不意外,玉手仍不离秀发,甚至故意加重力道叫她吃痛:“你不想去,就不能陪我去吗?” 林鸾倒吸口凉气,抬眸正对上那双怒目,便起了犹豫。细细打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自幼陪伴在侧的小丫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大姑娘。长大了便要嫁人了,嫁人了就不能在陪着她了。想起之前言澈说过的话,心中莫名酸涩,好怕明日一起床,小夕便会不见。她不想这样,可事事岂又能如她所愿。 “只逛一会,天黑了不安全。” “好。”小夕心下暗喜,转身从里屋取来衣裙,“正巧,言夫人早上送来了新做好的衣裙,小姐就穿这身吧。” 林鸾懒懒斜了一眼便再挪不开眼,海棠红绚烂在楠木托盘上,恍得她眼晕,她何时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连连摆手叫小夕去换一件。 “不成!好不容易做好的,怎能说不穿就不穿!平日里那身难看的官服还没穿够吗!难得的节日,小姐你就莫要扫兴了。” 就这么半威胁半哄骗的情况下,林鸾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上了新衣服,羞得不敢照镜子。正踟蹰着要不要出门,就被小夕蛮狠推搡了出去。 刚把人推到门口,小夕却止了步,蹙起小山眉嘟囔:“好像……忘了什么?” 林鸾瞅瞅她,又看看自己,似乎并不缺什么。 “想起来了!”小夕握拳拍在掌心上,指着巷子口道,“小姐你且在那等着,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人就溜烟跑远了,只余林鸾一人痴愣在原地。 望着粉裙蹦跳着跑出视线,林鸾觉着莫名其妙,干扯嘴皮想笑又笑不出来,兀自提着那鱼戏莲花灯摇着头往巷子口走去。 去了dú日,夜晚的风要凉爽上许多,拂去林鸾不少忧思。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抬头顺着鸦青色屋檐隐约可见烟火明灭于星辰皓月中。 转过岔口,但见绚烂夜空下,狭小巷道间伫立着一修长身影,如松如柏,被烟火氤氲上五色光芒,恍若天神下凡。在那人听见脚步声,垂眸与她对视之时,林鸾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停滞了片刻,远处的喧嚣骤然淡去,天宽地阔却只有他们二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当他看向自己时,林鸾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回视他,仿佛犯了错的三岁孩童,心虚得紧。该死,他怎么会在这?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瞥见他还在往这边看,吓得她将头埋得更深,心窝处越发躁动,连带着脸颊也灼上热意。为什么要躲?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盘旋在言澈脑中,但须臾间就被他轻松破解,这丫头害羞了。情不自禁细细打量起来,海棠红与月牙白相间,香腮上飞霞潋滟,当真惊艳。她素来不喜这种富贵颜色,可言澈却觉得这世间唯有她最担得起这份清艳。连日横亘于心的愁绪渐渐淡去,就在刚刚还在同她疏远置气,竟只因一点艳色就动摇了,果然是色令智昏。 “邵铭约我在此等他,说是有要事相商,原来还叫上了你。” 言澈心中还是别扭,决意再冷上她一冷。 “邵铭?不是小夕吗?” 林鸾茫然抬头,眉头拧成个川字,可下一刻她又恍然大悟,恨恨磨牙,这该死的小夕! 想走,可双脚却好似于地上生了根,怎样都挪不开步子,紧握灯柄的手心隐隐渗出汗意,瞧见那人眼中几分调笑,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扮相上的不同,慌忙垂下头,面上火热加重,都快赶上这衣衫。换做平时,他胆敢这般放肆,林鸾只怕早就挥拳招呼上了,可眼下……她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也正是这一低头的娇羞,彻底化去了言澈心底最后的倔强,兀自欣赏良久,这才满意道:“走吧。” 林鸾鬼使神差地应下了,又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接着还鬼使神差地陪他说起了话。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好似活在梦中,双脚踏着棉絮闲散游dàng人间。 “前几日我往程家去了封信。” 言澈讲得随意,余光不住转向下方,却只得到了“嗯唔”两声。 “信直接jiāo到了程家姑娘手上。” 瞧见某人睫毛微颤,言澈唇角上扬。 “我同她说……” 某人面上瞧着不在意,可身子却往这头凑近几分。 “同她说……” 某人脖子扬起,微微将耳朵抬高。 “说……” “说什么了!” 某人终于忍不住跳脚,瞠圆一双杏眼急急催促。寂静许久的烟花恰逢此时绽开,倒影在少年眸子里,叫她看愣了一瞬。广袤星空中星辰满布,正有两颗星翻过十万大川,绕过连绵高山,向着彼此徐徐靠近。 恍惚间,耳垂处覆上温热,林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发现竟是某人不老实的双手,怒意顿生,适才的柔情脉脉顷刻间烟消云散,挥手拍去,不留丝毫情面。下一瞬,耳下坠感又叫她失了判断,狐疑地抬手探去,指尖生温,才发现是只耳。惊愕抬眸,正巧撞入某人璀璨星眸中。 “那小伙计说的没错,阿鸾生得白净,最衬红色。” 失神间,另一只耳朵也隐隐yù坠。言澈笑得越是温和,林鸾就越是不知所措,不敢直视他的眼,大抵是因为他身后烟火太过晃眼。 “所以……你同她说了什么?” 言澈挑眉,故意揶揄:“真想知道?” 林鸾狠狠扎了记眼刀,强忍着好奇心冷哼道:“不想!” 因此处离闹市区尚远,喧嚣打搅不了他们,反倒将此刻某人得意的低笑声衬托得尤为刺耳。就在林鸾彻底翻脸前,言澈才不紧不慢道:“我同她说……” 他迈进一步,星眸携满笑意,俯身贴在林鸾耳侧:“纵使世间万紫千红开遍,我独爱这一枝红梅傲雪。” 温热气息呵出,将那嫩白小耳染上绯色,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言澈咽了咽口水,艰难撤回,干咳两声聊解心痒:“走吧,去那边看看。” 夜风拂面,洗去身上燥热,可怀中小鹿依旧蹦跳个不停,任凭天际绚烂,林鸾也无暇欣赏,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眼下的自己定已烧成只虾米。偷瞄一眼,那人沉浸于周遭气氛,似乎并没觉察自己的异样,心下略略松口气,可失望也接踵而至。适才那句话,可是她听岔了? 目光不由追随着那落下的烟火,细细描摹他的身影。从前他并不比自己高出多少,无需昂首便能瞧见他眼中笑意,他们可以放肆嬉闹,无忧无虑。记不清到底是从哪一天起,他忽然就抽高好多,叫她不得不将头抬得高高的才能辨出他的音容。她知道终有一天小夕会离去,那他呢?这个高高大大,时而正经时而撒疯的少年是不是也会离去,不再对她笑,也不再安慰她……盛夏时节,林鸾忽感寒意袭人,她似乎,从未想过会有这天。 脚步渐渐顿下,那人却并未发觉,自顾自往前走,林鸾心中陡然一紧,慌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瞧见他回首才稍稍安心。 “阿鸾?” 言澈觉察出不对劲,试探问道,她低头不做声。 “阿鸾!” 言澈慌了,轻晃她肩头。良久,她终于缓过神,抬眸却是一双水漉漉的杏眼,似刚刚经历了一番风吹雨淋,见者犹怜。 “怎么了?是不是……” 话未说完,嘴上却已被封住。唇间香甜软糯的触感叫言澈心下一惊,瞬息间竟忘了呼吸。不远处烟火烂漫与群星对笑,喧嚣旖旎中鹊桥相连,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是夜风清凉,散去林鸾脑中余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深吸口气就要后退。可腰上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死死扣住,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挣脱不掉,耳畔响起调笑声,轻轻吹在颈侧耳根,暧昧中带着点邪气:“吃完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林鸾顿时僵硬了半副身子,挣扎得更加厉害,奈何气力不敌,终是被某人一口吃下。如果说刚才林鸾那一吻只是杏花雨落,过身而不湿衣,那现在言澈这一吻便是疾风卷劲草,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脑海中一片混乱,唇上被搅得生疼,竟连喘息的间隙都无片刻。在某人的蛮横面前,林鸾惊觉自己竟如此弱小,脖上腰间被死死紧箍,只余右手还有些许空间,团成拳锤在他肩胛,软绵无力,反倒是他那紧紧贴在自己嘴上的唇,忽然弯起一抹弧度。 他在笑?他竟然还笑?怒气冲上,林鸾下意识想开口骂去,却又着了某人的道。挡在面前的阻碍没了,舌尖便毫不客气直闯而入,攻城略地,霸道纠缠,直至唇齿间皆染上彼此的气息。呼吸jiāo错,温热糅杂,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鸾才重获自由,头顶晕眩,浑身无力,只能倚在他身上大口喘息,夜风清冽,却怎么也消不去她面颊上的暑意。 见她难受如此,言澈渐生愧疚,刚才确实……心急了些。 抬手轻拂她的发髻,想开口安慰两句,玉指刚刚触及发丝,怀中软玉便宛若惊弓之鸟,瘪嘴狠瞪了他一眼。适才的愧疚之情须臾间消散殆尽。 她难道不知,现在的自己两晕酡红,眉眼生娇,丹唇娇嫩yù滴,最是令人动情?言澈抬头望了眼星辰,垂眸又见一双明星,滚了滚喉咙,揽紧臂弯喑哑道:“再来。” 林鸾倒吸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就又一次被人堵上了嘴。下意识就要挣扎,才发现这回对上的却是春雨润如油。 循序渐进,温柔似水,带着微微凉意和温润,细细勾勒她的唇瓣,撬开牙关,一不留神就叫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自己脸红了…… ☆、点苍灯 街上的游人很高兴,街边的商贩很高兴,是以走在街上的言澈也很高兴。 嘴角挂笑,昂首阔步,就差哼起歌来。见路边缩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小乞儿,大手一扬随意赏了几个银锭子。可跟在他后头的小虾米似乎并没有他这般好兴致。 “阿鸾怎么了?” 言澈放慢步子,倾侧到她跟前。林鸾下意识往旁边挪去,可无奈左手尚裹在他掌心之中,稍一用力就又被拽近了几分。温热气息吐在耳根,虾米又熟了几分。 一个拼命躲,一个轻巧拽,纠缠良久,二人距离竟比开始还要靠近,稍抬头便是某人玩xìng正浓的眸子,林鸾第一次在言澈眼中瞧出几分世家纨绔之气。 此处不似方才那般空dàng,乃是闹市正中,游人如织,目光jiāo接,落到二人身上皆变了种味道。有掩嘴轻笑的,也有jiāo头接耳的,更有那吹哨逗趣的,好似在瞧台上戏子们表演王公子第调戏良fù的桥段,臊得林鸾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里……没意思,咱们走吧。” “哦?阿鸾是在担心这个呀。” 极其愚蠢的理由,就连林鸾自己都懊悔不已,五官紧皱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物什。阖上双眼深吸口气,静静等待某人的挤兑。 言澈本也打算借机好好揶揄她一顿,瞧见她视死如归的小模样,才歇下的玩闹兴致就又被无端挑了起来,目光细细摩挲,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中,竟难得递上了台阶:“我也觉着此处无趣。” 杏子眼倏尔瞠圆,纤长睫毛若半面小扇不住扇动,这……还是她认识的言澈吗? 言澈的确没扯谎,因着他瞧见这处聚了好些东瀛人,莫名打搅了他的雅兴,自上次那起怪案之后,他就越发不待见这群异邦人,纵使两国有意jiāo好,他也不愿青眼以待。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再三,忽地爽朗一笑:“我想到了一个极妙的去处。”不等林鸾问出口便牵起她的手狂奔起来。 街边原本起哄的几个浮浪少年也跟着兴奋起来,叫嚷鼓掌声连绵而至,险些盖过这漫天的烟火,看来是真把这二人当做戏子,纨绔公子调戏完良家fù女,下一幕便是执手私奔,妙哉妙哉! 言澈跑得欢畅,脚底生风,并不将这些杂音放在眼里,指尖触感柔软,好似握着片云朵,叫他舍不得松下。相较之下,林鸾就没他这般厚脸皮,总觉着自己同那风中飘絮一般凄楚可怜,随他摆布,而且……还是朵绯红柳絮。 一路灯火jiāo叠,喧嚣过尽后,林鸾双腿发软,撑着牌楼柱子才勉强站好。捂着小腹大口大口贪婪喘息,因着适才的狂奔双颊已泛起潮红,香汗淋淋,却别有一番风情。稍稍缓过些劲便毫不客气地指着某人鼻子唾骂道:“言澈你大爷的!” 声音之大,险些将牌楼上方的木头匾额震下。可某个罪魁祸首却状若未闻,好整以暇地倚在她身旁,挑起一边眉峰打趣道:“阿鸾这般狂言,我好像有好些年不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听过了。”隽秀面容徐徐贴近,携着几分坏笑:“我大爷,将来也是阿鸾大爷,嗯?” 沉默中,他清楚地瞧见林鸾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吐不出来,也清楚地瞧见她嘴角抽动了三次,更清楚地瞧见她伸手探向腰间。 “别找了,刀不在。” 言澈笑得灿烂,林鸾彻底气结。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吗?”见某人甩手便要走,言澈赶忙讨饶认错,“你先看看这是哪?” 这是哪?难不成还能离了京城?林鸾冷哼,抬眸只随意一瞧,便被牌坊上斗大的字给骇住了:无归道。怎么会是无归道?好端端的怎么来这了?她怎么不记得何时经过了那劳什子暗道,莫非还有别的入口?杏子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怔怔看向言澈,眸子渐渐转深。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每逢佳节,道上便会开启旁的路口,没什么可奇怪的。反正上头的风景年年岁岁都如此,而这处的新鲜玩意儿就不同了。” 言毕还冲她露出神秘一笑,吓得林鸾背脊发凉,犹记上次他这么笑的时候,自己就被他骗进了河里狠狠呛了几口冰渣子水。这回……林鸾不敢再往下想,下意识伸手寻刀。 “开始了。” “什么?” 正当她神色恍惚之际,街上倏地灯火全灭,喧闹齐喑,黑暗若猛兽由远及近,只一瞬便将整条街道悉数吞入口中。 “言澈!言澈!” 紧握在手间的温暖随灯火一道褪去,林鸾脑中刷的空白一片,四下挥舞双手探寻他的身影。墨色无边,除了自己张皇的声音便再无其他。恐惧顷刻间蔓延至全身,她不敢再出声,不敢乱走动,甚至不敢呼吸,炎炎夏日,触手竟是冰凉。 隐约中感觉身后有人靠近,林鸾咽了咽口水强压住心中的恐惧,猛然转身冲那人挥拳而去。力道刚行至半空,就被人遏住手腕,轻笑声响起,还没等她回过劲来,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往前栽去,却落在了一片温暖之中。耳畔传来强烈心跳声,林鸾却辨不出究竟是谁的。 刹那间,灯火点点升起,悠悠转转明煌了整片街道。就着淡淡火光,林鸾抬眸,正好撞入一双熟悉的星眸之中。剑眉如锋却不失柔色,嘴角淡笑总带着几分不羁。 “怎么样?这万家灯火可比外头那烟火有趣多了。” 本只想给她个惊喜,却不曾料到竟将她吓成了这副模样。一双杏眼染上些微水色,娇软的身子于他怀中不住颤抖,原本捉弄的心情dàng然无存,只想就这么抱着她,一抱就是一辈子。 “哼!” 一记重拳狠狠锤在他胸膛,却叫林鸾吃了痛。 言澈朗声大笑,胸膛闷闷震颤,见她挣扎不配合,遂又蛮横揽紧臂弯,大手覆在她的小拳上轻轻揉搓:“小的知错了,还望总旗大人赎罪。” 最后半句吹在林鸾耳根,又叫她莫名烧成虾米,双手被扣住无法施力,便抬脚往他小腿上踹。没承想一个旋身竟被死死压在了墙上,膝盖顶着膝盖,身体压着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阿鸾。” 狭小空间内,鼻尖相触,就连呼吸都没了间隔,低哑呼唤声徘徊,比平时来得更加诱人。适才二人相拥胶着的情景重现脑中,林鸾再次抽离思绪,心如鹿撞,温热鼻息渐渐贴近,灼热了每一寸肌肤。 失神间,却瞥见对面墙角下晃过一抹娇小身影,伴着凛冽气息消失在拐角,莫名的熟悉,可是在哪见过?机敏如她,不消多久便反应过来,是她!秋夫人身边的那个高手! “站住!” 眸中重获清明,二话不说推开言澈就追了上去。 今日是乞巧节,对于无归道上终日不见外头繁华的人来说,是仅次于过年的重大日子。没有官府的管束,庆祝的花样自然要比外头多上好些。 就譬如这点苍灯,戌时一到,灯火俱灭,有情郎可于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待到点点孔明灯飘起之时,妾若有意,二人便可相拥,谓之鹊桥引灯。 每逢此时都是无归道上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最最兴奋的时候,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无意,西骓便是其中之一。斜了眼外头灯火,嘴上擒出一丝不屑,滚滚烈酒昂首入喉。覆上鬼面,人世情怨便再与他无干。 怅惘楼上,珠帘重重,两抹身影依稀可见。 “大人想要的东西,在下已全部备齐送达,还望贵教莫要食言。” 纱幔翩翩,遮挡了说话人大半面容,只能瞧见那身华丽锦缎狩衣。 西骓单手支头,把玩手中的酒碗悠悠道:“大人放心,我们冥火教做生意,素来重诺。”咕噜一声,酒碗滚落在地,声音也随之yīn冷:“只是上次,大人办事时手脚不利索,险些叫那群鹰爪孙摸出首尾,这账该如何清算?”鬼面之下,眼锋凌厉。 那人从容举杯敬道:“百密一疏,原本想着同那批私盐一道入城是最为妥当的,谁能料到……”薄唇呷了口酒,细细品味:“调查不周,失手坏事,当罚。” 西骓促狭双眼,兴味地看着他。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品着酒,声音低缓不带丝毫情感:“已经全部畏罪自尽了。” “大人果然英明。”西骓再次仰尽一碗酒,“大人想知道的东西,不出一月定会欣然奉上。” 帐中人挑起嘴角,正yù举杯再敬,楼下却突然传来骚动,听着像是有人闯入。 “滚开滚开,这里岂是你们想来就来的?” 怅惘楼大堂内,一彪形大汉双手抱胸,五官狰狞,赫然挡在一抹纤瘦海棠红面前。 “我说姑娘呀,这道上的规矩,你到底懂不懂?” 开口的是个干瘦少fù,虽是在同林鸾说话,目光却不住盯着言澈上下打量。 “我瞧着这两人怎么如此面熟,像是朝廷的鹰爪孙?” 不知是谁提出的疑惑,惊起一片哗然。越来越多的目光聚向此处,凶恶不带半点温度,只要将二人切成碎片。 林鸾觉察出不对劲,扫了眼人群,辨出好些个亡命之徒,硬闯怕是不妥,只能智取。刚想开口同他们对峙,却被身旁之人硬生生拽住。 “不可。” 人群越聚越密,言澈下意识挡在林鸾面前,眼光扫过四处,左手则不住揉搓右腕,那里还藏着几发袖箭,倘若这群人中没有高手,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可万一…… 正当他思忖之际,人群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传赛掌柜的话,放这两人出去。” 众人闻言满是震惊,你看看我,我觑觑你,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条道。小路尽头,青衣翩飞,原是那日见到的小青姑娘。 “多谢。” 言澈冲她拱手作揖,拽着林鸾于一众狠辣目光中匆匆离去。 “言公子且慢,赛掌柜还有话要托我转达。”青衣婀娜挡住去路,“上次私盐案中,多谢言公子出手帮助,掩下我们踪迹,至于您的要求,我们定会全力做到。” 言澈挑起嘴角,面色冷峻:“那就烦请赛掌柜莫要食言。” 怅惘楼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言澈与小青两人身上,唯有西骓伫立楼梯上,望着那抹海棠红,眸色深沉而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日子要到头了…… ☆、中秋月 三伏过后,天气越发舒爽,蝉鸣歇了大半,也卷走不少暑意。 正阳门外,守城的署吏每人手持一笔一册,横向排开拦在大门处检验入城的商货。面上虽木讷,下笔却飞快。 临近中秋,运往城中的货物只增不减。有安心做买卖发财的,自然也有那手脚不干净的,有元宵节宫中失窃这一前车之鉴,五城兵马司上下各个都张足十二分精神,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就算有苍蝇打眼前经过也要细细打量,看看是否出身清白。 马车旁,一老吏佝偻腰背围着货物转了三圈,皱巴食指于宣纸上划过,枯槁面上纹路又深了几分,心中泛起低估:怎么又是烟火?比起往年,这分量已正正多出三车,今年的中秋宴,礼部那到底置进去了多少银两? 斜眼瞥向领头余管事,他却早已与城门当班的攀谈起来,窄袖内鼓鼓当当,笑着直往那人手中塞。老吏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知这几车东西到底混了多少油水。 可这些又同他何干系?再有几日就能得旬假同家人好好聚上一聚,想想外孙女那张讨喜的小圆脸,心中的不平衡感便淡去好些,摇着头提笔在纸上批了几个红字,算是放行了。 月亮一日圆似一日,团圆的气氛将京城浓浓裹挟入怀。 言母早在一个月前就在李记定下月饼,因是常年与这些贵人打jiāo道,店铺的伙计各个精明狡猾似狐狸,一见“言”字顿时喜得合不拢嘴,片刻不敢怠慢,头批月饼刚出炉就快马加鞭送进了言府。 月饼虽到了,可吃月饼的人却都不知道哪去了。言怀安忙着cāo持宫内御前的护卫部署,每一处都亲自把关,生怕宴会上出岔子。林鸾和言澈被指派去巡视承天门,忙得脚不沾地。言母则应下旨意,为赴宫里中秋晚宴做着准备。 这一日,夜色还未完全降临,吉庆街上就已有心急之人争相开始放鞭pào。一波接着一波,噼里啪啦惊起半条街犬吠。宫中更是热闹,处处花灯高挂,莹莹亮起橘光,远远眺望,竟不逊色于那天际月轮半分。 御书房内小窗半敞,夜风送香,携来外头细碎欢声笑语。朱轩凝眉,抬手轻揉额角,挪了挪身子继续览阅奏疏。 最近东厂那头活泛得紧,隔三差五便会发落些坏规矩的官吏,递上来的折子明里暗里还不忘对锦衣卫含沙shè影一番。朱轩笑笑,将折子丢到一旁,又拣起另一篇,上头文字笔力苍劲,墨迹渗透,一看便知是言怀安的字迹。面上虽不说什么,可字里行间却盛满了对东厂抢功之举的不满。合上折子,圆月正好落进窗中,朱轩兴致被挑起,歪在榻上玩味地观赏起来,鹬蚌相争,他只乐得做那渔翁。 “皇上,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走。” 大踏步迈出殿内,宽袖于夜风中猎猎作响,似远方吹响的号角,幽月之下,他自有自己要走的路。 先皇尚简,即使是宫宴也不许太过铺张奢靡,朱轩袭位后亦保持了这一习惯。于百姓眼中,这是位心系子民的好皇帝,因为他一上位便着手减免徭役赋税;于百官眼中,这还是位勤勉的好皇帝,宵衣旰食整顿官制,于公于私从不偏颇;可于太后眼中却不然,因为他自登基已三年有余,却至今仍无子嗣! 内殿女眷宴席上,瞧着各家命fù身边或多或少都跟着那么一两个ròu嘟嘟的小娃娃,太后面上虽笑得和煦,可心里的醋坛子早就打翻,酸麻至全身,凤眼时不时扫过旁桌坐着的嫔妃,满满皆是怒意。 几位美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继续端出温婉模样同旁人说话,心中却叫苦不已:太后娘娘明鉴呀!并非吾等不愿生养龙子,实是咱这位皇上太素了些,说是为了给先皇守孝,不近女色,这一守就是三年,吾等也委屈呀! 主殿上,这位罪魁祸首朱轩却怡然自得得紧,只在宴会开始前简单讲了几句官面话,便静默在上方兀自斟饮。适才入席前曾在路上同长公主打了个照面,虽有过准备,可当最后希望落空时,心里头仍旧掩不住失望了会儿,她果然没有来。 一曲舞毕,外头圆月也跟着徐徐攀上殿檐,同他们一道赏玩。 隔着醴酒香氛,朱轩瞧见一袭玄衣端坐在靠门角落处,只偶尔同旁桌人笑谈了几句就又转向外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似乎还有人注意到了他,只见殿上一艳丽舞姬媚眼总爱往那处飘。于礼而言,这并不合规矩,可朱轩瞧着有趣便不多言,兴味地打量起二人。 言澈到底是言澈,依旧面色如常自斟自酌,宁愿将头对着身旁横ròu满面的中年男人,也不肯多看那曼妙佳人一眼。觉察出上方投来的视线,他便不紧不慢抬头冲朱轩恭敬颔首,举杯仰尽杯中酒,继而又将杯口横置扬眉一笑,极尽张扬,恐怕世间除了他再无第二人敢于帝王前如此越矩。 朱轩却并不在意,淡笑着隔空与他对饮一杯便随他去。目光扫过殿上一众美姬,个个身姿婀娜眉目清丽,招惹得下方男宾喉中干涩直灌酒,可他却提不起多少兴趣。指尖不住摩挲着白瓷杯沿,似有心事。 适才对饮,他心知肚明,那并非君臣之礼,而是两个男人间的平等对弈,至于这赌注……朱轩不由笑出了声,这人可真是有趣,只是次偶遇何必紧张至此。他是一国之君,倘若真有非分之想,即便是十个言澈又能拿他如何?他想要的,就从未失手过。 而此时,皓月清辉下头,林鸾正背倚着承天门的高墙,秀眉拧成大大的川字。自那日从无归道回来,她便再难安眠,心中忐忑,冥冥之中总觉着有大事要发生,却又说不出个首尾?指尖不住揉搓,心绪早已飘远。 难不成真是自己看花了眼,错将路人当做秋夫人身旁的高手?还有那怅惘楼,似乎姓赛的老狐狸很看重那处,上头究竟藏着些什么? 刷的一声,烟火zhà响天际,想来东华门那处已经等不及要好好热闹一番。 烟火、烟火……垂眸瞧了眼指甲,她又想到了旁的。私盐一案,因是东厂有意抢功,移jiāo文书时自己也赌气掩下了些事情:查验赃物时,她曾在雪白盐粒中瞧见几撮黑色粉末,似乎并非普通尘埃…… “在想什么呢?” 赫然一声大吼震在耳畔,仿佛夏夜惊雷猛然落地,也就林鸾早已习惯某人的无聊行径,换做旁人只怕要吓破胆。 “散宴了?” “不曾。” “那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清辉之下,少年同少女一道背倚着城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不赏月,只偏头瞧她。林鸾今日同平常一样,束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对秀巧小耳,因着墨发衬托而显得尤为白嫩,而言澈却注意到了那雪白中的一点嫣红。原来七夕那日赠她的耳,她一直戴着。 想你了,所以就来了。想看看你是不是开心,可遇上了什么烦忧?想看看你有没有被人欺负,怕你受委屈。更怕你一人觉着孤单,所以就来了。薄云扯来琉璃月,再美却终究是天上月,少年望着眼前人,笑如朗月入怀,只因她才是心尖人。 “那日小青姑娘说的可是真的?私盐案中,你真抹去了关于无归道的痕迹?” 林鸾觉着头昂久了,脖子有些发酸,扭向他这处,正好撞见他眉目温柔,不禁心跳漏了半拍。 “难得赛掌柜主动要求,我怎好拒绝?”言澈耸耸肩,并未放在心上。 “哼,你就不怕东厂那头寻你麻烦?”林鸾哂笑一句。 “放心,他们查不出来。即便真查出来了,他又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动的手脚?”言澈眉目飞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案子早已移jiāo,一切荣辱便都同我们北镇抚司无关,最后倒霉的反而是他们,办事不利,查有遗漏,皇上不治他们的罪便算是他们福大。” 林鸾最是见不惯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狠狠剜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她虽不喜言澈与无归道有所纠缠,可她却很乐意给东厂下绊子。是呀,他东厂既然想抢功,那也就必须得担得起这里头的责任,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这次的买卖,她允了你什么条件?” “她同意出手帮我们寻找当年的人证。” 淡淡的话音随清冽夜风一道悠转入林鸾耳中,瞬时间抽离了她的思绪。托那老狐狸帮忙?她竟然还同意了? 言澈见她瞠目结舌的滑稽模样,一时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有那么惊讶么?” “不……不是……她?她!?她可是……你让她……如果……” 一张口便是乱麻,各种疑惑铺天盖地而来,就连林鸾自己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且放宽心,我心中有数。” 粗糙的右手拂上她额间,将几缕被风带下的碎发别至耳边,动作极轻极柔,像是抚摸一件精巧瓷器,生怕稍稍用力便会损坏。 简单一句话,不过十个字,竟真叫林鸾悬着的心定下许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值得忧心的? 倏尔又是几朵华光绽开,直冲云霄,万紫千红,同月华争彩。只那方向瞧着有些古怪,像是宴会大殿那头来的,可……明明还未到宫中烟火时辰,怎么就…… 哐哐哐,锣声惊起,急促且刺耳。 “走水啦!走水啦!” 作者有话要说:  luǒ更的第一天,蓝瘦…… ☆、鬼神变 硝烟滚滚,直冲霄汉,倏尔化作黑浪狂狷,呈排山倒海之势向四面八方侵吞而来,好似一面琉璃罩子盖在皇宫上头,硬生生将这处同外头的清辉旖旎隔绝开去。巨响自宫城各个角落传来,久久不绝于耳,林鸾听的真切,那并非普通烟火喧嚣,而是那火.yàozhà裂所为。 中秋宫宴上,竟有人敢在禁军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公然藐视天威,做出此等卑劣行径。步子不由又加快几分,恨不能chā上翅膀飞过去。望了眼正殿方向,依稀只可辨出些许轮廓,现在那里聚着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高官重臣,言母也在那,甚至还有……一张白净的玉样笑脸浮现在眼前,林鸾的心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皇上也在那。 上一刻还是灯火辉煌,高墙煊赫,而眼下所有的美好皆悉数化为乌有,只那断壁颓垣,残灯片瓦于浓烟中兀自惨淡。bào破声中,哀鸿遍野,宫人侍卫都苍白了脸色捂头逃窜,一边惊呼救命一边取过水去灭火,神色仓皇无暇再顾及什么礼数规矩。 匆匆人流中,一玄衣跌撞逆行而来,白净的面庞被浓烟熏成炭色。 “绍铭!” 林鸾倒一口凉气,忙不迭冲上前扶稳他。 “林总旗,那边、那边……咳咳咳。” 温绍铭吊着的一口气终于缓出,刚想开口,喉间的灼热感就抢先咳了起来。 “别急,先把气喘匀。”言澈将腰间的水壶递到他嘴边,一手拍着他后背替他顺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殿那头的情况如何了?我母亲……还有皇上,可都安全?” 湿润感入喉,扫去不少干涩疼痛。温绍铭抬手胡乱抹了把嘴角,慌忙拽住言澈急急道:“是冥火教!他们对烟火做了手脚致使殿前广场发生bàozhà!” “烟火bàozhà?!” 二人拧紧眉头,各怀心事。言澈心里只惦记母亲安否,旁的一概听不进去;而林鸾想着的却是那批被动了手脚的烟火究竟从何而来?想着想着,指尖又不自觉开始揉搓起来,灼灼热浪中她竟莫名背脊泛凉。 “适才贼人趁乱闯宫yù挟持皇上,好在指挥使大人反应敏捷,将他们截了下来,皇上无事。”瞧着大殿浓烟火势渐渐平息,温绍铭长吁出一口气,“言总旗放心,刚刚我出来寻你们的时候,瞧见长公主殿下已被平安救出,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言澈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下,继而又狰狞起面容,瞪向主殿:“那伙贼人呢?” “大部分皆已被擒获,少数还在负隅顽抗,领头的两位……”温绍铭咬紧牙愤愤然,“趁乱跑了。指挥使已派人去追踪,只是这人手实在顾不上来……” “你同绍铭先去大殿那处帮忙,看看伯母的情况,我去追那两人。” 话音未落,林鸾便已同那离弦的羽箭一般跑远。脚步飞快,眼角余光不断打量四周,最远处的浓烟来自东南角,除宴会主殿外,那处的火势瞧着最为凶险。可转个身子,北边那处却相对安静好多。秀眉紧紧促成川字,因着锦衣卫的部署,大部分护卫皆安排在宴会主殿及宫中各出入口,唯独一处最为薄弱太液池北角。 宫人大多急着去救火,人流中只有林鸾一人逆向狂奔,浓烟皆被抛至身后,唯有腰间一柄长刀蠢蠢yù动。困扰多时的谜团渐渐明朗起来,烟火如何被动的手脚?还有那私盐中掺杂的黑色粉末……想得越透彻,心底的凉意就越渐刺骨。 眸色浓重,人影不见,即便此时有人于此处公然行凶也不会被察觉,悠悠水声传来,似婉转笛音,偏此时却只徒惹旁人焦躁。 林鸾背倚着垂柳,竖耳倾听身后的对话,右手则紧裹着刀柄,时刻准备长刀出鞘。 “哟,我说你可悠着点,受这么重的伤还想下水,可是不要命了?” “少废话!动作快些,不然就连我们俩都活不成!” “哼,你还好意思埋怨我?要不是你的疏漏,凭我们俩的身手怎会抵不过那个姓言的?” 裂帛声同低吼声一道响起,听着像是在包扎伤口。 “你还敢瞪我?怎么,我说错了?分明就是你见到故人后心慈手软,舍不得下重手,这难道也赖我?” 正当二人吵得兴起,只听嗖的一声,两枚银色飞刀jiāo错刺破夜色冲着他们飞去。毕竟是习武之人,警觉得紧,只轻巧旋身便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躲闪之际,狭长银刃紧随其后,向着其中一人劈去。 利刃相jiāo,嘶嘶声响,似dú蛇盘踞丛中暗暗吐着信子,玩味地欣赏自己的猎物。月华倾斜而下,刀锋跟着泛起幽冷寒光。隔着浓重水色,林鸾瞧见了那副玄色鬼面,狰狞狠厉,犹是面具下的一双厉眼,叫人望而生寒。 瞬息间,林鸾瞧出他片刻失神,手转刀柄,将他手中利刃弹开后旋即又挥刀冲着他要害迎去,却又被他轻松闪过。一退一进,一张一弛,林鸾虽占上风,可心中却又泛起低估,这步数招式为何这么熟悉?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从旁处突然飞来几枚暗镖,瞄准的正是林鸾额角。寒光凛凛,暗镖已胁迫至身前十寸处,而绣春刀又被眼前人限制住,千钧一发之际,鬼面人竟突然抬手挥去,生生将几枚暗镖打落在地。 “西骓!你这是什么意思。”夜色中隐约显出一人影,却瞧不真切,“我好心帮你,你竟然还……”剩下的半句话还未及出口,就随着一口凉气被说话人咽了回去。 因着逆光,林鸾虽瞧不清他的面容,可他却瞧清了那双杏子眼,眉宇间的倔强同某人如出一辙。抬眸瞧了瞧那鬼面,但见他眸中戾气不减,心中了然。遂双手抱胸婀娜站好,yīn阳怪气道:“得,算我多事了,你们俩好好聊,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应是那人遁水离去。林鸾二话不说便要追上,与此同时,银光赫然横在身前,杀意尽显。 “哼,你已身负重伤,何必再徒劳挣扎,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赚得一线生机。” 林鸾挑起嘴角,昂起头不屑道。 “生机?哈哈哈哈哈哈哈,”鬼面人倏尔仰天大笑,调准刀尖对着她,“丫头,撒谎也不打草稿。宫城纵火,刀胁皇上,哪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你也知这前头是死路,竟还要拼死往前闯,也算不得聪明。” “是呀,聪明人只会明哲保身,挑一种最妥当的方式苟且偷生,就像你一样。” 林鸾哑口,辨出他眼中讥讽,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嘴,只能紧攥刀柄,手背上青筋根根可见。 “地狱门开,冥火昭昭。我们学不来你这般聪明,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动动这些大人物。”鬼面人撤回长刀,指腹轻轻擦过刀刃,抹出更凛冽的寒光。“协助我们将黑火送进城的老余头,他老家的土地被官府强行占去,儿子抵死不从,最后竟真叫那群孙子给活活打死了。” 秋风肃肃,似喑哑的号角,低声哀泣。 鬼面人斜了眼林鸾:“还有帮我们将黑火藏入烟火筒,掩护我们入宫门的宫女,她也是自愿的。因为她年仅七岁的弟弟曾被县衙的官老爷抢去做娈童,死的时候只用一条白绫裹身丢进乱葬岗喂野狗!” 许是用力过度撕扯到了胸膛伤口,鬼面人不得不镇定下来:“我们不过只想好好活着罢了,为何就这么难?抬头瞧瞧那些个大人物,各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他们凭什么就能活得如此轻松惬意,而我们就如同蝼蚁一般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就因为我们愚蠢是吗!” “够了!” 林鸾垂下头,不愿也不敢再同他对视,身子微微颤抖,似用尽了平生所有气力才吼出声。 鬼面人眸色越发yīn冷,玩味地看着她犹疑的模样,不觉心中大快:“怎样的活法才叫聪明?可否告知一二,阿鸾?” 杏子眼骤然抬起,面上满是惊愕:“你你你……叫我什么?” 清辉之下,鬼面人一扫先前戾气,低头失笑,将刀收回鞘内,抬手取下玄色鬼面。最先瞧见的是他右眼下的可怖疤痕,应是烧伤所致。双颊瘦削,面色沧桑,瞧着还算清秀。自下颌到鼻梁,每一处都叫林鸾心惊,待到瞧清他的眉眼,她彻底呆住了。 那抹唇,总是笑容浅浅,哪怕自己捅了篓子也不曾见他说过重话;那双眉,是她幼时最爱用手摸的,细细软软,似他的xìng子般温润;那双眼,她曾觉着里头装着整个春天;那个少年,她曾以为他死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阿鸾,别来无恙。” “哥、哥哥。” 哐当一声,玉手再也握不住绣春刀,人也跟着绵绵瘫坐在地。回忆如洪水猛兽,搅得她头晕目眩。哥哥,怎么会是他?五年前的大火,他逃出来了?他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头疼。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是以西骓为主视角写的, 也就是林鸾的哥哥林烨。 “浴火噬华”的烨。 顺便将前文的线索都串联一遍。 入秋后,他开始变得多梦,天干物燥,身上的旧伤也跟着隐隐作痛。 小苍山凉亭中,玄色鬼面具倒扣在圆石桌上,随着夜色降临而渐渐泅上寒色。酒坛子闷声落在面具旁,飞溅出两三滴浊酒。 搭在陶酒坛上的手虽缠满纱布,可修长外形依旧清晰可辨,惹人遐想。应是双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妙手,而这人也应是个常年抚琴浓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儒雅公子。顺着手臂往上看去,男人乌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瞧着还算清秀,可却总带着厌世的疏离冷漠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就是那右眼下的烧伤疤痕。 天际逐渐泛起墨蓝色,于此处俯瞰,正好能将这四九城全然收进眼底。月华朦胧似纱,轻柔披在人间,吹弹可破,城中华灯初上,点点错落,勾勒出一副海晏河清的盛世画卷。只可惜,这苍天古木徒有其表,内部实则早就被蛀空了。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半个时辰,西骓嘴角挑起一丝轻蔑弧度,月色温柔,却终究无法照进他的眼中。抬手将坛中残酒一仰而尽,浑浊液体顺着下巴流至喉上,于衣襟上沁出深色。喉结滚动,衣襟下的丑陋疤痕隐约可见。 秋夜风寒,浊酒无温,喉中痒意叫他忍不住闷声咳嗽起来,辣意冲至鼻间,让原本困顿的大脑瞬间清明许多。胡乱擦去嘴角酒渍,他自嘲地笑了笑。林烨呀林烨,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着酒不离口了? 昨夜,他又梦见她了。 林家曾引以为傲的小女儿,才名远出自己之上的亲妹,也是在家破人亡后投奔了自己仇家的亲妹。听说自那日抄家后,她便入了锦衣卫,还立下了好些功劳,就在自己落魄街头,沦落到与野狗抢食的时候,她竟与那群ròu食者狼狈为jiān,锦衣玉食?呵,当真讽刺,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定不能安心! 那日的大火,那日的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火……西骓不由打起寒颤,握在酒坛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怕火,怕极了,以至于隆冬腊月,寒风刺骨,他宁愿缩在破旧干瘪的冷衾被中发抖,也不肯生火取暖。五年前的事,他想忘记,可老天爷偏爱与他作对,午夜梦回俱是故人故事。 他不喜红色,那是火焰的颜色,亦是那日自家青砖黛瓦上灼满的颜色,玛瑙一般通红,华丽且刺眼,从此便笼罩了他的世界。他擅剑术,却不喜杀人,因为血也是红色的。可这些年每每有人猜忌他身份,或者在他仓皇遁逃时故意使绊子,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挥剑而去。毕竟他还不想死,至少不能就这么同蝼蚁般白白死去,林家冤屈尚未昭雪,他还没能叫那些害自己沦入人间炼狱的人也尝尝这地狱业火的滋味,怎么能轻易死去?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唯有真正摔到泥潭深处,才能挺直腰板重新站起来。 垂眸觑向下方,万家灯火,热闹繁华,西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其实,她很衬红色。 上个月七夕,东瀛那头派人来了,教主不愿搭理便打发了他去。他也不愿同那人多深谈,那就是团棉花,无论你软硬皆施如何使劲,他都是一个表情,笑眼弯弯眉目淡淡,让人捉摸不透。听说那人曾将刑部尚书的夫人哄骗得团团转,想那姓秋的老东西一世精明,最后竟栽在了自家夫人手上,活该! 那群东瀛人究竟想干什么他并不感兴趣,合作只看利益,有利可图便可,何必管旁的琐事。今日的行动,若是没有那些人的帮持,恐怕也难以成事,毕竟以他们现在的力量尚不能顺利入手这么一大批黑火。生意谈得正热闹,有人竟敢擅闯怅惘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边下楼边思考这事毕后要怎么处罚这个“冒失鬼”,是砍手还是取命,但看自己的心情了。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小乞儿,可没承想竟会是她。一树海棠盈盈立在人群中,灼灼其华又不失倔强,即便周围人对她充满敌意,她也毫不畏惧。又是红色,西骓不由蹙起双眉,将她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厌恶红色。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替她解围,想来自己现在这副丑陋模样,还有这烟熏的嗓音,她定认不出来,可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敝旧长袍,眸光又暗淡了几分,再抬头却是满目讥讽,她不是自诩聪明么?但看她这回要如何收场。 对峙间,却见身旁少年忽然站出,将她护在身后。身形修长,同她一样锦衣华服蔽身,应也是个大户人家子弟,虽贵气但却不纨绔。越瞧越眼熟,像是从前打过照面……单薄双唇忽而勾起一抹冷意,原来是他,姓言的那小子。肤色不似以前那般白皙,模样也比少时英气了几分,难怪自己一下没认出来。原来他们俩竟真走到一起了,瞧这模样,还真有种苦命鸳鸯的架势。 言家,言家……思及此处,西骓胸膛里蕴着的火苗又一次窜高起来。 “哟,还喝呢?仔细误了时辰。” 同伴的话语搅乱了他的思绪,光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那枭赫。这冥火教里,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有,即便是那亡命天涯的穷凶极恶之徒,见到自己也只会默默绕道而行,也就只有这人敢如此嚣张地同他说话。 清脆声响掷地,酒坛子破碎成陶渣滓。西骓站起身,随意扯了扯领口,刺骨凉风顺势灌入,散了些许燥热酒气,精神也为之振作,最后觑了眼山下繁华便转身离去。 “走吧,娘娘腔。” 宫里的景象比预想的还要让他满意。熊熊烈火盘绕殿宇,嘶嘶吐着火信子,贪婪地啃噬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呼救声,哭嚷声混在一块,入了他的耳,反倒成了难得的天籁,竟比年少时听过所有丝竹乐音还要摄人心魄。滚滚黑烟伴着浓重火光,血腥中掺杂着焦土味,他自悠然从中漫步而来,阖眼细细品味,笑得犹是灿烂。 伫立门口,望着这座被火舌撕咬的宫殿,恍若隔世。从前,母亲常常携着他和妹妹入宫,那时这里雕楼玉砌,金碧辉煌,曾是自己最向往的地方,而眼下再次站在这里,他却只剩鄙夷。 紫禁城,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也是yīn谋滋长的温床,成了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皇亲国戚又如何?养尊处优又怎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倒要看看,这些日日生活在云端的大人物,跌落泥泞后会是什么模样。 “就是尔等纵的火?” 熊熊烈火中,整座大殿摇摇yù坠,手下的弟兄办事麻利,早就将那些人头猪脑的朝廷要员,咱大明朝所谓的中流砥柱给制服妥帖。其实这一点都不难,这些酒囊饭袋早就吓傻了,抱头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可唯独那人不同。 龙案之上,烈火之中,杏黄衣衫依旧懒懒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摇晃杯盏,面不改色地盯着杯中醴酒。明明是整座殿上瞧着最羸弱的人,却时刻散着一股骇人气息。西骓不由暗赞,好魄力,难怪当年他能拿下这东宫之位。 “正是。” 他亦不甘示弱,拱手作揖,目光却始终盯着上头。 “所图为何?” “想借皇上xìng命一用。” 短短一句话,不出十个字,却叫大殿上的人都倒吸口凉气,看向他的目光也愈加复杂。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撞见他目光狠厉,又悻悻埋下头不敢出声。 但见上头那人依旧不为所动,三根手指稳稳托着手中杯盏,举至眼前似在同他敬酒,面上虽笑得和煦,却不由叫人胆寒:“那就看你是否有这本事了。” 玉指轻抬,随手将杯中清酒泼向旁处,火舌倏尔窜高几分,饮完酒又温顺了下去。他越是笑得从容,西骓心中越是不安,夜长梦多,还是早些了事的好。拔剑刚要迎上,却听身后传来震聋声响。 “锦衣卫救驾来迟,望皇上赎罪!” 一声高喝震天动地,缩在角落的官员闻言险些喜极而泣,而殿上的冥火教徒心中皆是震颤,赶忙挥刀吓唬他们噤声。 西骓眯缝双眼,细细打量门口逆光而站的魁梧身影。言怀安,呵。眸子里的狠厉又加重几分,动作可真够快的,怎不见当年自家出事时,他能如此英勇,奋不顾身?亏父亲视他为挚友,最后却是他亲手递上的刀子。 银光自腰间拔出,二话不说向着上头那抹悠闲身影挥去,却被横向劈来的绣春刀生生截了下来。言怀安……心中的恨意又滋长了几分。 “我说你发劳什子呆呀!动手呀!” 身旁的枭赫见他出手绵软犹豫,急着上前帮忙。 西骓斜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不是他敌不过,更不是他心慈手软,只是……他这身武艺正是那言怀安亲传身教的,即使他现下覆了面具,改了嗓音,旁人虽辨认不出来,可一旦动起手定会露出马脚。他不想叫人认出,不想再做回那个处处忍气吞声最后惨淡收场的林烨,他是西骓,是浴火重生后的狂妄剑客! 眼角余光无意扫过龙案,那人还在饮酒,从容不迫,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冲他傲然一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只一个恍神,银刃已迫向自己胸膛,虽极力回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烈火中,他半跪在殿上以剑撑地,捂着胸口伤势愤愤盯向那人。身后又闯进来好些锦衣卫,他瞧见殿上的弟兄们在抵死反抗,但又被一一制伏。玄色飞鱼服于红光之中显得尤为刺眼,比那人的笑意还要叫他作呕。 他败了?哈,他又一次败了?败在了父亲的挚友,自己昔日的恩师手上。 “傻笑什么!快走!” 猎猎寒风擦过耳畔,西骓紧紧揪着胸膛衣衫,望着那玛瑙般的红色,身上的旧伤似又被牵扯疼痛起来,可皮ròu之苦怎能抵他心中悲恸。 月华倾斜,搅得太液池水色潋滟。任凭枭赫如何责备自己,他只低头包扎伤口。觑了眼石头下藏着的紧身鱼皮水靠,心中不免酸涩。本是备好了所有兄弟的量,眼下却只有他们两人能用上。 恍惚间,两枚飞刀冲着这头袭来,他下意识躲过,不料身后又有银光闪过,电光火石间,他赶忙拔剑挡下。这么快就有追兵了?看来这姓言的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借着月光,一双清亮杏眼闯入视线,叫他有些失措。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方式。也好,但叫为兄好好瞧瞧,这五年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正当他玩得兴起,枭赫那不省心的偏要来捣乱,那几枚暗镖是淬了dú的,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下意识挥手帮她打落了那几枚暗镖。呆呆看了眼右手,上头厚重的纱布已被dú侵蚀掉了几层,但却入不了皮ròu,这才安心长吁出口气,可又陷入了深思,为什么要帮她?她如此忘恩负义,不正是自己最痛恨的人吗? 后来枭赫走了,留下一句讽刺的话,头也不回地遁水走了。什么叫“你们俩好好聊”,自己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似乎也没有要“好好聊”的意思,一出口便是嘲讽,居高临下,满目鄙夷,想看待一只肮脏的过街老鼠一般看待他。短短五年,她已经同那姓言的一般趋炎附势,那玄黑的飞鱼服,委实扎眼。可又是为什么,那双眸子还能如此清澈,不染纤尘,不由叫他想起母亲。 他已许久不照镜子,甚至于有水的地方也不愿靠近,只因他怕见到自己丑陋的模样,更害怕看见自己的眼睛,那是冷血杀手西骓的眼神,不是翩翩公子林烨的。 抬眸再次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当年的孩童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长成了大姑娘。若是当年林家不出事,她也应同别家姑娘一样出阁,嫁为人fù了吧。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似雨后春笋般于头脑中冒尖。她若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是怎样的神情?只是一个想法,却让西骓浑身为之喜悦,她会是什么反应?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心中暗暗做出决定,若是她肯悬崖勒马,回头与自己同行,那他姑且还愿承认这个妹妹,若是她依旧执迷不悟…… 秋风拂过太液池,撩起层层涟漪,月色朦胧,裹着两颗躁动的心。 ☆、秋风满 夏日池畔,蝉鸣低低压满枝头,搅得人心情浮躁。一叶扁舟袅袅浮在水色之上,轻轻分开满池子娇粉色菡萏。 乌篷船上探出一张鹅蛋小脸,虽有些婴儿肥,但眉目清丽,一瞧便知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杏子眼,竟比这池水还要来的清澈明亮。 小女孩盯着眼前于风中摇曳的菡萏,光滑粉嫩的好像那冰冻糕子,一看便食yù大增。咽了咽口水,四下张望,确定无人瞧见才大胆伸出小胖爪,一点一点靠近那抹粉色,奈何手短没能够着。小丫头不服气,左爪撑着船沿,蹬着小胖腿努力向前探出身子,对着那粉嫩花盏张舞右爪。 “阿鸾!” 斥责声响在身后,小丫头浑身一颤,脚底打滑直要往那池子里栽去。一张小脸顿时煞白,扑腾着四肢不让自己摔下船。慌乱间,一双有力大手拽住她臂膀,将她稳稳安在了船上。 “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离池子远些,仔细掉下去,偏不听。” 小丫头喘了好久粗气方才缓过神,怔怔地看着那人。细细软软的剑眉,同自己相仿的眼睛,虽是蹙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愠气。 “下次不敢了。” 林烨还想再数落几句,可一瞧见这丫头嘟嘴垂头的委屈模样,所有的气都化作了一声轻叹。揉着眉间,戳了戳她额心:“若敢再犯,我就告诉父亲,关你一个月禁闭,就算那姓言的小子来寻你玩也不放你出去。” 小丫头一听到“关禁闭”三个字,好似被当头被浇了盆冷水,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起来,瞪圆双眼拼命点头,发誓再也不敢。 林烨失笑,瞅了眼池中菡萏,问她:“阿鸾喜欢那花?” 小丫头扭动身子,看着娇粉咽了咽口水:“看着……很好吃。” 林烨再次失笑,捂着小腹直摇头,走到船沿俯下身子,伸出玉手将那“好吃”的粉嫩花盏捞出递到她跟前。小丫头一下乐开了花,迫不及待得伸出小胖爪去接。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溅起的水花迷蒙了她的眼。待她揉完再睁开时,眼前的娇艳菡萏却变了个模样。根茎莫名延长成了冰冷利刃,粉嫩花盏化作鲜红血色淋淋垂在刃上。而手执花盏的温婉少年也摇身一变,右眼下陡生出可怖疤痕,眼角也跟着染上凛冽色彩,正对着她狰狞冷笑。 满池的菡萏慢慢陷入水底,绯色蔓延,没至她脚踝。小丫头尖叫着往后缩去,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人,水色迷蒙,却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 “阿鸾,朱门酒ròu臭,路有冻死骨,你可愿同我一起颠覆这荒诞世道?” 利刃抵在她喉间,催促着她开口说话。绯色已将自己茶白色的衣裙泅染,红得耀眼。泪水晃dàng在眼眶里,她艰难滚了滚喉咙,运足气力拼死喊道:“不!” 半夜惊醒,入眼的是那藕荷色萝幛。没有绯色没身,也没有利剑穿喉,更没有狰狞冷笑,唯有后背冰凉一片。 漆黑的夜,窗外长风呼啸,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恼人得紧。林鸾确认只是一场噩梦后,便翻身拥着锦被,阖眼想要重新入睡,可昨日宫中发生的每一幕都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周而复始,冲天呛鼻的浓烟,恣意张狂的火舌,还有他神色疏离的冷笑……辗转良久,还是掀开被子,随手取了件外裳罩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因是四更天,院里除了重重树影和斑驳月光之外,再无其他。 入秋后,夜里寒风转急,一下又一下撩拨她的衣摆,似乎总也玩不腻。追随着月光一路越过垂花门,行至假山旁又顿下步子,这个时辰,只怕言澈定然酣睡如猪。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脚望了眼他院子的方向,便索xìng拣了身旁石头坐下,半蜷着身子,将脸埋在膝上,盯着道边一株草芽出神。 据言伯伯说,这次于宫中纵火的贼人除了两个头目外大多都已落网。百官宗亲中轻重伤员皆有,但好在无人丧命,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皇上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也对,宫中设宴,内外皆有禁军和锦衣卫严格坚守,竟还能揉进沙子,如此有损皇家颜面之事,他岂能一笑了之? “三日内破案,务必剿灭冥火教,否则……” 最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完,只笑了笑便转身拂袖离去,但这一笑已足以叫下头跪着的所有人胆寒。 因这一笑,北镇抚司上下都zhà开了锅,就连素来以冷静沉稳自居的言怀安也坐不住,背手在屋子里团转了好几个来回。然而此时,林鸾的心思却在另一处林烨回来了,而且是以敌人的身份回来了。 她该高兴吗?第一眼认出他的时候,她确实激动得恨不能扑上前抱住他。可只一个弹指的功夫,这种喜悦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惧中秋宫宴纵火的幕后元凶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过往的梦幻悄无声息于指尖流逝而去,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同眼前这个疏离冷漠的嗜血之徒重合到一起。 就好像老天爷在同她玩笑一般,五年前随意动动手指就将她的至亲悉数带走,好整以暇地观望她如何痛苦挣扎,待到她还不容易从深渊中重新爬起,它又打着哈哈把哥哥放回,以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送到她面前,然后继续堂而皇之得嘲笑她短暂的喜悦和深深的绝望。她从没有一颗像现在这般痛恨命运。 肩上突然多了一寸暖意,下意识伸手抹去,像是一件半绒斗篷。茫然扭过头,瞧见地上一双玄色乌皮靴,顺着靴子往上看,来人被藏青长袍剪裁得犹是挺拔,乌发未束,懒懒披在肩上,清风拂过,莫名平添几许风流。 月光流泻在花木上,他正冲她温和一笑。林鸾侧脸靠在膝上,也回他一笑。 “更深露重,你兴致倒好,竟想起出来赏月。” 言澈挑拣她身旁石头,挨着她坐下。 林鸾系好带子揽紧斗篷,暖意裹挟其身:“我……做了个梦,睡不着,就出来散散心。” 夜风徐来,枝丫摇曳,扯下的yīn影浮动在言澈脸上。他单手托腮望了会空中玉兔,又扭头看着林鸾,目光幽暗,虽一言不发但又似道尽千言。 林鸾无奈,将脸重新埋入膝间,长出一口气:“他回来了,我哥哥,林烨……他没死。” 又是一阵寒风摇晃树影,刚巧落在了言澈眉宇间。他紧了紧眉头,兄妹重逢,她却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入了冥火教?”而且参与了宫宴纵火案。 他最擅长观察别人神情上的细微变化,林鸾虽掩饰得极好,可还是叫他瞧见了,自己说这话时,她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看来猜对了。 沉默化开,林鸾圈在腿上的双臂又紧了几分,贝齿于下唇咬出些许印子,良久才松开:“我该怎么办?” 不是“我不相信他会如此”,亦不是“我定要将他绳之以法”,而是简单又无助的“怎么办”。言澈不由失笑,这倒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细细打量眼前女子,即使裹着厚重斗篷,依旧看着纤瘦羸弱,好像只要这风再稍稍大些,她便会如草芽一般被生生折断。到底还是个姑娘。 “他同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将这天下颠覆。” 言澈挑眉,促狭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不放,看得林鸾浑身起毛。 “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杏子眼猛然抬起,错愕对上他调侃的目光,恍惚了片刻,笑着摇摇头调转视线,望向月光。眸光自浑浊渐渐转为清亮,遥远天际,墨色中隐约泛起幽蓝,月华潋滟,眼前豁然开朗。 是呀,其实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这个世道却是不公,即使要颠覆,也不该如此粗暴。苍天古木上生了蛀虫,蛀虫咬噬了几根枝丫,难道仅仅为了这几根坏死的枝丫,就可以不顾周遭葱郁茂盛的枝叶贸然将这古木连根拔起吗? 树无根不立,根无树则亡。 “冥火教素来行事低调,很少在外人眼前露面,咱们除了上元节误打误撞与那顺天首盗打过照面,其他当真是一无所知。皇上他又只许了三日时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洗干净脖子等死比较好?”言澈揉了揉脖颈,重新回归他那不着四六的模样打趣道。 “好呀,那你不如现在就去寻棵歪脖子树吊死,我耳根子也好早日清静。”林鸾狠狠剜了他一眼,哂笑了一句。 “看这意思,你是有头绪了?” 言澈端起笑脸凑近,林鸾扬手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到一边:“你还记得上次的私盐案么?我曾在里头寻出黑火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 “当初东厂急急将这案子揽下,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想掩下自己兜售私盐之事,现在想来,恐怕还有别的深意。只不过……”林鸾双眉紧蹙陷入深思,用食指不住缠绕斗篷带子。 “只不过,这勾结冥火教,刺杀皇上,残害宗亲,于他们有何益处?”言澈收起玩笑模样,手指轻扣膝盖。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似他们这帮权臣,行事做派更是以利为先,百害无一利之事他们是断断不会做的。皇上登基刚满三年,膝下又无子嗣,若是真有个万一,于他们何益?一介宦官,若是失了皇上的宠幸,便再难掀起风浪,真的会是他们吗? ☆、一重弦 中秋过后,宫里头的那场惊天一bào便成了酒肆茶馆中最为食客所津津乐道的谈资,就更别提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书先生了。醒木一拍,这是非黑白就全由他们说了算。 “诗也云: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茶馆正中,掌声落下,说书老儿清清喉咙有样学样地先吟了首诗,甩开折扇煞有其事地白话起来,“这天上圆月虽年年相似,可今年的光景又比往年不同,想来大家都已听说前日中秋节,宫里头那桩祸事了吧。” 下面的人有些不耐烦,挥手起哄道:“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别再卖关子了,快些说与我们听。” “这位客官您先别忙,说这事之前,我要先同你们讲讲那冥火教的来历。” 一楼大堂纷扰嘈杂,二楼雅间里则静谧无声。言澈坐在雕花木窗旁,细细品着楼里最新的菜式,目光则追随着街上行人。林鸾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双眉紧蹙,显然并没有他这般好食yù,杏眼一一扫过楼下众人。 “传闻这冥火教发迹于汉中一带,取地狱冥火之意。正所谓地狱门开,冥火昭昭,魑魅魍魉,人世游遭。因此也就有人称这冥火教徒都是地狱厉鬼所化,轻易不动行踪,一旦有所动作也必是勾魂索命的买卖。平时不得罪他们倒还好些,倘若真不慎招惹上,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他们也定会将你寻出偿还这命债!” 正巧此时外头闯入一阵穿堂风,无端惹得众人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中秋那晚,在皇宫里放火的,也是那群人?哦不……鬼?”又是刚刚说话的那位食客,见要冷场,赶忙开口同说书老儿唱搭。 “正是!” 醒木一拍,台下众人跟着低头jiāo耳,七嘴八舌道:“那,那,那些厉鬼都长什么模样?很可怕吗?” “你说他们轻易不出门,出门就是奔着冤家索命去的,那他们的冤家是谁?难不成是皇上?” “胡说!怎么可能是皇上!咱这皇上心系天下,爱民如子,这么好的皇帝上哪找去?怎么可能被恶鬼盯上?” 大堂里议论得正欢,小老儿站在台上迷眼笑着,像是很满意自己撒下的渔网,待大家都歇了声音,他才继续道:“适才客官提到恶鬼锁魂,虽不中但不远矣。” 众人瞬时禁了声响,一个个都伸长脖子殷勤等着。小老儿满意地笑笑,收起折扇,有意拖沓了会才道:“传说这冥火教主乃是阎罗王器重的鬼使之一,特地下凡讨前身的命债,而这命债根源竟与那先皇有关。当年因三皇子谋逆案牵连甚广,此鬼使一家也被株连其中,受尽那诏狱十八刑折磨后才含恨入了阎罗殿。阎王见她颇有慧根,便遣了份差事于她,命她扫尽人世怨念,她便借机带着地狱众鬼成立了这冥火教,并选在这月圆之夜,yīn气最重之时,亲率魑魅魍魉游走皇宫,下了这么场地狱冥火。” 为烘托气氛,这小老儿竟还从袖中掏出一短棍,深吸口气对着棍头包裹着的白布用力呼出。霎时火光自口中而出,熊熊灼于木棍之上,引来重重喝彩。 台下众人听得越发兴起,眼瞧这满桌的美味都要变冷,也不见他们关顾一二。台上小老儿更是卖力,舌绽莲花,就连什么冥火教徒各个皆身高一丈,青面獠牙,肋生双翼都编出来了。 林鸾越听越头疼,揉着眉心,一把扯下门上卷帘,勉强隔绝了外间纷扰,怒目指向言澈。 “这就是你说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绝密消息?一个说书先生满嘴胡诌的玩笑故事?” 言澈刚好啃完烧鸡腿上最后一块肥ròu,嘬了嘬手指欣然道:“怎么?说得不好么?我觉得蛮有新意的?” “新意”林鸾挑起嘴角,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敢问言大公子,皇上许给我们破案的时日有多长?” “三日,今天刚好是第二日。” “那你还有时间在这听别人瞎白话!” 玉手狠拍在桌面上,刚端上来不久的冬菇鸡丝羹被骇得不小心泼洒出几缕汤汁。而那罪魁祸首言澈却依然没皮没脸地笑着:“你先别急着下定论,我且问你,昨儿你窝在案牍库中一整日,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林鸾满腔怒意瞬间被堵了回去,磨着牙狠狠应道:“没有。” “那今日呢?”言澈手肘支在桌上,身子前倾,递上一脸贱笑。 林鸾刚想啐他,脑子里灵光乍现,似想起了什么,捏着下巴细细回味起那说书先生的话语。言澈见她深思模样,知道她一点即透便不再多言,单手托腮兴味地等她,目光扫过隔间各处,最后落在卷帘上:“似这种民间组织,若是从前并无太大动作,即便是囊括天下档案的案牍库中也记载不详。羊毛出在羊身上,即是民间组织,那对他们最知根知底的便是这平常百姓。” 林鸾抿唇沉吟片刻,听见外间传来鼓掌声,想来今日的书已说完。杏子眼突然抬起,看向对面正忙着往杯子里斟酒的那人。 “兴许……还能问出点别的?” 言澈诧异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还是阿鸾想得周全。” 阳光细细碎碎,沿着屋檐青瓦流泻至小巷内。说书老儿踏着一地碎光朝巷子口走去,却始终不看路,直直盯着手中的铜板翻来覆去地数,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忽而一高大yīn影挡在他身前,将他瘦弱的小身板全然扩在其中。小老儿诧异抬头,还没等瞧仔细来人的面容,就已被那玄色蟒纹吓得连退几步,咽了咽口水转身撒腿便跑。可步子还没动几下,就又被另一身影截住了去路。同样是玄色蟒纹,可这回他瞧清楚了,是个纤瘦的姑娘。 许是见人家外表瞧着柔弱,底气便跟着上来了:“你你你……干嘛?就就就算是锦衣卫,那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抓人,更何况是像小老儿这样的无辜之人。” 林鸾见他极力掩饰慌张却又漏洞百出的模样,不由失笑:“老人家请放心,我们不会抓您的,只是适才在酒楼中偶然听说了您讲的故事,觉着颇为有趣,意犹未尽,这才唐突了您。” “哦”小老儿一颗悬着的心终是落定,想这二人既是有求于他,说不定还能再捞些好处,便挺直腰板,端起架子道,“小老儿我从不做赔钱的买卖,就算是官府上的人,询问事情也得照价付现钱。” 林鸾摇摇头,心中暗啐一句愚蠢:“想必您也知道前日宫中失火一事,遂才能编排出如此精彩的故事。可皇上对此事的看法,您好像并不知晓。” “你你你……什么意思。” 小老儿瞠圆双眼,林鸾却笑得狡黠:“皇上素来不喜旁人议论皇家私事,若是我将刚才那番话添点油加点醋上报给他,您猜他会怎么样?” 恍若有一阵惊雷落在他身上,小老儿痴愣了片刻,蹭地一下跪地讨饶道:“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才会乱嚼舌根,不曾想竟触怒了天颜,小的该死,请大人恕罪……” “下不为例!” 冰冷声音自上方沉重砸来,小老儿颤抖了一下,将身子缩得更紧。 “适才你提到了冥火教。” “……是。” “可还知道其他?” 小老儿一下放了难,怯生生抬头,正好撞见一双凛冽杏眼,吓得赶紧招认:“实,实不相瞒,小的家旁边,就……就就住了个冥火教徒。”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林鸾瞬时蹲下身子,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他他他……跑了。” “跑了?” 杏眼促狭成线,将他上上下下好一顿打量。小老儿被看得心虚,又吞吞吐吐补充道:“他他人虽跑了,不过……” “不过什么!” 小老儿肩头颤抖,一张老脸紧贴地面:“中秋前,小的曾瞧见他从东街吉祥铺那买来好些烟火pào仗,把他家装得满满当当,小的觉着奇怪,一个从不出门的怪人怎么也还学人家中秋放pào,可结果一整晚都不见他家动静,小的好奇就凑过去偷看,发现,发现……他人和pào仗都不见了!” 东街,吉祥铺。 地上那小老儿还在自顾自招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从自己三岁偷了邻村的鸡一直“认罪”到去年隔墙偷听别人家夫妻夜话。林鸾瞧他这惊惧胆小模样,应是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了,朝言澈使了个眼色,便匆匆离了巷子。 秋风吹晃阳光,小老儿借着地面传音,知道二人已经走远,方才淡定起身。拍去衣衫上的尘土,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伫足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眸光深邃,布满褶子的唇角隐隐勾起抹冷笑。抬手至脖上,寻了半天终卷起一丝边角,施力扯下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秋风轻抚开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细长双眼,额间朱砂痣犹是灼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万圣节讲鬼话。 ☆、二重鼓 随着午时临近,东街市面越发热闹,人流渐密,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鸾走在街头,健步如飞,任凭街上繁荣似锦她也无心观赏。哥哥和冥火教,冥火教和东厂,幕后执牛耳的究竟是谁? 仿佛有数条白绫同时从四面八方抽来,紧紧勒住她细嫩的脖颈,窒息感顺着寸丝寸缕一点一点蔓延全身。步子愈加急促,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寻出问题的症结,倘若哥哥落在皇上手中……她不敢再往下细想。 反观言澈,他倒是清闲得很,先天身高腿长,无需刻意加快步子便能轻松赶上林鸾的脚程,目光懒懒扫过街头商铺,怎么瞧都像个出门赏玩的贵公子。 “阿鸾,那间店铺里的布料瞧着不错,你要不要进去试试。”言澈捏着下巴,促狭着眼细细打量店内物什。 “好呀,不如你现在就进去好好挑拣几匹素白色的,待后日皇上动怒时,兴许用得上。”林鸾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言澈“啧”了一声,险些咬到舌头,无奈收回视线,看着她揶揄道:“兴许眼下就用得上。” 眼下就用得上?林鸾诧异地回了他一记眼刀,他却笑得灿烂:“你不是正赶着去投胎么?” “言澈你大爷的!” 像是六月旱天忽落惊雷,zhà响整条街道,过往行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事务,讶异地望向这声音的出处,却只瞧见少女芙蓉面上染愠色,对着身旁少年叉腰嗔目,可少年却笑得没心没肺,眸凝春水。 众人心下了然,估摸着又是一出河东狮吼。 吉祥铺位于东市第三个十字岔口的西南角,现下佳节刚过,烟花pào仗便成了明日黄花,特地上门采买的客人并不多,可毕竟落在大道jiāo汇的繁荣之地,所以找起来也并不费力。二人一路相伴,吵吵闹闹也不算枯燥。 言澈玩笑归玩笑,等他真正来到店铺门口时,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端出三分沉静,摆开七分架势,不苟言笑,不知情的恐怕真就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 叮铃 门扉上悬着的小铜铃发出一声脆响,在外头敲了好半天门都不见有人回应,林鸾的耐心终于被磨尽,与言澈jiāo换了个眼神便推门而入,心中纳罕,就算生意再不济,老板也不至于大半天关着大门不迎客呀? 店里很安静,没什么客人,确切来说,是根本就没有客人。也可以理解,毕竟烟火pào仗这种节气货不似柴米油盐那般必不可少,可这里毕竟是繁盛之所,生意会冷清萧条至此却是林鸾始料未及的。 门窗紧闭,且不着灯火,莫非店主人不在?回身探了眼大门,确定上头并没有落钥的痕迹,念头便随之打消。四下打量,店内摆设同别家并无二致,想再往前走两步,却被一方高台拦住,后头的情状也瞧不真切。林鸾顺手抹了把台面,纤尘未沾,想来是今晨刚刚打扫过,只是不知这店主人为何还不出来? “有人吗?府上老爷今日要过寿,我们还赶着买pào仗呢!” 言澈抬手摇晃门上铜铃,发出不耐声响,好似在催命。 哐当一声,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器皿发出沉闷回音。铜铃声戛然而止,二人同时探身看向后头小门。 “啊,来了……来了来了。” 小门上垂着的湖蓝色绸帘掀起,探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唇上蓄着青须,双眼眯成一道缝,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细细梭巡,瞧清上头的蟒纹和腰间的长刀后,眼角褶皱不由加深几寸。余光斜了眼帘子后头,便迅疾窜出了门。 “二位,想买点什么呀,别的不敢夸口,就说这烟火样式,但凡京城中有的,我这全有!”店主搓着双手,笑意恹恹,似乎并不欢喜这担子生意。 自进门起,林鸾这一双眉头就没舒展过片刻,紧盯着那人不说话,店主被看得浑身发毛,怯生生摸了把脸迟疑道:“我脸上有东西?” “不曾。”言澈将手肘支在台面上,笑嘻嘻地探出半副身子,眸子时不时瞥向那抹湖蓝,“她今日心情不好,您别怪她。” “诶不敢不敢,上门皆是客,既然是客人那便如同我的再生父母,我哪里敢埋怨?”店主连连摆手。 “你能当我们是客人,这就不容易了。”言澈面若春风,用食指轻而缓地敲了三下,解下腰上绣春刀搁在台面上,“刚巧我们有份差事想劳烦老板您配合一下。” 店主垂眸觑了眼他手下压着的那柄锃亮黑底刀鞘,脸上热情应时消退大半,弹了弹指甲上沾惹的尘埃,嘴角擒出一丝淡笑:“看来小店里的烟火到底是入不了你们的眼呀,可惜咯。” “各花入各眼,我们虽眼拙不识泰山,不知那冥火教的眼界又如何呢?”言澈笑着打起哈哈。 一记眼刀瞬时扎来,店主只怔了片刻又继续道:“是鄙店门脸小,上不得台面,容不下你们这般大佛。” 见他还要绕弯子,言澈直截了当道:“我们怀疑您同贼人勾结,制售黑火,于中秋那晚纵火残害皇上。” 店内气氛斗转而下,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店主仍旧不动神色,不紧不慢道:“鄙店素来只做明面上的生意,从未主动勾结什么贼人,你这无凭无据的,可莫要将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无凭无据?”言澈摇摇头失笑两声,眸中渐显厉色,“我们还没搜过呢?您怎么敢说‘无凭无据’呢?” 店主眼角的褶皱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鼻翼微张冲着言澈没好气道:“鄙店出售的烟火pào仗于官府皆有造册,若是真想搜,不如先去把你们上头的那几位大人统统都寻摸来,大家伙儿一块搜,岂不痛快!” 林鸾抿紧嘴唇,至始至终未曾发一言,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落在店主身上。 那人的话不假,昨日她已彻查过宫中所有烟火pào仗的分量出处,白字黑字,详实无误,上头并未提及这“吉祥铺”三个字,况且这烟火入宫前皆有专人核查再三,这么大批量的黑火绝不可能如此正大光明地出入宫门。 莫非真的弄错了?可这种古怪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之际,铜铃声再次响起,这回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温绍铭。 “可,可,可算找到你们了!东厂那头来人了,现就在司内,说是有事要寻你们,要你们速速回去。” “东厂?”二人异口同声,狐疑地看了眼对方。 这节骨眼上,他们又来添什么乱! 沉吟片刻,林鸾率先跨出门槛,言澈紧随其后,行至温绍铭身旁,突然顿下步子,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温绍铭拿袖子胡乱抹了把额角汗珠,将气喘匀:“刚刚去醉仙楼寻你们的时候,刚巧碰上一老头,说见到过两个同我穿一样衣服的年轻人去了东街吉祥铺。” “老头?”言澈眉头一皱,抬腿走出了门。 温绍铭并不知这店里适才发生过争执,转身对店主抱拳做了个揖,也跟着出去了。 奇怪,越来越奇怪了。哥哥曾说过,黑火是借由宫中一婢女之手掺入烟火pào仗中的,可昨日去问询时,主管的人却说这烟火自入宫后便再无人碰过,究竟是谁干的?这么大批量的黑火到底是如何运入京城,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皇宫的?那说书先生的话到底可不可信?还有那古怪的店主…… 刚拐过一个街口,林鸾突然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两人一时不察,险些撞上去。 “阿鸾?” “我,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林鸾一双杏子眼瞪得圆溜,“他说自己没有‘主动’勾结,会不会是在暗示我们,他其实是被迫的!” 似有一根琴弦骤然在言澈脑中绷紧,店主飘忽不定的眼神,还有寻来官吏一同搜查的无礼要求瞬时闪过脑海,原来如此!二人当即调头疾疾奔回去。 “诶!你们跑什么呀!” “你先回去!我们办完事马上就回!” 铜铃声再次应门而响,急促而不安。铺子里静得出奇,店主依旧没有出来迎接。穿堂风顺势灌入,湖蓝绸帘于风中烈烈作响,似拂上了什么物什,拗出怪异形状。 林鸾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言澈以一个眼神拦了下来。他的直觉告诉他,就在他们刚刚离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这里好像出事了。 言澈唰地抽出腰间长刀,谨慎扫视一圈,最后只专注于那抹湖蓝,蹑手蹑脚地靠近,就连呼吸声都放低许多。行至小门前,长出一口气,骤然扬手扯开帘子,目光刚好对上躺在地上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只不过,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而下头的却死气沉沉。 刚刚还生龙活虎同他争辩的店主,眼下却软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有dú,明明是用手码字,小腿莫名其妙抽筋两次??? ☆、三重影 秋风顺着狭窄门框强行闯入,发出阵阵悲鸣。 浓烈的血腥味奔涌而来,林鸾突感胃里一顿翻江倒海,慌忙捂住口鼻,背过身干呕了几下方才平静。尸体她见得不少,可一想到这人上一刻还能生龙活虎地同自己说话,现在却徒留一副冰冷躯壳,着实让她难以接受。 言澈翻转手腕将刀背到身后,蹲下身子查看尸体,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只侧颈上留有枚四角十字飞镖,伤口并不深却仍在涓涓往外淌着殷红血液,凑近细闻,隐隐酸腐味袭来,让他不自觉蹙进眉心。 “这暗器……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林鸾刚想伸手探个究竟,却被言澈厉声拦下。 “别动!镖头上应是淬了dú,见血封喉。否则这么短的时间内,伤口还如此浅显,怎就能要了他的命?” 言澈眸光越渐凛然,站起身捏紧刀柄,警觉地打量四周。已过正午,日头开始偏西,屋内又不曾点灯,显得极为昏暗。刀锋横在身前,每一步都迈得十分小心,才不到小半柱香的功夫,只怕这凶手还未离开。 绕到台子后头匆匆打量,上头的摆件同方才他们初来造访时一样,并没有分毫挪动的痕迹,拣起账簿旁的小金鼎于耳边摇晃,里头碎银铜板声清脆。不为劫财,言澈如是想着。将东西放回原处,眉心川字又加深几许,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目光一一扫过店内,从门扉上悬着的铜铃到身前的高台,转过那具冰凉尸体,最后落在了湖蓝绸帘后头的窄道上。想那凶手定是先他们一步进了铺子,与店主在后间谈话,至于这内容,兴许就与那批来历不明的黑火有关,二人说不定还发生了口角上的争执。偏巧这时他们突然入内,凶手有所顾忌,不得不暂时隐去身形。这也就是他们叫了这么久的门,店主却迟迟不肯出来迎客的原因。那人偷听墙角之时,定是明白了店主的弦外之音,这才在他们离开后痛下杀手。 觑了眼地上尸体,面容狰狞,言澈暗嘲道:果真是报应不爽!兴许他自己也不知晓这冥火教会残忍至斯,为了防止事情败露,竟连他这个昔日伙伴也无情抛下了。 “什么人!” 湖蓝绸帘翻飞,昏暗小道深处隐约晃过一丝白光,饶是林鸾眼尖,拔刀追了上去。 一路叮叮哐哐,昏暗中也不知撞坏了多少器物。待揭开最后一道竹制卷帘闯入后院的同时,炫目阳光直扎得她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借着手掌覆下的些许yīn影,她瞧见一娇小身影蛮狠推开后院小门,转身离了院子。 正是那匆忙一瞥,林鸾辨出了她的模样。是她!秋夫人身旁的那个侍女! 双脚先过意识加快步子跟着冲过小门追了上去,小巷比不得正门街市那般热闹,僻静无丝毫人烟,本就狭窄的道路上堆满了陈年杂物。林鸾一面要注意脚下,一面还要躲避前方被她抛来的草席竹筐,等追到巷子口时,她早已跨上事先绑在那处的快马扬尘而去。 正当林鸾左右张望,焦急寻找坐骑时,身后传来噔噔马蹄声,一匹栗色骏马紧随长鸣停在了她身旁。 “上马!” 言澈勒紧缰绳,俯身伸手揽在她腰间,一把将她捞到马鞍上,圈在两臂间。顾不得她面上仓皇,迅疾打马继续追赶。 因是侧坐,速度又快,林鸾不得不抬手环在他腰上保持身体平衡,以免被马甩下去。呼吸声急促拂过顶上发髻,无端惹来阵阵麻意。 街上人流拥挤,正是东街最热闹的时候,任凭言澈骑术再高明也不敢随意施展,生怕伤及无辜,一时也无法快速追赶上去。而前方那人显然没有他这般的顾虑,一路横冲直撞,掀翻不少摊位,马蹄子飞快,险些踩踏到那些途经之人,叫嚷咒骂声瞬时响成一片。 林鸾瞧着心焦,揽在言澈腰上的手不由紧了几分,明明只有些许距离,她甚至能清楚瞧见那人飞扬的发梢,可就是不能伸手将她捉下马。就在她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不放之时,自家的马儿忽然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扭动马头拼命摆脱缰绳束缚,于原地蹦跳不愿再前进一步。 好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言澈反应迅速,紧拽缰绳制止马头乱动,双脚死死夹在马腹之上,良久才将这匹惊马安抚下来。温温软软的触感透过单薄衣衫弥漫而来,揽在他腰间的纤瘦臂膀似在颤抖。言澈原本浮躁的心瞬时柔软下来,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不禁心生怜惜:“对不住,忘了你也在马上。” 林鸾怔怔收回发颤的手臂,坐直身子大喘出几口粗气方才平静下来:“她人呢?” “跟丢了。” 简单三个字恍若一架铡刀稳稳落在她心头,方才的努力全都在惊马的那一瞬间付诸东流,所有的线索重又回到起点,甚至还搭上了一条人命。失落感徐徐蔓延,软软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小拳,纤纤玉指隐隐泛白。 杏子眼抬起,正好落入一双星眸之中,瞧见他同自己一般无二的懊丧与不甘,林鸾心头发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宽慰道:“没事,大不了我们从头来过,另辟蹊径,说不定还能寻到转机。” 言澈闻言怔了半饷,见她神情严肃,明明不会讲什么软话安慰人却还要强自开口,肩头微微颤动,倏尔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阿鸾,你真知我在恼什么?” “鬼才管你恼什么呢!” 难得自己主动劝人,他却不领情,都落到这副局面了亏他还笑得出来。林鸾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扎了他一记眼刀便要下马,可圈在她面前的臂膀却没有半点放人之意。 “我在想,倘若方才不曾惊马,或是我反应再慢些,说不定阿鸾还能再多抱我一会。” 那人渐敛笑声,伏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温热气息吹拂耳根,林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秋风送来凉意,她却只觉耳下越发滚热。二话不说甩开他的手,翻身下了马。马儿似乎觉察出了她周身的戾气,怯怯看了她一眼便羞愧垂下了头。 “你同一匹马置什么气?” 言澈跟着下马,顺着鬃毛轻轻拍抚。 “呵,就连一匹马能为自己的过错低头羞愧,怎么这骑马的人就如此不知廉耻呢?” 林鸾双手抱胸,怒意全在眼中。 “好好好,小的不该责难总旗大人吃下属豆腐。”某人耸耸肩,一脸无奈,转而又真诚道,“只要您一句话,下回我定乖乖顺从,洗干净了亲自送上门叫您好好品尝。” “你!” 林鸾彻底气结,面颊上灼热异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怕是早已通红一片赛胭脂。心中愤愤,这种登徒子为何还没被抓去浸猪笼?此等颠倒黑白的能力怎不学旁人去做那坊间说书先生,当真屈才了! “诶!你去哪?” 瞧见林鸾抬脚要走,言澈赶忙拦下。 “我还能去哪?除了去寻犯人,还能干嘛?在下贪生怕死,可不敢轻易虚度光yīn,不像您言大公子!” yīn阳怪气的语调配上yīn阳怪气的眼神,化作锉刀狠狠刷在言澈身上,叫他莫名抖落好几身鸡皮疙瘩。自己好像……确实过分了些。 滚了滚喉咙,清咳两声将所有的嬉笑模样尽数收回,郑重神色道:“其实不用找,我大概知道这犯人在哪了。” 杏子眼中掠过一道亮光,转瞬即逝,狐疑地上下打量:“此话当真?” 言澈点点头,环视一圈后又笃定了几分:“还记得乞巧节那日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话音刚落,他清楚地瞧见林鸾脸色又沉了下去好些,便知她又想歪了,强忍住笑意解释道:“那无归道并不只有一个入口。” 无归道? 林鸾微讶,匆匆扫了两眼周围景象:“你的意思是,这里也是入口之一?” 视线从各商铺牌匾转向商贩面容,又细细打量往来行人,像是要将这街上每一处景象都深深刻进心里才肯罢休。秀眉稍稍颦起,捏着下巴思忖嘟囔:“我瞧见那女子就是跟在秋夫人身旁的侍女,莫非她……” 言澈缓缓点头:“恐怕那日你并未看走眼,躲在暗处偷窥的应该也是她。” “可是秋家已经……” “已经无力回天了。”言澈接过话头,抬眸望了眼天上飘渺云絮,“姓秋的曾说过他夫人是受人蛊惑方才行凶害人,本来我也并不放在心上,只觉他是在为自己发妻开脱罪责,眼下看来这事好像另有隐情。” “那哥哥他,没准也是受人蛊惑才……” 杏子眼忽而亮起精光,竟比那天上金乌还要来的耀眼。 言澈恍惚片刻,笑着抬手替她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林烨大哥,兴许也是被冤枉的。” 丹唇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扬起优美弧度,好似那春日里初发的早杏,盈盈立在枝头,又叫他失神好久。记忆中,她已经许久不曾如此释然笑过了。 ☆、四重惑 天色俞晚,京城上空渐渐浮起云霞,灿烂如锦,温柔地笼罩住百万人。不远处,仁寿坊那传来肃穆钟声,晚风携来佛偈轻响,梵音声声,静静洗涤着大家奔波忙碌一天后的浮躁心绪。 北镇抚司内,大片梧桐金黄满目,于风中低吟,扯下斑驳树影遮挡在会客主厅的小窗前。斜阳若有似无的金光经过叶隙的裁剪,透过素色窗纱落在少女清丽的侧颜上,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照耀得近乎透明。 许是阳光太过晃眼,林鸾不由眯起双眼,侧眸打量望向窗外,目光落在空中虚无一点上怔怔出神。想到自己半个时辰前还跟言澈在那无归道同那姓赛的老狐狸周旋,险些没把自己给气死。 小叶紫檀软榻上,海棠红绡纱帷帐低垂于地,林鸾虽只勉强瞧得见她的身形轮廓,可光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就能意会出那人三分慵懒,七分嘲意。 “既然言公子说亲眼瞧见一名朝廷在捕逃犯藏入了我无归道的地界,那奴家倒要饶舌问上一句,究竟是哪位逃犯?” 一句话将二人噎得不行,放眼望去,这无归道上似乎……满是朝廷逃犯。 “是位姑娘,身形大概同阿鸾差不对。”言澈恍若无闻,捏着下巴打量林鸾,煞有其事地回答,“不过长得没阿鸾好看。” 林鸾翻起白眼,见他认真模样更是无语,有时候她真想向仵作借把验尸用的刀具,划开他的脸看看这脸皮到底有多厚。 轻笑声自纱帐后头传来,那人拿手抵在唇边,于帷帐上绘出曼妙身影:“奴家自然知道,在言公子眼中只有那林姑娘是顶好的。也罢,这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旁人也没招不是?” “你什么意思!” 怒意自胸腔陡然升起,没等言澈开口回击,林鸾倒抢先一步呵斥道。 又是一阵绵绵轻笑,似山涧清泉淙淙,全不把她的怒意放在心上,分开海棠红纱幔,探出一只玉脂般白皙的手,翘起兰花指隔空点了点她:“奴家的意思是,今儿二位先请回去,奴家这就派人探查探查,这道上是否真有你们要寻的女子,倘若是真的,奴家必会秉公办事,将她绑来奉上。” 林鸾嘴角擒出一抹讥笑,刚想上前嗤上几句,言澈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转向前方抱拳作揖道:“还望赛掌柜莫要食言,否则就休怪我言某翻脸不认人了。”最后几个字听着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明明身处暖阁内,却莫名惊起一身毛栗子。 纱幔轻抚过塌下香炉鼎,搅乱丝缕轻烟。海棠红中,那人似扭过头隔纱在与他们对望,即使隔着层层纱幔,也遮挡不了她那双妖娆明眸,沉吟良久方才懒懒吐出两个字:“放心。” 放心?姓赛的为人,叫林鸾如何放心?她可不是言澈,单凭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对她“推心置腹”,况且这事……兴许她也难逃干系。 “林总旗?” 正厅上端传来的细细尖尖的声音,将林鸾从飞转思绪中拽了回来。回眼望了下四周,见厅上众人都齐齐看向自己,神色迥异,有忧心的自然也有嘲讽的。 林鸾咽了咽口水,大步上前,对着正上方太师椅上端坐着喝茶的那位绛衣官人行礼:“卑职在。” 小夏并不急着开口,拿青瓷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推至唇边吹口气,阖眼细嗅其清香,对着身侧人赞道:“好茶!言指挥使果然于茶道之事颇有心得。” 言怀安泰然坐在左侧太师椅上,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面容依旧严肃,可眼圈周围的墨青色,以及越渐瘦削的双颊还是将他这几日的奔波劳累暴露无遗。侧眸微微颔首道:“夏公公过奖了,我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登不了大雅之谈。也不知公公今日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小的这回来,是替咱东厂商公公传个话。”小夏淡笑着将杯盏置在案几上,目光自然扫过下方,最后落在那抹纤瘦身影上,嘴角勾起讥讽,“给林总旗传个话。” 话音刚落,下方众人皆是一惊,目光不约而同聚到林鸾身上,可她却面不改色,辨不出丝毫喜怒,仍旧恭敬对着上方作揖。 言怀安眉间闪过一丝疑惑,瞬息又被他抚平,笑着问道:“这里也没什么外人,若是商公公有什么吩咐,但说便是。” “这……”小夏显出几分为难,歉然颔首道,“恐怕这事,小的不好做主,还望指挥使大人见谅。” 下方沉默良久的言澈终是耐不住,大踏步上前站在林鸾身侧,抱拳作揖刚想开口,却接到了上方言怀安递来的锐利眼锋,像是在说:不可。心中五味繁杂,觑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林鸾,眼中满是忧虑,紧咬住下唇退了回去。 言怀安站起身,步下太师椅,侧眸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我等也就先行退下。想来公公也是知道的,北镇抚司近来事务繁重,就恕我们失陪了。”言毕便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了下去,路过林鸾身旁时又自然缓下几步,声音轻到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清:“若是有事,切莫惊慌,我等都在外头守着。” 云霞渐渐淡去,天际隐约泛起墨青色,金灿梧桐也跟着暗淡许多,耷拉在枝头上一动不动。 大厅内,偏西的日头将林鸾的身影拉长放大,仿佛在为她加油助威。见茶水热气褪去,小夏这才端起瓷杯用三指稳稳托住,呷了一口茶悠悠道:“茶确实是好茶,只可惜,已经误了它最好的时辰。”轻叹着气将杯子又放回到案几上来。 “换个立场来看,若不能在它最好的年华被人欣赏,于茶而言也是一桩憾事不是?”斜晖淡淡,林鸾笑意也不添暖意。 小夏对她的回话颇感意外,惊喜之意稍纵即逝,微眯起双眼鹰隼般盯着她看。屋内光线不好,林鸾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一寸一寸审视自己,顺着她的额头,一路滑落到鼻尖,接着是下巴、脖颈。比腰上的绣春刀还要锋利,较之那银针还要来得尖锐。林鸾虽挺着腰板强装镇定,奈何背上早已起了细细毛栗,仿佛正在被一条dú蛇觊觎。 见她浑身僵硬,小夏忽而笑了出来:“林总旗不必紧张,我来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宫中纵火一案,距离圣上给出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林鸾腹诽:这还用得着你这般兴师动众地来提醒?郑重声色再行一礼:“夏公公请放心,此案我等已寻出些蛛丝马迹,定能在明日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不叫皇上失望!” “哦?”小夏促狭起双眼,“林总旗办事,还真叫人放心。不知这所谓的‘蛛丝马迹’,究竟是什么呢?” “兹事重大,在案情尚未明朗前,恕卑职无可奉告。”林鸾语气沉稳,回答得不卑不亢,并没有受他的气场压迫。 小夏再次失笑:“林总旗何必如此谨慎,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归根结底都是要忠于君上不是?”斜眼打量,见她并没有松口之意,眼角掠过一瞬不虞,语气也冷了几分:“不知林总旗可还记得几月前的那起私盐案?” 林鸾挑起唇角:“刻骨铭心。” 小夏在心中冷哼一嘴继续道:“你说巧不巧,商公公曾在那批私盐中寻出黑火的痕迹,可这点在你们锦衣卫呈上的文书中却无半分记载。眼下宫中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你说这……” “竟还有这回事?”林鸾慌张打断他的话,蹙眉思忖了片刻,爽朗笑道,“多谢商公公指点迷津,看来这起纵火案又多了条新的线索。” 上方投来的目光越加凛冽,似乎要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中细细思量。见她笑得坦dàng,目光真诚,不像在说谎,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究竟是那锦衣卫监守自盗,蓄意谋害皇上?还是他们当真无辜? 小夏不愿费脑子多琢磨,既然话已问完,就没必要再在这里虚与委蛇,这鬼地方他真是一个弹指都不愿再多待。起身整理起衣上褶皱:“那就不叨扰林总旗办案了,切莫以权谋私,东厂那头还有的忙呢。”说完便冷哼一声,甩开衣袖径直步出大厅,就连路过林鸾身旁都不愿拿正眼瞧她。 林鸾对他的傲慢只做不知,拱手目送他离去后,又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思索起来:刚刚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扯谎,难道这私盐中掺杂黑火一事,东厂那头真是冤枉的? “阿鸾?在想什么呢?可是被欺负了?” 小夏刚一走远,言澈就迫不及待闯了进来,拽着林鸾好一番打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心她身上就会缺了块ròu似的。 “我没事。” 林鸾被他转得头晕,笑骂他赶紧停下。忽然瞥见门口yù进又不敢进的温绍铭,忙抬手示意他进来。 “林总旗,你托我查的事,我已经查好了。”温绍铭讪讪进门,冲二人作揖。 “结果如何?”杏子眼霎时明亮,催促他快些说下去。 “那吉祥铺的老板,原是那神机营退役下来的兵役,于pàoyào制造一事上颇有建树。” 神机营?林鸾同言澈jiāo换了个眼神,心中乱麻逐渐清晰。 温绍铭继续补充:“我们还在他家地下库房里寻出了好些硝石麻油,看着像是刚制作完一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黑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强迫症真的很严重,就是懒了点……但肯定不会弃坑,不然自己会先难受死的。 ☆、五重乱 “也就是说,私盐里掺有黑火一事,锦衣卫并不知情?” 御书房中,朱轩慵懒歪在澄金龙椅上,用一只白玉般修长无瑕的手执书册,只读其意不求甚解,另一手则拥着个掐丝珐琅手炉,身上还搭着条加厚的雪绒毛毯,明明尚未入冬,他却已然开始发寒。 “回皇上的话,依小的在北镇抚司内的所见所闻,大抵……”小夏端正立在下头行礼,将腰板弯得几yù地面平行,言及此处还稍稍抬起些许眼梢打量了一下上头的情景,继续温言笑道,“林总旗他们确系不知情。” 朱轩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他那惯常的淡漠神情。饶是小夏多年于宫中修炼出的火眼金睛,方才捕捉到他稍纵即逝的惊喜,心中暗暗欢呼了一声:果然压对宝了! 眼珠打隙缝小眼中兜转一圈,嘴角扯开更大弧度,乘胜追击道:“林总旗她还说了,必定会践行约定,于三日内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为皇上您出口恶气!还天家一个公道!” 书卷默默落下,露出后方一双清冷眼眸,深邃到遥不可及,像是那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晶,璀璨却疏远。突然撞上这么道幽冷视线,小夏霎时禁住了声,滚了滚喉头,将剩下的话语悉数咽入腹中,冷汗涔涔自额间淌下,只一个弹指的对视,却仿佛历经千万年磨难修行一般,骇得他赶忙埋下脸不敢再造次。 窗外隐约传来更漏滴答的声响,也不知究竟过了有多久,小夏一直不敢抬头,背上的冷汗化散开刺骨冰寒,他亲眼瞧着自己额上滚落的汗珠在地上泅出浓郁深色。心中反复嘟囔适才说的每一句话,仍旧想不通究竟是哪句触了他的逆鳞。 “原来你去锦衣卫,见到的是她呀。”声音悠远恍若隔世,像是在同自己呢喃。 想起方才的锐利眼锋,小夏不敢再随意开口,努力平稳心绪颤巍巍道:“是……是……” “看来商弋口中说的‘锦衣卫勾结冥火教逼宫’一事,已经不攻自破了?”朱轩重又举起书卷,继续研究上头的圣贤之语,“你怎么看?” “为难”两个字笔画分明地镌刻在小夏眉心,支吾了半天也不能痛快吐出一句利落整话来。正拧巴着尖脸犯难时,突闻后头传来细细软叫声,像是猫狗一类的小兽。微微侧过脸,正好瞧见一个肥嘟嘟的ròu团子摇晃着身上的肥膘威风凛凛自他身旁招摇而过,赭黄毛皮上斑点错落,乍一看像猫,可仔细瞧瞧却又不是。 小夏毕竟是小夏,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就是皇上一直饲在身畔的猞猁三月呀!天无绝人之路,眼珠子一转就是七八个心思。见小家伙走得缓慢,他便蹲下身子将它小心拥在怀中,面上绽开牡丹花般灿烂的笑容,颠颠送上御前。心里腹稿打了千万遍,只待最后开口,可临了一张嘴,却是一嗓门尖锐呼痛声。 小夏捂住右手匆忙跪下,为自己的失态连连告罪,目光却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只赭黄小兽。小三月轻巧从他怀中蹦下,弓腰对着他嘶吼一声便扭头走向龙椅,乖巧蹲坐在雪绒毛毯垂在地上的部分,抬头柔声嗷呜着。 这该死的小畜生!改日若是皇上厌弃你了,可有你好受的!小夏瞧见右手虎口上开始往外渗血,心中恨恨,看向三月的目光也凛冽了几分。 朱轩无奈地摇摇头,将怀中的手炉搁到一旁,俯身抱起三月置于腿上,白玉般的手顺着赭黄皮毛轻柔拂去。小三月扭了扭身子,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这来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爱抚,垂下脑袋阖眼静静睡去。望着那堆小ròu团的乖巧模样,朱轩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弧度,看向它的目光也温柔了了许多。 原来,这位冷面皇帝还会笑。小夏怔在原地,目光茫然错愕地看向龙椅上的一人一兽,就连右手上的伤口也突然间不觉得疼了。 “三月自幼跟在我身边,细算起来,这么多年,也就它陪朕的时间最久。”清冷声音悠悠转来,许是怕惊扰三月的美梦,朱轩下意识收拢了音调,于寂静金殿中显得尤为低沉,倒像是在同一位最亲密的友人细细诉说自己的故事,“在朕遇险时,它还曾冲上去与贼人搏斗,明明自己就这么点大,模样瞧着也老实,没承想生气起来竟会如此生猛。论起忠心,大概也就只有它了,所以朕才如此心爱。” 小夏是何等玲珑人物,闻弦音而知雅意,再也顾不上手上尚在流血的伤口,甩开袖子郑重磕了三个响头:“臣定当全心全意尽忠于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轩斜了眼下方,语气依旧淡淡:“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好好回答朕。” “商公公以权谋私,串联朝臣,迫害百姓,无凭无据竟还敢诬陷锦衣卫勾结贼人,实乃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 龙涎香淡淡,于御书房内晕出暖意。朱轩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放下书卷,从后头柜子里取出一青花瓷小瓶抛了过去:“三月虽无病症,可毕竟是猛兽类,你手上的伤口既已流血,就莫要再耽搁了,否则后患无穷。” 小夏接过小瓶紧紧攥在手中,心里又是喜又是惊,好像捧着块烫手山芋,又好像抓住了锦绣前程,朗声唱谢行了个礼。他既已选好阵列,就不容许再退缩半步,他必须向皇上递上一张令他们俩人都满意的投名状,而这最好的人选莫过于东厂的那位。 大风已起,若是踟蹰不前,必定后患无穷。 前脚刚刚踏出门槛,就闻身后又是一声清冷音调:“听说前几日,你的母亲从老家千里迢迢赶来看你了?” 小夏忽然一个激灵,险些将手中的小瓶摔在地上,强压着颤抖,回身拱手行礼道:“是。” “老人家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于她身体不好,不如干脆借此良机,于京城安家落户,你也好照应得过来,岂不两全其美?” 说话人只是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发出的声响却让听话人如坠深渊。脑子里嗡声zhà起,空白一片,想起自己的母亲,水意不由涌上眼眶,抬眸望了眼上方安然卧着的人,金黄龙椅恍得他眼疼。那句话,不是建议,而是命令,不带丝毫感情的命令,来自一位九五至尊的命令,就算他心中百般不愿将母亲牵扯进来沦为人质,他也只能照办。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就像是太阳永远高居天上,能任意睥睨人间众生一般。这,也是他苦苦追寻,奉为自己xìng命之上的梦想。人走茶凉,再好的茶若是无人品鉴,于它而言便是天大的不幸,而他,不愿做那透凉的好茶。 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酸涩重又流回,垂眸绽笑:“多谢皇上垂怜。” 而此时,吉庆街上早已是门庭若市,歌舞升平。这表面上的浮华繁盛自是不言而喻,可这下头涌动着的暗嘲却是鲜为人知。 “哎哟,你踩到我靴子了!” 林鸾抬手锤向某人肩胛,愤愤剜了他一眼,心疼地瞅着靴上的大黑印,忍不住又冲那罪魁祸首扎了记眼刀。 言澈笑着揉揉肩,一脸不在意的模样:“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嘛,对不住哈。” “你大爷的情势所迫!你所谓的‘情势所迫’,就是在这么间暗赌场里给人哈腰行礼做荷官吗?还非要扯上我一起,安的是哪门子的心?!”林鸾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句,像是要把一晚上从那些赌鬼身上受到的气都撒在他身上。 “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言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她所有的牢骚话语只做不知,依旧嬉皮笑脸道,“阿鸾可知,这里是哪?” “哼,赌坊”林鸾翻起白眼,“还是这无归道上最不起眼的一间赌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言澈比出两根手指摇晃在她眼前,“这里表面上看着是间极普通的赌坊,可实际上呢?”见林鸾抬眸颇感兴趣,言澈故意停顿了会,赶在她耐心耗尽前又凑到她耳边压低音量:“这里是无归道上消息情报jiāo易的心脏,如果我们当真想从这铜墙铁壁中撬出一点儿风声,那就只能是这儿了。” “既是心脏,便是最重要,也是最柔软的地方。”林鸾咬了咬下唇,迟疑道,“你确定我们扮成荷官混在这就能找出那个可疑女子?” “这我可不敢保证。”言澈瘪了瘪嘴,坦然一摊手。 “你!” 林鸾正yù发作,某人又继续补充道:“倘若我们猜测的没错,约莫有九成几率。” “九成吗……”林鸾锁紧眉头,再次陷入沉思,目光落在前方,那桌人正堵得兴起,各个面红耳赤对着赌局叫嚣嘶吼,“此一击若是不中,只怕会打草惊蛇。” “这我倒是不担心。”言澈双手抱胸,同她一道靠在墙上,也不知在看什么,嘴角隐约勾出狠厉弧度。 “听你的意思,你已经十拿九稳了?可她……真会是她吗?” “阿鸾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否则不会跟我一块来这不是?” 二人互看彼此一眼,又都沉了声。 赌坊里实在吵闹,惊扰她的思绪。林鸾垂眸盯着靴子上的那块黑印,越看越大,像是张无形的网正徐徐向她扑来:“我还是挺期盼,她与此事无关。” 言澈微讶,猛然低头看向她:“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呢。” 林鸾无语,只得送他两记白眼。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不是她,我们都要小心。”言澈收敛嬉笑,促狭起双眼一一打量四周,“这里比不得外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是真正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地。如果我们行踪败露,你就跑,知道吗。” 林鸾愕然抬头,瞪圆双眼看向言澈,想开口却又被他堵了回来:“不用在意我,我会没事的,最近的出口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邵铭就在那,你们碰面后就直接跑,千万别回来自找麻烦。” 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同平日一般与她jiāo谈,可话中的内容却叫她心惊胆战。林鸾最懂言澈,若不是顶顶危险的局面,他绝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背脊上隐隐泛起寒意,环顾四周,这满屋子的人打眼瞧着虽极普通,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在下一刻化作世间最残忍的野兽飞扑而来,饮血啖ròu呢? 就在她仓皇不知措的时候,冰冷指尖上突然覆上了一层暖意,坚实而有力,将她的小手紧紧裹进掌心。幼时,父亲也曾这般牵起自己的手,给她世上最温暖的保护,以至于这五年即便握着她手的人已经彻底离她而去,她也不曾忘却这份温柔。而现在,身旁这个人,似乎也能给她同样的温暖,在这凄风苦雨,祸乱丛生的世上,为她撑起一方宁静。 她迷惘时,他在;她痛哭时,他在;她寂寞时,他也在。一直在,从未离开。真好,暖意畅流心田,林鸾欣然微笑,从他掌心中探出葱白小指,与他的大手紧紧相握,十指jiāo缠,再不分开。 “诶!那边那两个!偷哪门子懒呢!这还有一大堆活要忙活!动作快点!”胖掌柜终于注意到墙角躲懒的二位,卷起衣袖叉腰吼道,动作太大脸上的肥ròu也跟着晃动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只好无奈地“忙活”去了。 “等等!”说话的是店里的荷官总管,身形高挑,鼻尖上长了颗大黑痣,佝偻身子迈开八字步向他们走来,“你们俩……怎么瞧着不想我们店里的伙计呀?” ☆、地狱变 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传来,震耳yù聋,似虎啸山林,如猛龙过江。 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两股战战,坐也不是,跑也不是,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狭小地下赌坊瞬间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蜂拥挤向那唯一的出口。 细碎沙粒随着墙体摇晃流泻下来,时缓时急,一下又一下,像是落进了林鸾心底。皱紧鼻子用力吸气,最后又怔愣在原地,店内虽通风不便,但她还是从那混杂着汗臭的空气中辨出了那似有若无的硝烟味。想想刚刚仓皇跑来报信的小厮,不祥的念头袅袅团升于心间,涔涔冷汗自脊背上淌下,明明身处人群正中,她却如坠万丈冰川,寒意刺骨。 今晚的行动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可那厮口中叫嚣着的那伙“锦衣卫”,却并非为她所控,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林鸾咽了咽口水,连日来的奔波疲惫仿佛都团聚在此刻一齐向她发难,揉了揉额角躁动不安的青筋,强迫自己不往那最坏处想。 “哼,奴家我大江大河都渡过了,没想到今晚会yīn沟里翻船,栽在你们二位手上!”赛雪心依旧保持着她那惯有的慵懒神情,垂眸瞧着葱白指尖绞着的藕粉帕子,纤长睫毛于眼下朦胧出薄薄yīn翳寒霜,为那双妩媚凤眼平添出几许yīn鸷。 林鸾停在额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想开口解释点什么,一张嘴却化作了无奈惨笑。事到如今,她与他们之间,还需要什么说辞。一兵一贼,如此而已。 话音未落,外头又是一声呼啸,赌坊北面土墙伴着悲鸣声轰然倒下。那些燃烧着的梁柱应声悉数砸向店内,火光四溅,拥堵在前门的人潮中,有几人因躲闪不及被砸得哀嚎连连,更加发奋往外头冲。 恰有一块飞石直往林鸾这处扑来,好在言澈反应及时,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入怀中这才堪堪躲过。透过浓重烟灰,林鸾瞧见赌坊周围原先灯红酒绿的各色店铺现如今都悉数颓靡在pào火之中,熊熊火焰从四面八方一齐压下,将整片喧嚣旖旎都无情吞入腹中,碾做滚滚黑烟,一如那日中秋于烈火中哀嚎的琼楼玉宇那般。 即便四周灼热若滚油,赛雪心身处其间却好像混然不觉,冰冷气息由心而散,衬得她冷艳之至:“好像你们拼死维护的那人,并不怎么将你们的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危放在心上。”丹唇轻抿出嘲意,红袖一扬便决然没入北墙处卷起的浓烟之中。她毕竟是赛雪心,掌黑道之要,系一派根基,纵使风云变幻,覆巢之下,她亦不会轻易低头。 望着她那抹坚决嫣红色消失在浓烟之中,林鸾一时有些恍惚,胸口涟漪阵阵却又道不清究竟为何。 她们两人的命运原本如此相似,扭转至最后却又截然相反。倘若不是那日偶然听说书先生讲起冥火教主的往事,她或许不会特地去翻阅当年三皇子一案的卷宗,也就不会知道她的存在。渺小若风中微尘,凄凄似道边草芥,却又坚韧如赤金钢铁。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往事可以改变,她们两人都不会沦落至此。于那些至高掌权者而言,株连或是构陷不过就是一念之间,如同吃饭睡觉那些琐事一般简单,可偏偏就能制约她们的命运。翻手一瞬,她们便可生,覆手之际,她们就必须死。 心窝处隐隐作痛,酸意决堤涌上眼角,林鸾终于辨出,那种莫名的感觉是同情,只是不知究竟是在同情她,还是在同情自己。 “林总旗!言总旗!” 店内的人已四散奔跑干净,仅余林鸾和言澈二人。断续的呼喊声传来,浓烟缓缓消散,露出个高挑身影,是温绍铭,手上攥着两柄狭长绣春刀。墨黑刀鞘于火光中沉吟得锃亮光滑,像是在叫嚣着嗜血的疯狂,看着它被递到自己面前,林鸾顿觉胸口发闷泛呕,艰难将头转向别处,连碰都不愿碰。 “谁调来的神机营?”言澈极力保持自身镇定,但发颤的语调和紧握的双拳还是将他心底的愤怒暴露无遗。谁能调动得了大明朝禁卫军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答案他们心知肚明。 “是……皇上亲下的旨意。”温绍铭不敢看他。 言澈哂笑,果然如此,转念一想又觉着哪里不太对劲,继续问道:“前头指挥的是谁?可是锦衣卫的人?” 温绍铭紧紧咬住下唇,握刀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挣扎迟疑了良久才开口道:“是赵总旗。” “赵乾?!”两人异口同声,就连面容上的惊愕表情也出奇一致。 “我本来在外头守得好好的,没想到赵总旗突然领一大帮人来了,手中还握着道皇上亲笔写下的圣旨,二话不说就下令开pào,无论我如何阻拦,说是你们还在里头,他硬是不肯听,反倒喊得更加亢奋,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皇上的旨意,里头的人一个都不准留,谁敢不从就是抗旨,欺君之罪’!” 皇上的旨意……望着眼前凄楚景象,烟雾骤聚骤散,昔日雕栏画壁于红光中倾倒而下,种种哀叫声不绝于耳,林鸾不禁苦笑起来。 这是他的怒意,一个九五至尊的怒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唯独不知这些蝼蚁般轻贱的生命接连逝去后,可否真能为他带去些许快意?又一幢被烧得朽烂的楼阁轰然倒下,同脑海中那温润如玉的少年一样,消逝在她心中。 “我看那姓赵的混账,是找到新的靠山了。”白光刷的一声晃过眼前,言澈并起两指滑过刀刃,抹开慎人寒意,凛凛刀面映出他狠厉双眸。借着刀上反光,他也瞧清了后头藏匿着的娇小身影。薄唇勾起狠意,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去去就回,阿鸾就jiāo给你了。” “诶!你去哪?” 还没等温绍铭反应过来,言澈就已消失在了浓烟深处。刚想拔腿追上他,却发现另一旁的人也有了动作:“林总旗,你又去哪?” “我……”林鸾紧了紧手中刀柄,吞吞吐吐道,“我去那边看看,你别跟过来,千万别。”边说边摆手,身子以如离线的弓箭一般冲了出去。浓烟中她虽看得不真切,可那抹扎眼的海棠红,以及她身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玄色身影早已将她的理智冲刷干净。有些话,她想当面与那人说个清楚。 “还想往哪逃?” 烈烈晚风撕扯得树影缭乱,言澈抬手轻抚着刀刃,斜眼打量眼前女子,眸中似覆了层冰霜,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那女子也不说话,只捂着肩头刀伤狰狞着脸愤愤怒视着他,模样平平,眼距虽宽其锐利却分毫不减。 “你是谁!从秋夫人到无归道,三番五次兴风作浪,幕后之人又是谁!” 此处远离吉庆街,又是宵禁时分,无pào火轰鸣,也无行人吵闹,反衬得那声嘶吼格外凌厉,像是吐尽了毕生的怒意,只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才罢休。 “言公子何必如此激动,你们大明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气大伤肝’么?” 清泠声音自她身后飘转而来,言澈下意识后退几步摆开阵势预备应敌,女子抓住空档自袖口拔出匕首正yù扎去,却被身后那人断然喊住。 “椿,不可。” 女子身形轻晃,扭曲的五官逐渐平缓,狠狠剜了言澈一眼,任凭心中怒意无限也只能作罢,悻悻退至来人身后,垂眸静立。 “在下约束无方,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朗月清辉下,那人着一身月白衣衫踏着满地流光翩然走来,夜风卷起宽袖,上头精细暗纹于月华下流动,眉心朱砂煌煌衬其琅玉面容,恍若自画中走来。 “椿天生不能言语,言公子的问题,她委实回答不了。” 言澈促狭起双眼,自上而下细细扫过,团聚在胸口的yīn霾渐渐拨云见日,那身锦绣华袍虽好,并不是中原之物,而他知道,那人是谁,只因在那中秋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丰臣大人?没想到,她竟是你们东瀛使团的人。” 墨色漾起,薄云滤去月华柔色,清冷触感笼在寂寥街头。夜风悠转而过,撩起二人发梢,厉眸对上沉静,就像往那幽静深潭用力掷下一柄吹毛立断的利刃,咚声过来后,便沉入水底再无回音。 银光骤起,只一个弹指的功夫就已赫然架在丰臣那玉质冰晶般的秀颈上,一寸一寸逼近,隐隐划出发丝般纤细的红线。 站在他身后的椿旋即拔出袖间匕首冲着言澈刺去,却被丰臣眼角递来的一记寒光生生挡了回去。看了眼他颈上寒光凛凛的利刃以及那抹越渐深重的殷红,怒意熊熊燃在眼中,却又不得不咬牙强压下去,瞪圆了一双眼退至一旁,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随时可以给言澈迎头痛击。 “为什么?” 握在绣春刀上的手因用力过猛而不住发抖,千万问题嗡嗡回dàng在言澈脑中,开口时又都尽数哑在了那沉重的呼吸声里,厉眸如剑,直直扎进丰臣如春水般明净的眼眸中。 朱砂痣微微摇晃,闪动出一抹绚烂无邪的淡笑,清泠声音回dàng在空旷街道上,像是同时奏响了丝竹箜篌,却可吐出的话语却叫言澈怔愣直至愤怒。 “因为有趣。” ☆、地狱变 “有趣?”看着丰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言澈怔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曾在心中默默设想过无数答案,大至家国鏖战,小若私人恩怨,却唯独没想到竟会如此。 有趣?有趣?他说……有趣? 眉心朱砂痣被雪肌墨发衬得尤为出尘飘渺,只简简单单两个字从他口中轻吐而出,看似云淡风轻,却已然断送了数百条人命,以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何为有趣?是将旁人戏耍在股掌间,好整以暇地看他们如何火急火燎垂死挣扎最后还是栽在了自己设下的陷阱之中来的有趣?还是无需他费心巴力,只在一旁烹茶煮酒便能笑看旁人死于非命,兵不血刃来的有趣? 架在丰臣脖颈上的银刃因他心绪波动而松懈了几分,旋即又聚起更深的怒意抵在他喉间:“不知丰臣大人可愿见识一下更有趣的事?” 利刃贴近,丝丝腥红自刀口渗出,顺着那光洁无瑕的脖颈徐徐淌下,于月白衣襟上绽出妖娆嫣色花盏,夜风拂过,泅出慎人腥香。 丰臣却并不在意,依旧保持着他那三月初春般的笑容,气息心跳无丝毫紊乱,就好像那柄寒刀并非架在他身上似的。通透如他,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假思索道:“言公子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可惜了。”清泠的声音落进言澈耳中,不紧不缓,像是在同普通友人饮茶闲谈一般自然。 “为了言公子自身,又或者说,是为了言公子最珍爱的人考虑,此间趣味,还望三思。” 言澈挑挑眉,微眯双眼自上方打量他,想寻出他举止言谈中的些微差池加以润色,变作致命武器紧攥在自己手中。 沉默自厉眸与笑眼中化开,就好像一颗石子无意间坠落深渊古潭却再也寻不出踪迹。二人就这么对峙许久,久到言澈背上的冷汗悉数被秋风卷走,徒留刺骨冰寒。多年养成的警觉xìng不断敲打他的神经,不胜其烦地告诫着自己,眼前这人,很危险,越是笑得灿烂,就越是危险。银光再次划破墨色,却是低沉入鞘声。 “多谢言公子不杀之恩。” 丰臣淡笑着拱手作了个揖,扬起脖子,殷红犹在他只浑做不知,还是那副和煦恬淡模样,如霁月清风,但这笑意终归不达眼底。 “黑火原料,可是你们提供给冥火教的?” 一阵风无意经过,丰臣从容整理起衣摆上的褶皱:“本来我们也挺犯难,不知这么大批量的原料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得混入铁桶般严密的京城里来?你说巧不巧,这东厂刚好有几批私盐也要进城,我们便借了一份力。”细长双眼忽然闪动,惊喜地转向言澈:“对了!这还要感谢言公子帮忙,将我们的痕迹从私盐案中抹去,倒省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麦色手掌紧紧团簇成拳,指节隐隐泛白,愤怒与恶心感jiāo叠在心口,绞得他面色铁青,落到嘴角,却只化作一声冷笑,较之那数九寒天里的风雪还要来的凛冽。没想到,就连他自己也被利用了,当真讽刺! 丰臣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他生气的模样,似乎很是受用,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深了几许:“本来我也只是好奇,这赛姑娘究竟要如何将这么大批量的黑火挪进那宫墙之内,没承想他们竟找到了一位火器高手帮他们改造黑火,只需燃上一点就能zhà毁一座数丈高的阁楼。” “于是你便又帮了他们一帮,将这批改良后的黑火藏匿在东瀛进贡的香料里偷运进了宫墙?”秋风凄凄,皓月敛去华色,整条街道只余幢幢屋楼黑影,衬得言澈双眼尤为冰凉,“为以防万一,你还命身后那位姑娘乔装混入宫中,亲手cāo刀,点燃那至关重要的火信子。” 月白色宽袖于风中猎猎作响,丰臣笑意晏晏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继续侧耳恭听自己的丰功伟绩。 “东窗事发后为防事情败露,你们又以雷霆手段迅速除去那位制火高手,也就是吉祥铺的老板,我说的可对?” “分毫不差。” “那你为什么又要易容成说书先生的模样,骗我们去那吉祥铺!”话锋陡转直下,带着不容反驳的气愤直逼向丰臣。 月白华袍之上,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容终有漾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转瞬即逝:“竟被你猜到了。” “哼,而且还是两次。”言澈昂起下巴,双眼微眯不耐道,“将我们骗去后,又将邵铭也诓了去,只为叫我们亲眼瞧见那人被杀。店铺后头明明就有小门却故意留在里头,待我们察觉异样,然后又将我们引向那无归道。这些事恐怕就连赛雪心也被你闷在鼓里。” 丰臣垂眸失笑:“她倒是个有趣的女子,明知是飞蛾扑火之事还硬是要做。” “可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她。” 夜凉如水,星辰黯淡,却终抵不过人心冷漠。 “我为何要帮她?”丰臣挑起一边眉毛,嘴角擒出一丝冷笑,不知是在嘲笑眼前这人的愠气,还是在嘲笑别处某人的无知,“我与她,本就是一场jiāo易,我给了她想要的东西,也从她那取来了我要的答案,如此而已。这场jiāo易早在那批黑火进京后就已经了结,至于这接下来的事,全凭我意愿罢了。” 从容之风流转在丰臣垂手伫足之间,就好像这天地万物于他而言皆无足轻重,那样的淡然,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影响其分毫。悠悠xìng命前,也难怪他能轻易说出“有趣”二字。 “丰臣大人如此坦dàng,就不怕我也从了自己的意愿,将你结果在这?” 长街寂寂,利刃出鞘声显得更加刺耳慎人,点点寒光明灭在言澈右手间,但见他促狭着双眼,视线自下而上一一移过他周身,从额间到双目,由下颌至脖颈,如同一条dú蛇盘踞在丛间,双眸yīn森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猎物,嘶嘶吐着dú信子。 “不,你不会的。” 夜风撩起丰臣的衣摆,却并未紊乱他的气息。 “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你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不一样,你的怜悯之心不允许你这么做。” “哈哈哈哈哈哈,怜悯?”言澈忍不住大笑三声,鄙夷地望向眼前那人,“我为何要怜悯你?” “言公子误会了,这个‘怜悯’指的,自然是这里住着的各位。”丰臣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半空,却又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若我不幸命丧于此,东瀛那头自是不会坐视不理,两国jiāo战之日必不远矣。” 言澈皱紧眉头,嘴角嘲意不言而喻。 “当然,以你们大明朝的实力,或许并不在意打这么一场战,只是……”丰臣缓缓上前一步,正面迎上言澈提防的目光,“言公子会在意。” 言澈心头猛然一跳,眉心“川”字愈加明显。 “这场战争遑论输赢,最终受苦的只会是那黎明百姓,或许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可你会,不是吗?” 丰臣的笑,如三月春风,温润至极,却叫言澈自心底不断流淌出寒意。他虽极力掩饰,可只那踉跄的一步还是被丰臣全然看穿。 “言公子果然纯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在下佩服。”皓月清辉撒下,反衬得月白衣袍清冷至极,像是万丈冰原下深藏的利剑,不见锋芒,却杀意尽现。 “更深露重,在下便不再叨扰,言公子也该尽早回去,免叫你心上那位姑娘担心。”白袍轻动,踩着一地碎光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直静默在旁边的椿瞧见言澈此时神思不太集中,想起自己来这后受到的所有屈辱皆由他们而起,狠意滚上心头,手中的匕首缓缓抬起,映出一张扭曲狰狞的面容,想要斩草除根却听到后头响起一声冰冷呼唤:“椿,还不快跟上。”扭头正对上那人凌厉的眸子,身子不由微颤,迟疑良久,终是愤愤剜了言澈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言公子最好快些回去,适才我听手下的人说,林姑娘独自一人去追她哥哥去了。五年弹指一瞬,物是人非,只怕那西骓早已不记得什么兄妹情谊了。” 夜风携来清泠声音,言澈恍然醒悟过来,仓皇望了眼吉庆街方向。火舌早已冲破地界,煌煌耀红了半边天际,脑海里嗡声zhà响,心头似突然被人绞住一般,奇痛无比。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火光,铺天盖地的火龙卷起墨黑灰烬向着孑然立在下方的林鸾咆哮着猛扑过来,炽热流火飞窜在她身旁,腥红一片。 灼火呼啸之中,林鸾并未因畏惧而紧闭上双眼,反倒将双眸睁得更大,死死盯着灼眼火光后头的两个身影,一妖娆一刚毅。葱白小指紧握成拳,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勇气不让自己倒下,滚了滚干涩的喉咙喑哑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一句话,却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你的家事,自己处理好,我先行一步。”赛雪心最后觑了眼这对兄妹,留下一句冷笑便拂袖离去。 炽烈火光慢慢退去,那人静静站在火光之中,明明是玄衣加身,落在林鸾眼中,却同周边一样,通身火红,恍若血玉般灼眼,却充斥着杀戮的气息。 “哥哥!” “呵,谁是你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双十一啦!!! ☆、绝弦曲 “哥哥!” 出门前,林鸾虽已于心中思忖再三打定主意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能动摇本心,可今时今刻再见到他,胸腔内涌起的阵阵热潮还是叫她难以平静,就连绣春刀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不要叫我我哥哥!若我没记错的话,林总旗的哥哥林烨早在五年前就已然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我是西骓,就是那宫宴纵火案的主谋,你们这群朝廷鹰爪孙四海缉捕的要犯西骓。” 淡淡笑意绘在他嘴角,原本就冷峻的面容眼下又添了几层寒意,纵使周身烈火盘踞亦分毫不减其锐利。眸色疏离似覆着层千年不化的霜雪,腥红火光跳动在他眼中,扭曲了他的容颜,衬上那道可怖疤痕,让他在瞬息间恍若yīn沉偏执的神魔一般。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林鸾无力地动了动微微发颤的嘴唇,艰难从齿间磨出一句话来,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气力。明明想给他一个微笑,可一开口,杏子眼中却先染上了一层薄薄泪光,将面前这位嗜血冷漠的杀手身影模糊开去,仍旧无法同记忆中那人的模样重合。 “为什么不会是我?”西骓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看似漫不经心地抬手抚过剑身,在剑尖上轻弹了一下。 脆响落在林鸾耳中,似翠玉掷地,却又一次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心窝处的抽痛感,心乱如麻。那是林烨舞剑动手前的习惯,即便她多么不愿相信,现在却再也不能诓骗麻痹自己了。 西骓就是林烨,林烨就是西骓。 五年前的那场巨变,他没有死,而且还活成了另一副模样。又或者说,死去的是彼时那兰芝玉树般的温润少年林烨,而活下来的却是嗜血如命的冥火教残暴教徒西骓。 林鸾始终不太明白,当年那个赤心忠胆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也是那场变故的受害者,更加无法相信昔日致敬致爱的哥哥会被那场大火全盘抹杀,像是重塑了骨血,却唯独偷换了一颗赤子之心。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任凭冷硬的刀柄在她手心嵌出红印她也浑然不知。 地下火舌已冲破阻隔疯狂侵略过吉庆街上的每一寸土地,霎时民怨载道,哀鸿遍野。此情此景,她最该应该做的,便是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穷凶极恶之徒一刀绞杀,告慰那些无辜丧命之人。可握刀右手却始终没有力气抬起,颤抖间,左腕间的袖箭更像是一条柔弱无骨的dú蛇,贴肤游走,嘶嘶露着世间最dú的牙静候她的答案。 见她久久不回话,西骓干脆持剑上前一步,声音也随之yīn沉起来:“这五年,只怕林总旗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明明是句兄妹间寻常关切的问话,经他口中说出,反而显得无比悲凉嘲讽。 “三皇子下场如何?林家下场如何?我背井离乡,受尽欺凌,又是拜谁所赐!”腥红火光应声呼啸,映出他那狰狞面容,额角暴起的青筋犹在,倏尔又勾起嘴角冷声道,“可你呢?你竟还同他们沆瀣一气,甘愿沦为朝廷鹰犬。在下敢问林总旗一句,是否还记得那日来林府抄家的人,穿的是什么衣服?” “这不一样。”林鸾死死咬住下唇,摆过脸去不看他。 “不一样?呵。”西骓笑意越发冷淡,“真没想到你竟还如此天真可笑,这朝廷的秉xìng,何曾改过?” “朝廷固然有错,可你是否又曾想过,这京城里住着的远不只有那些身居高位,钟鸣鼎食的ròu食者,更多的是普通百姓!你难道都忘了爹爹以前曾带我们同他们一道下过地,撑过船,出过摊吗?那些东瀛人安的什么心你不是不知道,勾结他们无异于自毁城墙,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这些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杏眼似再也蓄不住浓重水意,泪珠儿便断线般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滑落,“树无根不立,根离树不活,你这么做让爹爹如何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歇?” “这我当然知道!何时需要你来提醒?”西骓的眼里似乎也跟着灼上了火光,直直盯着眼前这纤瘦身影,想是要将她刻入骨髓,“你可知,我流亡在外的这些年,都遇见了些什么样的人?” 嘴角讽意加深,不等林鸾回话他又自顾自回答道:“边疆苦寒,就在我饿晕在街头的时候,救济我的是一个被官府敲诈落魄的商贾人家;还有那从家中衾被中分出一半棉花为我赶制冬衣的姑娘,她是受尽□□从京城逃亡至此的;甚至还有被苛捐杂税压弯腰的农夫,替上司顶罪的小吏……这些人,可都是自愿入我冥火教的,多年蛰伏,只为有朝一日能洗雪前耻,即便知道是螳臂当车,也要往你们身上狠狠捅上一刀!” 西骓越说越亢奋,眼中灼灼漾起奇异光芒:“林大人最爱的大明朝,已经病了!从根烂到骨子里,就像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表面上瞧着歌舞升平,实则内里早就被蛀空了!敢问林总旗,你既已知晓,你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从我们血ròu之躯上榨干而来的,你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吗?啊!?” 林鸾错愕在原地,眼神闪烁,始终不敢看他。充斥在四周的灼热气流炙烤得她身心俱疲,她不想再思考什么,只觉头疼得紧。抬手揉在额间,才发现双手已颤抖到不能自已。 心安理得,这五年,她何曾有过片刻心安!比起中秋那日,眼下的的漫天火龙更似当初红焰,肆意攀爬在自家青砖黛瓦之上,任凭她如何哭泣,如何祈求也不见它褪去半分。 “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毕竟像你这般沉溺享乐,不曾从云端跌落下来的人,怎会理解我们的心酸苦楚?你我二人,就此了断。”银光闪现,玄色衣摆被赫然裁成两半,断裂处干脆利落不掺半点犹疑,碎布于热流中缓缓落下,沾染火星后,只一瞬便化为灰烬。 割袍断义,两不相欠。 西骓最后看了眼她颤抖的身影,眼神疏离不带丝毫感情。林烨该尽的情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消弭在了人世,现在的西骓,只是徒留了他的残躯,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罢了,何必再连累她呢?夜风卷来几颗火星,落在他衣角上,他只垂眸觑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就当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道寒光突然自身后袭来,好在他反应敏捷,俯身避开利刃,又随手捡起一块废墟中的木牌挡在前头,银光一扫,木牌登时被劈作两半。西骓也不甘示弱,旋即提剑挥去,化守为攻,锋芒紧逼,林鸾不得不收刀后翻,躲开他的攻势。 “一晃五年,你的身手进益不少呀。” 讽刺的语调不由让林鸾缩了缩脖子,双眸只盯着他手中长剑,不曾挪开分毫。她果然,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已经做错了,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错?”西骓忍不住大笑起来,“对!我的确有错,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当日在皇宫起了善心放走了你,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变故,更不会让我们冥火教的一众弟兄再次流离失所!” 话音刚落,西骓就如鬼魅般冲了过来,速度之快,完全超乎林鸾想象。她无处躲闪,只能挥刀与他正面对抗。 利刃想接发出刺耳声响,借着反光,林鸾瞧得更加清晰。他瘦了,也黑了。比起五年前,这副温润面庞已被岁月打磨出了分明棱角,锐利难当,犹是那道伤疤,触目惊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些他曾受过的屈辱。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揉搓了一下,林鸾仰头强忍住眼中水意开口喑哑道:“就算这世道如何不公,也不该为一己私yù累及无辜,我认同你要改变这世道的想法,但绝不赞成你如此妄为,父亲定然也不会愿看道你堕落至此!” 西骓眉头一皱,发力将她推开:“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既是从内里开始腐朽的,那便从内里开始整治,一一拔去那些蛀虫,重还这苍天古木以勃勃生机!”林鸾挥了挥绣春刀,刀尖斜向下头,头却高高昂起,秀眉凝结坚决,第一次正视他嘲讽的目光。 西骓再次失笑:“原以为你是天真未脱稚气,现在看来,你纯粹是愚钝无知至极!” 寒光再次迎上,走刀过招远快于方才。西骓的招式重在进攻,以快制胜,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林鸾深谙这点,焦灼对峙中反倒沉下心来摆开架势,不露丝毫破绽。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数丈高的阁楼应声倒下,炽热火流卷起漫漫灰烬将二人团团裹挟。这次,谁都没有妥协,谁都不愿躲避,五年积怨已将他们骨血中仅存的丝缕牵绊尽数斩断,到今日终于彻底bào发,同这火龙一般直冲霄汉,非一方倒下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洗个澡回来再码今天的 ☆、镇魂调 冷夜之下,业火之中,昔日繁华热闹的吉庆街早已不复荣光。周围楼宇全部燃烧,火焰自四面八方压下,黑烟滚滚漫起,笼罩在上空久久无法消散开去。烈火之中唯一还未烧到的地方,便是他们二人脚下这方寸之所。 西骓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很快就叫林鸾难以招架,气息变得急促,脚下趔趄,步子也跟着凌乱起来,只那双杏子眼依旧明亮,好似阳春三月,晨光微熹,枝头新抽芽的翠叶尖上挂着的晶莹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绚出气色光泽,直夺人眼球。 恍惚间,周遭烈火灼然,万物衰败的景象逐渐模糊,利刃相接发出的刺耳撞击声也随之淡化,看着眼前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姑娘,时光仿佛又倒退回了那个夏日。 dú日当空,满园蝉鸣此起彼伏,时骤时急,低低压在耳畔,吵得人心烦。一树树合欢花开得如云如雾,无风自落。妖艳花盏于风中摇曳生俏,那近乎燃烧的色彩同这赤红火焰一般熊熊于屋檐半空,叫人一时挪不看眼。 眼前还是那张桃花面,只是两颊婴儿肥尚未脱去,显得幼圆可爱,身子也没现在这般纤瘦高挑。暑气过甚,双颊微生出两朵红晕,衬上她那认真严肃的神情,反而更加招人怜惜。 “要不就歇一会吧。”林烨抬手拂去额间的汗水,从怀中掏出帕巾,蹲下身子为她擦拭汗珠。ròu嘟嘟的小脸乖巧被他捧在手心,柔嫩触感透过单薄软绸传来,他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哥哥,我刚刚那招,做得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林鸾眨巴着双眼,比划起手中木剑询问道。 林烨起身揉了揉她发髻上的两个小鬏,她年纪尚幼,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自是无法将这招式模仿地惟妙惟肖,不过比起之前真要好上许多,便和煦笑道:“阿鸾果然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这么难的招式几天就练成了,只怕日后就连哥哥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真的!” 杏子眼仰望,如同夜里满空的繁星一般闪烁,笑靥如花,将这满园芳华都盖了下去,叫人忍不住想多夸几句,可林烨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当然是假的!阿鸾这么笨,怎么可能赢得过烨哥哥?” 说话的少年郎箕坐在合欢树下,右手托腮,左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膝上,面上满是不耐。小小年纪,个子却比林鸾抽高好些,稚气未脱,可眉宇间却已隐约显出少年英气。 “又没人问你!话这么多,怎么不去坊间说书去呢?”小丫头脾气火bào得很,一个不乐意立马翻脸,双手叉腰指着言澈嚷道。 “我这也是为你好。”少年昂起脖子想这头走来,小脸紧绷,双手负在背后,摆出一副说教模样,“烨哥哥唱红脸,夸你两句,不想让你伤心;我呢,就只好唱这黑脸,免得你一高兴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想收都收不回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我呸!你这分明就是嫉妒!” “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连朵花都绣不好,只怕将来长大,连自己出嫁的嫁衣也绣不明白。” “又不是绣给你的,你激动个哪门子劲!” “我这是提前替你未来的夫婿焚香祝祷。” “言澈你大爷的!” 小丫头气急,挥起木剑就要往少年身上砍去,少年则敏捷得跟猫一样,轻巧一侧身就躲了过去,两个小脑袋就这么围着林烨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害得他直扶额摇头叹气,若是他们知道彼此间早有婚约,只怕这房子也要被这两个小祖宗生生拆去。 手随心动,剑如手生,心乱了,招式自然也就有了破绽。须臾间,西骓掌剑的姿态开始迟钝,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看向林鸾的双眼也渐渐染上了些许别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愤恨,还是哀伤。 林鸾很快便觉察出了他招式间的犹疑,就在他收剑未及之际,抬手劈在他腕间,打落了他手中的利剑,一脚踹到旁处,银光闪过,幽冷刀刃已架在西骓脖颈上。 夜风晃过,火光外围救援的声音隐约响起,肆虐的火势也歇下许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哼。”西骓并不看她,视线滑过她身侧,落在了远处虚无缥缈的一点上。 “若你肯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皇上是明君,念在旧情上兴许会原谅你。”林鸾别过脸去低声呢喃,强压住心头隐隐错错的镇痛感。明明近在咫尺,两颗心却远在天涯。火星子随风滑过,刺痛在她手背上,她也浑然不知。 “爹爹也愿意看你回头,哥哥你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蚊蚋,湿意盈满眼眶,话语也开始跟着颤抖,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脑海里记忆翻飞,幼时一家人温馨和睦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浮现,叫她喘不上气。 就在她双脚发软恨不能跪在地上恳求他时,眼前人忽然有了动作。大步上前右手按在她肩上,蛮狠将她往后推去,林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脚下趔趄径直栽倒在地,撞得她胸口生疼。 风中夹带嗖嗖两声,紧接着又是两声钝器入ròu的声音。林鸾心中登时一沉,慌忙起身扑到西骓身上,指尖刚一触及他岸然挺立的身形,他便像那断线纸鸢一般轻飘落在地上。 “不!” 纤长睫毛再也承托不住那浓重水意,圆润泪珠颗颗坠下,直直落在怀中西骓脸上。殷红顺着他胸膛上的伤口涓涓涌出,于玄色外衣上泅出深色,一圈圈放大,正如同他那一点一点流逝的生命。 事发突然,林鸾脑中空白一片,只余嗡嗡响声不绝,怔怔望着那扎入他胸膛的两枚暗镖,颤抖着双手想将它拔出,好像只要这两个碍眼的东西不在,她最爱的哥哥就不会出事。 “别动!”西骓死命拽住她的手腕低吼道,“上头有dú……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四个字一下将林鸾打入十八层地狱,杏子眼倏尔抬起,红丝遍布,恶狠狠瞪着火光中消失的身影。是他,那日在太液池边上见到的那人,哥哥唤他做“枭赫”。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回家。对了,薛伯伯回来了,我这就去找他,他一定有法子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林鸾嘴里不断重复这句话,好像嘴巴一停下,哥哥就会马上离她而去。 纤瘦的胳膊托在西骓肩上,咬牙想将他抱起,挣扎了半天依旧徒劳,反倒是他的身体变得越发沉重,一如她此时绞痛不已的心。茫然望向四周,火龙咆哮至最高点也逐渐显出倦意,颓然卧在焦土断壁中,再不复当初嚣张,天高地阔,月淡星隐,眼下却只余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万念俱灰。 豆大的泪珠又坠下几颗,化在西骓脸上,恍若根根利针扎进他心里。看着她越哭越红的双眼,原本坚硬如铁石般的心也渐渐柔软下来。泪水落在他眼中,她的身影也跟着模糊起来。 依旧是记忆中那副桃花面,秀气清丽,那时他就觉着自己的妹妹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他必须要好生看顾好,不叫她受半点雨淋风吹,不知人世烦忧为何物,护她一生平安顺遂,天真喜乐。 他曾怨过她,在自己最潦倒的时候,想到她还在京城中享乐,恨不能将她一剑毙命。可事后他又有几分庆幸,还好她没事。林家虽已没落,他已无法护她周全,但好在姓言的那小子待她还不错,应不会让她吃亏。自己此去怕是无法再全身而退,只愿她能安好,不被他累及,便是他此生万幸。 “阿鸾……不哭……不好……看,”西骓勉强扯出笑意,想免她忧愁,却不知这笑比哭还要让林鸾悲恸。心中吊着一口气,抽调出最后一丝气力抬手,颤巍巍地拂上她的面颊,一如小时候轻柔捧着她的小脸为她拭去额上汗珠。 “其实,那日七夕……我就见过阿鸾,红、红色很衬你……”胸口淌出的殷红渐渐发黑,隐约带着几分腥臭,西骓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就连指尖的触感也开始变得麻木,“阿鸾……长大了……越来、越来越、漂亮了……跟母亲一样漂亮……” 林鸾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决堤的泪水肆意在她面颊之上,想开口劝他不要说话,她马上就带他回家,家里有最好的大夫,他一定不会有事。一开口,却已泣不成声。 寒风秋意,天地迥迥,何处才是他们的家? 像是发现了什么,西骓将手从她掌心抽离,颤巍巍移向旁处,林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身旁竟还站着一个人。颀长身形,剑眉星眸,却只怔怔站在原地不做声响,唯有那紧捏成拳的双手静静诉说他内心的苦痛。 “我把她……jiāo给你……好、好好待她,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手腕虚浮,声音绵软,却仍不减其中狠厉。 言澈吸了吸鼻子,郑重抱拳,弯腰向着他作揖,朗声回道:“是!烨大哥!” 心中盘踞已久的重担骤然卸下,西骓只觉身子越发轻飘无力,就连睁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最后看了眼天上卧着的婵娟便笑着闭上了眼,耳旁响起曾经一家人聚在院前赏月时的欢声笑语,那个小丫头曾指着那圆圆的月亮天真问他:“哥哥,听说人死后会到月亮上去,同那玉兔作伴,是真的吗?” 那时他只笑笑不曾回答,现在,他却想亲口对她说:“是呀,人死后就会到月亮上做神仙。所以哥哥没事,只是时辰到了,必须回去了。阿鸾不哭,哥哥在月亮上等你。” 只可惜,他再无力气开口。 “哥!” 火龙掩息,万籁俱寂,唯有风声簌簌,携来远方哀鸣,任凭月华流转也无法化去那份悲凉。 静默的黑,浓烈的红,发白的泪。三个人,被月光扯出三道影子,却徒留两份绝望。而小巷口,却有第四个身影晃过,转入沉沉夜色,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点了我竟然还叫了外卖,痛并快乐着TUT ☆、事事休 入秋后草木皆开始显出颓靡之色。 小苍山凉亭旁,倦黄落叶一片接着一片离开枝头阑珊落地,掩在其中的石碑便渐渐显露出来。斑驳字迹沧桑其上,在茫茫秋色的衬托下显得愈加凄凉。消磨了大半的“林文直”三字旁,又新刻上了四个娟秀小字“孝子林烨”。原本只埋着零散遗物的衣冠冢里,现下却真的葬下了一个人。 林鸾独自跪在石碑前,面色苍白同那青色石碑别无二致,一双俏丽杏子眼此时也红肿成了两颗核桃。秋风拂过,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再干,直至她将心中攒满的水意都尽数流干方才作罢。眸光涣散,怔怔对着石碑上的新旧字迹发呆,又好像并不在看那。 五年了,老天爷将她涮够玩腻之后,还是把她至亲至爱的哥哥从她身边无情夺走。 天边滚来yīn沉云朵,低低压在京城上空,像是罩上了一层墨色琉璃盖子,越聚越浓,蓄足了水汽只待最后一刻倾泻而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后的日子恐怕再无丝毫暖意。 “娘亲。”安安从未见过林鸾如此,吓得小脸煞白,嘟起嘴轻扯她的衣角,nǎi声nǎi气地唤她,可还是不见她好转。豆大的泪珠滚动在眶里,眼瞧着就要坠下,好在有言澈在一旁劝着,才免去他的哭闹。 “唉,都三天了,鸾丫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薛定尧抓挠着头顶上所剩不多的青丝来回打转。 言澈将安安抱来他身边,回身看了眼石碑方向,轻叹口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劝慰道:“薛伯父还是先带安安回去吧,无须担心,这里有我。” 薛定尧偏头看了眼石碑前的纤瘦身影,又觑了觑言澈,心中虽放心不下,但还是无奈长出一口气:“老了老了,管不着了,你好好劝劝她,可不能叫她也折进去。”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叹息,从言澈怀中接过安安,最后看了眼二人便摇头离去了。 言澈目送他们走远后才转回到林鸾身后,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在触及前缩了回去,喑哑着嗓子低声道:“薛伯父他们走了。” 林鸾没有回答,言澈咬了咬下唇,心中五味繁杂:“烨大哥走了,你就不想活了是吗?” 依旧默不作声。 怒意自心头涌出,拔高了音量继续追问道:“难道连自家的仇也不想报了?” 单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轻微颤抖一下后又颓了回去。 见她萎靡至此,言澈又气恼又心疼,悬在她肩头的手用力攥成拳,骨节分明处隐约泛白,猛然转身背对她,粗喘出几口大气后方才平静:“昨夜我在衙内当差的时候,在演武场上捡到了一张字条,你可知是谁留下的?” 知道她不会回答,言澈便兀自说道:“是赛雪心留下的。”缓缓转过身,转至她身侧提示她:“你可还记得,我曾委托她帮忙寻找当年旧案的人证。” 身侧那人终于有了回应,杏子眼骤然抬起,仍旧黑白分明,却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唯有那淡淡水意深深刺痛了言澈的心。 “她想约你出来见面,”言澈终抬手搭在她肩头,“你也知她如今的处境,四海缉捕,她的话也未必可信,或许只想诓你出来讨点好处寻条生路,你……”言及此处,他哽咽了一下,目光细细梭巡她面上细微变化的神色,“你可愿意去?” 团聚着的浓云稍稍淡去几分,泻下点滴阳光,正好落在林鸾眼中,为她扫去些许暗淡。侧眸看了眼石碑上的字迹,一笔一划更像是镌刻在了她的心里。林家冤情尚未昭雪,父亲与哥哥想要的太平盛世还未实现,她岂能罢休?玉指团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刺痛感叫她清醒,再昂首已是满目坚定:“我去。” 酝酿了许久的秋雨终归未能落下,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好戏,戏子乐班都已到齐,却还是没能及时演出这一场好戏。 城西咸宜坊的一间破旧大宅内,眼下月光正好。院中衰草连绵,砖残瓦碎,仅有的一方池塘也早已龟裂成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谁又能知晓,这间破败的小院里曾居住过前朝赫赫有名的礼部侍郎? 斑驳清辉支离碎满地,红衣女子赤足踏着一地光亮翩翩起舞,夜风无意经过,轻撩起她的衣摆,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形,恍若九天仙女误入凡尘,惊扰一寸月光。 步子才转过一半,她却愕然止下收了身段。抬眸追寻空中皓月的踪迹,霍然长舒出一口气,笑着呢喃道:“奴家刚才的舞,林姑娘觉着如何?” “这些风花雪月的雅事,还是不要问我的好?”枯树后头缓缓步出一玄色窈窕身影,冰肌赛雪,青丝如瀑,束成马尾随风飘摇。 “林姑娘何必自谦,这京城里有谁会不知当年林家幺女的才名?” “舞姿方面的事,我的确不如你懂得多,赛家长女的剑舞,当年可是被赞为‘小公孙’的。” “小公孙……”赛雪心失笑,抬手抵在唇上摇摇头,“当年事,不提也罢。”步子轻抬,提裙踏着地上光斑跳动,面上露出孩童般的笑意。 林鸾目光扫过这处的一砖一瓦,最后落在她明媚如春的笑靥之上,不禁有些失神。这间小院于旁人而言,同寻常败落屋子没什么两样,可对她来说,却记录下了她最美好的时光。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安然卸下伪装,变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肆意嬉闹于月华之下,不知忧虑烦愁为何物,更不懂惊惧惶恐是何感。 若无那场变故,她还是京城中最烂漫的花盏,家世显赫,美貌无双,才名远扬,最是令世人殷羡。只是最后,徒叹奈何……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赛雪心许是玩闹累了,面颊灼上两朵红晕,喘着气笑道,“你的运气从来都比我好,五年前是,现在也是。” “半斤八两罢了,又何必挖苦我呢?”林鸾拣了树下的大石坐好,单手托腮望着她,翩然红衣在墨色的映衬下显得颇为晃眼,可她却不曾挪开视线。当初还在丹凤阁内剑拔弩张的二位,现在却能笑着调侃彼此的过往,还真是有趣。 突然间,一本小册自她手中抛来,于墨色中划出一条弧线,林鸾下意识接住,随意翻了几页,又狐疑地看向她。 赛雪心冲那册子努了努嘴:“你不是想寻出当年林家投dú一案的线索吗?喏,这就是。” 秀眉骤然拧在一块,飞速翻阅起来。心窝处的跳动声越加强烈,连带着双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薄薄的一页纸,她愣是翻不过去,头脑中嗡嗡响做一片,一句话看了不下十遍却怎么也读不懂字里行间的意思。 “是制dú之人留下的账本,他每卖出一种□□,便会习惯xìng地将这笔买卖详实记下,包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主的姓名,售出的yào物,以及yào物的dúxìng。”赛雪心笑看她局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 “那老头聪明得紧,知道自己做的是人命生意,弄不好自己也会赔进去,因此每完成一笔便会换个身份躲起来,待风头过去后再继续出来做买卖,这才活过了那姓商的追捕。可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无论他伪装成什么模样,最后还是戒不了赌,这才被我们给揪了出来。” 我们?林鸾翻页的手忽然一滞,抬眸望向那抹绯红身影,感激和疑惑一并涌上,沉吟许久终于问出了口:“你当初既已逃出教坊司,明明可以远走高飞,过自己的舒心日子去,为何还要搅进京城这趟浑水里来?” 绵软笑声传来,如明珠落玉盘:“同样的问题,奴家也问林姑娘一遍。”赛雪心敛衽盈盈上前一步,凤眼轻挑直直对上那双杏眸,“林姑娘当年好不容易从诏狱里脱身,又何必再入锦衣卫自讨苦吃呢?” 林鸾一时哑然,纤长睫毛颤了颤,最后还是垂了下来。秋风淌过,枯枝摇曳,撕扯出破碎月华。 “你我二人是如何得相似?又是如何得不同呢?”赛雪心怅然抬头,望向天际唯一的光亮,“对于皇上而言,我们或生或死,并无差别,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里头的煎熬。”凝雪皓腕抬起,追寻着那抹清亮光辉,“入我无归道,便要斩断世间念想,想活命,就只能咬牙硬抗。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林鸾默然收回视线,只觉今晚的月光尤为刺眼,晃得她双眸生疼:“所以你才决定在中秋那晚闹上一闹,只为了重回阳光之下?” 赛雪心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右臂越抬越高,脚尖也跟着点起,像是要直奔那婵娟而去。 “你可知,那只是东瀛人的诡计,他们从未想过真正要帮你!”见她如此,林鸾怒意上涌,语调也拔高了几分。 “那又如何?我只过是想闹上一闹罢了,从小到大我都不曾放肆闹过,今生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赛雪心微微侧过脸,高昂起下巴笑道,“我从未后悔。” 只想闹上一闹?你可知这一闹害去了多少无辜人命?! 林鸾蹙眉,嘴角勾起讥讽:“那jiāo易的条件呢?丰臣可不像是个会锄强扶弱的人。” “他向我要了幅京城的版图,沟渠暗道俱全。” 她说得轻快,林鸾却恍若被惊雷劈到。京城的版图,沟渠暗道俱全,这东瀛使团的野心看来不小。 “你给他了!” “当然。” 瞧见林鸾五官扭曲,赛雪心又悠然开口道:“不过,是幅假的罢了。” 一顿大起大落叫林鸾反应不暇,眨巴着双眼不敢置信。她,竟然给了幅假版图? “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丰臣这个人,笑面虎一个,捉摸不透,着实让我恶心。”赛雪心抚去衣上褶皱冷冷道。 其中几分真意,几分虚假,林鸾并未戳破,只在心中暗暗庆幸,她们俩人,其实很像。 “好了,今夜就到此为止吧。”赛雪心受不了她这副感激的目光,皱眉背过身去,冲她甩了甩衣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他……真的死了?” “谁?”林鸾诧异。 “没有谁。”赛雪心自觉失言,垂眸绞着手中的帕子低低呢喃,“死了,也好。” 林鸾刚想追问,却又被她挡了回去:“更深露重,林总旗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叫外头的那人等着急了。” 外头的人?她明明是独自一人来的呀。 林鸾再次诧异,茫然回身,却见那道垂花拱门下正立着个人。身形颀长,双眼含光,竟比那天上皓月还要来得明亮。纵使秋意深重,寒意加身,林鸾只觉心底暖洋,像是揣了个小太阳于怀中。 “你怎么来了?” “刚巧路过。” “哦。” 言府在城东,这儿是城西,你这路绕的,可真够远的。 “敢问赛老板今后有何打算?”言澈抬高音量朗声问道。 “只要你们二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高地阔,我自有我的去处。”丹唇含笑,傲然明艳;红衣张扬,风华绝代。 ☆、雨声急 酝酿了许久的秋雨终是落下,密密斜斜,jiāo织错杂,氤氲出飘渺雾气,将整座京城怀抱其中。 宫墙内,金殿上,朱轩端坐在雕镂着仙山楼宇的屏风前,悬在纸上的笔久久不曾落下,目光虽滞在笔尖,却又好似并不在看那。鎏金炉内香烟袅袅升起,他的面容如隔云海,显得更加恍惚迷离,令下方端正跪着的三人看不真切。 屋檐上水珠滴答坠下,待到外头禁军巡视过第五圈时,商弋终于按捺不住心绪,推手行礼道:“陛下在迟疑什么呢?说不定臣能替您开解一二。” 朱轩回过神来,淡淡看了他一眼,仍是那副惯有的和煦笑容,毕恭毕敬,无可挑剔。心中暗哂,搁下笔问道:“她……真的放走了冥火教主?” “千真万确。”商弋再低眸,目不斜视。 “依你的意思,她早就同冥火教勾结到了一起,狼狈为jiān,妄图祸乱这大好江山?”清冷的语调,像是在质问,细细咀嚼之后,似乎还携着几分愠色,不是因着这话中所提之人,倒更像是冲着这说话人来的。 商弋皱了皱眉,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半分不显:“臣所言,句句属实,望陛下明鉴。”眼珠忽而转向左侧继续道:“此事,国公爷之子亦可以作证。” 赵乾本就对朝堂之事不甚上心,人虽好好跪在大殿上,满脑子只想着一会回去后究竟是去醉仙楼畅饮还是回家挑弄他新纳的小妾,神思游离,冷不丁被提及,身子一颤,下意识啊出了声。 上头瞬时扎下一记狠厉眼刀,商弋眉峰也跟着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赵乾赶忙缩了脖子,乖巧住嘴学了河蚌,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不免有些茫然,微胖的面颊上圆溜双眼不住打量,不敢问上头坐着的那位,只得戚戚求助于身侧。 商弋是真不愿搭理这个猪脑子,可偏偏此事又必须由他起头才算合情合理,只得硬着头皮觑了他一眼:“赵公子可还记得,前几日你亲率神机营大军大破冥火教老巢时,在废墟中见到了什么?” 赵乾的眼中倏尔明亮,蜷缩成一团的背脊也跟着直挺了起来,明白商弋递来的眼色,便冲上头抱拳朗声道:“臣瞧见,那姓林的……呃不是,是林总旗,她抱着一位重伤的冥火教徒坐在废楼旁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呀!”边说边皱起五官拧巴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角,“对了,臣还听见她管那人叫哥哥。” 一直静默在角落里的小夏瞧见他滑稽的模样,微胖的圆脸仿佛马上就要挤出油水来,不觉心下作呕,像是喉中含了只苍蝇,只斜了他一眼便不再睬他。可他的话,小夏却端端听了个仔细。 哥哥?林总旗的哥哥? 他资历尚浅,净身入宫的时候,皇上早已入主东宫,因此对当年的那桩旧案并不了解。林家应是被先皇断为三皇子乱的主要帮凶而被抄了家,只余一女尚在人世,怎么就平白多出了一个哥哥? 偷偷瞄了眼龙案上端的人,这几日他被调到御前,总算是摸清了这位皇上的秉xìng,冷得就剩一个字,那就是“冷”。只怕哪日天塌下来,所有人都跟着哭爹喊娘,他都不会有所触动,甚至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可就在刚刚,小夏亲眼瞧见他握笔的手,颤抖了一下。 皇上跟林家,究竟有何瓜葛?细想他素日来对林总旗的偏袒,小夏的眼珠又开始在眶子里打转。 “林烨……”朱轩双眼微眯,抬头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陷入深思。 这几个人当中,只有商弋伴君的时日最长久,也只有他最懂得丹璧上头那位冷峻帝王心中的喜怒哀乐,还有那深藏于心不愿被触及的隐晦心结。混迹朝堂多年,商弋也练就了他自己的作风,为达目的,有些事必须从那最痛处下手,哪怕要亲手揭下刚结痂的伤疤,淌出浓浓鲜血,也务必一击中的。 抬眸瞥了眼上方,和煦笑容渐渐显出异色:“陛下可还记得先皇当年同她许下的约定?”瞧见那人睫毛忽闪了几下,飘渺不定的眼神随之缓缓收回,商弋又添了一把火:“如今三法司中已倒下两个,同当年旧案稍有关联的官吏也都叫那锦衣卫查出了旁的首尾,一并收拾了一通。这司马昭之心,陛下还有什么还犹疑的呢?” 龙涎香漾出的云纹薄了几分,商弋未曾说出口的话,朱轩已了然于心。偏头看向小窗外密密斜斜jiāo缠不休的细雨,他怅然舒出口气,有些事终归是躲不开的。金雕玉砌的屋檐隔绝了外界纷扰的雨水,却无法抑制住那阵阵袭来的寒流,冬天终于还是来了。 悬滞了半天的笔到底还是落了下来,在纸上艰难洋洒出一道旨意:“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商弋窃喜,唇角忍不住扬起,仿佛心头大患已除,再无人能桎梏他的行动。正yù上前叩首接旨,却听上头那熟悉的清冷声音悠悠然道:“小夏,这事就jiāo给你去办,务必要叫朕满意。”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震,彼此互看了对方一眼,倏尔又转变出两种神色。一个是震惊之后的咬牙暗恨,一个是肥ròu到手的半喜半忧。 “陛下圣明,只是这夏公公虽得力,但终归资历尚浅,不如……” “怎么?朕选的人,还会有错?” 凛冽寒意自斜上方shè来,商弋赶紧缄口,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啪嗒落下,滚了滚喉头旋即笑道:“陛下慧眼,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是臣唐突了。”眼角微斜,觑向小夏yīn阳怪气道:“如此要紧的差事,夏公公可千万小心谨慎着些,可莫要办砸了,辜负皇上对你的一片期许。” 小夏仔细捧过明黄圣旨,第一次授命就是这么桩大事,自是喜不自胜,侧身对着商弋恭敬回礼道:“商公公大可放心,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叫皇上失望。” 恭敬中绕着几缕挑衅,全不似当初跟在他屁股后头谄笑献媚的小太监,攀上高枝就是不一样。商弋强压住心头不住上涌的怒气,只冷笑了一下作罢。 殿上已是暗箭重重,朱轩懒得搭理,只偏头看向窗外。一支枯枝无端闯入,正好落在他眼中。今晨未下雨前,上头还缀着几朵粉色小花,于阳光下娇俏可爱,却还是抵不过这四面倾泻而下的骤雨。落花残叶,可惜了。 此时,东海面上也有一人闲得发闷在赏雨。轩窗不大不小正好框住他清秀的面容,眉目狭长,皮肤莹白,眉心正中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配上那袭月白长袍,更显他出尘气质。 今日运气不佳,赶上下雨,海面风浪较之平日要大上好多,船员们纷纷露出忧色,掀开竹帘探头探脑看向外头,唯有他端坐其中,惬意欣赏外头景色。 “唉,他们大明有句诗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本想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一番,不巧竟赶上雨天了。”丰臣长出一口气,抚了抚衣上褶皱,目光转向旁侧自顾自打叶子牌的二人身上,却发现自己刚才一番抒怀竟只是对牛弹琴,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诶诶诶!怎还带反悔的?!”青须环唇的男子急了,挺直身板单手叉腰,另一手则弯成兰花指没好气地点向对面坐着的姑娘。 姑娘昂首白了他一眼,两眼眼距虽宽,可轻蔑之意却不曾缓解半分。 “嘿!才多久没见,怎么连你都学会耍赖皮了?!” 姑娘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低头琢磨自己手上揣着的牌。 丰臣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拣起置在膝上的倦黄图纸览阅,目光随着修长玉指一一滑过上头标注的街坊沟渠,舒展的眉头逐渐拧成川字,许久又松了回去,笑着扬手将图纸丢到炭炉上。 火苗陡然窜起,一口将它吞入腹中,灼上点点黑斑。姑娘瞪圆双眼,丢下手中牌面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抬手就要往火炉里伸。 “椿,别管它了,那是假的。” 赛雪心,想不到最后还是栽在了那女人手中。丰臣望向窗外,大雨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食指轻扣窗沿,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轻飘话语落到二人耳中,仿佛六月惊雷径直劈向人间,一下便zhà开了锅。 “什么?假的?!”男子跟着跳了起来冲到炉子边,对着那团皱巴在火中的黑纸团干瞪眼,“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怎么会白忙活呢?”丰臣挑起一边眉毛,笑意晏晏,“至少那场大火后,他们大明皇上最信赖的锦衣卫,要式微了,不是吗?朝纲紊乱,内斗自损,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这……能jiāo差吗?”男子扭捏身子狠跺了下脚,面上忧色不言而喻。 “我说能,就能。”丰臣并不睬他,一心享受这难得海上雨景,“论起月色,果然还是我们东瀛最好。” ☆、反弹琴 今年的寒气似乎比往年来得要早上好些,城中有条件的人家都纷纷张罗着烧起地龙。 因前几日锦衣卫绞杀冥火教有功,皇上赏赐了好些宝贝,还特允了一日假。北镇抚司里的那窝猴崽子一下闹开了锅,睡懒觉的睡懒觉,打马球的打马球,只要不叫他们干正事,他们都兴趣颇浓。 就连平日里端得最古板严肃,活脱一个催命阎王再世的指挥使言怀安也难得松口,准他们快活逍遥一日,甚至还亲自出面做主,从那批赏赐中匀出一部分来摆局庆功宴热闹热闹。 猴崽子们感激涕零,都上杆子毛遂自荐要揽这活。觉着这平常宴席到底无趣,你一句我一句嚷嚷着要怎么玩出新花样,好为着破天荒的庆功宴锦上添花。据温绍铭耳风,已有几个不嫌事儿大的吵着要请城中最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戏班子来演武场唱上一曲,连曲目都誊抄出几沓纸了。 “敢情不是他们花钱,就是不心疼。也就这时候知道瞎折腾,一遇上事儿,各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林鸾拢了拢肩头的灰鼠皮袄子揶揄道,玉指一刻不停飞速翻阅手中案卷。 “我瞧着倒挺好,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反正父亲也默许了,你又何必同他们置气?”言澈不由分说地夺过案卷高举过头顶,反手将一个裹着锦缎的汤婆子塞到她空dàngdàng的双手中,对着她茫然无措的双眼叹道,“算起来,阿鸾你才是最需要休息的一个。” “别闹!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呢!”林鸾伸手就要抢,却只将将够到页边。 “想要?”言澈挑起一边眉头玩味道,“自己来拿呀,喏,就在这。”边说边挥动手腕,书页也迎合了几声沙沙。 “你无耻!”林鸾急了,绕到桌前拽着他的衣襟就要往上伸手,将他当做一棵树来攀爬,好端端的衣服平白被她抓皱了好几处,上头霸气十足的蟒纹也因此失了厉色,蜷缩成一团瞧着委屈极了。 言澈似乎并不在意,反倒越来却起劲,故意将手矮下去几分,眼看林鸾就快够着的时候又火速抬高,只让她指尖擦过页边发出脆响,最后还是扑了个空。 “言澈你大爷的!” “东西就在这儿,明明是阿鸾自己不肯拿去,真怨不得我。”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猪!” 日头转过正上空,镂花木门敞开,正好揽尽一室暖阳,也搅浑了一屋子暧昧气氛。 温绍铭一只脚已跨进门槛,另一只脚踩在了半空,却不知该落在何处为好。面上红一块,白一块,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就算这些个成语叠加到一起也无法形容他此时震惊尴尬的神情。 目光从林鸾死死攥着言澈襟领的手,呆呆挪到言澈被扯拽出大半的外裳,最后落在了二人紧密相贴的身子上。热意腾腾直往脸上冒,他慌忙别过脸去,心里不住嘟囔: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溜之大吉,又被生生叫了回来。 “邵铭,有什么事吗?”言澈语调不紊不乱,气定神闲地紧了紧衣襟,将被扯出的部分重新束好,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林鸾显然没他这么厚的脸皮,缩在他身后藤椅上,随手抓起一本书摊开挡在面前,只敢拿余光偷偷瞄。 “我,呃……那个,呃……”温绍铭悻悻转过身,吞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南镇抚司那头来话说,这次突袭虽将敌人一举歼灭,但伤亡惨重,要我们早日统算好报上去。” “伤亡?原来他们也知伤亡惨重,我还以为他们只会斗鸡走狗呢?这么点小事非要惊动神机营,pào火不长眼,整整烧了一条街。”言澈随意翻了翻手中的案卷,抬手丢了过去,“叫他们自己看看,单是黑市内,就已经死了数十人,再算上附近受牵连的百姓,怎么说也有上百人,这还不算那些轻重伤人。” 温绍铭垂眸,林鸾将书页捏皱,屋内气氛渐渐冷了下来,一时无人应话。 “下回他们再这么吆五喝六的,直接轰出去,咱北镇抚司何时成了他们的能随意指手画脚的地方了。”言澈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瞧见温绍铭的窘态,才觉自己失言,眉眼一弯打趣道,“晚上的庆功宴,都准备得如何了?” “啊?呃……”突如其来的问题叫温绍铭转不过弯,挠头支吾道,“应当差不离了。” “都有什么余兴节目?” “这个……” 见他为难,言澈笑着摆了摆手:“不如我来想一个,晚上就来场比试,笑到最后的那位可以说出一个心愿,只要力所能及,大伙一块帮他实现。”捏着下巴沉吟片刻,又坏笑着补充道:“我也参加。” 温绍铭倒吸口凉气,眼睛不自觉看向他身后缩着的纤瘦身影,在那人覆下的大片yīn影中,某人捏书的手明显颤了颤。这……算是以权谋私吗?温绍铭不敢往下想,只应了声好便灰溜溜跑没影了。 云霞织锦,风逐月华。 戌时的梆子刚刚落下,戏子的嗓音就随之开转。咿咿呀呀,合着锣鼓铿锵,唱的正是戏班子新编排的兰陵王入阵曲。竖耳再听听,睁眼好好瞧瞧,此处并非勾栏瓦肆,而是威严赫赫的北镇抚司。 “他们……还真的将戏班子给请过来了啊!”林鸾瞪圆双眼,一揉再揉,不敢置信地看向言怀安,他正忙着同几位同知佥事推杯换盏,无暇关注台上。 “连最默守陈规父亲都晓得要放松,依我看,如今这锦衣卫里呀,就独剩阿鸾你一人古板不化啦。”言澈斜睨她一眼,扬起嘴角揶揄道,“就怕哪天一觉醒来,你就成了糟老头子……哦不,是老婆子。” 杏眼狠狠剜了他一记眼刀,提起筷子在桌上重重敲了一敲,夹了块蹄自顾自啃起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言澈笑着朝她碗中又添了一块。 美食下肚,心情也就跟着好转,连带着瞧见那群猴崽子也顺眼许多。酒为过三巡,几个不胜酒力的已渐渐显出醉意,两颊灼火开始胡言乱语,什么欠钱不还呀,偷吃独食呀……平日里不敢当面直言的现在都借着酒劲一吐为快,嬉笑怒骂闹的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林鸾捧着蹄笑开了花,倏尔又想起了什么,停下嘴看着啃了一般的肥ròu怔怔发呆。朱门酒ròu臭,路有冻死骨,美味佳肴在手,她自然笑得开怀,可世上还有好些人一辈子连ròu的滋味都不曾尝到过:“你可有赛掌柜的消息?” 言澈怔了半饷才开口:“自那日送她出城,亲眼瞧着她上船后,就再无消息了,倘若一路顺遂,眼下应已离开关中。” 林鸾眨了眨眼,纤长睫毛在眼睑下头淡开一抹yīn影:“但愿如此。” “现在物证在手,你打算如何行动?” 林鸾摇晃着手中酒杯,阖眼静静感受周遭热闹氛围,许久才轻叹口气:“再缓缓吧,毕竟事关重大,牵连太多,若是准备不周全只怕会打草惊蛇。机会本就渺茫,必须一击而中。”酒气上头,她皱眉揉了揉额角继续道:“至少要先弄清楚,他的动机为何?父亲生前为人磊落,与商弋jiāo往更少,我怎么也想不通,他究竟有何理由要害我一家?” 指控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对着天下人指摘先皇的过错会是如何下场?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细想。 夜风转落,吹散些许酒气,叫她恍然打了个激灵,一个冷字尚未出口,身侧探来的大手已携着温热悄然覆在了她手背之上:“有我在,别怕。” 觥筹jiāo错,喧嚣嘈杂中,唯有这一处角落依旧静谧,像是凝固了她所有美好梦境,即便外头风雨大作,也永远侵蚀不到这方天地。 只因这简单五个字,浮云般盘踞于心的烦忧霎时消弭,林鸾嘴角微微上扬,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十指紧扣,心意相通。 玉指修长,骨节匀称,握住她手时,力道正好,轻一分则疏离,重一丝则桎梏。即将到来的风雨或许会将她咀嚼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可是只要有他在,同她并肩携手而立,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怕,就算被世人唾弃,至少还有他能依靠,至始至终,不离不弃。 不远处,几个猢狲此时已摩拳擦掌活动筋骨,为接下来的比试做准备。台上青衣已唱至高潮,邙山大捷,兰陵王于鲜花簇拥下凯旋,鼓点张扬洒脱,闻者皆身临其境,好似真的亲眼瞧见了那一代英雄的飒爽英姿。 几个眼尖的瞧出这头味道,互相递了个眼色便张开笑脸捧着酒杯排队过来敬酒。 “恭喜林头儿,一眼就识破了那群龟孙的藏身之处,为我们开了个好头!” “是呀是呀,要不是林头儿慧眼,只怕三日后等来的不是什么庆功宴,而是我们的送丧酒了。” “来来来,头儿,我先敬你一杯。” “诶诶诶!懂不懂规矩,明明是我先来的,应该我先敬才对!” 林鸾嘴角扯得抽搐,心中暗骂,明明是两人的功劳,怎么到最后就成她一人力挽狂澜了?望着眼前层层jiāo错的酒杯,林鸾只觉背脊泛凉。 “你们林头儿酒量不行,我替她干了!”言澈笑着斟满一杯酒仰尽,举着空酒杯向大家示意。 “好!”猢狲们对他这英雄救美的举动肃然起敬,纷纷鼓掌,不甘示弱地喝尽杯中醴酒。 倒也有那好事的,坏笑着又斟满一杯凑了上去,拿手肘推了推言澈,朝林鸾挤眉弄眼:“言头儿,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见言澈耸耸肩,不置可否,那人又凑近了几分:“您就一百个放心!偷偷告诉我,我绝不外传。” 言澈长臂一扬,搭在他肩头:“若是一会比武你能胜过我,我就告诉你。” “嘿嘿嘿,那……那还是算了吧。”看言澈笑得灿烂,那人知道他并非在同自己说笑,滚了滚喉头赶忙闭嘴不敢多言。 台上戏曲正浓,台下兴致犹高,灯火煌煌赛星辰,清歌旖旎入九霄,最是人间逍遥畅快之时。 “诶?怎么不见那姓赵的孙子过来,听说他这次的功劳也不小,快赶上咱林头儿了。”猴崽子甲边说边探头张望。 “呸呸呸,这大喜日子提他作甚!扫不扫兴?”猴崽子乙朝他翻了个白眼。 “估计又病到在哪个小娘子的床上了。” 荤段子一开,大家伙都跟着朗声大笑起来,吵嚷着要再喝上几盅。 突有一人回过神来,昂首正好瞧见大门口涌进来一群人,乌央乌央将这处围成圈。使劲眨巴双眼,待瞧清领头之人后,酒意瞬间散了大半:“我的个乖乖,说曹cāo曹cāo到呀。” 众人皆茫然望向这群不速之客,一时间鸦雀无声。赵乾将脖子仰得老高,显然很满意此刻大家伙对他的关注,迈开八字步趾高气扬地穿过人群,径直来到林鸾面前,举起手中明黄物什,斜眼睥睨道: “皇上有旨,北镇抚司林鸾,假公济私,勾结冥火教意图不轨,事情败露后又放走冥火教主赛雪心,有负皇恩,即刻褫夺其总旗官职,收押诏狱。” 绘着八仙过海图的灯罩被人取下,一只飞蛾猛然发力向着那橘色光点飞扑而去,火苗瞬时窜高,一口将那羸弱身子吞入腹中,待啃噬殆尽之后又恢复惯常平静。风过无痕,无人知晓。 戏台之上,青衣戏子还在咿呀吟唱,肩胛上带着镣铐枷锁,玉指托着杯盏,悲愤jiāo织,如泣如诉,原是演到了兰陵王屡建战功后,遭北齐后主高纬猜忌,含冤饮下鸩酒那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补个肥的! ☆、愁云淡 北镇抚司诏狱内,窄小的一方监牢,潮湿灰暗。 夜已深,窗外只透进来半寸清冷月光,一室暗淡。门被打开,小狱卒垂首诚惶诚恐地送来灯盏,豆大的黄点在室内淡开一团跳动的光,忽明忽灭,勉强赶走了里头的yīn暗。转身离开之际,他偷偷抬起眼皮,借着微光瞄了眼坐在矮床上的人。 那人面容沉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唐突之举,只仰头望着那扇又高又窄的窗户,静得出奇,像是化作了一尊无喜无怒的石像。依稀光芒晕在她柔美的侧脸上,烟水一般朦胧。 小狱卒痴了片刻,咽了咽口水,赶在心头悸动烧至面颊上前匆匆垂眸小跑了出去,待跑至拐角处才缓下步子淡定走着,转弯前又深深看了眼那牢门方向。 唉,多好的姑娘,怎就来这了呢? 刚转过弯,脚下似踩着了一柔软突起物什,小狱卒愣了愣,呆呆地抬头,瞧清来人身上穿着的那身腥红华服,嘴巴张大;又呆呆地将视线往上挪去,对上尖脸上一双dú蛇般yīn冷的细眼,他的双眼也跟着瞪圆了半圈;继而又干滚了滚喉头,呆呆地挪开自己的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的该死!无意冲撞了大人,求大人饶命,放过小的!” 小夏脸黑了几分,盯着下头颤抖的身子沉沉喘出一口气,挑了挑眼锋冷哼道:“既然走路不长眼,那这两黑珠子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了,倒不如送来予我当弹珠玩儿。” 后头跟着的小厮会意,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拽着他的头发将那冒失鬼拖了出去,全然不顾他的哀嚎挣扎。 这是小夏第二次奉旨进诏狱探人,上次他只是个小跟班,而这回他却翻身做了领头。喜悦之情自是不用说,可烦恼也同样掩盖不住。 起初只当这是个肥差,只要办妥,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可大喜过后沉下心来细想,又觉此事并不简单。那日,皇上将林总旗的案子委任于他,说“务必叫朕满意”,可……究竟如何才能令他满意?这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皇上到底想把这丫头如何? 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那为什么不直接明旨示意,作何要绕弯子把人送进诏狱里晾着?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为什么不叫姓言的那两父子去办,说不定明天就能放人,何必非要将他扯进来? 隔着铁栏,小夏皱眉瞧着里头那抹纤瘦身影,做出一副牙痛的模样。 “林姑娘,你可知罪?” 尖锐冷淡的声音在yīn暗牢狱中显得更加可怖,久久不见那人回话,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小夏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不发作:“姑娘应当比我清楚这诏狱意味着什么?消极抵抗只怕会引火烧身,倒不如从实招来,兴许还能得个宽大处理。” 石子丢进深潭,却连一星半点的涟漪都不曾撩起。 “你哥哥的事儿,无需我提醒你吧?”小夏的脸又黑了几分,“皇上已经知晓你同那伙贼人的关系了,你若是不说点什么,就不怕……” “与我无关。”矮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偏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过头,面上懒懒满是厌倦,轻巧吐出四个字之后又转了回去,继续赏她的月色。 本想给她条生路,容她辩解几句,她竟不识好歹?只一瞬,小夏脸色就铁青下来,胸口腾起的火苗足以将眼前这人烧成灰烬,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最好如此。”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去。 他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子,无人再敢随意小觑欺侮他,今日倒好,顺水人情没做成,反倒徒惹了一身骚。怒意叫嚣着让他赶紧将这丫头一刀捅了,可理智却死拽着缰绳不让他冲动。圣心难测,他可不能行将踏错一步。 “夏公公,这是您要的东西。”刚出狱门口,小厮便双手恭敬捧上一楠木方托,墨色绸布中淋淋躺着一对珠子,血迹尚未干涸,正直勾勾地瞪着他,像是在咆哮咒骂。 腥臭味传来,小夏不由蹙眉,抬手挡在鼻前。瞥见台阶下头正躲着一条脏兮兮的干瘦小狗,接过托盘随手将里头的东西扬了过去:“送你了。” 诏狱中没有更漏时刻,林鸾也不会瞧星象算时辰,就这么双手抱膝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后背一阵酸疼,便倚着墙靠了会,直到门外落钥声响起她才回神。 橘黄色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照亮了整间牢房。林鸾一时无法适应,抬手挡在眼前,顺着指缝看向来人。微胖的圆脸,高扬的脖子,还有一张嘲讽的笑脸,林鸾忍不住扬起嘴角,今夜的诏狱,可真热闹呀。 “哟,这不是林总旗吗?如今换个环境,我险些没认出来。”赵乾抖动右腿,话语间满是讥讽。 “拖您的福。”林鸾伸了个懒腰,继续倚在墙上并不睬他。 “呀,这个这个,我爹他常说,这为官者呀,要多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只有换个位子切身去感受,才能懂得民间疾苦,生活不易,也才能当好这个官儿。林总旗您这番诏狱经历,定能助您官运亨通啊!”赵乾一笑,脸上横ròu都跟着堆叠到一块,右手敲在左手手心上恍然大悟,“哦不对不对不对,你瞧我这记xìng,如今你已经不是咱北镇抚司的总旗,该改口了,是不是呀,逆党林氏。” 逆党林氏。 四个字仿佛藏着千斤重量,蛮横砸向林鸾头顶,沉甸甸压在她胸口,叫她喘不上气。 五年前,同样的yīn暗牢房,同样的yù加之罪,同样的肮脏称呼都一并压在她的肩上,林鸾面上虽不显,可置在膝上的双手已紧紧团成拳,指甲嵌进掌心,丝丝痛意叫她清醒。 抬头环顾四周,嘴角隐隐挑高。冰冷的墙面无言伫立,高而小的铁窗于寒风中颤抖,破旧的衾被弥散陈年朽霉味,原来她挣扎兜转了五年,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只因那人一念猜忌,她便万劫不复。逆党林氏,如同一声四字魔咒,最简洁也最dú辣,她终归摆脱不了。 赵乾的耐心有限,一通白话后早已是口干舌燥,却始终不见林鸾有丝毫反应,初来时的好心情渐渐被消磨殆尽,狠厉着一双眼誓死要寻出点破绽来,直要将她身上看出个洞。 许是狱中光线欠缺,清减了林鸾身上大半锐气。她本就生得清秀,如今蜷缩在一隅破败矮床上,更添了几分娇弱,反倒勾起了赵乾的兴致。横ròu又堆挤到一处,鼠眼中绿光炯炯,yín笑着搓手往前挪去。 平时不是很厉害吗?但看眼下,你能如何再嚣张!右手渐渐伸出,一寸又一寸,眼瞧着就要搭上林鸾肩头,只见面前突然横出一手钳制住他的手腕,用力反拧径直将他甩到铁栏上。 “哎哟!”赵乾吃痛,不住揉搓手腕,本就不舒展的五官现下更是扭曲狰狞,“丫的!谁啊!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坏爷的好事儿!” 灯笼光照清来人,颀长身形,面容冷峻,麦色皮肤在昏暗灯火的簇拥下又黑了几许,显出十二分的冷意,如同窗外肃萧的寒风,不带半点人气。 “言言言……言澈?!怎么是你。”赵乾使劲揉了几下眼皮子,舌头却打了结。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林鸾沉默,言澈冷眸,赵乾背脊发凉。 “你你……你可知现在什么时辰吗?夜闯诏狱,可是要杀头的!”赵乾挺直腰板同他杆上。 “你不是也来了吗?要砍头,不如一起呀。黄泉路上正好做个伴,也不无聊,奈何桥上我们还能继续清算今日的账!”言澈揉捏着拳头,骨节摩擦,发出咯嘣脆响。 赵乾被他的话噎住,抬手指着他却半句也呛不上来,又不甘心示弱,横迈小步朝门口挪去:“你你你给我等着!咱走着瞧!”话音未落,人就跑没了影。 原本吵闹的牢房霎时安静下来,灯光摇曳,漾起一室暖橘色,将二人的yīn影无限拉长,同周遭的墨色融为一体,却始终无法给他们带来些许暖意。 言澈静静站在原地,怔怔凝视她背影,眼中似跳动着一两点明亮,如起伏不定的水波藏着一腔柔情与不安,明明才分开不久,却好像隔了三个春秋,一时叫他无法将眼前这抹瘦弱背影同昔日那倔强身影重合到一起。 “阿鸾。”他试着张了张口,出声只是哑然。 “嗯。”林鸾低低应道,将脸跟墙贴得更近些,冷硬的触感让她灵识清明,也淡去了她眼中滚动的热意。 “你……还好吗?”话一出口,就连言澈自己都觉得愚蠢。 攥拳的手骨节泛白,今夜他本应好好待在家中避嫌,可焦灼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炙烤他全身,把她独自一人丢进诏狱受尽委屈,而自己却一味退缩享福,他做不到。 林鸾深吸了口气,眼眶里的水意顺势倒流回内里。赵乾说的没错,眼下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是言澈,他定然也知其中风险,可他还是来了。心头酸楚夹杂几丝甜意,想努力挤出抹笑告诉他自己没事,劝他快些回去休息,别叫人发现了,话到嘴边却再也收不住:“不好。” 言澈目光依旧凝视着她,一瞬不瞬,就连她肩头的微颤都尽收眼底。默然收拢十指,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又肯定的决意,即使指甲掐进掌心也不觉着痛:“再忍忍,忍过一日,明晚便什么都好了。” 林鸾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细细咀嚼他话中意味,杏子眼瞪圆骤然转身看向他。 明晚,他想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今晚的末班车了!我没有断更! ☆、张良计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坊间的流言蜚语仿佛生了翅膀一样,永远比英雄事迹跑得快,传得广。 天边才泛起鱼肚白,金乌尚未登云,晨钟刚刚敲响,这关于北镇抚司内那位大名鼎鼎的女锦衣卫总旗勾结冥火教一事便被有心人挑破,只一炷香的功夫,就已围着整座京城,七十二条坊巷绕上好几个圈。 诏狱门口,换班新来的狱卒也难掩心中好奇,扒着门框冲里头探头探脑,扯过同伴叽叽喳喳打听个没完:“林头儿,真在里面啊?” “可不是真在么,昨儿我可是亲眼瞧着她被那东厂的人押进来的。” “那言头儿呢?他没说点什么?”小狱卒凑上前咬耳朵,“他……不会就这么干瞧着林头儿被带走,什么动作都没有吧。” “嘶……这……我就不清楚了。昨儿我一直搁这看着,反正林头儿被押来的时候,言头儿确实不在身边。”小吏捏着下巴思忖了会儿,继而又补充道,“不过昨儿半夜,我倒瞧见他来了。哦对了,还有那姓赵的,他也来了。” “昨儿半夜?他们俩?!”小狱卒似乎嗅出了八卦的味道,“怪不得呢!我听说今儿一大早言头儿就拉着长公主进宫去了,看来是想求情呀!” “结果如何?” “嗨,还能如何?来这前我刚好撞见长公主回府的马车,言头儿那脸色,啧啧啧,甭提有多难看了。”小狱卒像是啃了黄连一般,整张脸的五官都要拧巴到一块去了。 “唉,看来林头儿这回呀,是摊上大事儿了!”小吏边摇头边叹气,目光忍不住偏向牢房内,见那纤瘦身影仍面朝墙蜷缩在矮床上一动不动,想来应是昨日变故太大给累着了,所以到现在还睡着。也好,如今这情形,能睡着也算是她的福气。 “你说咱林头儿,怎么就跟那窝贼人扯上干系了呢?” “谁说不是呀。” “我听说皇上现在火气大得很,估摸着林头儿这回呀,怕是凶多吉少了。”小狱卒拿剪子挑去灯芯旁结着的蜡花,狱内瞬间亮堂许多。 “切,你一个看牢门的,皇上说的话还能叫你听听见?”小吏揉搓着发寒的手啐了他一嘴。 “嘿!你别不信!我邻居二表姑的三姨夫他前丈母娘家的小儿子,就是在御前当的差!” 明灭不定的烛光顺着铁栏流淌进来,落在林鸾轻颤的睫毛上,就好像春日里新长出的几撮绒草一般娇俏可爱,左手却在侧颊边团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愿爬起来罢了。穿堂风经过,刚巧把他们二人的对话捎带来,一字不落地落入她耳中。他们说,言澈一早就进宫替她求情,还吃了闭门羹……心中五味繁杂,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揪着,越拢越紧,她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再忍忍,忍过一日,明晚便什么都好了。” 昨夜他确是这么说的,明明是宽慰人的话语,反倒叫林鸾不安起来,今晚他想干嘛,她隐约已猜出几分…… 就连京城中最密不透风的诏狱都能流进几句闲言碎语,外头的风雨就更别提了。这一整日,狱中当差的小吏轮换了一波又一波,面孔时时在翻新,可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他们相仿的窥探目光。 林鸾无奈,大被蒙过头不再假装不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过了一日。待到月色攀上铁窗,虫鸣盖过闲言她才稍松口气。 拐角处的烛火暗了又明,又到了换卫的时辰,细碎步子声传来,却不似白日那般止在拐角处,越靠越近,行至这处牢门前方才停下。落钥声响起的同时,林鸾的眼皮子也跟着抬了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下床。 “小姐!” 还没等林鸾反应过来,小夕已飞扑进她怀里,死死圈住她的腰就不放手。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像个委屈伤心的孩子。 “小夕?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 幽暗光线下,那人踩着满地细碎的光斑踏进室内。玄色衣袍下身形依旧岸然,可瞧着比昨日要憔悴上好些。眉宇间英气暗淡,眼圈下青色难掩,虽极力扯出笑意,却是苦涩不已。 “你们这是……” “小姐你先别说话,快把这个换上。”小夕急忙塞过去一个包袱,抬手就要扯林鸾的外衣,“把这身该死的官服脱了,换上我的衣服,好叫少爷带你出去,绍铭就在外头望风,咱还有时间。” “什么意思!”林鸾一把摁住她的手,蹙眉看向言澈,“李代桃僵?不行!绝对不行!” “小姐,算我求你了!快点换吧。”小夕急得直跺脚,两朵泪花团在眼角,yù落不落。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法子?”林鸾一把甩开小夕的手,大步上前直望着言澈,胸口起伏越加剧烈。 杏子眼中怒火中烧,纵使两度身陷囹圄亦不改其中澄净,像是一眼就能望穿旁人心底。言澈一时怔愣在原地,强自扭过头去不与她对视,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想宽慰她几句,可这笑却比哭还难看:“是不是,很混蛋。” “不!不关少爷的事,是我!”小夕慌忙冲上前拽住她的手解释道,“主意是我出的,我听外头那些人说,皇上过几日就要下旨将小姐你斩首示众,我,我,我没法子呀!林老爷一家已经去了,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事呀!” 单薄的睫毛终是承受不住那浓重的水意,圆润泪珠顺着她脸颊滑落,啪嗒一声重重打在她们jiāo握的手上。林鸾像是被火星子烫到一般,慌忙松开手,拿袖子轻轻替她揩去泪水。泪已决堤,岂是普通绸布就能轻易挡去的? “小姐,我三岁就没了娘,爹爹将我拉扯到五岁也跟着去了,家里旁的亲戚都说我是那白虎星降世,躲我就跟躲瘟疫一样。若不是当初林夫人好心将我捡回去,恐怕我就算饿死街头,也没人替我裹席子!”小夕哽咽,胡乱抹了把眼角,将林鸾的手死死攥在掌心中,指节处隐隐发白。 林鸾忽然鼻头一酸,垂眸不敢看她。打从自己记事那日起,她们就在一块玩闹嬉笑,虽无血脉联系,却又情同姐妹。幼时她贪玩,爬树下水三天两头捅娄子,母亲气急要罚她时,都是小夕站出来将所有的过错一并揽去,替她受罚,事后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同她玩笑。 当初林家蒙难,家中仆众或死或逃,也只有小夕一人至始至终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片刻都曾分开。那日她刚从诏狱出来,也是她第一个冲上前,似今日这般紧紧抱着自己大哭,小小的人明明害怕得紧还强撑着反过来安慰她说“会好的,会好的”…… 越往下想,胸口就越堵,像是压着块千斤巨石般,非要将她碾碎榨干才肯罢休。林鸾抬眸,目光细细在她身上梭巡,自头顶到双眸,再到鼻尖下颌,最后落在她们紧紧jiāo握的手上,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却宛若耗尽了她们毕生的气力。 “小姐你放心,我这条命是林家救回来的,我怎么敢随意轻贱?少爷说会保我无事,我定然不会出事。”小夕仰头飞速眨巴了几下眼,将余下的水意收回心底,绽开一朵明艳笑容静静看着林鸾。狱中yīn暗瞬时被她扫去大半,暖意融融漾在心间,却比那春日暖阳还要来得温柔。 “我都听说了,小姐已经拿到翻案的证据,那就更要保重自己!老爷夫人都在天上看着呢,大家都在等你替他们洗脱罪名,绝不能再叫外头那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混账给陷害了去!” 林鸾一时恍惚,胸口涨得酸涩难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握着小夕的手又紧了几分,良久才用力点头。外头伸长脖子等着看戏的人还多着呢,她岂能叫他们一次又一次都称心如意? 月华如练,混在夜风中静默流泻铺陈,将整座京城都拥入怀中。 诏狱甬道内,两抹身影,一前一后向着大门走去。始终隔着半步之远,他不曾快一点,她也不曾慢一点。烛光忽闪,映照得两人半明半灭。 “你会保她万全的,对吗?”细若蚊蚋,微不肯闻。 “一定。”声似琅玉,掷地有声。 又是一阵沉默,如同王母拿簪子在中间划出星河一般将他们隔绝。他们,都累了。不想说话,也不必多言,彼此的心意,即使不宣之于口,他们也早就了然于心。 靠近门口,清淡月辉愈加清晰,清澈的空气徐徐飘转而来,冲淡她鼻尖萦绕着的浑浊气息。于此同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也跟着一并闯了进来,叫林鸾还未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哟!言总旗今日又来啦,您对这林氏,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在下佩服!佩服!”赵乾高昂着脖子,迈开八字步越过温绍铭,径直朝言澈摇摆而去,“咦,您身后这姑娘,怎么就瞧着这么眼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趟末班车_(:з」∠)_ ☆、过墙梯 该死!这人怎么来了? 见赵乾靠近,林鸾下意识垂下头,微侧过脸,将兜帽往下扯了扯。几个弹指间,脑子里飞速转过好几套说辞,可却没有一种足以叫人信服。双眸越垂越低,一瞬不瞬盯着那双愈加靠近的玄色宝靴,步声细碎,在空寂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鼓点急促,声声落在林鸾心底。 还差七步,六步,五步……冷汗涔涔自背脊上淌下,林鸾强自挺直腰板不让自己露出些许破绽,长舒出一口气,是祸躲不过,刚想开口编扯些什么转移视线,眼前忽尔盖下一道yīn影,刚好将她括在其中。 “赵总旗见多识广,言某甘拜下风,只怕这世上应当还没有你未曾见过的姑娘吧。”三步之遥,言澈坦然chā入二人中间,对上赵乾试探的目光,反唇相讥。 言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的几个小吏听个真切。他们想笑又不敢出声,只得暗自低下头憋气,胸膛一阵一阵颤动不已。 “你……”赵乾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嗔圆了眼狠狠扫过周围憋笑的人,他最是好面子,如今被言澈当众拆台,盛怒之下早把方才的事儿抛诸脑后,抬手指着他鼻子就要发作。 “咳咳……”跟在他后头的小厮见情况不对,拿手抵唇清咳了两声,拽了拽他的衣角。 奈何赵乾头热之时最是不听劝诫,见言澈那笑得跟四月牡丹一样灿烂更是呼吸苦难,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袍,撸起袖子就要开练。小厮揉了揉额角腹诽道:督公说的果然没错,这人就是个猪脑子。 “这里本没有小的chā嘴的地方,只是今夜小的既奉了督公的命前来查看,那就要办好这份差事,多存些心眼总没坏处,还望各位大人宽恕小的僭越。” 言澈偏过头瞧了眼说话的人,相貌平平,个子矮小,与那身绿色宽袖大pào极不相称,倘若不是他自己主动开口,还真叫人注意不到。虽不起眼,可能得商弋赏识,定不是个泛泛之辈。 “原来,是东厂商公公的人,失敬失敬。”言澈脚下不动,冲这头恭敬做了个揖。 “不敢当不敢当,小的人微身贱,断不敢承此大礼,若是言总旗不嫌弃,唤我阿泽便是。”阿泽笑着回礼。 他站在赵乾右后方,视线错开言澈,刚好瞧见林鸾半抹侧影,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从顶上玄色兜帽到娇俏鼻尖,再到那双相互绞着的双手,眉头微微蹙起。月色迷离,他又往前挪了半寸,想再看清楚些,面前的言澈却已微挪动身子挡在他面前。 “是小的失礼了。” 言澈并不接话,夜长梦多,俯身回礼直截了当道:“更深露重,恕在下失陪了。” 朝后头使了个眼色便调转步子绕开他们朝另一头走去,林鸾会意,垂首跟在他身后匆忙离去。 “敢问言总旗,你身后那位姑娘是何许人?”阿泽也懒得继续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问道。 “只是府上的一个婢女罢了,原是林总旗身边的,今夜我带她来这给林总旗送些衣物。”言澈耸耸肩,回答得干脆。 “哼,她已经不是什么总旗了。”赵乾弹了弹指甲缝里的灰嘲讽道。 “恕小的唐突,敢问姑娘芳名为何?”阿泽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继续发问,目光深邃,直直看向林鸾,同这静谧的夜色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小夕。”林鸾自知躲闪不过,对着他敛衽行礼,压着嗓子细细吐出两个字,故意透出几分怯懦。 “既要行礼,为何还要披着兜帽,就不怕赵国公世子责备你无礼么?”阿泽的声音渐渐冷下。 突如其来的尊重叫赵乾很是受用,叉着腰嚷道:“啊,对呀!你就不怕本世子治你的罪!” “哼,我们言府上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治罪?”言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阿泽,“她受了点风寒,抵不住这寒夜冷风,我便准她在外头多套件斗篷,还望公公见谅。” 赵乾吃瘪,刚想还嘴却又被阿泽抢了白:“言总旗怜香惜玉,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小的斗胆过问一句,长公主府上的婢女,莫非都精通武艺不成?” 言澈眉心川字高高挂起,反复咀嚼其中意味。 “若是寻常婢女,粗使活计做多了,茧子大多覆在指尖指根处,为何姑娘的茧子却长到了虎口那呢?” 言澈心头登时咯噔了一下,想辩白几句,阿泽却并不给他机会。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拽住林鸾的手,眸色森冷直要从她身上剜下几两ròu来:“小的说的可对?林姑娘。” 就好像有颗火星子无意吹落在原野之上,借由东风之力,顷刻间便熊熊了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言澈想也没想,直接飞起一脚踢来。阿泽虽长得瘦弱,可反应却异常灵敏,一个闪身就轻巧躲了过去。林鸾趁他分心,抬手劈向他手腕,一把将自己的左手抽了回来,倒退几步,与言澈并肩而立。兜帽随之落下,露出那张清丽的芙蓉面。 “什么!?林鸾!”赵乾一下蹿起老高,挥舞着手叫嚷道,“快来人啊!有人逃狱啦!快来人啊!” 守门的几个小吏一时反应不及,闻言赶紧拔出刀来,却不知该对准谁,茫然看了一圈,霎时脖上酸疼,周围也跟着黑了下去。 温绍铭撤回弯曲的手,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绣春刀丢给言澈:“快走!” “嘿,姓温的你到底帮谁啊!”赵乾撸起袖子吼道,却被温绍铭一记厉色眼刀生生吓了回去,躲到门柱后头怯怯嘟囔,“你你你别乱来啊,否则我娘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你温家。” 阿泽白了他一眼,自袖口掏出两柄匕首握在手中,伏下身子冲他们摆开架势:“我还是奉劝几位莫要再做无畏挣扎,弄出什么伤亡来可不是玩的。” 言澈也不甘示弱,提刀正面迎了上去,墨色中只见三道寒光jiāo错更迭,速度之快,ròu眼难辨,一时间竟难分伯仲。林鸾想上去帮忙,奈何无刀剑傍身,袖箭也在入狱前被收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钟鼓骤响,原是那赵乾趁乱跑去搬救兵了,绯色烟火弹zhà响天际,似地狱来的死亡判决,一下便揪紧了他们的心。红烟信号一出,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北镇抚司内所有当值锦衣卫就都会赶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走!”温绍铭咬了咬下唇,提刀挡在言澈面前,将阿泽所有的招式截了过来。 言澈怔了半饷,对他郑重点头,拉起林鸾的手朝着大门方向飞奔而去。 月华倾泻,将二人脚下的路映照得分外明亮,生怕他们一时着急跑错方向一般。绕过九曲走廊,穿过道道拱门,鼓声震天,声声催命。 林鸾能感觉到不远处渐渐团聚过来的队列,步调整齐,出手利落,那是她昔日精心栽培出来,曾并肩作战的同伴,可眼下他们却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重门就在眼前,只要大步跨过去,他们便可逃脱生天。殷红纸灯笼灼灼悬在半空,上头的“锦”字笔力遒劲,纵使在迷蒙夜色中,亦不改起赫然威严。 方正门框内,红光忽明忽灭,勾勒出其中一岸然身影。肃萧寒夜中,那人迎风而立,身形健朗如松柏,不怒自威。右下方银光森然,映衬出他一双凌厉眉眼。 夜风挑起他的衣摆,戏耍完后,又悠然绕到他们逐渐放缓最后终于停下的步子上,徘徊着久久不肯离去。 “父,父亲……” 林鸾从不信命,可她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很爱同她开玩笑,就像前些日子将哥哥送回又夺走,就像现在让曾经最疼她的言怀安提刀站在自己面前。 “住口!你这个逆子!”言怀安站在门后yīn影中,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神色,可语气中的愠色已将他的立场选择暴露无遗。 沉默如冷水浸月,徐徐泅满三人周围。鼓声越加急促,听得林鸾耳中嗡嗡作响,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言怀安。 那是父亲身前的至jiāo好友,是林家落难后唯一一个肯出手帮她的人。五年光景,他将自己当做亲女儿来疼惜关爱,她也曾视他如父,平日里对他的尊敬孝顺也并不比言澈少。许是时间磨人,她似乎忘却了一些事情,又或许只是她有意回避。这个人,也曾是将林家推入万丈深渊的黑手之一。 五年了,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再次拿刀尖对准自己。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 “我知道!”言澈抿紧下唇,不愿抬头看他,“正因为孩儿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以才更要如此。” 言怀安提步走出yīn影范围,月光刚好照清他yīn沉的面容:“那你倒是说说,你该干什么。” 鼓声间歇,想是里头的人马已召集完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言澈攥紧拳头,撩开下摆对着他跪下叩首,再抬眼,已是满目坚决:“孩儿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对世间黑白是非耳濡目染,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孩儿相信,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有些事即便当时被错判,可终会有昭雪的一日,孩儿不愿因一时的怯懦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选择,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无愧于初心!”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伴着清风朗月,撞进言怀安心底。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回,身后的脚步声已越发靠近,密集低沉地敲击着地面。言澈拿余光斜了眼后方,莫名的悲凉酸涩涨满胸膛,周身气力被渐渐抽离。原来到最后,终归还是徒劳。他从不惧死亡牺牲,只是在离成功最近的地方骤然倒下,他却是心有不甘。 恍惚间,身前突然照下一方yīn影,茫然抬头,青须环颌,眸色深沉,原是言怀安。 “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就算刀斧加身也要硬扛着走下去。”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言澈和林鸾有些错愕,怔怔看向言怀安。他却只做不知,提刀绕过二人身边径直向后走去:“走吧,这里的事有我,而外头的那些,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夜风凛凛,衣袖翩翩,衬得他如踏月踩云一般从容坚定。 言澈如梦初醒,强压住心头不断涌上的热潮,朝他再次叩首:“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楚歌环 秋末冬初的阳光懒懒耷拉在道旁光秃的枝丫上,瞧着虽冷清了些,可比起盛夏要来得更加平易近人,叫人心里头舒坦。 节气变换,忽冷忽热,最是容易发病,着寒的人忧愁,医馆yào铺的大夫却乐开了花,双眼直勾勾盯着外头排长队的病人,仿佛见到了一摞摞小金鱼儿,就差把脸贴上去。 东街仁安堂作为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yào房便是这一典型。内里七八十个yào柜一字排开,十几位抓yào的伙计眼下都手不离杆秤,忙得不可开jiāo。嘈杂声伴着浓郁yào香,反倒叫人有些恹恹困倦。 一瘦小少年郎好不容易从店内挤出来,扶正头顶上的斗笠,将罩下的黑纱整理妥当,左右张望了会儿,见无人注意这次松下口气,兀自走到树下等人。 午时刚过,还未到东街最热闹的时候,就连杂耍的艺人也不见一个。十字叉路口边上,几个赶大车的糙汉凑到一块,仰躺在车板上歇晌。 “嘿嘿嘿,都听说了吗?”车轱辘噔噔转来,一身着棉坎肩的小伙拉着车朝这头跑来,脸上满是兴奋,“昨儿有人逃狱啦!逃的呀,还是那大名鼎鼎的诏狱!” 原本蔫头蔫脑的几人瞬间坐直,像是饿狗瞧见ròu骨头,摇晃着尾巴就扑了上去,就连树下少年也忍不住往这头凑了凑。 “你们猜,这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是谁?”小伙拿汗巾擦了擦脸,话说到一半就自顾自喝水去了。 “难不成,是你亲戚?”有人看不惯他这卖关子的做派,故意揶揄道。 果不其然,笑声排山倒海般乍响,小伙子差点被水呛死,涨红一张脸推搡那人:“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搁这添乱!” “那你倒是快说呀!那人到底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们!”小伙一手指天一手叉腰,献宝似地嚷道,“就是那天下第一女锦衣卫,林鸾!”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位年纪稍长的大汉诧异道:“就是那个勾结冥火教的逆党?了不得了不得,怎么叫她给逃出来了!那岂不是要翻天了!” “诶!你就把心揣肚里头去,这天呐,翻不了!”小伙连连摆手,“海捕的文书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经批下来了,估摸着明儿这京城大街小巷就全能给挂满咯。只要一逮回去呀,那就直接推到菜市口咔嚓!”边说边比了个劈手的动作。 众人越听越兴奋,凑上前或坐或站,将那人团团围了三圈,才几个弹指的功夫,大树下就只剩那顶黑纱斗笠和几辆孤零零的板车。 “不对呀,我咋听说这林姑娘乃是个忠心不二的主,年前那起挖心杀人的怪案,就是叫她给破了的,还有那顺天首盗,也是她亲手逮到的。” “嗨,这有什么,不就是藏得深了些吗,不然能唬住谁呀!咱皇上这么英明,不也给她蒙过去了吗?” “唉,可惜了,当初那林家兄妹多么厉害,京城里人人都夸,说是有什么什么……宰执之才,抄家后就剩了这么个独苗,如今也完咯。” “哟哟哟,瞧你这腻歪样儿,他林家有啥好可惜的,那就是一耗子窝!早该死绝了!不然也没现在这档子破事儿!” 说的人义愤填膺,听的人也被他自然带动,一时间竟形成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唾沫星子横飞,热闹异常,与树下的冷清截然相反。 “不过话说回来,这恶女到底是咋逃出来的?那诏狱不是出了名的牢靠吗?” 原本叽叽呱呱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那坎肩小伙站出来,一脸春风得意:“就是她那老相好的,言家那长子言澈,在外头帮衬,将她救了出来。” “啊?!这这这算个怎么回事儿呀?言家老爷子,那不是锦衣卫当事儿的主么,怎么,怎么……” “谁说不是呀,这言家公子也算是个痴情的种,人家明明不愿搭理他,他还上杆子倒贴,最后还闹了这么一出,”小伙捶胸顿足哀怨一通,“他算是深情了,可他家老爷子就被他给害惨了。” 众人屏住呼吸,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这回就连树下那顶斗笠也朝那头挪了挪步子。 “皇上听说这事后,那是勃然大怒啊!直接下旨革了老爷子的职,把他赶回府里闭门思过去啦!” …… 阳光被枝丫裁剪得细碎,斑驳洒满一地。林鸾站久了觉着腿疼,后退几步倚在树干上,透过薄纱茫然抬头望去。金乌晃眼的色泽被薄纱过滤掉,只剩惨淡的冷色映在她眸中。寒气同那无形的利针一样点点错错刺肌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所有的苦难,其根源都在于她。 “走吧,薛伯伯还急等着用yào。”身旁不知何时多了道yīn影,帮她挡去那纷扰的闲言碎语。 林鸾抿紧双唇,用一种轻到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艰难应道:“好。” 走出树荫,阳光正顶在头上,流言被抛诸身后,而他,就在自己身边。 论此时,最头疼的莫过于小夏。 案子刚jiāo到他手里没两天,他都还来不及好好审问上一遍,这犯人就跑没影了。城中流言四起,外头好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大家面上虽不说什么,可内里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重。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白釉纹瓣茶盏应声落地,同周遭浅青色的茶水一道壮烈牺牲。 “什么叫人跑了!怎么跑的!怎么就跑了!啊!”小夏一脚踹开身旁跪着的小厮,喘着粗气在屋内绕了又绕,“说话呀!你难不成是死的吗!” 小厮赶紧爬回来跪好,结结巴巴回答道:“昨昨昨夜,言总旗带着个丫头进诏狱,想把林氏换出来,结果刚好被赵国公世子撞破,一番打斗后,还是叫他们给跑了。” “那言怀安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听说,本来锦衣卫援兵马上就要追上那两人了,而言指挥使突然出现,将他们好一番训斥,这才让人跑了。” “哼,想不到他还挺护短的。”小夏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盏新茶递到嘴边轻吹。嫩绿茶尖根根直立水中,随着涟漪上下翻摆,“城里头那些个舆论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公公果然神目如电,一眼就识破了那是商公公的诡计,放出风声说皇上要将林氏斩首,故意挑拨言公子。”小厮见他心情稍有好转,胸口的大石渐渐卸下,赶忙开口邀功。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竟还真叫他猜中了。”小夏呷了口茶细细咂摸,“姓言那小子平时看着还挺机灵,这会子怎么就中招了呢,真会耽误事儿!”托着茶盏的手微微颤动,指节隐隐发白。 小厮见他沉思,乖乖垂下头,把嘴巴闭成河蚌。 尖脸上一双细眼逐渐眯起,看向着空中虚无一点,良久才搁下茶盏:“备车,准备进宫。” 一日喧嚣后京城里终归静谧,任凭多少流言蜚语此时也都悉数弥散在朦胧月色中。 城东某处宅院里,一老人独坐在临湖的四角亭中,就着淡淡月光垂钓。刚刚亮起的宫灯摇曳落在湖上,为湖面蒙上一层晶莹鳞光,举目远眺,好似覆了层薄雪一般,迷离空。 夜风微凉,他却只穿了件薄衫,外头罩着条银狐皮披风,同他斑白的鬓发混在一起,叫人一时难以分辨。鱼竿静静垂在水中,老人也不去睬它,微阖双眼,神色安详,瞧着像是睡着了。 九曲木桥上响起稳健脚步声,由远及近,待行至亭下时又戛然而止,绿袖轻垂,那人恭敬行礼道:“阿泽拜见督公。” 惺忪眼皮颤动,用力紧了紧后又徐徐撑开:“是阿泽呀,我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承蒙督公挂念,小的惶恐。” 身子坐久了难为僵硬,商弋双手撑在席上,想站起来却又跌了回去,银狐皮披风也跟着松落下来。阿泽上前扶住他坐正身子,替他将披风重新搭在肩头。 “人老啦,不顶用了。”商弋笑着摇头自嘲。 “督公正当壮年,意气风发,何来‘老’这一说。”阿泽退回亭外垂首站着。 “你刚从边塞回来,都没能让你好好歇上一会,就又有事非你去办不可,我这心里头啊,也是不落忍,你可别怨我。” “督公这话就是折煞小的了,能为督公鞍前马后,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气,哪敢还有什么怨言?” 商弋笑了笑,不置可否。抬眸看向水面,鱼钩尚未有动静:“外头的事,办得如何了?” “督公高鉴,只随意放出几句闲言,言家那小子果然就中计了。”阿泽俯身行礼,嘴角抿出一抹极淡的yīn戾弧度。 “这治人就好比治病,得对症下yào,只要摸出症结下狠力,就不会有治不好的病,你说是吗?”商弋握拳轻锤发麻的膝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水面。 “是。” “言澈是个好孩子,聪明,做事果决,比他家老爷子厉害。只可惜呀,英雄难过美人关。”商弋哂笑两句,“姓夏的那呢?” “忙着进宫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商弋终于忍不住开怀笑出了声,“这么点事就叫他难住了,还怎么成气候?以为有皇上替他撑腰,他就能骑到我头上去,呵,愚蠢。” 阿泽淡笑着递上一杯茶,伺候他喝下。 商弋拍了拍他的手背,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在,我就放心啦。就算有十个小夏,也抵不上你半分稳重。”收回视线落在水面上,继续放空,“他以为从我身边挖走一个姓夏的,就能斩断我的臂膀,哼,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竟越活越回去了。” 阿泽垂眸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拱手行礼问道:“林氏二人尚藏匿在外,督公预备拿他们如何?要不要小的亲自带人去搜寻?” “急什么,瓮中之鳖,跑不了的。”商弋抬手轻扣石案,“说不定还会自己送上门来。” 夜沉无风,飞檐上悬着的小金铃莫名摇摆,发出清脆声响。 “你瞧,说曹cāo曹cāo到。”商弋笑着扬眉,冲身后摆摆手,“你下去准备准备,等着迎客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最大的愿望是……能在十一点前睡觉。 ☆、鹧鸪天 晕乎乎的月亮晕乎乎的光,照得下头一众草木同它一样无精打采。林鸾蹲在一丛山茶花中,借着花影的遮掩偷偷观察院落里的情景。 耳边传来鹧鸪的叫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嘶哑尖锐,吵得人头疼。林鸾的神情略有波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心中难免惴惴。压低声音侧向身旁:“要不还是算了吧,这姓商的可没那么容易糊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言澈悠闲地拉过一只开得正盛的雪白花盏细细端详,又凑近闻了闻,“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连跑路的车马都准备好了,倘若真成不了,咱也能全身而退不是?” “你……都准备了什么?”明明身处险地,群狼环视,他竟还一点自觉xìng都没有,林鸾的心中更加忐忑。 言澈只当没听见,又摆弄起另一朵花苞。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真想急死我呀!”林鸾一把将花打落。 看着那无辜受难零落在地的小白花,言澈无奈地松松肩,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旁的事你无需挂心,还是好好想想一会该怎么从那老狐狸嘴里套词吧。”见她眉头锁成川字,瘦削的小脸鼓满气,他又忍不住抬手戳了戳。 “你!” “嘘,来了。” 说话间皓月已转至正中,长廊尽头盏盏宫灯摇曳亮起,朦胧勾勒出一年老身影。林鸾一下跳了起来,然而言澈比她还快,拉起她的手飞跨过茶花丛,风声骤乱惊扰花枝,倏尔又平静如初,除了几瓣翩然落地的白色花瓣便再无其他。 玉阑朱,亭台楼榭相互连属,月色朦胧中隐约可闻那淙淙水流,此等良宵美景,换做旁人或许还会诗兴大发吟上几句。可商弋却是见惯了的,除了乏味再也品不出其他,自这处行过连眼睛都不带偏。 步子在轩门口顿了顿,抬手摩挲着门扉上的栓子,嘴角逐渐扬起一丝弧度,偏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厮吩咐道:“你先下去吧。”说着便推门而入,扫了眼屋内情形淡淡开口:“这屋子朝向不好,如此昏暗,为何不点灯?” 门口的小厮才走开没几步,听见这话赶忙小跑着过来,刚要进门点烛火,那扇雕花木门却突然合上,豆大的火光随之亮起,一室明亮。 怪事?公公刚才不是在跟他说话?小厮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三步一回头地离了去。 “二位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闯我府邸,就不怕我现在就唤人过来将你们一道送回诏狱里头去?”商弋背手站在大堂正中,淡笑着看向正前方太师椅上端坐着的二人。 言澈翘起二郎腿,一手托腮支在膝上戏谑道:“公公把我们的生路都给堵上了,我们不来找你,还能去找谁呢?” 商弋朗声笑了笑,拂袖坐在了右侧客席上,“言公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断你们生路的,怎么会是我呢?容我饶舌说一句,负责此案的是夏公公,而非我,你们就算要破罐子破摔,也应当往他那处去不是?” “我们为何会来此处,公公您心知肚明。”言澈笑得越发灿烂,同适才的山茶花一样,可只有林鸾知道,他的怒意怕是已经堆到了顶点。 “听闻你家老爷子如今幽居府邸,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想着回去多看望看望,反倒有闲情来我这里喝茶。”商弋有意岔开话题,yīn阳怪气意有所指。林鸾搭在扶手上的玉指默默紧拢,指甲在那楠木祥云纹上嵌出不浅不淡的痕迹。 只因他随口在皇上面前搬弄几下是非,就害得言伯伯被革职幽禁,他们两人有家不能回,而这个始作俑者竟还能悠然坐在这雕栏玉砌的宅邸中品茶,将这事当笑话一样轻巧讲出,至始至终,云淡风轻。 “公公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在下由衷佩服,这不,眼下心里也痒痒得紧,总想着要效仿一二。”言澈笑着向后仰躺在椅背上,眼眸下斜,“公公也知,我素来是个好管闲事的主,这些年得空没少往外头跑,好巧不巧又正好叫我听到了些于公公不利的碎语,又好巧不巧这些碎语都被我一一记录下来,为了替公公您讨回公道,我又好巧不巧叫那些在背后乱嚼舌根的人在上头签字画押,只待有朝一日能亲自jiāo于您手上。有了名单,料理起来也有个头绪不是?”边说边拍了拍胸膛上微微鼓起的方形,发出闷响。 商弋眯眼凝视着他,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只眼中的光芒恍惚了一瞬。手腕轻轻一颤,刚递到嘴边的茶盏便溅出两滴淡绿在他手背上,旋即恢复如常。 “若是公公不得空,我便只好去叨扰那小夏公公,看看他是否有这兴致。”言澈双手撑在扶手上佯装起身要走。下头那尊处变不惊的大佛终于有了反应,呷了口茶单刀直入道:“条件呢?” “求条生路。”言澈重新将身子埋入太师椅上,笑容渐敛。 屋子外头,月辉懒散到连一丝半缕的光亮都不愿多向这处。鹧鸪声此起彼伏,又为这凉夜平添了几分凄凉。夜风兜转而过,无情扯乱几丛花枝。雪白花瓣悠悠转下,忽有几道暗影飞速闪过,花瓣随之跳动了几番,又沉沉卧在了地上。 暖阁里地龙烧得火热,林鸾的心也跟着紧绷起来,好似被人丢进油锅里反复煎烤一般。眼锋胶着,沉默徘徊游走在三人间,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唯有更漏声声,震耳yù聋。 僵局终被打破,商弋突然笑出了声,食指悬在空中点着他:“生路?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就真以为我会怕了你不成?” 手中茶盏愤然扑向地面,发出凄厉哀鸣。雕花木门应声敞开,一群提刀执剑的黑衣人鱼贯涌入,团团将此处包围,银光凛然将气氛凝固。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绿衫的瘦小男人,不紧不慢,清闲地好像只是来拜访寻常友人一般,进门后便恭敬站到了商弋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目光却一瞬不瞬看向上头。五官周正,一丝不苟,只那一双眸叫人一见难忘,深潭般的幽暗,谁也捉摸不透。 阿泽。林鸾促狭起双眼,心中不住嘟囔。 “果然谈崩了。”周围已是剑拔弩张的形势,言澈反倒散漫起来,朝林鸾吐了吐舌头,笑得没皮没脸,“趁现在还能喘气,有什么遗言就赶紧说吧。” 林鸾长吐出一口气,冲他翻了个白眼,同他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是奇怪,为何她也半点不觉着慌张,难不成这“二皮脸”还能传染? “可惜了,言老爷子就你这么个独子,以后想见上你一面都难了。”商弋扶着阿泽的手缓缓站起,笑得尤为和煦,“东厂那头的监牢最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劳烦二位移驾过去吧。唉,白发人送黑发人,造孽哟。” “那公公造的孽,岂不是更深?” 商弋转身yù走,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身后幽幽飘来这么句话,诧异地回过头去,眯斜着双眼仔细看向说话那人。 为了行动方面,从诏狱出逃后林鸾便一直穿着男装。虽已是言澈最小号的衣服,可那纤瘦的身子板到底还是撑不起来。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露出冰肌凝脂般的皮肤,反倒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莲萼似的小脸上,一双杏眼盛满清露,澄澈干净,叫商弋一时不敢直视。 “您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伴读小监,扶摇直上成了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宦臣,别说是朝中百官,就连皇上都对您忌惮三分。当初有锦衣卫掣肘,您尚不能全然舒展拳脚,眼下言家式微,北镇抚司颓靡,只怕这被东厂吞并的日子不远矣。”林鸾从太师椅上站起,负手大步迈进,从容自刀锋前走过,在他身前十尺处站定。 商弋勾起嘴角冷声嗤笑:“林姑娘谬赞了,只是这番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还望姑娘莫嫌我迟钝,多费口舌为我指点迷津。” 林鸾垂眸一笑,朝他迈进一步:“公公可还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发迹的?林家这垫脚石,您踩着可还觉得妥帖?” 寒风肃肃,又是几番花落。 商弋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心中微讶,却又很快了然于心。这丫头,果然还是找上门来了。也对,五年前,就在她从先皇那讨来一张救命符的时候,他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日子却比他想象得来得更快了些。 目光细细在她面容上梭巡,她虽伪装得极好,可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她怕了,所以攥紧了拳头,不过也定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才敢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商弋不由微扬起唇角,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一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这故事讲得确实动听。”商弋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不如我也同你们讲个有趣的故事,故事就发生在那座巍巍宫墙内,而那主角就是圈在那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皇子,至于这故事的内容嘛……”他倏尔抬眸,玩味地看向林鸾继续道:“就是那位皇子如何算计人心,借刀杀人,最后一步步入主东宫,继承大统。” 飞檐之上,极其稀薄的云絮浮游在皓月清辉旁,掩下一抹惨淡,刚好落在了御书房中,同里头的金碧辉煌互为反衬。 朱轩懒懒歪在龙椅上头,身上盖着层绒毛锦被,忽而一阵寒风闯入,惊起他一身毛栗子。望了眼窗子,看着外头jiāo错的枯枝,眉头不由蹙起。 小三月蜷缩在他膝上微微颤抖,嘴里更是呜咽不已。入冬后,它的身子就越发不好,最近几日更是连东西都不肯吃。瞧着它虚弱的模样,朱轩心里也跟着焦躁起来。 “皇上?皇上?”小夏压低声音试探道。 “出去。” “这,这……” “出去!” “是……是是。” ☆、形影只 “公公此言何意?”林鸾淡淡开口,强忍住胸口的起伏,将所有的情绪都涣散于空气之中。 商弋垂眸笑了笑,从阿泽手中接过拂尘,随意扬了扬枕在臂上:“林姑娘当知,我与令尊往日并无瓜葛,又为何还非要陷他于这不忠不义之地不可呢?”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只一点橘光惨淡,悠转在二人之间。 “可他不同。”商弋歪着脑袋,咧嘴笑得犹是和煦,就连眼角散布的纹路都透着丝居高临下的同情,像是位资历高深的老猎人,在动手前兴味地看着手中的猎物苦苦挣扎不得的模样,“先皇虽早已立下储君,可谁不知道,先太子德行有失,易储是迟早的事。但凡生于帝王之家,谁敢说自己对那位子没有那么点非分之想,更何况是位平日里最不受待见的皇子。别看他表面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只怕他想一步登天的心思,比起他所有哥哥都要来的重吧。” “可那又如何!”商弋说得不急不缓,林鸾忍不住开口呵道,“父亲一向风光霁月,从未参与过党争,他又有何理由非要置我们林家于死地!” “理由?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论起血脉宗亲,你应该唤三皇子一声……表哥吧。” 林鸾脑中轰的一声,霎时怔在原地,脚下虚浮,仿佛周围的空气渐渐都被抽离一般,就连思考的力气也如涓涓流水般一点一点从脑海中流散,只那目光始终钉在商弋身上。阳春三月般和煦的笑容,同那白净少年一样。虽被置身于金银俗物之中,可却总透着股飘飘yù仙的出尘气质,叫她如何也无法想象他手淌鲜血的模样。 只是因为这么一层裙带关系,他就要下此狠手? 案几上,烛火跳动着微光,叫她不由回想起那场大火。玛瑙的红色肆意攀咬着自己的青砖黛瓦,将京城的半边天都照得透亮通红,爹爹就站在那片红海正中,抱着娘亲的尸首朝她惨然一笑,绵绵倒了下去。 外头的鹧鸪又歇斯底里地唱了两声,吵得她耳鸣。 “三皇子纯孝,任凭他平日里伪装得多么密不透风,只要将他母妃拿捏住,他便不攻自破了。”商弋长出一口气,将左臂上的拂尘扬到右边,“你瞧瞧,到底是亲兄弟,算计起来可比我们这些个外人透彻得多。” “够了!”林鸾一掌重重拍在身旁小几上,只听咯吱一声,桌角用楠木雕绘的一簇牡丹花已松松脱下。 沉寂再次袭来,两人都不再说话,言澈被她眼中的沉痛灼伤,忍不住上前将她揽在怀中,顺着纤瘦的背脊轻手抚下,哄小孩一般轻柔呢喃着:“阿鸾乖,不难受不难受,都过去了……” 林鸾将自己的脸抵在他胸前,温暖坚实的臂弯渐渐驱散她心底横亘已久的yīn霾,隔绝外界纷扰。她无力,他撑着。泪水被他身上的衣袍吸走,想就这么静静赖在此处,一辈子不离开。命运如巨大漩涡将他们霸道卷入其中,倾天覆地,从不多言一句话,也从不听他们多辩白一个字。然而此时的宁静,却是他们触手可及的。 忽而一阵寒光自他们身旁擦过,带着某人充满杀意的嘲讽:“打搅二位的雅兴了,只是……”商弋朝阿泽打了个眼色,阿泽会意,将手举到半空中,屋内杀手跟着俯下身去,屏息提刀看向二人,“我这故事也不是白讲的,二位总该留下些什么表示表示才对不是?” “哼,端看你是否有这本事了。”言澈冷目扫了眼周围,右手在刀柄上细细摩挲。银光凛凛中,他竟还笑得从容。 庭院中,山茶花迎风战栗,皎白的花瓣摇晃着挣脱花盏的束缚,飘飘转转落下,刚一触及泥土,屋内就跟着bào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屋檐上歪着的玉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到,一下蹿入云絮里,扯开一丝小缝偷窥。 “追!赶紧给我追!一个活口不留,务必击杀!” 雕花木门赫然被人踹开,漆黑墨色中骤然划过两道身影,屋内也随之响起一声尖锐嘶吼,出离的愤怒,光是听声音就能联想出说话人狰狞可怖的面容。 “重弩手何在!重弩手何在!”阿泽紧随二人身后冲出门,对着长廊大吼。 点点宫灯应声亮起,隐约勾勒出行行森冷箭尖,密密麻麻排列开去,假山旁,屋顶上,长廊里……将他们团团围在其中,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在黑暗中露出凌厉獠牙,于昏暗中扯出一丝yīn森寒意,直直盯着面前二人。 林鸾捂住右臂上的刀伤,悲伤情绪已悉数淹没在血腥味中,镇痛感能让她保持清醒。长时间的鏖战叫她有些体力不支,气息也不似先前那般平稳,可越是这种时刻,她反倒越能静下心来。视线缓缓移过院中,从屋檐到墙角再到两棵海棠树梢,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下。 沉重步子敲击着地面,缓缓向这头聚来,弓箭搭弩声震起一身毛栗子,而就在此时,林鸾终于瞧见了一丝生机。左后方的海棠树梢与墙头jiāo错的地方,许是枝丫jiāo错杂乱才没有设伏,也就成了这天罗地网中唯一的缺口。 “那里!” 嗖嗖冷箭成连绵之势向他们奔袭而来,言澈挥刀劈落飞至身旁的羽箭,循声望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调转步子一面防守一面向着海棠树后撤:“你先走!快!去巷子口等我!” 林鸾觑了眼周围越加密集的箭雨,又看了眼替自己挡开箭锋的言澈,紧紧咬住下唇,转身跳高,踏着树干三两步翻过墙头掩入墨色之中。 厚厚的高墙将一切杀意拦在内围,里头是刀光剑影,外头却只有鹧鸪声两三。 林鸾站在墙下,昂首焦急等待着,可那熟悉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如愿出现。月华惨白,照得她莲萼般的小脸也惨白无色,同面前这道厚墙一样。 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言澈你大爷的!快下来呀! 胸膛起伏不断,右耳紧贴着墙面却辨不出里头的动静,换了左耳还是一样。林鸾像是被抛在热锅滚油之上,随着下头火苗跳动,整个人也跟着越发焦躁。深吸几口冷气咽入腹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最后望了眼墙面,转身朝着巷子口跑去。 粗壮的老榆树下,两匹栗色骏马正悠然低头啃草,偶尔还会仰脖发出几声嘶鸣。林鸾轻抚着马上鬃毛,左手死死攥着缰绳,在手心上勒出深深红痕。光yīn一寸接着一寸慢慢流逝,深巷里始终静谧无声,唯有她胸口跳动,扑通,扑通……剧烈而沉重。 墨色中,青石路上,久违的熟悉脚步声终于响起,落入林鸾耳中,仿佛天籁。她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切,飞扑到那人盈满笑意的温暖怀抱中,像是失而复得一般,笑得像个三岁孩童。 皓月转出薄云,清辉将周围镀上一片银白,整个世界似乎都沉入了深潭之中,寂静冷清,像是睡着了。刚刚的那场厮杀,仿佛只是一场梦魇。 突然间,林鸾觉察出言澈抱着她的手渐渐松下,靠在她身上的力量也越发沉重,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言澈?” 他没有回答,只将头搭在她肩上,沉重紊乱的鼻息扑在她脖颈上。林鸾颤巍着手,顺着他的腰慢慢向上探去,黏糊糊的触感,带着温热。 “……快走,他们……很快就追来了。”言澈运足最后气力,在她耳边喑哑道。 林鸾赶忙扶住他倾倒下来的身体,双眼忽然间失去了光彩,无边黑暗中,她最后的避风港也终因抵不过这排山倒海般的暗流而倒下,形单影只,群狼环视,她又能逃往何处? 风声渐急,其中还夹杂着缕缕血腥。街头拐角处,似有米粒般大小的橘光亮起,于墨色中一点一点放大,忽明忽灭,恍若错觉。光点氤氲开去,朦胧勾勒出两抹人影。 林鸾回过神,轻手将言澈挪到树下躺好。刚刚出逃时,她为迷惑敌人而将带血的长刀丢在了另一处,眼下只有藏在右腕下的袖箭可以御敌。缓缓抬起右手,对准那模糊不清的人影,是谁?会是谁?敌人还有朋友…… “怎么?多日不见,林姑娘就用这种方式来迎我?”清泠声音好似青玉掷地。 豆大的橘光停在了林鸾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将来人的身形容貌照了个真切。肤白胜雪,粉唇淡然,桃花眼流转便是无尽风华。身上随意罩了件灰鼠皮袄子,只轻巧一站便将这处肃杀落寞都尽数染上几许风雅。 林鸾怔怔垂下手,心中百感jiāo集,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究竟是惊讶还是感激,反复念叨她的名字:程合馨。 “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吧。” ☆、夜华浓 马车辚辚辘辘,一路颠簸朝着城门口行去。 本是程家女眷私用的马车,厢内被熏香浸染得微醺,可眼下却被浓重的血腥味生生盖了过去。 林鸾扶着言澈俯卧在后头宽敞的座椅上,小心翼翼不碰到他背上那支箭。从袖口中摸出一枚短小袖箭,拿箭头对着伤口处的衣料来回比划,就是下不去手。 犹豫间,自身旁递来一柄银质刀鞘匕首,上头缀着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珠子,一看便知是个城中贵胄随身配饰,从不出鞘。 “拿去吧,虽不常用,但总比你手上那个瞧着牢靠。” “谢谢。” 林鸾颔首,默默接过匕首,将附着在伤口腐ròu上的衣料轻轻割开,露出箭尖。车内宫灯暗淡,将言澈的皮肤映得惨白,殷红血迹晕在上头,叫人触目惊心。 第一次瞧见血脉之外的男子半□□的背脊,程合馨只觉双颊蒸腾,羞得将团扇举起挡在面前,余光却忍不住透过单薄的扇面偷偷打量他的伤势。 “程姑娘这可有救急用的yào草?” “啊?什么?”像是被人撞破了心事,程合馨突然支吾起来,抬手理了理鬓角垂下的碎发,掩饰自己的错乱,“佩儿,把yào箱子取来,喏,就在柜子里。”挑起脚尖踢了踢座椅下的柜门,转身施施然坐到了靠门处,把玩着手中的团扇,只拿余光打量他们。 林鸾并未觉察出她的异样,一门心思扑在yào箱上,突然开始庆幸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己无事时曾跟薛老学过几招。俯身仔细看了看伤处,见箭上没有倒刺,伤口也没有变黑,这才稍缓出一口气。 她将草yào嚼烂,拿匕首轻轻挑开伤口上的腐ròu,一手抓在箭中,一手压在言澈肩胛处,最后看了眼他紧皱的双眉,心头不由抽痛。他一定,很痛苦吧…… 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间淌下,林鸾深吸一口气,默然咬住下唇,狠心将眼闭上,腕间迅速发力将箭拔出,以草yào摁住创口。瞥了那人昏沉的睡颜,剑眉又紧了几分,想来应是刚才拔箭时吃痛了,睫毛轻颤,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兽。 林鸾一时恍惚,抬手拂去他额上的汗渍,顺着他的眉眼轻柔拂下,最后停在了他毫无血色的唇瓣上。这个自幼就嬉皮笑脸死缠着自己不放的张扬少年,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原来也会有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 心中忽然浮起惊惧,害怕那双无论何时何地都盛满星光柔和的目光就此消散,冷汗凉化手心,耳旁似乎又听到了老天爷慵懒的哂笑声。 佩儿瞧见二人全然不顾礼法的亲昵模样,心中有些作呕,斜眸看了眼兀自坐在一旁的冷美人,想起那日言澈亲到程府与小姐摊牌的情景,不甘与愤懑一并涌上。 自家小姐到底是哪里不好,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野丫头?人家明明瞧不上她,连个正眼都不带给的,而她倒好,就因一封求援信,就甘心冒着生命危险去帮这对狗男女,到底是吃错了哪门子怪yào?越想越气,干脆再费那脑子,赏了林鸾一记眼刀便转身坐到门旁。 街上寂静,车内更是静得可怕。不算宽敞的车厢内,现下挤了四个人,一个昏迷不醒的暂且忽略,剩下三个也都做了闷葫芦,除了喘气,再没旁的声音。 “他……可好?”程合馨低垂眸子,纤浓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淡开一抹暗色。 “血是止住了,可……”林鸾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箭头上是否淬了dú就未可知了。 “可有好去处?”程合馨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绞着手中的帕子别过脸去。 去处?林鸾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言澈的额头,热意传来,她不由蹙起眉头:“出城,他急需一个好大夫。” 一旁托腮静坐的佩儿闻言开始有些坐不住,眼下正是宵禁,出门已是不易,还想出城? “崔伯伯,烦请绕个道,我们要出城。”程合馨笑着挑起车帘一角,对着驾车师父说道。 顶上小银铃忽而斜向一旁,发出清脆声响,伴着马鸣向城门口行去。下弦月,明净的天,静谧的街道,沉默的人。 长风撩起窗上竹帘,马蹄声随风而来,反倒显得车内更加冷清。林鸾贴着言澈的脸,借着橘灯果然瞧见了麦色皮肤上隐隐泛起的黑色。心中咯噔,攥着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将脸埋在他肩上,细细分辨他的呼吸声。迟缓而不平稳,细若游丝,好在还未停滞。 “站住!这谁家的马车,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了吗,还敢随意走动,活腻歪了吧!”刚一靠近城门,这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就迎了上来,举着长矛拦在前头嚷嚷道,语气很是不耐。 驾车的崔伯伯一下犯了难,勒紧缰绳,瞅了瞅车帘,冲他们讪讪一笑,到底……该不该自报家门? 程合馨冲佩儿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眼珠子一转,掀开车帘一角回道:“是长宁侯家的马车,我家小姐现有急事必须出趟城,烦请各位通融通融。” 领头的提过灯盏,确认车上纹饰确为长宁侯家无误,凝眉思忖了一会,撤回长矛行礼:“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长宁侯家千金,还望赎罪。” “哼哼,知道就好,那还不快些将路让开。” “这……”那人面露难色,“眼下正是宵禁,若无圣上旨意,谁也不能擅自出门随意走动,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况且我们这刚收到消息,说有贼人夜闯东厂提督府,遇见任何可疑人等都不可放过。外头不安全,程姑娘还是快些回府为上。” 商弋的动作倒是够快的,冷汗涔涔从林鸾手心淌出,脑海里闪过好些说辞,可却没有一个顶用的,看了看言澈越加苍白的面庞,她的心又被提上了嗓子眼。 怎么办?今晚必须出城,薛大夫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硬闯出城并无多大问题,可还要多背上一个比她高出好些的大男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如今正直多事之秋,姑娘您也别责怪小的无礼,敢问这马车上,是否还载了别人?” 林鸾忽觉脑中轰然作响,下意识抓起那柄匕首,斜眼警觉着车外动静。 佩儿怔愣了片刻,心虚地瞅了瞅身后,跳下马车叉腰嚷道:“放肆!这话岂是能乱说的!敢污我家小姐名声,仔细我回头告诉我家老爷,这就摘了你脑袋!” “佩儿,莫要无礼。”清泠的声音自车帘子后头传来,听不出半点不悦,“各位官爷也是职责在身,例行公事罢了。” 守城的如释重负,长长松出一口气,刚想开口谢上两句,就听里头说道。 “车上除了我,的确还有旁人。”程合馨笑着斜了眼林鸾,瞧见她握刀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心中大快,掀起帘子补充道,“上头还坐着我家远房姑母,她老人家岁数大了,不方便见外人,还请各位多担待担待。” 朦胧月光下,美人笑靥如玉,守城校尉双眼发亮,咽了咽口水,低头傻笑。 “近日寒气颇盛,老家那头传来消息,说她老人家的小孙子惹了大病,她得紧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这才犯了宵禁。”程合馨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柔弱样子谁见犹怜。 林鸾惊叹之余,垂着胸口粗起嗓门,也跟着哭了几声,将耳朵贴到车壁上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这……”那人犹豫得看了看同伴,同伴低头假装不知。 “官爷您放心,这事儿是我父亲亲自jiāo托的,只是事发突然,他没法及时向皇上求来旨意,事后一定补上,定不会叫你们吃亏。”程合馨抓紧时机,嫣然笑道。 见他们默不作声,仍旧没有放行的意思,她又开口补充道:“不如我同你们去立个字据,也好让你们跟上面有个jiāo代,至于我这姑母……人命关天,各位也是有家眷的人,将心比心,还望各位通融。” “……行!”那人咬牙应下。 “谢过这位大哥。” 明媚笑容好似一缕杨柳风掠过一池春水,叫他一阵晕眩,挠着头不好意思回视。 “谢谢。”就在程合馨预备下车的时候,林鸾郑重向她行礼,压低声音谢道。 程合馨并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笑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他曾救我一命,现在,两清了。” 话音刚落,倩影就消失在了晃悠悠的车帘处。隔着车壁,林鸾听见外头客气的寒暄声,腹中百感jiāo集,恍惚间回想起那日红梅树下明艳而又高傲的女子,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窃喜。 世间纵有七情六yù,唯情爱二字最是叫人不能自已。落花有意却又怎抵那流水无情,比起程合馨,她又是何等幸运。 “姑母保重,恕合馨只能送到这里了,这接下来的路,您可一定要担心。” 车轱辘重新转动,小银铃低低唱起歌谣,向着城外驶去。 清冽空气闯入车厢内,林鸾深深吸上一口,将言澈的手裹进自己掌心,就像他平时待她那样,越攥越紧,用自己的体温替他驱走些许寒意。 长夜漫漫,前途未卜,在黎明到来前,她自当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三种颜色……突然想起了高中时看得的一首诗, 出自叶芝的《偷走的孩子》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向着荒野与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 你不懂。 唉,有钱可以为所yù为,没钱就只能瞎感慨了。 ☆、枕戈待 冷月如霜,山林无声。 小苍山木屋里,幽冷清辉流淌在木床边,少年兀自沉沉昏睡,浑然不知窗外寒风霜降。面容如玉雕,像是心灵手巧的工匠精心雕琢出的隽秀曲线,只是独少了那一份张扬狷狂的生机。 满室漆黑间,林鸾坐在他身旁,一双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双手发颤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将脸埋在他手心蹭了又蹭,想要寻出曾经的温暖。 夜已深,外头忽而下起小雨,偶有几滴被斜风吹入窗中,落在她脸上,惊起一身毛栗子。薛伯伯的话语犹如咒魇,同这冷雨一道敲在她心头,叫她不安。 “唉,这小子身上的dú啊,原本拔起来不难,可就因他不省心!中dú后还强自运功动武,致使dú火攻心。小老儿我拼尽毕生医道,虽除尽了经络血液中的余dú,但最后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水意沁出,顺着脸颊凉凉落下。林鸾忽觉浑身无力,将脑袋懒懒搭在他肩旁,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比哭还难看。好在他现在看不到,不然定要揪着她这点好好嘲笑一番。 “言澈你大爷的,又诓我!出发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定不会出纰漏,哼,结果呢?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妥当’?” 林鸾吸了吸鼻子,顺着他眉毛的方向轻手拂去:“你知道吗,你现在这狼狈模样啊,比那姓赵的混账还要丑!” “小时候你就爱跟着我,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想甩也甩不掉,就跟那狗皮膏yào一样粘人,还口出狂言说要跟一辈子。君子一诺千金,怎么?一辈子那么长,这才到哪?你怎么就不跟了呢?” “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双眼越加模糊,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眉眼。林鸾抬手胡乱抹了把眼角,想要将水意擦拭干净,可又不知为何,滚热泪珠越擦越多,最后竟成了决堤之势。低低呜咽声埋在他冰凉的手掌心,混杂着窗外的凄风苦雨,叫人分辨不清。 晨光微熹,雨色褪去,第一声鸟鸣唤醒了林鸾空dàng的思绪。茫然抬头,瞧见窗外枯枝上蹦着的两只灰羽小鸟,一个忙着向枝头逃窜,一个则卯足劲往它身上凑,叽叽喳喳叫唤个没完。 她忽而失笑,抬手试了试言澈额头,热意已经退去,只是面色依旧惨白。凑到他面前,视线从他眉宇开始,顺着他的面容一直滑到毫无血色的双唇。 “你若是能醒过来,我就嫁给你。”温热气体吐在他耳旁,也不知他到底能否感受得到。 林鸾笑了笑,将耳垂上的一只耳摘下塞到他手中。绯红剔透玛瑙珠子上银丝缠绕,于晨光中潋滟出明媚光华,同那日的花灯一样惹人怜爱。俯下身去,殷红的双唇贴上他泛白的唇瓣,垂下的马尾发梢同他散落在枕畔的乌发混在一处,如此也算是结发了。 雨后山色空,一呼一吸间叫人身心舒畅。 凉亭旁,衣冠冢上的杂草又高了几寸。林鸾径直走到墓前跪下,望着碑上的字迹怔怔发呆。 父亲的叮嘱,哥哥的笑语犹在耳畔,还有那个形影不离的少年……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幸福。曾经的其乐融融,她身在其中并不觉得有哪里特别,可直到失去了她才知道,那才是她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生在世,波澜万千,她能单纯一阵子,但不能天真一辈子。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纵使荆棘满布她也必须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迈去。 昨日,言澈完全可以避开那一劫,可为了解开她心头的疑惑,还是兵行险招挑选了下下策,找商弋当面对峙;今日,该轮到她来将这最后一军了。 抬手探了探怀中物什,长吁出一口气,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俯身在墓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京城内,茶楼酒肆里议论最盛的,便是昨夜东厂提督府被贼人闯空一事。 男女老少聊得热火朝天,纷纷嘲笑那商公公活该,放了一辈子火,终于轮到自家后院起火了。说书先生更是闲不下来,只半天功夫就已将此事编成段子,颠来倒去传扬得七十二坊众人皆知。 顺天府府尹冯禹在衙内好一通指挥,刚震住了城西的风声,这城东又开始瞎嚷嚷,谣言越传越离谱,他背上的冷汗也越淌越多,急得他满屋子乱转,焦头烂额。 刚想喝口茶定定心,偏此时,正门前的鸣冤鼓又跟着叫唤起来,咚咚咚,吓得他险些从太师椅上跌下,好好的一盏铁观音,愣是随那浮纹茶杯一道坠地殉情去了。 明镜高悬匾额下头,冯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胸口涌dàng的热流,怒瞪着双眼死死盯住下方悠然跪着的人,捏着惊堂木的手指指节隐隐泛白,砰地一声赫然拍下:“大胆林氏!勾结冥火教谋害皇上,私逃诏狱,擅闯东厂提督府,你可知罪!” 林鸾低头哂笑,语调轻松,不紧不慢地反问他:“冯大人可是气糊涂了?我敲得乃是鸣冤鼓,不是自首锣。” “放肆!”冯禹吹了吹胡子,拍案而起,指着她吼道,“你有什么冤可鸣,一个朝廷重犯,本官念你昔日于朝廷有功,这才准你多说了几句,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冯大人息怒,民女此举并非有意消遣大人,而是确有冤屈要鸣。”林鸾笑得坦dàng,目光炯炯毫无惧意,“顺天府前的鸣冤鼓乃是高祖皇帝为咱大明百姓特设的,目的就是要铲jiān除恶,还百姓一公道。我也是这大明百姓中的一员,有冤就要申,这《大明律》上可没规定,朝廷要犯没有伸冤的权利。” “你,你你你……”冯禹被她噎得够呛,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心中满是诧异,他曾在北镇抚司与这丫头打过照面,深知她是个比谁都古板严肃的主,怎么这才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日不见,就变作了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冤情?”冯禹整了整衣襟,赏了她一记白眼,从鼻尖里挤出一声冷哼。 “民女,并无冤情。” “什么!”冯禹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昏过去,颤巍着一只手就要往那筹子筒摸去。 林鸾挑了挑眉,挺直背脊冲他郑重行礼叩头,朗声说道:“民女虽无冤可鸣,可登州的百姓却非如此。民女今日一行,就是为了冒死替他们走上公堂,帮他们开口申辩登州侵地一案,所告之人正是那东厂提督商弋!” 像是被六月惊雷赫然劈中,衙内一时寂静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怔怔看向林鸾。惊堂木再次响起,却是从冯禹手中无意滑落,于案几上发出绵软音色。 “你,你,你……你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冯禹咽了咽口水,一个不留心抻到了舌头。 “知道。”林鸾挺直身板回视他,“不光如此,民女还知道皇上最近为此事劳心劳力,给刑部施压,限其七日内揪出幕后黑手。若我没算错,今日刚好是第五日。” “我不是问你这个!”冯禹不耐烦地挥舞双臂,从案上探出半副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本官说的是,你可知自己指控的是谁?无凭无据,你可莫要瞎说。” “哦,原来冯大人担心的是这个。”林鸾强忍住笑意,在他彻底翻脸发作前,又开口宽慰道,“大人请放心,我既然敢敲这鸣冤鼓,便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定不会随意攀咬诽谤无辜之人。” 冯禹敛眉坐回太师椅上,捏着嘴上的青须迟疑不决。 “大人知道,刑部尚书纪英素来耿直念旧,乃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倘若大人此时能为他雪中送炭,他定感激在心,大人今后的仕途也定能一帆风顺。” 原来在这等着呢,想借他这块垫脚石去找那纪尚书……冯禹促狭起双眼自上而下将林鸾好一番打量,那人笑得没心没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挑衅,像是在嘲笑他不敢妄动。一腔无名火涌上,心中反复掂量这其中的分量。 冥火教,诏狱,东厂……这一系列的事情本就是那东厂与他北镇抚司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来就与他顺天府毫无干系,他作何要趟这浑水?若是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一块烫手山芋,趁早抛出去也未尝不好…… “咳咳。”冯禹转了转眼珠子,假意清嗓子聊解尴尬,敲下惊堂木稳声道,“林氏所言之事有待考证,暂收押狱中,听候发落,退堂!” 一阵“威武”唱喏后,林鸾昂首挺胸,再次锒铛入狱。似曾相识的铁窗,似曾相识的矮床,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灰皮老鼠,对比起来,也就只有这空气比那诏狱里头好闻了些。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矮床上的破旧衾被铺好,抱膝坐在上头,对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发呆。摸了摸怀中物什,心中越加笃定。 父亲,哥哥,言澈,你们一定要保佑自己此行顺利。 ☆、人间道 要说冯禹的办事效率,在京城各府各衙中,那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林鸾刚被迎进顺天府大牢,不出两天,这刑部尚书就亲自登门造访来了。 再说这纪英,办事效率比起冯禹,那就刚上一层楼。甫一照面,对着林鸾随意扫上两眼,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就直接马不停蹄回衙起草奏折去了。 “你……就是林鸾?” “是。” 第三日,皇上亲笔的密诏就转送到了林鸾手上。素白罗纹宣上,笔力虚浮但不失雅致,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武英殿密谈。她反复在嘴边咂摸这几个字,将它仔细叠好收入怀中,轻拍了两下这才安心。 果然还是小瞧了纪英,原以为自己会先被他请入刑部大牢,面圣什么的怎么也得再等上些时日。没想到他竟直接上报给了皇上,这想结案的心到底是有多急切呀?也好,她也是个三进宫的人了,所谓事不过三,没这第四次倒也省去她不少麻烦。 是非成败,且看明日走的这一遭了。 翌日上朝,朱轩见无大事便早早散了众人,离了奉天门后又屏退身后的监,独自一人朝着武英殿方向行去。 金乌刚刚越出云絮,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在泛白的鱼肚皮上晕开淡淡金色。 朱轩心不在焉地沿着长廊走去,眼前的雕栏玉砌皆被阳光镶烫上金色光边,任凭朝代更迭,唯有它们不曾改变分毫,静静伫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笑看他们明争暗斗,就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看待一群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 五年前的光景,亦是如此。 推门而入,熟悉的龙案就端正立在面前,阳光顺着门扉泻入,将殿内装点得金碧辉煌。踏着玉阶走上,目光落在了正殿与偏殿之间的那扇五色琉璃屏风上头,他踟蹰了片刻。记忆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只随意牵出一线头就平白扯开了大片绢帛。木讷转头看向下方跪着的那人,不由陷入深思。 她身形纤瘦,个子却从前抽高了好多,宽大囚服罩身,却丝毫不掩其清丽,逆光之下,穿堂风鼓起她松垮的衣袍,莫名添了几分逸气。垂眸温顺,纤长睫毛微颤,抖落几点光碎,一时流光溢彩,叫他挪不开眼。 此情此景是何等得熟识,她依旧跪在下方,而他却走出了屏风站在了这至尊之位上。 朱轩看着她,抿唇不语;林鸾瞧着地,默不作声;倒是跪在她身旁的纪英率先打破沉默:“启禀皇上,臣已将罪女林氏带到,听候皇上发落。” 朱轩眼中终于不再放空,朝他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朕要单独审问。”粉底皂靴拾级而上,于龙椅前停下落座。 纪英退下后,守门的监得了眼色将大门闭上,偌大的宫殿如今就只剩下两人。 “说吧,你冒死寻朕,究竟所谓何事?”朱轩随意拣起本奏折哗哗翻阅,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自然是为了替皇上分忧。”林鸾笑得云淡风轻,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举过头顶,“此名册上详实记载了商弋这几年以东厂之名犯下的所有罪行,私吞军饷,草菅人命,抢占土地等等,一应涉案人员的供词画押皆完备无缺,请皇上过目。当然,也包括了皇上近日来最关心的登州侵地一案。” 朱轩抬眸看向她,左手托腮,右手轻扣案几,语气淡淡道:“此等小事,直接jiāo给纪英便可。” “纪大人能力超群,小事jiāo给他自然是再稳妥不过的,可若是事关朝廷存亡的大事,还是要请皇上您亲自定夺。” 朱轩淡笑不语,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目光柔和了几分,悠然等着她继续说话。 “想来皇上这一年借锦衣卫之手整顿吏治,将朝中百官大换血,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哪一天?”朱轩有意调侃。 林鸾忽而抬眸,清露般澄澈的杏眼正好同他视线相撞,丝毫不避讳:“西北兵变,皇上派人一举将叛军击溃,至此兵权彻底收回,商弋在朝中的最后势力也得以铲除,眼下正是除去他的绝好时机。皇上韬光养晦,隐忍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龙涎香飘渺漾起薄薄云烟,将朱轩的面容遮掩去大半,叫她辨不清他的神情。 更漏声声,也不知现下是何时辰。 “册子留下,朕自会妥善处理。”朱轩铺开一张白纸,用玉尺镇住,“如此你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功过相抵,即日起便官复原职吧。” “谢!皇上隆恩!”林鸾郑重叩首,继而又挺直脊背,从册子下方抽出一小叠薄纸置于上头,“臣还有一事,恳请皇上做主!” 笔下墨水一滞,朱轩茫然抬头,见她一脸严肃,诧异问道:“何事?” “事关五年前林家谋逆一案。”杏眼中寒光涟涟,不带丝毫感情,平静回视他。朱轩握笔的手微颤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初。 “微臣几日前于民间偶得一手书,出自一制dú高人之手,上头白字黑字清楚写道,五年前商弋曾托他研制一种慢xìngdú物,其主要原料乃是宫中独有的西域奇珍异草。此yào一经入腹,虽不会当场发作,却会因时日积攒而慢慢发散,直至最后dú发身亡。” “哦?还有此等趣事?”朱轩搁下笔,饶有兴趣地听她说道,眼底温柔渐渐覆上寒霜。 “正巧,曾在太医院供过职的薛太医刚好游历回京,臣与他核对了一些细节后,惊奇地发现,先皇因误食榛子酥而中的dú,其症状与此稀世之dú正好吻合。” “你的意思是……” 阳光无意闯入,悠转在龙案之上,将朱轩的侧颜照得半明半灭,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却无论如何也散不去他面上寒意。 林鸾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汹涌咆哮着的怒火,昂首挺胸,似乎想连同父亲,母亲,哥哥的份一道提起脊梁,俯身行一大礼,使出浑身气力,将这五年来的所有怨愤委屈用最高亢不羁的音调朗声说道: “微臣曾与先皇有过十年之约,如今正是此约达成之日!东厂商弋为一己之私谋害先皇,致使皇家天威蒙尘;继而又栽赃先德妃,先三皇子以及林家,株连甚广,使得朝廷一夕间失去数位忠臣良将,实乃社稷之耻,百姓之祸!望陛下下旨,重新彻查当年旧案,还他们清白,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沉重鼻息扑在冰凉地面上,结出细碎水珠。龙案上头,那人不曾有反应,林鸾便保持着这种额头与地面紧贴的姿势,身形坚决无半分动摇。 这番话语,如鲠在喉多年,今日在这煊赫金殿之上,她终于能亲口说出,不卑不亢,却字字沾血带泪。心中的大石应声落下,她忽觉浑身轻松,热意氤氲在眼角,她赶忙眨巴眼皮,不叫晶莹滚下。 爹爹,娘亲,哥哥,阿鸾……尽力了! 一阵寒风卷入珠帘,朱轩惊起一身毛栗子,双手撑在案几上缓缓坐下,无力感瞬间侵占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清冷眸子茫然看向下首,还是他最熟悉的那抹纤瘦身影,任凭岁月如刀,依旧无法蹉跎她心中意志。转眸看向窗外,想寻出适才那缕寒风的影子,却只瞧见几株枯败的梅枝。 也罢,也罢,终会有这一天的……朱轩勉强扯动嘴角:“仅凭你的只言片语,信服力到底还是不足,朕会指派妥当之人亲自去办,若是真如你所说,此事系商弋指使,朕定亲自下旨,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你,还林家一个公道。” “谢皇上明鉴!”林鸾慢慢直起身子,杏眼中水光隐约闪动,“臣斗胆再问皇上一句,有罪之人,是否都能依律治罪?” 薄云飘来,遮蔽去大半日光,金殿也随之昏暗许多。 龙案上头,朱轩玉雕般精致冷峻的面容上,寒意又添了几分,仿佛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剑,徐徐露出凶光。他无声笑了笑,一手托腮好奇道:“阿鸾还想治谁的罪?” 开口唤的,却是她的rǔ名,不是“爱卿”,也不是“你”,带着些许试探和调侃,语气亲昵自然,好似兄长在询问自家亲妹。 沉默再次蔓延,林鸾怔愣了片刻,辨出他笑意中透着的刺骨寒意,心中沁凉一片。还想治谁的罪?谁的罪?恍惚间,她又忆起了林烨的模样,责骂时的宠溺,鼓舞时的欢欣,还有临别前的不忍……滚了滚喉咙,再开口已是哑然。 “他,可是您的哥哥啊。”带着淡淡哭腔。 “然而他,却想杀了朕。”语气冰冷似终年不化的积雪。 更漏滴答,同时落进了二人心里。 “在外人眼里,他自然是千好万好,忠臣孝子,关爱手足,可事实呢?”朱轩长身立起,缓步走下台阶,带着九五之尊居高临下的傲气睥睨着她,“戕害兄弟,祸乱朝政的事,他可一样没比朕少做。” 粉底皂靴行至林鸾身前顿下,覆下的yīn影将她全然裹挟。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了彻骨的恐惧,来自面前这位看似羸弱不堪的白净少年。平时总是低眉浅笑,却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世间最dú的獠牙。 灵动明媚的杏子眼,不掺丝毫杂质,同他自幼在宫中瞧见的yīn冷眸子都不一样。相隔五年,他终于抛开了那扇碍事的五色琉璃屏风,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个真切。只是现下,那抹澄澈中似乎又多了份旁的东西。 她,在惧怕自己。 心头像是被一双大手猛然揪住,窒息般的感觉叫他疼痛难惹。朱轩慢慢矮下身去,同她视线持平,彼此鼻尖几要相触,呼吸相闻。见她目光躲闪,他有些恼,抬手捏住她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朕说过,林家一案尚待查明,若是发现一丝一毫同你说法相悖的疑点,就无法证明其清白,阿鸾,你……可晓得?” 林鸾脑中轰然作响,杏子眼瞪圆,愤怒与委屈同水意一道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像是被人遏住了咽喉,阻断了呼吸,周身气力也随之流逝,倘若不是朱轩捏着她的下颚,她只怕早已绵软倒地,无力翻身。 若是发现一丝一毫同你说法相悖的疑点,一丝一毫的疑点……证据确凿,何来的疑点?若是他愿意放过,那林家自然无罪;若是他有意阻挠,纵使铁证如山,他亦可从中看出端疑,不叫林家翻案,一切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收拢成拳,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原来她苦苦挣扎了五年,还是做了那任人宰割的鱼ròu。 一滴泪滚落,烫在了朱轩手背上,紧扣住她下颚的手指颤了颤。心如刀绞,那滴泪,同样也落进了他心底,唤起些许柔软:“阿鸾,朕答应你,除去商弋,还林家一个清白。你同样也答应朕一件事情,好不好?”目光温柔,恳求地看着她,像个三岁孩童怯怯央求一件事。 林鸾似乎并未听进去,迷惘地看着他,眸子里却并未倒映出他的影子。 怒意滚滚燃在胸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朱轩骤然起身,不愿再看她那副颓然模样,不愿承认是自己硬生生抽离了她眼中的明媚,狠狠剜了她一眼便拂袖离去。 “来人!” 殿门应声敞开,金灿阳光顺势泻入,恍得人眼晕。一身着绿色宦官衣袍的青年躬身立在正中,对着里头毕恭毕敬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梅妃身子不适,就劳烦阿泽你送她回宫,请太医来诊诊脉,务必给朕看顾好。”最后几个字,朱轩咬得异常清楚。 阿泽瞥了眼殿内,垂首作揖应道:“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完结了! ☆、笼中雀 树影婆娑,暗香浮动。梅园中最后一盏薄纱宫灯也要熄了,而他却来了。 值夜的宫人监似乎已经习惯,有条不紊地盏灯接驾,忙活完后又安静退出屋子,将门扉轻轻合上,小小心思里有喜亦有奇。 宫里人都知道,咱这位皇上啊,是个百年难遇的清心寡yù之人,除了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极少在后宫走动。 各宫美人初入宫门时,一个个都还卯足劲想攀高枝,学着话本子里后宫争斗的惯用路数争奇斗艳,大战了足有八百个回合,才发现她们最大的敌人压根就不是彼此,而是那位清高的皇上。 刀锋一转,新一轮的斗法又敲开了锣,可转眼间就偃旗息鼓,只因某位贵人自作主张往小三月的饭食里丢了二两鸽子ròu。本也是好意想帮它改善改善伙食,结果却害得它闹了一整日肚子。皇上大怒,随手赏了她几板子,命人拖着从各宫门前走过三巡,待人还剩最后半口气时才发落到浣衣局静思己过。 一路鲜血浸染,杀鸡儆猴,美人们纷纷捏着帕子轻拍胸口,摆出西子捧心状,再也不敢冒头打皇上的主意。觑了觑左右,反正大家都一个样,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心里头也就平衡许多。时间长了,这见面时的话题也从胭脂水粉转到了琴棋书画,更有甚者已经闲暇到开始钻研起佛理。 后宫安宁,原来如此简单。 直到前些日子,这种古怪平衡终于被打破。宫里无选秀,宫外无贡送佳人,梅园里却平白多了位梅妃。多了就多了呗,反正后宫佳丽三千,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差别?更何况她住的还是间年久失修的废园。 就在入夜后守园的监打盹躲懒被皇上撞个正着,就在御前红人夏公公将递往御书房的奏折都转道送入梅园,就在一箱又一箱的赏赐将园子塞得险些没有落脚的地儿,她们终于看出了这里头的差别…… 原本见面就掐的各宫美人一下达成默契,qiāng口一致对外,开始同仇敌忾。这梅妃到底是谁?是姿色过人,还是床上功夫了得?难不成是狐媚子化作的人形,施了什么妖法魅术,才逼得唐僧还了俗? 外头流言蜚语传得热闹,版本不一,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请一高人来作法降妖了。可只有梅园里头的人知道,这位梅妃与她们,确实不同。 因为她呀,从不搭理皇上,就连圣驾停至宫门口,她也懒得动弹一下,恹恹躺在软榻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睡着了。而这位皇上竟还一点都不生气,每日辰时来,屏退众人后又什么也不做,只在堂前批阅奏折或是看书,待到子时必然离开,与她永远都隔着一扇单薄屏风。 今夜,他又来了。 平稳低缓的脚步声携着屋外的寒意传来,林鸾拢了拢身上的芙蓉锦被,装作不知道,面朝墙阖眼假寐。齐整有序的碎步声撤出屋子,很快便只剩他们两人。无需回头她也明白,那人就在堂前端坐着,不是看书就是批折子,绝不会绕过屏风半步。 安眠香盈出一室暖意,如同母亲温柔的怀抱,很快就勾起了她的睡意。朦胧中,似乎有脚步声响起,转过屏风,向着床沿步步靠近。温热鼻息扑在她面颊,激起一片战栗。林鸾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揪着锦被缩到角落,警觉地看着来人,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杏子眼中充满敌意。 朱轩被她的举动怔住片刻,好像被人当头淋了一整桶凉水,直起身子后退至屏风旁,扯了扯嘴角尽量挤出一抹笑来:“阿泽说你感染了风寒,朕就是来……”心头凄凉化在眸中,哽咽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来看看你。” 惊疑恐惧随着她纤浓的睫毛微颤,宛如直接扑扇在朱轩心头,挑起一丝苦涩。厉色透过他微蹙起的眉头一点点渗出,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渐渐覆盖上一层薄雪。 她本就生得瘦弱,缩在那团富丽堂皇的芙蓉叠嶂内,反衬得她更加招人怜惜。朱轩强压住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双手紧紧攥成拳,哑然道:“阿鸾。” 她不回答。 红烛迎风晃了晃,粉底皂靴上前一步,林鸾想往后再退退,却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 狠厉中略带哀伤的目光自上方斜下,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揪着衾被的手,惊慌闪烁的眸子,还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无名躁火熊熊燃在胸膛,转眼就要澎涌而出。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只不过是靠近了一步,竟将她吓成了这样?如果换成那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怕了,甚至还会主动迎上去投怀送抱? 记忆中,那双即使隔着五色琉璃屏风也依旧璀璨的眸子,那一簇桃花下给他带来春天的明媚笑靥,此刻都变得支离模糊。朱轩自嘲地笑了笑,收起眼中仅剩的丝缕温柔冷冷丢下一句话:“你放心,朕不喜欢强人所难,若不是你心甘情愿,朕不会碰你。”言毕,重重甩开袖子转身离去。 压在胸口的石头突然落下,林鸾卸下防备粗喘了几口气,疲惫同倦意一道袭来,艰难扯了扯锦被准备歇下,屏风后头的步子却突然顿了下来。 宫灯将他的侧影仔细描绘在屏风上,也不小心听见了那句听似不经意的话语:“言府新递上来的折子,提到了言家长子一事。” 杏子眼猛然抬起,死死盯着那抹冷峻黑影。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林鸾努力伸长耳朵,却依稀只闻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声。 “长子言澈,偶染重病不得治,已于今晨离世了。” 忽有寒风乍起,惊扰园中静谧,一盏宫灯摇曳挣扎良久,终还是不抵此间纷扰,倏地一下散了光华。 “诶诶,你说咱这位娘娘最近是怎么了?都不爱搭理人了?”扫地宫女甲见四下无人,壮着胆子撞了撞身旁人的手肘。 “娘娘她不一直都这样吗?”宫女乙不喜她这副多管闲事的模样,不耐烦道。 “哪能呀!你没瞧见娘娘现在连饭都不肯多吃了!御膳是怎么送进去的就是怎么端出来的,要是真饿出个好歹来,泽公公非活扒了咱的皮不可!” “你要是再不好好干活,我就先揭了你的皮!”管事的宫女丙听不下去,狠狠戳了戳她的额角。 丫鬟甲委屈巴巴地嘟起嘴:“我这也是为咱娘娘着想呀,你们瞧,最近皇上都不怎么来了,这才几天功夫,外头那些等着看好戏的都快把舌根子给嚼烂了。” “都是谁嚼得舌根呀。” 裹着冰渣子的话音响在身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慌忙跪下行礼,舌头打结道:“回回回泽公公的话,没,没,没谁。” 阿泽嗤了一嘴,懒得搭理她们,觑了眼掩在梅枝后头的雕花窗柩,拂袖冷冷道:“自己到司礼监领板子去吧。” 雕花窗柩后头,林鸾抱膝坐在软榻上,阳光顺着窗缝泻入,将她眼角的晶莹照得璀璨。自那日朱轩走后,她便一直颓然如斯,目光落在前方虚无一点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尚有呼吸间的起伏,只怕会被人误会成石雕。 言澈你个大骗子! 林鸾收拢十指,鎏金的凤钗在她雪白的掌心中勒出红印。她该怎么办?沦为笼中雀,旧案未昭雪,挚爱西辞去,伶仃一人,她该怎么办!玉手缓缓抬起,尖锐钗头对着自己的胸膛,终是没有勇气落下。 那日金殿之上,朱轩的冷笑威胁仍盘旋在耳畔,挥之不去。像是白绫勒在颈上,不紧不慢地收拢,看她挣扎,看她痛苦,却始终不会伤及她的xìng命。 “小的阿泽,奉皇上之命,来给娘娘送些东西。” 纤长睫毛抖了抖,茫然转向门扉。 阿泽?那个身着绿衫的瘦小身影慢慢闯入脑海之中。在宫外,他们仅有两面之缘,却都是夹杂血雨腥风的生死对局,一次在她随言澈逃出诏狱时,一次就在那提督府中,言澈身中dú箭之时。 来得正好,她也刚巧有事问他。林鸾唇畔勾起狠厉弧度,蹬上绣鞋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髻,轻声唤他进来。 阿泽行礼入门,目不斜视,只拿余光扫过室内,敞开手中食盒,恭敬将里头的吃食摆放至雕着和合欢花的花梨木圆桌上。 “商弋的事,皇上可是全权委托于你了?”林鸾并不在意那些美味佳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道。 “承蒙皇上抬爱,小的定不辱使命。”阿泽波澜不惊地回她,似乎早就料到。 “哼,真想看看那姓商的知道自己宠幸错了人,会是如何反应?”阳光流转在她侧颜,却半点消不去上头覆着的微霜,“若我没猜错,西北那边的事,定也少不了你在其中斡旋。” 阿泽辨出其中挖苦之意,只装作不知:“小的人微身贱,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那这回呢?林家旧案,你打算如何处置?” “小的愚昧,岂敢妄行?调查取证,核对口供,定会秉公办事,最后jiāo由皇上定夺。” 阿泽一言一行,滴水不漏,反倒叫林鸾悬着的心又紧了几分。最后jiāo由皇上定夺,所有结果,是福是祸,全在那人一念之间…… “小的与娘娘也算旧jiāo,便饶舌劝上您一句。若想此事称心如意,娘娘总得做出点牺牲。”阿泽收拾好食盒,朝她拱手行礼,昂首时瞥了眼她攥在手中的凤钗,悠悠补充道,“触怒皇上,于您,于林家,于言家,百害而无一利。” 林鸾脚下趔趄,仿佛突然失去支撑力,连连后退至梳妆台前才站稳,叮叮哐哐撞到好些物什。金乌隐至薄云后头,屋内光线瞬时暗淡大半,透过窗纱,将她单薄身影覆上微凉。 阿泽看在眼里,心下轻叹口气,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冲她行拜别礼后便转身离去。刚跨过门槛,犹疑了片刻,还是偏头淡淡添了一句:“明日长公主会进宫看望太皇太后,她兴许同娘娘……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是废了,就憋出了这么多,先发上来,明天补完。 没有变宫斗!没有变宫斗!没有变宫斗! 接下来就看女主如何金蝉脱壳,与男主私奔到月球。 然后我就可以休息啦~ ☆、惜双双 枝上雀儿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树下的宫人探头探脑议论个没完。 枯叶卷盖了一地也不见有人打扫,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紧盯着那扇闭合的雕花红木门扉,好似里头关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里面到底有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从外头来了个普通小婢女,跟她们比起来,也就脸蛋水灵了些,胸前鼓了些,腰身细了些,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听说是同长公主一道进宫来的,替她来探望探望宫中这位新晋美人。 可关键就在于,园子里这位冷美人,平时面上连个多余表情都没有,可刚一见到她,立马笑盈盈地拉着她进了里屋叙话,还不许旁人跟着。梅妃娘娘,原来还会笑?而且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脑海里咕嘟咕嘟浮想联翩,直到泽公公的影子晃dàng出来她们才收敛。 说句公道话,林鸾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面前坐着的这位。一进门就强占去她躺惯了的藤木摇椅,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慵懒中还透着些许华贵,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才是这间梅园的正宫娘娘。 “我还以为你早逃到蜀地逍遥快活去了,这招呼也不打一声,怎么就回来了?”林鸾嘴上揶揄,还是泻了杯茶水递过去。 “哼,你以为真是奴家自己个儿吃饱了撑的,闲得发慌,非要来管你们这档子破事?”赛雪心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凤眼一挑没好气道,“倘若不是人家八百里加急,一封信接着一封信玩命似地催促,奴家现在还在那山沟沟里吃着茶翻着账本呢!”伸手正yù接过她手中的杯盏,她却将手撤了回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当真还活着!” 赛雪心不耐烦地抢过杯子剜了她一眼:“放心,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快活得很。”抿了口茶,见她呆怔痴傻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翘起兰花指从怀中悠悠捏出一片叠好地纸张拍在桌上:“喏,估摸着他呀,也是补yào吃过了头,烧得慌,不借笔头发泄出来就难受。” 林鸾一把将信抢来,十指有些发颤,脆生单薄的纸片,她愣是揉捏了半天也揭不开来,胸膛里久违的跳动震得她有些晕眩,仿佛小时候爹爹头一次到江南寻访给她捎来新糖人,叫她捧着欢喜了好久,愣是等它化了也舍不得吃。 至于这信的内容吗……林鸾只能说,字里行间,她确实真切感受到了某人呼之yù出的强烈情感。 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华丽辞藻,再略过那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借村口卖烧饼的王大娘之口转述,大概就成了这样:哎哟喂,要老命咯!俺只不过是贪睡了几日,一觉醒来,嘴角的哈喇子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媳fù儿就丢下家里三岁的娃娃跟别的汉子跑了!天王老爷地藏菩萨哟,俺这还有地儿讲理没啦! 林鸾眉峰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能想象出他落笔时的气恼情状。淡定放下纸,面上波澜不惊,心底暗暗啐了一句:言澈你大爷的! “开心了?”赛雪心扶了扶鬓角有意挖苦道。 林鸾顺着纹路将信仔细叠好,不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嘴角上扬的弧度已将她心底的喜悦暴露无遗。可欣喜不了多久,她又陷入矛盾。 现如今的局面,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改观,林家旧案悬而未决,阿泽明摆着是有意拖延,听他昨日话中的意思,只怕是皇上有意如此,不做出点牺牲……想起那位素日里温润如玉的清冷少年,她不由打了个冷颤,置在信上的玉指微微收拢,平坦的纸面上隐约多了两道掐痕。 赛雪心轻摇手中茶杯,玩味地欣赏她变化反复的神情:“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你的运气呀,从来都比我好。” 见林鸾诧异模样,她又凑近道:“其实此时也不难办,二月花朝,时间足矣,只要你……” “小的给娘娘请安,长公主那头已经忙完,正准备回府,遂打发小的来寻人。”尖锐冷漠的声音响起,即使隔着道门依旧叫人不寒而栗。 二人互觑一眼,连忙换了座位唤人进来。 “长公主托奴婢给娘娘问安,愿娘娘能早日诞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赛雪心朝上首敛衽行礼,垂首碎步退下,经过阿泽身旁,又恭敬福了福,对他试探的目光只做不知。 林鸾端着茶杯颔首,瞥了眼火炉中滋滋冒着的火星懒懒道:“有劳长公主挂念,改日必定亲自道谢。”阿泽探究的目光转而落到她脸上,似圆润指尖轻掠过肌肤,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假装不在意:“泽公公,皇上今日可下朝了?” 阿泽微眯双眼,恭敬伏礼应道:“回娘娘的话,尚未。” “哦?”偏巧有半缕阳光滑入窗轩,将她的侧颜照得半明半灭,叫人捉摸不透。 是夜,梅园中新绽出几簇嫣红,为这园枯枝败叶增添了不少亮色。丫头们高兴,围着花树绕了又绕,也不知何时身后突然站了一人。 “娘娘!” “娘娘您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快,快去取那件狐皮披风来!” “娘娘,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外头怪冷的,您要是万一冻出个好歹来,泽公公非揭了我们的皮不可。” …… 忽而一大帮子人围拥上来,七嘴八舌吵得她头疼,赶忙摆手道:“不打紧的,听说园子里头的花开了,我就出来看看。”转身正yù往园子深处走去,肩头却搭上了一层暖意,抬手摸了摸,原是件狐皮披风。 “娘娘出来散散心也好,多穿点,免得冻坏了。”小丫头长着一张讨喜的小圆脸,一笑露出两颗浅浅梨涡。 “谢谢。”林鸾也回她一笑,雪白绒毛环绕,清丽又不失娇俏。见她要跟上,便指了指屋子,“博物架上的东西我瞧着不好,不如你去换些瓷瓶玉器来?” “好好好。”小丫头头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坦dàng,怔愣了片刻,点头如捣蒜,颠颠跑去同姐妹们说道。 要是能再添点雪就好了。 林鸾在心底轻叹了一句,提起裙角往林子深处步去。点点殷红高高低低环在她身旁,举目远眺,同她那袭雪白披风正好搭成一幅“红梅傲雪”画卷。深深吸气,清香萦在鼻尖,将连日来的烦忧冲淡好多。兴致使然,她拉下旁边开得最盛的花枝细细端详,凑近嗅了嗅。 忽而想起年前最后一场小雪,她同程合馨还在秋府的园子里一道赏梅,还差点为某人掐起架来,一转眼,竟就到了如此光景。 思绪尚在飞转,不远处枯枝折断声就落到了林鸾耳中。原以为是那几个丫头又跑过来劝自己,也不急着回头:“屋子可都收拾妥当了?”那人没有回答,她又随口打发了一句:“叫小厨房再做一碗银耳汤来,我有些饿了。” “饿了就先回去吧。” 清冷声音响起,吓得林鸾险些将花枝折下。匆忙回身行礼,一脸不思议,舌头也跟着打了结:“参、参见皇上。” 瞧见她惊慌错乱的羞赧样,朱轩心头一喜,眉眼染上柔色:“这里风大,你风寒又未痊愈,不好在外头多待。” 林鸾乖巧立在那,将头埋得更低,拨弄着手指,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童,不敢多说话,只静静盯着那双粉底皂靴。 “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走动了?” “听说园子里的红梅开了,我……”林鸾咬咬牙,“臣妾一时兴起,就出来走走。” 朱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片刻,似有蜜糖溶在心底,目光细细梭巡,直至将她双颊染上绯色,比这簇花枝还要明艳:“阿鸾?” 她肩头动了动,促狭地摆弄手指,仍旧不敢抬头,双颊热意漫至颈上:“臣妾可否……求皇上一件事?” “但说无妨。” “二月花朝,后宫祭花神,可否让臣妾也跟着凑凑热闹?” 花朝……朱轩沉了声,忆起午后阿泽同他说过的话,适才的甜蜜戛然而止,迟疑反问:“原来阿鸾也会对此事感兴趣。” 一阵寒风卷过,撩起二人衣角,纠缠良久又无力垂下。 林鸾偏过头,静静看着那朵殷红吐出细蕊,扯动唇角惨笑:“从前爹爹总说,我年纪尚小,等长大了再去耍闹……只是后来长大了,也没那份心思了。” 清淡话语拂过朱轩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整个人都跟着颤了颤。刚刚才涌起的暧昧情愫顷刻间dàng然无存,咫尺之间,他想帮她将碎发别至而后,却始终没有勇气伸手。 她果然,还是介意五年前的事。也对,家破人亡的变故,谁能说放下就放下?抬眸看着那双杏眼,清澈中总带着几分哀伤,像是柄利剑狠狠扎在朱轩胸口,叫他难以呼吸。 他试着张口,强自掩下自己的不安,抬手替她系好松散的披风带子,笑得云淡风轻:“好,朕答应你。” 日子还长,他何必急在这一时? ☆、点绛唇 太液池边,工匠们忙着搭建花朝节祭祀花神用的高台楼阁。 咚咚咚,又一根合抱粗细的木头桩子被扎实砸入湖中,五色娇艳的花朵一车车运到此处,只等着台子搭好便一层层往上装点,听说都是由各处快马加鞭运来的今春头一枝,上头还沾着露水呢。 瞧着这气派,工头抹了把额间汗珠连连咋舌,不过是个花朝节,也就皇家敢这般cāo持,花钱跟玩儿似的。这花朝不比春节上元,头几年宫里都是随意拣个地方搭个戏台子,热闹热闹也就过去,今年怎么突然开始大cāo大办起来了? 但这疑虑很快又被他自己打散,传闻这次在太液池cāo办花神祭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主意,皇上素来孝顺,也就难怪大家伙重视。孝敬尊长,体恤百姓,当真是个难得的明君呀!思及此处,工头不禁肃然起敬,敲桩子的力道也跟着加了几分。 不远处,林鸾迎风伫立,远眺高台。园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得了她的允许,不敢走远,只绕着湖畔初开的几株花树捉迷藏,笑得忘怀。 许是去年寒气来得过早,今年的春意才会早发了好多。上元后,枝头翠色就突突冒得急促,林鸾瞧着心里也开心。自上次她得了言澈的信,心中的疙瘩也跟着松快了些,他还在,那她就无需再惊惧。 与皇上走近了,阿泽那头的动作也随之加快,前些日子刚得的消息,说是林家的案子初有眉目,商弋已招供,称林尚书当年有意阻他仕途,三皇子更是宫里宫外处处为难于他,一时恨起,便摆了这么出借刀杀人的局,买通宫人给先皇下dú,继而又栽赃德妃与林家,最后引得三皇子与先皇父子猜疑,酿成大祸。 林家沉冤昭雪,宗祠复立之日不远矣。林鸾冷笑两声,只是这最后的真凶,到底还是叫他逍遥法外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阿鸾。” 沉稳步子响在背后,林鸾收拾好神情,浅笑着回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你身子不好,此等虚礼大可免去。”朱轩拂开顶上花枝向她步来,见她双手青白,蹙眉将伸手覆上,“手怎么这般凉?暖手炉都不带一个在身上,就不怕冻出毛病来?” 林鸾自然抽回手,后撤几步行礼,寡淡回道:“臣妾嫌累赘,就搁屋子里了。” 骨节分明的玉手悬在半空,朱轩干笑了两声,收手负到背后,朝她适才落眼的地方看去:“皇祖母身子一向不好,但愿这次花神祭能叫她开心开心。” “太皇太后福泽深厚,定会得上天眷顾。”林鸾恭敬垂首立在他身后,始终保持三步距离。 朱轩凝视着她,良久才苦笑道:“阿鸾,你与朕,何时能不再生疏?” “臣妾惶恐,敬重皇上乃是臣妾本分,臣妾不敢越矩。” 花枝阑珊,心似荒城。朱轩瞧着眼前佳人,眉眼如画,犹如迎风而绽的梅花,洁白娇美,至清至艳。只三步距离,触手可及,可他终归还是迈不过去。 要说近日最憋屈的,大抵就是那赛雪心。人家梅妃娘娘随口说想修习剑舞,在花神祭上为皇上献上一曲,自己就倒霉催的成了她明面上的剑舞师父,而暗地里干的却是个跑腿递信的活儿。宫外那位催,宫里那头赶,好不容易得闲了,还得亲上阵矫正她的舞姿,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好在林鸾天资还算凑合,又有剑术底子,只要去掉那骨子硬气劲儿,添上那么一丝丝yīn柔,虽比上不足,但糊弄糊弄外行还是绰绰有余的。不都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么?瞧这皇上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哪怕她到时候把剑挥到水里去,他也会笑着夸她跳得好。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正精,门扉外头就投来一道yīn冷目光,骇得她肩头抖三抖。阿泽,这个yīn魂不散,明里暗里对她多番警告的死阉人,不得不防啊。也罢,反正这苦日子也快到头了,赛雪心回了他一倨傲眼风,自顾自剥起橘子。 盼望着,盼望着,这万恶的花朝节终于来了! 赛雪心起了个大早,扮作婢女模样跟随长公主的轿辇一道入了宫门。拜见过太皇太后,她便告了假朝梅园方向一路小跑而去。该jiāo代的事儿昨儿虽都已吩咐妥当,各处细节也都同她核对过多次,应该不会出错,可一进宫这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坐立难安,总有不好预感呼呼往外冒。 “皇宫重地,不宜跑动,姑娘还是仔细着些好。” 拐个弯就到的功夫,这令人着恼的鬼影子又蹿了出来。赛雪心暗暗骂娘,垂首敛衽行礼:“奴婢莽撞,多谢泽公公指点。” 阿泽不予理睬,绕过她身旁站定:“梅妃娘娘不在此处,姑娘要是有急事寻她,就请随我来。” 赛雪心迟疑着不敢妄动,眼神不住往梅园方向飘去,却被那人赫然截住。 阿泽俯下身子低语道:“自去年中秋之后,圣上心有余悸,每逢宫中宴会,各处守卫都是平日里头的三倍数,而今日,在下又奉旨多安chā了几波东厂高手,防贼之心不可无啊。” 声音低沉,语调平缓,似在叙述一件家常。赛雪心稳了稳虚浮的脚跟,斜眼对上他眸中凌厉,将手背到身后,昂首落落大方地看向他:“泽公公果然高鉴,既然您都说了娘娘不在这,奴婢就先行告退,长公主那还需要人伺候。”这人再横,应该也不敢跟长公主过不去,提脚刚要走,手臂就被人狠狠制住。 “在下说过,会带姑娘去见娘娘。”阿泽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在此期间,姑娘还是莫要离开在下视线为好,若是长公主真需要人伺候,在下会指人过去的。” 细细密密的汗珠涔涔一背,赛雪心见执拗不过,只好服从,长看了眼太液池方向,默默祝祷:但愿你今日的运气也能同从前一样好。 为花神祭而新建的水上舞台,朱轩亲笔赐名:蓬莱阁。 十二瓣莲花状的白玉台子,当中坐着三人高的花神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周围鲜花环绕,底下则由数根合抱粗细的桩子托住,远远眺望,倒真像朵悠然绽放的莲花。 看台设在不远处起伏的小山之上,以朱轩为上首,左右则各设妃嫔席位。太皇太后因身体不适,受不得寒,便没有列席,长公主伴在她身旁伺候汤yào,自然便空出了两个位子。 一系列繁琐礼仪后,众人一一落座。左右妃嫔直朝朱轩拗姿势飞眼,脸蛋挤得生疼也不见他多看两眼,瞧他那眼角带笑的专注模样,兴许只惦记着台上这群舞女马上退场,好叫那狐媚子快些上来。 很好,这狐媚子平日只躲在梅园,连晨昏定省都叫皇上免去了,她们想见还见不着,这回非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她到底是个什么妖精模样,真能把她们都给比下去? 莲花灯点点漂浮,台上忽而淡淡水汽,云烟雾饶,倒真有几分蓬莱仙境的意味。朦胧中,大幅绣花纱幕上隐约勾勒出一抹婀娜身影,灯光自两侧照来,流光璀璨,恍若花神亲下凡间。 看台上众美人暗暗咬牙:丫的,竟还真是个上等货色。 朱轩眉眼温柔似能掐出水来,支着头气定神闲地欣赏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生怕错过丝毫细节:果然还是红衣最衬她。 击节声起,众人还沉浸在她曼妙身形中,只见水波斗转,纤瘦身影已轻盈转出纱幕。一短一长两柄剑在她手中自如舞动,时而霸气,时而婉转,随着节奏高低骤缓,刚柔并济,张弛有度。大家的心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道提起又松下,酣畅淋漓。 悠扬丝竹中,隐隐夹着几声吱呀的不和谐之音。下头负责拨弄牛皮灯的小官皱了皱眉,瞧了眼玉台,又瞅了瞅湖面,耸耸肩继续看顾他的灯光。 金乌沉沉yù坠,天际漫出层层锦霞。 莲花台上,绛唇风袖,剑光转折间,将潋滟水色与烂漫晚霞一并敛入其中,一时间似有万丈光芒萦绕其身,天地为之低昂,叫人转不开眼。忽而又旋转如风,将所有绚烂都抛诸身后,绯色衣袂,墨色长发,全都跟着旋舞起来。水汽渐盛,光晕悠转,回眸一笑,百媚尽生。 朱轩有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痴了,记忆飞转,一下回到了五年前,朦胧水色似那日挡在他面前的五色琉璃屏风。金殿上,她突然的抬眸,是不是当真瞧见了躲在屏风后头的他?若是没有那场恩怨,她是否也能同自己坦诚相待,朝他笑,缩在他怀中哭? 阿鸾,倘若一切能够重来,那该有多好。 旋舞过后,只待最后收剑鱼卧于地,这曲剑舞便可完美落幕。红衣佳人正yù止步,袅袅收剑,只听一声脆响,玉莲台子忽然开始吱吱呀呀摇晃个不停,终于伴着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水花闷声坠落,将所有的美好旖旎都沉入这冰冷太液池中。 “不好啦!不好啦!梅妃娘娘落水啦!” ☆、山河颂 冰冷的湖水似刀子,透过衣衫直要将她剜去二两ròu。外头瞧着春意盎然,这湖里还是寒意不减。 林鸾咬着牙,脚下不断划水平稳身子,手上也不得闲,挣扎褪去身上沉如铁的绯红舞衣,露出玄色鱼皮水靠,绕出周身的断壁残桩,顺着水流方向飞速游去。岸上尖叫声呼救声响作一片,一时无人注意水中动向。 上次中秋,哥哥他们就是走的这条水路离开的皇宫。自那日被朱轩囚于宫中,无处遁逃,她便起了这心思,只是自己不曾窥见其中门道,不知这水中通往外头的准确路径究竟为何,遂不敢轻举妄动。刚巧这赛雪心送上门来,不仅带来了言澈未死的好消息,还给她指点了迷津,才使得这出金蝉脱壳唱绝妙。 不过这人也不甚靠谱,说好了上场前会再同她说道说道这各中关键,临了竟连个面都不露。忆起昨夜自己翻墙出园,偷偷在玉台木桩上做手脚时的胆战心惊,还有适才在台上跳错步子冲台下尴尬微笑的情状,林鸾真想一头溺死在湖中不起来。 晚霞嫣然,水波粼粼,身后的叫嚷声渐行渐远,蜷着身子钻过最后一道土坳子,昏暗的光线一下都亮堂起来。林鸾蹭地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直要将周身团聚着的所有清冽空气都吸入腹内才肯罢休。 紧游了几步,朱墙金瓦渐渐隐去身影,余晖正好落在她身上,用金线仔细描绘出她明媚笑靥,好似春日里早发的一簇花枝,历经苦寒方才脱胎出极致清艳。身后是金雕玉砌的美艳牢笼,囚的住凡俗雀鸟,但怎能囚得住一只清高鸾凤? 岸上红梅正好,玉手自水中探出,带起晶莹珠子,折shè出斑斓光芒,稳稳落入一双有力大手中,麦色肌肤,骨节分明,一握便叫人心安。 甫一离开水面,屡屡刺骨寒风就如同针扎般刺入林鸾身上,“冷”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一条厚重大棉被就朝她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将她全然裹在里头。紧接着又是个熊抱,揽在她肩头越箍越紧,险些害她喘不上气。 “死丫头,可有冻着?可别再受了旁的外伤落下病根。下回要是再敢自作主张丢下我一人自己去送死,我非掐死你不可!薛伯伯备了好些yào材,你赶紧喝点。还有啊,安安这几天哭得厉害,非要找娘亲,怎么哄都哄不好,小夕跟邵铭最近也消瘦了不少……” 听着这人毫无章法的一通乱语,林鸾又好气又好笑,暖意漾在心底,漫至全身。从棉被中伸出一手,揽在他腰间笑盈盈道:“不会有下次了,真的。” 旧案已了,心结已释,自此山高水长,天南海北,再无牵绊。 耳垂上忽然变沉,温热气息轻吐,在她颈上染出娇艳色泽。 “终于是物归原主了。” 言澈加重了几分臂上力道,隐隐发颤。失而复得的喜悦与不安一道涌上,一面为她的回归而欣喜若狂,一面又惧怕再次失去。瞥见那娇嫩耳垂与殷红耳渐渐趋于同色,他忍不住张嘴含住,口齿模糊地威胁道:“下次再犯,定不宽恕!” 京城中最热闹最繁华的醉仙楼,今日依旧宾客满座。 醒木声起,说书先生悠悠然道:“小老儿给各位看官老爷请安了,今日,小老儿我要给大家伙好好说说一桩旧案,各位可知是什么吗?” 众人立即异口同声道:“还能有什么,肯定是那前朝林尚书的事儿。” “正是!”说书先生甩开折扇比划起来,“林家世代忠良,心系百姓,最后竟遭jiān人陷害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实在是可惜至极啊!正所谓善恶终有报,这时候一到,任凭你权势如何滔天,也逃不出天网恢恢,这前东厂提督商弋就是典型,听说刑部裁断已下,不日那恶人就要发配至边疆服苦役了。” “得亏咱皇上英明,换成别人,谁愿意收拾这前朝烂摊子。”台下一人边嗑瓜子边摇头。 “其实这么一说,当年的三皇子,也算是无辜受牵连的,年纪轻轻,还是为了救自己个儿的母亲才做的乱,唉,怪可惜的。” “诶诶诶,你这话说的可就真没劲了,咱皇上不好吗?身在福中不知福,切。”身旁那人冲他翻了个白眼,“要真说可惜,那就要数林家那对兄妹,啧啧啧,多好的才华呀,就这么生生给断送了。” “说起皇上,不知各位看官老爷是否知晓,这头些日子过花朝,宫中摆的那出花神祭?”说书先生双眼锃亮,收起收拢折扇指点道,“皇上素来不近女色,登基的头三年称是为了给先皇守孝,可这孝期过后也不见他常往后宫走动,这可急坏了一大帮人,没有龙嗣,百年之后谁来继承大统?后来,你们猜怎么着了?” 众人往前凑了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传闻宫中有一座梅园,本也只是座废园,许是人烟罕至方才得以凝聚天地之灵气,最后呀竟真叫其中一梅树化作了女体,肤白貌美,皇上只一眼便喜欢上了,特加封:梅妃。” “啊?真的假的呀,听着怪邪乎的。” “照你这说法,皇上被一妖精给迷住了?” “这根本不可能,咱皇上绝不是那样的人!” 在一片议论声中,说书先生将手中的醒木一拍,全场霎时寂静:“这真真假假的,咱一时也白扯不清楚。反正皇上对这位梅妃娘娘,当真是无上恩宠。可好景不长,就在花神祭上,梅妃娘娘一舞剑器动四方,赢得满堂喝彩。舞闭谢礼时,她突然开口说话,称自己本是仙界花神,特下凡历劫,今日便是她的归期。话音刚落,天上降下一道祥瑞之光,正好落在梅妃娘娘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这么化作一缕青烟乘风归去了。” 满堂静默,唯有一高个子少年低着头掩嘴偷笑。店内小伙计将打包好的烧鸡递到他手上,抱歉笑笑:“让公子看笑话了,新来的说书先生就好这口,掌柜的也拿他没辙。” “不笑话不笑话,这说的,还挺有意思的。”言澈结完账,离开前又看了眼说书台,还好没把她给编排死,不知她本人听到这番话,会是如何反应?没准真能上台子同那老头掐架。 人逢喜事精神爽,即便被人差去做苦力,拎着大包小袋,可以一想到家中还有人在等着念着他,心中就像温酒入腹般暖洋洋的。 这丫头,现在在干嘛呢? 小苍山木屋外,院中一树梨花满开,嫩白花盏于锦霞中摇曳出斑斓光彩。树下一高一低立着两个人,玉掷般悦耳的女声伴着稚□□气的童音,你一句我一句朗诵着《三字经》。 “爹爹!”安安一偏头就认出了篱笆门外站着的人,咧嘴露出半缺的门牙,屁颠屁颠迎了上去。 言澈笑吟吟俯下身子,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安安真乖,都会背《三字经》了,爹爹奖励你一根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冰糖串子直勾得安安淌一嘴口水,接过糖葫芦,小嘴在言澈脸颊上留下一圈水印子,又颠颠朝里屋跑去:“薛伯伯!薛伯伯!爹爹买的糖葫芦好大好大!” “你就知道惯着他,还背《三字经》?跟着我念都念不下来。”林鸾眼角露出薄嗔,从他手中匀过一半包裹,“伯父伯母那都打点妥当了?” “都办完了,父亲这回致仕心意果决,再加上母亲多番劝诱,皇上最后还是答应了,估摸着明日一早旨意便会下来。还有小夕,邵铭,赛掌柜……大家都安顿妥帖了。”言澈笑着自身后揽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原以为皇上是个念旧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吗?” 林鸾辨出他话中有话,偏头瞪了他一眼:“是呀,多好多专一的男人,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把我送还回去?”她边说边挣扎,可圈在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言澈嬉皮笑脸地贴到她耳根子旁半哄半劝:“别的都好商量,唯独这事呀,没得商量。知道为什么吗?” 林鸾诧异地看着他,竟真的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呀,比他更好,更专一。我等了你几年,他才等了几年,有的比么?”温热鼻息喷在她颈上,蒸腾出一片热意,“再者说了,阿鸾你,不都跟我求过婚了吗?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好拂了你的面?” “我,我,我哪有?!”林鸾大窘。 “还不承认?嗯?”言澈捏住她的下巴,眼中春水dàng漾,“就在我中dú卧床的时候,你都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林总旗向来一诺千金,难不成现在要反悔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 “阿鸾,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平日里那些糖葫芦都是白买的?” “安安!”林鸾瞬时烧成虾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你卑鄙!竟叫一小孩子来,来……” 微风渐起,繁花乱落,嫩白花瓣一片接着一片打旋飘过他们身旁。 “阿鸾,成亲后你想先去哪儿游玩?” 林鸾转了转眼珠:“柳三变的一首《望海潮》引得金人侵宋,不如我们先去趟杭州,我想看看那里是不是真如诗上说的那么美。” 云霞笼在他们紧紧相依的身影上,四周都配合地噤了声。林鸾原本躁动不已的心渐渐松下,立在她身后的胸膛坚实安定,是她的避风港,亦是她的安宁乡,只要他在,她便不惧桑田与沧海。以后的日子还长,还有数不清的花开花落等着他们一一遍访。 忽而身后传来隐隐颤动,似在憋笑。林鸾诧异回头,言澈终于破功:“阿鸾果然思嫁了,也罢,为防你思念成疾,我就勉为其难娶你过门好了,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言澈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可以休息了。 小言和小林去杭州玩了,说不定会碰上一个神神叨叨的小丫头, 姓宋,名采薇,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贪财。 新坑《姑娘爱财,娶之有道》,感兴趣可以去瞅瞅,没兴趣也不强求。 估计下个月开,反正我强迫症,开坑必填。 好啦,有缘再见,挥挥~ ------------------------------------------------------- 访问小说分享者(做幸福的人)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336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