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烟蔓草的年代》 正文 一(1) 金陵的夏天那样的热,日头火辣辣的炙烤下来,像个蒸笼般憋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赶上端午这日,倒断断续续下了小半天的雨,天灰蒙蒙的,混着豆大的雨点往下落。 在通往黛山的半腰之处,青松点翠之中,矗立着一个独栋的大洋楼。 高墙之内,白漆粉墙,精致楼门前挂着簇新的金匾,刻着“沈公馆”三字,楼中各处挂着显眼白幡,重重叠叠的醒目,在这清雅孤山中,涓涓雨幕下,不免多了几分清冷。 过了午时雨势渐小,公馆内的管家林伯就带着几个听差支起了长梯子,准备将楼前金匾撤下来,几个人陆续爬着梯子上去,取下金匾后合力朝地下一扔。 “砰”的一声,如同夏日骤然劈出的闷雷,溅起洼地中的水珠,脏兮兮的滴落在金匾之上。 管家林伯不由一叹,金匾已下,沈公馆昨日富贵已成空。沈先生落狱,沈夫人亡故,徒留下孤女病的不成样子,阖府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昨日的门庭若市,今夕的家破人亡,直叫人唏嘘。 林伯不去细想,吩咐听差的头儿陈六,“小姐说了,沈家逢此巨变,全因这招眼的富贵,这金匾如何都不能再挂了,就放到库房吧。” 陈六是沈府的老人,人虽糙了些,心却实诚。当即问:“林伯,依你看,先生这罪名还有没有救了?” 林伯就叹一声,说:“私挪公款可是大罪,大帅怒成那个样子,先生是活不成了。” 陈六也明白其中利害,先生身为财政部长却监守自盗,又因此事牵涉众多政部元老,在这南地十九省,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自是无从转圜。 他虽在公馆内当差,也清楚宦海浮沉,这其中缘由怕是没那么简单。只是不再过问,遣了听差去抬金匾。m22ff. 从前摆在厅中的各种罕见器物被警察署的人砸的砸,扔的扔。如今架子上空荡荡的,刘妈以前总听夫人说先生太过穷奢极欲,现在看来,沈家落败,早已是败絮其中。 不由的轻叹一声,但见雨幕如瀑布一样砸下来,就收了思绪,快着步子朝厨房里去。 刘妈因着腿脚不利索,“笃笃”着碎步费力走着,待到离近,就听见赵妈的声音自厨房里传出来,“先生就这么给处死了……今儿的报纸写的清清楚楚的,是七少下的令,他竟然这样狠,丝毫不念着小姐……之前先生的案子也是他一手查办的,你说他到底是为什么?” 接话的是丫鬟秋儿,“先生的案子,我看小姐倒未放在心上,先生对夫人与小姐那样坏,我一个下人看着都寒心,他这次犯了案,气的夫人含恨而终,小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怨先生的。况且私挪公款可是重罪,小姐知道利害,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林伯也知道小姐对先生有心结,他嘱咐咱们不要提报纸上的事儿,倒不见得是害怕小姐看到先生的死讯。” 赵妈兴致勃勃的声音传出来,“姑娘可算说到点上了,咱们小姐同七少这一年倒是没什么往来……只是七少到底是小姐的小叔叔,他如此做,不是彻底斩断了两人的情分么?” 秋儿当即没好气的哼了声,“你当人家在乎么?咱们先生只是苏大帅的义子,苏七少与小姐也只是名义上的叔侄关系,他只比小姐大五岁,就当了个现成的叔叔。虽然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但他对小姐可算不上亲厚,这样尴尬的关系,人家避着都嫌不够呢!” “这南地谁不知道苏七少?那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是南地的太子爷,冰山一样的人……哪里会将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当回事?做的这样狠绝,他要是有心,早就来看小姐了。何至于到现在还不露面呢?可怜了小姐对他那样看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3) 到了傍晚,下起滂沱大雨,如瀑一般狠狠砸下来,拍的窗子一阵阵响,沈蔷薇又起了高烧,偏这会儿已经烧的糊涂,管家林伯早就派了车子去接西医,奈何外面雨势太大,等了足有一个小时也不见车子回来。 刘妈更是急得坐立不安,使唤丫鬟去煎药,自己守在沈蔷薇身边,用温水为她擦身子,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半天,沈蔷薇却烧的更加厉害。 林伯着了慌,匆匆打电话找了几个西医,对方都是以雨太大不便出行回绝掉了。林伯心神不定,眼见着小姐的脸烧的红彤彤的,病情如何也耽误不得。他在心中衡量一番,已是有了计较,拿起话筒播了号码,轻声叹说:“下地狱就地狱吧。” 外面大雨倾盆,派出的车子还没有回来,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声惊雷清晰的劈在耳侧,轰隆隆的震耳欲聋,原本通亮的房间霎时暗下去,整个府邸瞬间黑漆漆的。 有听差来报说是打雷劈断了电线,这黑灯瞎火的无处去寻人,林伯只得命人点了蜡,他时不时朝窗外张望,见黑沉沉一片,不免叹息。 卧室内燃着几支蜡烛,散出薄薄的光晕,雨依旧没有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窗子上,外面黑沉沉的,如同泼了墨般寻不出一丝光亮,夜风也呼啸着哀嚎似的没完没了,直搅到人心中去。 沈蔷薇烧的糊涂,梦也是断断续续着,毫无章法的钻进脑海。倒叫她想起少时,她那时年纪小,仗着大帅爷爷宠爱她,极是调皮,只差没把督军府的房盖掀了。 总有一群丫鬟和侍从官在她身后追她,说:“小小姐,小小姐。” 她就整日里跟在苏徽意身后,喊他,“小叔叔,小叔叔。” 小叔叔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冷漠的,他总是安静的看书,写字,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能写出行云流水的毛笔字,打一手精准的枪法,在别的孩子无忧无虑的靠在母亲臂弯的年纪,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独立的少年,见到她的时候,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她那时淘气,总喜欢做错事来惹怒他,最厉害的一次,竟是将他母亲陪嫁的玉如意打碎了,他母亲早逝,留给他的信物就那么两三样,大帅爷爷怒的不成样子,直说要发落了一众侍从官。m.22ff. 二楼至走廊尽头的这一段路极长,苏徽意推开门,就见两盏油灯各放在床头,沈蔷薇安静的躺在床上,面上毫无血色,那雨凄厉的下着,她的眼泪也是滚落的往下掉,见她那模样,似是被什么梦魇住一般,那样憔悴可怜。 随行而来的西医并护士已经快步走了进去,卧室内的刘妈见到医生来了,终是放了半颗心,又一眼瞥见跟进来的苏徽意,不免就是一愣,守在一旁的韩莞尔也是明显的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苏徽意不过看了一眼,就出了卧室。韩莞尔很快也跟了出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苏徽意,冷声说:“七少真是好狠的心肠,纵使姨夫千错万错,可表姐与你一同长大,如今沈家倒了,你却对她不管不问,还亲自下令枪决了姨夫,凉薄成这样真是令人心寒。” 厅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夜色混着雨水一齐吞并而来,直压的人呼吸都困难。 苏徽意瞥了她一眼,淡淡说:“沈平生咎由自取,我身在其位不谋其政,未免说不过去。” 他顿了顿,冷声说:“我与沈蔷薇本没什么关系,我无故担了叔叔的责任已经很是头痛,还要我事事为她操心也太不合适,这样的旧情,我只念一次。” 韩莞尔怔了怔,隔了半晌才气急败坏的说:“好一个面冷心硬的七少,我今天真是领教了。”她说完,就转身进了卧室。 苏徽意因连日的忙碌,已有段时日没能好好休息,此刻听着雨声,却疲意渐消。抬眼看向窗外,迷雾一般的黑,寒涔涔的覆上来,他本就心绪不宁,随手就掏出口袋里的烟,兀自划开洋火,默默抽了起来。 苏家原是旧式家庭,他自幼承父严教,不同于其他世家子弟,又年纪轻轻身处高位,在人前从来都是处之淡然,即便如此思绪万千,仍旧是面无表情。 约摸过了近一个小时,西医推门走了出来,对着苏徽意恭敬的说:“七少,沈小姐的情况有些麻烦,如果明早仍旧高烧不退,需要马上送医院治疗。” 苏徽意听后倦怠的挥了挥手,那西医因常年跟在他身边,很懂得察言观色,当即不敢多言,只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侍从主任潘青延。22ff 潘青延素来晓得七少的心思,知道眼下什么才最紧要,于是客气的引了西医出去细谈。 副官林宁走过来,低声说:“七少这次为了沈小姐的病冒然赶来,已经很是招眼,况且官邸还有家宴……” 原本赶上这样的节里,督军府是有家宴的,苏大帅虽是草莽出身,却极其看重年节旧俗,不论大节小节,总喜欢一家团圆的氛围,今年苏徽意的五姐去了美国,苏大帅倒是惦记起了小儿子,一早就打了电话到军部,让苏徽意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回官邸。 苏徽意扫他一眼,林宁当即一凛,明知眼下境况不好与七少起冲突,却也不得不为之。七少此行,只怕有不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思及此,林宁加重语气说:“七少,该回去了。” 他本是跟在苏徽意身边最得力的副官,这位太子爷儿的心思他多少知道几分,只是如今七少每走一步都是岌岌可危,稍不留意就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林宁恭敬的说:“这其中利害得失,还请七少明白。” 苏徽意沉默着,耳畔是雨声,好似永远也落不完似得,轻飘飘的漫上来,他看着门口那支燃着的蜡烛,火苗如豆,现出浅浅光晕,忽明忽暗的在他眼前跳动。 这厅里静悄悄的,倒好似将夜拉的幽长,这夏日的天原本就是长的,他忽而起了身,阔步朝外走,一行侍从官忙就跟在了后面。 潘青延没想到七少走的这样匆忙,他本在吩咐西医留在沈府照看沈小姐,见了七少,紧跟在后面一同出了大门,车子很快发动,不过一个转弯,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1) 才刚入了秋,金陵就变得凉爽起来,沈蔷薇一早就醒了,她这些时日病已经大好,连着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 管家林伯自是称心,分家事宜处理的妥当,照例分别给了笔款子,二姨娘三姨娘也都没有抱怨,沈蔷薇心思烦忧无心去细想,只是这事总算了结,病才好的快些。 私挪公款事发之后,沈家的所有财产都被冻结,沈蔷薇自有一个户头,是从前苏徽意以自己的名义给她开的,里面有十万块钱的款子。她早先不缺钱用,也就将私印折子搁在了一边。沈家出事后,倒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云清陪沈蔷薇在洋楼外的园子里散步,出了后门便是大片的草坪,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天空透亮的蓝,清晨的风微有些凉意,却因为空气中的香气而让人神清气爽,两个人走走停停,直绕了洋楼一圈,云清见沈蔷薇有些乏力,就扶着她往回走。 回去时,就见韩莞尔已经等在房间里,她坐在阳台的躺椅上,见了她就起身迎过去,笑着问:“表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蔷薇轻笑一声,说:“挺好的,还要谢谢你的药呢。” 韩莞尔体贴的扶着她坐下来,劝道:“表姐,你身子才好,最好不要出去吹风,等养好了以后我们上黛山去玩儿。”她们少时经常去黛山玩,两个小女孩子精力很好,比着爬山就能玩上一天。 沈蔷薇点头答应,“好,等我身体再好些我们就去。” 韩莞尔嫣然一笑,说:“咱们可说好了,一言为定!”她本生的妩媚,说话自带一股女孩子的俏皮,很是招人喜欢。 沈蔷薇点点头,见她拿起桌上的药碗递过来,说:“表姐,药已经温了,现在喝正好。” 丫鬟秋儿忙拿了碟蜜饯送过来,说:“表小姐待小姐真是好,才刚我煎好药,准备端了来给小姐,表小姐见药碗里都是药渣,怕小姐不肯喝,就把药渣挑拣干净了才给小姐端来的,可挑了好一会儿呢!”22ff 沈蔷薇听她这一番苦口婆心,就瞥了一眼药汁,恹恹的说:“先放着吧,我倒是有些饿了,吃点东西再喝吧。” 云清听了小姐的话,就将药碗接过来,放到一旁的桌上,又吩咐秋儿去拿些粥来。 沈蔷薇哪有什么心思吃饭,只是胃里灼痛,敷衍着喝了几口粥,就搁在了一旁。 自从沈家落难,俩人也有许久没聊过天,韩莞尔自是不能提伤心事,只挑拣了一些两人年少时的趣事来说。 沈蔷薇强打起精神听了一会儿,命云清端了已经晾凉的药,一口气将褐色的药汁全都咽了下去,那一汪苦水浇进胸腔,辨不出什么滋味。 她说:“我这些时日病的厉害,府里倒是多亏了你帮衬,母亲的丧事办的急,连棺材也没能选好的,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只恨不能一死了之。” 韩莞尔不防她突然提起沈夫人,也就跟着掉下泪来,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说这话?你若又想不开做了傻事,姨母该是怎样的痛心。” 沈蔷薇思及母亲,悲痛就漫上来,母亲死的蹊跷,临走前连句话都来不及留下,只呼吸急促的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声唤,“蔷薇……蔷薇。” 她一阵心寒,止不住的哆嗦,缓了好半天,才说:“如今沈家倒了,我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好在你一直陪着,莞尔,我是真的拿你当亲妹妹看待。” 韩莞尔见她神情自若,那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倒与之前不同,就说:“我也是真的拿你当我的亲姐姐。” 因着她还要上学,陪沈蔷薇略坐了片刻,见时间差不多,就背了书包出去。沈蔷薇比她大一岁,今年才上了金陵大学,她前段日子已经休学,加之本身也无心学业,也就搁下不提。 沈蔷薇站在阳台上,见韩莞尔走下了楼,她穿着蓝衣黑裙的校服,梳着披肩发,虽然生的漂亮,总是柔柔弱弱的,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m.woquge.co m 云清见沈蔷薇仍旧沉闷不乐,就说:“今儿李小姐不是约了小姐出去么?小姐最近待在家里也闷坏了,也该出去走走。” 自从家变后,沈蔷薇就与从前的那些朋友同学断了联系,只高中同学李茉婷偶尔打电话问候她,让她不免想起旧日时光,心里无端的难受。 她想了想才说:“我和茉婷有段时间没见了,我也怪想她的。”但见时间还早,就让云清拿了几本书,坐在阳台上懒懒的看起来,其中一本译过的俄语小说她倒是很有兴趣,写的是两个姐妹反目成仇的故事,她专注的看了好长时间,才将书一合,起身朝梳妆台去。 她甚少涂脂抹粉,现在脸色不比从前圆润白皙,倒是憔悴的厉害,淡淡擦过腮红,气色才好了几分。 刘妈吃过早饭便过来了,见她坐在妆台前化妆,不由笑起来,说:“小姐这榆木脑袋怎么突然开了窍?前两天那乔家小少爷来看你时,你还给人家脸色瞧,怎么今儿听说他要来,就打扮起来了?” 沈蔷薇听说乔云桦要来,眉头当即一蹙,说:“这乔云桦真是好没意思,我如今已经不是财政部长的千金,他这样巴巴的来算什么?还存着我和他订婚的心思不成?” 乔云桦是彭城乔氏的小少爷,乔家在南地是首屈一指的豪绅世家,起初乔家看重沈平生的身份,就提议为两个孩子订婚。 那乔云桦是个极多情的主儿,行止不端,是出了名的花花少爷。沈蔷薇自是不同意,奈何沈平生拿母亲来要挟她,扬言她若不同意订婚,就要休了母亲。 沈蔷薇这才勉强同乔云桦见了两面,那乔云桦天生的轻佻,她与他说话都不能超过三句,更遑论结婚?俩人见了面免不了吵嘴,沈蔷薇性子倔强从不肯服输,乔云桦一来二去觉得无趣,也就淡了她。 自从沈家出了事,乔家对之前谈及的婚事缄口不提,沈夫人的丧礼也只是派人送了花圈,沈蔷薇病的那些时日也不见乔家的人来瞧,眼瞧着沈家落败至此,乔云桦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最近却经常来看她。爱书网 刘妈秉着老辈的想法,总是想着小姐如今孤身一人不是长久的事,那乔小少爷原是幼子,未必做的了家里长辈的主,恐其中有什么误会,耽误了一段好姻缘。 可想起乔家先后的做派确实叫人心寒,也就陪笑着说:“即便小姐不是财政部长的千金,但仍旧是个佳人啊,小姐又何必妄自菲薄。” 沈蔷薇沉默下来,抬眼去看镜中自己,她虽生的艳丽柔美,眉宇间却透着倔强的傲气,倒好似一只乖觉的猫,看着懒洋洋的,双眼却狡黠有神。 她猜不出乔云桦的心思,也懒得去理会,只说:“随他去吧。”刘妈笑笑,也就不再说这些。 云清早就备好了素净的洋装,沈蔷薇穿戴整齐后就出了门,汽车已经等在了门口。 她如今当家,诸事都会留意,眼见着新换了司机,心中自然诧异,又见他不过二十几岁,举止派头倒有些一丝不苟的姿态。 礼貌的为她开了车门,客气的说:“大小姐,我是林伯的侄子林思栋,之前沈府的司机辞职了,大伯就让我来顶上。” 沈蔷薇听说是林伯的侄子,就上车坐好,与他随意攀谈起来。她见这人虽然年轻,但是很知道分寸,说话也不给人刻意恭维的感觉,倒是难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3) 沈蔷薇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从来在他面前是没什么能隐瞒的住的,他那样了解她,可她却从来没有看懂他。 外人总说他待她不亲厚,她也总能听到旁人议论,“小小姐?她算什么小小姐?咱们这几个公子可还没结婚呢!她算哪门子的小小姐?” “那沈蔷薇真是没羞没臊的,整日里跟着七少,屁颠颠的喊小叔叔,生怕别人不知道七少是他小叔叔似的。” 这类的话她自小听到大,渐渐的也发现是她太过纠缠,他从来都是冷漠的,没有心的。 她的心如同被狠狠的揉捏住,却装出神情自若的样子,一字一顿的说:“父亲行事不端,如今自食恶果,他是罪有应得!母亲也是因他才病倒的。七少说‘恨’这个字太重了,父亲在政部这些年平步青云却居功自傲,他会倒台这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在我少时苏大帅与父亲就多有嫌隙,只是我那时年幼不知,如今想来,倒像是你们一群明白人哄了我一个傻子乐了这么多年。” 她的嘴唇微抖,竭力平静的抬头看他,见他不动声色的站在对面,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即便泰山崩于岁数小,但仗着身份一向随着苏大帅这样叫,几个公子也都未计较过。 苏苼白睁开眼,一双眼浑浊的厉害,他看了眼苏青阳,又看向苏徽意,不由就黑了脸,沉声问:“蔷薇那丫头没事吧?” 苏徽意心内千回百转,明知道父亲已经洞悉全局,面上却极是淡然,简短的说:“她没事。” 苏苼白随手就将桌上的茶盏扔了过来,“啪”的一声砸了个稀碎,那青绿的茶水尽数溅到了苏徽意身上,他端立在原地,恍若未闻。 苏苼白倒像是气急,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斥道:“你倒是会轻描淡写!这次死伤的那些学生,你怎么处理?如今是个什么时局,我管着军部已是应接不暇,现在又出了这样的烂摊子,总归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不然就给我滚到军营去,没得给我添堵!” 因着苏苼白从来都是喜怒无常,一屋子人早就见怪不怪,那六姨太太瞥了一眼苏徽意,说:“处理好了不就是了,老爷子何必动这么大的气?要我说就该死几个学生才好,他们成日里胡搅蛮缠的只会瞎咋呼,这次死了人,也算杀鸡儆猴了。” 苏苼白哼了一声,六姨太见他又要发怒,忙就掩口不再说话。 一旁的苏青阳见苏徽意这副样子,忍不住冷笑。却岔开了话题,与苏苼白商议起同扶桑开战的部署及防卫。苏苼白这才渐渐消了气,苏徽意安静的听了片刻,才向他请辞,径自出了正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4) 外面正下着雨,赶上这样的初秋节气,倒添了几分冷幽。细雨如针,虚笼在古意旧宅中,朦朦胧胧的织出雨幕,仿若古香古色中染上了一缕诗意。 苏徽意一路走出去,绕过存红叠翠的院子,一众的侍从官寸步不离,汽车早已等在大门口,林宁见了苏徽意,忙就打开车门,苏徽意上车前瞥了他一眼,问:“事情办的怎么样?” 林宁略一点头,坐到了副驾上,吩咐司机开车,待车子缓缓开出了督军府,林宁才回过头说:“七少,大帅那边又有新动作。” 苏徽意垂下眼眸,掏出手巾拂了拂身上的茶叶片。又自口袋里掏出烟,拿了一根在手里,淡淡说:“沈公馆外面那些眼线也是时候该清理掉了,做的干净些,老三最近太清闲,也该给他添点麻烦才是。” 林宁当即应了声,犹豫着说:“七少,眼下二公子和三公子正是鹬蚌相争的时候,您何不来个渔翁得利?” 苏徽意略一沉吟,说:“如今老二做了父亲的狗,手竟然伸的这么长,管起沈家的闲事来,我也确实该去敲敲他的手臂,让他疼上一疼。”他顿了顿,说:“李茉婷只是老二抛出来的棋子,她倒不妨事,只是韩莞尔却是个大问题,联系林伯,让他有个防备。” 林宁心内只觉得不妥,眼下却也并不敢多说,就试探的说:“七少为保护沈小姐煞费苦心,只怕沈小姐如今还怪着七少无情。” 苏徽意吐出一口烟雾,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林宁踌躇半晌,才说:“大帅的刺杀会越来越频繁,沈家又有韩莞尔搅局,七少如何看顾的过来?莫说沈小姐不知道这些,就算她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也未必会感激七少。” 苏徽意转眸看向车窗外,雨幕中透出朦朦胧胧的白光,一丝一缕的缠覆上来,倒好似藤蔓一般,带着磨人的湿气,搅得人思绪都是烦乱的。m22ff..22ff.co m 母亲病的最重的那几日,含糊的喊她的名字,“蔷薇,我的儿啊,我的命啊。” 她忧心忡忡的睡过去,自然睡的很不安稳,隐隐听着夜风吹起树枝的声音,直搅得她头痛欲裂,衣服上浸满了黏腻的汗。 她起身出了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楼下漆黑一片,书房却隐隐透出光亮,她不由走下楼,脚上穿着软缎拖鞋,又踩在棉厚的地毯上,自是足落无声。 沈平生离世后,书房一直都是空着的,除了偶尔丫鬟洒扫平时从无人去。 她最开始只以为是小丫鬟粗心忘了关灯,待到走近些,却听到林伯的声音隐约传来,“……如果让小姐知道……七少。” 她骤然听到这几个关键字,忍不住就顿住步子,林伯的声音又传出来,“最近她都没有什么异常……”一股凉意自脚底慢慢升上来,脊背一阵阵发凉,林伯的话就好似当头的一棒,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蹑手蹑脚的朝厅里去,沿着沙发慢慢朝前挪,拿起了电话的话筒,就听那一端的声音,“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越麻烦。” 沈蔷薇听了这一句,忙就放了话筒,她的心慌得厉害,却怕林伯起疑,疾步上了楼,直到进了房间,她才猛的喘了几口气,心扑通扑通的跳,又急又快。 她看向窗外,这是个不见月的夜,一切疑团都涌上来,迷雾一般,她什么也看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2) 汽车很快到了医院,早有侍从官去通报,潘青延扶着苏徽意下了车,值班的医生三俩成群的涌出来,虽然已经知道苏徽意没有伤到要害,主治医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沈蔷薇安静的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空气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到鼻端,很是刺鼻。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满满堵在胸口,搅得她十分憋闷。 副官林宁和卫戍队长范子承很快赶到了医院,二人脸上皆是惶惶不安的神色,偶有对视一眼,都是紧皱着眉头。几人提心吊胆的等了近三个小时,苏徽意才被推出了手术室。 病房内开着灯,映的室内满是昏黄的暖色。苏徽意躺在床上,面上毫无血色,眼下乌青一片,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神色很是憔悴。 护士为他挂好吊瓶就走了出去,沈蔷薇沉默无声的坐在床边,室内很是静寂,连彼此的呼吸都是清晰的。 她隔了许久才说:“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你救了我两次,就算我想不明白这其中因由,但我也不是傻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不对?是有人要我的命对不对?” 苏徽意的肩头缠着纱布,渗出殷红的血迹来,他的麻药刚刚过去,意识还恍惚不清醒似的,半睁半闭着眼睛,沉默的看着她不说话。 沈蔷薇轻声说:“我想这件事跟茉婷有关,今天我也是为了试她才去的戏园子,为什么每次我出事你都在我身边?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ewenxue.net 苏徽意毫不在意的说:“这样的巧合有必要说么?从前你叫我小叔叔,我担了这一声这么多年,危机时刻救下你是应该的。” 沈蔷薇见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好似他自枪林弹雨中舍命救下她,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她心里难过,明明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还是问:“真的只是这样么?” 苏徽意干脆合了眼,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的说:“我今天去戏园子是为了什么,我以为你那位朋友已经告诉了你。” 他话语中的冷漠与疏离就像一把利刃,直插在她的心口上,是钝重的痛。她垂着眼,不敢再看他一眼。这瞬间所有情绪涌上来,她好像明白了一切,理通了一切。 沈蔷薇半晌才缓慢的点点头,说:“我倒是忘了,七少是为了看戏才过去的,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听见潘青延一贯客气的声音,像是正阻挡什么人进房间,“七少正在休息,请你马上离开。” 不妨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绯红旗袍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她身段玲珑,容色极为艳丽,轻颦浅笑间很是妩媚娇俏。 她先是看了一眼沈蔷薇,才傲慢的转了头去看苏徽意,嗔道:“七少,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说好了散场后带我去吃饭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林宁已经冷着脸跟了进来,正待发作,就瞥见苏徽意微抬的手指,林宁犹豫的看了沈蔷薇一眼,快步走了出去。m.woquge 两方开战后,苏徽意做为总司令自是一早就奔赴前线,不过半个月,苏军战况接连大捷,北地多家报社对苏军此举更是赞扬称颂,一时间,南地苏军气势高涨,在国内最受拥戴。苏大帅顺势通电全国,对当下时局高谈阔论,可谓声名大噪。 沈蔷薇这些天一直待在家中,李茉婷再没有联系过她,她想起戏园子那次,李茉婷好几次救她逃脱子弹,就不免一阵阵揪心。 乔云桦每隔几日来一次,刘妈看在眼里,对这个“准姑爷”满意的不得了,常常劝沈蔷薇,“如今乔小少爷收了性子,一门心思扑在小姐身上,小姐可别辜负了他。” 沈蔷薇也觉得乔云桦近来转变不少,只是她连日心思烦忧,无从细想,依旧如待朋友一样对待他。 这日一大早,林伯来敲了门,告诉她有电话进来。沈蔷薇接起以后听了几句,不由一怔。 她挂断电话后,就心事重重的。还未吃早饭就穿戴整齐的准备出门,韩莞尔见她行色匆匆,追出来问:“表姐这是去哪儿?” 沈蔷薇牵强的笑了笑,回说:“乔云桦约我出去。” 韩莞尔闻言就促狭的笑起来,说:“我说怎么这样着急,原来是要去会情郎,看来乔小少爷的花没有白送,倒是合了表姐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3) 这事原于两日前,乔云桦心血来潮的拉着几大车的白蔷薇花来沈府,扬言要向沈蔷薇表白,花儿密密麻麻摆满了园子,他原是个多情的少爷,最喜欢玩花样,这样折腾一番,沈蔷薇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此刻听韩莞尔提起来,就勉强的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汽车一路疾驰而过,很快就开进了城区,因是清晨,宽阔的街道上并没有热闹的车水马龙,道路两旁铺就了金黄的树叶。 车子拐进街巷,巷子口有小贩叫卖着早点,林思栋将车子停下,沈蔷薇下了车,径自朝巷子里走。 巷子里狭窄逼仄,湿气混着霉气浓重的扑过来,地面坑洼不平,这里的一切都像旧时光被定格住,仍是老旧的一切。 乔云桦闲适的等在破旧的楼梯口,看了她走过来,漫不经心的说:“你可真够慢的。”他说着,就随意朝外张望了两眼,见汽车已经开出了巷口,忽而意有所指的补了一句,“你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沈蔷薇不理会他话中的意思,安静的跟着他上了楼梯,每走一节木梯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刺耳中带着岁月沉淀过的痕迹。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上了二楼,只一间突出的小房子,破败的不成样子。 一个丫鬟开了房门,屋内阴暗潮湿,丝毫不见阳光。沈蔷薇隐约瞧见里间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 乔云桦自是不便进去,对沈蔷薇说:“你进去吧。”22ff爱书网 沈蔷薇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凝重,不过转瞬却又笑起来,说:“怎么这样看着我?跟没见过我似的。” 沈蔷薇见他又要调笑,就快步走了进去。床上的人正抬眼看她,年轻的脸上苍白憔悴,却竭力扯起嘴角笑了笑,说:“蔷薇,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此人正是沈平生的三姨太,几个月不见,沈蔷薇没想到她竟然病的这样厉害。 她坐到床边,见三姨太枯瘦模样,愧疚的说:“三姨娘,真是对不住。如果不是乔云桦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竟被害成这样。” 那三姨太宽慰的笑笑,说:“我原是打算一走了之,等离了这再想法子给你带信,可莞尔那丫头竟这样狠,居然将我关了起来,如果不是乔少爷,我恐怕早死了。”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沈蔷薇的神情,见她容色平静,才接着说:“你只当她是你母亲的外甥女,从前我待在你父亲身边,却总见到她去寻你父亲……那时我竟不知道,以为是太太有事让她来说。”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继续说:“有一次他们突然吵了起来,我听到韩莞尔喊老爷父亲。那次我不够小心,被她发现了,过后没多久老爷就落了狱,夫人也去了……我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她这次抓了我去,问我要你父亲留下的信物,可我哪里知道……” 沈蔷薇不敢置信的看着三姨太,她想起母亲去世后,韩莞尔多次翻过她的东西,又在她喝的药里下慢性的毒药,如果不是林伯发现,将药偷偷换掉,她恐怕早就死了。 她一直想不通韩莞尔害她的理由,如今想来,自己与韩莞尔竟有这样一层关系……她想起母亲,不觉一阵阵心寒。mwoqugeco m 三姨太见她面色惨白,忙就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蔷薇,我也不瞒你,自从你父亲死后,盯着你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从前你父亲是个众矢之地,他为了保护你和你母亲,不得已远离你们,只有你们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沈蔷薇恍惚的看着她,像是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三姨太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就怜惜的看了她半晌。 才说:“你父亲的事,从不许我多问的。有次他喝多了,倒是说了不少事,什么扶桑,什么信物的。他还提到过七少……如今你身边有乔小少爷保护你,你要处处留心。” 金陵接连数日一直下着大雨,天阴沉沉的。暴雨接连几日清洗着整个城区,密密的雨幕中,青山变得朦胧,枯树也变得湿漉漉的。 这日天气难得晴好,赶上韩莞尔放假,一大早就吵嚷着要去黛山玩,刘妈一看天气,就不停的念叨,劝她们不要上山。林伯也是以天气忽好忽坏为由,劝沈蔷薇不要上山。 沈蔷薇看在眼里,却是淡然一笑,她本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看书,韩莞尔见她不理会自己,就问:“表姐,你看什么书呢?” 沈蔷薇头也不抬,只说:“一本俄语小说,挺有意思的,讲的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妹最后反目成仇的故事。” 韩莞尔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这类故事想想也知道结局,不过就是好的依然是好的,坏的到最后仍旧是坏的,豪无新意。” 沈蔷薇将书合上,说:“我也待的无趣,索性就随你去黛山玩吧。”22ff爱书网 韩莞尔自是十分高兴,兀自去穿戴打扮。林伯知道后,虽是忧心忡忡却无从说起,只唉声叹气的嘱咐沈蔷薇,“小姐,你既然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一切小心。” 沈蔷薇安慰他,“林伯,我总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这些假面也该撕了。” 沈蔷薇穿戴整齐后,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才带着云清出去,韩莞尔已经等在车里,林思栋看她一眼,为她开了车门。 沈蔷薇对着他宽慰的笑了笑,才上车坐好。沈家原就建在黛山半腰上,所以车程也不过半个小时,中途车上异常安静,两个姐妹彼此也没有攀谈的兴致,倒好似秋意褪去,连人的情感也变得倦怠。 车子右拐上山,是宽阔的柏油马路,左右环山,晨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漫出来,枯黄的颜色影影绰绰直连天际,衬着湛蓝的天,这深秋的一切只余下暖意。 临近山中,由大路转为蜿蜒小路,依旧是柏油路,一侧是正排的西洋别墅,另一侧是青山溪水,远远的,就能看见山上飞珠溅玉的瀑布。 这一带一向是金陵高官富室的别墅,车子一直开到里,另有岗哨把守,放行后一直开进去,则是错落的独栋大别墅,更有丹枫似火,美轮美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1) 临到了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房间里没有开灯,深灰色的云映衬在暗色的天空下,如同一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直欲将所有事物吞没。 沈蔷薇被雨声吵醒,她抱膝坐在床上,想着眼前迷雾一样的路,倒并不觉得恐惧,她父母接连亡故,自己又已经死过一回,那么多的事情都经历过来,再不觉得痛彻心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 晚饭的时候,丫鬟来请她下楼用餐,她想到眼下自己还要同苏子虞周旋,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受限于人,随行而来的云清和林思栋也不知被他关去了哪里,这样胡乱的想着,就起身随意理了理头发,跟着丫鬟下了楼。 餐厅内只有苏子虞一个人,他换上了条纹西装,衬的眉目更加清俊,见她走过来,就起身为她拉了座椅,一派的绅士作风。 晚餐是西式的,长桌上面铺着洁白的桌布,还讲究的点了烛火,沈蔷薇见苏子虞格外的客气殷勤,心内自然反感,她又无心同他客套,就问:“韩莞尔呢?三公子为什么不请她一同用餐?” 苏子虞闻言笑起来,说:“沈小姐,你这样说话好没意思。如果她真的坐在这,只怕你早就掀了桌子。” 沈蔷薇自是不愿意再见到韩莞尔,只是听他不痛不痒的这几句敷衍,忍不住讥讽道:“难为三公子这样了解我,不过我也和她做了一段时间的戏,倒也学会了装聋作哑,我与她一同长大,她却如此算计我,倒不知三公子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这样死心塌地的。”woquge 苏子虞原本在切餐盘里的牛排,听了她的话不由就顿住,抬眼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你说呢?一个小姑娘因何会为了一个男人出卖自己最亲的人?” 沈蔷薇见眼前这个人无论谈吐举止,还是种种做派,都称得上如珠如玉的公子,内里却也不落俗套,只是个风流的纨绔子弟。偏生就是这样的人,能迷的女学生七荤八素,可见是个情场老手。 她平静的笑笑,说:“三公子真是好本事,不过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恐怕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也许我的今天就是三公子的明天也未可知。” 苏子虞一直在留意她脸上的表情,这样夹枪带棒的话由她说出来,让他忍俊不禁,笑着说:“蔷薇,你离间的本事可不高明。” 沈蔷薇心中忧虑万千,并不想继续与他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就说:“三公子,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我们也没必要周旋,你直接告诉我信物是什么,我给你就是。” 苏子虞将她的不耐看在眼里,毫不在意的笑笑,淡淡说:“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不瞒你说,我是非常想要信物,却不是为了图谋什么。” 他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我的父亲兄弟都很忌惮我,他们以为我想图谋这半壁江山,可其实我不屑这些,如今硬要拼个头破血流也不过为着一口气。”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红酒杯,轻轻的晃了晃,浓稠的琥珀色红酒好似上成的绸缎,他静静看着,唇角勾着淡笑,说:“我母亲原是个簪缨世族的闺秀,绪安之乱后,被父亲强娶做了姨太太,父亲生性风流,没多久就喜新厌旧,对她不闻不问。深宅旧院中多的是勾心斗角,那些姨娘各个口蜜腹剑、心狠手辣。我母亲处处忍让,委曲求全,最后还是逃不脱被害死的命运。”爱书网 沈蔷薇不妨听到这些旧事,心内惊惧之余竟还夹杂着辨不清的滋味。她知道苏家是思想腐朽的旧式门庭,从前苏苼白不过是一介莽夫,凭着乱世成就一番事业。 开疆扩土积攒出敌国的财富与权势,娶了数十个姨太太,注定了内宅不和睦。这样的深宅旧院中怎少的了女子的凄楚,不过是难遇有情郎,红颜多薄命罢了。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抬眼去看苏子虞,见他神态自若,好似这只是他随口提起的旧事,并没有多介意。 他笑笑说:“父亲如今是十九省的巡阅使,坐拥半壁江山,可又如何?所谓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戏……这千里的江山,当真是无趣至极。” 他放下酒杯,神情就转为严肃,看着她正色道:“你也知道,现今扶桑与南地正打的水火不容,虽然捷报频传,但内部却是暗潮涌动,国会那边对金陵政府颇有微词,各路军阀也都在虎视眈眈,等着老七输,等着父亲下野,以此瓜分这十九省的江山。” 他见沈蔷薇神色难辨,知道眼前的这个猎物很快就会钻进套子,于是诱导着继续说:“表面上各路军阀全都听命于苏家军,但老爷子这两年在参政上没什么进益,以至于国会起了别的心思,转而来拥护我,你也知道,我一个庶出公子,没权没名,只有信物到手,我才能与父亲抗衡一二,在这内忧外患当中给父亲再添一把火。” 沈蔷薇听他话语决绝,大有要与苏苼白对峙的意味。她思索着过去种种,心里亦是恨着苏苼白的,这个人害得她父母接连亡故,又多次对她下杀手,深想其中的缘故已经失去意义。如今身陷迷局,好似粘在一张蜘蛛网上,越挣扎反而缚的越紧,她早已看不清楚。m.woquge.co m 苏子虞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意有所指的说:“我知道你心中怨怪我,可沈家的事我做不到只手遮天,这种事说出来真怕脏了你的耳朵,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好整以暇的站起身,看了眼窗外,不由就摇了摇头说:“这雨下的人心烦,明明美人在侧,这一餐吃起来却没滋没味的,少陪了。” 沈蔷薇呆坐在座椅上,竟就一动不动。她想着苏子虞说的那几句话,竟就觉得浑身发冷。 窗外映出如针的雨丝,大雨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咆哮着砸在耳畔,更像是砸在心上。明明是秋日的凉雨,却如同寒冬腊月的大雪一样,让人寒到骨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4) 乔云桦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神情自若的说:“当然是来办正事,难不成你以为是为了你?” 沈蔷薇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见他这样轻佻的反问,一时竟就怔怔无言。但见乔云桦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身后,她听着脚步声缓缓而来,已然清楚原来身后有听差在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明白此时不方便说话,就一言不发的跟着乔云桦走了出去。外面正下着雨,如针似的轻轻砸下来,远处的山林朦朦胧胧,好似轻描的画笔勾勒出几笔,山水天色都是灰蒙蒙的。 沈蔷薇撑着伞,踩在湿漉漉的水门汀上,一步一声,混杂着落地的雨声,洋装的裤腿沾上了雨水,凉意覆盖而上,她并不觉得冷,耳畔四野清寂,仿若远山那一边,有纶音佛语,让她连心都静了。 待到了后面的园子,就见一大片的衰草枯杨,因着无人修整,杂草已经长得足有半人高,齐齐的迎着风雨摇曳着,沙沙作响。 这里原本风景极佳,当年修建的时候,特意在雨檐之下铺了厚厚一层青石板,直通到尽头的六角凉亭边上,以供更好的观赏湖光山色。 只是此时那条小径已被枯草遮挡,隐约竟还看见了斑驳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褪了颜色。 沈蔷薇抬眼看过去,就见纷杂的枯草中,几个人被绑在临时割断的树桩上,隔着纷杂细碎的雨,隐隐约约看着,有男有女,只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太真切。 早有卫兵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壁坚固。苏子虞负手站在前面不远处,侍从官为他撑着伞,他一动不动的端详了片刻,才玩味的笑了笑,那唇角勾出些许兴致盎然来,淡淡吩咐,“把他们放开。” 卫戍队长不敢多问,当即服从命令的组织了一排卫兵,保护似的挡在他们前面,各个举起荷枪实弹的枪口,黑洞洞瞄准中间,另有几个快步跑过去,手法利落的为他们解开绳子。m.oquge.co m 苏子虞不置可否的笑笑,说:“我哪有什么远见?一个无权无兵的庶出,做个军需官,在这荒山野岭打打猎物,清理清理特务而已。” 乔云桦先是笑了声,随即正色的说:“三公子心有高才,不会只寄情于山水,想来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苏子虞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乔云桦正色道:“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国图之上称王者居多,能真正笑到最后的有几个?如今苏大帅坐拥南边半壁江山,谋略却不比当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大帅老了,这江山早就该改朝换代了。” 苏子虞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笑一笑,说:“哪有那么容易,父亲的嫡系全都握在老七手里,老二也握有兵权,这几年,父亲对我颇有忌惮,我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仅凭国会的支持,这可远远不够。” 乔云桦先是看了一眼沈蔷薇,才说:“三公子何不往北边走一走?那里可有不少杂牌军队,原本盘卧在南北交界,自成一方势力,听说那里的地头蛇曾经是正经的苏家军,早年因为犯了些事,被二公子给枪杀了,谁承想那人命大,竟长了个偏中间的心,躲过了一劫。” 他顿了顿,说:“现在内战不断,他混的风生水起,在边界地区收复了不少城镇,如今也算个名副其实的督军,听说近来有意与南地修建铁路,已经派了特使过来。” 苏子虞哈哈大笑,说:“乔少爷甚是投我的脾气,今儿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几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1) 三楼的走廊等着几个丫鬟,沈蔷薇径自朝里面走,就见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厅里站着个丫鬟,正是刚刚递给她纸条的那人。 此刻见了她,就从容的关了门,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卧室,示意她进去。 沈蔷薇见她身形矫捷,比之刚才的犹豫怯懦,现在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心中思虑万千,却也知道眼下时间紧迫,忙就朝里走。 那丫鬟走在她身侧,低声说:“马上就是卫兵换岗的时间,动作要快。” 沈蔷薇想起乔云桦的纸条,只说要救自己出去,不知这中间费了多大的心力,她想着苏子虞狠绝的样子,后背就生出冷汗来,强自镇定的点点头。 卧室内亮着灯,韩莞尔安静的躺在床上,双颊绯红,像是睡的极沉。医生正在为她打针,见了她们,就说:“赶紧换衣服。” 一旁的护士已经走了过来,脱下自己的护士服,露出里面的紧身黑衣,倒像是特工一样。沈蔷薇见了心中自是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快速的穿好护士服,带上口罩,将自己的脸拿头发遮住,那丫鬟为她带好帽子,仔细端详了她一下,确定不会被认出来,才对着黑衣女子点点头。 那女子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警惕的环顾着四周,雨势太大,只隐约可见门楼的油灯亮着,火苗如豆。 那女子矫捷的一跃,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沈蔷薇不免猜度起这几人的身份来,只是越想越疑心,好多疑问一齐涌上来,她低声问:“我就这样走了,门口的听差不见我回去,是会起疑的。”woquge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担忧这些,只淡淡说:“这里交给我,你现在就跟着医生出去,记住,千万不要慌。” 沈蔷薇闻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还算镇定的点点头,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思及若是此事败露,怕乔云桦会受到牵连,这样想着,反而更在心里劝自己不要慌张,一步一步跟着医生往外走。 待到了二楼,她竭力放缓步子,脊背挺得僵直,好似生怕出什么纰漏,好在那两个听差在一边抽着烟,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毫不在意的转过头去。 大厅内亮着吊灯,几个听差例行公事的检查了医生的箱子,态度都是客客气气的,医生谈笑敷衍着,竟是滴水不漏。 本来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蔷薇看过去,见苏子虞缓缓朝这边走,许是喝多了酒,脸上微微发红。 医生不得不停住步子,客气的同苏子虞打过招呼,他略微扫了他们一眼,就拖着步子上楼去了。跟在后面的乔云桦略一皱眉,示意让她赶紧离开。 医生已经推开了门,沈蔷薇只觉得心如擂鼓一般,想着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依着苏子虞的手段,只怕乔云桦会有什么危险。 抬眼看过去,见他只是站在原地,平平常常的看着自己,心中愈发的难受。 隐约听见门“咔哒”被打开的声音,医生已经握了她的手腕出去,外面是寒涔涔的雨,如丝般浇在脸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仿若只余下这吞没万物的黑色,和冰凉凉的雨。 她被医生推到车上,司机很快发动了车子,门房披着雨布开大门,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想来是嫌雨夜折腾,一个劲儿的发牢骚。i.woquge.co m 直到车子开出去,沈蔷薇回转过头,就见厅里灯光如昼,想着苏子虞只要进了韩莞尔的房间,一切就都会败露。直到车子开出小路,那栋树木掩映的别墅也就渐行渐远了。 医生早已换下了衣服,另穿了件不起眼的外套,说:“沈小姐,少爷的意思是,你暂时还不能回去,委屈你先去城郊避一避。” 沈蔷薇心里早就乱做了一团,好似自己总是游离在生死边缘,这一遭刚刚逃脱,却听闻又要避开,就问:“这是去哪儿?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那人客气的说:“沈小姐,实不相瞒,今日如果不是少爷临时决定助你脱困,恐怕现在你已经死了。” 顿了顿,又说:“少爷的计划是明天,可今天下了雨,少爷怕迟则生变,就将计划提前了一天。赶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在你的卧室中做了手脚。” 沈蔷薇不由就握紧了手,想着自己如今身陷在危机四伏的泥沼里挣脱不开,躲不过也就算了,偏偏每次都是命大的躲过去,难免禁不住后怕,亦不知还能这样提心吊胆的走多远。 怔怔的转过头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混着雨水,那一种恐惧漫上来,竟就无休无止的。 这样的雨夜车子不宜行驶过速,但因着事态紧急,才上了柏油马路就一路疾驰,司机见路上并没有车,更是猛踩了油门。 才转过弯路,就见迎面而来一辆黑色汽车,两团雪亮的灯直直照过来,晃得人眼晕,幸而马路宽阔,司机本能的朝里转向,也就躲了过去。 只是到底还是出了一身汗,忍不住嘟囔,“这么晚了还有人上山,真是的!”biquge5200 好在其后并没有再遇见车子,顺顺利利开了下去,临到了半腰之处,就见沈家的大楼孤零零的矗立着,在这样的雨夜里愈发显得冷清。 沈蔷薇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奈的合上眼,这夜无端的就被拉长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那人先一步下了车,客气的为沈蔷薇开了车门,说:“沈小姐,到了。” 沈蔷薇下了车,见四周皆是土坡平房,正是城郊一带,眼前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农户家里,院子外围着高低不平的木栅栏,双脚踩在泥水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想着如今处境,倒与这泥泞之路一般。 门上挂着厚重的棉被,缓缓朝里,入眼的先是一个烧火的炉子,噼噼啪啪的作响,早有农妇迎了出来,热情的引沈蔷薇进里间,推开木门,卧室除了一张火炕再无其他物件,床上的被褥一看就是崭新的,房间倒也收拾的整洁干净。 沈蔷薇坐在炕上,这火炕烧的正热,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那人站在门口,低头说:“先委屈沈小姐在这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等到过几日,少爷会来接你。” 那人说完,就走了出去。沈蔷薇默默无言的坐着,目光直视着眼前窗棂,眸中只余下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2) 落地钟“当当当……”有节律的响了十下,大厅内亮如白昼,苏子虞靠坐在沙发上,闲适的把玩着翡翠葫芦,说:“依着你的意思,只有这样她才能相信你,乖乖的把信物交出来?” 他说着,看向喝茶的乔云桦,又补了一句,“这丫头可聪明着呢,难保不会想到这是个局。” 乔云桦神情自若的说:“在聪明也不过是个女人,三公子既然不愿强逼,只能走这条最麻烦的路,不怕她不上钩。” 苏子虞突兀的笑了声,说:“这一招可不怎么光彩。” 乔云桦不以为意的笑笑,说:“三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如何能在这种小事上过于拘泥?不过一个小小女子,怎可敌的过这千里河山?” 苏子虞目不转睛的看了他半晌,满意的点点头,说:“不错,乔少爷不仅智谋过人,猜度起人心来,也是慧眼如炬。” 乔云桦见状就轻笑一声,说:“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还要谢谢三公子,给我一席之地。” 汽车缓缓行驶而上,两团雪亮的灯柱照着漆黑的柏油路,雨幕在灯前好似缭绕的烟雾,又好像棉絮,簌簌而落。 司机开着雨刷,咯吱咯吱的响着,苏徽意靠坐在后面闭目养神,直到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他才睁开眼,兀自开了车门下去。 门口把守的卫兵见了是他,当即立正行礼。林宁忙上前为他撑了伞,苏徽意倒不介意被淋湿,只是脚步不停的往前走。 一众听差早就涌了出来,直到了厅里,就见苏子虞走过来,似笑非笑的说:“老七,我以为你不来了。”biquge5200 苏徽意无意客套,他摘下雪白的手套,淡淡说:“我要是不来,不就辜负了三哥的鸿门宴。” 苏子虞见他此行只带了副官过来,不由就笑笑,“明知是鸿门宴,七弟也不多带些人来。” 苏徽意扫他一眼,很是随意的说:“无妨,依着三哥的聪明,怎么样都要将我一局,我又何必兴师动众。” 他环顾四周,见厅内并无一人,就不疾不徐的走到沙发前坐着,说:“我坐了三天的车从前线赶回来,此刻没心思和你兜圈子,既然放了鱼饵钓我上来,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苏子虞慢条斯理的恩了一声,说:“七弟果然是个聪明人,其实也没什么,乔氏的少爷今儿求到了我门前,好几大车的物资摆在那,我实在不好拒绝,可你也知道我一向是个闲散人,在政府说不上什么话,还请七弟去为他谋个一官半职。”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扫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我却不知道该给他个什么职务,还请三哥言明。” 苏子虞把玩着手中的翡翠葫芦,那莹莹的翠色通透清澈,好似雨后冬青。他似是叹了一声,只是太过轻微,随后说:“挂个虚衔即可。” 苏徽意掏出口袋里的烟,兀自点了火抽了两口,青白的烟雾虚虚笼在眼前,他说:“父亲那边要问起来,我是没有心情多做解释的,到时候三哥自己去敷衍。” 苏子虞闻言轻轻笑起来,说:“这个自然。”顿了顿,迟疑的看向他,说:“至于蔷薇……” 苏徽意转头看过去,淡淡问:“她人呢?”biquge5200 苏子虞从容的笑了笑,说:“她很安全,你也知道老爷子的人盯得有多紧,我把她藏起来,可费了一番力气。只要七弟将你手里的信物交给我,我自然会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沈府去。” 苏徽意闻言竟就轻轻笑了笑,他神情自若的吐出烟雾,淡淡说:“看来乔少爷与三哥说了不少旧事,信物是在我手里,可我却不想给你。” 随手将烟扔在地上,用力踩灭,那军靴上的马刺被光衬的锃亮。他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俯视着苏子虞,语气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如果我看不见人,你在军港以及各码头的生意,我会逐一清理掉。” 苏子虞倒不妨他来这一手,只是面色不变,仍旧笑了笑,说:“七弟,老爷子为什么要杀她你也清楚,何必与我为难?只有东西在我的手里,她才会安全。” 苏徽意勾唇冷笑,说:“三哥有什么目的我清楚,其实那东西在谁手里我并不在意,只是我一贯不喜欢人威胁,如若今天她在这,东西我自然已经给了你,只是让乔云桦这么一搅,我倒是很想会一会他,少陪了。” 他阔步走出去,听差自然不敢阻拦,恭敬的开了门送他出去。夜雨冰凉的打在脸上,人也清爽了很多,林宁打着伞跟在后面,周围夜幕黑漆漆,无边无际的没有尽头。 待到上了车,林宁见苏徽意眼底乌青一片,试探着问:“七少,现在回官邸么?” 苏徽意合着眼恩了一声,疲惫的说:“派人去探探乔云桦的行踪。” 林宁踌躇再三,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当即应了一声。 督军府的门房昼夜不歇,早有值岗的卫兵来报,所以门口早就站了两排卫兵,车子直接开进去,一路就去了正房。22ff爱书网 院子外亮着灯,听差严正的等在门口,见了苏徽意下车,忙就三五人的围上去,撑伞的,拿衣帽的,一路迎了人进去。 苏徽意随意挥了挥手,自己进了房中。他没有开灯,兀自走到沙发上坐下,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缕灰白的光线幽幽的映在地面上,厅里空旷非常,落地钟一摆一摆,有节律的响在耳侧。 他连衣服也没有换,伏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的也并不安稳。隐约听见电话铃铃的响起来,很快就戛然而止。 想来是侍从室来了电话,他不适的睁开眼,见天还没有亮,疲倦的揉了揉额角,起身去了盥洗室洗脸,就听见门外有人喊了声“报告”。 他匆匆洗过脸,拿着毛巾走了出来。林宁已经等在厅里,见了他就说:“七少,刚才特务处的李主任打电话说,他已经逐一排查了各个酒店、旅馆以及通铺,都没有找到沈小姐。乔云桦那边还没有任何动静,我们的人已经在盯着了。”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坐下,说:“他有心防备,你们光是盯着他没有用。我记得他的哥哥好像跟他不太对付,想办法让他说点有用的话。” 习惯性以手抚额,脑中思绪纷纷杂杂,他想了想又说:“让李孝文排查郊区一带,你也派人去各个裁缝铺子,点心铺子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5) 混乱中有人拉过沈蔷薇的手臂,疾步朝汽车奔过去,她踉跄着步子,麻木的任由那人拽着。司机眼疾手快的开了门,那人用力把她推到车上,“砰”的一下关了车门。 她看过去,见阮红玉还在后面,才喊了一声,车子却开起来,司机狠命踩着油门,一溜烟似的开出去,很快就转了弯。眼前是颠簸的小路,汽车一走一晃的,直让人头脑发晕。 枪声还在远处不绝于耳,她回过头,只是夜幕漆黑,和一团浓浓的汽车尾气。她疲倦的合上眼,只觉得浑身发冷。 城区里早已戒了严,各个街口都设着路卡,街道空荡荡的,连路灯都熄了。所行之处都是黑漆漆的,车上只有沈蔷薇和司机两个人,那司机还算沉稳,一上了正街就减缓了速度。 待到了路卡,警察署的人例行公事的检查,那值班的警察邋遢的穿着警服,连帽子都是歪着带的,一副流氓的模样。 沈蔷薇厌恶的转过头,她知道这些人的做派,并不耐烦敷衍他们。那警察喝的醉醺醺,朝车里看了看,骂道:“奶奶的,摇下车窗!老子要检查!”说罢,已经不耐的支起长枪。 司机骂了一声,“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车牌!瞎了你的狗眼!”那警察一愣,倒好似醒了几分酒。转头看了看车子,不由就揉了揉眼,再看车牌子,当即立正行了一礼,“军长好!” 司机并不理会,直接开了车过去,一路风驰电掣的左拐右拐,最后驶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因着远离城区,倒是十分寂静,道路两旁林立着冬青树,在枯树中仿若缀在初冬的一抹绿意。 汽车拐进了一处独栋的洋房,听差早已等在大门口,车子缓缓开进去停在台阶下面,丫鬟上前开了车门,客气的搀着沈蔷薇进去,厅里亮如白昼,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丫鬟扶着她坐在沙发上,很是机灵的拿了拖鞋过来,她觉得脚上酸胀的厉害,忙就拖了棉鞋,这才发现脚踝整个都红肿起来。 另有仆人上了热茶,她也没有喝,又见丫鬟忙着拿了几条毛巾过来,说:“沈小姐,先用毛巾热敷一下吧。” 沈蔷薇道了声谢,那丫鬟就蹲下,将热毛巾轻轻的敷在她脚踝上,说:“沈小姐,少爷兴许不会来了,敷完这个还是上楼休息吧。”m.22ff. 沈蔷薇不妨他这样坦然承认,只是不知这轻描淡写的几句中,又有多少是假话,如今行走在危机边缘,她谁都不能相信。 想着父亲的用意,既然信物不能落到苏家人手里,又为什么会给苏徽意?而乔云桦从中周旋又是为了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寒,那枚蔷薇胸针被她放在了哪里,倒好似想不起来了。总归是命不由人,大不了就是个死罢了。 她如同失了力一般坐着动也不动,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自己跟着苏徽意上校场练枪,十次有九次都是打在靶外,此刻那些生硬的技巧倒好似在脑子里活了过来,每一个步骤都愈发清晰,只是脑中这样想着,拿起一把枪,必定会百发百中一样。 微不可闻的叹息,转头看窗外,牧野四合,隐约瞧见成排的大树,凋零的枯枝败叶。 不过窄窄一条坑洼不平的道,像是走在僻静的乡间小路,天已经朦胧转亮,可见天幕尽头一圈透白的蓝,又好似混色的颜彩。 前方又是一个简单的路卡,值班的卫兵严正以待的拦在路上,沈蔷薇看过去,见军车停在不远处,寥寥几个人把守。 那卫兵提着长枪过来,她合上眼,一切都变为黑色。耳畔忽而响起枪声,她的头还是昏沉着的,恍惚中有人急促的喊了声,她睁开眼,就见车头有浓烟滚滚,不停的有枪声响起,火光在瞳孔中跳跃。 有人拉着她下了车,眼前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她踉跄着踩上去,身后的汽车“砰”的一声爆炸。连地面都震颤起来,车窗骤然碎裂,玻璃碴子朝四面八方飞溅,零零碎碎的混着浓浓的火光。 她的耳畔嗡嗡作响,黑沉沉的烟雾弥漫,映衬着寒涔涔的天光,抬起眼看过去,那一方的天地仍旧是冷蓝色的,星子零星的亮着。 她无声的叹息,这天好似再也亮不起来了。 身后几个卫兵急匆匆的拿枪射击,只是天光发暗,朦朦胧胧中就两个没有定点的影子,并不好找准星。 子弹横飞似的在头过这一句,就拿着棉衣快步朝另一边跑去。沈蔷薇此刻也忘记了害怕,转身朝小径狂奔,那方的天光愈发的亮起来,隐约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 山际的另一头野兽依旧在叫着,此刻这些复杂的心绪都飘远了,她害怕极了,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只是麻痹自己不去想,她忆起母亲,心里升腾出一种酸涩的热意,忍不住竟就眼泪套眼圈。 她想着自己如今处境这样艰难,竟就一次次的被人算计,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受欲望驱使着,一次一次显露出狰狞的外表。 这样想着,反而坚定了脚下的路,这一刻倒像是发了狠,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这些人。 抬眼看过去,就见自己站在小径的高坡之上,其下是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远远的有雾气缭绕,天色氤氲中,几个小土房若隐若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1) 自晨起天就一直阴沉着,乌云簇簇成团,将太阳遮了个严实。冷风也呜咽似的吹着,搅得天幕都黯淡无光。 近黄昏的时候下了场雨,军部办公室提早开了电灯。乌云密布着涌上来,隔窗去看,半个城区都好似笼在雨中,那雨又轻又薄,如烟似雾一般,倒好似覆了层纱,朦朦胧胧着。 苏徽意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细雨,参谋长尹仲棋则规矩的站在对面,说着,“这次南地在全国也算是扬眉吐气了,狠狠教训了扶桑人不算,还给了北地一个下马威,真真痛快!” 幕僚秦桐隽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他原本闲适的抽着烟,闻言就放下手中的紫檀木烟枪,笑着摇了摇头,说:“扶桑在这次交战中损失惨重,各个联合报社都直呼解气!咱们南地苏军的声明也因此在全国与日俱增。北地与我们早已不是分庭抗礼了,再过几年,这千里的河山估计都要改姓苏了。” 尹仲棋是苏徽意手下一员猛将,只会战场上指挥,嘴皮子却不怎么溜,明知道秦老是嫌他说话过于直白,就笑着附和了几句,又说:“七少,今儿督军府的庆功宴,弟兄们可都等着敬你的酒呢,这次别想借故推脱了。” 苏大帅因着战局胜利,特邀请驻军的几个司令以及前线指挥各级军官,去督军府赴庆功宴,以此嘉奖有功之臣。 苏徽意没什么兴趣的拿了根烟叼在嘴里,皱眉划开洋火,小簇的火苗映衬着他的眸光,冷厉中透着一股倦意,他抽了两口,方说:“现在两方虽然停战了,但扶桑特务太过猖獗,连续偷了好几份机要文件,我现在忙的焦头烂额的,哪有心思去凑热闹。” 这话一出,几人当即不敢多言,尹仲棋见苏徽意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红血丝,也不知他熬了几宿。想着最近几日七少出动了兵力寻人,只是那位沈小姐音信全无,倒好似人间蒸发一样。 林宁敲门后走了进来,说:“七少,城郊一带昨晚上发生了枪击,目前还没有寻到沈小姐的踪影。那个赵乾死了,李处长正在审讯扶桑特务,乔云桦没有什么异常……” 他还没有说完,就见苏徽意把烟扔进了水晶缸里,闭上眼睛抚了抚额角,那烟兀自燃着,室内霎时静寂一片。22ff爱书网 隔了半晌,苏徽意才沉声说:“打个电话给乔云桦,就说我请他去特务处喝茶。” 林宁不敢耽误,当即应了声,快步走了出去。办公室众人面面相觑,明知七少是动了气,却无人敢劝,都默不作声的沉默着。 苏徽意穿好军氅,又重新点了根烟。看向窗外,彼时薄霜渐起,虚虚的缭绕着一层雾气,雨丝细密的如银针,更像是丝线。远处的城郊是模糊不清的,只是恍惚中的一缕枯色。 他抽了两口烟,快步走了出去。侍从队长潘青延一路随着他下楼,军部办公厅一向布防严密,所过之处皆有卫兵把守。 这样被簇拥着走出去,就见台阶上积了不少雨,军靴踩上去啪啪直响。待到了车上,苏徽意就习惯性的合了眼,车子风驰电掣的行驶着,也不过十分钟就到了特务处。 就见四面高高的墙,墙壁之上挂着电网,上面插着玻璃碴子,各个岗哨全部支出长枪,布控的很是壁垒森严。 把守卫兵见了车子,立即上枪行礼。车子一路开进去,远远的,就见高耸的大楼。这里的特务处是最新修建的,四壁都是防弹墙,而各处皆有卫兵把守。 特务处长李孝文早已等在了外面,见了苏徽意当即立正行礼,说:“七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乔云桦关在了审讯室。” 苏徽意阔步朝里面走,通往审讯室的路是长长的水泥地,四周墙壁也全是深灰色水泥直接砌成的。 头没有看到她。我也是上午才知道,原来凌晨的时候我们的人遇到枪袭,现在已经失去联系了。我已经派人去搜了附近山村一带,如果她逃脱的话……” 他还没有说完,苏徽意就扔了烟,猛的一拳挥了上去。打的他半张脸瞬间肿起来,鲜血溢出嘴角,他不在意的笑笑,说:“七少不妨沉住气,大帅未必能杀得了她。” 苏徽意拎着他的衣领,双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怒意,他沉声说:“你最好祈祷她没事。”说完,就用力一甩,乔云桦立时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模样很是狼狈。他混不在意,却是低声笑起来。 苏徽意冷哼一声,眸子里闪着狠绝的光,缓缓吩咐道:“把他给我送到特审室去。” 李孝文当即应了一声,派人五花大绑的将乔云桦押了出去。 苏徽意在原地站了半晌,冷气自四壁渗透进来,让人头脑异常的清醒。他阔步走出去,外面仍旧是骤雨纷纷,侍从官在身后撑着伞,他神情冷然,一路都是安静无声的。 林宁为他开了车门,他上车后,自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却迟迟未点。汽车风驰电掣的行驶着,雨幕好似珠帘,将街市掩映。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夏都变得模糊,小街上错落着梧桐树,枝叶凋零着,这样的残秋时节,愈发衬的烟波渺茫,暮霭沉沉。 他合上眼,像是很疲倦的开口,说:“通知卫戍队,搜查去往彭城的所有路线,不论大路小路,一律严格排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2) 眼见着已近晚上,外面的雨势又大了起来。窗棂关不严实,细雨混着冷气一并钻进来,湿哒哒的落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屋里原本是冷锅冷灶,被湿寒之气一搅,更是呵气成冰。 沈蔷薇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厚重的被子,只是过于潮湿,熨帖在身上冰凉凉的。屋内点着蜡烛,孤零零的摆在旧木桌上,透出薄薄的光线。 放眼望去,整面的土墙都已经坍塌,上面结着蜘蛛网,屋内的旧箱笼也都挂着厚厚的一层灰。 这一处房子是她仓促间找到的,不知被弃了多久,只能勉强遮风避雨。她想着昨日那惊心的一幕,仍旧不寒而栗。只是自己孤身一人躲在这里,不知能不能逃过一劫。 而那位廖先生昨日引开了卫兵,又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她记起那时候司机死了,手中握着一把手枪,眼前是子弹横飞,浓烟滚滚。她心中发了狠,匆忙间就将司机手里的枪藏在了身上。 与廖先生分别后,在山石嶙峋的小路上狂奔,顺着羊肠小道一路走着,才找到了这处建在山坳之间的小山村。 左不过七八户人家,里面大多是些孤寡老人,她身上没钱,并不想再麻烦别人,就一个人躲进了这里。 只是心内惊惧,不知苏苼白什么时候会派兵追上来。头仍旧昏昏沉沉的,身上早已没有一丝力气,连思绪都是断断续续的,本能的抱紧被子,试图获取一丝温暖,却愈发觉得冷。 她将那把勃朗宁手枪藏在了枕下,总想着到关键时刻要殊死一搏,从前她常往校场去,苏徽意的枪法是一流的,可惜她只学会些许皮毛。 这样胡乱的想着,不妨门突然被推开。这屋子的房门是歪歪垮垮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沈蔷薇往门口去看,那里黑沉沉的,冷蓝中透出一缕薄光。 一个身影缓缓朝里,她下意识的掏出枪来,手止不住的抖着,问:“是谁?”说出这一句,才发现连声音都是抖得。晃眼一看,见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碗,热腾腾的冒着烟。 沈蔷薇忙就把枪收了回去,老太太腿脚不太利索,走起路来很是费力。好容易待到近前,就将碗往前一递,沙哑着嗓子说:“喝碗热汤吧,家里没啥吃的,对付吃一口,好歹热乎热乎。” 沈蔷薇接过去,触手一片温热,她心中感动,说:“老奶奶,谢谢你。”那老太太摆摆手,行动费力的坐在椅子上,说:“看样子这雨又要下一宿咯。”她叹一声,自怀里掏出个黄铜烟袋锅,就着烛火点燃,抽了起来。i.enxue.net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击垮了她,她恍惚的站在原地。冰凉的雨水仿若黏腻的小蛇,一寸一寸侵蚀着她的意志,那一瞬间像是厌倦到极点。 她恨声说:“你们苏家的人全部都是豺狼虎豹!陷害了我父亲,逼死了我母亲!现在又要对我赶尽杀绝,可恨我不能为他们报仇,可恨我没有呼风唤雨的权利!让你们苏家的人都去死!” 那些没有温度的话自出口的那一刻,便疼的无法抑制。好似海水翻腾一般,在心口绞痛着。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是无力的合了眼,化成了滚热的眼泪。 苏徽意默不作声的看着她,雨幕缠绕成一张网,虚虚的笼着他们。彼此相离不过几步,此刻却是陌生的、夹杂着让人无法跨越的遥远。 可能自沈家败落的那一日起,横亘在二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一切,就已是再无法跨越的沟壑。 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报复苏家。” 沈蔷薇恍惚的睁了眼看他,就见他站在原地,仍旧是那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雨水阻隔在两人之间,他的面目是迷糊不清的,隐约听他一字一顿的说:“嫁给我,只有嫁给了我。你才能光明正大的进入苏家,才能有机会报复。” 沈蔷薇怔怔的看着他,脑中昏昏沉沉着,残存的意识在逐渐麻木。 苏徽意见她脸色惨白,嘴唇更是冻得发紫,仿若一株孱弱的冬菊,马上就要枯萎下去。 他奔过去顺势就夺过她手中的枪,用力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溅起半人高的泥水。两人离得很近,彼此呼吸可闻。 苏徽意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你不是想要报仇么?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沈蔷薇哆嗦着再说不出一个字,那雨还在下着,噼噼啪啪打在房檐上。抬眼去看,不过是个最寻常的早上,奈何冷雨潇潇,风也是凄凉的。她微不可闻的叹息,最后一丝力气也枯竭殆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3) 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临到了晚上雨势才转小。已经八点钟是的光景,督军府内一派热闹。原来这一日是府中的二姨太太过生辰,苏苼白对这位管家的姨太太颇为敬重,故此在她生辰之际特要大操大办。 这样的人家姨太太过生辰,场面自是不比一般,自晨起开始陆陆续续的礼品接连被送进来,把个门槛都要踏平。那礼品更是琳琅满目,和璧隋珠。 宴厅就设在正厅,接待的都是些苏军政要极其家眷。厅内亮如白昼,一众的高官皆聚集在这里说笑谈天。金陵政要的女眷各个都是人精,眼见着二姨太风头正胜,三五个的与她凑在一起打麻将。也不过才打了八圈,二姨太已经赢了满满一匣子的钱。 她自然得意,因着身份如同掌家太太,通身的气派又与其余几个姨太太不同。加之谈吐举止也都是落落大方,八面玲珑的,很是得人心。 一众的男客全都在会客厅,由着两位公子招呼。原定了开宴时间是八点钟,这会儿已经快八点半,二姨太见大帅还没有来,心想着许是被六姨太缠着绊住了脚。 虽然怒极,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露,对着众女眷笑意盈盈的说:“瞧我,光顾着自个儿赢钱高兴,竟就忘了开宴了。来人啊,去请大帅过来。” 才要遣了丫鬟过去,那边听差就报说大帅来了。二姨太心中得意,忙就起身收拾了下旗袍,端的是举止派头一丝不乱,领着其余几个姨太太去迎人。 院子里搭了防雨棚,青石板上特意铺了红地毯。眼见着汽车停在了院子外的台阶下,两边站满了护兵。苏苼白下了车,各个军区的司令高官全部纷纷拥拥的围了过去。 那六姨太太自另一侧下了车,侍从官忙上前为她撑着伞。她穿着一身水红的织锦旗袍,把那张妖娆的脸涂抹的极是妖艳,明明是搀扶着苏苼白,走路却仍旧是款款的。 二姨太见了她这副样子,相比之下自然是相形见绌。一众的女眷瞧着六姨太的派头这样大,自然要极力维护。也都纷纷上了前,对着六姨太好顿的夸赞。 那六姨太原就骄矜,今次听了这些恭维,很是受用,不免得意的看向二姨太,脸上的挑衅在明显不过。 二姨太不过随意看了她一眼,就好整以暇的抚了抚鬓发,好似并不当做一回事。eoquge.co m 苏子虞又慢悠悠的呷了几口茶,才说:“二哥也知道我在军部没什么权利,如今乔云桦被老七关押在特务处里。他父亲连着上门找了我三次,我实在不好推脱,就想请二哥行个方便,把人给放了。” 苏青阳当即皱起眉来,冷哼一声,说:“那乔云桦是谁你也清楚,这个忙我怎么帮?” 苏子虞原本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听他这样说,倒好似意料之中一样。只是平静的点点头,说:“他那样的身份这辈子都进不了苏家的门,二哥只当他是个不相干的人。这次就算帮我的忙,行个方便,只要能把他给捞出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苏青阳不妨他劝说自己,不由得揣测起他的用意来,说:“三弟何必在意一个私生子的死活,他的案子父亲是知道的,他都没说什么。难不成三弟对他还有兄弟之情?” 苏子虞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隔着茶烟袅袅,神情隐有几分嘲意。语气却是平淡无波的,“你我也是异母兄弟,与他并无分别,他日若我不幸遇难,想必二哥一定会痛踩落水狗。与其那样,不如早早养个弟弟在身边,焉知将来不会有用的到他的地方。” 苏青阳不由抚掌大笑了起来,说:“三弟何必说的这样明白?他日若我失了势,你不是一样会一枪毙了我?” 彼时夜雨纷纷,狠狠的砸在雨檐之下。厅里的电灯好似受线路影响,一晃一晃的。苏青阳不欲继续说这样的话题,就说:“乔云桦是个烫手山芋,我和老七都避之不及,三弟的确有胆识。我可以帮着疏通一下关系,但生杀大权依然在老七手里,我不能保证他的死活。” 苏子虞点点头,似是放下心来。恭维的说:“二哥肯帮忙,此事一定会很快解决。” 苏青阳不耐烦客套,就随意摆了摆手,看向厅外夜幕,说:“也不知道咱们七弟去哪了,明明是老幺,派头却比谁都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4) 原本这样的生辰宴,都是要很晚才散场,因此众人吃过饭后,又都齐聚在了正厅听戏。几个年纪轻轻的小姐则由着六小姐苏芳菲带头,去了自己院子里的会客厅,招待这些贵女喝咖啡,吃点心。 苏芳菲虽然是巡阅使的千金,但为人并不骄矜,与几个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聚在一起,从来都是带头人物。她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从来人前自有一番派头,很是受欢迎。 丫鬟依次上了咖啡和西点后就安静的退了出去,这些千金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唯独方语嫣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 苏芳菲身为主家,少不得要与她聊一聊,遂就端了咖啡过去,递到她面前,说:“方小姐过来跟我们聊聊去,独个儿在这发什么呆呢?” 那方语嫣没什么兴趣的瞥了一眼,眸子里满是骄矜,竟就将脖子一扬,说:“跟她们有什么好聊的,吵的人心烦。” 她因着是第三军区司令的千金,从来都是目中无人的。加之才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自觉比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千金多了几分见识,从不乐意敷衍她们。 但对苏芳菲态度却是极好,伸手接过咖啡,说:“谢谢五姐。” 苏芳菲见她区别对待的这样明显,心中并不待见她,又见她端坐在那里,倒好似一只骄傲的孔雀。 竟就忍俊不禁的笑起来,慢悠悠的坐在了对面,很是随意的问:“方小姐的鞋子真漂亮,在哪里买的?” 方语嫣很是得意,余光瞄着几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就装出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在美国买的。” 这些权门贵女平日里都买过洋货,因此并不当做一回事。苏芳菲扫了一眼,见是ferragamo的,这样的大牌,等闲人买不起。 就笑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儿我逛洋行的时候,瞧见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好像一千多块钱。我虽然不在乎钱,可是像这种大牌,要是买了假的,穿出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她说着就止不住笑起来,又开玩笑似的说:“我原本也是个厚脸皮,但丢了家里人的脸总是不好看。我左思右想,也就没有买。现在想想,我又没去过国外,倒像个土老帽一样。”i.woquge. 苏徽意下了车,闻听远处戏腔忽远忽近的传过来,那一种铿锵激昂,在雨幕沉沉中,倒是别有意境。 廊檐上挂着红灯笼,映的一地绯红的喜色。檐头的雨声渐渐低微下去,苏徽意缓缓走上前,冷不防见几个女孩子嬉笑着跑过来,打头的正是六小姐苏芳菲。 她见了苏徽意当即就笑了声,原本两人离得并不远。她便走上前一面抓起苏徽意的手臂,一面示意他不要出声。 苏徽意本能的皱了眉,刚想挣开。却见自月亮门里走出个蒙着手绢的女孩子,两侧另有丫鬟搀扶,以防她摔倒。 她穿着身素雅的洋装,个子高挑瘦弱,一双长长的手臂摸索似的探过来。苏徽意见她的手就要触上他的衣袖,就朝后退了两步。 奈何苏芳菲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如何也不放开。那女子似乎听到了响动,也不过上前了两步,就抱住了苏徽意,喜悦的说:“还以为我抓不到你么?”她说着,就伸手摘下了手绢,露出精致的一张脸,正是方语嫣。 她先是一怔,就见苏徽意淡然的看着她,下巴一侧,示意她放手。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忙就松了手,只是脸颊绯红,一对耳坠子簌簌抖着,好似棉絮一样。 苏徽意对她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正待走开,却听苏芳菲说:“老七,语嫣妹妹才从国外回来,你不与她叙叙旧啊?可不能这样没有绅士风度的。” 她原是想借此给方语嫣一个难堪,见苏徽意皱眉看着她,就小声与他嘟囔,“老七,父亲与方司令马上就成亲家了。”她声音不大,可几个小女孩子却都听见了,纷纷笑着看向方语嫣。 她早就羞红了脸,连头都不敢抬。苏徽意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皱了皱眉,随即沉默无声的转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5) 赶上这样寒霜初降的时节,气温骤然低下去。风也是寒的透骨,又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如烟似的卷着冷风一阵一阵覆过来,天地也黯然失色。 不过才早上六点钟的光景,天还没有大亮,只是灰蒙蒙的透出一丝光。刘妈熬了一锅软糯的粥,估摸着时间还早,就隔窗去望。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打的窗子湿漉漉的,林伯穿着雨披往门口去,这个时辰他大多是徒步下山去买报纸。 刘妈眼见着林伯出了大门,就盛了碗粥,刚想准备出去。就见大门口纷纷拥拥涌进不少卫兵,后面跟着一辆军车,缓缓驶了进来。 刘妈正看的云里雾里,却瞧见林伯被卫兵拿枪指着,推推搡搡的将人押了回来。她这才知道是出了事,忙不迭的往楼上奔。 谁承想刚出了厨房,就见一整排的卫兵整齐的站在厅里。见了她过来,就将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她。刘妈骇了一跳,腿脚不由的发软,再动弹不得。 厅里又涌进来一排背着枪的卫兵,防卫严密的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苏军高阶军官的呢制军服,身形颀长,容貌极是清俊,正是苏子虞。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意环顾了四周。将目光定格在刘妈身上,淡淡说:“大帅已经下令要封了这里,劳烦你去请沈小姐下来。”他虽然说的客气,语气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刘妈心道这是强盗来了,忙就哆嗦着步子往楼上去。原本沈蔷薇还在病着,身体极是虚弱。隐约听到声响,就赤着脚走到窗前,恍惚的去看,远山已变得朦胧,天是透亮的,寒涔涔的白。 楼下有两排卫兵严密把守,各个都背着长枪,密密实实的围住整个洋楼。 雨丝细的好似银线,只是朦朦胧胧在眼前晃着,无端的攀到心间,缠的心口发疼,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无措的想着,就见刘妈开了门进来,红着眼睛轻声说:“小姐,那些兵说是大帅的意思,要封了咱们公馆……这天寒地冻的,小姐又病着。这帮天杀的官土匪,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她说完,忽而见到沈蔷薇连鞋子也没有穿,就那么怔怔的站在窗前。身上宽大的睡袍长长的直盖过脚踝,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只是身形瘦弱,兼之又病着,无端的让人看着可怜。m.22ff.co m 刘妈叹了一声,忙去拿了拖鞋给她,她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趿了鞋子,走到衣柜前挑了件素淡的衣服。兀自换过后,又去盥洗室洗了把脸。 刘妈见她沉默着不言不语,秀美的脸上更是隐着从容不迫。只是双颊绯红,呼吸间胸前微微起伏,显见是十分难受。 刘妈赶紧上前扶住她,哭着说:“真是作孽哟。”沈蔷薇这会儿没什么力气,虚浮着的走出去,就见厅里站着两排的卫兵。 苏子虞站在楼梯下,见了她就客气的笑了笑,说:“沈小姐,大帅的命令想必你已经清楚了。公馆内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能拿走。我是父命难为,这其中有不近人情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见怪。” 沈蔷薇见他负手而立,身上军服穿的十分严正,比起穿长衫的样子更显得面孔英气勃勃。只是这样的做派,无端的让她厌恶。 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来,说:“我母亲的灵位我要带走,如若你不同意,尽可以一枪打死我。” 苏子虞闻言就点点头,说:“这是自然。” 沈蔷薇转了身,由刘妈扶着往母亲的房间去。推开门,就听见风铃叮当叮当的响着。彼时阳光映进来,金灿灿的如同包金一般将屋内陈设染出金色。 灵位前供着水果点心,长明灯幽幽的燃着。灰尘薄薄的飞旋,映衬着屋内浸满苍凉。 沈蔷薇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默默的站起身,拿过母亲的灵位抱在胸前,只是手止不住的抖着。 每走一步都觉得益发的冷,双脚好似踩在虚空之上。又好似踩在绵软的棉花上面,心口满满当当的,直憋闷的厉害。 所行之处在慢慢远离,这让她格外想念母亲。曾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忍不住就红了眼,心上像是缠上了一根线,走的越远就越是绞痛。 苏子虞见她缓缓走下台阶,脚步虚浮着,脸孔也是惨白的,每走一步都好似要摔倒一样。他默默看着,神情愈发的复杂莫测。直到她走下来,他才绅士的让开路。 公馆内的丫鬟婆子各自抹着泪,自从沈府落败后,阖府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留在沈蔷薇身边的笼统不过这几个人。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勉强的笑了笑,径自朝外走。22ff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丝轻飘飘的砸下来,展开一层绒毛似的雨帘,扎在皮肤上痒痒的。她回首去看,见高楼矗立,依旧是往昔模样。奈何生离死别,早已是物是人非。 林伯见她淋着雨,想拿一把伞给她,却被卫兵用枪狠狠打了额头。他本来上了岁数,最不禁磕碰。这样一下,竟就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沈蔷薇虚弱的喊了一声,那卫兵还待发作,就见苏子虞抬了手示意,忙就退了回去。 苏子虞拿过侍从官手里的伞撑在沈蔷薇头上,说:“沈小姐,坐我的车子吧,我送你一程。” 他说着,将伞递过来,不承想沈蔷薇用力一挥,那伞就落在了地上,她说:“多谢三公子的好意了,我可不想再被你算计,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苏子虞见她挺着脊背朝外走,细瘦的背影被雨幕遮住,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就说:“沈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犯倔,现在下着雨,你又病着,打算就这样走下山么?” 沈蔷薇恍若未觉,双手紧紧的抱着母亲的灵位牌,一步一步朝山下走。眼前是宽阔的柏油路,雨珠细碎的落在身上,并不觉得冷。抬眼看过去,前行的一方是茫然的,没有尽头的路。 刘妈和云清一左一右陪着她朝下走,这样行了一段路,正好碰见下山的车子。见了他们这样一些人,就停下来询问。 林伯见汽车上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就请他们捎小姐下山。那一对夫妇很是心善,当即就应了。 林伯见沈蔷薇面色绯红,显见是烧的厉害。就说:“麻烦先生太太将我们家小姐送到济仁医院去,我们随后就到。” 沈蔷薇湿漉漉的上了车,偏她此刻太过虚弱,也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来。就勉强的笑了笑,倚靠在边角,安静的合着眼。 那夫人见她浑身湿透,脸上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只是紧紧的抱着个灵位牌,不觉十分同情,将身上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沈蔷薇微微睁开眼,见状就说:“夫人,谢谢你。”那夫人不过年长她几岁,生的很是温婉可人。她温和的说:“小姐不必客气,看着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倒让我想起自己的妹妹,我很乐意帮助你。” 她的先生坐在倒坐上,闻言就摇了摇头,“你呀,人家小姐正病着,你还有闲心聊家常。”woquge 沈蔷薇听这对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只不过是些平凡琐碎的小事,偏偏让人觉得暖心。她安静的听了半晌,就见那夫人说:“仲钧,要不待会儿我陪着沈小姐去医院。督军府那里,还是你自己过去吧。” 原本这样雅达的一对夫妇,无论言谈举止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此刻沈蔷薇听她提及督军府,并不觉得奇怪。 她想着这男子通身的气派,想必应是高官之子。果然他开口说:“这怎么能行?今儿可是七少和方小姐订婚的日子!全金陵的政要可都去了,若是单我廖家的夫人缺席,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沈蔷薇不妨听到这样一席话,脑子瞬间嗡了一声。恍惚的看过去,眼前的人变得模糊不清,隐约间听到一句,“那方小姐还挺有本事的,竟能跟七少订婚,那排场光想想就让人羡慕。” 廖夫人说着就拿眼去瞧沈蔷薇,见她脸颊上都是泪,当即问:“沈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沈蔷薇原本想笑笑,可嘴角却只是僵硬的动了动,哑声说:“我没事。” 她合上眼,耳畔是瑟瑟的凉雨。这样的晚秋,总是有没完没了的雨。好似一旦下起来,就像女子的哭泣一般,总是悲悲戚戚的,搅得人无端的感伤。 寒意早已浸遍全身,倒不觉得冷,只是浑身麻木的痛。她微不可闻的叹息,这世间的事情,终归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汽车缓缓开到了城区,因着下雨,街上不过寥寥几个行人。电车哐当哐当的开着,报童扯着嗓子大喊,“重大消息!七少苏徽意与司令之女订婚了,重大消息……” 沈蔷薇将头抵在车窗上,静静看着街景,只是眼睛直直盯着,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眼见着一辆汽车开过来,雨帘织出浅浅的屏障,她看过去,却见苏徽意坐在那辆车里,俊美脸庞是模糊不清的。 也不过一瞬,两辆车就擦肩而过,就像两条平行线,彼此永远交汇不到一起。她收回目光,眸中愁绪也就随着冷雨消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1) 那对廖氏夫妇很是负责的将沈蔷薇送到了医院,她少不得要开口道谢。廖夫人握着她的手,很是温和的说:“沈小姐,我家在碧桂园二十六号,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 沈蔷薇对着她感激的笑了笑,就被护士搀着进了病房。那护士见她浑身都湿着,又没有家属陪伴,极是可怜。就说:“小姐请等一下,我去为你拿套衣服。” 她倚靠在病床上,只想就那么睡过去。耳畔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护士来了。微微睁开眼,却见苏徽意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军服,笔挺的朝她走过来。 她已经烧的糊涂,脸上灼烧似的,启口喃喃着,“七少不是应该在订婚现场么?怎么也来了医院?” 苏徽意寂静无声的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摘下军帽,才说:“父亲闹了这样大的阵仗,我不耐烦敷衍他,就到你这里躲躲。” 沈蔷薇垂下眼,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被抽离于心。搅得心里又酸又涩,也辨不清是何种滋味。好似一部分已经融进骨血里的东西,被强行的剥离出身体,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窗外的雨幕仍旧稀里哗啦的,这残秋的雨好似无尽时,被风吹的纷纷扬扬。 她本离窗子极近,看见窗台上摆着一个素白的花瓶。中间插着几朵芙蓉花,纤弱的花瓣被透进的风吹的颤抖起来。她默默看着,生出别样的心境来。 室内太过安静,偏生彼此又很有默契,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时间也慢下来,一分一秒的磨着。 护士拿了衣服走进来,看了一眼苏徽意,犹豫着没有说话。沈蔷薇见状,就说:“烦请七少去别间躲着吧,我要换衣服。” 苏徽意一言不发的拿过军帽,阔步走出了病房。他站在走廊的窗前,习惯性的掏出烟盒,却迟迟没有将烟拿出来。 走道里皆是背枪的卫戍,走过的医生护士皆是屏息静气的,因此十分寂静。 他拿出一根烟随意夹在指间,听着窗外如瀑似的大雨,也不知怎的就将烟扔到了一边,皱眉抚了抚额角。 外间等着的几个属下皆是神色凝重,只是这个当口,却没人敢劝。林宁与潘青延面面相觑了几次,眼见着时间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说:“七少,督军府里众人可都等着呢,就算您不在意方小姐的面子,但您也不能不顾及大帅的颜面。”woquge 苏徽意不耐的挥了挥手,说:“再等等吧。”眼见着医生进了病房,他吩咐潘青延,说:“你留在这里,等她打完吊瓶,就把人送到小楼去。” 因着沈蔷薇发着高烧,一直睡到下午才醒,睁开眼时,就见刘妈在一边抹着泪,她缓了好半天,才说:“嬷嬷又哭什么?” 刘妈就揩了揩眼角,说:“小姐死里逃生了几回,有些事还是看开些,可别再钻了牛角尖。” 沈蔷薇听刘妈话里有话的劝说自己,她想着苏徽意订婚的事。就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来,说:“嬷嬷,你当我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么?就算我再笨,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是命不由人。从前我是兔子,他们是豺狼,我只能不停的躲避和逃跑,勉强躲过去,仍旧是伤痕累累。” 她合了眼,极是疲惫的说:“现在我不打算继续由他们摆布了,情感当不了饭吃,更不能替我复仇。嬷嬷放心,该舍得,我早就舍了。” 刘妈见她这副样子,竟是更加心痛,她说:“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小姐不要活的这么累……” 沈蔷薇打断她,说:“我懂嬷嬷的意思,但事到如今,我不反击仍旧会死。那几次死里逃生,现在想想我都不寒而栗!你不会理解那种站在边缘摇摇欲坠的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进深渊里……我不怕死,但我不能就这样死!既然结果是一样的,不如就放手一搏。” 刘妈怎会不知道小姐如今活的艰难,那种四面楚歌的危机。光是想想都汗毛竖立,更何况亲身经历。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听沈蔷薇说:“那些丫鬟仆人,让他们走吧,刘妈,你也走。” 刘妈当即流了泪,“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敲门声,随即潘青延就走了进来,看向沈蔷薇,说:“沈小姐,七少说他名下的一处小楼正好空着,请沈小姐搬过去。” 沈蔷薇狠狠的攥着手心,指尖刺在皮肤上,是钝重的痛。她竭力笑了笑,说:“替我谢谢七少。” 潘青延客气的说:“那就请沈小姐收拾一下,我这就去准备车子,在楼下等你。” 刘妈心里不是滋味,却明白眼下处境不易。她起了身替沈蔷薇穿好衣服,又打了热水为她擦脸,这样忙活了一阵,才扶着她走了出去。woquge 门口只有林伯和云清等着,林伯说:“那些人都各自回家去了。”沈蔷薇明知道如今没有钱,想着那几个忠仆,不由就是一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阴云在慢慢消散。只是寒气依旧透骨,才走了几步,沈蔷薇就觉得浑身发冷。 好在汽车就在门口,她上车后就蜷缩在一角,林伯和刘妈坐在了倒坐,云清坐在她旁边,轻轻将毯子盖在她身上。 汽车出了正街一路向西,司机熟门熟路的驶过两个长街,最后拐进了亚利桑德小巷。据说这个斜巷是由一个西洋人设计的,故此以自己的名字为它命名。 斜巷内多是西式风格,红砖垒出的墙壁。翠绿的冬青树,很是合宜相称。更难得的是巷子远离嘈杂的城区,极是幽静,隐约听见西洋乐器悠然的曲调,和风吹过地面的沙沙声。 车子缓缓朝里,就见树木掩映中,一个纯白的小洋楼近在眼前。大门的这些家具是特意从法兰西空运过来的。 像苏徽意这样的富室之家,恨不能穷奢极欲的用金子做一个大楼出来,何况小小一间私宅,自然是装点的富丽堂皇。 随手拧开了水龙头,没多会儿浴室内就热气腾腾的。她脱了衣服进去,竟就屏息平躺在了浴缸里,感受着热水漫进鼻端,耳畔嗡嗡作响。只是分外幽静,好似天地间都安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2) 小楼的大门口是昼夜不关灯的,汽车驶过来,不过按了一声喇叭,门房见是苏徽意的车子,忙不迭的跑出来开了镂花大门。车子一路开进去,停在了台阶下。 苏徽意下了车,才进了厅里。就见苏妈迎了出来,他问:“沈小姐来了么?”苏妈见他这个时间赶过来,心里自然明白几分。她惯会讨巧,当即说:“小姐下午晌就过来了,我瞧着她精神挺好的。才刚喝了碗粥,这会儿应该还没睡呢。” 苏徽意就点点头,兀自往楼上去。二楼的走廊开着灯,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房间内却并无声响。 他想了想,开了门进去。卧室内开着壁灯,顺着浅浅的光线去看,沈蔷薇却不在床上。 他环顾四周,隐约看见浴室内透出明晃晃的一缕光。里面传出水声,像是水龙头没有关,一直哗哗的流着水。 他朝浴室的方向走了几步,试探着唤了声,“蔷薇?”依旧没有回应声,只是水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他忽而觉得哪里不对,就见自浴室里溢出水来,蔓延到了地板边缘。 他当即推了门进去,就见沈蔷薇垂着头趴在浴缸上。身上并没有穿衣服,在雪亮的灯光下,愈发衬的肤如凝脂,好似缀着珍珠一般。 浴室内热气氤氲着,幽幽的香气缭绕而上。原本室内就烧着极热的热水管子,被蒸汽一搅,更是热的让人呼吸都困难。 苏徽意拿起一旁的浴袍裹在她身上,也顾不得她浑身湿漉漉的。打横就将人抱起,快步出了浴室。 感受到她的呼吸炽热的喷在胸前,发间的馨香更是磨人似的缠覆上来,让他怦然心动。 他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身上裹着的浴袍凌乱的搭着。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面,他不自觉的瞥开眼,打开被子为她盖好。 抬头时,见她红着一张脸看着自己。那一种娇娇不胜柔弱的艳丽,直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双颊异常的绯红,不由得伸出手覆上她的额头,触手是滚烫一片。 沈蔷薇看着他,这一刻竟然觉得连呼吸都是灼热的。恍惚间神思变得混乱,竟就分辨不出眼前这个模糊人影是谁。看着他的时候,感觉整颗心好似拧成了一团,那样痛。mwoquge 沈蔷薇不愿去深想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恍惚的过了一遍脑子,倒好似连心都变得比从前冷硬了几分。 她抬眼看着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来,说:“我知道你们苏家三兄弟向来不和睦,七少身为嫡子,自然也是处处被设计……你一个人步履维艰的走到今天,何其艰难。我虽然身为女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不妨让我尽一份绵力,也不算白白承了七少的情。” 苏徽意瞥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坐回椅子上,说:“你哪里算承了我的情?说到底是苏家对不起沈家在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延续的毫无道理。苏家已经腐烂到骨子里,可古往今来,不是儿子觊觎老子的江山,就是算计着争夺家产。人心这东西若是控制不好,让欲望占了上风,什么感情都及不上。” 沈蔷薇不妨听他说出这样一席话,从前她年少不懂,很多时候但凡他侃侃而谈说些大道理,她总是不耐烦听。现在想来,这平平常常的一句,竟就是将心境吐露了个干净。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说:“我知道七少走到今天并不容易,你虽然是嫡子,但在督军府却没有倚仗。苏大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放任你们三兄弟内斗。无非是想让你们彼此钳制,避免一方独大,危及到他的地位。可这几年,你们内斗搅得烽烟四起,家宅不宁。现在扶桑与各路军阀都在虎视眈眈着,只怕将来苏家要败在自己人手里。” 苏徽意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声音听不出情绪,“看来你被老三请上山那两天,没少听他分析时局。他就是太过攻于心计,骨子里是个坏透了的人。这些个政局里的阴谋手段,说起来牙都发酸,不提也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3) 沈蔷薇原本也不想说这些乏味的话,只是室内静极。浅薄的光线无端的将夜拉长,这样的幽静让人心烦意乱。 忍不住就想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好似两个人平平常常的聊一聊,能让人暂时忘记了彼此的关系。只是间隔的时间太长,竟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抬眼看他,才发现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比之穿着军服,倒消减了几分凌厉之气,只是个相貌堂堂的翩翩佳公子。 这样想着,忽而忆起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只是早早的入了军营,被枪林弹雨磨砺出了铁血狠厉。言谈举止又总是有着特殊的睿智持重,愈发显出那种久居高位的气韵。 可这样穿着常服,不妨就让人仔细的端详起他的外貌来。他的头发垂在额前,眼窝深深凹陷,更突出眉骨与鼻梁的高度,很是相称。 从前总听说苏苼白的先夫人生的如何美貌,她未曾见过。只是看着他的眉目,竟与苏子虞有几分相似。 隐约想起那位容貌倾城的四姨太,端的是窈窕出众,气质如兰的美人。这样看着,苏徽意倒是像极了她的神韵。她正这样恍惚的想着,却听苏徽意说:“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着已经起身走了过来,自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子,抽出一张纸递给她。那纸材质偏硬,晃眼一看,就见边角缀着各色花鸟图样。 她接过去,头:“嬷嬷,我现在有点儿饿了,你去让苏妈做些吃的给我。” 刘妈一听这话当即就应了声,说:“小姐病还没有好,就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吃吧。” 沈蔷薇哪有心思理会这些琐事,只是恩了一声。刘妈倒像是十分高兴,忙不迭的就出了卧室。 虽说是一顿简餐,苏妈却张罗的极是丰盛。她在苏家的深宅大院里做了几十年的婆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极佳。眼见着苏徽意对这位沈小姐颇为眷顾,她自然是要竭力去讨好巴结。 她吩咐丫鬟将菜摆在餐厅里,就“笃笃”着迈着小步上了二楼。卧室的门没有关,隐约露出一条细缝。苏妈轻着步子去瞧,但见沈蔷薇正在换衣服,而刘妈则在一旁帮忙。 苏妈知道这类娇小姐最是麻烦,从来都要求得体示人。她见沈蔷薇穿了件素色的旗袍,下摆纹着银线绣出的花样,只是一晃一晃的,叫她看不真切。woqugeco m 又见她拿了象牙梳兀自梳着长发,那清冷的眉目竟就如霜雪一般,倒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这个想法才刚闪过,却见她拿了一样东西递给刘妈,殷殷嘱咐,“这东西可紧要的很,嬷嬷你替我收好了。” 眼见着刘妈将东西接过去,晃眼间看到个精致的小盒子。倒与首饰盒有几分相似,只是过于别致,上头还有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 苏妈不由后退了两步,装着才刚上楼的样子,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刘妈说了句,“进来。” 她走进去,见沈蔷薇已经穿戴整齐,那一种柔弱不胜娇羞的美丽,确实有几分仕女图上女子的神韵。 苏妈想到这,就说:“小姐真是太瘦了,今儿听差拿了好些燕窝,已经熬成燕窝粥了,小姐可要多吃些补一补。” 沈蔷薇并不想吃这些,就皱了皱眉。倒像是十分不满似的,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发起脾气来也是揉揉软软的,说:“这个七少,竟拿这些敷衍我。他如今订了婚,把我养在这小楼里,算个什么?吃再好的燕窝有什么稀罕?” 她这样一说,脸颊就变得绯红。苏妈见她动了气,好似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子一般。就笑笑说:“小姐哟,七少待你那可是没的说,再没有这么好的人了!如今虽说订了婚,但只要心在小姐这儿,名分不过是个虚名。” 沈蔷薇原本坐在镜子前,闻言就隔着镜子看了她一眼,气道:“少拿话哄我了,我算个什么东西?罢了罢了!说起这些只会越来越气,索性下楼吃东西吧。” 苏妈见她发了脾气,禁不住又是一笑。自责的说:“这真是怪我这张嘴不会说话了,该打,实在该打。” 沈蔷薇毫不介意的说:“苏妈哪句也没有说错,是我自己不知足。只想着别人都让我满意,可你瞧这天下的事,哪能尽如人意呢?说起来,我只怨怪自己命不好,接连的家破人亡,如今又是这样不得安生的命。” 她说着,竟就眼泪套了眼圈,像是十分委屈似的。随意揩了揩眼角,一副竭力忍着伤心的模样。苏妈自然要劝慰她几句,这才让她止了哭。 这一行人下了楼,但见厅里站着齐刷刷的一排丫鬟,各个都梳着大辫子,长长的垂在腰际。厅里挂着水晶灯,垂下的珠子密密匝匝如同钻石般,璀璨夺目。22ff爱书网 沈蔷薇缓缓下了楼,由着小丫鬟引着,就往餐厅去。这小楼装修的极是讲究,光餐厅就有中式与西式的,各种装修也大不相同。 那丫鬟一路引她坐在西式餐厅的座椅上,垂灯亮亮的映着,桌子上的菜竟是琳琅满目,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苏妈殷勤的盛了一碗火腿竹笋汤,说:“这汤清淡的很,小姐趁热喝吧。” 沈蔷薇没什么胃口,就勉强喝了两口,说:“这味道倒跟我从前去督军府里喝过的一样,是请了那里的厨子过来了么?这样一喝,倒让我想起不少从前的事。”她抬头,很是随意的问:“苏妈,你在府里做了多少年了?” 苏妈说:“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家中孩子断奶那一年我进的督军府。说起来,那年七少也还不大呢,才刚会爬,整日里在地毯上打滚。哎,只是可怜他幼年丧母,夫人离世的太早了。” 沈蔷薇听她提及夫人,就拿起银筷子,随意夹了近前的菜,说:“我听说大帅对这位先夫人颇为爱重,怎么好好的竟离世的那么早?” 苏妈这一会儿倒是习惯了沈蔷薇的有口无心,也并未做他想,就说:“谁说不是呢,先夫人身子骨弱,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病。那时候我还没资格照顾她,只是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先夫人的病怪异的很,大帅接连请了西医中医,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沈蔷薇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恐怕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也就不再理会。这一餐吃了整一个小时,沈蔷薇没怎么动筷,只是听苏妈闲闲的说着话,倒是听了不少苏家的旧事,以及现今苏家众人的脾气喜好。 待到厅里的落地钟“当当”想起来,沈蔷薇才知道已经凌晨了。她见整排的丫鬟都在一旁守着,就起了身,愧疚的说:“不好意思,让大伙跟着我熬夜了,这就散了去休息吧。” 沈蔷薇兀自朝楼上去,拐弯的时候就见苏妈正扯着刘妈闲聊天,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就上了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4) 第二日天气很是阴沉,也不过天刚亮的样子,大风就呼啸似的狂卷着,打的窗子沙沙的响。 远山已变得朦胧,天是透亮的,寒涔涔的白。窗子上覆上一层薄霜,凉凉的气流萦绕在窗边,这天竟就寒了。 沈蔷薇洗漱过后,就见苏妈和着刘妈已经进了屋,刘妈说:“小姐,苏妈一大清早就备了粥,你这会儿可想吃么?” 沈蔷薇坐在了梳妆台前,将脂粉抹在脸上。不过随意一个细节,苏妈却看的真切。只觉得沈蔷薇格外注重美丽面容,倒与少时有些不同。忆及昨日种种,更觉得她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娇娇女。 忽而闻听沈蔷薇说:“本打算今儿出去逛逛街,这天气真让人扫兴,索性打个电话去,叫洋行的人送些洋装来吧。”她说着,就吩咐苏妈,“麻烦您帮个忙了。” 苏妈见她如今落魄至此,仍不改从前旧习,倒像是个没睡醒的人一样。她虽然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满口应着,与刘妈一道走了出去。 沈蔷薇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就将梳子随意扔在一边,复又看着镜中自己,素淡的脸上覆着一层粉,只觉得刺眼。忍不住就拿了手绢使劲擦了擦,倒擦的双颊绯红,她默默看了片刻,才起身出了房间。 因着是早晨,大厅里正有几个丫鬟在打扫,见了沈蔷薇皆是客气的问好。沈蔷薇脸上挂着笑,坐到了沙发上,没多会儿丫鬟就上了茶来,附带着一张报纸。 沈蔷薇拿起来随意看了看,就见一整面的报纸都是关于苏徽意与她结婚的报道。好在文题只是正常的叙述,她想着这也许是苏徽意有意为之,就将报纸放在桌上,问:“你们七少与那位方小姐什么时候结婚?” 几个丫鬟只当她心中有怒气,一时竟没人敢回答,沈蔷薇沉下脸来,说:“你们只管告诉我,难不成你们瞒着我,到日子他还不结婚了么?” 这话正巧让闻讯而来的苏妈听到,她说:“我的小姐哟,还嫌弃不够添堵么?怎么好好的却问起这个?” 沈蔷薇忍不住哼了一声,说:“你们只管瞒着我,我这就打电话给他,让他亲口告诉我好了!”苏妈见她竟就挣着要起身,忙就拉住了她,说:“哎呦好小姐,你快消停些吧。我告诉你还不成么?”biquge5200 但见沈蔷薇,却是一副眼泪套眼圈的模样,就说:“大帅的意思是越早办越好……将婚礼定在了下个月。” 沈蔷薇垂下眼去,心里一时千回百转的,隔了半晌才勉强恩了一声,起身上了楼。 直到了上午九点多,就见大门口传来汽车的滴滴声,丫鬟朝外看,见是洋行的人来了,就去喊沈蔷薇。 开门时却见她偷偷抹着泪,就怯怯的说:“小姐,洋行的人来送衣服了。”沈蔷薇就拭了拭眼睛,整理了一下旗袍,这才下了楼。 洋行的经理早年受了不少沈家的关照,因此今次听说是沈小姐的意思,特意挑了几件时新的洋装亲自送过来。丫鬟都是客客气气的,很快就上了茶来。 那老板眼见着是龙井,再打量小楼环境。心道这位沈小姐真是好命,明明家门落魄,如今不仅报出与七少早已结了婚,更是住在这样一等一的小洋楼里,可见她在七少心中的地位。 晃眼一瞧,见沈蔷薇款款走了下来,忙就站起了身,客气的同她打过招呼。 沈蔷薇最不耐烦这种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心中不愿意敷衍他。但见苏妈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自己,少不得要做出欢欣雀跃的样子来。 那老板极会做生意,打量着沈蔷薇不会差钱。推荐的衣服皆是:“沈小姐,看在少爷曾经拼死护你的份上,救他一命吧。”m.woquge 林宁当即说:“早早就上好了。” 苏徽意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不再说话。几曲终闭,台子上那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走下了台。紧接着又上来一位说评书的男子,台子下众人眼见着美人离去,再没了看的兴致,乌泱泱的人群才慢慢散了。 此时,包厢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穿旧式长衫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头上带着礼帽,帽檐压的极低,只能看见英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这人见了苏徽意,却没有说话。悠然的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很是随意的扫了一眼台子,竟就调笑似的说:“不过才晚到了这一会儿功夫,竟就错过红玉姑娘的曲儿了,真是可惜了。”他声音如同青瓷击玉,轻佻中又透着股凌厉。 说完就随手拿起桌边的茶杯,热气袅袅升腾,他吹了吹,似是无意的说:“青延路三十六号。” 苏徽意原本一言不发的看着台上,闻言才露出一丝笑,说:“多谢。” 那人仍旧看着台子上,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其实想要退婚的方法多的是,何必选这条最麻烦的?要我说,就找几个人把那女的给绑了,想祸害谁就扔到谁床上去。再找几个小报记者胡编乱造的出几张报纸,干净利落,还没有后患。” 苏徽意拿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根来,淡淡说:“要是那么容易了事,我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章了。”他将烟咬在嘴里,划开了洋火,火苗映在眸光中,隐隐透着黯然。 那人抿了口茶,似笑非笑的说:“就属你们官家子弟为人正派,得了,自古官匪不相争,我这就走了。” 苏徽意缓缓吐出了烟雾,青白的烟遮住面容,就听他说:“改日设宴请你喝酒。” 那人站起身,幽幽一笑,说:“公子爷可别客气了,小的还指望您老罩着养家糊口,就别消遣我了。”说完这一句,就阔步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5) 台上的说书人气势正足,将一段评书说的是铿锵有力、惟妙惟肖,台子下不过坐着稀疏的十来个人,却都听得津津有味。 但见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目光转为凌厉,娓娓道来:“弥陀佛,姓蒋的,你忒蛮横了。既然不听老僧规劝,拿命来。” 苏徽意伸手轻轻敲了敲茶盖,说:“让伙计再给我上一杯茶来。” 林宁应了一声,就掀了帘子出去,见二楼的廊子上,远远的站着几个穿长衫的男子。他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会意,有说有笑的朝楼下去。 林宁拍了拍手,二楼的伙计见了是他,忙不迭的凑过来,殷勤的问:“这位爷有什么吩咐?” 林宁随手掏出几张票子扔在了托盘上,说:“去叫刚才唱评弹的那位小姐过来,我们公子想要跟她聊一聊。” 那伙计见了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敢去接。支支吾吾的说:“咱们楼里的红玉姑娘此刻正在雅间里陪着贵客呢,那贵客来头挺大的……听说是打北边来的什么特使,出行都是跟着马弁的,各个拿着枪……可不敢得罪的。” 林宁慢条斯理的又抽了几张票子搁下,说:“不过是让你去与那位红玉小姐说一声,捎句话而已。她来不来随她,钱都归你。” 那伙计露出喜色来,将票子一抓塞进了口袋,说:“小的这就过去。” 林宁站在廊子上,随意朝厅里看过去。就见那小伙计步履匆匆的往厅中的雅间走去,雅间设在大厅偏左,门前是雕梁画栋,尽显古韵。 两侧各站着几个拿枪的马弁,因着并非正规军,身上的军服是铁灰色的。那伙计一派的点头哈腰,直说要请红玉姑娘出来一下,只听得“啪嗒”一声,像是茶碗碎裂的声音。 那几个马弁当即警觉的推开了门,隐约露出一条细缝。晃眼一瞧,见红玉姑娘依偎在一个男子身上,倒像是被这忽然闯进来的马弁给骇了一跳。那男子怒气冲冲的喝道:“都给老子滚,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那几个马弁因是半路当了兵,不改土匪的恶习,如今受了气,就拿着枪把儿打了伙计好些下,伙计不敢吱声,抱着头赶紧跑了。 林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随意拂了拂衣袖上的灰,慢慢进了包厢。苏徽意见他进来,就不言不语的起了身,朝外面走。22ff爱书网 一路都是步履稳健的,好似只是一个得闲听书的公子,现在又回了家去。 两人上车后,林宁就利落的发动了汽车,苏徽意吩咐,“青延路那边,派个负责的人过去,把事情调查清楚,今天晚上我就要结果。” 林宁一面专心致志的开着车,一面劝道:“七少,方小姐无论家世品貌与您都是相配的,大帅为七少铺了这条路,也是为了巩固你的地位。眼下二公子势头正胜,这个节骨眼你要是把事情闹大的话,大帅恐怕不会就此罢休的。” 苏徽意抚了抚额角,说:“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你以为老爷子安的是什么好心?他与方博忠同流合污了这么多年,现在想要借着我拉拢他。那个方博忠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所属的军区是父亲的直系!明摆着父亲是要借此瓦解我的势力,我如果再不握点他的把柄在手里,只怕是后患无穷。” 林宁是他身边得力的副官,对这些政局上的复杂关系自然了然无心。就说:“七少是谋大事的人,这些权衡利弊想必您自有计较。我知道七少不喜欢方小姐,但政治联姻不就是这样?那位沈小姐如今忍辱负重,步履维艰。七少现在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未必是好事。” 苏徽意淡淡说:“父亲处心积虑筹谋到现在,我如果不结婚,不就浪费了他布的局?那个方博忠既然存了心想做我的岳丈,我也得先叫他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林宁听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那位沈小姐,也不方便再说什么。默不作声的开着车,临到了督军府,他方说:“七少,现在您与沈小姐结婚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此时只怕大帅正等着您回去,您要不要躲一躲?” 苏徽意转了头看向窗外,小雨弥漫,寒霜将半面的窗子全部掩住。覆上薄薄的一层水雾,这天竟就这样冷下来了。 他淡淡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老爷子喜欢玩儿攻心计,我怎么着也得回敬他一局。”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开回了督军府,拐弯进去,一路直接就开去了苏苼白的院子。 待到了门口,苏徽意下车兀自走了进去,就见两层的古韵小楼雕栏玉砌。 这处宅邸原是前清的翰林刘氏家族的,苏苼白平定南地后,在此处开牙建府,大兴土木。却保留了这一处古意浓韵的主宅,只有隔年翻修一次。woquge 青石板上积了不少雨,院子里种满了冬青树,枝叶繁茂的开着,因是结果子的时节,簌簌落了不少青翠的叶子。 苏徽意推开暗红色的扇门走进去,就见苏苼白端立在书桌前,正目不转睛的写着毛笔字。他因是土皇帝称雄,于诗书上从来醉心,潜心修学十几年,倒是颇有几分架子。 紫檀木的书桌之上陈列着数张宣纸,上面写的皆是密密实实的楷书。 苏苼白握笔苍劲有力,将一个“静”字写的行云流水,他把笔放在架子上,拿起宣纸端详了片刻,方说:“我这个半路求学的学生,到底不比那些先生会使力。这个字写的过于不规矩,导致气势不足,无端成了败笔。” 苏徽意听他话里有话的这几句,就说:“父亲的字一向写的很好,如果说起不规矩,当属二哥。但楷书从来都是写的规矩了,却没有看头。从前先生交我要握笔凝神,要笔与手成一体,可写了这么多年,我倒觉得自己写的过于规矩,反而失了气势。” 苏苼白失望的摇了摇头,将宣纸放置在一边,坐在了座椅上,抬眼看向苏徽意,沉声说:“老三那个兔崽子,竟然背着我与那些杂牌军联系,这是预谋着要造反了!我现在还没死呢!内宅就这样的不安宁,如果他日我死了,只怕这南地的江山也就尽数散了。” 他说完,又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苏徽意淡然的说:“已经都安排好了,那个北地特使出不了茶楼,明天消息就会见报了。” 苏苼白满意的点点头,说:“一个丧家之犬如今成了小督军,自称做平家军,派头大的倒是了不得!现在杀了他派来的特使,也算是消了我的怒气。” 苏徽意脑中思绪万千,表情却很是从容。他说:“父亲,既然平家军的人有意与我们合作,修建铁路这一项,可以交给二哥去做。” 苏苼白沉吟片刻,方说:“你二哥近来确实进益不少,就交给他吧。” 两个人又闲闲的说了几句,就见六姨太推了门进来,原本每日里这个时间她都会过来伺候苏苼白吃药。 她见苏徽意站在一边,就笑着说:“哟,七少爷来了!”她说的阴阳怪气,像是有意调侃。woquge.co m 苏徽意不耐烦与她说话,就说:“父亲,我先回去了。” 谁料苏苼白却是忽而沉下脸来,用一双鹰眼打量了六姨太一眼,见她穿的妖妖娆娆,唇上更是点了蜜丝。虽说她平日一贯打扮的艳丽,府内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苏苼白今次却无端的看着生气,就说:“不过让你来送个药,打扮的这样矫情!” 那六姨太原本笑意盈盈的拿过药给他,闻言倒像是骇了一跳,就哼了一声说:“老爷子这又是做什么拿我撒气?!活该我就是个姨太太,没得受作践!” 她说着,就将帕子里包着的养生丸药扔到桌子上,美眸扫向苏徽意,说:“七少,你如今马上要结婚了,那位沈小姐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要接进府做姨太太么?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没得进了苏家的门,受些不相干的闲气!” 苏苼白气的直拍桌子,直指着六姨太,怒喝道:“滚出去。” 那六姨太知道苏苼白马上就要发火,只是自己平白的受了这样一通闲气,心中不痛快,就一跺脚,快步走了出去。 苏徽意明知道这一场戏是演给他看的,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沉默无声的站在一边。 苏苼白不由的怒火攻心,说:“你也闹得太不成样子,如今外界都在传你与沈蔷薇已经结婚的事,她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怎么能进我苏家的门?方语嫣马上就要进门了,现在报出这样的事情,咱们苏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苏徽意轻描淡写的说:“她进门也不过只是个二房。”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但苏苼白此刻倒是异常淡定,他平静抬起眼睛,略微端详了苏徽意片刻,那种老谋深算的模样,无端的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现在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方家那边你必须给个交代,至于沈蔷薇,她别想进我苏家的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1) 临到了晚上八点钟的光景,小楼里忽然断了电。苏妈身为管家,忙就派了听差出去询问,又使唤丫鬟点了几根蜡烛摆好。 她在厅中走了几步,时不时的朝二楼张望两眼,楼梯口黑漆漆的,迟迟不见人影下来。 苏妈估摸着沈蔷薇应是已经睡了,就吩咐丫鬟不要上去打扰她。她们这边正说着,就见听差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才刚问过了,这条西洋巷子今儿要维修电路,停电一个小时。” 苏妈一听,倒是十分淡定。原本她们这类老妈子做什么都讲究周全,她想着如今电铃不能用了,沈小姐那里少不得要知会一声,她斟酌一番,就上了二楼。 沈蔷薇在用过晚饭后就回了房间,她伏在床上,想着乔云桦的属下与她说的那几句话,愈发觉得迷雾重重。 原本她说找洋行的人选衣服不过是做做样子,哪里会想到就是这样两个普通的人,竟然是乔云桦的人。 她禁不住浑身发冷,想着如今处境,好像置身在一个四面楚歌的困境里,竟不知原来有那么多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 此刻室内断了电,房间里黑漆漆的,她起了身走到窗前,见小楼内外被笼罩在淡淡的月光中,那一种轻薄的冷蓝色如纱般覆在景物之上,远远的好似有风声,沙沙的极轻微的响着。 夜幕沉了下来,天际的尽头孤独的闪着几颗星子。她正兀自出着神,不妨看见苏妈开了门进来,她被骇了一跳,就生气的说:“苏妈,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苏妈一听,没由来的一慌,就说:“小姐您可别生气,我原以为小姐睡着了,这小楼里突然停了电,我就想过来瞧瞧小姐。” 沈蔷薇站在窗前,自外面透进一丝光,她整个人虚虚的笼在里面,只是一个黑糊糊的人影。 苏妈瞧不见她的神情,隐约觉得有一丝怪异,她忙说:“小姐,您病刚好,可别受了凉,我这就出去了。” 沈蔷薇却自阴影中缓缓走过来,甚是烦乱的说:“好好的停什么电啊,真是烦死个人了。我这会儿倒是有些渴了,你去帮我端杯水来。” 苏妈忙就应了声,沈蔷薇听她快着步子离开,隐约觉得阴谋离自己又近了一步,心中倒好似害怕起来。 她定了定神,快步朝窗子边走过去,躲在了厚重的窗帘后面,只露出一条小小的细缝朝楼下张望。就见几个男子在院子里巡逻,各个步履稳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些人是苏徽意特意派过来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沈蔷薇。她想着今晚的停电恐怕没那么简单,又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太过,胡乱的想了想,竟更加的慌张。m.woquge 刘妈不敢吭声,扶着沈蔷薇一步一步朝浴室走。待到了门口,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蔷薇眼疾手快的反锁了浴室的门,苏妈的声音传过来,“小姐还病着,怎么能下床?” 沈蔷薇轻轻与刘妈附耳几句,就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刘妈说:“没事的,依着我们家乡的土法子,起烧这类症状只要泡个热水澡就会好。” 苏妈焦急的说:“都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医生还没有过来,里面没有点蜡,黑灯瞎火的,刘妈,你把门开开,我进去帮帮忙。” 沈蔷薇轻轻对刘妈说:“嬷嬷,你出去把卧室的门反锁上。” 刘妈只顾着哆嗦,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不动。沈蔷薇不耐的说:“嬷嬷你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刘妈只得硬着头皮去开门,就见苏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半截燃着的蜡烛,那火光一闪,倒好似貌如鬼魅。 沈蔷薇勾唇冷笑,只是室内漆黑,苏妈并没有看到,她拿着蜡烛往里走,见沈蔷薇扶着墙,一副极虚弱的模样。 就担忧的说:“小姐哟,这招我觉得不妥啊,您还是回床上躺着休息吧。” 沈蔷薇看了她一眼,伸手关掉了水龙头。她淡淡说:“把蜡烛搁下,你出去吧。”她心中发慌,不自然的挥了挥手。 苏妈知道她犯了小姐脾气,也不好说什么。蹲下去滴了几滴蜡油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摆着蜡烛。 沈蔷薇咬着唇,抄起手边的水晶装饰物,用力砸在了苏妈的头上,那水晶骤然碎裂,好似雨滴一般,洋洋洒洒的握在手上,尖利的刺穿了手心。 这一下子使了十足的力,苏妈立时就倒在了地上。沈蔷薇强自镇定下来,好似这一刻心中发了狠,并不觉得害怕,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心若寒灰。 转眼见蜡烛歪歪扭扭的立着,升腾的火苗如豆,在暗夜中劈开一缕细碎的光,并不足以照亮灰暗的心境。 她定了定心神,拉过苏妈的双臂,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出了浴室。 刘妈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沈蔷薇说:“嬷嬷,把她扔到床上去!” 刘妈见苏妈头上汨汨流着血,衬在黑暗中异常的让人慌张,她“哎哟”了一声。沈蔷薇当即低喝,“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刘妈忙就搭了把手,两个人合力抬着苏妈到床上,沈蔷薇为她盖好被子。就听见丫鬟云清来敲门,不解的问:“这怎么还把门锁上了?小姐,小姐?”爱书网 沈蔷薇看向刘妈,刘妈当即说:“小姐休息了,这里有我伺候,你去歇着吧。” 云清一听就奥了一声,快着步子下楼去了。刘妈还正在云里雾里的,就听见院子外响起了枪声,噼噼啪啪的像是正在交火。 沈蔷薇拉着刘妈躲进了浴室里,耳畔的枪声不绝于耳,刘妈已经吓傻了,蹲在地上哆嗦成了一团。 沈蔷薇缓了缓,才低声说:“嬷嬷,他们这次的目标又是我,躲不躲的过去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这次机会了。” 刘妈心中伤感,轻声说:“小姐,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你福大着呢,这一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沈蔷薇忽而苦涩的笑了笑,“听天由命吧。” 浴室内热气氤氲缭绕,地上的空气变得湿漉漉的,抱膝坐在角落,那一种潮湿黏腻的感觉好似藤蔓,紧紧缠在身上,直欲让人喘不过气。 隐约听见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妈下意识的看向沈蔷薇,见她平静的坐在那,这一面光线太暗,只能看到她侧颜精致的轮廓,嘴角紧抿着,像是并不害怕。 撞门的声音一下响过一下,有人急促的说着,“快点,没有时间了。”最后不知是谁开了一枪,门“砰”的被打开。 像是撕拉开的口子,纷杂的脚步声涌入卧室内。沈蔷薇只觉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就听几声枪响,尖锐的响在耳畔,搅得头脑都不清不楚。 楼下又传出清晰的枪声,有人喊了一声,“这他妈不是沈蔷薇!” “那她人呢?” 脚步声渐渐走近浴室,外面的人动了动门把手,说:“这门反锁了,人应该在里面。” 刘妈哆嗦的不成样子,沈蔷薇抱住她,就听“砰”的一声,一枚子弹穿透木门,自二人头顶飞射出去,打碎了整面的镜子。 沈蔷薇下意识的将身体护在了刘妈身上,那玻璃的碎片霎时砸在后背上。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好似细小的虫子钻进了皮肤里,灼热似的疼。 也不过片刻功夫,浴室的门忽而开了,她恍惚看过去,就见苏徽意出现在门口,手上也是鲜血淋漓。 她想要笑一笑,最后只是哽咽着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2) 苏徽意沉着脸没有说话,转眸见地上全部都是碎片,而沈蔷薇的后背也被镜片划伤,露出几条寸长的伤痕。 他用手把碎片全都拂到了地上,神情冷峻的将她打横抱起,出去时,吩咐潘青延,“找医生过来。” 潘青延哪里敢耽误,忙就去吩咐侍从官。沈蔷薇依偎在苏徽意怀里,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她说:“谢谢你。” 只是简短的三个字,或许两个人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点缀,或许在那一刻,苏徽意这根浮木,拯救了溺水的她,那一丝的感激之情压抑不住,所以她才开了口。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复杂情感全部涌上来,让她语音哽咽,说出这样柔软的话来。 苏徽意抱着她去了隔壁的房间,将她放在了床上。房间内已经提前点好了蜡烛,烛火簇簇燃着,好似银河之上的点点波光。 沈蔷薇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抬眼瞧见苏徽意转身要离开,忙就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突然的举措让两个人都怔住,苏徽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缓缓的转过头,就见暗夜流光中,沈蔷薇的眼睛熠熠闪着光,好像夜幕下的星辰,而她手心的温度竟是滚烫的,一寸一寸蔓延而上。 沈蔷薇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别走好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 苏徽意任由她牵着,坐在了床边,说:“我是想去吩咐他们拿药箱过来,你后背受伤了。” 沈蔷薇摇了摇头,好像小时候每次对着他耍赖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放手,她说:“你不知道,我那么多次游走在死亡边缘,心中有多害怕。就像我此刻安全的待在这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会遭遇到刺杀这类的事,不知道下次我还能不能那么幸运的躲过去。” 她原本伏趴在床上,此刻忍痛坐起来,距离苏徽意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她忽而抱住了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用略带哽咽的语音说:“从我父母死后,我就被命运驱使着往前走,每行一步都那么艰难,每躲过一劫我都在想着下次又会是怎样的劫难,我真的好怕,求你不要离开我。” 苏徽意默了半晌,才说:“我已经跟老爷子说过了,明天就接你回府。”m.woqugeco m 沈蔷薇很自然的将头转过去,说:“他应该不会同意吧?” 苏徽意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不自觉的别过脸,语气平平的说:“这事已经登了报,他不同意也得认你。” 沈蔷薇合了眼,倚靠在他身上没有说话。却听他淡淡的问:“你打算继续这样抱着我么?” 沈蔷薇不由就红了脸,像是赌气的说:“不行么?反正我们都有婚书了,我抱着我的先生,应该很合情合理。” 苏徽意转了脸看她,似笑非笑的说:“我记得之前有个人与我说这些都是假的,还要与我签协议,恩?是你吧?” 沈蔷薇原本脸就是绯红的,如今听了他这样一番不软不硬的调笑,就放开了他,说:“那么你呢?既然你也认可了我说的都是假的,又为什么每次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别跟我说什么你是我的小叔叔,你算我什么叔叔?说白了我与你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管我?” 苏徽意闻言轻轻笑了笑,说:“你这是怪我多管闲事了?” 沈蔷薇愈发的觉得窘迫,偏偏这样的境况让她发作不得,就干脆别过身子去,不成想却牵动了后背的伤痕,疼的她忍不住“哎呦”一声。 苏徽意不由皱了皱眉,说:“明知道自己受了伤,怎么还乱动。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过来。” 沈蔷薇见他要走,一下子又抱住了他,声音都在发着抖,说:“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万一屋子里面藏着别人怎么办?万一趁你出去的时间杀了我怎么办?” 苏徽意见她蜷缩在自己怀里,好似一只受惊的小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感受到不安。他不由就抱住了她。 转而望去,室内不过亮着几簇忽明忽暗的烛光,天已经黑了下来,四野静寂的仿若天地只余下二人,明知道长夜漫漫,却也不觉得黑。 沈蔷薇在他怀里动了动,感受到他的心跳声,室内过于安静,他的心跳像是响在耳畔。而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馨香,混杂着几缕烟草味,竟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两个人彼此依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沈蔷薇倒像是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慌张的放开了苏徽意。22ff爱书网 相比她的促局不安,苏徽意却镇定自若的说了声“进来。” 林宁开门走进来,说:“七少,医生过来了。” 苏徽意恩了一声,回头看着沈蔷薇,说:“我先出去,让医生为你处理下伤口。” 沈蔷薇点点头,就见医生和护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的白衣在暗夜里异常显眼。她伏趴在床上,静静的合上眼。 由于整个后背多处都被碎片划伤,伤痕深浅不一,在没有电的情况下,医生与护士摸着黑,有条不紊的处理背上的伤口,足用了一个多小时。 全部涂抹完药膏后,又为沈蔷薇包扎了右手,医生细细嘱咐了几句,就带着护士走了出去。沈蔷薇只觉得后背全部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痛着。 此刻困意席卷上来,她却紧绷着一根弦,不愿意睡过去。苏徽意开门走了进来,就见她整个后背裸露在外面,在淡黄的光晕下,好似染了层流光,又像是上好的丝柔绸缎,只是这样朦朦胧胧的看着,更让人心内翻腾。 他顿住步子,说:“我先回去了,明天过来接你。”沈蔷薇也知道现在并不方便,就蚊子似的恩了一声,说:“叫刘妈上来陪我吧。” 苏徽意转了身离开,沈蔷薇回头看他,那烛火摇曳着,他的背影孤独的映在暗夜昏黄中,她竟不忍去看,在门被关上的刹那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一刻倒好似松了口气,所有的负重都烟消云散。禁不住勾唇冷笑,那一双明澈的眼睛幽幽的,在黑暗中狡黠的亮着光。 刘妈很快开门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惊惧的泪,颤巍巍走到床前,说:“小姐,小楼里死了几个丫鬟婆子,还好云清和林伯躲过了这劫。七少把自己的近身卫戍和侍从官全部留下了,现在那些人正在收拾……” 沈蔷薇平静的问:“七少都问你什么了?” 刘妈惊讶于小姐的镇定,缓了半天才说:“七少什么也没有问,只嘱咐让我照顾好小姐。”叹了一声,又说:“七少待小姐真是没得说。” 沈蔷薇轻轻合上眼,说:“他对我顾念着旧情不假,可仅凭这一点点旧情,还远远不够,我要让他成为我报复的工具,也只有他能帮我。”22ff 刘妈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沈蔷薇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说:“嬷嬷不会以为我是真的被感动了吧?我早就说过了,从前我是兔子,他们是豺狼,今天我还是兔子,但内里已经变成豺狼了。” “苏妈今日做了我的替死鬼,你以为她很冤枉么?这个人原本就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鬼,如果不是我今天先下手为强,死的那一个就是我自己!这样的仁心,对于一个想要自保的人来说,再不能有了。” 刘妈听了不忍,就说:“小姐,连我一个下人都看得出七少是真心对你,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和利用他,他日时过境迁,你们还有的转圜么?” 沈蔷薇沉默着不说话,心内却翻腾似的搅着,只是这样的痛也不过是麻木的,可以忽略的。转头看过去,窗帘没有被拉上,露出半面的玻璃窗,天幕之上是寥寥星辰,点缀在夜色之下。 她想起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跟在苏徽意身边,她在成长中见证了他的成长,而他也是一样,很多第一次在岁月长河中只为彼此见证,她第一次换牙,第一次摔倒,第一次受委屈……这些时候他都在身边。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是属于小蔷薇和小七少的回忆,不是今时今日的沈蔷薇可以回忆的。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想起幼时两个人在夏日闷热的季节里放风筝,那风筝是他亲手做的,高高的飘荡在湛蓝的天空下。 那时的空气似乎都是甜的,只是当她一次一次迈过荆棘,自死地中绝望的走过一遭,才发现回忆也是毒药,好像轻轻的抿一口,那种痛和着绝望就会蔓延出来,在惨痛到不堪的现实面前,让她连呼吸都是疼的。 她想着苏徽意,她是那么的喜欢着苏徽意,在绚烂的年纪开始,在肮脏的现实面前结束。 事到如今,她已是身不由己,可能到最后也不过是烈焰加身,灼烧的仍旧是她自己吧。 她平静的说:“没有转圜就不要转圜了,没有人会在乎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3) 车子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因着下了雪,天光变得发白,正街上空无一人,远远的,就见小雪纷纷,在路灯下簇簇落着。 这一路足行了近一个小时才开回督军府,汽车慢慢行进去,直到了正房,就见门口站着几个卫兵,潘青延下了车,为苏徽意打开车门,随着他走进了房间,方说:“七少,二公子手下的人怎么处理?” 苏徽意看了眼落地钟,见已经十点多,不由就抚了抚额角,疲惫的坐在沙发上,说:“全处理掉吧。” 潘青延见他神色倦怠,想着今日那惊险的一幕,不由看向他的左手,见才包扎好的纱布上又渗出了点点血迹,就说:“七少,我去请医生过来。”他说完,就出门去了。 苏徽意伏在沙发上,微合了眼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落地钟“当当当……”响了十一声,家庭医生孙博谦踩着点开门进来,他在府里待了十年,颇受主家尊敬。见了苏徽意,就打声招呼,“七少。” 苏徽意睁了眼,说:“孙叔。”原本不过一句客套,那孙博谦却是不敢接话,忙就走过去看了眼苏徽意的左手,就听潘青延说:“刀伤,只做了简单的包扎。” 苏徽意伸出手去,孙博谦谨慎的拆开纱布,就见深可见骨的一刀,血还在轻轻的往出渗。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徽意,此刻灯光雪亮,映衬他惨白的一张脸,连唇色都是发白的。 孙博谦忙就拿出温度计为苏徽意量过体温,当即面色一遍,说:“七少发烧了。”他一面说,一面自药箱中拿出药棉一类的工具,为苏徽意止血包扎。 潘青延偷眼去看苏徽意,见他合眼休息着,一副极疲乏的样子。孙博谦又为苏徽意打了吊瓶,期间不敢打扰他休息,就站在一边静静等着。 直到了点滴打完,苏徽意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潘青延吩咐人拿了毯子,为他盖好,才轻手轻脚的领了孙博谦出去。 沈蔷薇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因着身上的伤,刘妈自是照顾了一夜,临到了早上,见她后背不再渗血,就找了件宽松的睡袍为她穿上。 眼见着不过七点多,天还蒙蒙亮,外面的雪仍旧下着,如鹅毛飞卷在天上,窗子上结出了霜花,但由于室内热气管子烧的太热,已经有地方化出水痕,缓缓流淌下来。m.woquge. 沈蔷薇知道苏子虞与乔云桦有些交情,却没有想到苏子虞会特意为了他过来,就如实说:“我知道一些。” 苏子虞眸光一变,转而看向沈蔷薇,正色道:“乔少爷如今被老七关押在特务处,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乔家在南地的地位你也知道,现在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国会以这件事对我施加了压力。你也清楚,我现在吊儿郎当的,再失了国会的支持,就真成了个纸醉金迷的公子爷了。” 沈蔷薇端详了他半晌,说:“三公子为什么来找我?你与七少是兄弟,这样的事,直接去跟他说,不是正好。” 苏子虞不理睬她的说辞,只说:“如今能救乔云桦的人只有你。” 沈蔷薇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她想着乔云桦的种种做派,只觉得心寒。就冷冷说:“三公子找错人了,我一个孤女,被你们这群人害成现在这样,连自保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去救他?” 苏子虞轻轻放下茶盏,慢悠悠的说:“沈小姐在老七心中的地位我还是清楚的。” 沈蔷薇抬了眼看他,他声音低微,却是字字清晰,“沈小姐,如果你肯帮我救出乔云桦,我就让你进苏家,助你成为七少奶奶。” 因着外面下着雪,汽车行驶的十分缓慢,沈蔷薇身上裹着件皮毛大衣,刘妈坐在身侧为她搓着手,嘴里止不住唠唠叨叨着,“小姐现在还病着,这个当口往督军府里去做什么?” 沈蔷薇转过头去看窗外,那雪花大的如同成团的棉絮,纷纷扬扬的飘着,衬的天光白寥寥的。她平静的说:“苏徽意生病了,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能不去看看他?” 刘妈嘟囔着说:“小姐不是还没有进门么?” 沈蔷薇闻言便沉默着不说话,刘妈见她生了气,也不敢再嘀咕,只是想着苏大帅那个样子,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因着是苏徽意的贴身卫戍开的车,直到过了安全区,一路都是畅通无阻。 眼见着苏家朱漆的大门近在眼前,门口站着两排卫兵,各个都是威风凛凛,比之别处的卫兵,看着更加让人噤若寒蝉。 沈蔷薇强自镇定的下了车,刘妈搀着她,手止不住的哆哆嗦嗦,连说话都是打着颤,“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m22ff.co m 那卫戍与守门的卫兵说了两句,就兀自进了大门,沈蔷薇带着刘妈在门口足足等了五分钟,才见一行卫兵走了出来,打头的正是苏苼白的侍从队长,贺朝明。 他客气的对沈蔷薇一点头,说:“沈小姐,大帅说了,让你马上离开这里。” 沈蔷薇早就知道苏苼白会有意刁难,就说:“我是苏家的儿媳,为什么不让我进门。” 贺朝明平静的说:“娶妻要告知父母,七少此事做的太过草率,大帅并不知情,那个婚书自然也做不得数。” 他稍停了停,又说:“七少马上就要与方小姐完婚,还请沈小姐给自己留些颜面。” 沈蔷薇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而是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地上,说:“我与七少是两情缔结,自愿签下的婚书,如今苏家欺负我一个孤女,不承认我与七少的关系,索性我就跪在这里,求得大帅的认可。” 贺朝明不妨她会这么做,因着今日是方家送嫁妆过府的日子,眼见着人就要过来,要是看见沈蔷薇在这里,只怕事情会闹大。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沈小姐这又是何必?” 沈蔷薇寂静无声的跪着,那雪簌簌落下来,轻飘飘的砸在身上,膝盖冰凉凉的,如同敲进了两根铁钉,将双腿钉在地上,也说不出是痛是寒。 贺朝明见她如此不知好歹,就转身带了人离开。朱漆的大门自眼前缓缓关上,那声音沉重的像是自亘长的岁月中飘荡过来,狠狠的砸在心头。 刘妈自是最心疼沈蔷薇的一个,她蹲下去,说:“小姐,咱们回去吧,你在这里跪着有什么用啊?况且你还病着,如果再有个什么好歹,我可不活了。” 沈蔷薇浑身发冷,嘴唇也微微抽搐着,她皱了皱眉,说:“没有时间了,如果再拖下去,等到方语嫣进了门,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随行而来的还有一名侍从官,他为沈蔷薇撑着伞,安静的站在一边。雪花飘飘洒洒,沉寂一秋的寒意全部涌出来,搅得天寒地冻,呵气成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4) 沈蔷薇跪在地上,身体早已麻木,只是指尖狠狠的刺入手心,带起微痛的感觉,那已是她全部的支撑,脑子里空白的只余下简单的四个字,活着!报仇! 刘妈在旁边搂着她,兀自的哭哭啼啼。她听不真切刘妈在说什么,仿若失了聪,呼啦啦的风在耳朵里抖动着,她什么也听不清。 雪花冰凉凉的落在皮肤上,好似夏日的雨,又像是幼年抵触的针头,刺入皮肤中,那一种凉让人禁不住发抖。 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就见方语嫣走了出来,她穿着身时髦昂贵的洋装,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上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见了沈蔷薇就止不住的打量,说:“沈小姐,好久不见。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沈蔷薇微眯着眼,像是才认出方语嫣,不由就笑了笑,说:“方小姐别来无恙,美国的水土就是养人,方小姐比从前更加漂亮了。” 方语嫣不屑的哼了一声,她赏心悦目的看着自己手上绯红的指甲,说:“我马上就要成为七少奶奶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要讨好都可以的,我劝你啊,在没彻底丢人之前,赶紧从哪儿来就滚到哪里去,还能给自己留点颜面。” 沈蔷薇不在意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举动无疑激怒了方语嫣,她一掌打在了沈蔷薇的脸上,说:“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娇娇女?还是财政部长的千金?你现在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就凭你?!还想要跟我争七少,做梦!” 方语嫣这一掌打的太狠,使得沈蔷薇的耳畔嗡嗡作响,嘴角也溢出血迹来,可她却笑的更开心,说:“方小姐,你是正房,我怎么敢跟你争呢,如你所说,我不过想要个立足之地罢了。” 方语嫣忽而一笑,说:“行了沈蔷薇,我知道你有点儿小聪明,可就凭那一点点聪明,还不足以让你在苏家立足。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身份的女人,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不用我来告诉你吧?” 沈蔷薇抬眼看向她,就见她伸出手来,用手绢轻轻擦拭掉她唇角的血痕,说:“沈小姐,你何必非要挤破头嫁进来,自讨苦吃呢?其实你我没有什么恩怨,只要你乖乖的回去,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到国外留学,去追求民主和自由的生活。” 她缓了缓,说:“既然大帅认了我做儿媳妇,依着他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不是么?”ewenxue.net 她说着,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脸上更是止不住的得意,“我与你说了这半天的话,实在是冷的厉害。七少还等着我呢,我就先进去了。” 沈蔷薇见她款款的转过身,左右随行着侍从官,一副众星捧月的模样,在半合着的大门里渐行渐远。 她默默看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经时常迈过的门槛,如今这样的难以跨越,可里面那一边,有权势滔天,有富贵门庭,有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她一定要跨过去! 可是身体却比意志薄弱太多,眼前是天旋地转的,就连思绪也变得混乱。隐约听见刘妈说了一句话,她木讷的转过头,就见苏子虞自汽车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外国记者。 苏子虞见她安静的跪在地上,身子在摇摇欲坠,说不出一种可怜。他不耐的挥了挥手,那两位记者当即对着沈蔷薇拍了几张照片。 门口的卫兵齐刷刷的拿枪指向记者,苏子虞好整以暇的走过去,抢过其中一个卫兵的枪,慢悠悠的上膛,说:“今天谁敢开枪,我就让谁死在这。” 那些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三公子,您何必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听命于大帅的安排,您带两个外国记者过来拍照,造成的舆论我们可担当不起。” 苏子虞点点头,说:“我不为难你们,我数三声,你们全部撤进去,我也算保了你们的命。” 他拉长声音,“一……”那些卫兵见三公子耍起了无赖,只得纷纷收了枪,开了门进去。 苏子虞把枪扔在了地上,两个记者拍过照片,就上了车,由着苏子虞的侍从官送走了。刘妈见状,就想要扶沈蔷薇起身,奈何她自己也是被冻得四肢麻木。 苏子虞走过去,问:“能起来么?”沈蔷薇勉强的恩了一声,借着刘妈的力撑着身子,却发现膝盖没有了知觉,一下子就狼狈的伏在了苏子虞的脚边。 抬眼看他,就见他平平常常的看着自己,淡淡说:“你为了进苏家,也可以称得上是委曲求全了。索性我今儿帮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苏子虞说完,就蹲下去,打横把沈蔷薇抱到了怀里,感受到寒霜覆雪的冷意扑面而来,他却调笑的说:“这两个外国记者走的太早了,如果让他们拍到这一幕,我们苏家可真就热闹了!”biquge5200 朱漆的大门被打开,沈蔷薇恍惚着靠在苏子虞怀里,眼见着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与之记忆中的冬天没有区别,可终归是不一样了,这一瞬间的心情竟是冰冷彻骨的。 听差前呼后拥着,各个都是惊异的看着沈蔷薇,苏子虞不在意的笑笑,说:“这下可好了,你不仅进了苏家的门,还与我扯上关系,以后在督军府,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沈蔷薇明知道他有意调侃,所以并不接话。那苏子虞像是犯了话唠,继续说:“之前我被老七搅了局,今儿把你送过去,也算大功一件了,要些什么好处好呢?” 这一路竟走了很长时间,远远的,就见虎皮石墙外一角粉墙黛瓦的小楼,掩映在枯树纷杂中。 走上曲折的游廊,廊下一盏接一盏的红灯笼,廊柱皆是朱红色的,一面是结了冰的湖水,另一面则是镂花石窗。 影影绰绰栽着几株冬青树,随着冷风簌簌抖着,那青色的叶子铺在青石板上,合着雪花散了一地。 苏子虞常年在军中,此刻倒还算气息稳定,眼见着正房近在眼前,门口早已涌出了一堆听差,最前面的是潘青延,他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引了苏子虞往里走。 进了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侧面便是卧房,有四扇暗红色的扇门。潘青延原本想引着二人先去偏厅,奈何苏子虞熟门熟路的直接去了苏徽意的房间。 推门进去,就见偌大的厅堂,一应皆是西洋的家具,里侧有一条楼梯,直通往二楼睡房。 眼见着乌泱泱走下来几个女人,带头的正是方语嫣,她初见这一场面,忍不住就变了脸,只是发作不得。 就笑了笑,说:“三公子这是做什么?”苏子虞似笑非笑的说:“这不是觉得方小姐一个人照顾七弟太闷了,给你送个妹妹过来。”他一面说,一面就抱着沈蔷薇往二楼去。 二楼布局简单,路过书房并会客厅,往里走经过浴室,最里间就是苏徽意的睡房。方语嫣尾随其后,狠狠的瞪着沈蔷薇,好似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一个血窟窿来。 苏子虞推开了门,就见室内一色的旧式陈设,只是家具都是簇新的,苏徽意躺在床上,正在昏睡着。 那青色的帷幔轻飘飘的垂着,将他的面容笼在里面,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mwoqugeco m 苏子虞轻声笑了笑,将沈蔷薇放在床上,说:“老七,快别睡了。” 苏徽意因着发烧,此时正昏昏沉沉着,恍惚睁开眼,看见乌泱泱一群人,他不由就皱了皱眉。往身侧一瞥,就见沈蔷薇蜷缩在床边,兀自哆嗦着,说不出的柔弱可怜。 苏子虞见他醒了过来,就说:“老七,我可是把你太太平安的送过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徽意撑着身子坐起来,抚了抚额角,淡淡说:“论起添乱的本事,真是谁都比不上你。”他看了一眼潘青延,潘青延当即会意,客气的将方语嫣请了出去。 苏徽意见沈蔷薇冷的厉害,就按了床边的电铃,侍从官很快走了进来,他吩咐说:“找几个丫鬟进来。” 他不方便待在床上,就起了身,示意苏子虞跟他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会客厅,苏徽意沉着脸坐在了沙发上,问:“三哥又打了什么算盘?” 苏子虞随意拂了拂身上的雪,说:“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看沈蔷薇可怜,顺手帮帮忙而已。” 苏徽意抬眼将他轻轻一瞥,神色自若的说:“老三,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兄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私下里联系北地特使,这可触了老爷子的逆鳞,他存心搅局,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是有心无力。” 他说着,就伸出左手来,继续说:“其实你我兄弟之间没什么可斗的,说白了都是老爷子的棋子。我还要谢谢三哥那一晚通风报信,让我救了沈蔷薇一命。” 苏子虞见他左手上缠着纱布,就说:“七弟不必这么客气,怪只怪三哥做事莽撞,要你在身后收拾烂摊子。如今老二势头正盛,老七你又有方家如虎添翼,单只我一个,没兵没权,就乔少爷与我相交不错,还被你给拘押起来了,真是想要说理都没有地方。” 苏徽意轻声笑了笑,说:“三哥是一只鸟,而乔云桦可是条蛇,斗蛇需要本事,稍不提防,你就会被它给吞了。” 苏子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咱们一家子蛇鼠一窝,我还怕他不成?”他稍缓了缓,才说:“你这里乌烟瘴气的,我是不愿意待了,这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5) 苏徽意默默点了根烟抽着,青白的烟雾弥漫,遮住他惨白面容。窗子透进些微弱的光,雪洋洋洒洒的落着,如同初春飞扬的棉絮,那风一吹,呼啦啦的漫天飞卷。 他掐灭了烟,起身走出去,走道上站着几个侍从官,为他开了门,一路朝里,就见刘妈和着几个小丫鬟拿了手巾为沈蔷薇热敷着膝盖。 刘妈见了他,就抹了抹眼泪,说:“七少,我们小姐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也是夫人的命根子,想她一个柔弱孤女,进到你们苏家来,遭受的都是些什么待遇?总归我是个遭老婆子,不怕死!今儿就问七少一句,我们小姐,您是娶还是不娶?若是不娶,那我就带着她回老家去,没得在这里受气!” 苏徽意寂静无声的坐在了沙发上,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不敢再待,尽数都走了出去。沈蔷薇拍了拍刘妈的手示意,刘妈才不甘不愿的起了身,跟着出了房间。 室内只余下二人,沈蔷薇才刚缓过来,只是鼻涕眼泪直流,她拿着手绢轻轻擦了擦,就掀了被子下床,一边趿了拖鞋,一边说:“你还病着,先上床休息吧。” 苏徽意见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就皱了皱眉,说:“你的腿伤成这样,就不要乱动了。” 沈蔷薇心里一阵阵别扭,就说:“我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怎好霸占着七少的卧室?七少还是将我安排到客房去吧。” “你就待在这里吧,我去客房。”苏徽意神情自若的起了身,看了她一眼,又说:“你好好休息。” 沈蔷薇沉默着看他走出去,也不知怎的就失了力,跌坐到地上去。她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发了片刻的呆,才扶着床站了起来。 勉强走了两步,伏趴在床上,这一刻倒好似真的放松下来,困意席卷而来,她也不过叹了一声,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原本睡觉极轻,这两声响动让她很是警觉,不由就睁开眼,却见苏徽意走了进来,室内黑漆漆的,她隐约看见他模糊轮廓,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苏徽意随手打开了壁灯,房间骤然变得雪亮,沈蔷薇不适的眯起眼,就见他坐在了沙发上,虽是面无表情,那一双眸子却是冷幽幽的。 “我与父亲说过了,等你伤好后,我就娶你。”他说着,转了眸看她,“也省的你净做些傻事。”m.22ff. 沈蔷薇轻轻拭了拭眼角,恩了一声。刘妈跟着丫鬟端了菜进来,满满摆了一桌子,苏家的厨子是南地的名厨,做的清蒸鲈鱼鲜美无比,更有猴头菇等山珍,色香味俱全。 沈蔷薇拿了银筷子,随意夹了些菜,没滋没味的吃着。苏徽意也没什么胃口,勉强的动了动筷子,也是食不知味。 潘青延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就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沈蔷薇,才压低声音说:“七少,方司令找您,现在正等在会客厅。” 苏徽意恩了一声,他撂下筷子,起身往会客厅去。方博忠原本坐在沙发上,见了苏徽意过来,忙就站起身利落的立正行礼,“七少。” 苏徽意笑了笑,客气的说:“方叔马上就是我的岳丈了,就别搞这套虚礼了,快坐吧。” 方博忠坐在了沙发上,踌躇了几秒,才说:“七少,语嫣这孩子性子倔,她嫁进来后,还请七少看在我这个老臣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苏徽意泰然自若的坐在了他对面,说:“方小姐是大家闺秀,听说自小就是识礼知书。我们苏家是旧式门庭,规矩多人也多。只要夫妻相敬如宾,面子上的事我自不会同她计较。” 他说着,就拿起桌上摆好的烟,咬在嘴里,兀自划开了洋火,小簇的火苗将他的眸染上一层莫测的光,他慢悠悠点上,才说:“更何况方小姐如花美眷,又有方司令和我父亲看着,我又怎会不包涵她?” 方博忠谦和的笑了笑,他因着是开疆扩土的忠臣,自觉派头很足。只是面对苏徽意,却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张望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七少,青延路的那批军火,是我一时糊涂,这其中牵涉的人太多,我死不足惜,只怕大帅发了怒,大家都掉了脑袋,还请七少饶过我这一次。” 苏徽意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说:“方叔不必紧张,我知道这两年因着战事放松,倒卖军火是常有的事,父亲原先是发过誓,也说过倒卖军火的人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枪决。可各军区人多事杂,腐败也属正常。” 方博忠勉强的笑了笑,就听苏徽意继续说:“父亲因着黄司令贪污军火费一事,着实恼火。他也是突然想起了这茬,方叔与他私交甚好,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是话虽然这样说,我却没这个胆子私自饶过你,总之这事我先替你压着。”biquge5200 方博忠听他这样推脱,却是再也笑不出来,就说:“那就先谢过七少了。” 苏徽意吐了口眼圈,才笑笑说:“岳丈严重了,你将你的千金嫁给我,我和你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个权衡利弊你心里总要有个数才行。不是吗?” 方博忠在官场混了些许年,眼瞧着被个毛头小子将了一局,心中自然愤懑。面上却不敢表露,就说:“七少放心,老臣一定会全力辅佐你。” 苏徽意点点头,说:“方小姐在客房,方叔要不要过去看看她?马上就要结婚了,方小姐还是个小女孩儿心性,我是哄不好了,还请方叔出面,把她接回家去吧。” 方博忠起了身,说:“我这就过去。”说罢,又端正的敬了一礼,才阔步走了出去。 直到了门被关好,苏徽意就将手中的烟扔在了地上,俊颜上满是愠色,他将烟踩灭,安静的坐了半晌,才起了身往卧室里去。 眼见着卧室里没有丫鬟,他兀自朝里,才见到刘妈正拿了药膏为沈蔷薇涂抹后背,他隐约瞧见她瓷器一般的皮肤,不由就尴尬的转了头。 才迈了步子准备出去,却听沈蔷薇唤住了他,“你等一等,马上就好。” 苏徽意鬼使神差的站在了原地,只觉得鼻端涌上莫名的馨香,直勾的人发醉。他默默站了半晌,看着五彩琉璃门,头顶的光雪亮的照下来,门上被染出流光溢彩,他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忽而发现,这五色斑斓竟是这样美丽的。 隔了半天,才听见沈蔷薇说:“我有话跟你说。” 他不自然的转过身,就见她袅袅婷婷的靠坐在床上,秀美的脸上是从容的神情。他走过去,依然坐在了沙发上,余光瞥见刘妈快着步子走了出去,他才问:“怎么了?” 沈蔷薇见他心神不宁的,就说:“我知道你为了让我能进门,做了很多,谢谢你。” 苏徽意抬了眼看她,没有说话。沈蔷薇见状,不自觉的撇开脸,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1) 苏徽意不由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我想求你放了乔云桦。”沈蔷薇垂下眼,又说:“我知道他是扶桑特务,但能不能求你网开一面?饶过他一命。” 苏徽意冷笑一声,说:“谁都可以有千百种理由说服我放了他,唯独你不能!” 沈蔷薇被他骤然凌厉的样子吓到,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苏徽意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一字一顿的说:“这个乔云桦真是好本事,不光三哥极力为他求情,现在连你也可以抛下仇怨,为他说话。这样可怕的一个人,我怎么敢放了他。” 沈蔷薇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有放下对他的仇怨,那些都是我自己经历的,我比任何人都深切的恨,我求你放过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苏徽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精致柔美的容颜,好似仕女图上朱颜玉色的美人,浅嗔颦颦,皆是风情。 沈蔷薇默了半晌,才说:“如今形式对你不利,听说国会为此事已经对苏家专政多有不满,在多个报社都发了通稿,竭力的煽动社会情绪,组织大学生游行,抵制军阀专权。你手中关于乔云桦的证据一旦公布于众,虽然可以让不明真相的群众知道事情始末,可苏家也因此失去了最大的财力支撑。” 她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看着他,继续说:“虽然现在南地与扶桑停了战,可一旦战事再起,一方面是补给和物资的缺失,另一方面也会造成南地经济瘫痪,那时候就算你有百万雄师,可手无寸铁,你要怎么力挽狂澜?” 苏徽意听着她一字一句的高谈论阔,就不自觉的勾唇浅笑,问:“你让我放了乔云桦,就是为了这些?” 沈蔷薇冷冷哼了一声,说:“我和这个人有仇,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我恨不得第一个就给他一枪。” 她说过,不觉就暗自后悔,想着苏苼白才是她最大的仇人,她将恨意表露的这样明显,恐怕苏徽意会想到他自己身上。 才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得苏徽意突兀的一声笑,转了眼去看他,见他神色如常的坐在那,似乎并没有去深想她话中的意思。 他说:“这些个政局里的弯弯绕,原本就是盘根错节的。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关他一段日子再放了他。既然你向他求情,我可以提前放了他。”oquge.co m 二姨太见苏苼白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就说:“老爷子,这大清早的,何必生这些闲气?那沈蔷薇虽说进了门,却没有名分。既然老七喜欢她,不如就将人留下,只当个侍妾养在家里,也好用她管束老七。” 一旁的六姨太闻言就咯咯笑起来,说:“快瞧瞧,二姐姐惯会收买人心,那沈小姐许了你什么好处?这样的费尽心思为她说话,你不是与方家小姐最为要好么?怎么反过来偏帮着外人?” 二姨太皮笑肉不笑的说:“哪里就那么简单了?老七这段日子为了让她进门,做了多少事?如果老爷子现在依旧反对她进门,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少事,不如就先将她留在府里。等方小姐过了门,再想法子将人撵出去就是,那时候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还怕老七与方小姐有什么嫌隙么?” 六姨太忍不住呕了一下,抚着胸口平复了半晌,才说:“怪道从前那些书里总写,深宅里面女子多怨气,原来因着有二姐姐这一号的人物看家护院,所以家宅里的女子都不敢吭声,却怨气冲天,搅得一家子不得安宁。” 二姨太见她犯起了矫情,竟拿她比作看家护院的“狗”,心里凭的忍不下这口气,当即说:“六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为着老爷子出个主意罢了,难道这一屋子女人做过的事情还少么?多这一件便吵嚷着家宅不合,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情做起来,怎么不见得心慈手软?” 六姨太听她意有所指的这几句,正待要发作,苏苼白却拍了桌子,怒道:“就属你们这些女子最是难养,凑到一处说几句话也要争个高下,这一大早的,没得让人看着心烦!” 他说罢,就气哄哄的阔步走了。六姨太当即穿了大衣,眼见着苏苼白上了车,心里怒极,冷眼看着二姨太,说:“今儿你出的风头也尽够了,咱们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2) 眼见着已经七点,天光却还没有大亮,透着浅浅的蓝,天幕尽头覆上深秋暮色的颜彩,隐隐是日头初升,一层一层渲染开来。 正房的院子里除了一座小楼,另有偏厅和着客房,全都是一层。室内装修是旧式的,只是年年翻修,保留了古宅特有的姿态,家具一应皆是血榉木的,更衬出古意沧桑。 苏徽意因着军务繁忙,所以一早就起了身,一众的侍从官早早就等在了外面,他洗漱过后,就坐在了沙发上看报纸。 林宁敲门走了进来,恭敬的站在厅里,说:“七少,大帅那里刚刚派了人过来,说沈小姐既然已经进了门,便不宜在操办婚礼,只在院子里做个简单的仪式即可。” 苏徽意将报纸随意放在了一边,正好露出沈蔷薇跪在督军府门口的一幕小像,他看了一眼,淡淡说:“这事交给六姐去办吧,再派几个侍从给她,让她看着置办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他起了身朝卧室走去,就听林宁说:“七少,闵小姐一早打了电话来,说有事要与您说,让您有空的时候过去一趟。” 苏徽意皱了皱眉,说:“我哪里有空应付她?”说话间已经推了门进去,“闵小姐说,她得知了一桩事,想要告诉七少。” 林宁顿了顿,继续说:“她虽然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但最近却与二公子往来密切,两个人的花边新闻几天前还见了报,二公子待她像是不错。” 苏徽意因着伤了左手,换起衣服来并不方便,闻听了这一句,就好整以暇的系上扣子,淡淡说:“你派人打个电话给她,就说我晚一点过去。” 他穿好戎装,利落的带上军帽,就阔步走了出去。眼见着天光亮起来,小楼里进进出出几个丫鬟,他扫了一眼,就被簇拥着出了院子。 沈蔷薇吃过早饭后,因着也不方便出去,就去了书房挑拣了两本书,安静的看了起来。 刘妈是个自来熟,也不过短短一宿功夫,竟就和这些丫鬟打成了一片,她又兼着话唠,一面为沈蔷薇熬药,一面倒是打听了不少府里的事。 趁着上楼给沈蔷薇送药这个空当,唠唠叨叨说了不少,大多是些府里人的脾气性情,另外还有生活习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沈蔷薇却听得很认真。i.oquge 直到了下午,苏芳菲才告辞离开。沈蔷薇疲乏的厉害,才说要上楼休息一会儿,门口的听差又来报,说二姨太太过来了。 沈蔷薇只得又下了楼,想着如今进了苏家,竟是如此热闹,倒如同唱大戏的人,西皮流水的,玩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把戏。 她迎出去,就见二姨太太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厅里,她忙依着旧礼福了福,说:“见过二太太,昨日冒昧登门,没来得及给你请安,真是失礼。” 二姨太太一向拿着派头,见沈蔷薇这样唯唯诺诺,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不显露,只客气的说:“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的亲女儿没有区别,你且说说我待你怎么样?咱们母女这才见了面,你就闹这套虚文,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沈蔷薇忙就上前搀着她,温语细言的说:“从前我在府里,就属与二太太最好,我母亲总是嘱咐我,说‘二太太是礼佛之人,又性情高贵如兰’从来都要我礼遇相待,这些年过去,我依然记着,这许久不见二太太,心中的敬重却没有变,自然要好好的见过礼才是规矩。” 二姨太听着这一番追捧,不由就笑起来,说:“这些个孩子里面就属你嘴巴最甜。” 沈蔷薇扶着她坐在沙发上,又双手捧了茶递过去,说:“不过是二太太不嫌弃我笨嘴拙舌罢了,这一杯茶,还请您老笑纳。” 二姨太是个做惯了场面的人,当即就和颜悦色的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才放在了茶几上,说:“我想着你这孩子这样就进了门,定是连件像样的婚服都没有,虽说是二房,但过了门,还是要穿喜服的。我昨儿找几个老裁缝按照你的身量赶制了一件,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3) 沈蔷薇不想二姨太办事这样周到,就笑了笑,说:“多谢二太太惦记着。” 丫鬟捧了喜服过来,二姨太接过,就说:“我是你的长辈,你嫁过来,我为你准备东西是应该的,还谢什么谢?” 她说着,就将衣服递过去,说:“按理说这喜服不宜太过华丽,但我私心里想着怕你委屈,还是照着喜服的样子做的,只是素净一点,没有头饰。” 沈蔷薇接过去,见喜服是常见的盘扣款式,绯红的缎子上拿金线绣了几只凤凰,皆是规整的对其,相互辉映。领口往下全是菊花对襟扣子,而裙装下摆很长,垂着密密的丝线流苏,十分精致好看。 她兀自上了二楼卧室,将身上的旗袍换下来,又穿上这件喜服。因着款式是收腰的,她穿着很是服帖舒适。 卧室内原本没有镜子,今早上侍从官特意送了个立式的长镜过来,摆在了衣柜前。她走过去,见镜中自己身材窈窕纤细,这一身喜服穿在身上,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袖口用五色丝线绣着牡丹纹样,直延伸到手腕处,精美非常。丝线的流苏垂在脚踝,像是初夏的绵绵细雨,又轻又薄的荡着。 她默默看了片刻,才穿着喜服下了楼。二姨太见了,不觉就啧啧赞叹,忍不住端详起她来,见她聘聘婷婷的站在那里,端的是楚楚动人,气韵淡雅。 二姨太叹道:“好个标致的可人儿,简直是太美了。” 沈蔷薇听她这样夸赞自己,少不得又要千恩万谢几句,那二姨太懂得拿捏长辈的派头,这礼也送了,自觉不需要与沈蔷薇太过亲热,就寻了理由回去。 二姨太因着如今身份贵重,住的地方自是督军府里地段极好的一处,一路上丫鬟左搀右扶,待到了自家院子,就见规规矩矩一栋小楼,朴素中又有着几分雅致。 二姨太是个信佛之人,所以这才回了院子,就兀自进了佛堂,推开门,就见一色的紫檀桌椅,供台之上供着释迦牟尼,屋子内光线暗沉,幽幽的燃着香。 二姨太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拜,那隔扇的镂花透出些细碎的光,星星点点的映照过去,尘灰轻轻飘着,好似自时光中劈出这一处佛堂,陈旧中隐隐又让人生出敬畏。 二姨太拜完以后便起了身出去,丫鬟等在门口,说:“夫人,二公子过来了。” 她宅中的下人历来唤她一声“二太太”,只是近日苏苼白将偌大的家交由她管,大有提携她的意思,院子里这些人为了巴结她,只管叫她夫人。 苏青阳见了母亲进来,忙就上前迎了她,抱怨着说:“母亲每日里这样操劳,还跑去给她沈蔷薇送衣服,这不是长了老七的士气,灭了您儿子我的威风?” 二姨太不置可否的笑笑,说:“正是因为我管着家,才不好这样偏颇,不过是对她施些小恩惠,又不费我多大精力。” 苏青阳知道女人家玩起攻心计来,总是这样口蜜腹剑的。他懒懒的坐在沙发上,说:“母亲,那个沈蔷薇可是咱们家的头号公敌,你可离她远着些吧,没得让父亲知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二姨太也坐下去,她此刻倒是累了,就端起桌子上的茶来,慢慢喝了两口,才说:“你当你母亲是傻的?且不论老爷子是什么态度,单就老七一个,这面子上的事也不好做的太绝。总归你父亲是容不下沈蔷薇的,这个功劳,我可得抢过来。” “母亲做这个干什么?老七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前两日因着贪腐一事,把整个军部从上到下狠去了一层皮。这么个狠厉的手段,我都怵他几分,母亲可别去惹了他。” 苏青阳自袖口掏出个小巧精致的鼻烟壶来,那鼻烟壶是红玛瑙雕琢而成,原是前清宫廷内流传下来的宝贝。 他拿起放至鼻端闻了闻,倒像是十分舒适的呼了口气,又说:“我们三兄弟若论起招桃花的本事来,就属老三最厉害,可临到了最后,就他一个还形影单只,真是笑话了。” 二姨太听他提及苏子虞,不由就皱了皱眉,哼道:“那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成日里惯会摸鱼打鸟,招惹戏子明星,十足的纨绔!你可别给我学他。” 苏青阳轻轻摩挲着鼻烟壶,但见那红玛瑙晶莹剔透的,握在指间分外小巧。他说:“母亲又说反了不是?我是他二哥,只有他学我的份儿,哪里有我学他的份儿?我倒是本分,早早就结了婚,可你看如今,这婚还不如不结,赶明儿我得去劝劝老七,可别学着我,一时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的结了婚。” 二姨太忍不住就叹了一声,却说:“眼见着老七要娶了方语嫣,他原本就一家独大,再加上个方语嫣,更是如虎添翼了。好在那丫头心思单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去。” 苏青阳倒像是失了说话的兴致,二姨太兀自说下去,“从前我派了苏妈到沈蔷薇身边去,那苏妈与我传信儿说,她不过是个只会穿红戴绿的小丫头片子。今儿我去看她,听她做小伏低,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拿捏起来也不费事。” “母亲这话可说错了。”苏青阳转头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苏妈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看到的不过是些皮毛,她要是真那么厉害,又怎么会做了沈蔷薇的替死鬼?” 二姨太想了想,却是没有说话。苏青阳见状,就说:“母亲,沈蔷薇可是个狠角,她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小丫头片子,竟然赤手空拳的就进了咱们苏家的门,你以为她是什么等闲之辈?不过是扮猪吃虎,逢场作戏罢了。” 正是日落时分,天光已经暗沉下来,但见残阳如血,暮霭苍茫,浩荡荡织出落寞的冬日景色。 车子不疾不徐的行驶在城南一带,不过一个拐弯,就进了斜巷。因是旧式楼宇,巷子口有些破败,一路颠簸的开进去,就见一个独栋的小洋楼,突兀的矗立着。 大门早就开了,汽车行驶进去,停在了台阶下。苏徽意兀自开了车门,小丫鬟喜滋滋的迎了出来,说:“七少您可来了,我们小姐都等了您一天了。” 苏徽意沉默着走进厅里,将军帽一摘,随意递了出去。才走到沙发前坐下,就见闵毓秀款款的走了下来,人未到近前,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重的脂粉气。 苏徽意皱了皱眉,向后靠坐,淡淡说:“听说你有事要跟我说?我忙的很,你最好不要跟我兜圈子。” 闵毓秀神色如常的走过来,笑着说:“我知道七少一向是贵人事忙,如今娶了金屋藏娇的沈小姐,马上又要娶司令家的方小姐,还真是热闹,不过打麻将凑局却少了一个,不如七少将就将就,把我也娶进门好了。” 她说着,已经坐在了苏徽意身旁,伸出娇嫩嫩的柔荑,放到了他的腿上,轻声说:“说起来,我也是七少的人。七少怎好这样厚此薄彼?我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名伶!人家见了我的面,都要称一声‘小姨太太’,如今七少用不到我了,便将我遗弃在这小楼里不闻不问,却是个什么道理?” 她说着,竟就眼泪套了眼圈,拿出手绢轻轻拭泪,十分的委屈。 苏徽意神色自若的转过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的说:“闵小姐怕是没有睡醒吧?从前你为我做事,我捧你成为红角。如今你没了利用价值,不过是一颗废掉的棋子,还来跟我讲道理?” 他用的力气不大,闵毓秀却吃了痛,惊慌失措的看着他,费力的说:“我为着七少,连二公子都出卖了,如今七少是打算不认账了么?” 苏徽意俯视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应该知道,安稳的待在老二身边,你才有价值。我与你周旋了这么久,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清楚的。这一套哭哭啼啼的嘴脸,对我没用。明白么?” 他蓦地甩开了手,闵毓秀当即狼狈的摔在了地上。他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沉声说:“好好想想,你要跟我说些什么。” 闵毓秀原本穿着睡袍,这样坐在地上,白皙的腿就露在了外面。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苏徽意,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喝着茶,烟雾袅袅,将他俊美的轮廓愈发衬的深邃冷峻。 只是看的这样清楚,倒觉得他像个泥塑木雕的人,那样的冷若冰霜,好似全身上下只余下冷血来。远远看着,都让人心里发寒。 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从前二爷派了我来勾引七少,试图安插个内线为他所用。原本凭我的姿色,是没有机会的。那时候七少来听我的戏,捧我做名角儿,闭口不提二爷,我竟傻兮兮的以为自己骗过了你。可到头来,我不过只是骗过我自己罢了。” 她慢慢起了身,理了理头发,平静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其实七少利用我去麻痹二爷,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总归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左右我是个最下贱的戏子,又周旋在你们这些权门贵子身边,从不被当个人看,索性你们妻妾成群的娶着,我干预不了。” 她顿了顿,话语中透出冷冽来,“但有时候,这最不起眼的小角色,也可以翻起不小的风浪,七少说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4) 苏徽意泰然自若的看过去,淡淡说:“小角色翻大浪是可以,但是过了头,只会淹死自己。” 闵毓秀不在意的笑笑,说:“我知道我在七少心中很是微不足道,不比你那位千宠万宠的沈小姐金贵。可就偏是我们这种抛头露面的戏子,想要知道点什么,最容易不过。七少,我这里正有一桩趣事要说给你听。” 苏徽意将茶杯放在了几上,“啪”的一声。闵毓秀见状,偏要做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来,说:“七少也知道,最近二爷对我颇为眷顾,总是带着我招摇过市,还见了报。我是个不要脸面的,但不明事实的外人谈论起来,总归要说是你们苏家兄弟乱来,丢的也是你们苏家的脸。”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苏徽意的表情。见他端坐在那里,不过是寻常的神情,却隐约透着几分深不可测来。 她不由就哆嗦了一下,说:“昨儿个二爷领我去见了你未来的岳丈方司令,两个人说什么军火事宜,我才听了几句,那方司令防贼一样打发了我出去。我故意走的慢慢的,七少猜我听见了什么?” 苏徽意见她这样卖关子,就将腿搭在了绣花方墩上,神态自如的说:“我就是看中了你还有这点儿会卖关子的价值,你要是敢拿话框我,我就给你扔到特务处去,让你见见那几条军犬。” 闵毓秀就抚上胸口,说:“七少,我就算再不堪,到底还是个女孩子,你怎么好这样吓唬我?” 此时,便听得落地钟“当当当……”响了六下,闵毓秀突兀的笑了声,说:“那个方司令与二爷密谋着要炸毁了青延路的库房,时间就是晚上六点钟,七少,你听,那批军火被炸了……” 果然不远处传来爆破之声,震得水晶灯的吊坠纷纷晃动起来,连地板都跟着颤了两颤。 闵毓秀被吓坏了,转了目光去看苏徽意,却见他平平常常的坐在那,唇角竟勾着一抹冷笑。她不由一阵阵发慌,连汗毛都本能的竖了起来。 苏徽意好似并没有将这一场爆炸放在眼里,而是慢条斯理的站起了身,军靴踩在地板上,那马刺被灯光衬的锃亮,一步一步朝前,看在闵毓秀眼里,就变成了催命符。 她不由就跌坐在了地上,手止不住的哆嗦着。原本她想着要让苏徽意后悔,要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好惹的,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恐惧比快意要深得多。 苏徽意好整以暇的俯视着她,说:“你不会以为这样的小手段可以瞒的过我?你拿我做幌子,怎么就知道不是他老二入了我的局?” 闵毓秀摇了摇头,狡辩道:“不可能,二爷说了,只要我想法子拖住你,他就可以炸了那个军火库,他说这样你就得重新掂量我的分量!会重视我……” 她还没有说完,苏徽意已经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打的又脆又狠。她立时就狼狈的趴在了地上,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苏徽意拿起几上的帕子,慢慢擦掉手上的脂粉,就厌恶的随手一扔,坐在了沙发上,说:“做戏要做全套,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拿了根烟出来,兀自划开洋火,靠坐在沙发上慢慢抽了起来,厅里烧着热气管子,暖烘烘的充斥在空气中。 闵毓秀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楼里的丫鬟婆子早早就躲在了厨房里不敢出来,直到苏徽意抽完了一根烟,他才起了身,随意朝外张望了两眼,就见夜色沉沉,云深不见月。 他淡淡吩咐,“把她扔到特务处去。” 冬天的晚上黑的异常早,天幕暗沉沉的覆下来,将城区全部吞没。远远的,但见天际的尽头有浓烟滚滚,仿若一条跃然腾空的黑龙,踏过浓浓黑雾,一点一点漫上去。 沈蔷薇原本坐在车子里,见状不由就下了车。她因着在特务处门口,这里远离城区,所以只隐约瞧见零星的火光,只是这样的浓烟,怕是哪里着了大火。 刘妈也跟着下了车,嘟囔着,“这天寒地冻的,小姐非要到这里来,你瞧瞧这四周,又是电网,又是玻璃碴子,光看着我心里就发慌!小姐倒是胆子大,跑过来接乔少爷,难不成你不过来,他还挑你的理?” 沈蔷薇哪里有功夫听她唠叨,只是冷风习习,她才要上车,却见铁黑的大门被打开,几个卫兵搀着乔云桦走了出来。 那乔云桦在特务处待了许久,早已被折磨的形销骨立,不成样子。他恍惚一看,见沈蔷薇站在对面,清透的眸子在四野漆黑中竟是熠熠生辉。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你怎么来了?” 沈蔷薇见他身上血迹斑斑,鞭痕密布,脖颈上更是皮肉翻卷,那伤痕足有寸长,可怖的盘在大动脉旁边。而露在外面的手腕上,也是赫然两个血口子,因着长时间没有治疗,竟然结了痂,流出了脓水来。 沈蔷薇很是沉静,淡淡说:“我来看看,你有个怎样的报应。” 乔云桦笑笑,说:“你这点,跟七少还真是像,怪不得你们俩能成为一家子。都有一副厉嘴尖牙,只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沈蔷薇听他还可以开玩笑,就说:“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总归是生死门里走一遭,也算还了你了。”他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失了力,又像是刻意压低了语音。 沈蔷薇没有说话,而是为他开了车门。那几个卫兵将人放在了汽车上,就纷纷退了回去。 沈蔷薇坐在了倒坐上,与乔云桦面对面,只是她没有什么兴致,索性就转了脸去看窗外。司机发动了车子,外面黑漆漆的,不过是冷风暗夜。车内亮着灯,雪亮的照在头。” 沈蔷薇明知道乔云桦心思深沉,自己未必周旋的过他,想着从前种种,只觉得对这个人相信太过,而从头到尾他都带着假面,直到了这一刻,她都不知道他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隔了半晌,她才说:“你也知道了,我马上就要成为七少的姨太太,其实我这个人心气高的很,要么不嫁,要么就嫁最好的。只是如今家破人亡,没有了选择,只能尽力往上攀一攀。” 她眸光清清浅浅的落在乔云桦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我要乔家给我一个小姐的身份,我要比方语嫣多两倍的嫁妆,我要乔家风风光光的把我嫁过去。” 乔云桦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俊美的脸上隐隐透着些不可揣测的神情来。隔了半晌,他才轻轻笑了声,只是这一笑,却牵动了胸腔的伤处,竟就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像是要咳出心肺一般。 沈蔷薇想要去拍一拍他的背,却被他伸手挡住,他竭力忍住咳嗽,忍的额头都溢出汗来。整个人虚弱的靠坐在座椅上,像是一堆骨头砌出来的人,这样一动不动的喘息着,再不见了昔日走马章台贵公子的模样。 他那眸子黑如点漆,在雪亮的光下,好似覆了层水雾,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听他低声说:“好,我答应你。” 沈蔷薇沉默下来,静静端详着他,他的眉眼偏柔和,鼻子却很是高挺,更衬的双眼极为深邃。 她从前一直都知道他长得是好看的,如今细看,才发现他的眼底承载着落寞与孤独,像是沉寂了很久,那样深沉。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这冬季的寒意就更加的让人觉得冷彻心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5) 这次沈蔷薇出行,侍从队长潘青延一直随行在侧,另有军车护航开道,所行自是畅通无阻。 过眼是枯树纷杂,夜幕沉沉。车内十分安静,只有引擎发动着的声音。乔云桦倚靠在车座上,合了眼休息。一动也不动,倒像是晕过去一样。 沈蔷薇转眸看着窗外,只是这样的静谧无声,好似时间也慢下来,一分一秒的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才开进城区,路灯明晃晃亮着,商铺及洋行早早就关了门,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各自南来北往的奔走。 通往乔公馆的路皆是宽阔的柏油路,因着建在金陵的富人区,这一带极是繁华,才拐入街区,就见每五十米一个欧式的路灯,而街道两边皆是开的大好的冬青树,翠绿的叶子在风中簌簌抖着。恍惚看过去,仿若闯进了初春夜色,空气都混着暖意。 乔公馆建在富人区最繁华的地段,远远的,就见树木掩映中一处独栋的大洋楼,四野皆是青葱树木,直延到街角去,好似万丈高楼平地起,巍峨伫立于幢幢小楼之间。那一种富丽堂皇,竟让人望而却步。 听差开了大门,沈蔷薇却吩咐潘青延停了车,转眸见乔云桦已经醒了过来,就说:“我就送你到这,你答应我的事,要尽快办好。” 乔云桦笑了笑,说:“请沈小姐静候佳音。” 他下了车,就见乌泱泱一群听差丫鬟跑了出来,沈蔷薇看过去,就见乔母也在其中,哭的很是伤心欲绝。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她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轻轻合了眼休息。潘青延转了弯奔督军府开去,刘妈一直坐在副驾上,此刻见车子开离了富人区,才忧心忡忡的转过头,见沈蔷薇闭目养神,就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潘青延也是六神无主的,他想着之前沈蔷薇与乔云桦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是止不住的犯嘀咕。偏生这一次是他值班,少不得要向七少做报告。 他正在琢磨着该怎么说,却听沈蔷薇说:“你不必跟你们七少汇报了,这些话我要自己告诉他。” 潘青延当即松了口气,又想着这其中种种,他少不得要向七少报备一声。这样默默行驶了一段路,眼见着车子驶向了督军府,潘青延就见卫戍队长范子承等在门口,他停了车,摇下车窗,问:“出什么事了?” 范子承面无表情的向车子里望了望,见沈蔷薇安然无恙的坐在里面,才说:“没什么,七少还在等着,快进去吧。” 沈蔷薇在心里将说辞全都斟酌了一番,却不知怎的紧张起来。临到了院子门口,就见丫鬟纷纷拥拥的走出来,扶着她进了院子。 沈蔷薇晃眼一看,就见院子里系起了彩绸和松柏枝,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滟滟的带着一缕喜气。 丫鬟为她开了门,苏徽意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她进来,就将书合上。淡淡问:“乔云桦回去了?” 沈蔷薇见他面上神情淡然,就恩了一声,脱下大衣随手递给丫鬟,才说:“我这次非要赶着过去,确实存了点私心。” 她说着,就走过来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见苏徽意连戎装也没有换,就问:“你也是才刚回来么?” 苏徽意抬眸看了她一眼,才说:“军务繁忙,我比你早回来十分钟左右。”他说着,就挥了挥手,丫鬟见状,就纷纷走了出去。 转眼厅里就只剩下二人,沈蔷薇踌躇了半晌,才说:“我刚才跟乔云桦提了个要求,让他给我一个乔家小姐的身份。” 苏徽意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颇为赞赏的说:“这个要求提的真不错。” 他勾唇笑了笑,看向沈蔷薇,淡淡说:“他们乔家一窝子汉奸,你赶明儿将自己写进他们家族谱里,我在抓他的时候,估计要连带着你一起抓。” 沈蔷薇明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这些权衡利弊她确实没有考虑到,只是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选择?就说:“我总不能一直以一个没有背景的姨太太在苏家生活,那样我会被欺负死的!不过是名义上的事而已,七少这也要管么?” 苏徽意抚了抚额,说:“你如果想要一个倚靠,我自可以为你去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家。乔家与我们苏家从来都是两派,如果你以乔家小姐的身份嫁进来,父亲只会对你更加忌惮。” 沈蔷薇听着这几句,明明苏徽意是为她着想,可她心中一阵阵别扭,忍不住就说:“七少为我找的人都是苏家的旧识或者属下,到时候我还不是任凭你的父亲处置?” “那你找了乔家的人,父亲就会有所忌惮了?”苏徽意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又说:“你别忘了,乔云桦是乔家的幼子,可他是个什么下场,你刚才不是看到了么?” 沈蔷薇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过冷静睿智,总能在自己洋洋得意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往往结果还是一阵见血的。 可她这次偏要辩个是非出来,就说:“依着乔云桦犯得案子,只怕换做别人,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而他却还活着,这就说明乔家有与苏家分庭抗礼的能力。” 苏徽意不置可否的笑笑,说:“是啊,乔家是首屈一指的富室豪绅这不假,可自古有句话,叫做逆水流鱼,官和商就是水和鱼,这里面的生存法则不会变,那就是商家是鱼,离了官家的水根本就活不了。” 他摩挲着左手上包着的纱布,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在这乱世当中,有钱固然好,但是如果有权,就等于有钱。这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我就不说给你听了。” 沈蔷薇默默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你又何必给我举例子,我父亲不就是政治的牺牲品么?我算是想明白了,如果没能力抗衡,最后只能被强者打倒,在这个乱世里面,强者定出黑与白,从来没什么道理可讲。” 苏徽意却也不说话了,他垂着眼,静静看着桌上云纹的茶盏,那茶烟袅袅缭绕着,空气中溢满龙井的清香,只是此刻闻起来,竟就微微品出一丝苦。 隔了半晌,他才说:“你父亲的确是政治的牺牲品,但这其中的关键,归根究底,是他与老爷子的私怨。这些年来,两人明里暗里的斗,你父亲受国会拥戴,大家一致要选举他做内阁总理。原本他是可以与老爷子分庭抗礼的,可他却贪心不足,不惜与扶桑勾结。” 沈蔷薇不妨听到这些旧事,心中无法接受。可她了解苏徽意,知道他不会说谎。只是这样残忍的真相由他说出来,竟让她失望透顶。 她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就上了二楼。中途忍不住想,原来自己所有的沉静与伪装,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会被他轻描淡写的瓦解掉! 她开了卧室的门,直奔到床上去,想着父亲母亲,这一瞬间心绪好似并不坚定,苏徽意那几句话还言犹在耳,好似一声声闷雷,狠狠的砸在耳畔,竟就让人理不出头绪。 她忍不住就抱着枕头下了楼,却见厅里灯光雪亮,苏徽意仍旧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正神态如常的抽着烟。 见了她下楼,就吐出一口烟雾,问:“你拿着个枕头,是要做什么?” 沈蔷薇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我觉得我住在七少的房间不太合适,就想去客房住,正好七少你在这,我也算是与你打过招呼了。” 苏徽意见她开了厅门,就似笑非笑的说:“总共就一间客房,床上也只够我一个人住,没有你的位置。” 沈蔷薇听他这样调侃自己,一时也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回了头,平静的说:“我去客房住,七少自然要回你自己的房间住。” “你要去客房住,那是你的意愿,不是我的。”苏徽意慢悠悠抽了口烟,泰然自若的向后靠了靠,才继续说:“我没有同意跟你换房间,你要么乖乖上楼睡觉,要么就在客房的地上打地铺,你自己选。” 沈蔷薇点点头,忽而就犯了倔,说:“那我去偏厅打地铺。”她说着,就拿着枕头出了门。 苏徽意也不拦她,而是不疾不徐的按了电铃,丫鬟很快走了进来,就听他吩咐说:“把所有的被子毛毯枕头,和一切御寒的东西都拿到这里来。” 那丫鬟不免有些诧异,却不敢耽误,当即就出去准备。也不过片刻功夫,几个丫鬟陆陆续续的将丝绒被和毛毯接连拿了进来,整整齐齐的堆在了沙发上。 沈蔷薇紧随其后进了门,她身上没有穿大衣,此时已是冷的直打哆嗦。就沉下脸,问:“七少这是做什么?” 苏徽意疲倦的抚了抚额,淡淡说:“我忙了一天,这会儿真是困得不想动,索性遣了丫鬟把行李被褥都拿过来,我就在这沙发上睡了。” 他稍缓了缓,又说:“你不是说要跟我换房间么?现在客房给你腾出来了,你早点过去休息吧。” 沈蔷薇明知道他有心戏弄自己,却懒得理会,拿着枕头上楼去了。才走上楼梯口,就听得苏徽意极是悦耳的一声笑,只是笑声过于低微,很快便消散在暗夜苍凉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1) 第二日一早,沈蔷薇就掐算着时间起了床,她因着昨日没有睡好,精神自是极差。眼见着天还没有亮,她就开了灯,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出着神。 直到厅里的落地钟“当当……”响了六下,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到了门口,果然是刘妈的声音响在外面,“小姐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蔷薇勉强的恩了一声,说:“我没事,就是睡不着。”刘妈就“哦”了一声,说:“我去给小姐做些吃的去。” 沈蔷薇听着刘妈迈着步子下了楼,不觉一阵阵头疼。后背也生出许多黏腻的汗来,她想着昨晚风尘仆仆的回来后,只顾着与苏徽意闹气,连澡也没有洗。 这样想着,就出了卧室。见楼梯口站着两个卫戍,在走廊暗色的光晕里,不过两个石像一样的影子。 她走了两步就进了浴室,本能的反锁了门。打开灯,但见宽敞的房间,里侧摆放着偌大一个白瓷浴缸,上面包着一层清透的玉石,宽有五厘米。莹润清透的质地,与白瓷交相辉映,极是雅致华丽。 底座则镶嵌着黄金,仔细去看,竟是雕琢着惟妙惟肖的四条龙,各个气势如虹。 沈蔷薇打开水龙头,不过片刻,室内已经笼罩在了热气氤氲中。她试了试水温,就换下衣服进了浴缸。热水轻轻的熨帖在肌肤上,浴缸边缀着的玉石平滑细腻,又是温润中带有一丝凉意,这样泡在里面,只觉得全身彻底放松下来。 她静静泡了片刻,直到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照进来,轻薄如霜似的映在地上,室内湿气缭绕,朦胧去看,仿若置身仙境。 她原本想要洗头,眼见着洗发水放在了另一侧的洗手台子上,她只得起了身,脚下湿漉漉的,又摸不到浴巾,扶着浴缸勉强走了两步,伸手一摸,也不知抓了个什么装饰物,才要借力向前走,却不想脚下一滑,猛的朝后跌下去。 她慌张的“啊”了一声,身体就直直的撞进了浴缸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她的小腿卡在了浴缸上,而整个上半身仰躺着浸在水中,热水霎时侵入鼻子里,她还不及屏息,已经灌了好几口水。 只觉得头脑发沉,还好那一丝残存的本能在挣扎着,右手不停的在浴缸里摸索,试图找到漏子。胸前越来越满,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袭上来,只是身体过于僵直,好似感受不到手臂在动。 隐约触到了漏子,手指使不上力气,缓慢麻木中按下去,感觉到水在一点一点自身体上流走。只是太过幽静,恍惚看上面,镜子一样的水波粼粼。 她要死了么?只是合上了眼,脑中思绪也跟着凝滞下来,天地之间安安静静的。 隐约听见几声杂乱无章的响动,像是夏夜里的蝉鸣,又像是灯泡骤然碎裂的声音。恍惚间感受到有人把她捞起来,整个人像是缩在了温热柔软的巢穴中,感受到风、还夹杂着一丝热意。 唇角忽而覆盖上温软的东西,有灼热气息缓缓充斥进胸腔,搅得胸口翻腾起来。隐约呕出几口水,脑中有轻薄的一丝念头闪过,试着睁开眼,就见晨光熹微,苏徽意一张脸近在咫尺。 他额前的碎发是湿漉漉的,滴答着落在笔挺的戎装上面,而他却皱着眉,深潭似的眼中透着股让人看不懂的神色,仿若寸草不生的沙漠,只余下孤寒。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本能的勾住了他的脖颈,低低抽泣了起来。 苏徽意像是叹了一声,说:“有时候真是恨不得不去管你,怎么好好的洗个澡,也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沈蔷薇晃眼见身上包着被子,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穿衣服,就瑟缩着收回了手。苏徽意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出了房间。见一众丫鬟等在门口,就挥了挥手。 刘妈得了令,当即迈着步子就跑进了卧室。见沈蔷薇合着眼虚弱的躺在床上,她忙走到衣柜前,拿了件睡袍出来,为她换好。 沈蔷薇恍恍惚惚的,只觉得后背生疼,好似骨头都错了位,而右腿也是灼烧似的痛。鼻端和耳朵被水这样一浸,也是酸酸涩涩的难受。 家庭医生孙博谦带着护士匆忙走了进来,护士拿出呼吸器罩住沈蔷薇的口鼻,孙博谦为她量过体温,确定身体没什么异常后,这才缓缓出了口长气,一面吩咐护士为沈蔷薇清理口鼻,一面又为她挂了吊瓶。 这样忙活了足有一个小时,刘妈在一边焦急的看着,却不敢吭声。眼见着沈蔷薇沉沉睡过去,孙博谦才出了房间,见苏徽意正等在门口,他心中了然,忙说:“七少放心,沈小姐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磕伤了,找个中医为沈小姐仔细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就没什么问题了。” 苏徽意点点头,说:“辛苦孙叔了。”他说过,就转头吩咐潘青延,“送孙叔回去。” 孙博谦客气的笑笑,随着潘青延朝楼下去。苏徽意又吩咐身旁的侍从官,“去找个骨科的大夫过来。”随手掏出怀表,见已经早上九点多,回头看了眼卧室,就迈着步子下了楼,走了出去。 临到了下午,沈蔷薇才醒了过来,此刻神思清明,不由想起早上那闹剧一样的事情,只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转眼见云清守在一旁,正拿着个绣花绷子,认真的绣着。沈蔷薇撑着身子起来,云清见她醒了,忙就将绣花针插在绷子上,起身扶着她靠坐在床边。 云清试探着说:“小姐饿了吧?刘妈熬了些粥,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沈蔷薇点点头,转眼看向窗外,就见天色暗沉沉的,隐有雪花零星的落着。她问:“几点了?” 云清为她掖了掖被子,说:“三点多了。”沈蔷薇又问:“今儿没有人找我么?” “二姨太和六小姐上午晌过来看了一眼,再就是乔家派了人过来,送了好些东西。礼单在刘妈那里搁着呢。” 沈蔷薇恩了一声,云清见状就走了出去。隔了半晌,刘妈就“笃笃”着步子进了房间,沈蔷薇一见了她,就问:“嬷嬷,乔家的人有说什么吗?” 刘妈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说:“这次是乔家大少爷过来的,大帅不在,是二公子招待的,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只是听差抬了好几个大箱子到咱们院子来,只说是送给小姐的。” 她一面说,一面自袖子里掏出礼单来。沈蔷薇匆匆一看,见是些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还有古董花瓶若干。皆是和璧隋珠,价值不菲的东西。 沈蔷薇握着礼单默默想了片刻,正想要掀了被子下床,右腿却是一阵刺痛,疼的她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刘妈急匆匆起了身,说:“小姐哟,你就别乱动了,大夫说了,小姐只是磕伤,在差那么一毫厘,你这小腿就折了。” 沈蔷薇看过去,就见小腿内侧赫然肿着一个青紫的大包。她问:“什么时候能好?” 刘妈说:“大夫说怎么样都要将养一个星期。” 沈蔷薇想着如今是月初,那方语嫣说话间就要进门,她哪里还有时间继续拖着?合上眼平躺到床上去,眼前漆黑一片,就什么也不想理会了。 直到了晚饭的时候,刘妈端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上来,沈蔷薇食不知味,却硬是吃了一碗粥,又将刘妈熬的中药一口气喝了进去,那苦涩的药汁充斥在嘴里,直欲让人作呕。 刘妈见她这样,就劝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腿上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小姐还是静下心来,慢慢将养吧。” 沈蔷薇用手抚着胸前,眼睛里覆上一层水雾,那声音好似都在发抖,“原本都这样艰难了,偏偏这时候还作死似的把腿磕伤,我真是没用!” “我没有时间了,如果方语嫣在我之前进门,我就算进了苏家的门,也永远会被说是后娶进门的姨太太!” 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着说:“怎么就这么难?嬷嬷你说,我不过就想在结婚这件事上占个上风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苏徽意才自军部回来,他连衣服也没有换,直接进了小楼,往二楼卧室去。 刘妈正站在门口,见苏徽意一身风雪未拂,只觉得伤感,竟就忍不住叹了一声,说:“七少,我知道你心中是有小姐的,只是造化弄人,这些个缘份和命一样,从来由不得心。我眼见着小姐这些日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倒像是变了个人,七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们两个,怎么偏就是这样的缘分。” 她摇了摇头,又说:“我们小姐如今无依无靠的,还请七少怜惜怜惜她,叫她别难为自己了。” 苏徽意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安静的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才推门进了卧室。 里面黑漆漆的,慢慢往里走,却见床头亮着纱罩灯,泛着水波似的流光。沈蔷薇靠坐在床上,细碎的光点点覆在她脸上,眼眸里倒好似缀了星子,极是雪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2) 她见了苏徽意,就笑了笑,说:“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跑过来?” 苏徽意见她双目红肿,却竭力对自己笑着。就顿了顿,才坐在了床边,淡淡说:“今儿我去军部,听了件挺好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是什么事儿?” 苏徽意勾唇笑了笑,说:“乔云桦的爷爷是国会的政要,他下午的时候通电全国,正式收你为异姓孙女,因为你马上要嫁进苏家,这老爷子特意请了北边的人过来,要为咱们俩做证婚人。” 沈蔷薇抬眼看了苏徽意一眼,轻声说:“昨晚你与我说的那些很有道理,这件事确实是我太莽撞了。” 苏徽意默然片刻,才说:“其实你以这个身份嫁进来,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多了乔家做倚仗,我们苏家这些豺狼虎豹做起事情来,才会有些顾虑。” 沈蔷薇见他神情淡然,像是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眉宇之中透出冷漠疏离,她心思烦忧,就说:“我知道这次我是借了乔家的势,可乔家的人未必不是心怀鬼胎,他们也是反过来利用我,让我成为他们攻击苏家的棋子。” 苏徽意不在意的笑笑,“总归苏家与乔家多有嫌隙,也不差你这一桩了。” 他抬眼若有所思的看向她,淡淡说:“其实,乔家这步棋走的是大错特错。你以乔家小姐的身份嫁进来,做什么事都会被贴上标签,父亲想要找出你的错处,去攻击乔家简直易如反掌。” 沈蔷薇仔细想了想,只觉得浑身发冷,转眸去看苏徽意,见他坦然的看着自己,眸光如同寸草不生的沙漠,干涸的只余下漫漫枯寂。 她怔怔的看着,竟不知该说什么。 苏徽意也沉默下来,两个人各坐一边,好似中间隔着个无形的玻璃,将两个并无交集的空间生生拼凑在一处,连空气都变得逼仄,狭小的让人心中发慌。 那一盏珍珠似的纱罩灯轻盈的亮着,只是暗夜枯长,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沈蔷薇说:“这件事是由我引起的,其实我不过是存了个私心,想着只要有了好的身份,你们苏家这些人就不会欺负我,轻慢我。我没有想过乔家会这样大张旗鼓,如今我把事情弄复杂了……” 她的声音变得哽咽,“我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又偏不服气,所以总是弄巧成拙。” 苏徽意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搐,却说:“一个连洗澡也会出事故的人,确实也没什么事情,是能够做好的。不过,你有时候聪明起来,也让人很是头疼。” 他起了身,说:“你休息吧。” 沈蔷薇见他转了身朝外走,那处光线黑漆漆的,将他的身影笼在里面,模模糊糊的。她不由就喊了一声,“你先别走。” 她因着太过激动,竟就牵动了小腿的伤,疼的她倒抽了口气。却顾不得,只说:“婚礼能不能如期举行?” 苏徽意没有说话,迈步走了过来,拿眼一扫,见她小腿上硕大一个包,就说:“腿伤成这样,估计没半个月好不了,看来婚礼只能取消了。” 沈蔷薇原本并不看重这些形式,她虽然心中总想着要压方语嫣一头,却并不是为着哗众取宠,只是不想自己从头至尾都是可怜兮兮罢了。 纵然她是怀着报仇的心思嫁给苏徽意,可一想到要嫁给他,心里仍有一丝残念在苟延残喘着,恨不能圆满一点,让人心存幻想。 可是骤然听到苏徽意不痛不痒的说要取消婚礼,竟就忍不住冷笑起来,说:“七少这是什么意思?” 苏徽意坐在床边,与她只隔着半人的距离。他声音淡淡的,“明天我就娶你。也不需要请什么人,就只有咱们两个,从这个门到那个门。简简单单的,没有婚礼,你愿意么?” 沈蔷薇一怔,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此刻倒像是不会伪装一样,缓了缓心神,才说:“那我不是亏了?六姐说了,嫁给你好处多着呢,怎么到了我这里,万事都要从简?” 苏徽意慢悠悠的“哦了一声,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等你好了再说。” 他说着,就起了身。沈蔷薇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说:“我没说我不愿意。” 苏徽意神色如常的看了看她,又转眸看向自己的右手,勾唇浅笑,说:“就算你愿意,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他话中满是调笑,沈蔷薇不由就红了脸,赶紧松开了手。苏徽意见状,就说:“早点睡吧。” 沈蔷薇躺倒在床上,只觉得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她竭力平静下来,听着苏徽意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由就叹了一叹。 第二日一早,刘妈就带着几个丫鬟过来敲门,沈蔷薇昏昏沉沉的起了身,她因着没有睡好,所以精神极差,勉强的说了声,“进来。” 就见刘妈喜滋滋的先进了门,说:“小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贪睡了。” 她说着,陆续进来几个丫鬟,手里端着一应洗漱用品。因着沈蔷薇的腿伤,这一番洗漱就花费了近一个小时。 喜娘为她化了妆,又盘了个嫁娘发。刘妈在一旁看着,竟就不自觉的抹了泪,“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的功夫,小姐也嫁人了。” 沈蔷薇不免也有几分伤感,只是这样的日子,她并不想哭哭啼啼的,就笑了笑,说:“七少呢?” 刘妈揩了揩眼角,说:“七少在厅里等着呢。” 沈蔷薇想着今天这样的日子,心里总是不能置信,好像一瞬间经历的种种,都恍如隔世。 转顾窗外,天刚刚亮起来,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早上,成群的飞鸟落在院子里的枯树上,那院墙是暗青色的,衬着这古旧院落,仿若时间退回到旧时,远远近近都是苍凉的。 直到换好了喜服,小丫鬟就下了楼,不过片刻的时间,苏徽意就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黑色长衫,衬的眉宇极是柔和俊美,这样看着,就只是个自滚滚红尘中走来的翩翩佳公子。 沈蔷薇不由想,如果他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或许就该是这样一副样子吧。可惜他是天生的王侯将相,这样儒雅俊郎的一面,只是他浓重岁月里最淡的一笔,待到天明时,公子还将卫国去,大抵就是这种心境了吧。 眼见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这一刻的思绪万千,像是走马灯一样晃过。恍惚间已经被他打横抱起,不由转了脸看过去,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道:“从前竟不知道,你这样胖。难不成是腿上长了个包,连人也变沉了?” 沈蔷薇听他这样打趣自己,就转过脸去。感受他的呼吸轻轻浅浅的拂过脸颊,不自觉就心跳加快起来。 不过才出了小楼,院子门口的侍从官就齐齐点燃了炮仗,噼噼啪啪的震天响。青红色的烟雾直直蔓延上去,原本这样的热闹最是俗气,看在沈蔷薇眼里,却是另一种感觉。 苏徽意转头看着她,只是淡淡的一个侧颜,好似美人图,轻轻的绘上几笔,便是姿容绰约的美人。那翡翠的耳坠子垂在脸颊边,衬的肌肤更是白如霜雪。 他抱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虽然并没有宾客,两侧却整齐的站着苏徽意的近身卫戍和侍从官,他们纷纷上枪行礼,以最庄重的模样送上祝福。 原本以她的身份,嫁进来只能住偏房,苏徽意却仍旧将她抱回了小楼,一路不疾不徐的回了卧室。 他把沈蔷薇放到床上,刘妈和着几个丫鬟就纷纷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个托盘,放着花生红枣一类的东西。 沈蔷薇见他每样都拿了一些,撒在了床边。这些旧式的习俗她还知道些,不过是寓意“早生贵子”一类,她想着苏徽意这样一个人,竟能耐着心做这些,不免就笑了笑。 苏徽意见状,就说:“原本依着旧俗,礼要繁复很多,你的腿还伤着,我抱着你行礼并不方便,索性就将其他的省掉了。” 沈蔷薇低低恩了一声,就见刘妈带头领了丫鬟出去。苏徽意将床头柜上放着的红色天鹅绒盒子拿起来,轻轻打开,就见里面放置着一对美玉无瑕的翡翠镯子。 他将盒子递给沈蔷薇,沈蔷薇接过,不由就怔了怔,她轻轻将翡翠镯子拿在手上,触感温润平滑,而质地端的是细腻通透,翠色仿若要溢出水来,极是饱满充盈。一看便知是上乘的翡翠。 她正看的出神,就听苏徽意说:“这一对龙石种翡翠镯子是我母亲的陪嫁,你收着吧。” 沈蔷薇一听,就说:“这样珍贵的镯子我怎么能要?你拿回去,我不要。” 苏徽意淡淡道:“送给你的,你就收着。难道我的东西会咬人不成?” 沈蔷薇却不说话了,她想着从前旧俗里有这一项,是说母亲婚前要送女儿一对翡翠镯子,寓意婚姻美满。只是不知苏徽意送她这个,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苏徽意起了身,平平常常的看着她,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先走了。” 沈蔷薇恩了一声,就见他阔步走了出去。转而看向那一对翡翠镯子,心无端的就沉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3) 因着苏家是旧式门庭,规矩极多,二姨太太掌着家,诸多事宜全都要她操办。以至于一早上就起了床张罗,临到了九点多,她又去了主宅伺候着苏苼白吃药。 如今苏苼白年老体迈,又多病缠身。遂将军部的事全权交付给了苏徽意,每日这个时辰,就在书房里练字看书。 二姨太见他这样专心致志的练字,就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磨着墨,侍从队长贺朝明敲了门进来,恭敬的说:“大帅,七少已经离开了。” 苏苼白握笔凝神,不过随意恩了一声。才说:“这个老七,平日里我总教导他要学规矩,现在倒好,他自成一格,有自己的规矩,我现在是老了,管不了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平平仄仄,偏生听在人耳朵里,又透着股深不可测来。二姨太知他甚深,就笑了笑,恭维的说:“老爷子哪里是管不了?您是不愿意去管罢了。” 苏苼白堪堪写了一个“目”字,仔细端详了片刻,似是无意的说:“现在乔家掺和进来,咱们苏家这盘棋需要推倒重新下了。” 二姨太见贺朝明默默立在一边,原本他是苏苼白身边最得力的人,所以二姨太说话从不防备他,就说:“这事真是弄巧成拙了,原本我还担着心,想着那沈蔷薇如今有乔家撑腰,她嫁进门该怎么操办,现在倒好,老七不声不响的在院子里放了几挂鞭,人就算进了门了,倒省了咱们不少心思。” 苏苼白也不说话,只心无旁骛的写着字,二姨太也习以为常,就兀自说下去,“现在乔家还想着为沈蔷薇大操大办,咱们苏家是不耐烦敷衍他们了,索性就随他们去。赶明儿方语嫣进了门,对她也算有个交代。” 苏苼白笑了一声,将笔搁在架子上,负手走到了沙发前坐下,慢悠悠道:“方家也好,乔家也罢,既然进了咱们苏家,就得按照咱们苏家的规矩来。” 二姨太惯会讨巧,当即捧了茶递过去,说:“老爷子说的是。”苏苼白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只说:“我倒是低估了沈蔷薇,现在她把乔家牵扯进来,本事这样大,难保不再做出什么事来,你身为当家主母,没事也该苛责苛责她,让她学学规矩。” 这一句“当家主母”让二姨太心里乐开了花,想着沈蔷薇身份不比从前,倒叫她不好出手。就笑了笑,说:“老爷子放心。” 暮色将至,白光一寸一寸褪去,远远的,就见几朵灰蒙蒙的云彩,空中洋洋洒洒的飘着鹅毛似的大雪,直将整条街都掩盖其中。 原不过是条旧街,寥寥几家旧商铺,那门口的招牌被冷风吹的呼啦啦作响,隐约透着几分寂寥。而街对面的茶楼内,却是人声鼎沸,极其热闹。 苏子虞闲适的坐在二楼的包厢内,身上穿着件旧式长衫,随行跟着的只有一个便衣听差。但见台子之上一个女子抱着把琵琶,咿呀吟唱。端的是声音柔软,媚态尽显。 苏子虞看的津津有味,直到那女子一曲唱罢,他才拿起桌上茶盏,浅尝辄止般轻抿了一口,那茶因是新茶,极是清香袭人,闻之倒让人神清气爽。 他正细细闻着,便听得一声娇笑,“哟,三公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苏子虞闻声识人,只是笑了笑,说:“红玉这是怪我了?我一向事忙,今儿才得了空就跑过来看你,你还要挑理么?” 那阮红玉明知道他们这些贵公子心思最是难测,此刻也不敢继续犯矫情,就款款的走过去,坐在了苏子虞身侧,说:“红玉哪里敢怪三公子?说起来,红玉这条命都是三公子救下的,三公子心地善良,捧了我在这里唱评弹,让我有了今天,我心里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苏子虞侧首去看她,那眉目轻轻一挑,就说:“难得的是你这样聪明,我怎么会不怜惜你?上次的事情原也怪不得你,是父亲诚心搅我的局,你帮着我笼络那特使,是个大功臣。我今儿过来,就是给你论功行赏来了。” 他说完,就随手拿起桌上的锦盒递给阮红玉。那阮红玉原本心里直发慌,听他这番言语,越发拿不准他的用意。 她接过锦盒,却没有打开,只勉强笑了笑,说:“三公子这是折煞我了,那个特使的死归根究底也与我有关,要不是我太过大意……这件事我难辞其咎,怎么好收您的东西?” 苏子虞挥了挥手,不在意的说:“从前你拿的也不少,怎么现在倒犯起嘀咕来了?” 阮红玉就尴尬的笑了笑,将盒子拿在了手里,说:“那我就谢谢三公子了。” “红玉,你要知道,在这风月场上混迹的女人,最大的忌讳就是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 阮红玉诧异的看向苏子虞,见他悠然自得的坐在那,目光浅浅淡淡的落在她身上,无端的让她害怕起来。 就说:“三公子这话红玉听不懂,红玉原本只是一介乡村农妇,有幸被三公子救下,加以赏识,才能走到今天。红玉没有别的心思,只希望凭借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帮助三公子。” 苏子虞闻言轻声笑了笑,说:“我不过随意说一说,你倒是急着给我表衷心。”他缓了缓,又说:“说起来,我救下你也算是机缘巧合了,你如果论起感谢,还是要谢谢我那位七弟妹。” 阮红玉抬眼看向他,说:“我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都是拜沈小姐所赐,如果不是她,我这一辈子也挤不进这富贵场中。” 苏子虞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像是失了说话的兴致,默默地看向台子之上。隔了半晌,就听见廊子里传出脚步声,紧接着包厢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 苏子虞转头去看,见来人是乔云桦,就笑了笑,说:“乔少爷,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一面说,一面打量了几眼乔云桦,又说:“看来我那七弟没少让你吃苦头。” 乔云桦一向注重外表,虽说生死门里走一遭,将养了两天,就又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派头。但见他西装革履,衣着光鲜。 他先是扫了一眼阮红玉,才苦笑一声,客气的说:“三公子就别揶揄我了,这次是我命大,也亏着三公子为我多方游说,我才能这么快出来。” 苏子虞挥了挥手,阮红玉忙就起了身,依着旧礼福了福,款款走了出去。 苏子虞扫了一眼乔云桦,问:“乔少爷有印象么?” 乔云桦与他对视一眼,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苏子虞朝楼梯上望了望,就见阮红玉窈窕着步子慢慢走着,他不由就啧啧称赞,“单就一个背影,也是风姿绰约,只是混在这娱乐场中,过于俗气了。” 乔云桦也转了头去看,却说:“不过一个姿色平常的女子,怎么就得了三公子这样高的赞誉?” 苏子虞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你可别小看了她,本事大着呢。” 乔云桦是何等的聪明,手底下养着的又都是并非等闲的能人,早已经将平家军派来的特使遇刺一事了解的透彻,此时闻听苏子虞这几句,就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她是七少的人?” 苏子虞轻声笑了笑,淡淡说:“她是老二的人。”顿了顿,转过头看着乔云桦,似笑非笑的说:“这女的大有来头,曾经留学东洋,还是名牌军校毕业的。隐藏着一身好本事,装起可怜来,那真是人畜无害,可一旦拿起刀来,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乔云桦不由就皱了皱眉,苏子虞看在眼里,又说:“这位阮小姐,之前是以农妇的身份,待在你为沈蔷薇安排的那处农家里,也算是将了你一局。” 乔云桦平复了下心绪,才说:“二公子真是深藏不露,连我的人都瞒过了。” “这样想想,沈蔷薇那丫头命还真是大,一面是父亲和老二要杀她,一面又被咱们两个算计。”苏子虞说着,就见台子下一片喝彩声,原来那说书人正讲到极精彩的一处,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他随意扫了一眼,又说:“我最近因着军火费的事儿十分头疼,你应该也听说了,父亲下令枪决了黄司令,这摆明了是杀鸡儆猴做给我看!我现在是如履薄冰,好在你出来了,平家军那边的事你看着办。” 乔云桦沉默片刻,才说:“三公子,我如今过得也是艰难,一面是家中老爷子施压,另一面是七少看的紧……我知道三公子筹备军队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我手里有两个矿产,这次三公子救我出来,作为报答,两个矿产我一并送给三公子。” 苏子虞笑着点点头,说:“乔少爷快人快语,我就先谢过了。”他说完,就起身理了理袖口,“这时间也不早了,今儿是新媳妇儿进门,苏家规矩多,我得赶紧回去应个卯,少陪了。” 乔云桦也起了身,客气的说:“三公子慢走。” 眼见着苏子虞阔步走了出去,乔云桦复又慢条斯理的坐下,他看着台子下一派的喧嚷热闹,也不知怎的就心烦意乱起来,当即一个抬手,就将桌子上的茶杯挥到了地上,骤然摔了个粉身碎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4) 临到了晚上八点钟,刘妈就端药进了卧室,见沈蔷薇平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她轻声说:“小姐,该吃药了。” 沈蔷薇原本只是合眼眯着,见刘妈正要开灯,就说:“嬷嬷别开灯。”刘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就走到床边,问:“小姐这又要做什么?” 沈蔷薇干脆不说话,拿了药碗大口大口的将药汁喝干净。才说:“我今儿乏的很,这就要睡了。” 刘妈明知道她是身为新妇不好意思,面上却是不露,默默收了碗出去。沈蔷薇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室内虽没有开灯,隐约可见一层薄霜似的光,浅浅的映照在吊灯之上。 那吊灯是个花朵形状,含苞待放的垂下来,花枝四散,一条一条雨滴似的水晶轻轻的荡着。 她默默看了片刻,忽而听见院子外传来汽车压过地面的声音,转向窗外,就见两团雪亮的车灯晃过,也不过一瞬,就消失在暗夜中。 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听那阵仗,许是苏徽意回来了。沈蔷薇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心跳声扑通扑通的震耳欲聋,直搅得她头脑发昏。 她想着如今结了婚,虽然之前两人有言在先,可到了这一刻,想着苏徽意那些真情假意,愈发的心慌不止。 可终归只是她自己的焦虑不安而已,耳畔寂静无声的,并没有脚步声,卧室里也没有那个高挑颀长的身影。 她轻轻合上眼,明明心里该归为平静,可是却无端的伤感起来,长夜漫漫,大抵只余下这一声叹息了。 朦朦胧胧的睡过去,隐约感受到小腹绞痛,不由就睁开了眼,随手打开纱罩灯,四壁冷冷清清,连窗外的夜风都好似在凄厉的吹着,泠泠的响在枯长的夜里。 这冬日的半夜,时间无端的被拉长。 她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会儿身上倒好似疼的没有力气,只得撑着身子起来,伸手按了按床边的电铃。 丫鬟小竹很快进了卧室,见沈蔷薇面色惨白,额头溢满汗珠,当即就被骇了一跳,说:“沈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蔷薇虚弱的说:“我肚子疼的厉害。” 小竹吓得脸色发白,忙说:“您等着,我这就去找医生过来。” 沈蔷薇恍惚中见她跑了出去,连卧室的门都没有关。隐约感受到走道里的冷风袭来,禁不住就打了个寒噤,她想着这些个事情,总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腹痛没那么简单。 只是不知道又是谁将魔爪伸向了她,竟就是这样的迫不及待!走道里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抬眼去看,见刘妈和着云清急匆匆的进来。 刘妈“哎呦”了一声,“小姐这又是怎么了?” 沈蔷薇不由就苦笑出声,刘妈焦急的拿手绢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又说:“才刚我们过来,瞧见七少那屋子还亮着灯,像是在开会,要不要去知会他一声?” 沈蔷薇明知道刘妈的心思,就说:“知会他做什么?难不成他过来了,我这肚子就不痛了么?” 刘妈一时被:“你去查一下是谁做的。” 侍从官引着他去了三楼的贵宾室,他伏趴在沙发上,也不过片刻功夫就睡着了。只是心中思绪万千,睡的并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睁开眼,就见天光已经蒙蒙亮。他起身走出贵宾室,一路下了二楼,走道里站着一排卫兵,见了他皆是立正行礼。 林宁端立在门口,恭敬的说:“七少,沈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他顿了顿,“医生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的。” 苏徽意没有说话,透过病床的玻璃窗朝里望了一眼,见沈蔷薇正睡着。就说:“准备一下,回官邸。” 林宁当即去安排,苏徽意站在窗前抽了根烟,才转身下了楼,走出了医院。 回到督军府后,苏徽意直接去了餐厅,正赶上一家子吃早饭,那二姨太见了他,忙就招呼他坐下吃饭,又吩咐丫鬟添菜。 苏徽意同苏苼白打了声招呼,才坐下去。那苏苼白平平常常的恩了一声,拿起手边的报纸细细看起来。 坐在一侧的苏青阳见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老七,我听说昨儿蔷薇那丫头身体不舒服,被你送到医院去了。她没事吧?” 丫鬟接连上了几道小菜,苏徽意随意扫了一眼,就拿起银筷子去夹近前的小菜,淡淡说:“医生说只是吃坏了东西,没什么事。” 二姨太一直在留意苏徽意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就轻轻叹了一声,颇为怜惜的说:“蔷薇那孩子体质太弱,总是要闹点小毛病,没什么事就好,等下我吩咐厨房做些补品送过去。” 苏徽意淡淡说:“那就多谢姨娘费心了。” 二姨太知道他这不冷不热的性子,就笑着客气了两句,那苏青阳说:“原本按照旧俗,蔷薇那丫头得一早就过来给父亲敬茶吧?偏就进了医院,这算个什么事儿?” 苏徽意听他话里话外的挑拨,干脆就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看向苏青阳,说:“二哥这话倒是点醒了我,蔷薇平日的吃食都是自厨房来的,偏巧赶在这个节骨眼进了医院,倒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二哥不妨给个建议,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去查?” 因着是二姨太太管家,平日里各房的吃食都是有婆子向她提前报备的,此刻听了苏徽意这一番话,摆明了是意有所指。 苏青阳顿了顿,方说:“我不过随意说一说,况且父亲又没有挑理,七弟何必这么认真。” 二姨太不由就瞪了他一眼,说:“蔷薇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你倒好!竟会说些风凉话,没得给我添堵惹事!” 苏徽意眼见着这一屋子戏精,干脆就起了身,对着苏苼白说:“父亲,军部事忙,我就先走了。” 苏苼白依然在看着报纸,闻言就随意的恩了一声。苏徽意对着二姨太礼貌的一点头,就阔步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5) 沈蔷薇睡到下午才醒过来,一睁眼,见病房内空无一人,就又合上了眼,此刻已经感受不到腹痛,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这样眯了一会儿,脑中却是纷纷杂杂的。 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右腿上的包,感觉痛意渐消,又试探着轻轻动了动,又是一阵撕扯似的疼。 转顾窗外,见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她喊了声,“嬷嬷?” 果然刘妈和着云清推门走了进来,沈蔷薇见她们神色各异,不由就诧异的问:“出什么事了?” 刘妈皱着眉往门口看了一眼,沈蔷薇看过去,就见方语嫣款款的走了进来,她得体的笑了笑,说:“沈小姐终于醒了,我可等了你好长时间了。” 沈蔷薇不想她会过来,就挥了挥手,示意刘妈她们出去,才对着方语嫣客气的说:“方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快请坐吧。” 那方语嫣见病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就袅袅婷婷的坐在了沙发上,她今日穿着身斜襟的天青色旗袍,极是修身苗条。 沈蔷薇打量了她一瞬,只是静默不语。方语嫣自旗袍里掏出手绢来,皱了皱眉,说:“我最不喜欢来医院,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太重,熏得头脑发昏。” 她发过牢骚,那目光才幽幽的在沈蔷薇身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就笑起来,“沈小姐,你说你如今挤破头进了苏家,以为可以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谁承想老天都跟你做对,不是摔伤就是进医院,真是天生的落魄命。” 沈蔷薇并不将她这几句奚落当做一回事,只笑了笑,说:“我不过是个贱丫头,日后还要仰仗着方小姐多照顾。” “你既然已经进了门,我自然会好好待你。”方语嫣刻意放缓了语气,听起来倒好似连后槽牙都咬碎了。 她说着,就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伸手握住沈蔷薇的手,和颜悦色的说:“沈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明白的告诉你,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如今你先进了门,管它什么姨太太少奶奶,以后我就管你叫声姐姐。” 沈蔷薇忙说:“哪里能乱了规矩?方小姐是主母,我自然要恭恭敬敬的服侍你才对。” 方语嫣见她这样伏低做小,倒好似十分怜惜她,就说:“沈小姐是个命途多舛的人,如今这样也是不容易,你别看着我平时张扬跋扈的,这些个人情冷暖我也明白。” 她稍缓了缓,又说:“你也知道,我与七少是政治婚姻,没什么感情基础,我也不巴望着他喜欢我,只是看着我不厌烦也就是了。” 沈蔷薇见状,就说:“方小姐怕是误会了,外人只当是七少对我有情,其实不然,七少只是顾念着从前的旧情,那时我父母亡故,他看我无依无靠的,才提出把我留在身边照顾。那些个外人津津乐道的事,全部是捕风捉影,说到底,不过是苦楚不足以为外人道罢了。” 方语嫣细细打量她两眼,就见她泰然自若的看着自己,竟也没有哭哭啼啼的装可怜,就笑了笑,说:“总归日后我们是一家子,只管彼此好好相处就是。” 沈蔷薇点点头,方语嫣倒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拉着沈蔷薇说了好些贴心的话,不过都是些场面上的事情,沈蔷薇少不得要打迭起精神来敷衍。 直到了天黑下去,方语嫣才告辞离开。沈蔷薇因着精神不济,便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隐约听见有人推了门进来,她恍惚中睁开眼,却见乔云桦随着刘妈走了进来。 她坐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乔云桦牵强的笑了笑,就坐在了沙发,说:“我现在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哥哥来看住院的妹妹,在合情合理不过,就是说到七少那里,也是过得去的。” 沈蔷薇笑了笑,说:“那么请问哥哥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 乔云桦避开她的目光,双手插在裤子口袋,漫不经心的问:“你就这样嫁给七少了?乔家原本要为你大操大办的。” 沈蔷薇知道乔家人的嘴脸,就说:“替我谢谢你们乔家老少,现在有这个身份就够了。就算我大操大办,也不过是个二房的姨太太,这些形式上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执着了。” 她稍缓了缓,抬头看着乔云桦,说:“以后苏家算计我的时候,一定会连带着你们乔家一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把你们乔家搅进来?” 乔云桦不置可否的笑笑,说:“蔷薇,你又何必说这些试探的话?如今你是孤立无援,不论乔家有怎样的目的,对你都没有坏处,你需要乔家的助力,乔家也需要你来与苏家抗衡。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这些个阴谋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那时我被追杀,你们都想要我手里的东西,不惜差点逼死我!现在我嫁进了苏家,是不是就成了你手里的一把刀?” 乔云桦不去想她话中的讥讽,他神色如常的说:“我是有目的,但也没有那么卑鄙。” 沈蔷薇冷笑了一声,说:“是啊,你不卑鄙,如果你是像苏子虞那样的人,我也就不会心寒了!偏偏在我最难的时候你帮过我,可也是有着龌龊的目的!现在想想那些伪善的笑,真是半点也不坦荡!” 她说着,连目光也一寸一寸冷下去,“现在乔少爷,不想要那对蔷薇胸针了么?” 乔云桦从容的笑了笑,极是坦然的说:“我当然想要,但那东西在七少手里。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都没有拿到,以后就更拿不到了。” “乔少爷真是坦荡的无耻!”沈蔷薇突兀的笑了笑,说:“索性这层皮被我掀开了,这样才好说话,不是么?” 乔云桦轻声笑了笑,说:“蔷薇,苏家的浑水不好蹚,你有功夫来撕我的皮,不如想想,怎么在苏家立足吧。” “乔少爷这是寻求合作的态度么?”沈蔷薇轻轻向后靠了靠,慢慢说:“我是需要乔家的助力,可本质上不过是向你们乔家要了个身份,七少有句话没有说错,他日你们乔家落了难,我这个小姐的身份不仅没用了,反而还要受连坐之罪,那不是很无辜么?” 乔云桦着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既然诚心合作,我就先跨一步,沈小姐希望乔家怎么做?” “也没有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乔家家大业大,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得到我的信物?我父亲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乔云桦不自然的挑了挑眉毛,语气平静的说:“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沈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蔷薇听他回答的这样敷衍,想着从头至尾苏徽意也没有提过一句关于信物的事,她虽然好奇,也只得搁下不提。 她说:“乔家与苏家的恩怨我不感兴趣,只是我如今一步一个坎,走的实在辛苦,那些个小阴谋手段我参悟的还不透彻,就想请乔少爷给我出出主意,清清路。” “这个容易,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乔云桦说着,那轻佻的眼睛就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说:“沈小姐弄成这副样子真是我见犹怜,不如我去厂子里给你打一副铠甲穿身上吧?” 沈蔷薇忍俊不禁的哼了一声,说:“乔少爷有十八般武艺,最是敢作死,你还是给你自己打一副预备着吧。” 乔云桦轻声笑了笑,才站起了身,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七少奶奶。”他潇洒的对着沈蔷薇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出去。 沈蔷薇默默坐着,脑中思绪万千,她想着以后要走的路,只觉得浑身发冷。转顾窗外,外面正飘着大雪,那雪鹅毛似的盘旋着,衬的天光白寥寥的,远远的看过去,好似置身在冰雪世界。 她因着没什么胃口,晚饭也只是随意吃了两口,眼见着已经九点钟,走道里安安静静的,她躺在床上,听着耳畔呼卷的风声,不过是吹过枯树的沙沙声,又像是夏夜的青虫蠕动的声音。 隐约听见有人推了门,不由就起了身去看,灯光霎时亮起来,却见是刘妈拿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问:“小姐这又是哪里不舒服么?” 沈蔷薇轻轻摇了摇头,平静的问:“嬷嬷,方语嫣这两天就要进门了吧?” 刘妈叹了一声,说:“小姐这又是发什么傻?” 沈蔷薇幽幽笑了起来,“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点好奇,苏徽意大婚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记得他订婚的时候,隔得远远的,我都看见了喧天的礼炮,等他结婚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热闹?” 她说的平平静静,好似只是随口提一提,心里也并不当做一回事。只是这样说完,环顾四周,那一种辨不出是孤独抑或是哀伤的情绪袭过来,倒好似让她冷的厉害。 她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吞下,抬起眼看刘妈,“嬷嬷,我想休息了。” 她躺下去,习惯性的阖了眼,只是漆黑一片,连思绪都飘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1) 其后的几日,沈蔷薇身体逐渐好了起来,连腿上都消了肿,只是走起路还是不免一瘸一拐。苏徽意没有来看过他,只是侍从队长潘青延每天过来一次。 沈蔷薇也并不当做一回事,只是如常过着日子。这天早上,她才刚由刘妈扶着下了床,就见苏子虞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她知道这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懒得敷衍他,但见他好整以暇的走了进来,就问:“三公子怎么过来了?” 苏子虞见她穿着身宽松的长衫,那长衫是暗青色条纹式的,穿在她身上十分的老气。在转眸看她的气色,忍不住就说:“才刚嫁为人妇,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老七不要你了?” 沈蔷薇听他这几句冷嘲热讽,倒是十分淡然的做派,慢慢说:“三公子专门过来,应该不是为了看我热闹的吧?” 刘妈扶着她走了几步,小腿隐隐作痛,她顾不得,只是机械似的往前走,这样心里才有了一丝慰藉。 苏子虞默默看了她半晌,才说:“我还真就是来看热闹的,老七明儿就娶方语嫣进门了,偏你还这副样子,真是没有看头。” 沈蔷薇干脆不再说话,借着刘妈的力在房中来回走了两圈,才坐到了床上。 苏子虞幽幽扫了一眼刘妈,不怀好意的笑一笑,说:“沈小姐,你说你原本挺聪明机灵的一个人,怎么总是被算计?” 沈蔷薇不妨听到他提起这个话题,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三公子应该最清楚不是么?” 苏子虞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你的缺点在于,对外人过于防备,而对身边的人,又过于放松。” 这话一出,不光沈蔷薇一怔,刘妈更是气急败坏,只是碍着他的身份,不好发作,在一旁气的干瞪眼。 苏子虞忍不住笑起来,说:“沈小姐还是应该擦亮眼睛,好好看一看,待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话中的意思在明显不过,沈蔷薇不由就皱了皱眉。转眸看他,见他只是神色坦然的看着自己,心中愈发的半信半疑起来。 从前的旧人只有刘妈、林伯和云清,早些日子,她不欲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给了钱让他们回家去,最后只有林伯独个离开。 而刘妈对她忠心耿耿,这样一想,只有云清……会是她么?抑或只是苏子虞的挑拨? 这样胡乱的想了片刻,就见苏子虞已经起了身,绅士的与她告辞,“原本我是来看好戏的,不过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你了。” 临到了晚上,大雪又簌簌飘起来,病房内亮着灯,刘妈因着苏子虞那几句话,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 沈蔷薇看在眼里,就说:“嬷嬷别去想了,那个苏子虞说话不可信,我并不信他。” 刘妈哽咽着说:“我倒不是替自己辩白,只是想着,若真是小姐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嬷嬷!”沈蔷薇低喝了一声,随即说:“这事儿以后都别提了,只当没有听过,记住了么?” 刘妈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就忙不迭的点点头,说:“小姐,都这会儿了,你还不吃点东西么?” “我不饿,等饿了再说。” 刘妈听她这样敷衍,明知道她心里迈不过那个坎,就说:“小姐但凡使点手段,七少也不至于到现在了还跟你呕着气!唉,小姐就是太倔了。” 沈蔷薇自嘲的笑了笑,说:“嬷嬷怎么就知道他在跟我怄气,你之前不是哄我说,他最近都忙着么?” “如果不是怄气,依着七少的脾气,早就过来看小姐了,许是他送你来医院的那天晚上,小姐又说了什么话,惹他伤心了。” 刘妈说着,忍不住就叹了声,“我瞧着七少真是:“姨奶奶,大帅吩咐了,等到婚礼结束,您才能进去。” 沈蔷薇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说:“这炮仗都放了,我还不能进去?” 她才说完,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回头去看,就见乔云桦稳步走了过来,未语先笑,“难得见你打扮的这样漂亮。” 沈蔷薇白了他一眼,就见乔云桦掏出帖子递过去,说:“这个人是我的妹妹,我带她进去,无可厚非,如果大帅发了怒,只管推到我身上。” 卫兵不敢违背大帅的指令,见状就说:“乔少爷可以进去,姨奶奶却不能进。” 沈蔷薇转顾乔云桦,平静的说:“你进去吧,我回车上等着。” 她转过身,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不去想那些令她难堪的事,只一步一步优雅的下了台阶,开门上了车。 隐约听见有戏曲声绕过古门辗转而至,咿呀中混着铿锵有力的声线,竟就是西皮流水的,将一段戏本子隔着沉重岁月,娓娓道来。 车窗外的雪簌簌落着,雪帘时浓时淡,和着女子一声声唱词,好似素手拨弦,以雪为琴,于天地之间,附和这一曲,不过是最俗套的戏码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2) 转眼已是日暮时分,天色已然转为深蓝色,像是遮了层柔滑的绸缎,而大雪如珠子似的落着,就仿若是缎子上绣好的梨花纹样。 汽车上已经覆了厚厚的雪,督军府朱漆的大门乌泱泱的人来人往,看在沈蔷薇的眼里,全都是不相干的人影。她安静的坐在后座上,竟就一动不动的,车内寂静无声,谁也不敢说话。 冷风自车门的缝隙透进来,钻进骨子里,带起冷彻心扉的寒意,只是默默无声着,好似连身体也变得麻木不仁,任凭这狂风哀嚎,大雪漫天。 一个听差匆匆走到了车前,司机忙将车窗摇下,那听差说:“二姨太太说,请姨奶奶去正厅。” 沈蔷薇缓缓眨了眨睫毛,转顾窗外,不过是寒霜冷雪,孤灯残夜罢了。 她下了车,由刘妈搀着一步一步走进去,督军府内一派喜色,随眼可见的大红灯笼,廊柱之下挂着彩灯和松柏枝,各处的门前又织了彩绸拦出花网来,这一派的绯色缭绕,潋滟中流光溢彩。 她驻足站在廊下,那风呼啦啦的在耳畔游走,隐约夹杂着锣鼓喧天,一阵一阵在游廊里穿梭。 抬眼见那赤红色的灯笼,上面绘着雍容华贵的牡丹,被雪亮的灯泡一衬,好似要跃纸而出,那样真实饱满。 回首望去,长廊的石板上染着层水波似的红光,她站在这古境悠然中,好似将旧时光都走了一遭。 缓缓呼出一口气,寒夜风凉,那样的冷。 正厅内的热闹还没有散,院子里搭了防雨棚,里侧搭了戏台子,正有曼妙婀娜的戏子唱着戏,台下零星坐着几个人,兴味盎然的看着。 沈蔷薇一路朝里走,迈步进去。就见厅中权贵云集,高朋满座,皆是金陵政权上的要员及家眷,杯觥交错间一派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苏家的人自是应酬的一丝不漏,与一众好友相谈甚欢。 二姨太迎了过来,热络的抓着她的手,轻声说:“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沈蔷薇笑了笑,说:“还要谢谢姨娘惦记着我。” 二姨太着意看她一眼,就笑着一点她的额头,说:“你个倔丫头,这样的日子还偏要过来,真是气人。” 苏军几个女眷见了她,纷纷上前与她打招呼,因着今日这样的日子,也不好待她太过热络,彼此寒暄几句,就各自散了。 沈蔷薇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厅里人多且杂,二姨太忙着招呼应酬,也兀自去了。她在厅里坐了片刻,只是不见苏徽意,想着他如何的春风得意,倒觉得自己没趣,也就起了身出去。 却见苏芳菲携着几个女孩子有说有笑的过来,见了她也没有丝毫诧异,说:“好你个小蔷薇,都这个时间了。你才过来,原本我还想着让你去会会方语嫣呢。” 沈蔷薇知道她是随意说笑,就笑了笑。苏芳菲自然的拉过她,说:“老七和方语嫣在会客厅呢,我带你过去瞧瞧。” 她一面说,一面就拉着沈蔷薇朝会客厅去。厅里开着门,不过寥寥几个人,却都是些在国内举足轻重的权贵,苏苼白原本正谈笑风生着,转眼一瞥沈蔷薇,不由就皱了皱眉。 好在这样的场合,大家惯会做戏,那几位政要一见沈蔷薇,彼此交谈几句,闻听是苏徽意新娶的姨太太,就称赞几句。 原本这些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因此并不当做一回事,继续说笑谈天。 苏徽意正与对面的高官说着话,晃眼一瞧,就见沈蔷薇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她穿着身淡青色的长裙,领口及袖子皆是白色织花蕾丝,因是收腰的款式,更衬的纤腰不盈一握。 她走到近前,将手中高脚杯一伸,说:“我祝七少和七少奶奶,白头到老情意长,相濡以沫度终身。”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说:“真是难得你连这样的场面话都说的出来,既然这么有兴致,不如去跟七少奶奶说,这类的祝词,她喜欢听,我却不喜欢。” 他说完这一句,就与她擦肩而过。 沈蔷薇侧首去看,不过是他颀长的背影,他今日穿着纯黑的燕尾服,款式是时下正流行的新郎装。 恍惚看着他渐行渐远,两人之间横亘着的复杂情愫,只余下轻叹。 直到了月影逐渐褪去,督军府的热闹才慢慢散了,按照苏家的规矩,新妇换过衣服就要来为长辈敬茶,沈蔷薇由苏芳菲拉着去了正厅。 但见苏苼白已经坐在了上首,他将浑浊的眼一抬,不过简单的扫了沈蔷薇一眼,竟就让她本能的汗毛竖立。 二姨太惯会做场面上的事,当即拉了沈蔷薇站在一边,压低声音说:“之前因着你住了院,也没有给老爷子敬茶,今儿就随着你们家七少奶奶,一同给老爷子敬一杯吧。” 沈蔷薇听她客气的这几句,就说:“多谢二姨娘想的周到。”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听差来报,说七少和七少奶奶过来了。沈蔷薇抬眼看过去,就见苏徽意与方语嫣一前一后进了门。 方语嫣穿着件绯红色织锦圆襟旗袍,长至盖过脚踝,下摆绣着梅兰竹菊百花纹样,密密匝匝缠覆着,端的是百花齐放,只衬一人之美。 因着旗袍只开了低衩,行动并不方便。苏徽意就回过身去,唇角含笑对着方语嫣伸出手去,那方语嫣霎时红了一张脸,将手放到他掌心用力握住,就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二姨太太见状就若有似无的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一挥帕子,端立在一侧的丫鬟就纷纷上前,将托盘递到方语嫣面前。 苏芳菲与沈蔷薇原本站在后面,见状就轻声说:“一会儿你也过去,怎么样都别落人话柄。” 沈蔷薇知道苏家人多规矩也多,总归一样做不好,平白的又让人看轻。她点点头,心上却是如擂鼓一般。 苏徽意神态如常的坐在了下首的座椅上,那方语嫣不敢耽误,端起白釉暗刻龙纹茶盏,得体的走了两步。 待到苏苼白对面,就依着旧礼福了福,双手捧着茶盏递出去,说:“父亲,请用茶。” 苏苼白和颜悦色的接过,掀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就将茶盏放在紫檀桌上,拿起桌上放着的精致锦盒递给方语嫣,说:“以后你与老七一定要相敬如宾,为苏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才算是尽了本分。” 方语嫣嘴角衔着得体的笑,双手接过锦盒,含羞带怯的道了句是。 苏苼白的姨太太而今只余下四位,除却风头正盛的二姨太和六姨太,内眷中还有三姨太与五姨太。 这两位姨太太不得宠,因此被安排坐在中间的座椅上,眼见着热闹散去,她们两个面面相觑着,彼此都没什么兴致。 今次苏徽意结婚,除去远在美国的五小姐没有回来,其余几个公子爷和着四小姐一家都到了场。因着平日关系淡薄,几个兄弟姐妹不过说些场面话,过来应个卯。 此时方语嫣敬过茶后,苏苼白就说:“今儿折腾了一天,你们也累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人一听,就纷纷起了身准备出去。却听二姨太说:“老爷子,咱们蔷薇身为新妇,一早就等在一边要为您敬茶呢!” 苏苼白略一沉吟,却是没有说话。二姨太见状,就对着沈蔷薇挥了挥手,沈蔷薇心内虽然不乐意,到了这个节骨眼,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丫鬟端了托盘递过来,她拿起茶盏,但见苏徽意皱了皱眉,她的心咯噔一下。转顾苏苼白,但见他鹰似的一双厉眼。 却也并不害怕,直接跪在了他面前,双手捧着茶盏慢慢递过去,说:“父亲,请用茶。” 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由的抖了抖,倒像是害怕,又像是愧疚,抑或是掺杂其中的一丝勉强,她分辨不出。 只是这个不上不下的当口,苏苼白却只是摩挲着手指上那枚镶金的青阳翡翠扳指,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沈蔷薇明知道他会给自己难堪,面上却不露,安静的举着茶盏等着。 厅内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就是这样的安静之中,却响起突兀的一声,“哟,一大家子都在呢!老爷子怎么单单就忘了我?” 但见门前出现了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正是怀孕月余的六姨太,她穿着件水蓝色的紧身旗袍,行走间满是妖艳的妩媚,只是太过矫情做作,满身都是风尘气。 苏苼白一见了她,不由就发了怒,“你来这里做什么?雪天路滑的,明知道自个儿怀着孕,还敢这样就过来,真是没有规矩!” 原本苏苼白是对着六姨太发脾气,却不知怎么就碰到了沈蔷薇捧着的茶杯,“砰”的一声,茶杯骤然碎地,茶水霎时溅了沈蔷薇一脸。 因是温茶,沈蔷薇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刺痛,茶水顺着额头流下去,那茶叶片粘在脸颊上,自觉整个人狼狈无比,却越是放缓了动作,伸手抹了抹脸。 那六姨太初见这阵仗,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即就说:“老爷子别生气,我这就回去了。” 苏苼白也不理她,只是对着沈蔷薇说:“我这一上了年纪,反而却毛手毛脚的,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3) 沈蔷薇抬起眼,扯着嘴角笑了笑,说:“父亲,我能嫁进苏家,成为您的儿媳妇,这是我莫大的福气,我要谢谢您,同意我嫁进来。” 她说完,自托盘上又端起茶盏,依然双手捧着递过去,“父亲,请用茶。” 苏苼白着意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和蔼可亲的笑了笑,伸手接过茶盏,喝过一口,才说:“蔷薇,今日匆忙,没有给你备礼,明日父亲再补送你一份。” 他乏力的挥挥手,说:“起来吧。” 沈蔷薇原本小腿的伤还有好,此时跪了太久,竟就起不来身。苏苼白起了身,拍了拍衣袖,说:“我累了,这就散了吧。” 随着苏苼白阔步走后,一家子人也陆续走了出去。沈蔷薇这才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回头时,就见厅内人烟尽散,只余下孤灯一盏,和她单薄的影子。 拖着步子走出去,等在门外的刘妈见她这副样子,忙就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安静无声的抹着泪。 沈蔷薇从头至尾都是沉默的,直到回了正房的院子,因着“七少奶奶”进门,小楼自然有了新的主人,丫鬟引了她去偏房,一路走过,都是一派喜色。 偏房内是一色的旧式装修,卧室是新房的布置,原本就是为沈蔷薇准备的,只是一直空着,乍一进去,很是冷清。 丫鬟开了灯,就见室内皆是中式的家具,刘妈扶着沈蔷薇坐到了床上,床边搭着水红绫的帐子,绯色的纱幔薄如蝉翼一般,荡在床边,轻飘飘的。 沈蔷薇换过衣服,就躺在了床上,说:“嬷嬷,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刘妈知道小姐受了委屈,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拿了热毛巾敷在她的膝盖上,说:“这毛巾等凉了就赶紧拿下来。” 沈蔷薇就倦倦的合上眼,恩了一声。隐约感觉困意袭上来,倒像是极为疲倦,朦胧之中就要睡过去,却听见卧室的门被推开。 她不想睁开眼,只轻声说:“嬷嬷帮我把毛巾拿出来吧,我困得厉害。”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只感觉到被子被掀开,那温热的毛巾被拿下去。她不由就动了动,却听见一声,“既然还没有学会站立,就不要想着往前走。” 沈蔷薇当即睁开眼,就见苏徽意坐在了床边,正垂眼看着她膝盖上的青痕。屋内没有开灯,只是镂花的窗子透进些许光亮。 沈蔷薇没想到他会过来,此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就沉默下来。 苏徽意开了床头小灯,一双寒涔涔的眸子在她脸上慢悠悠转了一圈,问:“你不在医院养伤,跑回来做什么?” 沈蔷薇垂下眼,闷声说:“我不想待在医院。” 苏徽意见她脸上有被烫伤的红印,就说:“巴巴的赶回来,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满意了?” 沈蔷薇不在意的点点头,“结果还是挺满意的。” 耳畔是夜风潇潇,那盏浅紫色的小灯将水红的帷幔染上一层潋滟的流光,帐子:“七少和少奶奶起来了么?” 云清站在妆台的一侧,闻言就答,“还没有。” 沈蔷薇蓦地把梳子摔在了地上,一屋子丫鬟见状,都屏息以待。她自镜子里随意望了一眼,就打开抽屉,自里面拿出一个铜胎鎏金掐丝珐琅首饰盒。 她自袖口拿出个精致小巧的钥匙,拧了几下,再轻轻按开机括,盒子“啪”的一下就弹开了。沈蔷薇将首饰盒对着自己的方向,倒像是不想让人看见里面有什么一样。 云清离她最近,不过晃眼一瞧,就见里面摆着些钻石首饰,而下面有一个钻石胸针,上面密密匝匝的金刚钻,也不过才看了一眼,就见沈蔷薇自里面拿出了一对翡翠耳环。 又是“啪”的一声,她合上盖子,对着镜子兀自带着耳坠子,那耳坠子是满阳绿的翡翠,端的是质地饱满通透。 沈蔷薇带好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才说:“给我挑一件素净的旗袍。” 云清答应了一声,沈蔷薇透过镜子去看,就见她拿了件素白的双圆襟旗袍,领口及袖口都细细纹了花样,下摆绣着折枝梅花,素雅中又透出一点端庄来。 沈蔷薇很喜欢,因旗袍收了腰,穿上后很是合宜好看,惹得屋子里的丫鬟们齐齐赞叹。 这边沈蔷薇正照着镜子,就听院子里的婆子张妈过来请人,她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偏要装出老妈子的款来,说:“姨奶奶,七少和少奶奶请您去吃早饭。” 沈蔷薇恩了一声,穿好大衣,就带着刘妈和云清出了偏房。原本依着苏家的规矩,都是要去正厅的餐厅里用饭的,但自二公子成家后,常常不去吃饭,慢慢的几个公子爷也都不往餐厅去,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吃。 张妈引了沈蔷薇进去,就见苏徽意和方语嫣正在吃早饭,沈蔷薇客气的同他们打过招呼,就坐下吃饭。 她没什么胃口,只是做了一早上的戏,不免身心俱疲,以至于这一餐吃的极其敷衍。 方语嫣倒是笑意盈盈,偶尔看向苏徽意,竟就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苏徽意全程一言不发,吃过早饭,就接过侍从手中的军氅,阔步走了出去。 方语嫣忙就起了身去送,沈蔷薇慢悠悠跟在后面,就见苏徽意已经走出了院子,转顾方语嫣,她自然脸色极差,一双白皙柔嫩的手使劲扯着帕子。 沈蔷薇见她今日穿着身绯红对襟旗袍,颈间带着一条黄金的项链,蓝钻石的坠子好似水滴一般,饱满的都要溢出水来。 那方语嫣见状,就笑了笑,说:“姐姐在看我这条项链?” 沈蔷薇明知道她要炫耀,还是做出夸赞的神情来,说:“少奶奶这条项链真是漂亮。” “是七少送给我的。”方语嫣一面得意,一面将坠子拿起来,摩挲在指尖,说:“这蓝钻石原也不算多稀罕,咱们国内的女人偏爱翡翠、宝石。七少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俗里俗气的东西,特意托了人自美国给我带过来的。” 她抑制不住得意的笑笑,“全金陵只此一个,独一无二。” 沈蔷薇不由就羡慕的说:“七少待少奶奶真好。” 方语嫣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愈发的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她想着昨晚的新婚夜,原本该是良辰美景,可苏徽意竟睡在了会客厅里面,连卧室的门都没有进。 她咬了咬牙,转顾沈蔷薇,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旁边,当真是一副谦卑恭顺。 沈蔷薇说:“少奶奶,我昨儿晚上着了凉,现在头还晕着,就先回去了。” 说罢,依着旧礼福了福身子,方语嫣也不耐烦敷衍她,就挥了挥手中帕子。 抬眼去看,见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镂花玻璃窗上结出了霜花,放眼望一望,只觉得头顶阴云密布,这样寻常无趣的日子,倒让她连盼头都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4) 时值下午,军部办公室乌烟瘴气的,苏徽意靠坐在沙发上,对面则是他的几个心腹幕僚。 那幕僚秦桐隽是个大烟枪,每次开会都是烟杆不离手,好在几个文人凑在一处,说些政局谋略,也并不觉得难熬。 会开了不过短短两个小时,苏徽意脚下已经凌乱堆着几个烟头,他站起身朝落地窗走去,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整个城区都是白花花的影子。 军部外面就是校场,整片的空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因此时节,军官们练枪全都转为室内,一望之下,只有几个卫兵背着枪坚守岗位。 一众幕僚开会商讨关于最近政要接连遇刺事件,那秦桐隽说:“也未必是扶桑特务做的,要我说,很有可能是内部人做的,你们看看死的这几个人,看似是政要,其实不过是手里没权的文人,扶桑特务盯着他们手里几份没有价值的文件,这说的通,只是没有必要杀人灭口,目标太大了。” 苏徽意淡淡说:“秦老说的不错,能搅和出这事儿的,除了我家中那两位哥哥,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 他稍缓了缓,才走到办公桌前,自散落的文件中拿了一份出来,随意扫了两眼,上面全部都是数字。 这类的机要密电,过手的人很少。由机要文员第一时间送到他这里来,文件上都是用军用特质的胶粘好的。 他按了秘书的电话,说:“进来。” 秘书张清远很快走了进来,苏徽意将文件递给他,淡淡吩咐,“送去机要处。” 因着军部每日文件很多,张清远过手的就有上百个,早已习以为常。他斯文的说了句是,就快步走了出去。 苏徽意坐在椅子上闭目眼神,秦桐隽朝那边扫了几眼,又默默抽起烟来。几个幕僚面面相觑着,却都沉默下来。 隔了半晌,就见林宁敲门走了进来,直到近前,才说:“七少,人已经盯上了,暂时没什么动静。” 苏徽意抚额恩了一声,说:“老二最近与平家军打的火热,倒是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现在父亲撂了这烂摊子到我手上,我是没什么耐心周旋,修建铁路这块儿让尹仲棋盯紧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直接抓人。” 林宁应了一声,问:“今儿晚上刘司令家有宴会,已经送了帖子过来,七少要去么?” 苏徽意略一沉吟,才疲倦的点点头。 因着这类宴会都要携带女眷,林宁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询问,却听苏徽意淡淡说:“我自己过去,不必通知家里。” 才刚过了五点,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刘妈推门进了偏房的厅里,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嘴里止不住的小声嘟囔。 沈蔷薇原本在厅里看书,见刘妈这副样子,想着许是小楼里的丫鬟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不想去理会,就翻了一页书,安静的看着。 刘妈倒是乖觉,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了五点半,张妈就来了偏房,她原是府里的老人,眼见着沈蔷薇不得宠,免不了要奚落。 就站在门口,说:“姨奶奶,七少还没有回来,七少奶奶让我过来问您,晚饭是去餐厅吃,还是端到这里来?” 顿了顿,又说:“七少奶奶身体不太舒服,已经命人将饭送到了楼里,姨奶奶过去餐厅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直接端过来吧。” 沈蔷薇眼见着一个婆子来耀武扬威,听她不咸不淡的这几句,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将书一合,说:“拿到这里,以后也不需要问我,直接拿过来就是。” 张妈见她动了气,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成了主子,倒像是肚子里没有半分城府。这样想着,不由就笑着应了声,走了出去。 吃过晚饭后,沈蔷薇就去了浴室洗澡,开门就见偌大的空间,里侧摆着白瓷浴缸,中间隔着一张九色琉璃曲屏风,其上雕刻着山水花鸟。四角则包着青色玉石,一看便知,非同凡品。 云清早早就放好了热水,沈蔷薇试了下水温,就挥了挥手,说:“你出去吧。” 云清眼见着她脱下睡衣,就应了一声,随手将睡衣拿起来,说:“小姐,我去再拿套干净的给你。” 沈蔷薇靠在浴缸里,闻言就看了她一眼,才轻轻点了点头。 云清手心里都是汗,她攥紧睡袍尽量缓着步子走了出去。待到了门口,她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上来后,才将睡衣打开,轻轻抖了抖,就见一个赤金的小钥匙掉在了地上。 不过“叮”的一声,却让她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得将钥匙捡起来,拿出藏在袖口的泥模子,将钥匙印在了上面,再轻轻取下来,就见模子上印出钥匙清晰的纹路。 隐约听见浴室内哗啦的水声,忙就轻手轻脚的走开去。 沈蔷薇在浴缸里泡了近一个小时,才起了身。因着之前那次摔伤,苏徽意特意命人在浴室中铺了防滑石,又在浴缸下铺了厚厚一层地巾。 双脚踩上去,倒好似踩在云朵之上。她穿上浴袍,趿了拖鞋出去。就见云清等在门口,见了她就说:“小姐怎么没喊我?” 沈蔷薇一边朝卧室走,一边说:“我听着门口静悄悄的,以为没有人。” 她进了卧室,对着云清说:“你回去吧,我这就休息了。”云清恩了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蔷薇轻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一颗心惊疑不定着,倒好似是没了主意。 隔了半晌,才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桌上的小钥匙紧紧握在了手心,肩头在止不住的抖着,抬眼去看,暗夜漆黑,隐隐弥漫着迷雾。 她很晚才睡过去,隐约听见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竟就睁开眼,趿着拖鞋走到窗子前。 就见苏徽意阔步朝小楼里走,丫鬟婆子乌泱泱一群人迎出去,远远的,就听见方语嫣娇笑的声音。 沈蔷薇隐在窗子后,背靠着墙默默站了片刻,想着苏徽意那一句,“没意思。”此刻发着怔,确实没趣。 因着得了沈蔷薇的命令,一大早张妈就派了丫鬟来送饭,刘妈看在眼里,止不住的发牢骚,“这少奶奶为了不让七少和小姐见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蔷薇无心理会,看桌上摆放着一海碗粥,并几样酱菜。眼见着丫鬟都退了出去,沈蔷薇才低声说:“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往门外瞧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嬷嬷,我怀疑是有人想借着方语嫣的手给我下毒。” 刘妈诧异的瞪大眼睛,沈蔷薇看向桌子上的吃食,又说:“我想起上一次腹痛,心里总是不安,这一次张妈单独送了吃食过来,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有人想害我……” 她想着自己如今身在苏徽意的院子内,能把手伸的这么长的人只有苏苼白,只是苏家内宅多的是虎豹豺狼,难保不是背后另有人在使绊子。 她沉吟了片刻,才说:“吃食既然是张妈送来的,她又摆明了是方语嫣的人,显见是有人想要先借着她除掉我,在将罪责推到她身上……会是谁呢?” 说罢自嘲的笑了笑,“我现在就是疑心病太重,可能这饭菜里根本就没有毒。” 刘妈担忧的看着她,说:“小姐这是落下毛病了,那句话说的真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蔷薇轻轻点了点头,才说:“自从苏子虞提醒我后,我就在试探云清,那天我故意在她面前打开首饰盒,她看见里面有个钻石胸针。” 她顿了顿,“昨晚洗澡的时候,我故意将小钥匙放在了睡袍的袖子里。等着看吧,内鬼就快现形了。” 刘妈又恨又气,说:“这个贱皮子!也不知道图什么?!” 沈蔷薇低声说:“嬷嬷千万别露出马脚,还有那个张妈,你一定要小心她,记住了么?” 刘妈谨慎的点点头,想着小姐处境这样艰难,不由就是一叹,问:“小姐,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沈蔷薇摇了摇头,说:“嬷嬷,你留意一下云清,就像平时一样,别让她看出来。她见了什么人,你都要来告诉我。” 刘妈应了一声,沈蔷薇冷笑一声,“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才刚过了六点半,林宁就进了小楼,一路走到会客厅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七少。” 他推门进去,就见苏徽意自沙发上起了身,他身上还穿着昨日戎装,显见这一宿伏在沙发上睡的并不好。 林宁想着七少这几日都睡在会客厅内,只怕时间长了会搅得内宅不安宁,就试探着问:“七少,用不用搬张床进来?” 苏徽意揉了揉额角,淡淡说:“让方语嫣把东西收拾一下,到偏厅去住。” 林宁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劝说:“就算七少不喜欢少奶奶,也不用急着赶她出去,毕竟这才刚结婚,只怕大帅那边还盯着。” 苏徽意起身往一楼的盥洗室去,闻言就淡淡说:“做了这几天的戏也尽够了,难不成我还真要跟她相敬如宾?” 林宁知道七少心中有气,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见侍从官拿了换洗的戎装过来,他伸手接过,跟在苏徽意身后下了楼。 那方语嫣特意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此刻才出了门,就见苏徽意正往一楼去,忙不迭的追上去,唤了声,“七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5) 苏徽意见她自楼梯上款款的走下来,已然是一副打扮妥帖的模样,她身上穿着件孔雀蓝的旗袍,上面稀疏绣着梅花。 人还未到近前,那一股子外国香水的味道就弥漫而来,苏徽意皱了皱眉,方语嫣早已对他这副样子习以为常,可不免心中失落,就驻足停下来,轻声说:“七哥,今儿是我回门的日子。” 依着旧俗,女儿回门是要带着夫婿的,苏徽意淡淡说:“军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抽不出时间,你自己回去。” 方语嫣见他语气冷淡,竟就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不由就红了眼,说:“我知道七少不喜欢我,如果是别的事,我就不纠缠你了,可回门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给我点面子么?” 苏徽意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淡淡说:“你在没有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明白,你嫁的这个人除了身份,什么也给不了你。” 顿了顿,又说:“人不能太贪心,既然我给了你七少奶奶的头衔,你也应该知道进退,不要想着再来跟我讨价还价。” 他说完,伸手拿过林宁手里的衣服,进了盥洗室。 方语嫣看着他淡漠的关上门,心里蓦然蹿出一股恨意,倒像是极度不甘心一样。站在原地缓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苏徽意收拾妥帖后,就出了盥洗室,问:“那边怎么样了?” 林宁点了点头,说:“张清远昨日下班后去了趟书店,回家途中经过巷子口,又买了一份烤红薯。李主任的人守了一晚上,期间他都没有出去过。” “已经可以断定,传递消息的是那个卖红薯的摊主。” 苏徽意穿上军氅,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李孝文的人在哪儿?” “去了城西。” 汽车早已经等在了外面,直到两个人上车后,苏徽意才说:“把张清远处理了,做的干净点儿。” 直到了下午,特务处主任李孝文才匆忙的赶到了军部办公室,敲门进去,就见一屋子的幕僚正在开会,而苏徽意则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当即立正行礼,唤了声七少。苏徽意恩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 李孝文不敢耽搁,当即说:“七少,那个摊贩今天早上去了城西的茶楼,被楼里的丫鬟春兰嫌弃穷酸,两人吵了几句,他就被老板给轰出去了。” 苏徽意这才睁开眼,李孝文继续说:“那个春兰是楼里红玉姑娘的贴身丫鬟,红玉姑娘是唱评弹的,调查说她从前是个异乡逃难过来的女子,后来被强娶做了农妇。” 顿了顿,“那时候沈小姐被乔云桦骗去了城郊,正好是阮红玉的家。后来沈小姐被追杀,阮红玉就被三公子救下,听说三公子还在城里给她置了房子。” 苏徽意沉默半晌,才说:“把人盯紧了。”李孝文道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苏徽意拿了根烟,兀自划开洋火,慢慢抽了一口,就听秦桐隽说:“七少,城西那位红玉姑娘我们都见过,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唱曲儿也是极佳,那嗓子真真是不染烟火气。” 苏徽意听他这几句,不由就笑了笑,说:“看来秦老对这位红玉姑娘很是赏识,不如我将她买下来,给你做姨太太如何?” 那秦桐隽就哈哈大笑起来,“七少惯会逗我这个老头子!那红玉姑娘是三公子的人,您七少不怕,我可怕。” 苏徽意皱眉吐出烟雾,淡淡道:“我看她也未必是老三的人。” 他走到窗子前,就见夜色黑压压的直逼过来,城区内灯火阑珊,好似夏日的萤火虫,纷纷扬扬铺满了高楼大厦。 林宁疾步走了进来,待到近前,方说:“七少,孙心萍和沈仲贞不见了。” 苏徽意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林宁神色凝重,回答说:“是枪袭,咱们的人都死了。” 苏徽意原本想抽一口烟,伸手递到了唇边,却忽而烦躁的将烟扔在了地上,说:“封锁街道、城区,各个关卡严格排查,去偏僻的地方找,还有各租界,都要仔细的过遍筛子。” 林宁忙就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苏徽意烦闷的抚上额角,吩咐侍立在侧的侍从官,“挂个电话给二公子,就说我有事找他。” 苏徽意走到沙发前,对着几个幕僚说:“你们现在拟一份关于修建铁路的负面言论,务必在今晚把文稿送到各个报社。” 秦桐隽略一沉吟,才说:“七少这是打算给二公子施压了?” 苏徽意此刻倒是极为淡然,他慢条斯理的坐下,将腿搭到矮几上,说:“从前我和老二也算是旗鼓相当,现在他眼见着失了势,就想来找我的不自在,我也该去会会他。” 这一屋子幕僚全都面面相觑,那秦桐隽闻言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苏家三兄弟向来不和睦,这样的互相较量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如今多了一位沈小姐,倒是成了七少的软肋。 他不由就叹一声,和幕僚一起草拟文稿。 隔了片刻,林宁就走了进来,说:“七少,二公子正在校场骑马。” 秦桐隽敲了敲烟杆,说:“这天黑成这样,才刚又下起了大雪,恐怕连路都看不清,二公子这是个什么意思?” 苏徽意却是泰然自若的站起身,穿上军氅,走到一旁去拿挂在墙上的马鞭,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林宁和着几个侍从当即跟上,才出了军部的大门,那冷风就卷着大雪呼啸而来,抬眼去看,竟就吹的人睁不开眼。 林宁当即说:“七少,现在风雪太大,根本不宜骑马。” 苏徽意上了车坐好,利落的理了理军帽,才说:“无妨。” 林宁知道七少是动了气,一时也不敢多劝。司机发动了车子,因着校场离军部并不远,车子开了两分钟左右,就到了地方。 苏徽意兀自下了车,就见整片的空地,这样望过去,长长的直看不到头。 校场外围着铁网,各处都挂着油灯,只是夜幕黑沉,这一盏盏孤灯不过是如豆的一抹光亮,在寒风冷雪下瑟瑟发抖。 远远的,就见苏青阳骑着马狂奔而来,另有侍从牵了匹马来,林宁上前检查了一番,又紧了紧马腹带子,才退到一边。 苏徽意也不含糊,当即认蹬上马,动作很是老练。 苏青阳见他过来,就笑了笑,说:“老七,你可落了我两圈了。” 苏徽意一挥鞭,连夹马腹,便纵马沿着校场跑了一圈,直到了第二圈开始,苏青阳也挥鞭驰骋而去。 大雪如同棉絮一般纷纷扬扬的飘散在空中,马受天气的缘故并不配合,好几次踢蹶反抗。苏徽意抓紧了辔头,慢慢放缓了速度,那马才镇定下来。 苏青阳见状也慢下来,因着骑马极费体力,又被风雪一搅,说话都很吃力,不得不提高声音,“从前父亲带兵打仗,什么恶劣情况没遇见过,像是这样的风雪天,更是家常便饭。” 他说着,转顾苏徽意,见他倒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此刻端坐于马上,颇有几分轻世傲物的气韵。 他不由就说:“咱们兄弟几个,论起像父亲,除了老大便是老三,可惜一个英年早逝,另一个偏又不得宠。” 苏徽意闻听他提及早逝的大哥,不由就皱了皱眉,说:“若论起像父亲,二哥你才是十足十的像。” “父亲常说我做事不够稳,单就这一个字,我就还差的远。”苏青阳说着,又意有所指的说:“而老七你,却将这个字参悟的透彻。” 苏徽意不耐烦在这风雪天里同他打字谜,只说:“老二,你不如老实告诉我,沈仲贞在哪儿?” 苏青阳仿若没有听到一样,慢慢牵着缰绳往回走。苏徽意打马追上,又说:“我知道这事儿是你干的,上次因着军火爆炸的事,父亲收了你一半的军权,你心中不痛快,又受不得别人挑唆,就将矛头指向了我。” 苏青阳哼了一声,说:“爆炸事件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最清楚。咱们现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次错信奸人,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 苏徽意泰然自若的打马而过,淡淡说:“别兜圈子了,说说你的条件。” 苏青阳缓了缓容色,说:“老七,这次我是亏大发了,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把老三在军港的生意分一半给我,我就把沈仲贞送回去。” 苏徽意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说:“老三的生意我一向不掺和,二哥何必为难我?” 苏青阳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这沈仲贞可是你那心肝宝贝的弟弟,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沈蔷薇又要活不下去。老七,你是个聪明人,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做些让你后悔的事。” 大雪簌簌而落,夹带着冷风哀嚎似的在耳畔回旋。绒雪密密的织出一层雪幕,那星子和着夜色都是寡淡无光的,只余下暗夜微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二(1) 隔了半晌,苏徽意才轻笑一声,说:“老二,你修建铁路已经捞了不少,现在又想狮子大开口惦记军港的生意,是不是太有些贪心不足?” “你少拿话点我,这两年老三在军港借着走私又捞了多少?你们只管亲兄热弟,倒不许我掺和进来。他老三不过一个庶出废子!你对他倒是时时维护。” 苏青阳说罢,又意有所指的补了一句,“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 苏徽意沉着的说:“亲兄弟?我们这一家子难道有外人姓苏么?你不要以为掳走了沈仲贞,就可以从我这里捞些好处,他们沈家,跟咱们苏家一样,没什么亲情可谈。” 苏青阳神色微变,却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只说:“看来七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那二哥就先回去了。”他说完,就策马挥鞭,扬起地上白雪,呼啦啦飞卷着。 苏徽意没有说话,从容的下了马,缓缓走出了校场。随行的林宁为他开了车门,直到坐在车上,苏徽意方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她。” 林宁知道他说的是沈蔷薇,就应了一声。车子缓缓行驶起来,因着雪天路滑,司机不得不放缓速度,一路就听着车轮压过雪地的声响。 直到了城区,因着戒了严,街上不过稀疏亮着几盏路灯,那雪洋洋洒洒的缠成团,织出厚重的雪幕。 引擎“呜呜”响着,听在耳朵里,别样的摧枯拉朽。 开回督军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一众听差纷纷拥拥的涌出来,苏徽意朝偏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见灯还亮着,就走了过去。 值夜的丫鬟见了他来,忙就纷纷上前去。苏徽意脱下军氅和军帽,随手递出去,就阔步朝卧室去。 推开门,却见刘妈坐在床边哭哭啼啼,而沈蔷薇则面色极差的倚靠在床上,见了他来,倒像是十分诧异似的。 屋子里开着纱罩灯,她身上穿着件淡青色的圆襟旗袍,除却镶金滚边,只有下摆绣着几朵鲜妍的牡丹。 此时袅袅婷婷的倚在床边,被水红的帷幔轻轻笼在里面,那帷幔的纱像轻烟一般,晃眼去瞧,好似美人犹抱着琵琶半遮面,只是隔着氤氲,愈加的令人神往。 刘妈见了他来,就起身揩了揩眼角,说:“姑爷,我知道您平日里事忙,可我们小姐如今是个什么处境,您也清楚。这好好的,说病就又病了,这把药汤子当水一样的喝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沈蔷薇听刘妈叨叨的这几句,就皱了皱眉,“嬷嬷,你回去吧。” 刘妈见状,就唉声叹气的走了出去。苏徽意坐到了里侧的沙发上,问:“病了?” 沈蔷薇见他一身的风雪未佛,额发竟是湿漉漉的,就对着他招了招手,“你先过来。” 苏徽意俊美的脸上现出一种复杂神情,却是沉默着没有动。 沈蔷薇就说:“既然来了我这里,现在倒害怕起来了?” 苏徽意不由就笑了笑,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此时离她极近,恍惚闻到一阵馥郁馨香。抬眼看她,见她眸若点漆,脸上未施粉黛,可偏就是这出水芙蓉的样子,带着一种蔼蔼翠幄,袅袅素女的风情。 沈蔷薇拿起手绢来为他轻轻擦着额发,说:“这是去哪里打了一架?竟是这样的狼狈,连头发湿了都不知道擦一擦,可别感了冒,这冬天感冒最是烦人。” 苏徽意听着她柔声软语的,又细心为他擦着额发。就似笑非笑的问:“怎么态度突然转变这么多?” 沈蔷薇不由就红了脸,将手绢往旁边一扔,嗔道:“你这人真是,我好心怕你生了病难受,你倒反过来打趣我。” 苏徽意神态自若的看着她,那纱罩灯的流光映照在墙壁上,这样看着,仿若在她身上覆了层流光,只是她面色微微泛白,像是没有了血色。 他想起她还病着,就问:“哪里不舒服?医生过来看过了么?” “上午晌过来看过了,说我只是有些着凉,没什么事。”沈蔷薇倦倦的回,抬眼看他,说:“我想求你件事。” 苏徽意轻声笑了笑,淡淡说:“你早这样说,省去多少麻烦。说吧,什么事。” 沈蔷薇听他语气平平淡淡的,却无端的让她心中感伤。她缓了缓,才说:“我想以后跟你一起吃饭。” 苏徽意瞥向她,问:“就这样?” 沈蔷薇点点头,说:“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不管是你也好,还是方语嫣也好,总归我不要自己吃饭。”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而说:“跟我一起吃饭可以,但是你必须得准时,早上要早起,晚上要晚睡,至于中午……” 沈蔷薇抬眼看向他,就见他勾唇笑笑,淡淡说:“中午你就到军部来。” 沈蔷薇知道他早出晚归,中午经常就是在军部吃饭,有时候忙于处理政事和应酬,都要一整天。 如果她去了军部,依着苏家这群人的做派,势必更要视她为眼中钉,可那又怎么样?她原本就是个众矢之的。 一旦去了军部,就等同于间接的被苏徽意保护起来,只是整日里形影不离,又让她隐隐不安。 她正胡乱的想着,就听苏徽意问:“不愿意?” 沈蔷薇抬起眼,撞进他幽深的瞳孔中,他眸子熠熠闪着光,好似无边的暗夜里绽放的烟火。 她笑了笑,说:“七少这样抬举我,我自然愿意。” 苏徽意点点头,站起身来,说:“你休息吧,我走了。” 沈蔷薇恩了一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想起方语嫣今天搬到了偏厅的客房,也不知这其中又是怎样的事。 她懒得换衣服,只是伏在床上,将最近的事一一过了脑子,却理不出什么头绪。这样阖上眼,困意就袭上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待到了早上,刘妈就过来伺候她梳洗,她眼见着才六点半,就问:“七少起来了么?” 刘妈笑着说:“起来了,才刚我来的时候,见一堆侍从官在门口守着呢。” 沈蔷薇见刘妈喜滋滋的,也不去理会她,兀自拿着梳子梳了梳头发,用眼一扫,见云清碎着步子进了屋。 她放下梳子,用手笼着头发,似是无意的说:“待会儿我会跟着七少去军部,你去给我选件素净的衣服。” 云清应了声,忙就走到柚木柜子前,打开柜门细细选起来。沈蔷薇随手拉开抽屉,将掐丝珐琅首饰盒拿出来,又自口袋里拿出小钥匙。 打开后随意拿了一副珍珠耳坠子,对着镜子认真带起来,余光瞥见云清往这里张望了两眼。她只当看不见,说:“我这一去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嬷嬷不必为我煎药了。” 刘妈当即应了声,云清拿着件鹅黄色夹棉的裙装过来,沈蔷薇拿眼一瞧,就说:“不要这一件,拿件旗袍来。” 待到换过衣服,沈蔷薇就将小钥匙随手装进了口袋,往小楼的厅里去。苏徽意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了她过来,就起了身直奔餐厅去。 沈蔷薇见着周围没人,就追上前,一把抓住了苏徽意的手臂。他明显一怔,旋即转过头看着她。 沈蔷薇原本只是想让他停下,却不想一着急就直接去拉他。她也明显被这个举措给吓到,随即尴尬的松开手,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我跟你去军部。” 苏徽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昨晚才跟你说过,今儿就要跟着了?” 不等沈蔷薇说话,他已经转过身去,淡淡说:“我没什么意见。” 沈蔷薇默默跟在他后面进了餐厅,早餐是中式的,除却各类小菜,另备了开胃酱菜。丫鬟为沈蔷薇盛了碗粥,她偷眼去看苏徽意,见他沉默无声的吃着饭,就那样端坐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做什么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她因着担着心事,这一餐自然吃的没滋没味。苏徽意也只是吃了一碗粥,就撂了筷子。 临到了两个人走出去,就见张妈偷偷摸摸在门口站着,那一双眼睛滴溜溜在沈蔷薇身上打转,好似要在她身上剜个窟窿出来。 沈蔷薇知道张妈是方语嫣派过来的眼线,抬眼去看,见偏厅的门紧紧关着。环顾这古朴雅致的大院,但见飞檐微翘,雕梁画栋。 木门之上雕刻的精美细致,而各处都挂着绸缎铁扣大红灯笼,上面描金绘图,绯红的仍旧带着一丝喜色。 她想着自己与方语嫣接连嫁进来,沦为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明明算是新时代的女性,却还要依着旧俗,看着夫婿三妻四妾。 从前总觉得旧时代女子太过悲哀,如今身陷其中,却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罢了。 转顾去见苏徽意,他已然走了出去,灰色的天光覆在他身上,他身姿笔挺如翠竹。 恍惚看着,忽而就想起他一直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苏苼白对他又极为严苛,可想他这些年过得亦是极为辛苦。又年纪轻轻身处高位,必然也是踩着刀锋枪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她快着步子朝外走,过眼是枯树林立,那一种古旧残冬的意境,好似在瞬间让人恍惚,竟生出一种要被困死其中的憋闷。 抬头看天,云朵亦是灰蒙蒙的堆在一处,连太阳也寻不见,不由轻叹一声,只觉得岁月漫漫长长,寡淡无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二(2) 因着苏徽意要处理军务,就吩咐林宁带沈蔷薇去了休息室。这里是苏徽意私人的房间,室内极是宽敞,摆放着些简单的家具,里侧竟还有一整面的书柜。 沈蔷薇走过去,随意扫了两眼,见大多是些历史军事类的书,翻找了半天,才寻到一本中文译过的《浮士德》 她坐到了沙发上,掀开来一页一页看起来。直到了十点钟,就听见落地钟“当当……”响起来,她不由就合上了书。默默坐了半晌,起身走了出去。 走道里皆是卫兵,见了她纷纷立正行礼。此时她也不方便去寻苏徽意,见他的侍从官站在门口,就说:“我现在要回去,你去准备一下。” 那侍从官也不多问,道了句是,就转身去准备。沈蔷薇在门口站了半晌,才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好在司机将车子停在了台阶下面,她不过走了几步,就上了车。 司机安安静静的发动车子,她侧首去看窗外,但见雪幕时浓时淡,因着没有风,倒好似织出了一张镂空的花网。 汽车压过积雪发出沙沙声,一路缓缓开过,但见卫兵笔直挺立于雪中,不过一个晃眼,就被风雪遮掩住。 因着雪天路滑,这一程自然极慢,沈蔷薇一直看着路边雪景,偶尔可见零星几个人影,了声是,又说:“那摊贩将暗杀名单传递给她的丫鬟,再由她亲自执行,之前那几个人都是她杀得,手法很利落。”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抽着烟,直至阮红玉消失在街角,他才说:“老二身边也算是人才济济了,怎么连这样的女特务都收到手底下,当真是引火*。” 林宁想着这次七少设下的圈套,先是拿一份假的文件给张清远,再由他们一层一层将假消息传递出去,最后到了阮红玉手里的只是一份没有价值的情报,和假的杀人指令。 林宁不由就笑了笑,说:“七少这次借着她的手除掉了心腹大患,二公子也算是帮了您的帮了。” 苏徽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泰然自若的说:“老二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怨不得我借刀杀人。” 他缓缓吐出烟雾,继续说:“给我牢牢盯着这女的。” 正说着,就见湘西饭店内走出一个便衣。他步履稳健,很快就上了汽车,对着苏徽意恭敬的说:“七少,田瑞死了,胸口连刺两刀,手法干脆。从伤口来看,是军用短刀,与我们常用的不同,这种刀除了东洋,国内没有生产制造。” 苏徽意闻言只是恩了一声,他摇下车窗,将烟扔到了外面,淡淡说:“又是一个扶桑特务,先留着她,没准有大用处。” 车子缓缓行驶起来,街道两侧稀疏几个人影,那电车不疾不徐的拐弯开过来,铃铃作响。 望过去,但见其上有几个学生,站在电车边缘,将横幅扯得老长,大呼口号,“抵制扶桑!抵制内战!我们要自由!我们要民主!” 近日金陵与扶桑又要开战,各高校组织学生活动,对扶桑洋行烧砸掠夺,大喊旗号示威游行。 为防止扶桑特务搅起内乱,苏徽意不得已加派卫兵驻守警察署,一有暴动可先执行后上报,警卫汽车成天在各区打转,另有便衣警察混迹在各区,一时间,竟就搅得人心惶惶。 苏徽意扫了一眼,就疲倦的合上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二(3) 时值日暮时分,平日这个时候二姨太都分外繁忙,因着掌家事宜太多,这样的人家又丝毫错不得,免不了要诸事尽心。 眼见着到了饭点,丫鬟婆子们就纷纷拥拥着忙碌起来,二姨太一面吩咐着老妈子张罗吃食,一面又问:“锦瑜的药熬好了没有?你们盯着她喝药!没得她吃不到嘴里,我又落老二的埋怨!” 程锦瑜是苏青阳的妻子,府里正经的二少奶奶。原本她是簪缨世族家的小姐,赶上家里落了难,只余下孤儿寡母,她母亲没有法子,只得来投奔四姨太。 四姨太与她们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听了她们的遭遇不免同情,就出了些款子,另叫人在外面为程锦瑜母女安置了房子。 随着日子渐久,那程锦瑜时不时便要过府一趟,她又生的倾国倾城,把个苏青阳迷的魂都丢了大半,竟就为了她连苏苼白亲定的一门婚事都推掉了。 苏苼白自是大怒,却也依着他把程锦瑜娶进了门,原本苏青阳待她是千宠万宠。后来程锦瑜怀了孩子,却不知因何没有生下来,两夫妻这几年闹得极僵,偏程锦瑜流产后又落下了病,总也不见好。 二姨太几次都劝着苏青阳另娶他人,偏他只喜欢添置外宅,却不见哪个被他娶进来。二姨太心中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供祖宗一样供着那程锦瑜。 才说完了这一句,她又问:“老二回来了没有?” 那老妈子说:“回来了,在厅里坐着呢。” 二姨太不由就啐了一口,说:“这个不省心的混小子!他对自己的媳妇不管不问的,倒叫我操着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厅里去。才迈步进去,就见苏青阳手里拿着个象牙芙蓉笼,正饶有兴味的看着里面那只珍珠鸟。 二姨太见他这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就气火攻心的说:“成日里军务上的事不见你醉心,偏偏被这些个鸟兽虫鱼蒙了心!你看看老七,年纪轻轻就知道把军权抓的死死的,你再看看你,不说多得些权利,反而还丢了出去,真是没用!” 苏青阳听着劈头盖脸的这几句,心中自然窝火,就说:“母亲且看着吧,这次我非将他一局不可。” 二姨太瞧着他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略微放下心来,说:“我问你,如今你与锦瑜关系僵成这样,这个媳妇,你还打不打算要了?” 苏青阳原本正拿着手去逗笼子里的珍珠鸟,闻言不由就顿了顿,却转瞬隐于眉宇间。 他看着珍珠鸟朱砂似的鸟喙,似是无意的说:“要又怎的?不要又怎的?她程锦瑜是我笼子里的鸟,就算我不稀罕了,也没有把她放飞出去的道理。” 他说完,转头看向二姨太,淡淡说:“我把她养在府里,不过费我几副药钱,索性什么都随她去,母亲就别提了。” 二姨太知道苏青阳心里对程锦瑜还有情,不由就叹了声,说:“孽缘哟,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偏生遇到你们这样一对冤家。” 苏青阳就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隔了约摸十分钟,老妈子便过来说:“夫人,餐厅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过去么?” 二姨太也歇的差不多,闻言就起了身,看向苏青阳,说:“你别只顾着逗鸟!跟我去餐厅见你父亲去!” “您快饶了我吧,原来单就父亲一个,已经让我吃不消。如今又来了个能说会道的六姨太,我可不去凑热闹,平白的听他们唠叨。” 苏青阳说着已经起了身,兀自拿起鸟笼,说:“我回自个儿院子吃去,母亲快去吧。” 他说过这一句,就提溜着鸟笼,哼着小曲往出走。苏青阳住的院子在府内偏南,与二姨太的院子相隔并不远。 因着外面下着雪,府内大多景物都被积雪覆盖住,地上有一层薄雪还没来得及扫,苏青阳闲庭信步的走过去,走道上就留下一道长长的脚印。 穿过月亮门就是抄手游廊,曲折蜿蜒的绕到湖心,中间坐落着六角亭,湖中的水早已结冰,积着厚厚的雪,整整齐齐的铺展开,犹如一片平滑的白纸。 走过游廊,便到了他住的院子。放眼去看,不过平平常常一处院落,听差和丫鬟纷纷涌了出来。 苏青阳打眼一瞧,见程锦瑜住的偏厅正亮着灯,朦朦胧胧的看着,仿若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他将鸟笼往出一递,就径自往餐厅去了。因着从前他大多不在院子里吃饭,丫鬟们都是主子发了话才会提前准备。 因此手忙脚乱了一阵,才将菜上到餐厅去。眼见着上了一桌子珍馐佳肴,苏青阳却是提不起胃口,勉勉强强吃了两口,只觉得没滋没味。 他正吃着,却见丫鬟敲门走了进来,说:“二公子,少奶奶过来了。” 苏青阳顿住夹菜的动作,转头去看,就见程锦瑜由着丫鬟搀扶着缓缓往里走。 她今日穿着件水粉色方襟旗袍,缎子上素净一片,唯在领口边上绣了些细碎的花样。 她原本就是个十足的美人,如今被旗袍一衬,更是面若桃李,风姿绰约。 苏青阳知道她一向是“无事不登门”,便放下了筷子,冷声问:“有事儿?” 因着他这几年从来都是用这样的语气同程锦瑜说话,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只说:“没事就不能过来么?我再怎么样,也还是府里的二少奶奶,是这院子的女主人,难不成我见你一次,就必须有事情说才行么?” 苏青阳见她犯了倔,更兼着一股子浅嗔薄怒。他也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淡淡说:“是啊,你是二少奶奶,是这院子的女主人。” 程锦瑜听他意有所指的,也辨不清心中是苦是涩,就垂下头去,轻声说:“从前我们就算再怎么吵,你也还是会回家来,如今却是一个月见不到人影。你要是这样不待见我,索性我们把婚离了,彼此落得干净。” 苏青阳面色一变,冷冷说:“你做梦!索性这辈子我也不打算再娶别人进门,你也给我死了这条心。” “我们这样算什么?好没意思。”程锦瑜淡漠的说出这一句,就起身朝外走,那苏青阳此时正发着火,眼见着她就这么走掉,心里如何也不甘心。 便起身追上去,一把抓住了程锦瑜的手臂,恨声说:“现在觉得没意思了?早前你爬到我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你让我娶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程锦瑜的手臂被他狠狠抓着,她也不觉得疼,只是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说:“从前我们吵架,你尽说些绝情的话,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这样咄咄相逼!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了你?!” 苏青阳眸光微顿,旋即不动声色的笑笑,说:“说的就是,你怎么就嫁给了我?你喜欢的人不是老七么?怎么还来招惹我?” 程锦瑜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竟就靠在了墙上。她退无可退,抬眼去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颜,明明是记忆里的那个人,而今这样看着,只余下陌生和恐惧。 她虚弱的瞥开眼,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调说:“没错,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就是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有多讨厌你!” 苏青阳“啪”的甩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打的十分用力,她的耳畔嗡嗡作响,嘴角立时就渗出血来。 苏青阳只差没有将牙齿咬碎,一字一顿的说:“程锦瑜,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放手,索性我们之间已经这样不堪了,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得待在我身边,就算我不要你,你也别想着离开!” 程锦瑜失了力一般靠在墙边,镂花的窗棂透进些冷蓝的光线,映照着她惨白的一张脸,此时安安静静的缩在墙角,竟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说:“我知道你心中恨着我,为着那个没有生下来的孩子……” “闭嘴!你还有脸提!那个孩子是怎么没得?!我只要想想,就恨不能掐死你!”苏青阳目光冷厉的看着她,嘴角却在微微抽搐,像是在竭力控制情绪,连手都在轻微发着抖。 程锦瑜看他这副样子,那原本蓄在眼中的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她的声音满是哽咽,“这就是我的报应,我认了……这辈子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青阳,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苏青阳却是突兀的笑了声,他整个人站在阴影里,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餐厅内的灯光雪亮,不过距离几步,却是光影映照不到的空间。 两个人寂静无声的对峙着,那落地钟的钟摆一晃一晃的,好似分分秒秒都是磨人的慢。隔了半晌,苏青阳才说:“就这样吧。” 厅里的电话忽而葛铃铃的响起来,这寂静中突兀的几声,直搅得人心烦意乱。苏青阳缓了缓,才走过去接电话,对面的人不过说了几句,他已是愤怒的吼了起来,“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他说过这一句,就烦乱的挂断电话,在原地平复着心绪。转眼见程锦瑜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隐约听见她低低啜泣的声音。 他忽而觉得疲乏,好似已是死水微澜。缓缓舒了口气,就迈步走了出去。 侍从官随行在侧,一路沉默无声的走出去,只觉得冷风拂面。直到上了车,他方说:“把沈仲贞送到厂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二(4)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军部办公室内灯光如昼,一众的幕僚与各军区参谋正在开会,商讨关于与扶桑开战的部署计划和细节。 几个幕僚各抒己见,说的唾沫横飞。苏徽意端坐在靠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布防图,不动声色的看着。 原本这次战事,是扶桑过境开战,对南地非常有利。只是边境过于偏寒,与北地不过隔着一条河,又有平家军虎视眈眈着,更是进退两难。 第二军参谋陈喻昂说:“七少,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扶桑攻打徐平这一线,而是南地的所有布防。如果将兵力调去徐平,平家军一定会对明阳至彭州一线发起进攻。” 幕僚秦桐隽颇为赞同他的观点,于是点了点头,说:“扶桑这次攻打徐平,表面上看是因为徐平易攻难守。可其实扶桑的主要目标是明阳至彭州一线,扶桑的大部分兵力聚集在明阳后方,那里的驻防才是关键!” 他说完,转头去看苏徽意,问:“七少觉得呢?” 苏徽意略一沉吟,说:“先从驻守明阳至彭州的军队里调一个师的精锐兵力去守徐平,明阳至彭州只留下一个师,到时平家军一定会攻打明阳。” 他伸手轻点布防图,继续说:“而扶桑也必会调集明阳前方兵力攻打明阳至彭州一线。我们故意放空驻防,让他们鹬蚌相争。到时候只要外调三个旅去攻打扶桑以北陈州至梁宁一带就轻而易举。只要攻下这一线,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一众属下纷纷表示赞同,开始做战略部署。苏徽意听了半晌,就合上眼小憩。也不过才眯了片刻,就听落地钟响起来,原来已经过了十二点。 苏徽意睁开眼,抚了抚额角,淡淡说:“都先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着,明知道七少心中担着心事,却谁也不敢挑明。那秦桐隽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声,说:“七少是做大事的人,如今扶桑与南地已经开了战,大伙儿可都等着你这个总指挥发号施令呢,孰轻孰重,七少自己掂量吧。” 苏徽意一向很是敬重他,闻言就说:“秦老放心。” 秦桐隽略微点点头,就和着众属下一一走了出去。 苏徽意转顾窗外,见四野清寂,暗夜中隐隐闪着几缕霓虹,这一刻好似静的连风声都那么清晰。时而呼啸,时而轻微,只是有节律的在耳畔发出沙沙的声响。 仔细去看,才发现外面正飘着雪,好似浓浓黑幕中漆漆点点的银光。 他正默默看着,就见林宁开门走了进来,说:“七少,找到沈仲贞的下落了,他人在东甫路的一间废旧厂房里。” 苏徽意恩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站起身,说:“你去准备一下。” 林宁踌躇着,“七少,还是让我带一队人过去吧。” “你要是去了,不就辜负了老二设的局?”苏徽意说着,就自口袋里掏出烟来,淡淡说:“别人的死活我管不了,但是沈仲贞不能死。” 林宁想着从头至尾都是七少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沈仲贞,如今苏青阳掳走他,也是摸清了沈蔷薇在七少心中的位置。 只是不知苏青阳这样做,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会否对七少造成人身安危。他这样想着,更是心急如焚。 正待继续劝说,苏徽意已经提前开口,“老二要是真存着心与我为难,直接杀了沈仲贞就是。现在摆明了是拿他做饵,想将我一局。” 林宁闻言心内更是惶惶不安,却也不敢再劝。只得应了一声出去准备。 苏徽意将烟叼在嘴里,利落的划开洋火,那火苗在他深邃瞳孔里微晃着,似是暗夜中的一缕明光,浅浅淡淡。 他默默抽了几口,就阔步走了出去。汽车早已等在了门口,除却一车的卫戍,又加派了一个营的卫兵随行。 他上了车,汽车缓缓开起来,转顾窗外暗夜微澜,大雪霏霏,好似黑曜石中掺杂着的点点细密纹路。所过之处皆是灰茫茫一片,像是灰白的瓷釉,泛着莹莹的光泽。 东甫路位于城郊的偏僻地带,从前因着城区大建,在那里兴建过一些厂房,这几年时局动荡,厂房大多被废弃掉,以至于成了荒区。 车子一路开过去,只是茫茫然一片漆黑,临上了石子路,愈发的坑洼难行,颠簸不止。直到了东甫路一带,因着前方大雪封路,汽车根本开不过去。 苏徽意却也没有犹豫,径自下了车。但见远处月影迷蒙,在黑沉沉夜幕下织出银色的纱来,只是这样看过去,愈发透着冷清。 林宁为他撑着伞,眼见着大雪越来越大,不由说:“七少,还是先回去吧。”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就阔步朝前走,卫兵寸步不离的跟上。那雪浓浓飘着,雪幕好似厚重的珠帘,不过一个晃眼,一行人就消失在了暗夜风雪中。 沈蔷薇因为担着心事,睡的并不安稳。隐约听见厅里的钟摆一晃一晃的打在耳畔,恍惚中困意里又夹杂着一丝清醒。 只是过于发沉,想着这个时候苏徽意还没有回来,不免一阵阵揪心。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想着,冷不防听见厅里的电话葛铃铃的响起来,倒是吓了她一跳,后背霎时就生出冷汗来。 那电话只顾着铃铃作响,在夜半之中愈发的让她不安。她起身趿了拖鞋走出卧室,也没有开灯,就直奔电话去。 只是周围黑漆漆的,那电话又是摧枯拉朽似的,搅得她心内发慌。 她接起来,就听见那头传来乔云桦的声音,“蔷薇,你现在马上去东甫路。” 沈蔷薇乍一听他这样说,不由十分诧异。因着是家用线路,她知道乔云桦并不方便多说。只是听他语气口吻,倒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缓了缓,才说:“我知道了。” 乔云桦很快挂断了电话,她想着天都已经这样晚了,不知乔云桦有什么紧要的事。 她回了房间,兀自换过衣服后。坐在沙发上默默想了想,才起身按了侍从室的电铃。侍从很快赶了过来,见她一副收拾妥帖的模样,就问:“二夫人,您要出去么?” 原本依着苏家的规矩,临到了晚上出行自是多有不便。沈蔷薇又是嫁过来的媳妇,这样晚还要出门着实骇人听闻。 她问:“你们七少在哪儿?” 那侍从说:“七少这个时间还没有回来,应是还在军部。” 沈蔷薇想着如今扶桑与南地的边境频繁发生战事,应是不久后又会开战。苏徽意现在独揽着军部的大权,自是分外繁忙。 她想了想,才说:“我要出去一趟,你找几个卫戍跟我一起。” 那侍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出去准备。沈蔷薇不知道乔云桦找她有什么事,此刻也不愿意多想,就拿着手袋出了门。 汽车已停在了门口,后面另跟着一辆军车。沈蔷薇扫了一眼,就上车坐好。 好在事先有侍从通知过门房,所以车子一路开出去,并未受什么阻碍。直到上了正街,沈蔷薇才说:“去东甫路。” 司机与随行的侍从皆是一怔,那侍从随即说:“那里是废区,荒无人烟的,夫人去那里做什么?” 沈蔷薇并不知道东甫路是哪里,此刻一听,也是一怔。只是愈发猜不透乔云桦的用意,心内隐隐透着几分惶恐。却越是想要去弄个明白,就说:“只管过去吧。” 打开怀表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街道上早已戒了严,远远的,看见几个路灯孤零零的亮着。此刻外面仍旧飘着雪,被夜风吹的飞起来,在路灯下面一团一团打着旋。 东甫路离督军府相邻并不远,汽车不过拐了两条街,就上了石子路。夜幕黑沉沉的,透过两团雪亮的车灯,可见前方停着几辆军车,有卫兵守在一侧。 司机一眼认出来,不由大惊,“这是七少的防弹汽车!” 沈蔷薇只觉得心突突狂跳,太多问题自脑中闪过,她推门下了车,不由就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那守在车旁的几个卫兵见了她,却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沈蔷薇见车里并没有人,此刻大雪打在面颊上,隔着雪幕去看,前路上积着厚厚一层雪。 恍惚去看,什么也看不清。 她的心没由来的漏了一拍,脑中纷纷杂杂着,有太多疑问一并袭上来,她只来得及问一句,“他人呢?” 卫兵犹犹豫豫着说:“七少……去了那边的仓库。” 侍从官打着伞跟过来,说:“夫人,现在雪太大了,您还是先回车上等着吧。” 沈蔷薇却没有说话,而是借着车灯辨认了下方向,就朝着仓库走去。她因着穿的不多,才走了几步就觉得浑身发冷。 加之前面大雪封了路,只能走另一侧的小路,那小路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去,冷雪直盖过了脚踝。 侍从官和着几个卫戍一路随行保护,几个人沿着脚印走,很容易辨出方向。 沈蔷薇浑身打着哆嗦,硬是拼着一口气往前走。这样的执着反而吓到了她,想着自己又像无头苍蝇一般撞过来,竟也没有问苏徽意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抬眼去看,夜幕冷冷寂寂,孤星零落着。只是被风雪遮掩住。天际明月犹在,像是薄薄的瓷釉,泛着微光。 远处忽而响起几声枪响,在四野静寂之中分外刺耳。隐约听见枪声一下一下越来越快,沈蔷薇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放眼望去,眼前只是茫茫白雪,冷冬残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二(5) 几个卫戍加快了脚步,寻着声音奔过去。沈蔷薇在后面追追赶赶,勉强跟上他们。那小路坑坑洼洼着,她也顾不得,这一刻只是机械的走着。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消减心中的惶恐不安,她想起苏徽意,想起今早他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眉眼,愈发的心乱如麻。 隐约踏上了青石路,黑灯瞎火的无处寻人,只是枪声噼噼啪啪的响着,忽远忽近。 几个卫戍将她团团围在中间,隐约可见不远处一个半开的厂房中亮着昏黄的光线,自暗夜中劈开一条细缝,倒好似让沈蔷薇连知觉都活了过来。 她朝那里狂奔过去,这一刻竟也不觉得害怕,心中有个恍惚的念头,只要看到了苏徽意,便是莫大的安慰。 推开门进去,就见偌大的厂房,只有门口处亮着灯。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各处的窗子都开着,被冷风吹的吱吱作响。 窗外透进些许月光,朦胧中好似覆了层霜雪。只是这样看着,愈发给人空旷冷清的感觉。几声枪响打在耳畔,沈蔷薇茫然的朝前走了几步,就听见“砰”的一声,那子弹竟就擦着肩头飞射出去。 她下意识的顿住步子,心中忽而生出哀伤情绪,无助的环顾四周,不过是被黑夜包裹住,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快凝固了。 只是不知道苏徽意在哪儿,直觉告诉她,他离她很近,仿若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开口去唤他的名字。 几个卫戍支着枪朝里走,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枪声仍旧在响着,她隐约感觉踩到了什么,不觉就头皮发麻。 只是这样的时刻,也顾不得害怕。走至侧面的时候,隐约可见墙边堆砌着高高的木箱子,那侍从官低声说:“夫人,情况危机,你先在这里躲一躲。千万不要动!我们去寻七少。” 沈蔷薇倒像是倦了一样,只是点点头。看着几个人快步走开,她蜷缩着身子靠在木箱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恍惚间听见门口处传来枪声,又混杂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避无可避,她提着一颗心,也并不打算逃。 只是茫然的看着前方,她不害怕,却受不了这样的境地。可恨她总是发傻,从不见哪次是聪明行事的。忽而想起苏徽意,他从前就说她不聪明,显见事实是这样的。 这一次又是怎样的陷阱?她不敢去想。 抬眼时,却见对面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竟将眼前大半的光全部遮挡住,朦胧中不过一个高大的轮廓。 她恍惚的问:“是不是你?” 不过说了短短几个字,只觉得嗓音抖得厉害。对面迟迟没有动静,正待她要开口的时候,忽而听见似叹似愁的一声,“有时候真恨不能不去管你。” 那声音如同青瓷击玉,又仿若纶音佛语,使得沈蔷薇下意识的就奔了过去,抱住了他。 额头触及他领口上冰冷的扣子,这一刻忘却了很多,心中滋生的惶恐、害怕都烟消云散。那一缕念头不敢去言说,只想环抱住他。 苏徽意微微垂下头,下巴正好抵在她的发顶,他顿了顿,才淡淡的说:“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投怀送抱了?” 沈蔷薇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上来,瞬间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她松开手,见他端立在对面,那张俊颜隐在黑暗中,不过是个模糊轮廓。 可这样恍惚看着,却瞥见他勾起的唇角。一瞬便又消散在黑暗中,寻不出一丝痕迹。 苏徽意转顾四周,吩咐卫戍,“去查看一下。” 沈蔷薇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刻枪声仍在响着,她也不能细问,只得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忽而听见苏徽意的声音,“我问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沈蔷薇听他的语调口吻皆是淡淡的,依着他的聪明,必然已经想到是有人通风报信。 她正想着该如何应付他,却见厂房的灯霎时亮起来,四壁被雪亮的光一衬,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忽而听见急促的语音,“姐姐!姐姐救我!”那声音清亮中又带着恐惧,沈蔷薇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仿若受了当头一棒。 本能的看过去,就见三楼灯光如昼。铁围栏边缘上,站着一个小小身影,正是沈仲贞。而在他的身后,有一个便衣听差钳住了他的双手,正拿着手枪抵在他的额头上。 晃眼去看,就见铁围栏上锈迹斑斑,厚厚的尘土自缝隙掉下来,只是楼层过于高,土尘竟是落地无声的。 而沈仲贞一张小脸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踉跄着站在围栏边缘,身子在摇摇欲坠。 那黑洞洞枪口就抵在他的额头上,明明相隔很远,却能看见他瞳孔中泛着泪光,那双眼睛无望的看过来,让人心都碎了。 沈蔷薇不由就腿脚发软,直差没有跌在地上。苏徽意一把扶住了她,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发抖,就这样蜷缩的靠在他身上,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借着灯光去看,见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那一双羽翼似的睫毛慌乱的眨着,说不出的一种可怜。 苏徽意皱了皱眉,朝二楼的方向张望一眼,就见苏青阳自楼梯口走下来,军靴踩在木质的台阶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见了眼前这一幕,不由就轻笑出声,冷冷说:“老七,你怎么才来?蔷薇也过来了?真是热闹。” 说罢,又意有所指的补了一句,“咱们苏家这几个兄弟,也算是权势滔天了。可单就一个情字,偏就没一个能参悟的透的。”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说:“老二,你故意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引我过来,就别说这些废话了。” “哪里是废话?不是还有蔷薇再听着么?”苏青阳说着,已经走到了近前。随意挥了挥手,侍从官很快搬了三个座椅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才说:“原本我是不打算大半夜的折腾你过来,只是我的属下死的不明不白的,我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就想来问一问你!” 沈蔷薇的耳畔嗡嗡作响,她倚在苏徽意怀里,只是思绪凌乱闪过,不由就抬头看向他,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临危不乱的,只是这样的当口,时间一分一秒的磨着,无端的让人哀哀欲绝。 苏徽意淡淡说:“老二,你从前也算是知人善用。怎么这几年脑子愈发的糊涂,手底下养的都是些什么人?” 苏青阳冷哼了一声,说:“你少拿话点我,现在我平白无故的死了一个属下,这笔账又怎么算?”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才说:“之前军部死的那些人,有一半都是我的属下。如果说起算账,却也不是这样的算法。” “老七,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份假文件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杀了秘书,我就找不到证据了?” 苏青阳一面说,一面观察着苏徽意的反应。却见他只是淡漠的笑笑,说:“我那份文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张清远。他是扶桑特务,我没有明着枪决他,是怕打草惊蛇。” 他瞥向苏青阳,意有所指的说:“你也知道,这些个扶桑特务无孔不入,偷取文件和暗杀对他们而言再平常不过。” 苏青阳皮笑肉不笑,“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故意捣鬼。” 苏徽意说:“实不相瞒,最近为了揪出这个幕后黑手,我费了很多精力。现在看来,可能在最开始就漏掉了某些不应该漏掉的人。” 他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兴致,而是转了话题说:“军火爆炸那次,归根究底,是你自作自受。原本倒卖军火的事,我只拿住了方博忠,父亲那里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你。可你反过来受他挑唆,非要掺和进来,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现在却与我为难,实在说不过去。” 苏青阳咬了咬牙,说:“老七,既然做的出,就不要把自己往外择。那批军火我也参与了倒卖,这样的把柄落到了你的手里,会有我的好么?况且如果不炸毁它,军火只会被你搜刮干净,不如一把火炸了它,谁也得不到。” 他说完,转顾沈蔷薇,不由就摇了摇头,说:“蔷薇,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老七做事太绝,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你弟弟牵涉进来的。” 沈蔷薇听他冷语冰人的这几句,只是麻木着不去理会。转了眼看苏徽意,轻声说:“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只想求你,救下我弟弟。” 苏徽意没有看她,对着苏青阳一字一顿的说:“老二,这戏也唱的差不多了,不如干脆利落点儿,说说你的条件。” 苏青阳不置可否的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别人成双入对的。” 他挑了挑眉,说:“老七,你自己选,是要沈蔷薇活,还是要沈仲贞活?” 话音刚落,就见自四面涌出卫兵来,各个支着荷枪实弹的枪口指向沈蔷薇,跟着苏徽意随行的卫戍见状,也都齐刷刷的支起长枪。 苏徽意泰然如若的自腰间掏出佩枪,利落的对准苏青阳,淡淡说:“老二,你恨得人是我,何必牵连这些不相干的人?索性今天我站在这儿,你我兄弟就练一练枪法,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三(1) 苏青阳倒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笑了笑,说:“老七,我知道你枪法好。眼下我就来和你比一比。” 他随意挥了挥手,那些卫兵就收回了长枪。而对面三楼的铁围栏上,又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也是被人拿枪指着头,露出一副惊惧的模样。 沈蔷薇仔细看过去,才认出这个人正是沈平生的二姨太。她不知道苏青阳此刻想要做什么,只是本能的不寒而栗,直觉里他要做危及人命的事,抑或只当做是一场消遣的游戏。 转而想想,像他们这样天生手握权柄的人,从来都是视人命如草芥。 恍惚的看过去,就见沈仲贞小小的身影。已经时值冬季,他身上竟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衣,那如小草一般的身形在瑟瑟发抖,连哭声都是沉默无声的。 她想起从前苏子虞惯会拿人命做游戏,如今这一幕,不过又是他们的游戏罢了。 她看向苏徽意,恰巧撞进他的眸子,只是这样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眸光本就如秋水一般,波澜微漾。此刻眸中满是无助的渴盼,苏徽意轻轻看了一眼,就转过了视线。 苏青阳淡淡扫了一眼,就说:“由我先来,看是能打中身后的人,还是不巧的打中那个女人。” 他说着,就将枪口直接对准三楼的围栏处,因着距离过远,便是专业的抢手,也需要时间拿捏准星。 而他只是随意定格住目标,“砰”的一声,子弹飞射而出,不偏不倚的打中了那二姨太的胸口。她睁着眼睛,身形一晃,竟就自围栏边缘掉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而她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晰的响在暗夜里,竟就是一种粉身碎骨的声音。 沈仲贞抑制不住的大喊出声,沈蔷薇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她全身都在发抖,眼前满是二姨太自楼上摔下来的画面,那骨头碎裂的声音竟就摧枯折腐似的响在耳畔。 仿若冬日初寒时,那结了冰的湖水,破冰之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分辨不清,只是眼前氤氲一片,本能的捂住了嘴唇,竟就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对面是沈仲贞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好似灼热的火星一点点燃在心头,灼烧着心肺,竟是那般的痛。 苏徽意默默看着她,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一字一顿的说:“老二,你闹得也尽够了。” 苏青阳混不在意的笑笑,说:“不过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七弟这就动气了?你看看沈仲贞还在那,你说,是我现在下令枪决了他,还是由你来试一试枪法?” 苏徽意好整以暇的将枪口一转,对准苏青阳的额头,说:“老二,索性我就给你一枪,一了百了。” 苏青阳抚掌而笑,说:“好啊,只要你开枪,沈仲贞就一定会死。索性我就一命抵一命,你可得瞄准点儿。” 沈蔷薇恍惚的看向苏徽意,见他端立在原地。这样仰头去看,只能隐约瞥见他的侧颜。那眉骨又高又挺,冷厉深邃中又透出一种漠然疏离。 好似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孤独的生长在空间的另一端。那种无悲无喜中,涌动着荒凉孤寂,竟就刺的她眼睛发痛。 这一刻好似所有语言都是无力的,她轻声说:“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苏徽意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若所有复杂情绪都覆上来,他不由就皱了皱眉。 苏青阳见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老七,你想好了没有?我只查三个数,要么你开枪打死我,要么你开枪救沈仲贞,你自己选。” 他说完,便开始查数,“一……” 苏徽意明知道到了这一步,只能赌一次。他将枪口才对准三楼,就见灯光忽而黑了下去,偌大的厂房又变得漆黑一片。 沈蔷薇倒抽了一口气,这一刻忘记了说话,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过去。不过是黑沉沉一团,什么也不看清。 窗外透出一丝一缕的风声,在暗夜之中吹的窗户噼啪作响。沈仲贞在放声哭泣,那声音时高时低,绝望的传过来。 “二……” 随着苏青阳这一声,苏徽意已经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就听见极清晰的尖叫声。在黑沉夜幕撕拉出一道口子,沈蔷薇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灯光骤然明亮起来,抬眼去看,就见沈仲贞呆若木鸡的站在那,脸上身上满是飞溅的血渍。 苏青阳满意的点点头,说:“不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自若,百发百中,不愧是父亲一手*出来的。” 苏徽意不耐烦同他说话,而是对着林宁使了个眼色,林宁当即会意,带着几个人朝三楼奔去。 苏青阳却也没有派兵去追,而是转顾沈蔷薇,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就说:“真是我见犹怜,老七,你好眼光。不过可惜了这样的人,与你却并不相配。” 他顿了顿,“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说罢,便挥了挥手,另有卫戍开路,簇拥着他走了出去。 苏徽意转顾去看沈蔷薇,见她跌坐在地上,秀美的脸上布着泪痕,就这样微垂着眉眼,当真是娇娇不胜柔弱。 他走过去,沉默着对她伸出手。 沈蔷薇却兀自站起身来,她想着刚才那惊心的一幕,虽然苏徽意也是被逼无奈,可仍旧忍不住心寒,隐隐又夹杂着后怕。 她抬眼看他,这一刻好似看见了隔在两人之间的沟壑。眼前这个人,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有身居高位的冷血和睿智。 曾经以为这些是优点,现在看来,却觉得恐惧。她说:“谢谢七少救了我弟弟。” 苏徽意默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那一边沈仲贞被簇拥着走了过来,他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只顾着伤心欲绝的哭着。 沈蔷薇忙奔过去,就见他满脸都是血痕,慌得掏出手绢来,为他擦着脸,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一面说,一面仔细去看他身上。沈仲贞哭着摇了摇头,说:“姐姐,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沈蔷薇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一丝慰藉,只是这一刻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言仿若变得枯竭,好几次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徽意缓步走过去,淡淡说:“先回去吧。” 卫兵已经齐齐涌了过来,一路严阵以待的簇拥着她们出去。 外面飘着细雪,夜半风寒,冷风侵袭进骨子,那种寒意浸遍全身。沈蔷薇倒不觉得冷,只是浑身麻木的痛。 夜幕一寸寸如同墨染似的漆黑,放眼去看,偌大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荒芜人迹。 苏徽意脱下军氅,裹在了沈蔷薇身上。见她看过来,就淡淡说:“这一段路还很长,你穿着吧。别回头冻病了,又拿药汤子当水喝。” 沈蔷薇没有说话,转顾沈仲贞,见林宁为他披了件大衣,不由就开口道了声谢谢。 她牵过沈仲贞,缓缓走在雪地上,那孩子身量小,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力。 沈蔷薇正待要抱起他,苏徽意那边已经使了个眼色。林宁见状,就蹲下去将沈仲贞抱到了怀里。 沈蔷薇知道眼下雪天路远,自己走路都十分困难,再带上沈仲贞,确实很不方便。她正这样想着,却忽而感觉身子一轻,原来是苏徽意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慌乱的转过头,正好撞上了他的额头。两人霎时就鼻息可闻,沈蔷薇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脸颊上,抬眼看他,就见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在这孤冷夜幕下,那月光又浅又薄。她离他那样近,甚至连他的睫毛都看的清晰,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另她连呼吸都是紧促的。 这一刻也不知是怕是羞,不由就压低声音问:“你抱着我做什么?” 苏徽意稳稳的抱着她迈过积雪,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说:“你走的太慢了,难不成让我们这一群人都等着你么?” 沈蔷薇在他怀里挣了挣,说:“你放我下来,我走快点还不行么?” 苏徽意闲庭信步的朝前走,淡淡的回了两个字,“不行。” 他说过,又补了一句,“你不要乱动。” 沈蔷薇抬眼默默看了他半晌,忽而问:“是不是身居高位的人,天生就喜欢权利?”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沈蔷薇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看向身后。大雪簌簌落着,织出密密的雪幕,遮在眼帘之上。 恍惚看过去,好似什么也看不清。 苏徽意原本一直看着路,只是余光瞥着,见她那一对珍珠耳坠子一荡一荡着,更衬的她面庞寒霜覆雪一般。 他说:“上位者的处境造就了孤拐脾气,就像是古代的君王,成堆的兄弟里面最聪明稳重的那一个,却比不上最有手段的那一个。王位只有一个,更何况历史写的清楚明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继续说:“所以身居高位的人不是喜欢权利,而是习惯追逐权利,毕竟谁也不想成为输得那一方。可越是有权势的人活得就越辛苦,反过来想,好像除了权势,也没有什么是能真正握在手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三(2) 沈蔷薇听着他平淡的说出这几句,也分辨不出心内是什么滋味。仔细想想,古有帝王之家的夺嫡之争,一辈一辈传下来。虽然改朝换代,可骨子里的东西却不会变。大抵就像他说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吧。 不是想争,而是不得不争。 只是不知他说出这句话,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她知道苏家几个公子向来不和睦,早些年苏家大公子还在世时,兄弟姐妹倒是时常聚在一处。 后来苏家老大因意外死后,苏苼白性情大变,连带着几个公子也是面和心不合,这几年更是闹的极僵。 而苏徽意身为嫡子,处处被设计……她想着他幼年丧母,一个人步履维艰的走到今天,又是何其艰难。 寒风凛冽,吹的雪花凌乱飞舞,大雪鹅毛似的砸下来,时而密集时而稀疏。 汽车已经近在眼前,苏徽意转眸看向沈蔷薇,见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就说:“想什么呢?” 沈蔷薇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就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从前,你也是这样讲道理给我听的。” 她说的平平常常,听在苏徽意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心境。临到了路上,侍从官先一步开了车门,苏徽意将她放在后座上,自己则坐到另一侧。 沈仲贞跟在后面上了车,那孩子哭的伤心欲绝,不过才这么一会儿,已是双眼红肿,连面颊都是红红的。 沈蔷薇见了不忍,就将他抱在怀里,心内忧心忡忡。一面担忧他日后的安危,另一面想着他年幼丧母,前路未可知。 而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又保护不了他,这样五味杂陈的想着,只觉得无能为力。 她想着往日种种,一夕之间那些故人都已经离世,心内更是凄楚万分。 她轻声说:“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苏徽意看着她,淡淡说:“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沈蔷薇明白眼下能帮自己的只有他,可同样的依附他生存也代表着危机。就像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想想仍让她不寒而栗。 只是心内有太多疑问,仔细理一理,才想起始末来。那时林伯告诉她,二姨娘变卖了小楼带着沈仲贞去了北边。她哪里会想到,他们两个竟然会被苏青阳抓住。 那苏青阳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和苏徽意的私怨,不得已才抓走他们。可杀二姨太的时候却丝毫没有顾虑,可见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这样想想,已然明白这幕后的操纵者是谁,不由心内发寒。 她说:“之前是我太大意了,以为二姨娘真的带仲贞去了北边……七少,你告诉我,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苏徽意一直看着窗外,闻言就淡淡的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一一解释起来太麻烦,不如就挑你最想知道的来问我。” 沈蔷薇想了想,才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处境艰难,没想到我的家人也逃不脱这些,只是我不明白,苏青阳为什么会抓他们?信物的事情跟他们也有关么?” 车窗边一股寒意扑来,窗外透进几缕银光,隐约去看,就见白茫茫的雪。窗子上生了雾气,化出条纹状的水流,缓缓淌下来。 苏徽意有些疲乏,语调平平淡淡的,“你这个二姨太是个惹祸精,自从你父亲死后,她就张罗着要离开金陵。从前她待在你父亲身边,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老爷子一直想杀了她。” 他稍缓了缓,“她死不足惜,只是沈仲贞是你的弟弟,我见不得父亲做事狠绝,就暗中派了人保护他们。不成想让老二钻了空子,这件事归根究底,也是我疏于防范。” 沈蔷薇怔了怔,她哪里会想到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砸下来,搅得头脑都不清楚。 她想着苏徽意为着她,几次同苏苼白做对,而自己私心里又存着另一层不堪的心思。这样想着,只觉得凭他的聪明通透,恐怕早已将这些看的清楚分明,只是没有点明罢了。 回顾他为自己做的种种,不由就生出伤感来。她说:“这些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徽意干脆合了眼,淡淡说:“你连自保都困难,这些告诉了你,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沈蔷薇不再说话,而是紧紧抱着沈仲贞。那孩子哭的抽抽噎噎,一迭声的唤她姐姐。 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睛,想着母亲曾哼过的调子,轻轻唱着歌。 放眼望去,前路漫漫,倒好似隔着重重的迷雾,无端的让人感伤。她本就身心俱疲,如今更兼着诸事堆积于心的压抑,那一种凄楚中更多了几分无助。 这一程车速很慢,开回督军府的时候,天已经朦胧转亮,透出点淡青色的光。古宅被虚虚的笼在里面,仍是泼墨似的轮廓。 车子缓缓开到了正房的院子,门口亮着灯,在青石板上映照出小圈的光晕。远近的小楼飞檐微翘,雕刻着象征富贵权势的祥兽。只是暗夜迷蒙,愈发衬的古宅幽深。 听差三五成群的涌了出来,沈蔷薇牵着沈仲贞下了车,抬眼去看,见苏徽意已经阔步走了进去。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拉着沈仲贞回了偏房。 刘妈初见了沈仲贞,自是十分诧异。沈蔷薇懒得去解释,只简短的说了几句始末,就伏到了床上。刘妈见状,也不打扰她休息,带着沈仲贞走了出去。 沈蔷薇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想着乔云桦通风报信这件事。不由就猜度起这个人来,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就好似是隐在背后洞悉全局的那个人,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这样想着,后背就生出一层冷汗来。抬眼去看,镂花窗棂透着几缕冷泠泠的光,院子里枯树的轮廓若隐若现,朝阳逐渐在缓缓而出,想是就要黎明破晓。 她合上眼,睡意席卷而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吵嚷声越来越大。睁眼去看,就见丫鬟小竹急匆匆的进了卧室,说:“姨奶奶,您快去瞧瞧吧,您的弟弟被少奶奶拿住了,直说他砸了东西,要闹到二姨太那里寻个说法呢!” 沈蔷薇慌得就起了身,随意理了理衣服,就快步走了出去。她想着方语嫣这次的存心找茬,显见是奔着她来的。只是这样的当口,倒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直到了偏厅,门口处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站在外面,见了她才纷纷退开。她缓缓进去,就见刘妈拉着沈仲贞站在厅里面,正与几个小丫鬟争论着。 方语嫣闲适的坐在沙发上吃葡萄,那目光幽幽的在沈蔷薇身上扫了一圈,才说:“姐姐过来了?快瞧瞧你弟弟做的好事!” 沈仲贞恨恨的瞪着方语嫣,说:“我没有做错!” 他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稚气,清冽中偏又透着股倔强。这让方语嫣很是不满,就说:“你这孩子嘴还挺硬的!也不知道像了谁,竟会做些下作的勾当!真是丢脸。” 沈蔷薇听她指桑骂槐的这几句,就上前去,说:“少奶奶,不知道我弟弟做了什么得罪了你,我先替他向您赔个不是,还请你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沈仲贞却是红了脸,义正言辞的说:“姐姐,你不要跟她道歉,她不是个好人!” 方语嫣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转了转眼珠子,就说:“才刚我们小姐听说姨奶奶的弟弟过来了,寻思着他人小,就想叫他到这屋里来说说话。也不知哪句说错了,竟引得他发了大火!拿起那缠枝花瓶就奔着我们小姐砸了过去!” 她说着,不忘抚了抚胸口,“幸亏我们家小姐躲得快,这要是被砸伤了,划伤了,姨奶奶可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沈蔷薇看过去,就见地上零碎散落着花瓶的瓷片,沈仲贞气鼓鼓的说:“明明是你骂我姐姐在先!” 沈蔷薇已然明白事情始末,她拉过沈仲贞,问:“仲贞,你拿花瓶丢她了没有?” 沈仲贞气的浑身发抖,露出一副极委屈的模样,说:“姐姐,她不光骂你,还说我们是没妈的孩子,我讨厌她!” 沈蔷薇抚了抚他的额头,转顾去看刘妈,刘妈当即说:“头先我是陪着小少爷过来的,少奶奶说的话我也听见了。” 那方语嫣见状就笑了笑,将手中剥好的葡萄放下。环顾四周,问:“你们听见了么?” 一旁的丫鬟婆子纷纷摇着头,方语嫣又问:“那你们看没看见他拿花瓶砸我?”几个人先是畏惧的看了方语嫣一眼,才肯定的点点头。 沈蔷薇明知道她是要给自己难堪,就说:“少奶奶,您要怎么样才能不追究呢?” “我也不想追究,可你不明不白的就带着你弟弟住进来,这算怎么一回事?”方语嫣一面说,一面就站起了身。 看着沈蔷薇,继续说:“我在想,要不要去问问父亲,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沈蔷薇勉强的笑了笑,说:“这件事情是仲贞不对,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请少奶奶该罚责罚,不要把事情闹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三(3) 方语嫣不在意的哼了一声,“把事情闹大?姐姐怕是会错了意,是你弟弟惹我在先,我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是很讲道理的。闪舞” 她说着,那美眸就在沈蔷薇脸上转了一圈,继续说:“他是个孩子,我不为难他。但你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应该替他受罚?” “请少奶奶责罚。”沈蔷薇才说出这一句,沈仲贞就吼起来,“事情是我做的!你难为我姐姐做什么?!你这个讨厌鬼!” 说罢竟就扑了过去,一把就将方语嫣推在了地上。好巧不巧的是,她的手偏就被碎在地上的瓷片划伤,鲜血霎时汩汩而出。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当即惊呼着上前,那方语嫣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当即就起了身。也不管手上的伤口,直指着沈仲贞,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孩子!来人,给我打他!” 眼见着一群丫鬟朝沈仲贞奔来,沈蔷薇就说:“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管教,就不劳烦少奶奶的人动手了。” 她说罢,就连着打了好几下沈仲贞的屁股,说:“你知道错了没有,知道错了没有?” 沈仲贞一言不发的咬着唇,眼泪套在眼圈里,倔强着不肯落下来。他身上穿着件夹棉长衫,小小的站在那里,看着只让人觉得可怜兮兮。 刘妈见沈蔷薇下了狠手,就忙着去拉,急道:“小姐快别打了!” 方语嫣站在对面冷眼看着,说:“沈蔷薇,你这演的什么苦肉计?这里又没有外人,做个样子差不多就得了!” 一旁拿了药棉止血的丫鬟帮腔作势,“我们小姐好歹也是这院子里的主母,姨奶奶的弟弟这次做的实在过分!” 沈蔷薇见她们这样咄咄相逼,就说:“少奶奶有什么责罚只管罚我。闪舞” 她一面说,一面对刘妈使了个眼色。刘妈会意,强拉着沈仲贞走了出去。方语嫣见状也没有拦,待丫鬟为她包扎好伤口,她才说:“你们都出去。” 丫鬟婆子大眼瞪着小眼,纷纷出了厅里。方语嫣这才起了身,她今日穿着件绯红的旗袍,因着唇间点了蜜思,更衬得容貌艳丽妖娆。 她不声不响的走到近前,甩手就给了沈蔷薇一巴掌,说:“你不要以为嫁给了七少,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她这一巴掌打的不算用力,沈蔷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垂下眼,淡淡说:“少奶奶教训的是,是我僭越了。” “蔷薇啊,你说你这样一个聪明通透的姑娘,也难怪七少怜惜你。”方语嫣说的平平静静,就连那冷俏的眉目也都是淡淡的。 沈蔷薇并不接话,就听她继续说:“我知道七少待你好,可我毕竟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人前人后大家都唤我一声‘七少奶奶’,七少说我该知足,可我不甘心啊!” 她环顾着四周,语调依然是淡淡的,“你看啊,好端端的,七少让我搬来了这里。每天锦衣玉食的供着我,给我想要的。可有什么趣儿?二姨娘劝我说,她们那一辈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我就是受不住。” 她笑了笑,看向沈蔷薇,“从前我就说过,你是个可怜人,我同情你。只是你不要总想着越界,不要总想着去讨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本本分分的,我不会为难你。” 沈蔷薇抬眼看她,见她聘聘婷婷的站在对面。身后是雕栏玉砌的四壁古墙,那镂花窗棂上刻着精致的芙蓉花样,一朵一朵透进来照在她身上。 好似一幅古旧岁月里慢慢绘出的美人图,只是眉目哀伤,这一眼,倒好似已经看到她慢慢老死在这里的景象。 可谁不是这深宅旧院里的可怜女子,就像她那时一知半解的心境,不过是难遇有情郎,红颜多薄命罢了。闪舞 而她自己呢?恐怕连摊烂泥都不如,任凭如何的举步维艰,命运仍旧抓着她不放。比起方语嫣执着于感情而不得,自己这一番的苦楚又与何人说? 方语嫣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就打量了她半晌,才说:“沈小姐,我其实不愿意与你为难,你说咱们两个也是新时代的女性,成日里面互斗拌嘴,又有什么意趣?今天给你这一巴掌,只不过是提醒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实不算冤了你。” 沈蔷薇点点头,说:“少奶奶教训的是。” 方语嫣就冷淡的笑一笑,“既然你弟弟住了进来,他也就是我的弟弟。以后我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儿的,都不会忘了他。” 她稍缓了缓,“我也累了,你回去吧。” 沈蔷薇福了一礼,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刘妈一直等在偏房门口,此时见了沈蔷薇,便忍不住上下打量,问:“小姐,你没事吧?” 沈蔷薇进了厅里,见四面无人,就问:“仲贞呢?” “才刚让我哄睡着了,唉,小少爷哭的太伤心,直说要找妈妈……”刘妈一味的唉声叹气,又说:“小姐,你说好端端的,二姨太怎么就死了?” 沈蔷薇如何也不想听“死”这个字眼,不由就皱了皱眉,说:“嬷嬷,别再提了!” 她说过,就奔着厅里的客房去。偏厅的走道上都铺了地毯,踩上去足落无声。最里面便是客房,她轻轻推开门,就见沈仲贞蜷缩着躺在床上。 隔扇透进的光丝丝缕缕照在他身上,像是夏日的树影,斑驳着投出影子。而他一动不动的,隐约可以听见轻轻抽噎的声音。 沈蔷薇走进去,待到了床边,就见他睁开眼来,说:“姐姐,刘嬷嬷说我妈妈走了,那天二叔叔抓了我和母亲……我冻得慌……后来姐姐来了……妈妈却掉下去了……她躺在那,不会动了……我都没有碰她一下……我要妈妈。” 沈蔷薇一把就抱住了他,自己也是眼泪套眼圈,她想着他还这样小,竟就目睹了母亲的死亡……这实在太残忍。 她说:“仲贞,你的妈妈去找姐姐的妈妈了,以后姐姐带着你过,好不好?” 沈仲贞只顾着哭,却也没有再说找妈妈。只是依偎在她怀里,连哭声都是怯怯的。 她也无声的落着泪,放眼去看,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牢笼……仿若连丝人气都没有。那暗色的门半开着,日光透进来,尘灰浮浮飘飘,好似分秒都过的极慢,让人感到无望。 晌午刚过,二姨太就来了正房的院子,一路直奔方语嫣住的偏厅。她因着早先丫鬟来报,才知道方语嫣同沈蔷薇闹了不愉快。 原本正房院子的事她不愿意明着管,奈何方语嫣的丫鬟直求到她面前去,她又忙的脱不开身。直到了这会儿才刚忙完,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方语嫣一见了她,就忍不住眼泪套眼圈,说:“姨娘,你可得给我出出主意。” 二姨太由她扶着坐在了沙发上,眼见着下人都退了出去。才问:“这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方语嫣抓着她的手,做出极亲昵的样子,说:“姨娘,在这个府里,能为我做主的就只有你了。如今七少彻底的不理我,你说我可怎么办?” 二姨太知道她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又听她话里话外不离那点儿事,就说:“这也急不得的,总归你有这个名头在,有什么好担心?从前我与你说的话,你忘得倒是快!这旧式门庭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偏就你等不得?” “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一看见她沈蔷薇,心中就着恼!她算个什么?”方语嫣说着,竟就落了泪,“我也不怕姨娘笑我,只是事到如今,七哥哪怕给我个笑脸,我都不说这样丧气的话!还只管我等着,只怕我等到死,他都未必看我一眼!” 二姨太抽出肋下系的手绢,轻轻为她擦着面颊,轻声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年轻,做事又这样莽撞!听说你还动手打了她?要是让你七哥知道,只怕更会拿她当个宝了!” 方语嫣哽咽着说:“随他去吧,就算我不打这一巴掌,他也不拿我当回事!索性大家都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她不由又动了气,“每次一看见沈蔷薇低眉顺眼的样子,真恨不能打她一顿!好掀了她那张皮!” 那二姨太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说:“你只管打她!只怕你鞭子还没挨到人家身上,你这个七少奶奶也就做到头了!” 方语嫣也明白这其中利害,就说:“难不成就由着她这样放肆?” “傻孩子!你就是从前太享福了!哪里知道女人之间的战争是怎么回事?”二姨太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些个腌臜事儿,说出来都头痛!你只记着,凡事多留个心眼,别总是傻乎乎的,再做出像今儿这样的事来!” 方语嫣听她说了一堆好话,只是不提为自己出主意的事,就说:“好姨娘,你且替我出个主意罢。” 二姨太连连摇头,“这怎么行?人家再怎么说也是老七的人,我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我也没想撵她出去,就是想给她点儿教训!”方语嫣说着,便企盼的看向二姨太。 二姨太就叹了一声,说:“这事儿急不得,如今扶桑与南地开了战,老七怕是这几日就要去前线,你还愁教训不了沈蔷薇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三(4) 不过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正街上面人烟稀少,过眼只有寥寥几个人影。汽车一路开过去,拐了几个弯,便到了城南。 两条十字街上全铺着青石路,因是繁华地带,道路两旁皆是珠宝洋行。门口挂着万国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汽车很快就到了松风阁饭店,就见一座高高耸立着的古楼。由于年代悠久,在城区改建时,特意保留了这座雅致小楼。 周边种着大片的梅树,其后则是潺潺湖水,直通到相邻的庙堂。远远的去望,颇有几分雪里温柔,水边明秀的景象。 隐约听到几声悠然的钟声,清寂中透着股沧桑之意。苏徽意被簇拥着朝里走,老板早已迎了出来,恭敬的引着他往二楼包厢里去。 因是中式酒楼,其内装饰皆是古色古香,廊柱之上雕刻的双凤朝日栩栩如生,四壁各处皆挂着名人的法帖、书画。 苏徽意进了包厢,就听见隔间传出女子婉转唱曲儿的声音,他挥了挥手,老板当即退了出去。 包厢内静悄悄的,愈发衬出那女子空灵缥缈的声调,和着这古香古色,别有一番韵味。不多时,便听得极轻的一声笑,“不好意思,七少,让您久等了。” 苏徽意转过目光,就见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阔步走了进来。他眉目极为俊郎,外表看着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的精光却让人不敢细看。 这个人正是南地黑帮首脑的二少爷,任庭琛。 他说话间,便闲适的坐到了椅子上,淡淡道:“七少有什么事儿,只管知会一声就是,怎么还弄得这么正式?” 侍从官端了托盘进来,将白瓷茶盏放在二人面前,安静的退了出去。 苏徽意掀开盖子,热气混着龙井的清香袅袅升上来,他说:“早先不是说了,要设宴请你喝酒。” 那女声宛若游鱼出听,任庭琛听了两声,不觉沉醉其中,“这曲子的主人,莫不是红玉姑娘吧?” 苏徽意看了他一眼,任庭琛的手指敲着桌面,继续说:“七少今儿请我喝酒,既然巧遇了美人,焉有不请过来的道理?” 苏徽意拿起茶盏,慢慢吹着热气。余光瞥见任庭琛已经迈步走了出去,紧接着隔壁间里便传出一阵嬉笑声。 他抿了口茶,便见任庭琛引了位抱琵琶的女子进来,那女子穿着旧式的大襟裙子,颜色绯红艳丽。唇间淡淡抹着蜜思,愈发的衬出面如凝雪。 此时怀抱着琵琶款款走过来,端的是妩媚动人。她见了苏徽意,便行了一礼,说:“红玉见过七少。” 苏徽意随意扫了她一眼,说:“阮小姐的曲儿唱的不错。”他正说着,就见第七军区的司令石明瀚走了进来,当即立正行礼,“七少。” 苏徽意恩了一声,说:“石司令好兴致啊。”那石明瀚原本是受邀而来,哪承想会遇到七少? 现在又被任庭琛一搅和,就尴尬的笑了笑。任庭琛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见状就说:“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石司令过来了,就一起喝一杯吧?” 那石明瀚年纪已经过了五十,又是跟着苏苼白开疆扩土的功臣,自认有老一辈的派头。不愿意同他们这些毛头小子在一处,奈何赶鸭子上架,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就笑着坐到了一旁。 苏徽意放下茶盏,问:“我听说,父亲有意派石司令去前线?” 石明瀚就说:“是的,自从南地与扶桑开战以来,因受地势天气的影响,一直在徐平僵持不下。大帅的意思,是派我过去给七少做副手。” 苏徽意默不作声的看了任庭琛一眼,才说:“石叔是父亲的旧部,按理说不应该由我这个后辈调配。我的意思是,这次去前线,还是只带着我自己的直系过去。” 石明瀚正待说话,那任庭琛便已先一步开了口,“红玉姑娘不妨再来一曲?” 那阮红玉只顾着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徽意,闻言就笑了笑,说:“这种场合,红玉还是不打扰了。” 她说着就起了身,任庭琛却将茶盖子“啪”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一双眼睛凌厉一扫,唇角却勾着笑,“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和七少还受不起你一首曲子?” 阮红玉原本是见惯场面的人,明知道苏徽意不是好惹的。她也不好太过做作,忙就坐在了椅子上,说:“那红玉就再来一曲。” 苏徽意也不看她,只对着石明瀚说:“石叔,你是父亲的直系,还是留在父亲身边为好,这件事我会亲自去跟父亲解释。” 那石明瀚就笑了笑,说:“七少的意思我明白,既然如此,由你去解释自然是最好的。” 任庭琛随着曲调轻轻敲着手指,闻言却说:“说起来,七少上次在前线遇袭。可真是险中求安,那一次大帅派的是石司令的属下吧?” 石明瀚一听这话,面色不由一沉。只是心中有怒火,却不敢发作。他说:“那次是我手下的参谋长出了问题,还好七少提前回了金陵,才没有使我犯下大错。” 苏徽意不以为然的说:“手底下的人出了问题,怎么能怪到你头上?说到底,还是扶桑人太过猖獗。”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最近军部死了好些属下,处理起来真是应接不暇。” 侍从官端了菜进来,因是金陵名厨掌勺,菜色又是南地名菜。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子,各个色香味俱全。 任庭琛看着面前那道清蒸鲥鱼,说:“这时候还有鲥鱼?哪儿来的?” 侍从官当即叫了老板进来,老板恭恭敬敬的说:“原是二公子前两天过来一次,带了些鲥鱼,说要吃老师傅做的清蒸鲥鱼。余下的一并留在了这儿,我看今儿七少过来,就吩咐老师傅特意做的。” 任庭琛“哦”了一声,“知道了,你去吧。”他才说出这一句,就听见琵琶弦忽而断了,曲调戛然而止。 阮红玉吓的面色发白,连连说:“真是失礼了。”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手中的琵琶,那琵琶是梨木的。另用象牙制成覆手,琴头镶嵌着翡翠,雕出梅花的样式,极是雅致。 他淡淡说:“阮小姐手里的琵琶是五弦的?国内现在甚少能看到了。” 阮红玉将琵琶抱在怀里,得体的笑了笑,说:“这是家师赠送的,出自前清的名家之手。” 苏徽意没在说话,倒是任庭琛笑了笑,说:“红玉姑娘如今在金陵那也算是炙手可热了,就别在那小茶楼唱曲儿了,怪可惜的。不如就到我们家戏园子去,我单捧你。” 那阮红玉将目光落在苏徽意身上,说:“任小爷尽会打趣我,从前你往我那茶楼去,怎的不说这话?今次见我得了七少一句赞美,你倒巴巴的来找我,真是虚伪!” 她这一番话说的既娇且柔,端的是风情万种。偏那一股子女子特有的柔媚娇嗔让人生不起气来。 任庭琛见状,就说:“红玉姑娘这嘴里眼里都不离七少,又是怎么个意思?” 他说过,就起了身直奔阮红玉,又说:“你就别杵在这儿了,咱们七少可轻易不夸人的,你还不赶紧去谄媚几句?” 那任庭琛是花丛里玩闹惯了的主儿,便是对着苏徽意,也是没有半分收敛。说话间竟就将阮红玉一拉,坐在了苏徽意旁边。 许是没有站稳,那阮红玉轻轻一仰,就贴到了苏徽意怀里。她娇呼一声,抬眼瞥向苏徽意。见他只是泰然自若的看着自己,那双眸子如同浸冰嵌玉,没有丝毫涟漪。 她不由就怔了怔,说:“是红玉轻佻了。” 苏徽意却是勾唇笑了笑,自腰间掏出佩枪来,用枪口挑起她的下巴,淡淡说:“阮小姐很会逢迎,也很聪明。” 任庭琛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说:“七少果然不懂怜香惜玉。” 石明瀚干坐了这么半天,见状就说:“任小爷也惯会胡闹,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红玉姑娘是三公子的人,怎么你还把人往七少怀里扔?” 任庭琛不以为意的问:“那石司令呢?与红玉姑娘谈天唱曲儿,为的哪般?” “今儿是三公子约了我过来,哪承想我等了这么半天,单只有红玉姑娘过来。”石明瀚一面说,一面问向阮红玉,“红玉姑娘,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阮红玉被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却也很是从容淡定,“说来就是,昨儿他与我说,要我过来赴他的约,不想到了这儿,却只看到了石司令。” 苏徽意将枪口慢慢上移,说:“阮小姐戏演的不错。” 阮红玉笑起来,“七少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三公子,何必与我一个小女子为难?” “阮小姐是个不一般的小女子,面对我的枪口还可以临危不乱。”苏徽意说着,就没什么兴致的收回了枪。 就听阮红玉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七少不会开枪,七少您是个君子,自然不会与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计较。” 苏徽意转顾任庭琛,说:“原本今天是要与你喝一杯的,看来只能推到下次了。石司令,我先告辞了。” 那任庭琛就起身送他出去,“七少这是哪里的话?如今不是还有阮小姐作陪?”他轻佻的看向阮红玉,说:“是不是啊,阮小姐?” 阮红玉勉强的笑了笑,只是不说话。抬眼去看,苏徽意已经阔步下了楼梯,身上戎装笔挺修身,将那冷俊的眉目衬的愈发凌厉。 她不由就攥紧了手,将眸中那一抹不甘掩藏在了笑容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三(5) 车子一路开回了督军府时,已是日暮时分。刘妈和着丫鬟一早迎了出来,苏徽意问:“她人呢?” 刘妈喜滋滋的回,“小姐在卧室里睡着呢。” 苏徽意就挥了挥手遣散众人,径自去了偏房。厅里紫檀炉子燃着紫茉香,那沁香袅袅缭绕着,缓步走过,便是馥郁满怀。 他推开卧室的门,就见沈蔷薇正睡着。卧室内极是暖和,被他这样一搅,冷气便适时的钻进去。 沈蔷薇原本睡的极轻,此刻听了脚步声,就睁了眼。见苏徽意正关门要出去,就说:“怎么今儿回来的这样早?” 苏徽意不妨她醒了过来,只见她随手开了壁灯,起身倚靠在床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被流光一衬,便如那画中海棠春睡的美人,端的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说:“不是说好了,以后一起吃饭?” 沈蔷薇怔了怔,抬眼看他,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她慌得垂下眼,说:“仲贞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她低垂着眸,那眼皮微微肿着。流光在她脸上晃过,愈发显得脸色惨白。 苏徽意的声音轻下来,“就这两天,我就会把他送走。” 沈蔷薇没有说话,那身后的壁灯浅浅的笼在她身上,她穿着身纯白的袄裙,领口及袖口皆用银线绣着花样子,团团簇簇在一处。 而那张冷俏的脸,现出点点红晕,此刻倒如同砚台之上的桃花冻。仔细去看,便见她眼泪套着眼圈。她不好意思的抽出手绢,揩了揩眼睛。 才说:“那一切就拜托七少了。” 苏徽意默默看着她,想要伸手抚一抚她的脸,却只是不自觉的瞥了眼。屋子里寂静无声,这样彼此无言,便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晰。 窗棂外头那风还在吹着,极细微的拂过去,好似枯树的呜咽声。沈蔷薇透窗去看,便见细雪纷纷洒洒的落着,竟是下雪了。 她正看的出神,却听苏徽意说:“最近扶桑频频攻打边境,把你弟弟送走后,我就去前线了。” 沈蔷薇知道他身为总司令,自然要奔赴前线。只是这一刻也说不出心中是不舍还是不安,就恩了一声,说:“现在时局混乱,我听说平家军最近也在蠢蠢欲动着,今儿的报纸还说什么,内阁不合,军阀**……总归是枪打出头鸟,你一切小心。” 苏徽意听她言真意切的这几句,不由就笑了笑,“这些年内斗什么时候停过?就好比古代的藩王,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或杀或夺,都是在抢自己人的地盘。只要南地不倒,这时局就乱不起来,平家军不足为惧,你放心吧。” 沈蔷薇明知道他马上要走,也不想说这些没有底气的话。只是金陵最近频频发生暗杀事件,好些个官员都因此丧命。 扶桑特务猖獗至此,恐怕是要从内里瓦解南地。他们几个兄弟又闹阋墙……只怕将来这南地要毁在自己人手里。 她正想着,便见苏徽意用手抚了抚她面颊。原来她不经意间竟落了泪,正想撇开脸去,他便倾身凑了过来。 屋子里只有一点橙黄色的流光,照在他的脸上,便如同霞光溢彩。仿若俊颜之上覆了层薄纱,愈发显得五官深邃无比。 温热的唇角贴了上来,不同于初次的触电之感。那灼热的气息喷覆而上,便似乎在苦意之中品出一丝甜来。 搅得头脑昏昏沉沉,只是本能的去回应。感受着他清甜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烟草的味道。在齿间掠夺,浓烈的、狂热的。 外面下起了雪,扯絮似的落下来。沈蔷薇恍惚间竟生出不安的情绪,仿若此刻也抛下芥蒂,只管抱紧了他。 这一丝回应便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将那缕热意织成了网,缠在二人身上。苏徽意感受她微微发抖的身子,便放开了她。 只是呼吸紊乱,额头触上她的。抬眼去看,只觉得她眸如秋水,那一丝一缕的涟漪微漾,仿若暗夜星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无声的对视片刻,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姐姐?姐姐?”一面是沈仲贞的呼喊,一面又传出刘妈的嘀咕,“小祖宗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蔷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这会儿也到饭点儿了,咱们出去吧。”她说着,便起身趿了拖鞋走过去。 开门时,就见沈仲贞站在门外,一双大眼睛在她和苏徽意的身上打转,疑惑的问:“姐姐,你在做什么?怎么才出来?” 沈蔷薇牵过他的手,说:“姐姐不是说,你要是饿了,就去找刘嬷嬷拿吃的给你么?” 沈仲贞摇了摇头,说:“我才刚起来的时候,就要找姐姐。刘嬷嬷不准,我不喜欢刘嬷嬷。” 他说着,忽而就哼了一声,说:“我也不喜欢那个凶姐姐!” 沈蔷薇只当做没有听见,拉着他往餐厅去。苏徽意原本走在最前面,闻言就转顾刘妈,问:“怎么回事?” 刘妈心中憋着气,见得了机会,正想将早间的事说出来。沈蔷薇已经先一步开口,“嬷嬷,你去帮我拿件外衣过来。” 刘妈眼见着这样的当口,有话说不得,不由就叹了一声,碎着步子往回走。沈蔷薇一面拉着沈仲贞进去,一面随意说着,“也没什么,就是女人家斗斗嘴。” 沈仲贞想说话,沈蔷薇却横了他一眼。苏徽意坐在了椅子上,淡淡问:“只是斗斗嘴么?” 沈蔷薇不以为然的说:“是啊,我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要依着我以前的脾气,定然要与她打一架。可现在想想,如果我那么做,反而中了她的计,索性我就忍一时。”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的继续说:“毕竟我嫁进来,不是只为了跟她斗气的。再说我又不会真的受欺负,总归七少就别插手了。”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说:“你要真的懂怎么去处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谢谢七少操心,既然我嫁了进来,就做好了被欺负的准备,总不能一直躲在你的羽翼里面。方语嫣看我不顺眼是人之常情,她虽然骄矜,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沈蔷薇一面说,一面就帮沈仲贞擦了擦嘴。 苏徽意沉默着不再说话,夹了一筷子鸭包鱼翅,没滋没味的吃了两口。才说:“如今时局不稳,家里也不太平。听说前两天二姨太过来看过你?以后二房还是不要去了。” 沈蔷薇见他这样语重心长,就点了点头。她知道苏家众人的关系,不过都是常来常往的做做样子。 而那个二姨太又是个厉害角色,她自然要敬而远之。只是思及云清,不知道这颗毒瘤潜藏在自己身边,又会做什么? 她正想着,就听沈仲贞说:“姐姐,咱们为什么会住在小叔叔这里?我想回家。” 因着从前他也见过苏徽意几次,所以对他的称呼仍旧是“小叔叔”。 沈蔷薇转了脸看他,见他眼中蓄着泪。离别近在眼前,他又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只觉得心一阵阵的绞痛,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不觉就红了眼。 沈仲贞好似也明白,他睁着大眼睛,眸中满是希翼,“姐姐,以后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么?” 沈蔷薇怔了怔,她想着他还这样小,是最需要家人在身边的。离别在即,即使他不知道,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是让他体会到了不安。 她无声的点点头,眼泪就落了下来。苏徽意在对面看着,淡淡说:“仲贞,你是个男孩子,不能学着你姐姐,总是哭哭啼啼的。” 沈仲贞就气鼓鼓的瞪着他,说:“你跟二叔叔一样不是好人!” “仲贞!”沈蔷薇喝止他,“这话谁教你的?” 沈仲贞就将下巴一扬,“我就是知道!” 沈蔷薇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又是气又是怜惜。隐约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想替苏徽意辩解,又不愿意去说。 这么僵持着,就见苏徽意放下了筷子。转顾沈仲贞,淡淡问:“说说,从哪儿看出来我不是好人的?” “你凶巴巴的!还欺负我姐姐!”沈仲贞继续扬着下巴。 苏徽意“哦”了一声,说:“还有么?” “你会开枪!”沈仲贞才说完这一句,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苏徽意起身走过去,俯视着沈仲贞,淡淡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学枪。” 沈蔷薇见他站在对面,这一刻和颜悦色全部褪去,俊颜上只余下冷厉。便仿若铠甲加身,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般,眉目间满是杀伐决断。 沈仲贞自然也被他的气势骇住,正呆呆看着,却听苏徽意说:“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怎么去征服另你畏惧的东西?怎么守护你想守护的人?只会用吼和哭来发泄不满?” 他瞥向沈蔷薇,继续说:“你看看你姐姐,她虽然软弱,但也没有像你一样只会哭,你不应该学学她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四(1) 沈蔷薇听着他平平常常的这几句,不由心中酸涩。 恍惚去看,仿若时光倒退回去。让她想起那一年,依然是古老的深宅旧院。苏徽意站在紫檀书桌前,身上穿着旧式长衫。左手后放,右手握住毛笔认真的练着字。 两旁随侍的不过几个丫鬟婆子,那嬷嬷年岁大了,唉声叹气的说:“大帅待七少这样严,他不过才十三岁啊,昨儿刚刚挨了打,今儿就要下床练字……夫人又去的早,真是可怜。” 那时候她藏在隔扇后面,偷眼去看苏徽意。日光落在他脸上,就见他垂着眸,那英挺的眉目敛去些许稚气,只余下落寞孤单来。 那嬷嬷自顾自的嘟囔着,“七少这孩子打小就倔,但凡大帅说他不行,偏就跟自己较劲!这都一天了,再这么练下去,手腕都要折了!” 她不想去打扰他,就躲在门廊边上不吭声。 偏生被小丫鬟逮住,“小小姐,你怎么躲在这儿大日头底下?快进来罢。” 她只得咧着嘴往里走,就见苏徽意抬起眼来,淡淡看着她,说:“你这是跑哪儿玩去了,弄得这一身泥。” 她当时只顾着傻笑,看着他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桌之前,眉目如画。那格心的菱花就照在他身上,轻影疏斜,笼的面目都憔悴起来。 现在想来,这个孤绝的少年没有母亲的呵护,在父亲的威严之下长大。在很小的时候,就独自面对很多困难,从没有见他哭过。 后来入了军营,上了战场。时常的面对枪林弹雨,更是被磨砺的只剩下铁血。 她正想着,却听见沈仲贞说:“学就学。” 苏徽意点点头,“很好,我会把你送走,去学习枪法。只是有一点,你必须把眼泪收回去。闪舞明白么?” 沈仲贞眼泡里蓄着泪,委屈的点点头。刘妈上前来,心疼的拿出手绢为他擦泪。嘴里止不住的嘟囔,“这才十岁的娃娃,遭的都是什么罪啊?” 沈蔷薇见刘妈又要发牢骚,就说:“嬷嬷,带仲贞回去吧。” 直到餐厅里只于下二人,她才转顾苏徽意,问:“你是真的打算交他学枪?” 苏徽意坐到了她旁边,说:“当然,他是你们沈家的独苗,你不是也希望他将来可以独当一面?趁着现在他年岁小,多一些历练对他只有好处。” 沈蔷薇知道他是用心良苦,就点点头,“这孩子从前也是太娇惯了,突逢这一遭事……我总怕他接受不了。才刚我看你让他别哭,他就真的不哭了。看来这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还真需要一个以身作则的好家长。” 苏徽意听她这一句“家长”,不由就勾起唇角,说:“他自己还没有认我,你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就把我当做家长了?” 沈蔷薇便红了脸不说话,这一餐她都没怎么吃,此刻就拿起了象牙筷子,随意夹了近前的菜,安静的吃着。 苏徽意为她盛了碗汤,说:“这段日子我不在,府里的事情你能避则避,卫戍队全部都留给你。父亲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他……这些个弯弯绕不会放到明面上,只是你多留个心眼,别被有心人盯上。” 沈蔷薇心内乱做一团,面上却是不露,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因着苏徽意晚上还要去军部开会,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沈蔷薇心神不宁的吃过饭,就回了房间。 她伏趴在床上,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理了理。从她一步一步遇袭,到二姨太的死,看似那么多人参与其中,其实潜藏在背后的那只黑手,不过是苏苼白。她想着苏徽意就要去前线,苏家这摊浑水恐怕要翻天覆地。 她暗暗发了狠,一面琢磨着怎样开始报复,另一面又想着该怎样利用云清这颗暗棋……身边可用的人除了乔云桦,竟再无他人。 忽而忆起方语嫣,这个女人看似骄矜冲动,实则也有几分聪明,二姨太又在刻意拉拢她,或许自己从中挑拨……把方语嫣变成自己人。 这样胡乱的想着,只觉得长路慢慢无所依。抬头去看,见皎月高悬,黑夜浓稠的幽深。仿若暴雨来临前平静的深海,一切都在暗潮涌动着。 正值夜里九点多,苏子虞刚从校场回来,这会儿没什么事,就寻了乔云桦来小楼打麻将。 这处私宅建在城南富人区,是正儿八经的租界,左邻右舍大多是权贵高官。临到了夜里,也是歌舞升平的。 苏子虞又拉了两个军区参谋,四人在会客厅里连着打了八圈。原本不过随意娱乐,乔云桦却刻意讨好,不过才打了一会儿,苏子虞已经赢了许多钱票子。 这边正玩着,便见门厅的灯亮起来。原来院子里有汽车进来,缓缓停在了台阶下。听差的提前来报,“三爷,韩小姐回来了。” 苏子虞本能的皱起眉头,随手打出一个三条,“啪”的一声。乔云桦见状,就说:“三公子,听说大帅有意派遣您去前线?” 苏子虞若有所思的看着麻将牌,随意说:“父亲什么时候重用过我?不过是拿我激老七而已。” 乔云桦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好多问。就说:“现在边境是炮火连天的,虽说从前内斗不断,也只是国图之上裂土封王。可如今是国战,国土寸土寸金!北边的态度又是模棱两可,形式可不太明朗。” “乔少爷还挺关心国家大事,父亲之前攻打扶桑声望过高。如今扶桑屡屡进犯,父亲是不得不打!北地之前没有捞到好处,现今自然是观望的态度。”苏子虞说着,就拿了个四条捏在手里,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磕着。 乔云桦正待开口,便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窈窕身影,正是韩莞尔。 她穿着身洋装,打扮的十分妖娆。走起路来有些踉跄,不过才几步,便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见了乔云桦便笑了笑,“乔少爷来了?”转顾苏子虞,见他皱起了眉头,就笑着贴了过去。将一双柔嫩的小手搭在他的肩头,耳语似的说:“三公子这是生气了?” 苏子虞面目骤然一变,用力将她推到了一边。她当即就摔在了地毯上,那毯子棉厚柔软,她并未受伤。只是这样一摔,便伏在地上低低笑起来。 厅里几人见状,皆是尴尬的看着,不敢出声。苏子虞冷声说:“你们都是死人?还不把她送回房间去!” 丫鬟婆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将韩莞尔搀扶着起了身,连拉带拽的将人往楼上送。韩莞尔虚弱的挣了挣,说:“三公子如今另有了新欢,只管将我在这儿小楼里一扔,现在又来管我做什么?好没意思。” 苏子虞将麻将一推,拿起桌边的烟来,划了几次都没有划开。不由变得烦躁起来,将烟和洋火一同扔了出去,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他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乔云桦见状便起了身告辞,剩余两个参谋也接连走了出去。 苏子虞在厅里默默坐了片刻,才起身往二楼的卧室去。才走上楼梯,就听见一阵吵嚷声,“哎哟小姑奶奶,您就消停些吧,别再作了!” 那一头传出韩莞尔似笑非笑的声音,“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介意?就算我作上天,你们三公子,不还是不闻不问么?” “姑娘但凡说句软话,三公子也不至于一直跟你僵着!姑娘就是太倔了!” 韩莞尔撕心裂肺的吼起来,“我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不是已经预备将我包装好,送到他父亲怀里么?!” 卧室内霎时寂静无声,厅里的落地钟一摆一摆的荡着。隐约还能听见稀里哗啦的水声,只是相距较远,传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苏子虞听了半晌,才想起这声音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他迈了步子上去,直到进了卧室。就见一屋子丫鬟婆子站在一边,韩莞尔伏趴在床上,低低啜泣着。 他忽而无力的挥了挥手,待到卧室内只余下二人的时候。他才坐在了沙发上,淡淡说:“委屈了?从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掺和进来。事到如今,你没得选了。” 韩莞尔忽而坐起了身,伸手指着他,却因为过于激动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的瞪着他。 她原本是最爱美的女孩子,便是此般境况,依然想露出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可还有什么重要?眼前这个她最在乎的人,已经准备好将她送给他的父亲! 这一刻不再觉得痛彻心扉,也不愿意说太多,只问:“你想好了?” 苏子虞半晌没有回应,耳畔是没完没了的水声。噼噼啪啪的响着,倒仿若魔音一般,搅得他心绪不宁。 韩莞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冷漠无情的!错只错在她一腔深情错付,她有什么资格去怨? 原本就是犯贱一样没名没分的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左拥右抱,看着他做纸醉金迷的苏三公子。 她说:“苏子虞,初见的时候,你说喜欢的人是我姐姐。我知道这是你随便说说的幌子,你太喜欢拿别人做幌子!来掩饰你那颗空虚冷漠又可怜的心!我可怜你!” 她优雅的理了理头发,声音轻的都快听不见,“我从前说了太多狠话和气话,没一次是真正做到的……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就这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四(2) 一大早又下起了雪,压的梅枝上面薄薄一层,随风簌簌抖着。 刘妈和着云清碎着步子进了院子,小雪纷纷扬扬,院内一众听差正在扫雪。 那张妈掐腰站在偏厅门口,一副极嚣张的样子。对着院子里几个小丫鬟辱骂道:“呸,你们这群没有眼力见儿的下贱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敢找少奶奶的不自在,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刘妈听着,不由就哼了一声。那张妈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就啐了一口,恨声说:“小浪蹄子,以为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惦记起少奶奶的位置!也不称称自己够不够重!没得丢人现眼。” 刘妈明知道她在指桑骂槐,此时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下来,快着步子朝偏房去。 直到进了厅里,刘妈就站在门口拍着身上的雪,不住的嘀咕,“你说说这算个什么事儿?一个老妈子都这样颐指气使,这七少还没走呢,就这么欺负咱们!以后可还有咱们的好?” 云清也不搭腔,只是笑着为她拂了拂身上的雪。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就见卧室的门开着,沈蔷薇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 她一扫二人,就问:“七少什么时候走的?” 刘妈忙说:“天还没亮就走了,侍从官特意来报的,说是军部有什么紧要的事。” 沈蔷薇若有所思的梳着头发,隔了半晌才说:“眼瞅着他要走了,方语嫣那里又是这样的不饶人,我这日子可怎么过?” 她说着,竟就低低哭了起来。屋内众人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刘妈慌得上前去,劝道:“小姐哟,你可别哭了!这一屋子的下人可都还指着你呢!你这个做主子的,可不能任由她欺负了去!没得我们这群下人跟着受罪!” 沈蔷薇抬眸看了她一眼,才转顾众人,流着泪说:“怪我这个主子没出息,连累你们了。” 众丫鬟婆子忙连连摆手,沈蔷薇明知道她们心思各异,此时却也不点明。只说:“今儿你们也瞧见了,一个管家婆子也敢这么来羞辱我,我是个没用的主子!待到七少去了前线,恐怕日子不好过。你们有想去那房的,只管过去。” 丫鬟小竹就说:“姨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被七少选进您房里来,自然要忠心的跟着您!” 她话一出,其余几人连忙附和。沈蔷薇揩了揩眼角,说:“你们都出去吧。”刘妈就拉过云清,说:“我们俩留在这。” 云清见小姐哭的伤心,待众人退出去后,才说:“小姐别再哭了,那方语嫣也未必会做什么。” 沈蔷薇看向她,略带哭腔的说:“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云清,你肯不肯帮我?” 云清跟在她身边多年,见惯了她色厉内荏,如今又是一副娇娇女受不了委屈的样子。这样一看,与从前并无不同。 云清就问:“小姐想要做什么?” 沈蔷薇就附耳与她说了几句话,云清当即脸色大变,连话都说的磕磕巴巴,“小姐,这,这要是被……被发现了,是要死人的!” 她特意将“死人”两个字压的极低,像是从喉咙里过了一遍,却仍畏惧的不敢发出声音。 沈蔷薇用帕子捂着嘴,抽抽噎噎的说:“总归是个死,我只问你帮不帮我?” 云清犹豫不决着,就听沈蔷薇说:“我嫁到苏家来,是怎么过得你也都看到了。现在不过求个安身之所,依然是步履维艰……总归这件事情我是做定了!” 她说完,便挥了挥手,“你出去吧。”云清答应了一声,一步一步朝外走。她想着从前沈家落魄到小姐遇害,这段自是艰险无比,如果不是七少多有照拂,恐怕她活不到现在…… 她又没有什么城府,嫁进来不过是求七少的庇护。这样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 她关门时,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就见她仍旧在哭哭啼啼,不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直到了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蔷薇才抹了抹眼泪,说:“嬷嬷,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怎样做全看她,如果她选择通风报信,就不能怪我利用她。” 刘妈哀叹一声,“也不知道这小浪蹄子是怎么想的!” 沈蔷薇神态自若的照着镜子,不由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来,“只怕我是高估了她!” 直至吃过早饭,沈蔷薇仍旧是心事重重的。她坐在厅里看了会儿书,就听见电话葛铃铃的响起来。 因就在近前,她便伸手接过,就听那头说:“夫人,这里是乔氏洋行,今儿来了一批上好的舶来货。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她想了想,才说:“我等会儿过去。” 挂断电话,沈蔷薇便按了侍从室的电铃,吩咐过侍从后。她就回了卧室换衣服,心内想着这样一通电话,应是乔云桦寻她有事。恰好最近她预谋着算计云清,也需要他帮忙。 穿戴整齐后,她便拿着手袋走了出去。汽车早已等在了外面,她坐上车,就见方语嫣的两个小丫鬟偷偷摸摸的朝外张望。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当做把柄。好在那人在电话里没有说什么,即便二姨太知道她出去,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车子一路开出去,所过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日头隐在层叠的云朵里,露出一圈金灿灿的光。雪仍旧在下着,扯絮似的纷纷扬扬。 待到了乔氏洋行,就见门口停着几辆汽车。另有听差等在外面,为沈蔷薇开了车门。她知道乔云桦出行从来都是这样的派头,也就见怪不怪。 乔氏洋行在金陵有许多店面,大多是首饰珠宝一类。位于西街的这一处,正是总店。因着是繁华地段,装修极尽奢华。 她才走进去,就见乔云桦迎了出来,勾唇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两人不过月余未见,乔云桦却憔悴不少。两个眼窝深深凹陷,看着她的时候无精打采的。 沈蔷薇不由问:“你怎么这样一副样子?” 乔云桦牵强的笑了笑,引着她坐到了沙发上,说:“我一直都这样啊。” 沈蔷薇见他答非所问,更是疑惑,就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事情多,没有休息好。”乔云桦随意说着,就挥了挥手,一旁的听差全部退到了一旁。 洋行内只有寥寥几个客人,由外国伙计招待着。因入店的人皆是非富即贵,挑选起首饰珠宝来,都是格外的斯文优雅,以至于偌大的厅里十分幽静。 沈蔷薇拿起桌上的咖啡喝起来,乔云桦看着她,说:“蔷薇,今儿喊你过来,是为了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话间,就自兜里掏出个本子递了过来。沈蔷薇诧异的看了一眼,见这本子边角都已泛黄,应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她按捺不住好奇,就接了过来。随意翻开,入眼是清秀的小字,字里行间又透着活泼。写的大多是些女孩子的琐碎日常,显然是一本日记。 之前的半本很是寻常,后面却写了许多关于苏徽意的事情。记录他都做过什么,都说了什么话,不过是些小事,却记录的十分详细。 其中一页写着,“今天他像是发了狠,竟然动手打了我,七哥,我真害怕……我真怕他又会做什么事危及到你。青阳他疯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娟秀字体被墨汁浸染,后面几页的内容全部变成墨色,什么也看不清。 沈蔷薇抬眼看向乔云桦,秀美的脸霎时变得没有丝毫血色。乔云桦见她不言不语,一只手紧紧攥着日记本,竟在微微发抖。 他默了一瞬,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我原本也不愿意拿出来给你看。只是听说最近你与七少感情不错?我怕你忘了嫁过去的初衷,就拿它出来提醒提醒你。” 沈蔷薇慢慢回过神来,冷淡的笑了笑,说:“乔少爷真是用心良苦。” 她合上日记,见右下角写着“程锦瑜”。她想起从前总能听见督军府的人说起这个人,如何的品貌性情,如何的温婉柔丽。 这位二少奶奶,她还没有见过。只记得从前有关于她与苏青阳的只言片语,听说苏青阳为了娶她,连原本的婚约都取消了。 当时事情闹得很轰动,后来苏苼白遂了苏青阳的意,只是此后对他不再重用。苏青阳婚后待程锦瑜很是情真意切,没多久她就怀了孕,却不知因何那个孩子没有生出来。 沈蔷薇默默看着,仿若她窥视了别人的旧时光,那段时光中有她最在意的人,却没有她。 这一刻嫉妒到心疼,那些无法回头和走近的岁月,焦灼似的攀上心口。 她一直都知道苏徽意是个怎样的人,却忘了他那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其他女人倾心?程锦瑜的美是不可方物的,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 她克制自己不去深想,只是脑中思绪纷纷杂杂。这一瞬闪过了很多念头,竟不知自己该怎样面对。 抑或怎样收场?窗外是肆意的雪,鹅毛一般簌簌落着。她恍惚去看,只是寻不到定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四(3) 乔云桦见她坐在那里,整个人似乎还在微微抖着。这样去看,只能看到她的侧颜。好似上成的羊脂玉,雪白中又透出瓷釉的光来。 他顿了顿,才说:“蔷薇,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我。苏苼白对你们沈家做的那些事,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还有后来他那么多次追杀你,即便你恨着我,但你不能否认,我确实也救了你的命。” 沈蔷薇转头看向他,冷声说:“你是救过我,但你存的那些心思,同样肮脏龌龊!你和苏家的人,不过是豺狼配虎豹!我真是错了,怎么可以一次一次相信你,被你利用!” 乔云桦容色一变,冷静的看着她,眸光竟就慢慢变得幽深,他淡淡说:“生气了?我不过把七少从前的情债翻出来告诉你,就惹得你这样介意?” 他突兀的笑了声,“我倒希望这些个事情是我凭空捏造的,至少不用看见你这么大的反应。” 抬眼去看,见沈蔷薇只是不言不语的看着自己,愈发的另他心中翻涌,不由就说:“不错,我承认自己是豺狼,可你以为你的小叔叔是什么好人?他做的那些事,我是不是应该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给你听?” 沈蔷薇几乎是顷刻间便红了眼,说:“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情绪激动起来,连胸口都在微微起伏。缓了缓才说:“之前我说过,在苏家我孤立无援,需要你帮助我。可你从头至尾都做了什么?躲在背后做推动事件的那只手!眼睁睁看着我弟弟被掳走!还假仁假义的给我通风报信!” 她站起身,将日记扔在地上,“今天又给我看这样的东西,你哪里是帮我?分明就是在搅局!” 乔云桦也激动的站了起来,眼见着她转了身。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一字一顿的说:“我在搅局?!当初是谁拒绝了我?是谁不要跟我订婚?!沈蔷薇,你记性这样差么?” 沈蔷薇站在了原地,原本乔云桦的力气并不大,她完全可以甩脱开。可此刻听着他这一声声质问,倒像是被骇住。 转头看向他,却见他清俊的面庞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即便是面无表情,仍让人不敢细看。 他轻声说:“蔷薇,你把我看的这么低,却把你的仇家苏徽意看的那么高。你还爱着他是么?” 流光在他眸子里闪过,沈蔷薇几乎是下意识的瞥开眸子。那一刻仿若面对的并不是他,而是心中的一面镜子,将所有卑微的情绪都展露出来。 耳畔只余下一句,“你还爱着他,是么?” 眼泪涌出来,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乔云桦将她的无措看在眼里,忽而一笑,牵起的嘴角在竭力绷着,让他连说话都需要力气,“所以啊,你怪我搅局,你怪我让你看到他的过去,你接受不了!可蔷薇,你的讥讽,你的嘲笑……怎么偏偏能对着我脱口而出?” 他蓦地松开了手,冷声说:“沈蔷薇,我就是要提醒你!他们苏家是你的仇人!你如果不把你那些幼稚的感情收起来,将来只会和你父母一个下场!” 沈蔷薇深吸了一口气,她明明知道乔云桦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字字诛心,让她不忍也不想去听。 她说:“对于一个洞悉全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提我的父母?你的行径比刽子手还要可怕!” 乔云桦只是勾唇笑了笑,轻声说:“沈蔷薇,如果你现在还固执的认为,我做的事情龌龊、肮脏、不堪,那你就离开吧。” “你错了,我之所以会这样介意,是因为我一直记得,在我最难的时候,给我帮助的那个人是你!” 沈蔷薇顿了顿,继续说:“可同样是你,先给了我当头一棒。你觉得我固执的揪着你的错不放,其实不过是我不肯放过自己。” 她转顾窗外,就见大雪时浓时淡,仿若从前她屋子里隔着的珠帘,一簇一簇的抖着。像是流苏一样,又像是桌前的荔枝冻,雪白中透着晶莹。 她说:“我问你,那时候苏青阳掳走我弟弟,你在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苏徽意是我的仇人,可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他挡在我前面,是他救了我弟弟。” 转顾去看乔云桦,说:“你不会明白,对于一个站在深渊边缘的人来说,这样的救赎有多可贵。我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除了恨,很多情感不由我决定。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他的坦荡。喜欢他明知道我的目的,还可以毫无保留的对我。” 她转身离开,此刻心中竟也生出别样的情绪。缓缓走出去,冷风便呼啸着席卷而来。汽车一直等在门口,侍从官为她开了车门,她上车坐好。 直到车子开起来,她透窗望过去。见乔云桦站在门口,绒雪一层一层覆上来,雪花时而密集时而稀疏。 不过眨眼间,他的身影便被风雪掩盖住。 回督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沈蔷薇才下了车,就见刘妈带着一众丫鬟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说:“小姐,七少回来了。” 沈蔷薇不由就加快了步子,直到了偏房的厅里。就见苏徽意坐在沙发上,一身的风雪未拂。 她走过去,问:“是有什么事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苏徽意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说:“没事就不能回来了?” “不是啊,就是你从前这时候没回来过……所以我有些诧异。”沈蔷薇明知道他是生了气,就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坐到了他身边,用蚊子似的声音,说:“我刚才出去逛了逛。” 她说着,就往他身边靠了靠。苏徽意与她对视,那浸冰沁雪似的眸子冷幽幽的。他说:“我最近没有管你,你就连答应我的约定都忘了?” 沈蔷薇感受到他的气息暖暖的喷在面颊,就笑了笑,说:“我以为你马上要去前线,要忙很多事情。可能没有时间理会我,我就没去找你。” 苏徽意皱了皱眉,冷俊的脸上勾出一丝笑来,淡淡说:“你这算是什么理由?难得你这样聪明,几句话就将问题丢给了我。这是在间接告诉我,忙到忽略你了?” “就是啊,你那么忙……”沈蔷薇附和着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问:“你什么时候送仲贞走?” 苏徽意却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隔了半晌,才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专列,今天晚上他跟我一起走。” 沈蔷薇呼吸一顿,明知道他们都要离开,可直到了这一刻,偏就生出不舍来。只是离别在即,她并不想自己的伤感情绪影响到他。 就点了点头,恩了一声。抬起眼,就跌进了苏徽意的瞳孔里,他看着她,眸子熠熠闪着光,仿若夏日的星辰。 她说:“战场上枪炮无眼……你一定要小心,要平安的回来。” 原本是想好好说出这番话,开口偏就变得哽咽起来。她不由尴尬的转过脸,他却忽而拥住了她。 只是这样相拥,好似彼此间心事明了。沈蔷薇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快过一下。不由就抱紧了他,说:“我发现我这个人真讨厌,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犯傻。” 苏徽意将下巴抵在她发顶,似笑非笑的说:“你能有这个觉悟,说明你成熟了。” 顿了顿,又问:“怎么突然对我投怀送抱起来了?” “明明是你抱的我!”沈蔷薇挣了挣,就听苏徽意似叹似气的说:“有时候真是拿你没办法。” 沈蔷薇想着那本日记,眸光不由就黯了下去。她并不会愚蠢的去问苏徽意,抑或对他使性子。那是他的过去,即便她再嫉妒。也明白没有人能对抗过时间,更没有人能改写那段过往。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轻声说:“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有时候,是真的拿你没办法。” 苏徽意放开他,抚上她的面颊,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心结,我从前与你说的话都算数。只是搅进苏家这趟浑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轻举妄动……苏家的人各个心有千窍,尤其是父亲。” 沈蔷薇听他这一番语重心长,就点了点头。苏徽意看着她,又说:“我走的这段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犯倔。” 他勉强笑了笑,说:“我这个虎豹豺狼真是操心太过,明明你这只聪明的兔子,已经找好了猎人。恐怕他都已经磨好了枪尖,装好了子弹。只等着把我活剥生吞了吧?” 沈蔷薇听他意有所指,就说:“这取决于虎豹的选择,如果他对兔子伸出利爪,露出尖牙。又怎么能怪猎人对他开枪呢?” “那虎豹岂不是太可怜?” 沈蔷薇看着他,淡淡说:“可怜的从来都不是虎豹,而是兔子。你知道的,它想在虎口里寻求生存有多难。无论是猎人也好,抑或更强的狩猎人也罢,都庇护不了兔子。” 苏徽意的手掌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问:“那谁才可以庇护得了它?” 沈蔷薇的眸子泛着泪光,一字一句沉声道:“虎豹群里那一只老虎,只有它才能保护兔子,也只有它愿意保护兔子。对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四(4) 苏徽意见她连耳根都红了,那一汪秋水似的眸子微微垂着,不觉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清丽。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中午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晚一点儿我回来接仲贞。” 他站起身对着她笑了笑,就转身阔步走了出去。林宁和卫戍队长范子承等在外面,簇拥着他上了车。 林宁说:“七少,石明超才刚动身往徐平去了。” 徐平正是扶桑与南地交火的边界,开战月余,战况也是好坏参半。因着地势与天气的缘故,两方对峙在吴松口,苦战几日,彼此伤亡各半,一同陷入了僵局。 苏徽意恩了一声,说:“他愿意赶着去送死,就由他去吧。反正他是老二的人,死不足惜。” 范子承接话道:“三公子这次摆明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石明超这一事,他明知道阮红玉要窃取情报,还特意把她送到石明超身边。一来帮七少除了这个绊脚石,二来又试探了阮红玉的身份。” 林宁笑了笑,说:“三公子这次也算一箭双雕了,既除去了石明超,又帮了七少。” “他哪里是帮我?分明是在给自己清路。”苏徽意合上眼,疲倦的说:“现今老二有父亲这个倚仗,他心中窝着火,自然要拿老二手底下的人出出气。” 林宁与范子承对视一眼,纷纷缄默其口。因着雪势转大,织出密密的雪帘。鹅毛似的缠成一张网,放眼去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防弹汽车内只有雨刷“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了城西边缘,车子便开上了小路。眼前是曲折不平的走道,到处都是积雪。 这一带小路甚少有人迹,车子一路颠簸开过,也都是荒草雪地。苏徽意睁开眼,隔窗去望,就见绒雪纷纷洒洒,仿若呼天啸地一般。 司机拐进斜巷,就见几个老旧的房屋在冷风里摇摇欲坠,那破损的墙面歪歪扭扭,仿若顷刻间便会坍塌。 巷子最里端站着两排背枪的卫戍,各个都是严阵以待。汽车缓缓开过去,待到了近处,可见门口堆放着数十个木箱子。 侍从官为苏徽意开了车门,他先是扫了一眼箱子,问:“就这些么?” 守在这里的正是侍从队长潘青延,他忙答话,“暂时就发现这些。” 苏徽意皱了皱眉,吩咐卫戍,“把箱子打开。” 几个卫戍利落的用小刀别开挡板,就见里面密密匝匝摆着各类枪支,足有上百把。苏徽意扫了一眼,说:“把其余的都打开。” 另有卫戍纷纷将木箱依次打开,除却枪支五箱,剩余的便是大烟膏子及禁运药品。 苏徽意一一看过,淡淡说:“老二这次真是大手笔。” 他掏出烟来,兀自划燃了洋火。就听潘青延问:“七少,怎么处理?” 苏徽意点好烟,随手摇了摇火梗。才说:“老二既然想借着军港把这批东西走私出去,我不妨帮他一把。” 他抽了两口烟,环顾四周,皆是凋敝残垣。缓缓吐出烟雾,淡淡说:“通知方处长,等船出金陵后,就放把火烧了这批东西。” 顿了顿,才冷声说:“老二想借机发国难财,我偏不如他的意。” 林宁当即说:“七少,这次私运牵涉了不少军部要员,您看要不要先请示过大帅?” 苏徽意扫他一眼,冷声说:“这一类事情搁在从前我也不愿意去管!可现今扶桑军队压境,光我手底下的嫡系军队就损失了近一个师!都这种时候了,这群老蛀虫还想着趁乱卷钱!我没有把他们挨个拉出去枪决,已经是仁慈了。” 林宁知道现今时局混乱,那些开疆扩土的老将仗着几分功勋,近几年愈发的贪婪,只管着私运大烟,赚昧心钱。 只是思及大帅,林宁不由一凛,还是说:“七少,此事影响太大,您千万不要擅作主张。” 苏徽意默默抽了两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才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样东西在我手里。父亲就算心中有怒,也不会做什么。况且现今时局动荡,父亲知道轻重,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与我为难。” 他说话间,已经上了车坐好。疲倦的拂了拂军氅上的雪,说:“我走的这段日子,你们盯紧乔云桦。如果他还敢找她,直接把人扔到大狱去。” 时值下午时分,大雪仍旧下着。汽车行了近半个小时,才开到城西的乔氏别墅门口。司机按了喇叭,门房很快跑出来。瞅了眼车牌子,忙就开了大门。 车子缓缓开进去,便是长长的水门汀走道。两旁栽种着梅树,正开的娇艳欲滴。往里去,就见一栋欧式的大洋楼,入眼先是纯白的廊柱,门窗皆是原木色,愈发衬出雅致的格调。 那一方空地之上建了个喷泉池子,左侧则是纯白的座椅,搭着秋千架子。两边另缀了花簇,漫漫大雪中,格外的鲜妍。 这园子极大,汽车临近门边。方见着最里面的空地上,影影绰绰的站着几个人,边上的正是乔云桦。 司机透过镜子,去看坐在后面的阮红玉,问:“姑娘,车子是停这里呢?还是直接开到乔少爷那里去?” 阮红玉抚了抚鬓发,那一双柔嫩的手上抹了鲜红的指甲,但就一个动作,端的是风情万种,说不出的妖艳。 她扫了一眼,懒懒的说:“开过去吧。” 司机答应了一声,偷眼去瞧她。就见她翘着腿,遮在皮毛大衣里的旗袍极是修身,这样半盖半掩的,愈发的让人浮想联翩。 阮红玉是个在打扮上十分细致的人,就连香水都是要一日三遍的换着用。搅得满车子内都是香气。 司机一面开着车,一面想着,这阮小姐当真妩媚妖娆,才入了上流社会没多久,便成了首屈一指的交际花。 连苏三公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如今眼见着又搭上了乔云桦。两人最近倒是频繁见面,只怕不多时就会见报。 车子恰好到了地方,阮红玉理了理衣襟,才开了车门下去。风雪极大,她穿着一双精致的小皮鞋,踩在雪地上,便直盖过了鞋面。 她不由得抱怨,“哎哟,真是作死嘞!” 风雪呼啸而来,她又为着好看苗条,只穿了件皮毛大衣。才走了几步,便开始瑟瑟发抖。忽而听见枪声响起来,突兀的划过寂静天幕。 抬眼去看,就见不远处乔云桦正握着枪,对准百米外的几个人。那些人手里皆拿着靶子,端端正正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阮红玉不知道这位少爷又发了什么疯,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待到了近前,便听得“砰”的一声。 她原听惯了枪声,只是耳畔嗡嗡作响。不由得啐了一口,说:“这又是哪根筋错了位,大白天的就这样发疯!” 乔云桦原本正盯着枪把子,闻言却勾出一丝笑来,说:“我晚上发疯的时候你不待见我,现在又不准白天发疯。这是什么道理?” 阮红玉听他言语里满是轻薄之意,就呸了一口。双眸妖妖娆娆的将他望着,端的是勾魂摄魄。那语音偏就含娇带嗔的,“这混话都说的出口,越来越没个正经样子。” 乔云桦混不在意的笑笑,转眸去看她,见她又是一身妖艳的打扮。那唇角点着绯红的蜜思,被风雪一衬,格外的惊艳。 仿若缀在纯白中那一枝鲜妍的红玫瑰,鲜艳欲滴中又掺杂着一抹野性,勾的人丢魂丢魄。 他说:“索性不正经的事情大家都做的出来,何必还在乎这言语上的轻佻?” 阮红玉见他犯起混来,却也并不生气。只管咯咯的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凭的是薄情寡义,嘴里说着喜欢一个,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个。” 眼前雪幕时浓时淡,落在脸上冰凉凉的。乔云桦微眯着眼,很快瞄准了目标。利落的扣动扳机,子弹横飞出去,正中在靶心之上。 他扫了一眼,才说:“这话错了,我告诉你,男人可不是嘴里说着喜欢一个,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个。” 阮红玉便认真的看着他,问:“那是什么?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痴情种子么?” 乔云桦冷笑一声,端的是风流倜傥。他说:“男人最喜欢的,还是得不到的那一个。” “哟,这倒是句大实话了,咱们乔少爷心心念念的那一位沈小姐,可不就是求而不得么?” 阮红玉一面说,一面打量他。就见他眉头微微皱着,与那唱词里的玉面郎君一般,只管一个表情,便叫人失了魂去。 乔云桦瞥向她,促狭的说:“她算个什么?我心心念念的人儿,当属红玉。” 阮红玉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仍忍俊不禁的笑起来,说:“摆明了是个风流种子!枉我还当你是痴情种子。” 她只顾着咯咯的笑,斜睨他一眼,说:“乔少爷在这大雪天的练枪,是做什么?难不成应了那句古话,说什么苦心志,劳筋骨?” 她说完这一句,只觉得牙齿都在打颤。冷风侵袭进骨子,寒意霎时浸遍全身。 那大雪吞噬而来,乔云桦站在原地,仿若石像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四(5) 隔了半晌,他才不动声色的开了一枪。但见对面站着的人轰然倒地,鲜血汨汨涌出来,霎时将雪地染红。 他收好佩枪,淡淡说:“我哪有那么好的心性?不过是手痒,想要拿人来练练手。” 阮红玉见他面目冷俊,不由的发寒。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说:“想杀人也不要拿自己的手下练手,难得了人家忠心耿耿,却被你一枪送了命!长此以往,不怕失了人心么?” 她说着,便朝别墅走去。乔云桦与她并肩走着,说:“有什么要紧?你还当这是仁心收买人心的时代?我要他们的人心做什么?我只要他们怕我就成。” 阮红玉哼了一声,“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少爷!平日瞧着是温润如玉,杀起人来偏就好像是死神上了身,真让人捉摸不透。” 乔云桦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见她动了气,却是笑了笑,说:“我哪里比得了你?红玉姑娘才是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狠角。” 大雪席卷而来,便如刀子刮着脸一般,嘴角勾一勾,都微微的痛。阮红玉慢条斯理的朝前走,淡淡说:“我那是军令难违,父母又在扶桑受困,我也是身不由己。” 乔云桦点点头,说:“不愧是扶桑花重金栽培出的特务,言谈举止转变自如,任谁也不会将一个柔弱的小女子联想成扶桑特务。” 阮红玉见鞋子上全是雪,不由就“哎哟”一声,说:“这鬼天气真是烦人!”她说着,就裹着大衣跑起来,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深浅不一的脚印。 乔云桦慢悠悠走在后面,才刚入了厅里。就见丫鬟婆子齐齐忙活着,一些为阮红玉拿衣帽的,另有沏茶上点心的,只把她当女主人一般伺候。 他脱下外衣递出去,又拂了拂额前的雪,就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厅里的暖气管子烧的极热,丫鬟又适时的上了茶来。瞥眼见阮红玉趿着拖鞋,双脚不安分的晃着,像是冻得厉害。 捧着茶盏一个劲儿的吹着热气,那茶烟袅袅升腾,将她的容颜轻轻笼住。晃眼一瞧,依稀露出少女的模样。 他也端了茶盏,吹着上面的香片,淡淡问:“今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阮红玉小心翼翼的抿了口茶,却没有说话。乔云桦挥了挥手,待到丫鬟们纷纷退出去。方听阮红玉似怒似嗔的说:“那苏七少端的是个人精,只管扔给我一些没用的情报!眼见着扶桑与南地打的水深火热,上头派了命令给我,要我找机会接近七少,我打算这两日就往前线去。” 乔云桦不由笑了笑,嘲讽道:“七少可是个正人君子,你那一套美人计对他没用。”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了?”阮红玉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我还偏就不信!” 乔云桦点点头,说:“你只管去,我留在后方给你收尸。” 阮红玉当即呸了一声,“我活的好好的,怎的咒我死?真是晦气!” 她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不得不掂量起苏徽意这个人来。乔云桦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说:“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七少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阮红玉却是不以为意的笑笑,“偏就是这样才有意思。” 她美眸一转,看向乔云桦,说:“要不我想个法子把沈小姐骗过来送给你,你帮我留在七少身边?” 乔云桦扬了扬眉,淡淡说:“你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会坐在这儿跟我谈条件了。” “哟,明明很是心动,何必端着?当初我伪装身份待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发现这丫头不好斗。但想骗她,也不是没法子。”阮红玉喝了一口茶,这会儿身上冷寒之气褪去,她便慵懒的朝后靠了靠。 就听乔云桦说:“那时候你不听命令,自作主张杀了我的人,不就是为了想要骗沈蔷薇走,最后好得到信物?结果你的法子成功了?” 阮红玉哼了一声,说:“我哪里斗得过你?那一次要不是你护着她,没准我就可以用她去换信物了。” 乔云桦呷了口茶,皮笑肉不笑的说:“红玉,你的那些心思我清楚,毕竟你我立场不同。只要你做的不过分,怎么样我都不会与你为难。” “乔少爷这话说反了,是只要你做的不过分,扶桑就不会与你为难。”阮红玉慢条斯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很是随意的说:“乔少爷可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抬眼见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不由就笑一笑,“这就动了气?说到底我没把她怎么样,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呢,没准哪一天我心情不好,杀了她也不一定。” 话音刚落,就见乔云桦将茶盏扔了过来,扑面而来便是一股热浪。她下意识的躲开,热水还是溅了一身。 滚热的水顺着旗袍缓缓滑落,连手都被烫出大片红痕。 阮红玉也不觉得疼,只是身上大半都湿了,还混着茶叶片子,满是污渍。自觉很是狼狈,便抽出肋下的帕子,随意拂了拂。 那妖艳的脸上勾出淡笑来,说:“我不过随口说一说,乔少爷怎么就动了气?” 她原是个极爱美的人,此番被热水一浇,却也不似之前的矫情。只是用帕子擦着旗袍,这旗袍是织锦的料子,上面绣着几朵精致的牡丹。 这样用力擦着,那边角便翘起绒毛似的线来。眼见着好端端的一块绣样变得不成样子,阮红玉倒好似生起气来,将帕子一扔,说:“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口是心非!” 她起身朝门口走,耳边听着身后没有动静。就皱了皱眉,愈发的快步走着,此刻倒恨不能即刻离了这里。 随手拿过外衣披上,又穿好鞋子。抬眼瞥向乔云桦,见他只是神态自若的坐在沙发上,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她便摔门离开,扬长而去。 乔云桦拿起桌上的手巾随意擦了擦手,那一贯轻佻的俊容此刻倒好似覆了层霜。他朝后靠了靠,抬眼环顾四周,只觉得分外幽静。 这样空荡荡的,好似连丝人气都没有。 不由就唤了一声,很快就有听差赶了过来。他说:“准备车子。” 出去时,外面正飘着大雪,那雪鹅毛似的盘旋在头,便哭了起来。 沈蔷薇正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就见丫鬟小竹走了进来,说:“姨奶奶,七少让您准备一下,他待会儿回来接人。” 沈蔷薇一言不发的点点头,她伸手揽过沈仲贞。那孩子不敢放声哭泣,只是抽抽噎噎着,滚热的眼泪便落在她手背上。 她原也受不了分离,只觉得心内翻滚似的绞痛。沉默的去看窗子,窗外夜色浓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侧耳细听,倒好似有细碎的雪珠打在窗子上,一声声噼啪作响。她动也不动,只轻声说:“仲贞,你是个小男子汉,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忍着。” 沈仲贞恩了一声,她接着说:“我总有一天会去接你的,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便起了身,见沈仲贞一双眼睛红红的,就为他把泪擦干净,说:“不能再哭了,外面风雪大,你要是再哭会生病的。” 她牵着他走出卧室,厅里开着灯。刘妈已经将所需的东西都装好了,整整齐齐的几个箱子堆在一边。另有两个皮箱,是侍从官一早拿过来的,装着苏徽意的衣物之类。 刘妈问:“小姐,姑爷这时候恐怕还不会回来,先吃点儿东西吧。” 沈蔷薇摇了摇头,“你带仲贞去吧。” 刘妈知道小姐心思重,就唉声叹气的带着沈仲贞往餐厅去。沈蔷薇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种烈火烹油似的焦灼搅得胸口生疼,她不由喘息一下,倒像是心慌,抑或是不舍。 眼前纷纷杂杂着,恍惚间竟就看见炮火连天,尸遍满地。她克制自己不去想,那落地钟忽而发出声响,倒骇了她一跳。 转眸去看,原来已经七点钟。那钟摆一荡一荡,直至响了七下,厅里便又是寂静无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五(1) 因着要部署作战计划,苏徽意和着几个幕僚一直在开会,直到了林宁来通知,专列出发的时间临近。 苏徽意这才穿了军氅出去,外面又呼天啸地的下着雪。冰凉凉的落在脸上,连精神都清明了许多。他这几日被军务缠的十分劳心,兼着要去前线,更生出许多疲倦之感来,坐上车便阖了眼休息。 汽车开回督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转为黑沉。待到了正房院子,他便朝里望了望,门口亮着灯,丫鬟婆子乌泱泱的涌出来。打头的却是方语嫣,而沈蔷薇带着沈仲贞则跟在后面。 他没有下车,只是摇了车窗。方语嫣见状,忙凑到近前来,说:“七少,你一定要小心……”她才说出这一句,就红了眼睛。 苏徽意恩了一声,便招呼沈仲贞上车。抬眼去看,就见沈蔷薇站在门边上,头顶罩着昏黄的灯,将她秀美容颜笼在里面,仿若覆了层流萤似的光。 只是面色惨白,那雪又席卷着呼啸而去,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着。 他瞥开眼,将车窗摇上。司机见人已经上了车,便缓缓启动了车子。之前灌进来的风雪簌簌落在窗子上,苏徽意靠坐在边上,隐约去看。就见影影绰绰的几个人,随着风雪渐行渐远。 直至车子开出去,方语嫣才转眸看了沈蔷薇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沈蔷薇不由得十分诧异,她以为至少方语嫣会讥讽她两句,此刻心思烦忧,也无从细想她的反常,就转身朝偏房走。 云清一路都跟在她身边,直到进了厅里,沈蔷薇才说:“都回去吧。” 抬眼时,就见云清面色惨白,嘴角抽搐着,像是十分的难受。她不由问:“你怎么了?” 云清慌张的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沈蔷薇见她额间满是细密的汗,连手都在微微发抖,不由得更加诧异,“你哪里不舒服么?” 云清又恍惚着摇了摇头,与她擦肩而过,快着步子走了出去。 沈蔷薇站在原地想了想,就扫了一眼刘妈,说:“嬷嬷跟我去瞧瞧。” 刘妈也觉得云清举动反常,忙就应了一声,拿过斗篷披在沈蔷薇身上,跟着她走了出去。 督军府夜里各个院子都是不关灯的,沈蔷薇出去时,就见张妈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她不由就皱了皱眉,心想着自己不过去丫鬟的房间,这个老妈子也像是防贼一样。 她无心理会,只朝着丫鬟的房里去。她和刘妈出了院子,一路穿过游廊,左拐就上了小路,两旁栽种着株株梅树,绒雪打在叶子上,使得细枝轻轻摇曳。 因着府里宅院大且多,正房里除却值夜的丫鬟婆子,其余的临到了夜里便会回下人的院子。两个人缓缓走过小路,就到了地方。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门口亮着灯,窗棂上透出几个身影,又传出女孩子的嬉笑声。沈蔷薇推门进去,倒是吓了小丫鬟们一跳,皆是愣在了原地。 沈蔷薇朝里看了一眼,唯独不见云清。她恍然想了想,也没有问,就安静的走了出去。那些小丫鬟纷纷面面相觑,刘妈笑着说了几句不想干的话,这才消了她们的疑问。 待到走出去,沈蔷薇扫了一眼,就见前面走道黑漆漆的。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就和着刘妈一同朝前走,她压低声音,“嬷嬷,张妈在跟着。” 刘妈待要回头去瞧,就听沈蔷薇说:“得想办法把她甩开,现在云清那丫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瞧着她不太舒服,怎么偏偏没回去休息?” 她一面说着,一面带着刘妈往僻静的地方去。夜色浓如泼墨,星子都看不见几颗。远处古楼影影绰绰,被夜色一衬,远近的景物都仿若奇形的怪物,纷纷伸出尖爪露出獠牙,满是狰狞的形态。 她心中发慌,刘妈也是一个劲儿的喘着。所过之处静寂无声的,踩在雪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好似踩在硬壳的青虫之上。极细微的钻入耳朵,愈发的让人心慌。 此刻也不得不往边角走,两个人只管提着一口气,待到上了西面的长廊,沈蔷薇便一拐进了一处院子,拉着刘妈藏在了门后面。 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蔷薇透过门缝去瞧,就见张妈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两眼,才上了长廊,朝另一边去了。 沈蔷薇听她走的远了,才呼了一口气。回首去看,见这一处院落极是大,里面有几株枯树,厚厚的积雪足有三寸高。那门扉没有关严实,随着冷风“嘎吱嘎吱”的响,在这暗夜时分,无端的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才分了心,忽而瞥见一个黑影子自眼前晃过。她被骇了一跳,紧紧抓着刘妈要往出走。便听得“喵”的一声,一只炸了毛的猫就张开爪子朝她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啊”了一声,那猫蓦地攀到她的手臂上,往下滑得时候便使劲扣着她的皮肤,尖爪直直刺入皮肤里,到了手背处,就见赫然五条血道子。 刘妈吓坏了,当即说:“小姐哟,这可怎么好!”她说话间,那猫早已跑的寻不出踪迹。 沈蔷薇只觉得皮肤火辣辣的疼,不由的皱起眉来。她想了想,说:“别管这个了,先离开吧。” 刘妈搀着她出了院子,她身上穿着件袄裙,披着斗篷,行走起来并不方便。外间又下着雪,每走一步都如同刀子割在脸上。 才上了长廊,刘妈就说:“小姐,这会儿没准云清已经回去了,咱们回去看看吧?” 沈蔷薇被冻得厉害,就点点头。才要转了身往回走,却听见不远处传出低泣的声音。 她顿住步子,朝那一边望去。夜幕漆黑,月光清浅的照在碧瓦朱墙之上,只是薄薄的一丝银光。 前方不过一个院子,因着隔着月亮门,隐约间只能看到里面的树影在轻轻摇曳。有人声忽高忽低的传出来,侧耳细听,像是女子的声音。 沈蔷薇紧紧攥着手心,对着刘妈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我过去看看,嬷嬷你在这儿等着。”她径自走了过去,刘妈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得等在了原地。 待到了近前,就听见一声,“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隐瞒的!求求你了,快把东西给我吧,我快难受死了!” 沈蔷薇听出这是云清的声音,不由就透过门缝去看,院子里漆黑一片,隐约可见云清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像是十分痛苦。而她的对面则站着一个女子,只是背对着,看不出是谁。 云清抓上那人的裤腿,哀求着说:“求求你,再相信我一次,这次我一定,一定让沈蔷薇去死!” 沈蔷薇本能的打了个寒噤,她只当云清有了其他的心思,哪里会想到她竟然想要了自己的命!正是惊魂未定,却听那人说:“还怎么相信你?之前林佩芝还没死的时候,你就信誓旦旦的说要毒死沈蔷薇!可结果怎么样?” 顿了顿,“还偷了假的胸针拿过来!如果不是沈蔷薇没有发现,你打算怎么着?把我招出来?” 沈蔷薇听这人的声音,隐约想起来。好像是二姨太身边的丫鬟喜儿,只是不能确定。 正猜想着,就听云清说:“那一次是我大意了,哪里会想到半路杀出个韩莞尔!如果不是她,沈蔷薇早死了。那枚胸针明明就长得一摸一样!我从前见她带过,不会错的!二姨太不会是蒙我吧?” 那人哼了一声,“自己办事不利还有脸说?你当沈蔷薇是木头?只怕早怀疑到你头上了!你现在不过是枚废棋,还想着跟二姨太谈条件?简直找死!” “沈蔷薇不会发现的,她前两天还同我说要算计方语嫣,如果真的有了戒备心,她怎么可能与我说这些?”云清竭力说着,复又喘息起来,“求求你了,喜儿奶奶,你快把东西给我吧!” 喜儿咯咯的笑起来,在这深幽古宅里,愈发显得可怖。她蹲下身,说:“再叫一声喜儿奶奶给我听听。” 云清便一迭声的唤她,那喜儿问:“你才刚说,沈蔷薇要使计对付方语嫣?” 云清点点头,“她想要我帮忙设计方语嫣,她想要了她的命。” “有没有说要怎么做?” 云清蜷缩着身子在地上蹭了蹭,才费力的说:“没有,她当时正在气头上,只说了这一句。” 沈蔷薇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听着,此刻只觉得腿逐渐变得麻木,紧攥着的手心溢出汗来。呼吸一顿一促,竭力保持着平静。 隔了片刻,喜儿的声音才传出来,“要是真的,倒是省了不少力气……你回去告诉她,就说你要帮她。” “我知道了,我帮她……喜儿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云清这会儿倒像是近乎癫狂的状态,用手胡乱的抓着头发。 喜儿拍了拍手,就见后面出来一个听差,手里拿着杆烟枪,正燃着火,青白的烟雾被冷风一吹,很快便消散了。 云清见了它,就发疯似的去抢,被听差一脚踹上心窝子,狼狈的倒在了地上。喜儿说:“看在你之前做事有功的份上,我就再赏你抽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五(2) 云清只差没有跪地磕头,颤巍巍的伸手接过,猛地抽了两口。那身子一歪,便蜷在青石板上动也不动了。 “二姨太说了,之前你在沈家待着,也为她做了不少事,单凭毒死林佩芝这一条,你就是功不可没。只是有时候太过急于求成,今儿就是她让我给你些教训,如果沈蔷薇这事你再办砸了,以后都别想再抽大烟了。” 沈蔷薇骤然听到“林佩芝”这三个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眼泪几乎是顷刻间就流了出来。她一动不动的怔在原地,好似魂飞魄散一般。 林佩芝,她的母亲。原来真正害死她母亲的刽子手是云清,是二姨太……她眨了眨眼睛,滚热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抬眼见夜色深深,碎雪浓浓的自天幕倾洒而下,好似沉寂了许久的寒意喷薄而出,冰冷的砸在脸上。 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冬日的一切只余下无尽头的寒来。 隐约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还未及回头,嘴唇便被温热的手掌包住,有男声在她耳畔说了句“禁声”。 沈蔷薇被这样一吓,只差没有跌在地上。那人伸手一拉,就握住了她的手。她不及去挣,便听见院子里传出脚步声。 也不过一瞬,眼前的这个人就带着她往另一面的走道走去。情况突然,她还来不及分析利弊,只是被这人带着,直觉里不像坏人,也就不再去挣。 总比落到喜儿他们手里强,更何况她还要借着麻痹云清去除掉二姨太。这样想着,不由就平静下来。 只是眼前拉着她这个男人是谁? 抬眼去看,就见他脊背宽阔,身形高挑颀长。隐约想了想,便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直到了另一边的院子,他才放开了她。朝后面望了望,确定没有人跟过来,才说:“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听壁脚?你胆子真不小。” 沈蔷薇不在意的说:“那么请问三公子,这么晚了又因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子虞与她并肩站在雨檐下面,闻言却是笑了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月黑风高杀人夜?” 顿了顿,气定神闲的说:“实不相瞒,我才刚杀了人。正琢磨着往哪里去,就瞧见你了。” 沈蔷薇半真半假的说:“三公子夜里做这种事,不怕撞见鬼么?” “鬼我倒不怕,不过我跟你说。咱们这个督军府,夜里可以去的地方很多,热闹更多。”他说着,就问:“眼下正有一桩事,兴许你还有些兴趣。我带你去瞧瞧?” 沈蔷薇听他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就摇了摇头。苏子虞却也没有强求,只是定睛打量她。 雪珠子洋洋洒洒的落在她漆黑的长发上,她足足矮了他一个头,这样的距离,他忍不住就想伸手为她拂去发间碎雪。 但见她浑身发抖,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那面庞上竟是毫无血色,他只当她是被冻着了,就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蔷薇却没有动,他无奈的说:“你放心吧,现在这个府里面,除了我都不是好人。” 沈蔷薇闻言就走到他旁边,只是心事重重的,并没有理会他的话。 苏子虞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说:“你这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吓得脸都白了。” “没事。”沈蔷薇随意拂了拂身上的雪,思及如今在督军府中确实缺少一个盟友,而苏子虞之前又一味的要与苏苼白分庭抗礼。 府中关于他们父子不和的传闻也是经常听到,她不由就有了主意。却试探着说:“三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苏子虞似笑非笑的说:“我忙的那些事大多见不得光,就不告诉你了。” 两个人上了抄手游廊,上面挂了一排红灯笼,里面搁着电灯,照的廊子极亮。沈蔷薇这才抖了抖发间的雪,说:“三公子,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苏子虞转眸去瞧她,那绯色的流光映衬在她脸上,清冷的眉目仿若画笔勾勒,很是灵动。他顿了顿,才说:“是有关于你身边那个鬼的?” 沈蔷薇点点头,就听他问:“想出法子了么?” “说实话,我恨不得她马上去死,可一想到她死了,她背后的人却死不了……心中就更恨。”沈蔷薇的声音虽然低,却是掷地有声的。 苏子虞对沈家的事了然于心,此刻听她这样说,却是沉默下来。隔了半晌,才说:“二房的人都是人精,单就那一位的派头你也了解。这么些年,府里的姨太太病得病,死的死,就她一个屹立不倒,足以可见她的手段。” 他转头看向她,陈述着事实,“你斗不过她。” 沈蔷薇自然也知道,那二姨太能在这风云诡谲的督军府,一枝独秀这么多年,定然是手段了得。这府中几十年,来来往往又有多少女子的芳魂葬送其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我知道我斗不过她,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她使绊子用手段……我总要试一试。” “老七知道么?” 沈蔷薇摇了摇头,“他军务繁忙,这些事情我没有与他说过。” 苏子虞默了半晌,方说:“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你别擅做主张,回头再出了事,老七第一个饶不过我。” 沈蔷薇听他敷衍着,也就不再说话。其后这一路,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眼见着到了正房院子,苏子虞就顿住了步子,“你回去吧,我走了。” 沈蔷薇点点头,就听他淡淡说:“以后别大晚上出来了,小心碰见鬼。”说过这一句,就阔步离开了。 沈蔷薇看了眼他的背影,就朝正房走。刘妈正焦急的等在院子外,见了她回来,就奔着迎过去,“小姐哟,你可急死我了。” 她才说出这一句,就见方语嫣出现在了门口。阴阳怪气的问:“这么晚了,你是往哪儿去了?” 沈蔷薇此刻哪有心思与她周旋,思及云清与二姨太,心中不觉有了主意。 她走过去,说:“出去逛逛。” 方语嫣听她这样敷衍,直觉抓住了她的把柄,正想要教训她。却见她无知无觉的从自己身边走了进去。 当即就怒了,跟在后面,说:“你给我站住!” 沈蔷薇却是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语气淡淡的,“七少才刚走,少奶奶就想着怎么惩处我了?” 这一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方语嫣何曾见过她这样的面孔?先是怔了怔,才咬着牙吩咐,“把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给我抓起来,再去通知二姨娘过来!” 沈蔷薇此刻已经推了门,闻言就说:“方语嫣,你除了会拿身份压我一头,就不会点别的了么?你要是真的厉害,咱俩就较量较量!每次都找二姨娘,有什么意思?” 她清冷的眸子一转,面无表情的看着方语嫣,又说:“我告诉你,七少和二房的人不和,你别有事没事的就闹到二房去!” 她说完就进了厅里,方语嫣是个压不住火的人,被这样一激,当即说:“反了!真是反了!行,你们都别进去,我看看她还能把我怎么着!” 她推了门进去,就见沈蔷薇已经脱了斗篷,正在拂头发上的雪。她二话不说,当即疾步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说:“今儿我谁也不找,我就不信教训不了你!” 沈蔷薇也不甘示弱,回手就甩了她一耳光,说:“行啊,我豁出去了。今儿要跪祠堂,我也得带着你一起!” 方语嫣何时受过这样的事?这一巴掌只差没把她打蒙,耳畔嗡嗡作响,她也不去管,只是疯了一般与沈蔷薇厮打在一起。 她平日娇生惯养的,哪里有什么力气。不过才打了两下,就落了下风。沈蔷薇这会儿倒像是发了狠,用力握着方语嫣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推倒在地上,又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一字一顿的说:“这一巴掌是还你的!你可以为着你的身份打我!也可以欺负我!但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像你这种,把对别人的怒气和嫉妒无缘无故的转到无辜的人身上!” 方语嫣挣脱不过,只得很恨的瞪着她,说:“沈蔷薇,你死定了。” 沈蔷薇却是毫不在意的笑笑,“是么?那我死之前一定要拉着你一起!” 她拍了拍方语嫣的脸,极是冷静的说:“少奶奶,其实你不待见我,我完全理解。你也不止一次的说你可怜我,我是相信的。只是做人得纯粹一点,老是背后做些小动作有什么意思?” 她又是一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手起刀落把我给除了,要么就给我条活路,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你做梦!”方语嫣被沈蔷薇压住,身子动弹不得,只是咬牙说:“我要杀了你。” 沈蔷薇点点头,很是诚恳的看着她,说:“少奶奶,之前我觉得你挺聪明的。怎么说这样的傻话?你只管杀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以后你又是个什么下场?” “只要我死在你手里,七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他兴许看在你家人的份上,不会杀你,可你注定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中,活在爱人仇视的目光下。这是你想要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五(3) 沈蔷薇一面说,一面留意着方语嫣的反应,她狠狠瞪着她,眼泪却不自觉滑落而下。这一刻她心中的不甘、嫉妒全部都展露无疑,就连潜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卑都暴露在她面前。 就那么裸的、残忍的被她看破! 方语嫣几乎是自牙缝里迸发出恨意,说:“所以我才恨你!恨不能杀了你!” 她无力的笑了笑,继续说:“可我更恨我自己!竟然为了七哥不能去杀你!” 沈蔷薇静静看着她,说:“方小姐,我叫你一声少奶奶,你觉得我心中是甘愿的么?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在我和七少之间,你才是那个闯入者!可我心中并不恨你,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心思!我只是觉得同样悲情的两个女人,被深锁在这大宅旧院里,原本已经很不幸了,没有必要再去你争我夺,弄得彼此伤痕累累,又有什么趣呢?” 方语嫣突兀的笑了声,眼神转为狠厉,“沈小姐这番话说的真好!想我堂堂司令的千金,嫁到这府里来,夫君不待见,新婚当夜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再怎么说我也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谁在乎是不是你们感情的闯入者?” 她顿了顿,“我日子过得这样不舒服,而你却能得到七哥的关爱和呵护!这算个什么?如若今日你处境与我一般,我定会可怜你、容下你。可你这样嚣张,仗着七哥待你好,几次的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还需要对你处处忍让么?” 沈蔷薇不置可否的笑笑,说:“方小姐这话说错了!我自嫁进府中,何曾与你为难?更遑论嚣张行事?不过是你受不得外人挑唆,处处看我不顺眼!其实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当这院子里没有我这个人!” “这么容易么?反正我是控制不了七哥的心,但我能折磨你!”方语嫣咬牙切齿的说,“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沈蔷薇见她面色惨白,那清丽的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脂粉。却遮不住眼底的青痕,而眼皮也是红肿的,也不知哭了多久,竟是这样的憔悴。 她说:“我与七少自小就认识,这么多年的感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其艰难,我不指望你同情我的处境,但我不想你处处与我为难。” 她叹了一声,淡淡说:“方小姐,你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女子,我原以为你不会有旧式女子那种狭隘的思想,而是个外表自由内心明亮的女子,其实只要你愿意,你的生活还有很多种选择。何必这样苦苦相逼,不肯放过自己呢?” 方语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映在她脸上,五官精致而生动。她仔细看着,仿若眼前的女子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即便她心中嫉妒,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通透聪慧,确实不同于其他女子。 她想了想,才说:“沈小姐当真是玲珑剔透,很会猜度人心。” 沈蔷薇见她逐渐平静下来,就放开了她,坐在了地毯上,说:“我要谢谢少奶奶肯听我说这几句,现在七少去了前线,府里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正房,你根本想象不到。尤其是二房,巴不得你我打的头破血流。” 转眸去看,就见方语嫣起身拂了拂旗袍,抱臂坐在她身侧。面上仍是余怒未消,只是双眸闪着泪光,那股凌厉的气势被哀伤神色消减。 这样去看,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姿态。 她顿了顿,才说:“与其让外人挑唆利用,不如你我拧成一股绳。少奶奶,我不瞒你,这府里的人远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很多,不说别人,单就是二姨太,她拉拢人心的本事一般人就比不上。” 方语嫣冷笑一声,“沈小姐拉拢人心的本事比起她来毫不逊色,你这么快跟我掏心掏肺,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二姨太?” “你会么?少奶奶虽说骄矜,我看有些事情,你还是知道分寸的。毕竟在这正房里,我和你立场是相同的。”沈蔷薇起了身,瞥见手背上血淋淋的口子,不由就笑了笑,说:“今儿晚上我做了一回贼,听了些有趣的事。少奶奶愿不愿意与我联手,让你看看二姨太的真面目?” 方语嫣也起了身,她身上穿着件水粉色的方襟旗袍,领子下的梅花扣子被扯了下去。她皱了皱眉,冷声说:“你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倒是不小!” 沈蔷薇见她虽然生着气,却也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她心中明白方语嫣这是间接的回应她,就和善的走过去,为她系了扣子,说:“少奶奶真是个好相与的人。” 不妨她一巴掌打在脸上,脸颊霎时火辣辣的痛。 方语嫣哼了一声,“你刚才打了我一巴掌,我必须得还回来!既然你要跟我合作,总得拿出点诚心来。” 这一掌掴打的是又狠又准,嘴角都渗出血来。沈蔷薇用手背擦了擦,依旧和善的笑着,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么,我不过是要让你看一看,你口中的二姨娘到底是什么人。” 她倒抽了口气,继续说:“不妨我来设个局,看看她会不会利用你,让我们互掐。” 丫鬟们敲了敲门,“少奶奶,姨奶奶,你们别打了!” 因着相离较远,厅里发生的一切丫鬟们都听不真切,只是初时听见她们吵吵嚷嚷,这会儿安静下来,不由就有此一问。 方语嫣若有所思的看了沈蔷薇一眼,就抚了抚鬓发,走了出去。沈蔷薇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她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像是失了魂一样。 刘妈和着几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进来,就见她怔怔的坐在那,身上纯白的袄裙皱皱巴巴的,领口用金丝银线绣着的百花样子,也被撕扯的变了形状。 沙发后搁着一架落地灯,那灯光又浅又薄,只透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在她头顶定格着,那秀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眸光更是不见生气,仿若木雕泥塑一般。 刘妈被骇了一跳,急忙奔过去。待到了近前,方瞧见那手背上的血口子已经凝固,不由就张罗丫鬟婆子去请医生,一面又问:“小姐哟,你还有哪里难受?这回头在伤了风可怎么好!” 沈蔷薇哪里顾得上刘妈的唠叨,只是默不作声的坐着,因是家庭医生,不消片刻,那孙博谦便拿着药箱赶了过来。 见了沈蔷薇,规矩不乱的唤了声姨奶奶。但见她坐在那里,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也不再客套,只看了眼手背上的伤,问:“就这一处么?手臂上有没有伤痕?” 沈蔷薇感觉手臂也是火辣辣的痛,就挽了袖口,见手臂上也是五道血口子。孙博谦见状,忙自药箱拿了消毒器具,仔细的为伤口消毒。 直到包扎完毕,孙博谦又为沈蔷薇吊了点滴,这样一通忙活,待到孙博谦离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沈蔷薇这会儿身心俱疲,就安慰的对守在一旁的刘妈笑笑,说:“嬷嬷回去歇着吧,我这就去睡了。” 刘妈对今晚上发生的事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明知道小姐心事重重的,她又无从去劝,只得点点头,嘱咐道:“小姐快去睡吧,哪儿难受了就按电铃,嬷嬷过来陪你。” 沈蔷薇点点头,就转身朝房间去。直到进了房间,她便伏趴在了床上,连衣服也没有换,只是虚弱的趴着,一动不动。 卧室中燃着茉莉香,满屋子都是淡雅的香气。充盈在鼻端,闻着只觉得馥郁满怀。 她想着二姨太心机叵测,竟能将手伸的这么长。诱惑云清让她吸食大烟,为她所用。可恨隔了这么久她才知道真相! 一面是恨,另一面是怕,二姨太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物,做事滴水不漏,单就云清这一颗暗棋,已经搅得沈家家破人亡……只是不知道这位二姨太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脊背忽而生出一层薄汗,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她想着如今实力悬殊过大,在这府中又没有可以结为盟友的人,苏徽意又去了前线…… 抬眼随意环顾四周,不过是暗夜漆黑,死一般的寂静。她从来就怕黑,此刻更兼着提心吊胆。那一种恐惧袭上来,让她连呼吸都是缓慢的。 外面大雪呼啦啦的下着,打的窗棂沙沙作响。透窗去看,就见珠雪泛着银光,在夜幕中摇曳旋转。 香炉里的茉莉香气幽幽缭绕着,里头又加了助眠的沉香,恍惚间就闭上了眼。眼泪缓缓流淌而出,她想着父母,想着苏徽意。 直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可以这样想念一个人,那个人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却仍是不动声色的,这样深沉的情感,光是想一想,就让她忍不住落泪。 脑中闪过枪炮轰鸣,烽火连天的场面。这样战火纷飞的年代,军阀之间你争我夺,好似没有尽头。她想着他那一句,“越有权势的人就越是辛苦。” 大抵正是,天明征战时,公子还当保家卫国去。 微不可闻的叹一声,这乱世中的情感,真让人唏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五(4) 正是上午十点钟左右的光景,二房的院子内寂静一片。大雪簌簌落着,直盖在青石板上。听差也不敢去扫,因这时分是二姨太诵经的时间。 满院子除了风雪之声,隐约夹杂着冷静的女声。佛堂内门扉紧闭着,二姨太燃烛插香后,便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头,这才起了身。 便听得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丫鬟很快敲了门,说:“夫人,六姨太太过来了!” 二姨太本能的蹙起眉头,拿帕子拂了拂旗袍下摆的灰,又理了理鬓发,才开门走了出去。 丫鬟喜儿站在门口,见了她就压低声音,说:“瞧着像是受了气。” 二姨太拿眼一瞥喜儿,见她穿着件绯红的夹棉短褂,梳着一条大辫子。脸上虽然粉黛未施,却也是个俏生生的小美人。 二姨太淡淡收回目光,缓步朝厅里去了。她因着年岁渐长,穿衣自不能与年轻的丫头一样。又潜心修佛多年,一向很是素净。遂今儿只穿了件黑色的丝绒旗袍,领口及袖口拿金线勾了滚边,极是淡雅高贵。 待行进去,便见丫鬟婆子整整齐齐站了一排。那六姨太靠坐在沙发上,因着怀孕已经四个月,近来她倒是发福不少,身上足足胖了两圈有余。 二姨太笑着问:“这大雪天的,六妹怎么过来了?” 六姨太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幽幽的,说:“老爷子因着战事急得焦头烂额的,我待的无趣,就过来找二姐姐聊会儿天。” 她脱了鞋窝在沙发上,丫鬟见状,忙捧了汤婆子过来,放在她的脚边。就听她“哎呦”一声,怒道:“你要烫死我啊,笨手笨脚的,什么事都做不好!” 二姨太见不得她这副矫情样,就说:“这厅里热水管子烧的这样热乎,哪里还需要汤婆子。” “兴许是怀了孕,近来愈发的觉得手脚冰凉,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也没这毛病。”六姨太随意说着。 一双媚眼幽幽落在二姨太身上,“老爷子连着给我请了好些个中医,都说我是气血不足,需要好生补补。” 二姨太不动声色的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方说:“府里的补品不都是可着你的,怎么还要补?” “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老爷子的老来子,自然好的东西都得拿出来给我补身子。二姐姐不会连这个要求都不满足我吧?”六姨太拿手抚着肚子,继续说:“女人怀孕真是辛苦!” 二姨太见她没事找事,知道她心中气不顺,碍着她是个孕妇,也不与她计较。就点点头,说:“平日里你房里的补品是最多的,既然你张了口,打今儿起,再给你多加两倍。不过话说回来,六妹妹,你如今怀着孕,可不易大补。” 那六姨太原也不是为着讨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来的,就随意挥了挥手,说:“二姐姐,你把沈蔷薇那一份儿给我就成。” 二姨太闻言却是一笑,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淡淡说:“怎么着?上次你暗中给她下药,害得她住院。还不解气么?这次直接明着与她做对了?” 六姨太咯咯笑起来,拿着帕子按了按脸颊。说:“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二姐姐的法眼,那次是我贪玩儿了!原本我以为有二姐姐把关,我下药的那盘菜,怎么样都端不到沈蔷薇的面前去,只怕这里面,也有二姐姐的功劳吧?”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做了,又何必拉上别人?”二姨太斜睨着她,问:“你与她无瓜无葛的,算计她做什么?” 六姨太美眸一顿,不紧不慢的说:“我看她不顺眼,谁知道呢?兴许早些年她还真与我有瓜葛也说不定!” 二姨太知道她从来都是个喜怒无常的脾性,闻言就笑一笑了事。 丫鬟端了冰糖燕窝过来,皆是用的粉彩凤尾纹盖碗,另配了青瓷勺,上面绘着密密的百花图。六姨太吃了两口,只觉得没滋没味,就拿青瓷勺随意搅着,说:“二姐姐,听说昨儿晚上正房那两位打了一架,这七少才刚走,就闹出这样的事,只怕这家宅要不得安宁咯。” 她笑了笑,“不过有二姐姐在,量她们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 端立在一旁的喜儿闻言就说:“正房的两位奶奶哪里是光昨晚上打了一架?今儿早两人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拌了嘴,那七少奶奶哭哭啼啼的寻过来,直说要我们太太出头呢!” 二姨太不动声色的看了喜儿一眼,方拿起盖碗来,轻轻闻了闻,说:“正房那两个丫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是没心思管了,让她们打去吧。” 六姨太勾唇笑了笑,就将盖碗往桌上一搁,疲倦的说:“我也乏了,这就走了。” 二姨太忙就吩咐丫鬟婆子好生的将人送出去,这边喜儿见了,那眼角眉梢便是一冷,用手使劲绞着帕子,一副极不甘的模样。 二姨太自是看的一清二楚,她淡淡说:“你往老爷子那儿走一趟,问问他中午有什么想吃的。” 喜儿闻言顿时就笑开来,那眸中的得意神色竟就掩藏不住,福了福身子,“喜儿这就过去。” 二姨太见她碎着步子走远了,就拿帕子轻轻掩了掩口鼻,缓步朝佛堂去了。 因着沈蔷薇被猫抓伤,家庭医生孙博谦不敢掉以轻心。早晚各过来一次,眼见着晚上七点钟,孙博谦才刚迈步进了正房院子,就见七少奶奶方语嫣气势汹汹的出了偏房。 孙博谦忙跟她打招呼,她哼了一声,径自走了。身后跟着的老婆子絮絮叨叨着,“反了!真是反了!” 孙博谦云里雾里的拎着药箱往偏房去,丫鬟婆子们齐齐站在门边,皆是鸦雀无声的。他走进厅里,就见沈蔷薇正抹着泪,见了他便拿帕子揩了揩眼角。 孙博谦哪里知道女人家勾心斗角这些事,只是礼貌的打过招呼,就为沈蔷薇做消毒,待到吊点滴的时候,就听沈蔷薇说:“现今七少不在我身边,少奶奶一遍一遍的找我麻烦,我是招架不住了!” 她说着,一双清澈的眸子便又流下两行泪来。孙博谦不由就望了望她,心道这位姨奶奶倒是爱哭的很,瞧那模样也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他正想着,不妨沈蔷薇与他道:“孙医生,你那可有助眠的药么?近来我晚上总也睡不着。” 孙博谦点点头,因着安眠药属于精神类药物,他也不敢多开给她,只说:“明儿我给姨奶奶带过来,那药不能多吃,临睡前吃一粒就可以。” 沈蔷薇恩了一声,直到点滴吊完,孙博谦便收拾了东西告辞离开。 厅里除却刘妈,还有云清守在一旁。沈蔷薇半靠在沙发上,淡淡说:“到时候把安眠药下到方语嫣的吃食里,听说那玩意儿可以影响神经,只要用量不大,是不会出人命的。” 刘妈当即劝道:“小姐,你可不能这么做啊。” 沈蔷薇却不理会她,只抬眸看向云清,淡淡问:“你觉得呢?” 云清被她的目光一摄,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竟有些深不可测。她正犹豫不决着,就听沈蔷薇说:“你们也知道,依着我的性子,又能成什么事儿?不过是想给她些教训罢了。” 云清闻听了这一句,忙说:“小姐,我自小就跟着你,你待我有大恩。如果你真想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去办。” 沈蔷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既然你这么有心,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她挥了挥手,“我也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云清偷眼打量她,但见她又在抹着泪,说不出的一种可怜。她瞥开目光,说:“那小姐早些休息。” 刘妈却是絮絮叨叨着,云清知道她从来如此,也不理会她,径自走了出去。 直到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刘妈才放下心来,坐到了沙发上,轻声说:“小姐,你说这法子管用么?” 沈蔷薇呼了口气,淡淡说:“越是简单的法子就越有用,她只当我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子,我只有想出这种蠢法子,她才会相信我是真的想教训方语嫣。” 她转眸看向刘妈,嘱咐道:“这两天我会让你值夜,随她去做什么,眼不见为净吧。” 刘妈忧心忡忡的点点头,才要说什么,却是犹豫着没有开口。沈蔷薇将她的反常看在眼里,不由问:“怎么了?” 刘妈支支吾吾着,“小姐,才刚听底下的听差说,大帅要娶新姨娘了。” 沈蔷薇闻言,不自觉的皱了眉,说:“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苏苼白为人风流,虽说已经五十多岁,却人老心不老。今天喜欢舞厅歌女,明天喜欢戏子明星,比几个公子爷还要醉心于酒色之上,娶姨太太不过是家常便饭。 刘妈见她不当回事,就着了急,说:“小姐知道他这次要娶谁么?” 沈蔷薇不妨刘妈这样严肃,就问:“是谁?”她起了身正要朝里走,就听刘妈说:“是韩莞尔!” 沈蔷薇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怔怔的转过身,不可置信的问:“你说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五(5) 刘妈忙不迭的跟过来,唉声叹气的说:“说是之前一直养在外面的,最近吵着嚷着要进门……真没想到表小姐会和大帅联系到一起……她才十九岁啊!” 刘妈说着居然抹起了眼泪,“就算表小姐下毒害过小姐,可她毕竟年轻,嫁给这样一个老头子,后半辈子要怎么活?” 沈蔷薇站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想着刘妈对两人的关系知之甚少,只当她是母亲的外甥女,怜惜她可怜。 刘妈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听的沈蔷薇心烦意乱,就说:“嬷嬷出去休息吧。” 她说着就坐在了沙发上,也不看人,隐约听见刘妈走了出去。就心绪不宁的闭上眼,想着云清那一句,“要不是韩莞尔,沈蔷薇早死了!” 她原以为母亲的死是韩莞尔一手造成的,那时得知前因后果,心中虽说释怀,却仍忍不住心寒。而今得知真相,却也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只是韩莞尔还那样年轻,从前命运待她已是不公,如今她要嫁给苏苼白,岂不是绝了自己的路?沈蔷薇越想心里越难过,倒好似心里翻江倒海似的。 她忍不住抚上胸口,感受到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像是无法承受一般。从前那个小女孩子的笑脸总是在眼前闪过,她不由就流了泪,原本以为姐妹情分散了,连眼泪也干了。却不想听她这样疯狂的举动,仍是心痛不已。 因着这事,沈蔷薇自然没了睡意,她躺在床上,只觉得忧心忡忡,像是迷了路寻不到出口,彷徨无措的在原地转着圈。那种被困住的恐惧袭上来,久久不能平息。 抬眼去看天花板上的吊灯,那形状鲜活的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只是始终没有开出来,倒好似比花谢了还要凄凉。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位于西街的“夜色”歌舞厅依旧是歌舞升平,霓虹摇曳于夜幕之中,与星子交相辉映,于靡靡五色中透出些浑浊的光亮。 这“夜色”歌舞厅正是上流权贵最常光顾的场所,乔云桦因是金陵出了名的轻佻少爷,这一类的歌舞厅,他自然常来。 今次约了各军区的参谋齐聚喝酒,少不得要与漂亮的舞女跳舞,只是心事重重,勉强跳了几场,便回了座位上。 第九军区参谋辛长青见他兴致不高,就问:“怎么了?又和你哥哥吵架了?” 乔云桦略皱了皱眉,拿眼一扫台子上,就见灯光五彩斑斓,几个身材妖娆的舞女正搔首弄姿的扭腰摆臀,身上穿的旗袍皆是高开叉,行动间露出雪白的长腿,极是勾人。 他淡淡说:“我哪有功夫搭理他,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辛长青与他鬼混多年,知道乔家两位少爷是貌合神离,那乔云柏是正房嫡妻所出,派头自是极大。而乔云桦不过是个姨太太所出,仗着得宠,乔父也是分外偏爱。 于钱财上面从来最是偏向他,以至于将他养的不成才,只管吃喝玩乐,纸醉金迷的做个纨绔。而那乔云柏却是文质彬彬,不仅留洋学了医学专业,更是获得了博士学位。 在乔家一向受祖母疼爱,他性子又温厚,见不得乔云桦在外面瞎混,总是要说教他。乔云桦受不住,两人便时有吵架。 辛长青正要说话,却见军区司令刘祁峰走了过来。他忙就站起身,立正行礼。 刘祁峰摆一摆手,乔云桦则站了起来,笑着说:“才刚我们还说刘司令新娶了姨太太,未必有功夫来赴约,没承想刘司令果然讲义气。” 这些场面上的话大家早已听得麻木,遂刘祁峰只是笑笑,便坐在了桌前。辛长青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说,就笑着往舞台子那里去了。 乔云桦点了一根烟抽着,眼见着厅内极是喧闹,他转顾刘祁峰,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他说话的语调及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像是丝毫不将军区司令放在眼里。 刘祁峰随意搓了搓手,才说:“防线这一块儿都办妥了,至于他上不上套,这就不在我管的范围之内了。” 乔云桦抽烟的姿势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向刘祁峰,说:“这一次,我要他有去无回。”他声音虽轻,却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狠绝。 刘祁峰不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我不管你与他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总归事情我办完了,你答应给我的那四成货,必须说到做到。” “这是自然。”乔云桦缓缓吐出烟雾,“刘司令与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不妨耐住性子,是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刘祁峰就点点头,转头去看台子上的舞女,很是随意的说:“与乔少爷合作有风险,以后这类的事情烦请你找别人吧。” “怎么着?现在时局还没有大乱,刘司令就急着把自己往外择了?”乔云桦将烟随手一扔,拿脚踩灭,淡淡说:“既然上了贼船,想要下去可没那么容易。” 刘祁峰早知道他会来这一手,却是不在意的哼了一声,“现在时局不明朗,谁知道这天下明天是谁的?我自然要做好准备抽身而退。” 乔云桦赞许的点点头,“苏家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属下才会一直走下坡路,你们这些军阀仗着开疆扩土的那点儿功勋,这些年只差没把老百姓压榨干净,赚些不干不净的钱,还打着苏家的名头,果然是厉害。” “现在哪个不是这么做?等到局势动荡起来,也好再寻出路。” 乔云桦勾唇冷笑,眼底满是轻蔑,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跟刘司令合作。” 他说完,便拿起桌上酒杯示意,刘祁峰皮笑肉不笑的也拿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人才喝过这一杯,就见几个参谋纷纷走了过来,每人身边都搂着个妖艳舞女。辛长青见刘祁峰面色冷然,就凑到乔云桦面前,将身边舞女扔到他怀里,笑着说:“好好陪乔少爷。” 刘祁峰不耐烦同他们胡闹,就起了身离开。几个参谋见状,才纷纷拥着舞女入座。 乔云桦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当即便搂上那女子的腰,笑的极是风流倜傥,说:“来,跟我喝酒。” 因是温香软玉在怀,他又喝了几杯,便隐有醉意,转眸去看,就见身侧的女子长得极是艳丽。他因着时常在娱乐场所流连,与美色上倒是不比从前上心。恍惚去看,只觉得她是个美人,却也勾不起他的兴致。 眼前仿若出现另一张脸,那脸素素淡淡的,眸子仿若秋水,认真看着人时,带着些许娇憨,便是一颦一笑,都别有韵味。 他勉强笑了笑,却发现嘴角是僵硬的。那美人倚在他怀里,端的是吐息如兰,一股馨香袅袅缭绕在鼻端,搅得头昏脑涨。 他将酒杯搁下去,疲倦的说:“散了吧。” 辛长青只当他是要带着那舞女去别的地方,就促狭的笑了笑,“乔少爷这是要往哪里去?”其余的几人一听这话,便是哄堂大笑。 乔云桦揉了揉眉骨,说:“我累了,要回家了。”他起了身,身后的听差当即蜂拥而上,簇拥着他往出走。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辛长青愣了半晌,眼见着人已经要走出去,就大声问:“这么就走了?!” 待到坐上车,乔云桦便摇开了车窗,外面倒是没有下雪,只是冷风仿若刀子一般,卷着碎雪呼啸而来。他这会儿神思清明许多,只是不言不语的看着外面。 这一条路上皆安了路灯,远远去看,仿若暗夜游龙,闪着星星点点的光。碎雪打在脸上,冰凉凉的混着湿意,他也不觉得冷,只是胃中翻江倒海的,忍不住就呼了一口气。 淡淡问:“家里都谁在呢?” 坐在副驾上的听差陈安说:“家中老夫人,夫人还有姨太太都在。”顿了顿,“大少爷也在家。” 半晌没有回音,汽车的引擎嗡嗡响着,仿若摧枯拉朽一般。陈安问:“少爷要回家么?还是回别墅?” 乔云桦苦涩的笑了笑,声音却是轻轻的,“有什么区别么?回哪儿都是我一个人。” 他甚少像这样发牢骚,语调又是平淡的,愈发让人觉得感伤。缓了缓,又说:“回公馆吧,母亲那里怎么样也要应个卯。” 车子缓缓开回去,直到了乔公馆的大门,司机按了按喇叭,几个听差忙不迭的赶出来,开了镂花铁门。一路行进去,便是偌大的园子,放眼去瞧,好似宽阔无边。 汽车停在了台阶下,乔云桦兀自下了车,所过之处皆是大理石地面,上头铺着地毯。大楼两侧搁了两只石狮子,雕刻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早有听差开了门迎出来,他缓步走到门厅,将大衣脱下来随手递出去,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往里去,就见乔母步履急促的过来,怒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乔云桦眼见着她又要抹眼泪,就揽过她朝厅里走,偌大的客厅内,亮着两盏水晶垂钻的吊灯,照的厅里通透明亮,家具摆件皆是西洋货,色调又是暖色,灯光一晃,衬的四壁皆是流光。 乔母问:“这是往哪里去鬼混了?又喝的这样醉,要是让你父亲瞧见,又要骂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六(1) 乔云桦却是不在意的笑笑,“总归我是家里最不成器的,父亲骂我骂的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回了。” 乔母生怕他说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就环顾了一眼四周,小声说:“怎么总说这些没有志气的话?你父亲骂你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但凡有点……”她还没有说完,乔云桦已是变了脸,“母亲!” 他转顾看着乔母,见她足矮了自己一个头,身姿瘦弱不堪,那双美眸也褪去往昔风华,仿若一汪死水。这样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说不出的可怜。 他无奈的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母亲。”抚了抚她的鬓发,才笑一笑,“我这会儿头有点儿疼,先回房休息了。” 他转身往楼梯上走,待到了拐弯处,抬眼去瞧,见母亲仍旧站在原地,仿若一株即将凋谢的花,在这富贵门庭里奄奄一息着。 他不忍去看,抬步上了二楼。直至回了房间,他便烦闷的躺在了床上,松了松领口,只觉得头痛欲裂。 卧室内燃着助眠的香,床上被褥温软舒适,他隐约觉得睡意袭上来,却忽而听见敲门声,“老二,睡了?” 他仔细辨认,想起这是乔云柏的声音。不由就皱了皱眉,合着眼默不作声。不成想乔云柏竟兀自开门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方说:“你这一个星期见不着人影,一回家就喝的酩酊大醉!” 乔云桦听不得他教训,便说:“咱们乔家只需要一个规规矩矩的少爷就可以了,何必在拉扯上我?” 乔云柏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老二,你怎么这样不成器!现今局势混乱,爷爷在国会的地位岌岌可危,咱们乔氏更是军阀眼里的肥鸭子,只恨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剥了!父亲那里早已是焦头烂额,你还打算成天这样鬼混?” 乔云桦不由就睁开眼,转顾去看他,见他穿着一身冷蓝色的条纹西装,那面庞极是俊郎,只是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将俊美容貌敛去。这样看着,便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从前总听奶奶夸耀他,“瞧瞧我们云柏,眉清目秀,自小就乖巧懂事,这样的好相貌,在相书里面,就是那端正纯和,善良多福的人。” 他蓦然想起这一茬,便忍俊不禁的笑起来,说:“咱们乔氏不是还有你这个大少爷?你只管去帮父亲与爷爷分忧,将来这乔氏都是你的。” 乔云柏当即皱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人不是怕我和我母亲分家产么?等到这时局乱起来,我只带着母亲离开,咱们一拍两散!”乔云桦坐直了身子,疲倦的揉着眉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乔云柏默了默,抬眼去看,就见他坐在床边,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偏生双眸是又冷又狠,不过一个眼神扫过来,让人看着只觉得心寒。 他便寂静无声的坐到了沙发上,隔了半晌,才说:“你总计较着这些,可你平心而论,这些年乔家待你怎么样?” 乔云桦最不喜欢他这样的口吻,当即就说:“你先问问大夫人待我母亲怎么样?!” 转眸见乔云柏沉默着不说话,他便冷笑一声,“她一个瘫子,不声不响的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乔氏的继承人?你可别让她失望!” 乔云柏忽而站起身,他最恨别人用嘲讽的语气提起母亲,但多年的教养使他连生气都是温吞的,只一字一句的说:“你简直无药可救!” 乔云桦不由就笑了笑,自嘲的说:“我一个私生子,哪能跟大少爷您比?” 乔云柏不妨他说出这种话来,不觉就十分生气,“这些话总提有什么意思?总归爷爷和父亲没有亏了你,我也是拿你当亲弟弟看待,只是你自己总觉得家中长辈厚此薄彼,处处与他们做对,平心而论,你如果与他们好好相处,会是这个局面么?” “别跟我说这些!总归这么多年我鸠占鹊巢已经是得了大便宜,你放心,乔家的东西我一样儿也不要。”乔云桦起了身往盥洗室走,就听乔云柏问:“你就是为着这个,当初才不肯和沈小姐订婚的?” 乔云桦蓦地顿住,这一刻有太多情绪涌上来,像是愤怒不安,抑或失落?他辨不清。只是转过头去,冷冷说:“你操什么心?还是管好自己吧。” 乔云柏沉着的看着他,陈述着事实,“当初爷爷不准你插手沈家的事,就是怕你年轻气盛捅出什么篓子,那时候苏大帅有意为难沈家,谁出面都会被拖下水!爷爷与父亲的做法也是为了保住乔家。”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乔云桦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因着卧室只开了壁灯,他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那张俊秀的脸隐在其间,愈发显得阴鸷。 乔云柏知道他下一刻就要发火,却仍是用平静的语调说:“我知道你恨着苏家,恨着苏苼白。而今沈蔷薇又嫁了苏徽意,你更是恨他们家人。可凭你一个人斗得过他么?之前在特务处待了那么多天,这教训还不够么?” 乔云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种心事被一层一层剥开的痛楚充斥而来,这是掩藏在他心中的伤,存放在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哪怕轻轻的碰一碰,都是撕裂一般的痛。 他竭力控制着情绪,淡淡说:“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从出生开始每天都活在家人期望的目光中?你只管一个人站在阳光下就得了,不要再管我!” “你是我弟弟,我不管你难道要二妈来管么?” “我不是你弟弟!”乔云桦怒吼着,才说出这一句,他便感受到手指在微微发抖,稍缓了缓,才径自往盥洗室去。随手打开壁灯,就见镜中的自己惨白着一张脸,那双眼睛透出麻木不仁的空洞。 他拧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浇在脸上。霎时觉得神志清明许多,只是思绪仍旧混杂着,让他头痛不已。 那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响在耳畔,他却没有心思去关。额发尽数湿透,抬眼看镜子,才发现眼中满是红血丝。这样冷静的看着自己,不觉就勾唇嘲讽的笑起来。 出去时看见乔云柏仍旧没有离开,就淡淡说:“这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乔云柏问:“你老实告诉我,这次七少去前线,你有没有做手脚?” “你也太高看我了,他那么精明,我哪里斗得过他?还嫌栽的跟头不够多么?”乔云桦打了个呵欠,坐到了沙发上。 乔云柏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才说:“现在时局不明朗,一旦苏家倒了,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咱们乔家,我劝你还是别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了。” 乔云桦不置可否的笑笑,“说白了还是怕我连累乔家,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不做,苏家与乔家的明争暗斗也会停止么?” “老二,说真的,之前我是支持你娶沈蔷薇的,只是有时候想想,沈小姐这个人善良倔强,如果她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你认为她会怎么看你?”乔云柏一面说,一面留意他的表情,果然见他眉目一冷,说:“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黄毛丫头怎么看我?” 顿了顿,又说:“我又不喜欢她!” “是么?我以为她嫁给了苏徽意,你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乔云桦皱了皱眉,俊秀的脸上覆着一层复杂莫测的神情,语音却是淡淡的,“你有事就说,别老提这些不相干的。” “听说沈小姐在督军府过得也不好,毕竟苏家的水那么深,她一个小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淹着了。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不会对她不管不问,只是有些分寸,你要拿捏好。” 乔云柏稍顿了顿,“毕竟,她已经嫁给七少了。” 乔云桦嘴角微微抽搐着,却没有说话。乔云柏不觉就放缓了语调,“老二,你也该收收心了。”他说完,就阔步走了出去。 室内霎时静寂一片,因着没有拉窗帘,玻璃上投射出乔云桦的身影,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外头像是起了风,隐约可听见风声凛冽。 远处有霓虹闪着,不过是乏味糜烂的醉生梦死。天空下起了雪,轻轻薄薄的打在落地窗上,映衬在暗夜下,仿若颗颗珍珠。 隔了半晌,他方才有知觉的动了动,起身走到窗子前,就见偌大的园子白茫茫一片,另一侧建着个花房,因是乔母喜欢,乔父专门找了设计师设计,由高级工匠建造出来。 整个花房外围皆是白片玻璃,里面放着数盆水仙花,另有几盆君子兰,皆是开的姹紫嫣红。 园子里亮着灯,乔家上下寂静一片,他只觉得分外幽静,仿若连丝人气儿都寻不到。不由得意趣全无,走过去躺倒在床上,闭上眼,一面是母亲哀哀戚戚的模样,一面是沈蔷薇倔强中带着清冷的脸。 他想起苏苼白对母亲说的话,“哪里来的野孩子?!也要认我做父亲!如果我将他这个不清不楚的孩子写到苏家的族谱里,岂不是让全天下的人笑话?!” 他不觉就攥紧了手心,苏苼白,你不认我,那我就让你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六(2) 已是凌晨,明阳指挥部内仍旧是人声鼎沸,混着连天的炮火,十分嘈杂。苏徽意坐在正中的座椅上,他穿着白色衬衫,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神色。 下首几个司令正在商讨作战计划,他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会恩一声做回应。他来明阳已经近一个月,前线战况一直不稳定,扶桑与平家军集结火力攻打明阳,苏军就近的部队全部应援明阳,一时僵持不下,竟就是守了这么久仍然没有打退敌军。 第四军司令李洪望说:“七少,现在明阳的兵力至多能坚持到明天,援军要明日下午才到,我们要不要先撤出明阳?” 苏徽意皱眉点了根烟,“啪”地一声将烟盒扔在桌子上,沉声说:“绝对不行,如果我们撤出明阳,扶桑会很快攻下昌州,再就是陈州!明阳又是咱们的军姿重地,如何能退?” 徐迎贵哼了一声,说:“感情不是七少的兵力在这死守!我可是心疼第六军的兄弟!” 徐迎贵是苏军老将,仗着自己辈分老,时常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对苏徽意也是从来没有半分恭敬。 苏徽意缓缓抽了两口烟,眉眼隐在青白的烟雾中,淡淡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三军和十四军不也一样在守着?这些都是我苏家的兵力,我如何不心痛?” 徐迎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由碰了个软钉子,咬牙坐下闭口不言。一时几个司令都看向苏徽意,他沉吟片刻,才说:“通知第二军司令沈瀚涛,让他立刻带齐所有兵力从陈州赶到明阳来!” 几个司令听到这话皆是摇头称万万不可,苏徽意站起身,走到布防图前,细长手指落在陈州上,说:“之前我没有调集陈州的兵力,就是要将扶桑及平家军的主力军队全部聚集到明阳。现在陈州前方看似有平家军虎视眈眈,但就算我们撤军,平家军也没那么大胆子敢攻下陈州!” 他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如果平家军攻打下陈州,扶桑势必会不费一兵一卒要下陈州,到时平家军为了维系与扶桑的友好关系,就算不想给也会给。” 顿了顿,“所以,我敢说,咱们在陈州的兵力一旦撤出,平家军绝对不会浪费兵力起攻打陈州,相反的,如果我们撤军,会致平家军一个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们与扶桑结盟,另一方面又会按兵不动,我倒是想看看卢裕平打算如何处理。” 李洪望说:“七少分析的固然好,只是毕竟太过冒险。”徐迎贵附和着,“陈州可是我千辛万苦打下来的,但凡出现任何差池,七少如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苏徽意神态自若的回到位子上坐好,冷冷道:“马上通知沈瀚涛,让他务必在三点钟之前带兵从陈州赶过来!” 他语气中的命令已是不容置喙,几个司令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提意见。只徐迎贵咬着牙冷哼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苏徽意没说什么,随意挥了挥手,众人当即全部鱼贯而出,他静静坐在椅子上,皱眉看着头:“徐司令,李司令,南岭的突围极其重要,成败就在今天,一切小心!务必要将明阳前方的扶桑军一举歼灭。” 李洪望深深看了苏徽意一眼,慎重的应是。徐迎贵则是讪讪的应着,一副完全不认可的模样。 指挥部众司令皆是面色凝重,唯独徐迎贵满面不屑。苏徽意看在眼里,却是淡淡一笑,说:“诸位,今天这一仗尤为关键,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是,总司令!” 以徐迎贵为首最先退了出去,最后只余下沈瀚涛,他说:“七少,真看出来心高气傲的徐迎贵竟然存了这心思,他肯冒这么大风险投靠扶桑?” 苏徽意眸光骤冷,说:“徐迎贵一向猖狂跋扈,虽说战将难免如此,我也不与他计较。可他如今居然还敢暗中向扶桑示好!既然他喜欢做汉奸走狗,我就送他一程。” 他站起身,阔步走了出去。沈瀚涛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指挥部。天边仍旧黑沉如同泼了墨,放眼望去,不过是骤雪纷纷无尽时。混杂着枪炮之声,在岑寂夜幕下,更多了一分不可言说的凄凉。 时至夜幕初降,大雪方停。正房院子寂静一片,沈蔷薇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见刘妈和着云清推门进来。 刘妈拍了拍身上的雪,才说:“小姐,今儿偏厅可安静了,连丫鬟都没有出来几趟,说是少奶奶不舒服。” 沈蔷薇恩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她连着吃了这么久加大剂量的安眠药,只怕神经早出问题了。” 云清就笑着说:“何止神经出了问题?听说她昨晚上还闹了梦游,脾气更是比从前暴躁!今儿二姨太过去瞧她,直说她神态憔悴呢。” 沈蔷薇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说:“云清,这里面你的功劳可是大的很。” 她说完,便自口袋里拿出小纸包,淡淡说:“马上到饭点儿了,你往厨房走一趟吧。” 云清知道那纸包里头装的是安眠药,上几次沈蔷薇皆是用这样的方式把碾好的药面给她,在由她将药下到方语嫣的吃食里。 眼见着方语嫣状态一日不日,云清觉得自己这次立了大功,只等着二姨太来逮人。她这样想着,便乖顺的将纸包接了过去。 才告了退出去,便见偏厅外面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吵嚷声一片,直说七少奶奶不好了。云清心中更是按捺不住,便快着步子往二姨太那里去。 待到了院子门口,便被听差拦在了外面。隔了片刻,才见着喜儿款款走了过来,她便说:“哟,喜儿奶奶,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竟就乐成这样。” 喜儿脸色一变,呸了一口,“下贱的小东西,再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 云清知道她是防着院子里的二姨太听见,也不再打趣,只将纸包一亮,说:“正房那边可嚷着七少奶奶不好了,二姨太太什么时候过去?” 喜儿便笑一笑,“这次你有功了,等着吧,我这就去找太太。” 因是饭时,二姨太太忙的焦头烂额,那喜儿便附耳与她说了两句,她就问:“这事儿准了?” 喜儿点点头,“这些日子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议论呢,说七少奶奶神志不清,今儿夫人不是瞧见了?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不怕她沈蔷薇不认账。” 二姨太*了一声,喜儿见状,忙就拿过斗篷披在她身上,但听二姨太说:“这功劳我先给你记着。” 喜儿忙就小心的搀扶着她,讨好的说:“夫人让我留在身边伺候,便是喜儿的福了,哪里还能得寸进尺的向您讨赏呢?” 二姨太缓缓朝前走着,闻言却是皮笑肉不笑,“你这个鬼丫头,那点儿小心思如何瞒得了我?再等等吧,那韩小丫头说话间就进门了,你总不好排在她前面去。” 喜儿一听她发了话,那心没由来的“砰砰”狂跳。不自觉喜上眉梢,高兴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低应了句是。 云清正等在外面,见了二姨太,便是慌得一怔,颤巍巍唤了声夫人。二姨太惯会收拢人心,和颜悦色的对她笑一笑,“好孩子,这次你立了大功,事后我要好好的赏你。待会儿去了正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吧?” 云清被她的气势所摄,忙说:“云清都清楚。” 二姨太便恩了一声,缓步朝前走。地上薄雪未清,踩上去沙沙直响。那院子外亮着盏孤灯,映衬到前方又宽又阔的青石板,只是极淡的一圈昏黄。 两个小丫鬟在前头提着油灯,那小簇的火苗一晃一晃,在暗夜里,不过是星星之火。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正房院子,就见偏厅内灯光如昼,几个丫鬟的身影映在窗棂上,皆是走走停停的。二姨太看在眼里,便移步往偏房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六(3) 随行的丫鬟先一步敲了门,很快便见刘妈将门打开,见了她们倒是骇了一跳,慌着说:“二姨太太。” 二姨太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便勾唇笑了笑,只管推了门进去。就见沈蔷薇手中拿着一本书,正朝这边走过来,见了她却是规矩不乱的行了一礼。 二姨太抚了抚鬓发,说:“蔷薇啊,你也知道我这会儿忙的紧,没多大空闲与你说家常,还是让你这丫鬟说罢。” 她话音刚落,便见云清慌得跪在了地上,语无伦次的说:“小姐,小姐你别怪我……是你让我做的不是么?如今被二太太知道了,你可得救我啊,小姐!” 沈蔷薇见她撒起谎来竟是面不红气不喘,不由就咬了咬牙,装出诧异的神色来,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二姨太只当她是在演戏,眸光一冷,说:“都这个时候了,该认就认了吧,不要等着撕破脸,大家都难看。” “我认什么啊?姨娘你带着云清过来,她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还是什么?”沈蔷薇睁着那双无辜的眸子,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二姨太便朝云清看了一眼,说:“我还想问你,语嫣与你虽说不和睦,但你也不能存了害她的心思啊。好端端的,你给她下药做什么?你说说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沈蔷薇只差没有笑出声来,却是露出不解神情,看向云清,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清心里早预备好了说辞,“早先小姐您不是让我将药面儿下给七少奶奶么?如今眼见着我被抓了包,这就打算不认账了么?” 喜儿自兜里拿出纸包来,说:“头前儿我到厨房去,就瞧见云清鬼鬼祟祟的往菜盘子里下药,这就是那东西。” 她说着,便呈给了二姨太,二姨太看向沈蔷薇,沉着脸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蔷薇只管往那纸包上一瞧,不由得“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我妆台子上放着的珍珠粉么?我说怎么寻不着了,原来让你拿去了。”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皆是一怔,二姨太皱了皱眉,将纸包翻开,凑近闻了闻,又拿手指沾了一些。因是女人家常用的东西,她自然认得,却也没有当即挑明。 只是转眸打量着沈蔷薇,见她站在那里,秀美的容颜上露出一副既惊讶又茫然的神情,端的是楚楚可怜,竟就伪装的一丝不漏。 她正在暗暗思忖着,却听沈蔷薇淡淡说:“来人啊,把孙医生请过来,那包东西是药还是珍珠粉,他看一看就知道了。” 二姨太见她神态自若,明知道这一次是上了套,不免心中愤懑,就说:“即使这包是珍珠粉,也不能说明你之前没有指使云清下药,她说的话,你认是不认?” 沈蔷薇摇了摇头,一副极委屈的模样,说:“没做过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认。” 云清哪里会想到事态发展的这样离奇,不由就楞在了原地,磕磕巴巴的说:“小姐,明明是你让我下的药!还有七少奶奶,她精神越来越差了……二姨太太,七少奶奶确实吃了药了,不然不会变成那样的!” 二姨太坐在了沙发上,慢条斯理的抽出肋下系的手绢,擦了擦面颊,说:“我是弄不懂怎么回事了,总归你们主仆都在这儿,有什么说辞只管说出来,也别冤枉了谁。” 云清见状,忙说:“小姐,明明是你让我往七少奶奶的吃食里下药的,我连着下了那么多天的药……你怎么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 沈蔷薇默默看着她,只觉得陌生,轻轻叹了一声,方说:“云清,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这样诬陷我。可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儿?整个督军府都知道我和七少奶奶不和,她若出了事儿,我说的清么?” 云清当即瞪大了眼睛,愈发的语无伦次,“那时候你跟我说,只是想教训教训她,我才会听你的!原来你想好了算计我!” “算计你?!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算计你做什么?现在反过来是你算计我吧?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让你下药,那么我问你,我给你药的时候,谁看见了?” 沈蔷薇目光如炬的看着她,又问:“你说我下药,药又是从哪儿来的?” “自然是孙医生那里!”云清诚惶诚恐的往二姨太那里瞧了一眼,见她神色不耐,不由就抖了抖,“那天晚上你管孙医生要安眠药的时候,我和刘妈都在!” 刘妈闻言就哼了一声,“呸,没承想你是这样的人!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二姨太不由就皱了皱眉,冷声说:“这一出主仆的戏唱的也差不多了!就少说些废话吧!” 沈蔷薇估摸着孙博谦应是快到了,便淡淡说:“那天晚上我确实向孙医生要了助眠的药,他也答应了我,可后来刘妈劝我,说吃那东西伤身体,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二姨娘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孙医生,他是府中的老人,又是父亲身边最得力的医生,自然会不偏不倚的说实话。” 喜儿见二姨太端坐着不言不语,就接过话茬来,“即便姨奶奶没管孙医生拿药,也保不齐是您事先将药准备好,特意拿给云清的呢?!” 沈蔷薇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门厅外丫鬟来报,“二太太,孙医生过来了。” 孙博谦提着药箱走进来,眼见着厅里乌泱泱都是人,他忙依次打过招呼,便听二姨太问:“孙医生,听说前段日子,蔷薇丫头管你要助眠的药了?” 孙博谦云里雾里,如实回道:“那时候姨奶奶说夜里睡不好,叫我开药给她,但这一类的药必须要遵从医嘱,用量过大的话会有副作用。我原本是打算先拿一粒给姨奶奶,可是姨奶奶说怕对身体不好,就没有收。” 二姨太见诸事明了,便皮笑肉不笑的说:“烦请孙医生去偏厅看看七少奶奶,好好诊一诊她是什么病。” 那孙博谦答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云清早已傻了眼,原本她是想借着这次的事向二姨太邀功,哪里会想到从头到尾自己都是被蒙在鼓里。 不由的去看沈蔷薇,见她站在自己对面,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来,那双眼睛定格在她身上,幽幽的仿若是猛兽觅食的目光,只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她打了个寒噤,沈蔷薇见她彷徨无措的样子,就抬手“啪”的给了她一耳光,说:“你也算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的了,这一次竟然预谋着来冤枉我,不如你告诉我,你是受了谁的指使?七少奶奶么?” 她说着,便将目光一转,看向二姨太,掷地有声的说:“二姨娘,您也知道她一向与我不合,一定是她!” 二姨太原本正在思忖着来龙去脉,忽而听她这样说,不由得猜度起她的用意来。难道是云清和着她一起来演这出戏?抑或是她已经知道林佩芝的事? 今日这一出便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拿住云清,逼她招出幕后主使?她想了想,方说:“今儿闹得也尽够了,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云清这丫头却是不能不罚!” 云清当即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抱住沈蔷薇的腿,说:“小姐,小姐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能落到她们手里去,我做的那些事……她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沈蔷薇早已清楚她们做过的勾当,只装作不知,诧异的问:“你做了什么事?” 云清才要开口,却见喜儿疾步过来,接连打了她几个巴掌,“下贱的东西!算计着自家小姐不算!还准备往夫人身上泼脏水!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 但见一行听差涌了进来,云清紧紧抓着沈蔷薇,“小姐,如今能救我的只有你了!小姐,小姐……” 她还没说完,沈蔷薇已经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眼瞧着二姨太缓步走了出去。她才将指甲狠狠的嵌进云清的手臂,轻声说:“你这样一个背主忘恩,薄情寡义之人,活该落到今天这一步,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云清怔怔着说不出话来,沈蔷薇却是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永别了。” 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旗袍,就见听差蜂拥而上,将云清带了出去。她站在原地,只觉得心中难以平静,竭力的控制住情绪。 这一刻倒好似心事落定,只是愈发生出厌恶的情绪来,好似自己掉入了深渊之中,再不能抽身而退。 可原本她不也是在荆棘里行路,一步一个坎么? 她缓缓走出去,就见丫鬟婆子齐聚在门口,各个神情莫测,不知是在看热闹抑或如云清一般有什么其他的心思。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勾唇浅笑,外头冷风呼啸着,卷着细碎的雪落到她的皮肤上。 抬头去看,就见明月当空,仿若远处有炮火轰鸣,孤烟万丈。天幕的尽头漆黑一片,有孤星衔接成散碎的光点,长行漫漫,她只愿岁月静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六(4) 刘妈拿了斗篷披在她身上,絮絮叨叨着,“小姐怎么连个外衣也不穿,即使就几步路。但这夜里寒气重,没得回头又生了病。” 沈蔷薇也不说话,缓步走到了偏厅。一路直接去了卧室,里面燃着茉莉香,袅袅缭绕至鼻端,这房里各处装饰的仍如新房一般。绯红的床帐子上绣着百花齐放图,灿若云霞似的一团一簇。 窗棂上还贴着双喜字,里头有一对并头鸳鸯,剪裁的活灵活现,只是孤零零的映在窗子前,好似连一丝喜色也没有。 方语嫣靠坐在床上,正与二姨太热络的说着话。 见了她进来,就蹙起眉头,问:“你来做什么?” 沈蔷薇不紧不慢的坐到了床边,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这不是听说少奶奶病了么,我过来瞧瞧。” 她转顾一旁的孙博谦,问:“孙医生,少奶奶没事吧?” 那孙博谦刚刚为方语嫣检查过,此刻正准备提了药箱出去,闻言就说:“少奶奶身体没有大碍,就是有些气血不足,多加调养就是。” 沈蔷薇便“哦”了一声,便听二姨太和颜悦色的说:“今儿我也是糊涂了,偏信了那小丫鬟的话,只当是蔷薇与你闹不和睦,撺掇着丫鬟给你下药,这才着了急。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你没事就好。” 方语嫣瞪了沈蔷薇一眼,阴阳怪气的说:“我就琢磨着这事儿不简单,好端端的我怎么就病了。”说过这一句,眼见着孙博谦告辞准备离开,就问:“孙医生,我身体确实没事么?” 孙博谦便点一点头,“少奶奶只需要静心调养就好。” 待到他离开,沈蔷薇方说:“这下少奶奶可以放心了?” 方语嫣却不搭理她,转顾一旁的喜儿,问:“你说云清在我菜盘子里下药,结果一检查却是珍珠粉?” 喜儿正想着别的事,恍然一听,忙就点点头,说:“这事说来奇怪,她如果真存着心要陷害姨奶奶,又何必拿着珍珠粉做手脚?” 沈蔷薇淡淡说:“这原本就是栽赃陷害,谁在乎东西是什么?” 她看向二姨太,“我是不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好在这次我沉冤得雪,只是她毕竟是我的丫鬟,还请二姨娘能够从轻发落她。” 二姨太原本只是过来走个过场,眼见着她们二人还是一副互相对立的阵仗,再看那方语嫣,依旧是骄矜自傲的样子,不由就放下心来。 她起了身,说:“耽误的太久,我也该回去了。” 沈蔷薇就福了福身子,眼见着二姨太一行人离开,室内的丫鬟也跟着悄没声的走了出去。 沈蔷薇说:“这出戏多亏了少奶奶,不然我还逮不住云清。” 方语嫣骄恣的笑了笑,“事儿也完了,就别再说这些客套的话了。” 沈蔷薇见她眉心微皱,就说:“想必少奶奶也通过这一件事认清了二姨太的嘴脸,日后她少不得还会利用你,少奶奶可别忘了自己的立场。” “行了,不用你瞎操心。”方语嫣说着,就不耐的挥了挥手。沈蔷薇想着她刚才故意在二姨太面前配合着自己演戏,不由得一笑,就说:“我走了,你休息吧。” 眼见着年关将至,督军府中诸事繁杂,这两天又下了大雪,整个金陵被风雪侵袭,搅得天寒地冻。又是国难当头的时期,无疑是在冰天雪地中覆了层寒霜。 自开战至今已有月余,金陵虽远在千里,依旧是人心惶惶,关于战况的报纸铺天盖地,国内舆论更是褒贬不一。各高校阻止学生活动,对扶桑洋行烧砸掠夺,大喊旗号,示威游行。 这次苏徽意去前线,特意将自己的近身卫戍队伍留在了督军府保护沈蔷薇,前线战事不断,每隔几日,卫戍队长范子承便会将消息汇报给沈蔷薇。 一连着数日,关于战局竟是好坏参半,因着地势与天气的缘故,两方对峙在明阳,苦战几日,彼此伤亡各半,一同陷入了僵局。 沈蔷薇自然悬着心,她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倒好似一闭上眼就能看见炮火连天,尸遍满地。 因着连日的忧心,人也憔悴下来。这日早上,沈蔷薇还没有起床,丫鬟来报说卫戍队长范子承来了,沈蔷薇连忙换过衣服,只觉得心要跳到嗓子眼,一路急行出去,见了范子承忙问:“有什么消息?” 范子承是苏徽意的心腹,谈吐举止与他如出一辙,当即说:“二夫人请放心,七少昨晚已经突围明阳,扶桑招架不住,弃了明阳至陈州一线,前线大捷,七少近日就会回来。” 沈蔷薇这才放了心,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对范子承道了谢。范子承客气几句,就出了屋子。 待到吃完早饭,刘妈就撺掇着沈蔷薇出去逛逛,沈蔷薇无法,只得带着小竹出了院子,两个人随意转了转,小竹不敢掉以轻心,时刻扶着沈蔷薇,待越过抄手游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吵嚷的声音。 小竹顺着方向看了一眼,说:“应该是前面的院子传过来的。” 沈蔷薇记得前面的院子并无人住,就问:“那里不是空着的么?” 小竹支支吾吾的说:“之前是没人的,赶上大帅要娶七姨太过门,将这院子给七姨太了。” 沈蔷薇想着韩莞尔即将进门,心没由来的一沉,说:“现在前方战事吃紧,金陵仍旧是歌舞升平的,战士们在前线流血,这些高官权贵却挤破头的过府送礼,恨不得把门槛都踏平了!这个时候娶姨太太怎可太过招摇?到底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连人都愚昧了。” 小竹见状,忙悄声说:“姨奶奶,可别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沈蔷薇也无心再提,遥望远处的院子,就见影影绰绰的人围在一起,并不像在打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她正犹疑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正有丫鬟慌张的自月亮门跑出来,倒像是极度害怕似的,见了她又是吓了一跳,但好在规矩没有乱,草草的行了一礼,磕磕巴巴的说:“给姨奶奶请安了,这会儿我有要事要禀告,先行告退了。” 沈蔷薇见她行色匆匆,神情慌乱,显见是有什么要事。她也无从细问,就恩了一声,那丫鬟得了令,才快速的跑开。 她不知这样的青天白日会出多大的事,只是心中隐有不安,并未上前去一探究竟。 匆匆看了两眼,愈发的心慌,倒不妨自月亮门里涌出一堆穿灰服的听差,他们手里抬着个担架,上面隐约是躺着个人,被白布盖住全身,也不知是男是女,只有一条手臂斜斜的晃荡着,无端的让人头皮发麻。 因着离得不算近,沈蔷薇没有瞧清楚,但乍一细看这景象,也知道是死了人。她只觉得胃里发酸,当即就止不住的作呕。 小竹见状忙扶着她往回走,这一路自是安静无声的。待到回了院子,沈蔷薇已是面色惨白,她倒不是害怕,只是这样的事被她撞见,心中难免犯嘀咕。 刘妈自小竹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不由的叹起来,说:“好好的一个督军府,出的都是些什么事啊,这又不知道牵出多少桩案子来。”她虽念叨了一句,却怕沈蔷薇被吓到,嘱咐院子里的丫鬟不准乱传话。 谁承想临到了外间,二姨太的丫鬟便来了偏房,见了沈蔷薇就说:“姨奶奶,头前死在七姨太院子里的丫鬟是云清,我们二姨太原只是教训了她一顿,便打发她走了。没想到她自己心里想不开,竟就投了井。” 那丫鬟偷眼去看沈蔷薇,见她端坐在沙发上,闻言却是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小丫鬟就继续说:“依着二太太的性子,这件事原是不必告诉姨奶奶的,但云清毕竟是你的丫鬟,她就这么死了,怎么样都该知会您一声。” 沈蔷薇的脸色极是惨白,像是害怕抑或惊异,只是沉默着不出声。最后还是刘妈应了一声,那丫鬟才离开了。 刘妈转顾沈蔷薇,见她依然沉默着不说话,那脸色如同霜雪一般,只当她是吓得厉害。不由说:“小姐,别想了,哎,这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就是她的命。” 沈蔷薇目光没什么焦距的看着前方,轻声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云清多半活不了,她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二姨太不会留她。” 刘妈也知道这深宅旧院多的是这些下作手段,那二姨太是个笑面虎一般的人,能这这督军府里屹立不倒,必是手段狠辣。 她正想着,却见沈蔷薇笑了笑,“二姨太这是在拿云清的死敲打我呢,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必要再忍气吞声。” 刘妈见她极是平静的坐在那,那秀美的脸上褪去往昔稚嫩,眉宇之间更是透出从容不迫来。秀美的脸上映着暖黄色的光晕,这样去看,她的眉梢眼角不见丝毫明媚,仿若寒霜覆雪似的,只余下冷漠来。 外头的冷风呼啦啦飞卷,在室内听得并不真切,便如雨声一般,打的门窗沙沙作响。这室内的一切都是幽静中透着一丝死气的,沈蔷薇靠在沙发上,缓缓合上眼,夜幕便更加的幽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六(5) 到了韩莞尔进门这日,督军府外自晨起便一直响着喧天的礼炮,直吵到后院来。沈蔷薇一早就醒了,洗漱后就坐到了梳妆台前梳头,她新进烫了发,更显得面容俏丽。 刘妈在一旁说:“这一天按规是要过去,可有那么多人在,早去晚去都一样,小姐既不愿意见她,正可以借故晚去呢。” 沈蔷薇放下象牙梳,说:“总归是要去的,又何必计较早晚。府里的长辈只恨长不出八双利眼,我若是不去,指不定又会惹出多少是非,就让小竹跟着吧。” 刘妈只得应了一声,眼见着外头风寒,忙去拿了大衣,沈蔷薇照了照镜子,才穿上大衣走了出去。 小竹早早的等在了外面,见了她忙就上前扶住,说:“小姐,刚我往前厅去瞧了,客人少的可怜,只有六小姐在厅里招呼,军部有一半以上的官都不在,说是被二公子临时叫去开什么会,商议作战事宜。” 沈蔷薇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两人一路缓步走着,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连带着敲锣打鼓声,那余音绕梁的戏腔忽远忽近的传过来,隔着假山游廊,枯树低草,倒仿若古意幽深中透出一丝哀怨来,更衬着古宅森森,略显苍凉。 因着这样的喜事,督军府里较平时更加的戒备森严,原本后院一带的卫兵也都被临时调到了前厅,所行之处,扎着彩纸条,挂了灯笼,只是荒芜人影,冷风萧瑟。 才走至偏院,沈蔷薇隐约瞧见苏子虞的身影,只是未及看清,苏子虞却不知朝哪里去了。遥望过去,前面正是偏院阁楼,又邻着湖,风夹杂着寒意凛凛吹来,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竹忙就为她挡过凉风,因此处是通风口,并不避风,一般都是供做夏日乘凉,平日很少有人过来,尤其是寒冬腊月的时节,更是荒芜人迹。 沈蔷薇心中诧异,就轻声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人影?”小竹不由看了她一眼,倒像是极度害怕似的,说:“小姐你别吓唬我。” 沈蔷薇见状也就不再说话,两个人匆匆过了高阁,倒不妨听见一声响动,像是翠玉击石一般,极是清脆。隐约有人声忽高忽低的传过来,倒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竹这会儿已然是瞪大了双眼,不住地看着沈蔷薇,似乎在催促她离开。沈蔷薇倒未见慌张,拉着小竹站在了阁楼的防雨檐下。 就听得断断续续的几句,“韩莞尔……三公子更是如虎添翼……老二不中用。” 沈蔷薇竭力思索着这个声音,忽地屏住了呼吸,原来是六姨太!不过片刻,苏子虞的声音也极低的传出来,“我不管你……绝对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蔷薇倒不妨偷听到这一段闲话,只是不知道六姨太与苏子虞怎会有牵扯,隐约听见脚步声踩着楼梯“吱吱”的踢踏下来,她慌得牵着小竹躲去了另一面。 门“吱呀”被打开,沈蔷薇透过另一侧的窗户去看,果见苏子虞掸了掸长衫下摆的灰,阔步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才见到六姨太挺着个大肚子步履瞒珊的也走了出来。沈蔷薇想着她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却不顾着路滑,一个人跑到这种偏院来,显见与苏子虞的关系匪浅。 她不由的笑笑,在这鱼龙混杂的督军府,要想寻得立足之地,没有盟友怎么行?依着苏子虞的城府,挑中苏苼白得宠的姨太太,做很多事都会很方便,理通这一点,倒觉得并不奇怪了。 因这一点时间的耽误,沈蔷薇不得不加快了步子,才上了抄手游廊,冷不丁一个影子闪了过去。倒是吓了她一跳,正是惊魂未定,忽而有人在她身后说:“沈小姐,好久不见。” 沈蔷薇不由得一惊,回转过头去,就见乔云桦气息不稳的站在身后,尽管竭力控制着,仍可以感受到呼吸过于急促。 两个人自上一次分道扬镳后第一次见面,沈蔷薇不免有些尴尬,加之对旧事耿怀于心,因此也只是匆匆与他打过招呼,便转了身离开。 乔云桦却是没有丝毫芥蒂的抓住了她的手臂,说:“这么久不见了,你的气还没消么?” 沈蔷薇见他举止突兀,竟是连一贯的绅士风度都不顾,正待询问,就见一队卫兵疾步跑了过来,往这样一瞧,皆是一怔。 领头恰是苏苼白的侍从贺朝明,他见状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姨奶奶,乔少爷,你们两个不去前厅,怎么在这僻静地方聊天?” 沈蔷薇见他们一行神态严肃,又各个手拿着长枪,像是在追什么人,余光去瞧,见乔云桦松了手,慢条斯理的拂了拂额前碎雪,说:“我们兄妹月余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说,贺队长连这个也要过问么?” 沈蔷薇转眸看他,见他俊美的脸上是一贯从容不迫的神情,只是太过镇定,不免多了几分破绽。 贺朝明缓缓走过来,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着转,语调却是淡淡的,“这些是你们兄妹的私事,我自然不会过问。只是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乔云桦气定神闲的说:“我们刚刚过来。” “一起过来的?” 沈蔷薇见贺朝明将目光落在了小竹身上,就淡淡说:“是一起过来的,才刚我哥哥说,他刚从美国订了一批钻石,问我想要个什么样儿的,说要专门请工匠为我做一条项链。” 小竹虽说心内害怕,但见贺朝明目光炯炯,却也仍是镇静的点了点头。乔云桦勾起唇角,漾起一丝笑来,端的是如沐春风,仿若春日桃花开。 他说:“妹妹,我一定会送你一条独一无二的项链。” 那贺朝明早已变了脸色,随意挥了挥手,随行的卫兵已经尽数朝其他地方奔了出去。他将目光落在沈蔷薇身上,说:“姨奶奶,不瞒你说,这次大帅娶七姨太进府,因着宾客众多,竟是闹了贼,偷到了二公子的书房去。” 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乔云桦,“两位才刚过来,有没有瞧见形迹可疑的人?” 沈蔷薇这才理顺了来龙去脉,眼见着这一次被乔云桦利用,心中自是愤懑。但既然已经帮他圆了谎,少不得要瞒到底。 就说:“人我倒是没有看到,贺队长不妨去后面找找,这一处离正厅说远也不算远,如果真有贼往这边来,不可能没有惊动卫兵。” 贺朝明明知道问不出什么,转眼见乔云桦神态自若的笑着,不由就顿了顿,说:“告辞。” 待到他穿过月亮门离开,沈蔷薇才对小竹使了个眼色,偏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转了身往正厅走。 乔云桦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直到了正厅,便见着乌泱泱一群人,沈蔷薇心绪不宁的朝里走,就听乔云桦说:“谢谢。” 她头也不回,只是小声说:“你这一次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算了,总归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的目的也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是成心救你,你不用谢我。” 因着声音嘈杂,她这一番话,只有就近的乔云桦听见了,他转头看向她,就见她薄唇紧抿,双颊绯红,说不出的灵动美丽。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一向说话带刺,如果你肯说话温柔一点,就更漂亮了。” 沈蔷薇见他这样轻佻,便哼了一声朝一边走。乔云桦就说:“沈小姐,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这软硬不吃的性子,真让我欲罢不能。” 沈蔷薇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恐怕有心人听了去,恰巧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就顿住了步子。 此时戏已经唱了一大半,这些苏军高官的女眷们见了她,自是纷纷迎上来说好话,竭力奉承。 沈蔷薇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这些个苏军女眷各个都是人精,知道这位七少的姨奶奶很受偏爱,她们自然要小意巴结。一面说着要送些补品,一面又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这样东拉西扯的聊着,竟是好半天没有散。 她随意敷衍着,一转身见乔云桦不知去了何处,不由就放下心来,抬眼去看,就见韩莞尔被一群女眷簇拥着走了过来,优雅的对众人笑了笑,唇上蜜思绯红饱满,那一种妩媚风情,竟与从前截然不同。 她说:“看来你这个姨奶奶似乎生活的不错。” 这些苏军女眷知道沈蔷薇与她曾是表姐妹关系,明白她们二人渊源颇深,眼见着她们有话要说,便依次神色自如的往别处去了。 沈蔷薇不想再次见到她,竟是以如此尴尬的身份。想着从前种种过往,只觉得时间飞速的划过,明明是一同长大,现在却只余下陌生来。 她想着从前那一次韩莞尔承认下毒害了母亲,最后才知道原来潜藏在身边下毒的是云清,还有云清那一句,“如果不是韩莞尔,沈蔷薇早死了。” 她心中一阵阵绞痛,不由问:“你为什么会嫁给苏苼白?” 韩莞尔却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说:“我倒是想嫁给三公子,可惜我没有你那样的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七(1) 冷风凛冽的吹过来,仿若锥心刺骨一般,侵袭的全身麻木的痛。她今日穿着身妖冶的绯红色旗袍,更衬的身段玲珑。那琉璃似的眸子覆上一层冷漠,像是已看透了红尘俗世,袅袅婷婷的站在原地,仿若遗世独立一般。 沈蔷薇听她话中的身不由己,更是心痛,便说:“即便不能嫁给他,你也可以选择别人!你明知道嫁进来意味着什么,你还这么年轻……” 她没有说话,韩莞尔已经皱眉打断了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总归我是心甘情愿也好,被迫也罢,既然已经嫁进来,就注定了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沈蔷薇明知道事已至此无从转圜,心内仍旧存着一丝侥幸,“现在局势不明朗,时局乱成这样,等到打了仗,我想法子送你离开。” “离开?这乱世中有栖身之地么?与其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还不如跟着大帅,最起码衣食无忧,还有你这个姐姐,要唤我一声,‘七姨娘’这么想想,我的日子也不算太糟。” 沈蔷薇见她说的平平淡淡,心中更是滋味难辨。她想了想,才说:“我要谢谢你那时候救我。” 韩莞尔闻言不在意的笑笑,“谢我做什么?不瞒你说,那时候我是真存了心要害死你母亲。只是苏苼白不信任我,我才没有得手。” 她转眸看向她,眸光淡漠,“至于我换药救下你,不过是一时兴起,你犯不着谢我。其实现在想想,我倒是有些后悔救下了你。” 沈蔷薇怔怔着说不出话,抬眸去看,韩莞尔已经转身离开,那纤弱的背影摇曳在冷风中,说不出的形孤影只。 夜幕降临,天色已经黑下来,汽车在小路上颠簸行过。因是战区,明阳沿线的乡镇空无一人,所以汽车行过去,便只余下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 远处仍旧是炮火连天,透窗去看,就见远处孤灯影影绰绰,而天边无星也无月,只有浓黑的烟雾弥漫,竟将大半的天都染的如墨似的,仿若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人都笼在底下,十分逼仄。 车子晃荡着前行,因是夜间行路,小路极其颠簸难行,各关口又设有路卡,以至于行速非常缓慢。车上只有司机与阮红玉两个人,车灯雪亮的晃着,在漆黑岑寂的夜幕下,好似星星之火,只是过于清冷冷。 阮红玉靠坐在窗前,眼瞧着夜幕黑沉,那发动机震耳欲聋似的的响个不停,她便发起牢骚来,“作死嘞,这大半夜的在死人堆儿里打转,没得心烦!” 司机与她赶了近七日的路,早已听惯了她各种牢骚,闻言就笑了笑,说:“阮小姐再忍忍吧,马上就到乌山镇了。” “行了这几天的路,可是累死我了,腰酸背痛的!”阮红玉一面发着牢骚,一面就拿出小镜子来,随手打开车灯,一瞧镜中自己,不由“哎哟”一声,“从东城镇出发,不过才两天,我这皮肤怎么就变得这么差?!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她的声音又嗔又嗲,更兼着一股女孩子才有的娇憨。司机不由笑了笑,“阮小姐,您可别再抱怨了,这一路行过来,您半点儿不肯将就,哪里会因为这两天的路,就憔悴了呢?” 司机说的极是含蓄,这几日行程,他当真见识到了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且不说这一路住宿,单就阮红玉这一身行头,已是分外惹人注目。 原本行至战区,出行不易太出风头,可她衣食住宿都要挑最好的,待到了一处,便如游玩的旅人,总是要逛一逛才行,以至于路程多出了一倍的时间。 幸好阮红玉本事大,手袋里揣着特别通行证,一路行过,虽说缓慢,却是畅通无阻。 阮红玉对镜照了半晌,方勾唇笑了笑,“到了乌山,我是不打算在往前走了,反正七少打了胜仗,等到军队退到乌山的时候,还怕见不到他么?” 司机见她一脸的得意洋洋,也摸不准她风尘仆仆的往明阳赶是为了什么,可转念一想,凭她这样轻佻的性子,为了七少而来也并不奇怪。 于是打趣她,“阮小姐什么时候看上七少了?” 阮红玉拿媚眼轻轻一扫他,方说:“谁说我看上他了?我不过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想要会会他而已。” 司机就笑了笑,再不接话。只管专心致志的开车,在黑沉的夜色中,小路崎岖不平,因为怕引人注目,待临近乌山,便关闭了汽车的车灯。 途中万籁无声,阮红玉一直闭目养神,待到了明阳后方的乌山镇,已是后半夜,冷风彻骨一般侵袭而来。阮红玉才下了车,便忍不住一阵抱怨,好在乌山镇因是后方储备区,镇长和着驻防参谋长都在。 因着阮红玉手中有特别通行证,她又是三公子的人,镇长待她倒是特别客气,一路便引着她去了自家院落。这一程风寒瑟瑟,又是舟车劳顿。阮红玉早已是霜打的茄子一般,与镇长客气两句,便休息下了。 已是早晨五点多,天色已由黑转为深蓝,天幕尽头还未褪去墨色,隐约去看,但见一圈暖黄色的光晕,缓缓攀升而上。 外头下着小雪,寒风凛冽,晨时的雾气极重,被风雪一搅,便是氤氲缭绕。 明阳指挥部内亮着灯,由苏徽意带头,和着几名幕僚正在开小会。外头依旧枪炮声轰鸣,因着前天晚上主力部队依次退出明阳后,扶桑却派兵突袭了沿线多处驻防区。 苏徽意身为总司令,当夜便返回了明阳,途中风雪太大,一时之间增援部队全部被阻隔在外,而明阳只有一个师的兵力死守。 扶桑另加派了一个师对战,如今驻守明阳的第四军已是强弩之末,至多再撑一日,便会全军覆没。 幕僚秦桐隽默不作声的抽着烟,其余几人商议了半天依然没有结果,反而因为意见不同争吵起来,苏徽意一直在闭目养神,这几日他因着战事,几乎没有休息。 此刻听着这一番吵吵嚷嚷,不由就皱了皱眉,沉声说:“一个一个说。” 幕僚陈涵生说:“七少,你必须马上撤离!扶桑分分钟会攻打进来,你留在这儿是万万不妥!” 苏徽意问:“从调兵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 站在一侧的林宁顿了顿,方说:“四十八小时。” 苏徽意睁开眼,往窗外一瞧,就见寒风凛冽,那一院子的梅树都在瑟瑟发抖,他起身带好军帽,才说:“先撤离到乌山镇吧。” 几个幕僚这才放下心来,纷纷起了身出去。那秦桐隽却是敲了敲烟枪,问:“七少打算怎么办?” 苏徽意穿好军氅,淡淡说:“既然扶桑想要明阳,就先送给他们。明阳是这一带最大的关口,只有这里有火车线路,扶桑虽然步步紧逼,但他们的军火必定供应不足,后方只有五十里外的钱县有铁路线路。” 他缓步出去,秦桐隽紧随其后,就听他继续说:“扶桑的补给一定会从那里运到明阳外的关口,那条路是必经路线。” 秦桐隽恍然大悟,笑道:“我就知道七少有办法,炸毁了他们的军火和补给,断了他们的后路,有人也是白费!这天寒地冻的,也让那个什么木下君上一回火!” 苏徽意转顾林宁,淡淡吩咐,“第一步,撤兵到乌山,让扶桑军以为我们兵力不足,先把他们引进来。第二步,派一批精锐夜里去钱县,把他们的铁路线炸了,来个前后包抄。” 林宁点点头,面上却露出忧色,“方法固然是好,只是风险太高……” 苏徽意微一颔首,冷然道:“晚上你们集结兵力,给我火力全开,转移扶桑军视线。再由我带一队精锐亲自去炸了钱县铁路!” 秦桐隽忙摇头,“这怎么能行?七少,派李司令手下的旅长张浩远……”苏徽意打断他,“不必,就这么定了。” 他阔步朝外走,汽车早已停在了外面,他坐上去,疲惫的靠在座椅上,忽而生出一种身心俱疲的倦怠来,耳畔依旧是枪炮声隆隆,只是听得久了,人早已麻木。 透窗去看,就见不远处浓烟滚滚,雪依然在无休止的下着,和着绒雪纷纷,天幕愈发的孤寒。仿若置身在一个不一样的空间,放眼去看,尸骨遍地,枪炮不绝。 他合上眼,所有的思绪就随之飘远了。 往乌山去的途中皆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车轮碾在地上,便是沙沙作响。 到乌山镇的时候已经是午时,驻防参谋周康林一早就等在了院子外面,见车子缓缓行到了临时住处,便为苏徽意开了车门,立正行礼,“七少。” 苏徽意扫他一眼,问:“乌山有多少兵力?” 周康林忙回,“一师两旅。”顿了顿,又说:“七少,就近的兵力今晚就可以赶过来。” 苏徽意恩了一声,吩咐道:“加强沿线布防,全部给我严阵以待。” 说罢,他又着意看了周康林一眼,“今天晚上,你跟我去突袭。” 那周康林原本就打着别的主意,闻言当即一愣,犹犹豫豫着,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七少,您怎么能去犯险呢?我带着属下过去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七(2) 苏徽意摆了摆手,语气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你现在就去准备。” 周康林被他的目光骇住,忙就应了声是,行礼后才离开。因是总司令的临时居所,布控自是严防死守,这一带皆是中式院落,墙壁上特支了电网,上头插着玻璃碴子。 背枪的卫兵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另有苏徽意随行的亲身卫戍队,一丝也不敢懈怠,纷纷支着长枪,立在院子外面。 苏徽意阔步进了院子,就见一色的旧式门廊,一看便知年代很是久远,地上铺的青石板直通到正厅,院子里有几株枯树,被寒风一吹,沙沙作响。 他推门进去,便见厅里宽敞明亮,正中搁着块匾额,篆刻四个大字,“世德流馨”。上面雕饰着龙凤花纹,边角更是镶嵌珠玉,极尽华丽。 他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就缓步朝卧室去。直到了日暮时分,林宁才敲了敲门,“七少,全都准备好了。” 苏徽意醒了过来,见天色已经朦胧转黑,起身去了盥洗室洗脸,才开了水龙头,就听见林宁与周康林说着什么。 很快两人便走了进来,周康林见他正在洗脸,依旧规矩不乱的行礼,说:“七少,您的汽车出问题了,司机正在抢修。” 苏徽意皱了皱眉,拿毛巾擦过脸。方说:“时间来不及了,我坐你的车。” 周康林答应了声是,便出去准备。林宁低声说:“七少,既然这是个圈套,您又何必以身犯险?” 苏徽意淡淡说:“如果我不去,乔云桦这出戏就唱不下去。这一次,就权当是做回诱饵吧。” 周康林一早就调集了一队精锐,另配了两辆军车随行,因着外头下了雪,又是行上山路,极是颠簸难行。 车内漆黑一片,苏徽意掏出烟来,轻声划开洋火,那小簇的火苗将他冷峻眉目一衬,愈发显得眸子深邃非常,让人不敢直视。 周康林端坐在倒坐上,一声不吭,只是偶尔转顾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汽车才出了乌山,不过拐弯的功夫,便听见一阵枪声响起来。 紧接着车轮便“砰”的爆开,司机紧急刹车。因是弯路,四野又是一片漆黑,急转方向盘时,重心不稳,以至于车子撞向了崖壁边缘的山石上,玻璃骤然碎裂,噼啪飞溅。 坐在副驾上的林宁以手臂挡住脸,回头见苏徽意已经开了车门,他忙跟下去,就见周康林面颊上皆是血口子,也拿着枪下了车。 外头黑沉沉的,丝毫不见月色。不远处枪声仍旧在响着,卫兵早已支着枪朝前奔去。只是夜色浓重,敌方枪火不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在此。 林宁带着一行卫戍紧随在苏徽意身边,高度防护。好在他们都是枪林弹雨里磨砺出来的,于各类突袭都有较好的防御能力。 苏徽意环顾周围地形,见前方处于洼地,又是拐角处,地形十分有力。反之他们这一面,除了几辆军车,竟是没有挡枪的地方。 林宁低声说:“七少,援军马上就会到。” 苏徽意皱了皱眉,说:“乌山到明阳这一带,大多是扶桑的驻军,这枪炮声很快会把他们引过来。乔云桦闹这么大的阵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才说完这一句,子弹便噼啪的打在了车门上,苏徽意看了林宁一眼,林宁当即带着卫戍队向前去,周康林凑到苏徽意身边,问:“七少,我带一队卫兵先掩护你下山。” 苏徽意扫他一眼,利落的掏出配枪抵在了他的额上,淡淡说:“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再演戏了。说说吧,乔云桦还有什么计划?” 随行的卫兵见状,纷纷支起长枪对准苏徽意,周康林已经慌了神,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把枪放下,找死么?” 他看着苏徽意,尽量调整呼吸和语调,“七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但现在大敌当前,您的安危更重要。”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乔云桦做了扶桑的走狗,连沿线都能安置自己的人,确实有些手段。” 他扣动了扳机,继续说:“你最好不要拖拖拉拉的,我只给你三十秒,不说的话我就开枪。” 周康林素来知晓他的脾气,也知道以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不说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思量也不过三秒钟,他便说:“乔云桦最开始只说,要我引着七少到这里来,说要……七少有去无回!他们原本是打算直接袭击您的汽车,但您的汽车突然坏了,打乱了计划。” 顿了顿,又说:“埋伏在这儿的兄弟不知道您在哪辆车里,这才胡乱开了枪……我见事不好,原本是想带着您安全撤离的!七少,我说的都是真的!乔云桦其余的计划一概没有向我透露!” 苏徽意轻轻摩挲着扳机,沉吟道:“他不会直接找你,你不妨老实告诉我,是奉了谁的命令。” 周康林紧张到呼吸都开始发紧,额头溢出细密的汗来,当即说:“刘祁峰。” 话音刚落,便听得“砰”的一声,苏徽意已经扣动了扳机,血和着喷薄而出,溅了他一身。他随意拂了拂脸上血痕,就见另一处林宁的人已经蜂拥而上,支起长枪便是一通扫射。 转眼就将周康林的人全部打死,苏徽意淡淡吩咐,“先撤吧,估计扶桑军也快过来了。” 因是早有准备,山道上陆续开来几辆军车,苏徽意坐上了防弹汽车,说:“原来背后捣鬼的是刘祁峰,这个人好像跟老二也有些牵扯。” 汽车已经开起来,林宁问:“七少,用不用查一下?” 苏徽意拿着手巾擦了擦面颊上的血迹,说:“不必了,官场上的关系总是夹带不清,刘祁峰与老二未必是一路的。” 林宁也不再提这茬,只说:“七少,依照您的命令,张浩远已经带兵往钱县去了。” 这一次苏徽意故意放出,说要亲自带兵往钱县去,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幕后主使,另一方面是不动声色的转移扶桑军目标,可谓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苏徽意恩了一声,说:“安排一下回金陵的专列。” 直至行到乌山,已是夜浓似墨。因着各军区部队依次抵达,不同于之前的冷清,各条各路都有卫兵把守。 直到了正街拐角处,就见一辆汽车横在路中间,两团雪亮的车灯明晃晃的照过来,司机眯起眼,却仍是看不见前路,本能的一踩刹车,哗的一声便停了下来。 苏徽意原本正在闭目养神,这突如其来的刹车使得他身体向前一晃,险些撞上车座。林宁忙问:“七少,您没事吧?” 苏徽意皱了皱眉,抬眼去看,就见自对面走过来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那旗袍是水红色的,外罩一件皮毛大衣。雪亮的车灯映在她身上,如同鬼魅一般。 林宁一见是阮红玉,当即说:“她怎么会来这里?”转头问:“七少,要不要把她抓起来?”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扫了阮红玉一眼,淡淡说:“不必了,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两人正说着,那阮红玉已经走到了车前,卫戍已经匆匆支起长枪,她也不见怕,只是笑意盈盈的敲了敲车窗,说:“七少,这大冷天的,我的汽车坏了,您能不能载我一程?” 苏徽意摇下了车窗,见她一副被冻得直打哆嗦的模样,就说:“阮小姐怎么会这么好兴致,往前线来?” 阮红玉哼了一声,嗔道:“还不是为着七少你?”她的眸子风情万种的一瞥,“自从那一日与七少见过面后,我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日夜盼着七少去茶楼找我,可我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这实在没法子了,就追到这儿来了。” 这样一通没皮没脸的话由她说来,偏偏就透着几分厚脸皮的磊落,惹得司机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她便“哎呦”一声,“我说司机大哥,你别只顾着笑啊,这天寒地冻的,你帮帮忙,把车门打开吧。” 司机却是不声不响,阮红玉就说:“七少好歹也是个:“回去吧,苏徽意这个人没趣的很,就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司机听她这样抱怨,愈发的忍俊不禁,说:“阮小姐,你说你好端端的,非得往这儿跑,现在触了霉头了吧?那苏七少从来都是这样的脾气,你碰了这个钉子,算不得什么。” 阮红玉却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良久,才淡淡说:“我还偏就不信这个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七(3) 眼看着就要年下,督军府内诸事繁多。每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迎来送往的大事小情全都落在了两个公子爷的身上。偏巧这几日二姨太受了风寒,宅子里的女人少不得要晨昏定省,日日过去探望。 这些日子沈蔷薇与方语嫣可谓是和平共处,自从云清死后,方语嫣便收敛了不少,除却定规去看二姨太,近来一直是深入简出。 沈蔷薇一门心思的惦记着二姨太的病,如今大仇未报,她心中如何也不甘心。只是每每往二房去,便是丫鬟婆子一大堆,根本无从做手脚。 一连着去看望了二姨太几次,便到了先夫人忌日这天,沈蔷薇身为先夫人的儿媳,自然一大早就去了祠堂,祠堂中除了几位老妈子在忙活,苏家的人竟是一个都不见。 因是这样的场合,沈蔷薇不敢带上刘妈,只带了府里的丫鬟小竹过来,小竹与这些老妈子很是相熟,三言两语的在一处聊天。 沈蔷薇则坐在祠堂外面的院子里,清晨的风很是寒凉,她也不过坐了几分钟,就觉得受不住。好在一旁的老妈子拿了软垫过来,为她铺好,说:“七姨奶奶仗着自己年轻,这样不注意,等到老了可是要遭罪的。” 沈蔷薇见她言语朴实,就随意与她攀谈起来,原来这位老妈子姓韩,是先夫人陪嫁过来的旧人,如今先夫人忌日,处理诸多事宜也都是尽心尽力。 两人又聊了几句,韩妈见了她手上带着的龙石种翡翠手镯,就说:“这对镯子原是夫人陪嫁的旧物,少爷一直留着,如今可找不到这般成色的翡翠镯子了,我记得少奶奶小的时候打碎的那个玉如意,成色也是很好的。” 沈蔷薇闻言不免尴尬,就笑了笑。韩妈说:“说起来,那年少爷在夫人忌日时还偷偷哭过呢,我们这些下人看着他长大,从没见他哭的那么伤心过。那时府里的四姨太见了不忍,私下里亲手做了点心,偷着让我拿给少爷吃。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后来被大帅知道了,竟然差点发落了四姨太。你说,哪有这样的事?” 沈蔷薇听韩妈有意无意的提到已故的四姨太,原本只是些旧事,如今听着却觉得凑巧,让她忍不住问:“后来呢?” 韩妈看了她一眼,说:“后来,是三少爷为四姨太求了情,他那时也不大,就跪在大帅的房门口,整整两天呢,最后差点晕过去。大帅见他可怜,就没再提这些。” 叹了叹,又说:“后来四姨太去世,下人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样,任谁去找都没有找到,只当是丢在了哪处,最后姨奶奶猜怎么着?” 沈蔷薇摇摇头,就听得韩妈又是一声叹:“那样东西被少爷拿走留了下来,就因为这事儿,三少爷还和少爷打了一架呢。” 沈蔷薇隐约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却不敢深想,韩妈已经起了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其实,少爷也是个可怜人,姨奶奶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待到了天色大亮,苏家的众人纷纷赶了过来。因是旧式的人家,十分重视祭奠之礼。除却远在美国的五小姐,和病卧在床的二少奶奶程锦瑜来不了,其余几房的家眷都到了场。 沈蔷薇转眸去看,见人群中只寻不到六姨太的身影,想着丫鬟婆子私下的议论,说自从七姨太太进了府,府里就等同于变了天。她不过才过门几日,便把大帅迷的五迷三道,眼里根本看不见别人。 便是怀着老来子的六姨太,近日也是触了不少霉头,惹得府里的丫鬟婆子争相议论嘲笑。沈蔷薇抬眸去看,就见韩莞尔随行在苏苼白身侧,虽说穿着身素雅的旗袍,那眉目也清清淡淡的。 偏就是这样一副粉黛未施的样子,便仿若开在枝头上的傲雪寒梅,看着不染风尘,却历经了风雪的侵袭,开出的花朵自是娇妍夺目。 隐约想起来,倒好似与她并不相熟,明明一同长大,却原来这个女孩子一早就带上了假面,敛去心中那双慧眼,与她一样做个不解世事的女孩子。这样想来,原来只有她一个人,活的轻松且天真。 由苏苼白带头,苏家众人无论长幼皆要上香行礼。因着身份不同,沈蔷薇站在了最后,她离院门极近,隐约听见不远处响起乐器的声音,又好似敲锣打鼓,那鼓点又急又轻,像极了一出大戏,只等着伶人粉墨登场。 原本苏苼白才拿起了香,也不知是因何缘故,香竟然断了。 众人也都听到声响,纷纷寻着声音看过去,隐约听到唱戏的女声,一阵阵传来,那女声悲戚哀凉,只是听不出唱的是什么词,这样的日子,难免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苏苼白不耐的对听差使了个眼色,那人赶紧走了出去。沈蔷薇转顾去看,就见外面不过是粉墙黛瓦,并没有瞧见人影。 只是女声远远的响着,倒像是一个受了冤屈的女子在含泪唱曲。 苏苼白又拿了一根香点起来,结果还是断的,就这样反复了三次,香才算燃起来,他行了一礼,众人随着也行了一礼。又依次上了香,倒是没有再出现香断的事情。 奇怪的是,那突兀的女声也戛然而止,不知从哪儿来又飘去了哪儿。沈蔷薇自是不信鬼神邪说,她猜想着许是有人故意在借祭奠吓唬苏苼白。 只是苏苼白全程并无异样,结束后便带着韩莞尔回了房,各房的人面面相觑着,也都是心不在焉的。眼见着苏家众人依次退出去,沈蔷薇自人群里寻找着方语嫣,见她正与四小姐苏婉婷热络的聊着天。 那苏婉婷一向瞧不上姨太太,她又一贯与方语嫣交好,直至沈蔷薇走过去,便听她冷嘲热讽,“这姨太太就是姨太太,任凭她手段了得,也不过是一朝花谢红颜老,自有百花迎新春!所以古话说的最是在理,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 沈蔷薇只当做没有听见,挺着脊背走出去。便听苏婉婷说:“只有那些小女孩子喜欢说些世间有真情的酸话,可自古以来,不都是露水红颜?怕只怕容颜未老情不在!都只是一时的风光而已。” 沈蔷薇不觉心中一顿,也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任由小竹搀着自己朝前走。本来回院子只有一条近路,她也已经走熟了,只是这几日那条路正在重铺石子路,已经禁止通行。 她们只能走另一条绕远的路,那条路说远也不远,只是途中有一座被封死的旧院子,也不知因何,平日里很少有人走那条路,难免让人犯嘀咕。 早上她去祠堂的时候,范子承是派了车子送她的,她想着祭奠礼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就没叫司机等着,只是如今想着那幽怨的女声,也禁不住心底发寒。 两个人一路上默默无言,这样的安静也让人有些心慌,只是内心里又像是被骇的说不出话来,只想快一些走回去。 走至旧宅的时候,就见朱漆的门口上着一把长长的铁锁,门并未关严,敞开一人宽的距离,就见院子里面也不知何物被风吹的一荡一荡的,隐约传出女子哀怨的唱词,那声音忽而明显忽而阴沉,倒像是唱在耳畔似的。 沈蔷薇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又不知真假,只是不知是谁在吓唬她。这样胡乱的想着,冷不防听见小竹惊恐的叫了一声,这安静中突兀的一声,直把沈蔷薇的心差点叫出来,扑通扑通的狂跳。 拿眼去看小竹,见她惊恐的指着大门,那模样如同见了极可怖的东西一般。沈蔷薇犹自镇定,转过头看去,就见荡在院子中的是一段长长的白绫,隐约可见一片绯红的衣角。 沈蔷薇也吓了一跳,只觉得腿脚发软,好在小竹已经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跑开。两人快步跑着,倒像是惊魂未定,哪里也不安全似的,竟然一口气就跑着回了院子。 刘妈见沈蔷薇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说。顿时着了急,自是要问东问西。小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始末说了一遍。 刘妈知道这样的深宅旧府,难免会传些鬼神之说,也没有当做一回事,只说:“小姐以后别再去了。” 沈蔷薇此刻倒是多了几分理智,只是女孩子家到底胆子小,她想着云清刚死不久,也不知道今次碰“鬼”,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一天自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待到了晚上,沈蔷薇饭也没有吃,坐在厅里看书。直到了十点多,她也没有睡意,只是心慌的厉害,总也安定不下来。 刘妈烫了酒过来,沈蔷薇空腹喝了两杯,才觉得头脑发沉,回了卧室睡觉。原本她是睡得熟的,只是到了夜半反而觉得脊背发凉,那一股寒意迫使她醒了过来,也不过一转头,瞥见柜子边挂着个绯红的旗袍。 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值夜的丫鬟匆匆赶了进来,见沈蔷薇抱着膝坐在地上,连忙开了灯。 沈蔷薇早已被吓得浑身是汗,黏腻的贴在身上,莫名的一股火生出来,她说:“是谁把衣服挂在外面的,为什么不放到柜子里?!” 那小丫鬟何曾见过她这样,不由的慌了神,说:“从前一直都是这样挂的……” 沈蔷薇也并非有意为难,就挥了挥手示意小丫鬟出去,她一个人呆坐在床边,只觉得这夜无端的被拉长,那种又冷又怕的感觉袭来,让她浑身发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七(4) 已是夜里十一点多,督军府里各处的灯都关了。夜幕黑沉沉的,天边无星也无月,仿若是墨汁泼溅上去,偌大的天际只余下黑色。 丫鬟翠儿提心吊胆的搀扶着六姨太,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她跌到地上去,摔个一尸两命。那六姨太如今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走起路来十分费力。 眼见着到了督军府南面,因都是空宅,这一处极是幽静,所过之处皆是漆黑一片,古宅在夜色的烘托下愈发的棱角分明,乍一看,倒好似张牙舞爪的鬼怪。 丫鬟翠儿想着今日是先夫人的忌日,府里又多有传闻,直说闹鬼。此刻走在这僻静的一处,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冷风呼啦啦的飞卷着,在耳畔哀嚎似的,地上薄雪未清,走上去沙沙作响,又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搅得心里愈加的发慌。 那六姨太倒是颇为镇定,一路都是不言不语的,眼见着到了一处荒院,她才吩咐,“你在这里守着。” 翠儿已经不是第一次陪着六姨太来这儿,但大多都是白日,这还是第一次晚间过来,不免心中害怕。但见六姨太一双厉眼,忙就打了个寒噤,应了声是。 六姨太推了院门进去,就见厅外站着两个听差,里头亮着昏黄的灯,因是旧式的镂花窗棂,透出些许斑驳的光晕,映的青石板上现出一圈淡淡的光。 她缓步朝里,直接就推门进去。厅里的灯光雪亮,一人慵懒的倚靠着沙发,手臂挡在双眼上,似乎正在休息。 六姨太见状,就笑了笑,“三公子真是舒服惯了,走到哪儿都能睡上一觉。” 苏子虞闻言,就移开手臂看过去。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边上,身上穿着旧式的大襟裙子,肚子挺得圆滚滚的,站在那里,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他坐直身子,淡淡说:“这大半夜的,路又这么滑,孩子要是有点儿什么好歹,仔细父亲要了你的命!” 六姨太混不在意的笑笑,缓步朝他走过去,“老爷子现在一门心思的宠着那七姨太太,哪有空搭理我?” 待到了近前,她便靠坐在苏子虞身边,与他贴的极近,右手轻轻摸着肚子,又说:“我这也是许久见不到你,实在想的慌,只能趁着这大半夜的过来。” 苏子虞皱了皱眉,说:“下次不要再大半夜的约我出来。” 六姨太了解他甚深,知道他是生了气。就伸手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咱们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想你儿子么?” 苏子虞不耐的甩开她的手,沉着脸一言不发。六姨太原本是满心喜悦的过来,此刻见了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就忍不住哼了一声,“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肚子里这个孩子你是打算不认了么?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你来勾搭我的。” 她转顾看向苏子虞,见他面无表情的坐在身侧,不由就发起火来,怒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我挺着个大肚子往这来,还不就是为着见你一面,你倒好,只管冷着个脸!怎么?听我说老爷子宠着七姨太太,心里难受了?” 苏子虞这才转了眸看她,嘴角勾出饶有兴味的笑,“我认或者不认又怎么样?你给我记住了,你肚子里怀着的是父亲的老来子,可不是我的孩子。” 六姨太咬了咬后槽牙,恨声道:“当初我就不应该受你的蛊惑!一门心思的为着你做事!你自己说,老爷子那里,我为你偷了多少有用的情报?现在眼见着我不受宠了,就琢磨着把我一脚踢开,你做梦!” 苏子虞不动声色的笑笑,“之前可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我有逼着你么?现在自觉在父亲身边讨不到好了,就来我这儿玩儿起一哭二闹这一套,难不成我还怕你撕破脸么?” 他拿出香烟盒子,自里头抽出一根来,淡淡说:“你可别忘了,我是苏家的三公子,而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姨太太,真闹到父亲那里去,你可讨不到半分好处。” 六姨太怔怔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他,只恨不能在他身上剜两个血窟窿出来。但见他只是神态自若的抽着烟,那清俊面庞覆上一层寒意,说不出的气势凌人。 她不由就哼了一声,“讨不到好处也得试一试不是么?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苏子虞轻轻笑起来,“怪道说女人最是好骗,我不过才说了几句,你就急着要跟我鱼死网破?” 六姨太早已压不住火,只管恨声说:“你们苏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你父亲贪权好色,什么人都娶回家里!那韩莞尔可是他儿媳妇的表妹!他不顾着外面那么多流言蜚语,说娶就娶进来了!真是个老色鬼!” 她顿了顿,美眸在苏子虞的脸上转了一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你以为你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了么?那位七姨太太与你是什么关系,我现在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听说之前你一直将她养在外面,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可怎么好?” 眼见着苏子虞只是默不作声的抽着烟,她心中本想激怒他,可见他这副样子,心中便更是生气,就哼了一声,说:“三公子还真是沉得住气啊,那样一个美人,你怎么就忍心把她拱手送给你父亲?这样的凉薄寡性,真是让人心寒!” 她这话中的挑衅之意在明显不过,苏子虞果然就顿住了抽烟的动作,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声音却是淡淡的,“你待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知道轻重?我劝你好好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到时候吃了苦头,怨怪我不留情面。” 他这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打的六姨太趴到了沙发上,她用手捂着脸,好半天才说:“你们苏家一窝子土匪强盗,什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做的出来!索性我是活不成了!你们也别想好!” 苏子虞将烟随手一扔,淡淡说:“我劝你清醒一点儿,别总想着跟我鱼死网破,你还够不上资格!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将孩子生下来,他日我会找个机会把你送出去,毕竟你还年轻,有的是选择,没有必要总把个死字挂在嘴边。” 他站起了身,随意拍了拍袖口的灰,就阔步走了出去。冷风和着绒雪呼啸着袭来,抬眼去看,便是白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着,好似没有尽头。 自从苏徽意去了前线,至今已有月余,沈蔷薇在那日被吓到后,一直都是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的。刘妈自是悬着心,只当她是被吓出了毛病,成日成夜的守在身边。 沈蔷薇最开始只以为是被吓到了,直到又过了两天,见自己的气色越来越差,不由得仔细琢磨起来,只是头脑发沉,让她理不出其中关窍。 赶上这一日乔氏洋行的经理过来送衣服,沈蔷薇自然打迭起精神来,与那位经理随意聊了几句,只是厅中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让丫鬟婆子都退出去。 那洋行经理见她气色极差,就说:“姨奶奶,今儿刚来了一批钻石项链,我们少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请您过去看看。” 沈蔷薇知道这是乔云桦要见自己的说辞,她想了想,方说:“这两日我身体不大舒服,先不过去了。” 经理点点头,说:“那就不打扰了。” 沈蔷薇恩了一声,吩咐刘妈,“嬷嬷,你去送送。” 刘妈应了一声,和着经理一同走了出去。沈蔷薇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着热气。转顾窗外,见天灰蒙蒙的,房檐底下种着的梅树随风簌簌抖着,倒好似不胜寒风,只在那里摇摇欲坠着。 她想起苏徽意,原本范子承说前几日就该回来,因着扶桑突袭,又遇上大雪封路,苏徽意不得不重新拟定作战计划,归来的日子便成了未知。 这样恍然想着,竟觉得自己与他已经好久未见,也辨不清心中是想念抑或是酸楚,只是憋闷在胸口,满满当当的,让她觉得压抑。 她轻轻抿了口茶,只觉得又苦又涩。转眼去瞧,见刘妈已经走了进来,说:“小姐,我陪着你进屋歇息吧。” 沈蔷薇便倦怠的恩了一声,起身去看,就见丫鬟婆子齐齐站在一边,她抚了抚额,露出一副极是疲乏的神情,被刘妈搀着往卧室去了。 一进了卧室,刘妈就关紧了门。沈蔷薇缓步朝里,见刘妈轻手轻脚的走过来,说:“小姐,那张纸条我偷偷的递给他了。” 见沈蔷薇只是没什么精神的点了点头,不由叹道:“只能求着乔少爷想想办法了。” 沈蔷薇说:“这一次我被吓到,前前后后的搁在一起想,总觉得是有人预谋好的。嬷嬷,以后我的吃的,你还是另去厨房做给我吧,把小竹也带上,这丫头是可信的。” 刘妈明白其中的厉害,就点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了,小姐你好好休息。” 沈蔷薇躺倒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绯红的床帐子在眼前一晃一晃,仿若是烟一般,又轻又薄,她缓缓合上眼,天地都安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幽浮云为我寄 十七(5) 也不过凌晨四点钟,天还是黑漆漆的,明阳火车站内已经布控的壁垒森严。放眼去看,就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背长枪的卫兵,严阵以待的守在各个位置。侍从队长潘青延一早就等在了火车站,眼见着一辆汽车缓缓的开了过来,停在了站外。阮红玉自车上走下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淡的旗袍,脸上粉黛未施,连头发也不似平日一般,只是简单的披散在肩头,这样一看,倒是多了几分清澈的美感。 几个卫兵将她拦下,她看向潘青延,娇滴滴的说:“潘队长,通融一下呗!我要和七少一起回金陵。” 那潘青延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才说:“阮小姐,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不要等着我派卫兵请你出去。” “呸,原本我以为只有七少不近人情,没想到他的属下也跟他一副德行!”阮红玉一面说,一面打量周围。见各处皆是荷枪实弹的卫兵,就说:听说扶桑已经退到怀安去了,这一仗七少打的真是漂亮!只是不知道年前炮火会不会熄,金陵还人心惶惶的呢!” 潘青延听她随意闲谈起来,只当做没有听到。转身正待离开,便听得阮红玉哎了一声,“潘队长,我问问你,你结婚了没有?” 潘青延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只管往前走。阮红玉见了却是一笑,也没有继续攀谈的兴致,只是朝后退去,回了汽车上坐好。她随手打开车灯,掏出小镜子来,仔细照了照,只觉得面色惨白。就问司机,“你说我这个样子七少会喜欢么?从前我瞧着那沈小姐便是这样一副样子,清汤寡水的,好看么?” 那司机只当她是被七少迷的猪油蒙了心,透过镜子端详了她片刻,方说:“阮小姐打扮的清淡一些,也是不错的。”阮红玉听出他是刻意奉承,便没什么兴趣的合了镜子,似叹似嗔的说:“我是不知道你们男人了,从前我唱评弹的时候,那些男人只爱我刻意修饰的一张脸,自打认识了他们苏家的男人和乔云桦,一个比一个的喜怒无常,却又跟我认识的那些男人不一样……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男人是不爱女子好颜色,只爱她这个人的么?”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总归这种好事落不到我头上!我又何必投其所好呢!”说罢,便将手袋中的化妆品全都倒了出来,一边哼着曲,一边化了起来。 她因着自小便学习唱评弹,曲调中更多了几分韵味,原本就生了一副好嗓子,随意清唱一段都是出谷黄莺一般。外头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落着,和着她游鱼出听的声线,在这深冬之中,不觉就多了几分暖意。 也不过片刻功夫,便驶过来几辆军车,打头的正是苏徽意的防弹汽车。阮红玉见了,忙就急匆匆的下了车,地上铺着层薄雪,她险些摔倒,却也顾不得。只朝着苏徽意喊了一声,“七少,带我一起回金陵吧!”因着她一直说话都很直接,苏徽意已经是见怪不怪,就说:“你胆子倒不小,竟然能追到这儿来。” 阮红玉见他并没有生气,就说:“我的胆子可不止这么大,实不相瞒,今天我过来,是有一桩很紧要的事情要说给你听!” 苏徽意哪里有空听她卖关子,就淡淡说:“我劝你还是把你那些花花肠子好好理一理,你的那一套,对我没用。” “我知道七少是个正人君子,我也没想怎么样,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虽然扶桑退出了明阳,可火车线路这一块儿你还是要小心一些,保不齐到了哪里,突然蹿出些人来,吓着七少就不好了。” 她说的轻轻松松,却透着几分深不可测。苏徽意知道她一向说话半真半假,此刻见她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愈发猜不透她是何用意。只是他警觉惯了,思索一番,便斜睨着她,淡淡说:“既然阮小姐想要随我一同回去,我也不介意你搭个便车。” 阮红玉就笑一笑,“那就多谢七少了。”卫兵自是不敢再拦她,她便将下巴一扬,做出那种极高傲的样子。直至走到了苏徽意面前,方听他说:“你最好不要打什么鬼主意,明白么?” 她眼见着苏徽意转身离开,就勾唇得意的笑了笑,“七少大可放心。” 时值正午,沈蔷薇便和着方语嫣往二房去,外头正下着雪,沈蔷薇因着身体不舒服,刘妈特意为她披了加绒的斗篷,只是风雪又急又寒,才走了几步她便受不住,眼见着方语嫣已经走出了老远,她只得快着步子跟上。 小竹一直搀着她,见她面色惨白,不由说:“姨奶奶都这样了,还要往二太太那里去,赶明儿她身子是好了,只怕您要大病一场!” 沈蔷薇知道她是关切自己,就说:“我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怕冷,没事的。” 方语嫣正与丫鬟说着话,“成日里往过赶,你说二姨娘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见好?不是一直在喝着中药么?” 她自顾自说着,回头却见沈蔷薇走的慢腾腾的,不由说:“人家生病你也生病!既然被吓到了就不要出来了,真是麻烦!” 沈蔷薇只当做没有听到,快着步子跟上她。督军府内的景物大多被雪盖住,所过之处皆是纯白一片。只是过于空旷幽静,只余下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咯吱咯吱作响。方语嫣想着府中近日的传闻,只觉得心中发慌。况且沈蔷薇便是在青天白日被吓到的,走在这僻静的一处,愈发的害怕。 转顾去看,就见沈蔷薇面色极差,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那嘴唇也是发白的,看着一丝精神气都没有。她只觉得这人身上一定招了些邪祟,只是这样滑稽的想法,说出来只怕被人笑话,她便忍住害怕,快步朝二房去。 原本去二房的路并不远,但方语嫣因为害怕,一律不走近路,只绕远往人流密集的地方走。这样走了一程,直到了南面的游廊,这一处是通往二房的必经之路,几个人天天走,早已是熟门熟路。廊上挂着红灯笼,随着冷风一晃一晃的。 沈蔷薇才上了游廊,便听方语嫣的丫鬟小音“啊”了一声,她不由就顿珠步子,抬眼去看,就见红灯笼突然着起了火。小簇的火苗升腾着,恍惚中,便听到女子唱曲儿的声音。那声音又轻又柔,仿若响在耳畔似的。她的脊背霎时生出薄汗,紧紧抓着小竹的手,一言不发的朝前走。 小竹被她抓的吃了痛,就慌张的问:“姨奶奶,你怎么了?” 她稍微定了定神,见方语嫣也是诧异的看着自己,奇怪的是那声音却戛然而止。转顾小音,见她手里拿着个灯笼,说:“这风也太大了,好端端的,把灯笼都吹下来了。” 她仔细去看,发现那灯笼并没有着火,原来只是她的错觉。她虚弱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期间几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好在出了游廊,前行不过百步便到了二房的院子。这些日子因着二姨太感染了风寒,二房的丫鬟自然是小心的伺候,进出皆是鸦雀无声的。厅里燃着沉香,一闻便不觉有几分倦意,沈蔷薇缓步朝里,便进了二姨太的卧室。 室内只有两个丫鬟在守着,那二姨太靠在床边正在喝药。见了她们两个便笑了笑,“我不是说不必过来了?这寒冬腊月的,你们两个倒是孝顺。” 她说着,便将碗递出去。丫鬟喜儿同二人见过礼后,便拿了碗朝门口去。沈蔷薇只觉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极是刺鼻。她忙拿出帕子掩住口鼻,就见那碗里还有些乌黑的药汁,不及细看,喜儿已经端了碗出去。 “蔷薇?”回过神来,见二姨太对自己招着手,问:“你发什么愣呢?” 早已坐在床边的方语嫣便笑着说:“最近她老是这副样子,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二姨太便仔细端详了沈蔷薇一眼,说:“好孩子,你这气色怎么这样差?找医生瞧过了没有?” 沈蔷薇走到床边坐下,说:“我一到了冬天便这样,总也提不起精神。过了年就好了,没什么事儿,不必看医生。” 方语嫣却噗嗤的笑了一声,“我只听说过动物要冬眠,没成想你也是这样,什么毛病?”沈蔷薇早已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并不当做一回事。只是问二姨太,“姨娘身子可好些了么?” 二姨太便叹了声,“这人啊,一旦上了岁数,身体但凡生了病,便不容易好。你说说,不过一个伤风,却是拖拖拉拉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 方语嫣就说:“总归养好了就成,姨娘平日就是操心太过,得了这个空闲只管好好歇歇,府里的事儿有二哥和三哥照应着,你就好好养着。” 沈蔷薇不动声色的看了方语嫣一眼,见她说起好听的话来也是滴水不漏,从前只觉得她骄恣任性,倒没想到她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她正想着,就见喜儿端了两杯茶进来。隔着老远,便闻到了龙井的清香。喜儿先端了一杯给方语嫣,才拿了另一杯递给她。她看了一眼,见茶盏皆是粉彩如意纹的,端的是胎体轻薄,釉色纯正。 她掀开盖子,热气便混着茶香袅袅升腾而上,缭绕在鼻端,极是清心好闻。二姨太看了她一眼,说:“这外头天儿也怪冷的,你们就别折腾了,留在这儿吃午饭吧?” 这种事自然轮不到她做主,她便看向方语嫣,见她点点头,说:“好啊,我正好想尝尝姨娘这里私厨的手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八(1) 二姨太便笑了笑,吩咐喜儿去通知厨房,顿了顿,说:“把锦瑜叫过来,老七的媳妇嫁过来这么久了,却连二嫂的面都没见过,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喜儿犹豫着说:“二少奶奶的病……” “你只管叫她过来见一见人。”二姨太不耐的说,“她的病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亲戚妯娌之间总也不往来,难不成要独个儿过一辈子不成?你只管喊她过来,就说是我要见她!” 喜儿忙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沈蔷薇知道这位二嫂一向身子不大好,据说之前流产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成日里窝在病榻前,汤药不离口。她想着那本日记,心中便隐有一丝好奇,想着这位倾国倾城的程锦瑜到底生的如何模样。 正分神的时候,二姨太便笑着问:“这又发什么呆呢?茶都凉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轻抿了口茶,只觉得入口一股清甜。她闻了闻,才说:“姨娘这里的茶真好喝,我可以向您讨一些么?” 方语嫣忍不住讥讽,“瞧瞧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二姨太便和颜悦色的吩咐了丫鬟去装一些包好。几人又说几句话,门口便传来脚步声,沈蔷薇抬眼看过去,就见喜儿引着位穿这淡青色旗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的,端的是纤弱拂柳一般的体态。虽说面色憔悴苍白,却难掩秀美神貌,单只一个抬眸,便是气质如兰,不可方物的美人。 这样不经雕琢就如此美丽的女子,果真当的起倾国倾城貌的美称。 程锦瑜优雅的笑了笑,说:“见过两位弟妹。”她说着,一双美眸便定格在沈蔷薇身上,多年的教养让她这一眼的打量控制在了礼貌的范围内,很快便移开眸子,淡淡说:“原本早就应该登门拜访,只是我身体不大好,一直都是闭门不出的,说来真是惭愧,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方语嫣只管端详着她,听她这样客气,就说:“二嫂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做为弟媳,应该早就过来拜访你的,只是听说你病着需要静养,也不敢去打扰你。” 这原是些客套话,程锦瑜便只是笑了笑,打迭起精神与她攀谈起来。沈蔷薇端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初时只觉得程锦瑜气质极好,此刻见她举止落落大方,说话谈吐更是透着恰到好处的谦和。不得不承认,程锦瑜有着女子特有的温婉和睿智,能让人不自觉的便对她生出好感来。 几个人热络的聊了几句,丫鬟便过来传饭。方语嫣扶着二姨太下了床,又是为她穿鞋子,又是披斗篷,只恨不得诸事都要亲力亲为。待到出了厅里,方语嫣便搀扶着二姨太走在前面,沈蔷薇和程锦瑜则跟在后面。两人初识并不相熟,所以只是客套的说了些家常,因着年纪相当,聊起天来也并不觉得尴尬。 只是沈蔷薇想着日记一事,对程锦瑜心存芥蒂,以至于聊天也都是场面上的敷衍。好在很快就到了餐厅,二姨太这里的私厨是南地有名的厨子,师承名师,手艺自是不在话下。不过一顿简餐,却是做的有模有样。沈蔷薇勉强吃了几口,转顾程锦瑜,见她也是只动了几下筷子。几个人随意说着些家常,那二姨太略坐了片刻便嚷着头脑发热,众人又急匆匆的送她回去,才各自回了院子。 沈蔷薇这一路都是心神不宁的,直至进了卧室,才将装好的茶叶打开。细细闻了半晌,只觉得味道与刚才的不大相同,便唤过小竹,请她为自己沏杯茶。刘妈端药走了进来,见她对着茶叶发呆。就轻声问:“小姐,是茶叶有问题?” 沈蔷薇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每次我过去二姨太都会给我喝茶,之前我也和方语嫣留在那里吃过饭,如果真的是菜里做了手脚,方语嫣不可能没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喝的上做了手脚!”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茶叶递过去,问:“嬷嬷,你闻闻看。” 刘妈将药碗搁在一旁,接过茶叶仔细闻了闻。她因着时常接触茶叶,对各类茶的气味早已熟悉,因此便说:“是龙井的味道……” 沈蔷薇也不说话,直至小竹端了茶进来,她又闻了闻,只觉得与适才在二姨太那里喝到的味道不同。已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在于那个茶杯,她想了想,才说:“我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想休息了,你们先出去吧。” 刘妈知道她劳心太过,就想着去厨房端碗燕窝来,原本这样的事可以打发小丫鬟去,可刘妈亲力亲为惯了,也没有沈蔷薇打招呼,就径自出了院子。 沈蔷薇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忽而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被这动静吵醒,就见小竹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小竹也顾不得许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姨奶奶,刘妈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六太太,六太太又哭又闹的!您快去瞧瞧吧!” 沈蔷薇听得云里雾里,忙就起了身。她这会儿精神极差,匆匆换过衣服,就被小竹搀着出了院子。她知道六姨太的做派,又想着刘妈一向的口无遮拦,难免会吃亏。不由得思索着办法,这一次六姨太显见是找她的茬,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倒叫她不好发作。 外头雪天路滑,一路疾步走过去,险些摔倒。她身上又没什么力气,只觉得天旋地转的。好容易到了六姨太的院子,就见院内正有听差拿住了刘妈,作势要打她。六姨太气的不成样子,直指了刘妈的鼻子开骂,“真是反了,如今连你这样的下人也敢骑到我的脖子上!我再不济也是老爷子的姨太太,你纵然看不惯我,背地里剜眼长舌的也就算了,如今竟然明着不拿我当回事,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沈蔷薇见正有丫鬟奔着刘妈去,当即喊了声,“谁敢?!”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挡在了刘妈面前。那丫鬟自然不敢造次,又不敢违背六姨太的命令,只得为难的站在了一边。 六姨太原本坐在椅子上,此刻便站起来,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瞪着沈蔷薇,阴阳怪气的说:“我身为这督军府的姨太太,如果连这样放肆的下人都教训不了,以后还有谁会拿我当回事儿?你可不好偏袒他让我为难啊!” 刘妈哪里经受过这样的事,不免十分委屈。又被听差蛮力的扯着,自觉丢了一张老脸,忍不住眼泪套眼圈。沈蔷薇见了更是不忍,又不知两人因何起了争执,怕事情越闹越大,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她说:“六姨娘,刘妈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只管罚她就是了。只是她年岁大了,受不得这样的侮辱打骂,还请姨娘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这一次。” 六姨太冷哼了一声,慢慢朝沈蔷薇走过去,她大着肚子,行动很是不便,才走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她说:“你也别以为我是个难缠的主儿,今天的事儿可怪不得我。我如今怀着孩子辛苦,左右不过抢了你一碗燕窝,让厨房再做一碗就是!这个老婆子偏与我计较起先后来,可见没把我当一回事儿。如果我不教训她,以后还怎么在府里立威?” 沈蔷薇听了这一番前因后果,又见她这样不依不饶,只怕要纠缠个没完没了,索性就说:“刘妈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人,要打要骂也应该由我动手,只是她年岁大了,我总要留些颜面给她。六姨娘如果心中有气,只管动手打我吧!” 六姨太当即笑了一声,说:“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么?既然你这个做主子的要替她挨打,我就成全你!” 沈蔷薇明知道她有意找茬,想着今次怎么样都躲不过,干脆就挡在刘妈身前,不言不语。那六姨太最瞧不上她这一副模样,不觉十分生气,就说:“你们快瞧瞧,咱们姨奶奶喜欢做出头鸟,这可怪不得我了!” 她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说:“沈蔷薇,你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她说着,就上前和沈蔷薇故意推搡起来,沈蔷薇哪里敢碰她,只是一味的躲闪,那六姨太将十个长长的指甲嵌入到她的皮肤中,疼的她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一步一步朝后退,六姨太却像是发了狠,竟然不管不顾的打她,声音也像是咬牙切齿,一声声的唤她贱人。这样乱的局面,丫鬟们早已上来拉着二人,人群蜂拥而上,乱糟糟的挤做一团。就听得六姨太“哎呦”一声,原来她不知怎的倒在了地上,正捂着肚子呼痛。 鲜血自旗袍里流出来,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将人抬到了屋里,另有听差急匆匆的去请大夫。沈蔷薇站在原地,手止不住的哆嗦,耳畔是六姨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阵响过一阵。尤是她再镇定,也免不了脊背发凉。 她思索起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然明白是有人在暗中使计。六姨太的举止也多有嫌疑,明明怀着孕,却不顾孩子与她推搡起来,这实在说不过去。显见这一次的事是奔着她来的,只是如今她深陷其中,又该如何挣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八(2) 刘妈已经走了过来,在她旁边抹眼泪,说:“小姐,都怪我嘴贱,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连累了你。” 沈蔷薇对着她安慰的笑笑,说:“没事,这事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去吧。” 刘妈想着如今六姨太肚子中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小姐也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责罚,她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添乱,只得忧心忡忡的回去。 沈蔷薇镇定下来,她缓步朝厅里去。就见孙博谦拎着药箱急匆匆进了卧室,另有丫鬟端着手盆进进出出。也不过片刻功夫,几个外国医生也陆续进了卧室。直到了下午四点左右,苏笙白才怒火中烧的赶了过来,见了沈蔷薇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沈蔷薇自知这次很难撇清自己,那双幕后黑手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嫁祸给她,只怕她辩白也是徒劳,又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招,索性也不做解释,干脆就跪在了苏笙白面前,说:“父亲,这次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跟六姨娘发生口角,求父亲责罚。” 苏笙白怒目而视,直指着她说:“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惩处你,你自己去领板子,跪在祠堂思过!” 沈蔷薇脑中思绪百转,起了身往祠堂去。她心中倒不觉得委屈,原本就是自己太过冲动,被人算计也是活该。只是她头脑昏昏沉沉的,此刻走在冷风中,愈发的头昏脑涨。 苏家的祠堂历来有下人守着,因着平日里没人过来,这群下人自然十分懒散,沈蔷薇等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门房的听差见了是她,不免吓了一跳,当即引了她进去。 苏笙白派来的侍从跟在她后面进了祠堂,见她端端正正的跪在了里面,就唤来下人,“七姨奶奶犯了些错,大帅要依着家法打她二十个板子,你们动手吧。” 那些下人平日里见多了体罚,且大多时候主子懒得动手,都是由他们来打,因此早已见怪不怪,此刻得到了大帅的指令,一个个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冲。两个资历老的听差拿了木棍上前,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说:“姨奶奶,既然是大帅的命令,那我们只好得罪了。” 沈蔷薇只是不言不语,那二人见状,便抄起木棍打在她的脊背上。男子的力气极大,也不过才打了五个,沈蔷薇的身子便不自觉的前倾,她狠命咬着牙,只觉得脊背火辣辣的疼,一下接着一下,仿若皮开肉绽一般。直至二十下打完,她已经疼的连呼吸都是急促的。额前溢满汗珠,嘴唇被咬的流出血来。她竭力撑着,硬拼着一口气没有倒下去。几个听差懒得监视她,三两成群的跑去了偏厅取暖。 祠堂中寒凉阴森,沈蔷薇只觉得全身冷的厉害,她因着连日的惊惧,此刻跪在这,更是一分一秒的难熬。眼见着祠堂外的光线逐渐变暗,也不知跪了多久,好似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她想起苏徽意,伤感便袭上来,或许她一直在想他,只是这样的时刻,对他的思念更深罢了。 从前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多浓烈,只是他离开的时候,她远远的看上一眼,带着热切的距离。让她的心如同烈火烹油般焦灼着,如今他远在另一边,与她隔着山海,隔着战乱纷争。她那样想他,想的连眼泪都在肺腑中过了一遍,才滚烫的流下来。 原本外面偶有人声传来,此时却变得安安静静,冷风吹在身后,她忽而听到女子唱曲儿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就见漫天雪幕在冷蓝的天空上轻轻漂浮着,四野只余下灰白色的一抹光晕,那女声幽幽唱着,在这森然祠堂内,愈发让她头皮发麻。 她紧紧盯着前方,忽而瞥见一片绯红的衣角。不觉就“啊”了一声,只觉得身子发沉,好似所有的重量在顷刻间压下来,她再没了强撑的力气,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的晕了过去。 临到了夜里十一点多,沈蔷薇的高烧依旧没退。正房的丫鬟们忙碌的进进出出,滚烫的热水一盆接着一盆的端进卧室里,刘妈烫了毛巾为沈蔷薇擦着身子,她后背的伤处高高的肿起来,全是青红的淤伤,更有的地方被打的皮开肉绽,此刻伏趴在床上,已经人事不知。她紧皱着眉,即使在睡梦中都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惶恐不安,好似开口说了什么,但声音若有似无,让人听不真切。 刘妈忍不住流泪,抹了药膏轻轻涂在伤处,生怕弄疼了她。如今苏徽意不知何时回来,苏笙白仗着六姨太的事,公然责罚沈蔷薇,竟然不许医生过来。眼见着小姐越烧越糊涂,却没有丝毫办法。正是彷徨失措的时候,丫鬟们却见苏子虞阔步进了院子,后面跟着西医。那西医穿着军服,应是军部的高级军医,此刻跟在苏子虞身后,却是一副不敢掉以轻心的模样。 众人自是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忙迎了苏子虞进来,刘妈更是欣喜若狂,只是心内难免犯起嘀咕,但见苏子虞坐在了厅里的沙发上,又放下心来。 西医进了卧室,很快为沈蔷薇打起吊瓶,直到点滴打完,西医才走出来,与苏子虞恭敬的说了几句话。苏子虞闻言,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那西医不敢多留,当即拎着药箱离开。 苏子虞原本诸事繁多并无空闲,此刻知道沈蔷薇已无大碍,就起身准备出去,却听见刘妈惊讶的喊了声,卧室的门并没有关严,他隐约看见沈蔷薇惨白的脸,似乎在轻喃着什么。 他垂下眼眸,悄无声息的朝外走,刘妈匆忙的追了过来,极别扭的说了句,“三公子,我家小姐有话要对你说。” 入夜风寒,天又下着雪,苏子虞顿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半晌才转身走了进去。 沈蔷薇恍惚间看到苏子虞的身影,忽然激动的伸出手去,未语泪先流。她的思绪是天旋地转的,理不清也说不出。她想着如今的处境,仿若深陷水中不能自救,越是挣扎越是容易溺毙,而苏子虞是唯一能救她的浮木。眼见着苏子虞一步一步走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哽咽着说:“送我离开……去他那里……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里有鬼,我会被他们害死的!你救救我。” 卧室内灯光昏黄,映照出她整张脸异样的惨白,苏子虞淡淡说:“七弟马上就会回来了。” 沈蔷薇闻言失力的松了手,怔怔着不发一言。苏子虞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卧室内静悄悄的,她想,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烽火四起,所有的感情都是奢望,真是让人唏嘘。她轻叹着闭上眼,将一切心事压下,只是心上酸涩的疼,这夜无端的就变得漫长没有尽头。 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室内光线昏暗,乍一看不觉吓了一跳,沈蔷薇当即“啊”了一声,只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冷不防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蔷薇,是我,我回来了。” 沈蔷薇稍缓了缓,才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的人,见他俊美的轮廓,那双眸子熠熠闪着光。她确定这是他,才说:“你怎么才回来……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有人要害我,我见到鬼了!”她说的语无伦次,语音中满是害怕。 苏徽意打开纱罩灯,见她脸上憔悴消瘦,那双眸子极是黯然。他不由就将她抱在了怀里,说:“这件事是我疏忽,哪里会想到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连这样装神弄鬼的手段都想的出来。” 他抚了抚她的面颊,轻声说:“这些个无稽之谈说来都好笑,你不必理会,我自然会处理。” 沈蔷薇安心的倚在他怀中,恩了一声。她原本以为两人月余未见,一定会有许多话说。可单就一个拥抱,已是好过千言万语。自结婚以来,苏徽意从没有见过她这样依恋自己,不由的十分好奇,就问:“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你的伤还疼么?” 沈蔷薇有些赧然,就岔开话题,说:“不疼了,前线战况怎么样?”见苏徽意不说话,又说:“现在金陵是人心惶惶的,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真是让人悬着心。” 苏徽意放开了她,她身上穿着件孔雀蓝的睡袍,下摆绣着一株折枝梅花,红梅落衣,仿若衣服上沾染了馨香,他只觉得馥郁满怀,就笑了笑,说:“好好的,怎么还担心起来了?从前不也是这样过得?时局如此,各方势力都再搞分裂战争,不是扶桑就是内战,不是我们也是别人,战争总归是不会停的。” 沈蔷薇听了,当即说:“话是这样,前些日子国会不是推举你父亲做大总统么?这乱世之中,握枪杆子的人总比握笔杆子的人厉害的多。我是不知道你们男人雄霸天下的野心,但回顾历史去看,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苏徽意闻言轻轻笑起来,说:“父亲怎会看得上国会的示好,他们不过一群有名无权的人,强拉着父亲与他们一伙,这比买卖可是亏得厉害。况且这种名义上的事情在这乱世之中可不紧要,有兵在手,老爷子乐得做个土皇帝。” 顿了顿,笑着说:“倒是你,这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说的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八(3) 其后的几天,沈蔷薇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因着六姨太腹中的孩子没有大碍,苏笙白也已经惩罚过沈蔷薇,这事过后,他依着长辈的度量,请二姨太给沈蔷薇送了些补品过来。沈蔷薇少不得要打迭起精神应对,那二姨太见她气色不错,就与她随意闲谈了几句,就借着事忙离开了。 眼见着明日就是除夕,督军府的大事小情自是极多,金陵的权贵高官赶着给苏徽意送礼,只怕没将门槛踏破。苏徽意一律不见,只交给林宁等人处理。又请了几个西医陆续过府,为沈蔷薇诊病。因着发现的及时,只是有些神经衰弱,按时服药,修养月余就会好。 时值正午,苏徽意在书房看文件,林宁敲了门进来,说:“七少,二姨太身边有个丫鬟叫喜儿,之前学过中医,对药性很熟悉。二房的暗线说,她在茶盏上抹了些药粉,每次夫人过去,喝的都是有毒的茶。” 苏徽意仔细看着文件,闻言就皱了皱眉,说:“二姨太这两年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女人家这些勾心斗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前方战事还焦灼着,府里又乌烟瘴气的。” 他合上文件,说:“你去请孙博谦过来。” 临到了夜幕降临,督军府的丫鬟婆子仍旧在忙碌着,主宅院子却是鸦雀无声的,厅里燃着助眠的沉香,卧室的门半掩着,苏笙白躺在床上,一双浑浊的眼睛色眯眯的看着韩莞尔,她端坐在妆台前,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朝镜子里望了望,就见苏笙白盯着自己瞧,就笑了笑,端的是媚眼如丝。 苏笙白就拍了拍床,说:“快过来。” 韩莞尔却是咯咯的笑起来,“急什么,这天儿还没黑呢。” 苏笙白不由就起了身,说:“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别让我逮着你。”他一面说,一面趿了拖鞋下地。韩莞尔却是起了身,她身上穿着件绯红的西式睡衣,长至及大腿,雪白的胳膊和着小腿都露在了外面,袅袅婷婷的站在梳妆台前,端的是风情万种。 苏笙白才要去抱她,就听见侍从官敲了敲门,“大帅,三公子来了。” 苏笙白不耐的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转顾韩莞尔,见她促狭的笑起来,柔嫩的手指一点他额头,调笑着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苏笙白就拉过她的手亲了亲,阔步走了出去。韩莞尔嫌恶的拿着帕子抹了抹,一张脸绯红的仿若能滴出血来,她狠狠咬着唇。因着卧室的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去看,就见苏子虞穿着一身长衫,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坐的位置恰好正对着卧室。 她看着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隐约听见他们父子谈着战事,韩莞尔就穿了外衣出去。苏子虞原本正说着话,抬眼见她婀娜多姿的走过来,一张脸粉雕玉琢似的,只是那双眼睛,记忆中明明是灿若桃花,此刻看着,却仿若枯竭的海水。 他生怕脸上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顿了顿,就岔开话题,说:“父亲,老七病了。” 苏笙白只皱着眉往韩莞尔的脸上扫了一眼,她只当看不到,笑意盈盈的坐到他旁边,极是亲昵的说:“这都几点了?老爷子还不休息?明儿个除夕可是要闹一天的。” 苏笙白这才和颜悦色的笑一笑,拉过她的手轻轻抚着,问苏子虞,“他怎么了?” 因着苏笙白从前便是这种珠翠环绕的做派,几个儿子早已习以为常,遂苏子虞也只是轻轻看了一眼韩莞尔,便非礼勿视的瞥开眸子,说:“老七从前线回来后就嚷着头晕,今儿孙博谦过去瞧,说是精神衰弱,直问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挺严重的。” 苏笙白的手一顿,神情转为严肃,“怎么回事?” 苏子虞就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说:“这事儿说来也怪,头先是蔷薇精神衰弱,现在老七又得了这病,难不成这种病还传染么?” 他话中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苏笙白自然是听懂了,只是沉默着不说话。韩莞尔却是笑了笑,“这病说不好还真就传染呢!三公子可小心着点儿,这几日可别往七少那里去了。” 苏子虞也勾唇笑起来,“谢七姨娘关心。” 韩莞尔一听他叫自己姨娘,心中便生出一种烦闷来,就起了身朝卧室走。苏笙白见状就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苏子虞见目的已经达到,就起了身往出走,推门的时候见韩莞尔的背影,便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苏笙白回了卧室,见韩莞尔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便上床搂住她,听她声音闷闷的传过来,“这是不是应了那句话?害人终害己。” 苏笙白就说:“宛云这次做的是有些过了头,早先只听她说要下药对付沈蔷薇,哪里会想到,那药粉这么厉害。” 韩莞尔与沈蔷薇的家庭纠葛他很清楚,知道二人上一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所以说这些话并不避忌着韩莞尔。韩莞尔闻言就笑了笑,“老爷子,到底是药粉厉害还是人厉害,您心里不是最清楚么?” 苏笙白见她这副含柔带媚的样子,就搂着她的腰,说:“她一个年老色衰的女子,做事多为自己考虑也无可厚非,这件事也是她急着向我邀功,虽然办砸了,我却不好说她,毕竟以后有的是用的到她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去亲韩莞尔,她推了推,“老爷子可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儿子呢!谁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想下药对付沈蔷薇,还是故意往她身上抹药粉去祸害七少呢!毕竟七少才是太子爷!是他儿子的绊脚石,说白了,这个府里最想害七少的,不就是二房。” 苏笙白松了手,一双眼睛凌厉的盯着韩莞尔,吓得她往他怀里蹭了蹭,柔声说:“老爷子,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么?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苏笙白便哈哈大笑起来,“知道怕就成了!快来给我亲亲。” 除夕这一日,督军府热闹非常。喧天的礼炮从晨起开始就一直放着,刘妈带着丫鬟们挂彩带,将院子里装饰的十分喜气。 方语嫣一大早便收拾的光鲜亮丽,往小楼里去。才刚进了厅里,就见侍从队长潘青延正要往出走,撞见她便如同见了鬼一样,唤了声少奶奶。方语嫣哼了一声,朝二楼走去,卧室的门并没有关,自里头传出说话声,正是沈蔷薇的声音。 方语嫣咬了咬牙,推门进去,就见沈蔷薇倚在床上,苏徽意则坐在床边,两人正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因着沈蔷薇的病,苏徽意特意将她接到了小楼照顾。自从他回来,两个人就形影不离的。方语嫣好几次过来,皆是吃了闭门羹,好容易盼到除夕,却见到这样一幕,她如何压的住心中的恶气,只管恶狠狠的盯着沈蔷薇。 沈蔷薇知道她的脾气,就笑笑说:“夫人新年好啊。” 方语嫣皮笑肉不笑,“新年好。”她转顾苏徽意,这是两人这些天第一次见面,她不由就放软了语气,“七少,父亲已经去正厅了,咱们也过去吧。” 她说话间理了理头发,她新进烫了发,自觉得很配身上穿着的湖蓝旗袍,这旗袍是她找老裁缝特意赶制的,用料奢华,单就滚边的钻石就有一百多颗,盈盈缀在盘扣边上,十分的华贵高雅。她原本很是洋洋得意,但见苏徽意只是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心便沉了下去,转顾沈蔷薇,见她气色极差,就说:“你也拾掇拾掇,我在厅里等你们。” 沈蔷薇见她兴冲冲的来,垂头丧气的离开。心中就多了几分怜惜,近日两人相处下来,虽说她骄矜自傲,脾气暴躁,但与这府里的女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株毫无心机的奇葩。 她起了身坐到妆台前梳头发,见苏徽意坐在一边看文件,就说:“七少,你和方语嫣离婚吧。” 苏徽意抬起头来,笑着问:“怎么?你吃醋了?” 沈蔷薇原本也不打算隐藏心事,就说:“这是一方面,既然你和我是情投意合,那方语嫣一个人独守空房也没什么意思,我虽然同情她,可也不会把你让给她。所以,唯一能解决咱们三人之间关系的方法,就只有离婚这一条路可以走 了。” 苏徽意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他起了身走到她的面前,俯身与她对视,说:“咱们两个情投意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我不知道?” 沈蔷薇只觉得脸颊变得滚烫起来,竟就不敢直视他热切的眸子,就瞥开眼,轻声说:“你这只聪明的老虎不是早就准备好了网,等我这只小兔子往里钻么?” 顿了顿,又说:“你去前线的日子我想了很多,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一个人相伴到老,是多么可贵的一种福气。虽说从前我总与你闹气,但很多事情我看的分明,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有时候我会想,自己竟然嫁给了仇人的儿子,爱不得,恨不得……我一直都在自我矛盾,直到这一次我和你分开,和你隔着山海,隔着烽火……我才明白彼此相对的时光多么可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八(4) 她抬眸看着他,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只觉得心忽而乱了,她说:“我爱上了仇人的儿子,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但我没有忘记仇恨,我只是身不由己的爱上了你,这不是我的错,对么?” 苏徽意抚上她的脸颊,说:“我不需要你忘记仇恨,有时候我也很矛盾,一面想着要帮助你……一面又不想你活在仇恨当中,我一直都没有做好。包括娶方语嫣,旧式的婚姻是枷锁,我知道她讨好我过得也很辛苦,那时候林宁对我说,我对你太好,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方语嫣嫉妒的对象。可如果我不庇护着你,在这督军府里你又该怎么过呢?” 他温厚的手掌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这些个权衡利弊我心中有数,方语嫣她不是个心机复杂的人,如果这件事能和和美美的解决,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我也就只能弃她保你了。毕竟最开始就是她硬闯进来的,你明白么?” 沈蔷薇知道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就点点头,说:“我知道。” 因着除夕,督军府历来是不见客的,苏笙白领着几个姨太太在正厅打麻将,一屋子自是欢声笑语。苏徽意他们过去的时候,就见苏青阳和四姐夫坐在厅里聊天,女眷则去了里头的会客室,沈蔷薇与他们依次打过招呼,就和着方语嫣进了会客室。 那苏芳菲一早就过来了,此刻见了沈蔷薇,就热络的上前去揽她的手臂,问:“最近我忙的紧,都没有赶过去看你。你怎么样,身体还好么?” 沈蔷薇就笑着点点头,“我挺好的。”抬头去看,就见二嫂程锦瑜和四姐苏婉婷都在,她便客气的打过招呼,由着苏芳菲将她拉去了一边坐着。 女人家最喜欢搞分帮结派,虽说大家坐在一处有说有笑的,却是面和心不和。苏婉婷与苏芳菲并非一母所出,又处处不如她,心中自是不喜欢她,所以聊天也只是淡淡的,只与方语嫣亲热的说着话。苏芳菲将她那小肚鸡肠看在眼里,也不理会她,坐在一旁说着近来金陵的种种趣事,直把几个人逗得直笑。 沈蔷薇时不时的会看向程锦瑜,她今日穿的颇为隆重,绯红的旗袍加身,也丝毫没有俗艳的感觉。那脸上淡淡的涂抹修饰,便是倾国倾城。端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幅写意的美人图,直让人移不开眼。 那程锦瑜见她看过来,就对着她和颜悦色的笑笑,虽然难掩病态,依旧是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之感。几个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就见丫鬟来报,说正厅传饭了。沈蔷薇走在最后面,出去时,一双眼睛偷偷去打量苏徽意,见她客气的与一众女眷打过招呼,看向程锦瑜时,却是顿了顿,方说:“二嫂。” 沈蔷薇一下子便醋意大发,想着日记中的种种,从前只觉得是程锦瑜单恋他,现在看来,两人也未必是坦坦荡荡。她越想越觉得烦闷,女人家吃起醋来便是如此,从来没有半分道理可讲。她故意坐在了最边上,苏徽意看了她好几眼,她也只当没有看见。 苏笙白往饭桌上瞧了一眼,却独独不见苏子虞,他问:“老三呢?” 二姨太眼见着他要发火,就忙说:“老三昨儿喝了酒,现在还睡着呢。” “这个逆子!来人哪,把他给我拖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也要来找我的不自在!”苏笙白一怒之下竟摔了筷子,吓得众人都噤若寒蝉。韩莞尔离他最近,就拿了帕子擦了擦面颊,掩去眸中的失落,对着苏笙白笑起来,“老爷子,今儿可是除夕,您可别这么容易动气,这一大家子可都瞧着你呢,好容易人这么齐,乐乐呵呵的多好啊,您不是还有话要说么?” 苏笙白见她柔声软语的,那火气便烟消云散。六姨太看在眼里,只差没将手里的帕子扯碎,狠狠的盯着韩莞尔,那股气如何也咽不下去,偏巧撞见二姨太笑里藏刀的一张脸,愈发的恨意难消。只觉得自己平日的风光都被韩莞尔抢了去,但见苏笙白在此,她也只好忍住不发作。 由苏笙白带头,一家子说几句吉祥话,热热闹闹的,自是有说有笑。沈蔷薇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安静的看着众人演戏,只觉得这一家子像唱大戏一般。她这一餐吃的没滋没味,好容易熬到散席。正厅外头早早搭好了戏台子,苏家众人吃喝过后,就聚在了外头听戏,因着院子里搭了防雨棚,并不觉得冷。 沈蔷薇全程都挨着苏芳菲坐着,男人们不爱戏曲,吃过饭后就聚在了厅里喝茶聊天。这样的场合,太早离开并不好,沈蔷薇只得枯坐在椅子上,勉强听着戏曲。这一出西皮流水的唱过去,另一出便又粉墨登场。女眷们只管热络的聊着天,东拉西扯的,聊起来便是没完没了。 转眼见程锦瑜起了身,与二姨太说了两句话,就告辞离开。沈蔷薇愈发的坐不住,就抚了抚额,苏芳菲见状,就问:“怎么了?我倒是忘了你的病也才刚好,可别在这风口里坐着了,回去吧。” 二姨太恰好也听见了,就说:“蔷薇啊,你先回去歇着。晚点儿在过来。” 沈蔷薇就点点头,起了身离开。 时值下午,金陵各处依旧是炮竹喧天,城西这一代是贫富区,因此十分热闹,巷子里几个穿着新棉衣的孩童在放炮仗,嬉嬉闹闹的,欢笑声直盖过炮仗声。小楼里几个丫鬟婆子忙碌着,阮红玉则站在窗子前,默默看着那几个孩子,隔了半晌方说:“我小时候就不敢放炮仗,想想小时候过年也挺有意思的,虽然说穷吧,但好歹一家人坐在一处,就像我爹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就该知足了。” 她放下窗帘,又说:“从前觉得他没出息,现在想想还真就是这样。” 苏子虞慵懒的靠在沙发上,听她感叹起来,就说:“你是一个家人都没有,而我们苏家可是一大家子,可也没什么意思。” 阮红玉就笑了笑,朝他身边走去,“可惜了苏家一大家子,就三公子一个真性情的人!” 苏子虞一把揽过她,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说:“知我者,红玉也。” 阮红玉靠在他怀里,说:“既然如此,三公子不如把我娶回家去,做个姨太太可好?” “娶回家有什么趣儿?把你养在外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么?况且你也是自由惯了的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前线去,是打量着要勾引老七么?” 苏子虞勾唇冷笑,“怪道说风尘女子最是无情,红玉,你胆子真不小。” 阮红玉明知道他过来是与自己算账,就说:“三公子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次过去,还不是为着替三公子办事儿?我已经与乌山镇的镇长打过招呼了,他这个人惯会讨巧,眼见着在七少那里讨不到好处,自然愿意与三公子合作。” 苏子虞轻声笑起来,“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阮红玉眼见着他皮笑肉不笑,知道他马上就要发火,忙说:“三公子这又是生了什么气?” 苏子虞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去,淡淡说:“红玉,从前让你跟着我,就是看中了你有几分小聪明。这件事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以后要是再敢肆无忌惮的借着我的名头做事,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阮红玉被他推到了地上,却是不怨也不气。只是不紧不慢的起了身,拂了拂旗袍下摆,才看向苏子虞,笑着说:“三公子教训的是,红玉再也不敢了。” 苏子虞明知道她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只是话说到这一步,他也不需要言明,就起身拿了外衣穿上。听差忙就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小楼,就听阮红玉喊道:“这饭都做好了,三公子就这么走了?” 沈蔷薇回去后,就借着头疼一直躺到了晚上,直到丫鬟来请,她才起了身往正厅去。外面夜冷风寒,不远处已经放起了烟花,染的夜幕五颜六色的。这一路走过去,皆是灯光瓦亮的,她因着从前受了惊吓,此刻走着不免有些发慌,四周丫鬟婆子围了一大堆,她心中也就稍微安心。 才上了游廊,就见苏徽意阔步走了过来,见了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这是怎么了?自早上开始就与我闹气。” 沈蔷薇碍着丫鬟都在,就说:“没什么,我就是有些乏。你怎么过来了,是前线又出了什么事儿么?” 苏徽意将她身上的斗篷拢了拢,说:“我怕你害怕,所以就过来接你。” 烟花砰的在夜幕中绽放开来,仿若百花齐放,五色流光交叠,各色的烟火铺展着,和着星光点点,恍若置身梦中。 沈蔷薇就笑了笑,说:“许个愿吧。” 她说着便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对着天幕许愿。苏徽意默默看着她,天空月色满弦,只是靡靡绯色之后,仍有炮火轰鸣,孤烟万丈。他遥望天幕的尽头,那里漆黑一片,有孤星衔接成散碎的光点,长行漫漫,只愿岁月静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八(5) 督军府的热闹一直到夜幕深深也没有结束,戏班子更是要唱到凌晨才会散。沈蔷薇好容易熬过凌晨,与一众老过吉祥话,就告辞离开。 回去后换过衣服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脚步声越来也近。本能的醒转过来,眼前黑漆漆的。可见苏徽意的模糊轮廓,吓得她惊呼出声,苏徽意一把抱住了她,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酒气。沈蔷薇发了慌,才挣了两下。苏徽意已经吻上她的唇角,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他在她的唇齿间疯狂掠夺着,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这样狂热的索取让她本能的害怕,呼吸都变得紧迫。他的吻自唇角到脖间,一路向下,那手也是滚烫的熨帖在肌肤之上。 夜半的冷意夹杂着浓烈的热度一并袭过来,沈蔷薇的神思早已分辨不出这样的感觉是痛是喜,她在最疼的一刻狠命的抓上他的肩头,她看着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像是星辰,又像是暗夜中亮着的孤灯,直直的撞进她的瞳孔中。 她流出眼泪,双手失力一般垂在床上,他的气息覆盖上来,蛮横的、轻柔的,一点一点融进骨子里。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仿若只有这样才能离彼此更接近,贴近心的位置。 苏徽意拥着她很快睡过去,他的气息平稳的拂在她的发间,睡得很安稳。沈蔷薇借着映入的月光,静静看着他俊美面容,他如同婴儿一样安静的睡在她身边,模样十分满足。她伸出手细细描着他的轮廓,心底生出一丝喜悦。那水红的帷幔轻轻晃着,在月色下,满床都是滟滟的红。 这样的节里,鞭炮声吵闹不绝,连着几日下来,沈蔷薇都是在凌晨才能睡着,感觉睡梦才刚袭来,隐约听到电话铃铃铃的响起来。苏徽意很快起了身去接,因是战时,他近日总是早出晚归,电话更是时常不分昼夜的打进来。 沈蔷薇听苏徽意进了卧室,不由就睁开了眼,见他在穿衣服,就问:“这是要去哪儿?” 此刻天还没有大亮,室内光线极暗。苏徽意见她睡眼惺忪的坐在那里,十分内疚的说:“天还没有亮,你再睡个回笼觉。” 沈蔷薇却不安的坐了起来,见他已经穿好了戎装,又系上了配枪,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由问:“是出了什么事么?” 苏徽意扣好皮带,走过去抚上她的脸,说:“机密文件又被盗了,今天要枪毙几个特务,我去看看。” 沈蔷薇一听,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见他并没有细说,就恩了一声。苏徽意为她盖好了被子,说:“晚些时候我回来陪你。” 沈蔷薇明知他诸事繁多,并无空闲,还是乖顺的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她这会儿也没什么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眯着,待到天色大亮,刘妈就火急火燎的上了二楼,连着敲卧室的门,一叠声的唤她。 沈蔷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起身出去。刘妈见了她,当即说:“小姐,你猜怎么着?六姨太昨儿晚上不知怎么被吓着了,听说都闹了一夜了,直说有鬼呢!” 沈蔷薇皱起眉头,她最不愿意听这些,就说:“随她们去闹吧。” 刘妈见她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就说:“小姐,今儿府里都传开了,说那处被封死的院子原是大公子的姨太太住的,那位姨太太是个唱曲儿的。后来死在了院子里,也就没人再提了。前些日子你被吓着,现在又轮到六姨太,府里的下人都说是那已故的……” 刘妈忽而顿住不说,想着小姐精神才刚好些,自己一时口快又提起这些鬼神邪说,不由的瘪了瘪嘴。 沈蔷薇听得云里雾里,她自己被吓到那两次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如今六姨太又被吓到,鬼神之说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是谁在背后布局。 她问:“那位姨太太是怎么死的?” 刘妈支吾了半天,才说:“因着时隔多年,知道这事儿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有传言说那姨太太不是自然死的,而是被陷害致死的。” 沈蔷薇想着那位英年早逝的大公子,她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又想着这其中纠葛,怕是没那么简单。她问:“六姨太怎么样了?” 刘妈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说:“大帅已经请过大夫了,只是六姨太有些不经吓,整个人都不太好。”顿了顿,又十分解气的说:“就六姨太平日的做派,有人想借此吓唬她,再正常不过!她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对付起来实在太容易。” 沈蔷薇胡乱的想了会儿,就转身回了卧室,说:“你出去吧,我在睡会儿。” 她躺到了床上,想着如今身在迷局之中,想要挣脱却挣不开的那种恐惧袭上来,搅得她头痛欲裂。 下午的时候,苏芳菲来找她出去逛街,她没有心思,见三推两推都推脱不掉,才勉强的换过衣服,被苏芳菲拽着出了督军府。 因是战时,金陵的百货公司生意十分清冷,只有寥寥几个人。沈蔷薇精神不济,陪着苏芳菲连着转了几个地方,只觉得脚疼。待到了裁缝店,她的脚已经酸痛的厉害,见苏芳菲很有兴致的样子,不得不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等她。 赵氏裁缝店是金陵的百年招牌,老师傅做的旗袍最是合身舒适。老板为人和气,因着他经常见到苏家六小姐,所以招呼的非常周到。 沈蔷薇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了片刻,就见窗子外正有成群的学生一窝蜂似的奔进了对面的洋行,竟然公然的乱打乱砸起来。因着沈蔷薇的出行从来都有卫戍相随,她并不害怕,只是初见此等场面,难免诧异。 老裁缝见了不免叹息,“时逢乱世,这些个愤世嫉俗的学生不想想怎么曲线救国,成日里只会喊口号,打倒扶桑!光凭一张嘴么?如今南地与扶桑开战,北地置若罔闻,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沈蔷薇呆坐了半晌,也不知怎的就心慌起来,她开门走了出去。身后是苏芳菲的吵嚷声,她也没有细听,只对着范子承说:“七少呢?” 范子承说:“七少陪着北地特使上山打猎去了,那里有驻防的部队,很安全。” 沈蔷薇见他言语闪躲,又想着金陵时局都是如此,可见战事并不乐观。她说:“带我去见他。” 原本公务上的事情沈蔷薇并不参与,只是一想到北地特使前来,明面说着联合救国,却不发动一兵一卒,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她这样想着,只觉得心烦意乱,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他。” 直到车子开起来,沈蔷薇看过去,就见警察署的人已经将那些学生扣押着上了车,她想着金陵最近特务出现的频繁,这类的闹事行为却也并不像学生能做的出来的。 因着积雪成冰,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远处的湖光山色已经被染成雪白一片,虽说是初春,阳光却仍旧没什么暖意。车子缓慢的行上去,一面是巍峨耸山,另一面则是错落成排的别墅。积雪还未融化,所行之处皆被白雪掩盖,没什么看头。 才上了小路,远远的看过去,就见卫兵把守在山下。沈蔷薇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狩猎,但见岗哨密集,皆是亲兵卫队。这样的高度防护,可见苏徽意对北边特使的重视程度。 把守的卫兵见是沈蔷薇,立即敬礼放行,车子沿着小路上山,才行了百米,就见正有几名侍从官牵着马,因着此处上山不便,必须骑行上去。 沈蔷薇下了车,几个侍从官见是她,不由的一怔,纷纷看向范子承。沈蔷薇知道范子承私自带她过来会受责罚,原本接见特使这种事,并不好直接过去打扰。于是说:“去通知七少我来了。” 那侍从官见沈蔷薇并不为难他们,当即应了声,骑马上山。山里枯树密集,万籁俱寂中满是荒凉,偶有飞鸟投林,叫声却慵懒,像是山中万物依旧在沉睡,并没有醒来。阳光也是白晃晃的,斑驳错落的剪出树影,过眼纷纷杂杂,极是萧瑟。 沈蔷薇站在原地,她没有心思看风景,想着干涉军务是女人的大忌,不免就多了几分不安。侍从官很快下来,对着她说:“七少让我带夫人上山。” 沈蔷薇今日穿的是一身洋装,骑马并不费事,只是不比骑装,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山上风寒,直到了深山,瑟瑟凉风席卷而来,竟是让人冷的厉害。好在苏徽意离她并不算远,一行人骑马走了五分钟,沈蔷薇就见到了他。他骑在马上,看向她时,神情有几分冷意。 沈蔷薇知道此行是她任意而为,不免就露出几分做错事的窘状,她见苏徽意旁边有一个男子手拿长枪,正瞄准不远处的野兔,砰的一声,野兔倒地而亡。就听苏徽意说:“二哥好枪法,这次我又落了下风。” 那人回头看向沈蔷薇,对着她客气的点点头,转而对苏徽意说:“七哥太客气了,你等着嫂夫人上山,自是无暇他顾,这次是我险胜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九(1) 沈蔷薇见他形貌俊美,言谈举止皆有着上位者的派头,不免诧异起这位北地特使的身份。她行了过去,苏徽意说:“这位是北地十六省巡阅使的二公子,顾宣清。” 沈蔷薇没想到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就是北地的太子爷,原本她想着北地就此次会面毫无诚意,不想竟是这样大有来头的人物亲自过来。她与顾宣清打过招呼,就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也并没有再打猎,只是骑着马缓缓朝前走,对所行山春水色做一番评价。 沈蔷薇见顾宣清行止豁达,言谈更是从容绅士,并不给人傲慢的感觉,不免对这位太子爷多了几分好感。 苏徽意时不时的回头看沈蔷薇一眼,好似并不放心似的,顾宣清看在眼里,不免就笑起来,说:“七哥对嫂夫人真是关心入微。” 沈蔷薇听他一口一个嫂夫人,就看向苏徽意,见他并不说破自己的身份,她又不好插嘴,就笑了笑。几个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都是些场面上的应酬话。隔了半晌,才听顾宣清说:“不瞒七哥,此次家父派我前来,正是有意与南地商讨联合之事。只是近日北地多个防线铁路皆被扶桑盯上,派遣兵力到南地确实有困难。家父的意思是,两面各自打着,最后实行包抄,清剿扶桑敌寇。” 沈蔷薇对军事上的事情并不懂,只是听顾宣清话里的意思,却是表面上联合,实际上各打各的,互不干扰。 苏徽意沉吟了片刻,才说:“此次扶桑进军南地,已经摆明了是要与我们打长久战,二哥所说的方法只适合短期,若长期如此,扶桑军队只会耗尽两方,对战局不利。” 顾宣清恩了一声,说:“原本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家父做派保守,对如今时局看的并不分明,七哥也不必多想,我个人是非常赞成南北联合的,只是父亲手握重兵,许多事情,我是力不从心。” 苏徽意就笑了笑,说:“国内几个报社对南地多有褒奖之词,父亲从前行事也太过专权,到底是一国,怎可在这种小事上互相较量?国难当头,今日是此,明日是彼,二哥可要看清时局。” 沈蔷薇听他们这样绕着圈子说了几句,自觉不便,就放缓速度,借着看风景与他们拉开距离,远远的,就能看见两人仍旧在长谈,原本战事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这次顾宣清过来,只怕会提什么要求,可能两方和谈的结果并不明朗。 待到了日落时分,一行人往返回去。原本沈蔷薇跟在后面,却见苏徽意转了头过来找她。他从下午的时候就一直对她阴沉着脸,此刻也是绷得紧紧的,说:“上我的马。” 沈蔷薇见他冷着脸,不免有几分心虚,就说:“不用了,你去陪顾先生吧。” 苏徽意却是无奈的笑了声,说:“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冒然上山有多危险?” 他说着已经跳下马来,朝着沈蔷薇张开手臂,她碍着周围的人,竟有几分赧然,苏徽意却上前一步,问:“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响起几下枪声,惊起成排的飞鸟。沈蔷薇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跌进了苏徽意的怀里,他抱紧她,就近的卫兵已经齐齐围了上来,而不远处顾宣清的马却受了惊,抬着前蹄发出一阵阵嘶鸣,竟是如同发了狂一般不受控住。 苏徽意见卫戍已经将他们层层包围,就对着沈蔷薇说:“站在这里别动!” 此刻已经奔过去十来个侍从官抱住马的后腿,顾宣清坐在马上,竟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苏徽意快步走了过去,掏出配枪,对着马腹就是一枪,那马被射中要害,当即倒了下去。侍从队长潘青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顾宣清,才让他不至于摔倒。 沈蔷薇原本看的惊心动魄,不想身旁的卫兵被突然射来的子弹击中,倒在了面前。也不过一瞬,卫兵也朝着山里齐齐扫射,苏徽意很快跑了过来,将沈蔷薇护在身前,耳畔枪声不绝,沈蔷薇缩在他怀里,只觉得安心之余更加害怕。想着今次他态度冷淡,像是已经知道会有人行刺。 敢这样公然行刺北地特使的人,显见是扶桑特务。她想着苏徽意担任保护工作,如果真出了什么差池,怕不止是挑起南北战乱那么简单。 苏徽意很快命令停止扫射,高度防护着送顾宣清下了山。直到上了防弹汽车,沈蔷薇才算放下心来,转眼见顾宣清坐在对面,倒是难得的冷静,想来对事态走向十分了解。 苏徽意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客气的对适才的枪击事件做出解释。沈蔷薇在一边听着,原来顾宣清这一路就被刺杀不断,两方也都觉得是扶桑特务搅局,为了引发内斗争端。 沈蔷薇见苏徽意言谈间对诸事的解释颇有微词,只是并没有点明。顾宣清话里话外也是对行刺事件多有怀疑,不免令人更加诧异。待到了苏家在黛山的别墅,苏徽意做为主家,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特遣了府里的厨子上山,做了满满一桌子南地名菜。 顾宣清拿起酒杯,对着苏徽意说:“宣清此次来金陵,多亏了七哥照拂,先在此谢过了。”说罢,就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苏徽意也十分爽快的跟着喝了一杯,沈蔷薇知道男人的交流方式就是这样,她安静的坐在一侧吃东西,并不插言。 顾宣清客气的说:“今年夏天,还请七哥和嫂夫人能来北承,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沈蔷薇从没有去过北边,不免看向苏徽意,他也恰巧看过来,对着她笑笑,说:“这是自然,到时免不了要叨扰二哥。”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家常,却不知谁将话题又引到了战局上,顾宣清说:“原本这事是宜早不宜迟,只是扶桑派重兵压境,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现在还碰不得,不过我与父亲不同,倒觉得有一招可以一试。” 苏徽意闻言沉着的笑了笑,说:“请二哥直言。” 顾宣清看了眼沈蔷薇,抱歉的笑笑。沈蔷薇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要商议,自己在此多有不便,忙就起了身,借故上了二楼。她穿着拖鞋,走在地毯上并没有声音,才行至二楼的拐角,就听见顾宣清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既可以打退扶桑……七哥在南地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难道还要与他人坐分江山?” 沈蔷薇听到这一句,隐约有几分不安,又想着苏家几兄弟如今的僵局,恐怕要是个不死不休的结果。她不敢深想,快步进了卧室。 早有丫鬟收拾过房间,因是大套间,进门便是偌大的宽厅,往里是整面的落地窗,挂着棉麻的窗帘。卧室内放着檀香炉,正燃着沉香,闻起来很是清新馥郁。 沈蔷薇想着今日天色已晚,必不会下山回督军府,就放了热水洗澡。她心事重重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她安静的泡了会儿澡,此刻觉得诸事涌进脑子,纷杂凌乱的闪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出去,就见夜色渐浓渐深,落地窗投进一丝暗青色的光线,倒像是褪色的瓷器,闪着泠泠淡淡的光晕。 她很快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轻轻环抱住了她的腰,她醒转过来,问:“今天的枪袭,真的是扶桑的人做的么?” 苏徽意见她醒过来,就抚了抚她的鬓发,“这些你不用操心。” 沈蔷薇睡意朦胧的,想着如今顾宣清明面上跟苏徽意周旋,暗地里两个人却在密谋着什么,原本这些事情她并不懂,此刻深想起来,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就说:“我只是想着这些阴谋一刻不停,怕你防不胜防……总之你万事多留个心眼。” 沈蔷薇缩在他怀里,困意袭上来,轻喃似的说:“一身的酒味儿,下次再喝这么多,不准上我的床。” 苏徽意就轻声笑起来,“知道了,夫人。” 第二日一早,苏徽意就离开了,沈蔷薇吃过早饭后,就回了督军府。因着一夜未归,方语嫣自她回去就开始冷嘲热讽,好在两人吵嘴早已成为家常便饭。直到了中午,苏芳菲就来了正房院子,一见了沈蔷薇就说:“这大年里的,我实在是闲的慌,咱们去城西听评弹吧!” 沈蔷薇被缠的无法,只得随着她一同去了。街上人烟稀少,只是远处炮仗轰隆,倒是有几分喜气。城西这一代颇为热闹,因着临近茶楼,街角的小贩叫卖着吃食点心,沈蔷薇下了车,一见茶楼的名字,“雅园茶社” 她想了想,才忆起之前路过这里时听到的评弹之声。苏芳菲已经揽住了她的手臂,“这里唱评弹的小姐声音不错,你听了一定喜欢。”两人缓缓朝里走,就见厅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极是热闹。 伙计引了她们上二楼包间,沈蔷薇坐下去,往台子上一扫,见一个绯红衣装的女子正抱着把琵琶,体态婀娜的唱着曲儿,媚眼一抬望过来,不是别人,正是阮红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九(2) 沈蔷薇不成想会是她,当即怔了怔,就听苏芳菲说:“这位红玉姑娘现在是金陵的红人儿,本事大的很,连三哥都成了入幕之宾。” 沈蔷薇想着被追杀以来所有的事情,那一晚的枪炮轰鸣,她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阮红玉,哪成想她不仅没有死,还成了这楼里的“红玉姑娘。” 抬眼看她,见她脸上挂着老练的笑容,一颦一笑皆是妩媚风情,与她印象中的那个农妇差别竟如此之大。苏芳菲见她不说话,就说:“想什么呢?我跟你说啊,今儿我带你过来,其实是来看戏的。” 苏芳菲刻意压低了音量,“三哥现在就在这茶楼呢!” 沈蔷薇听她意有所指的语气,不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六姐要做什么?” “你真当我那么闲的,过来听一个女人唱曲儿啊!我就是来看热闹的。”苏芳菲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总之一会儿你跟我去瞧瞧。” 沈蔷薇知道她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实在不想跟着她一起去。就说:“我头疼的慌,被吵的难受。待一会儿就回去了,六姐自己去吧。” 苏芳菲用指尖一点她额头,“你这个鬼灵精,怕什么?” 眼见着台子上的阮红玉抱着琵琶退到了后台,苏芳菲的眼睛就一直盯着,直到阮红玉款款的上了二楼,她就嘟囔了一句,“长得也不过如此嘛!” 沈蔷薇听她这一句醋味十足,却也不敢问。苏芳菲已经走到包间门口,对着她招招手,“我们去会会她。” 沈蔷薇只得跟上,两个人出了包间,走道里头乌烟瘴气的,越过了两个包间,就见外面站着两个穿长衫的听差,里面传出娇声软语。 那两个听差是常跟着苏子虞的,自然认识苏芳菲她们,当即唤了声,“六小姐,姨奶奶。” 里面霎时变得寂静无声,苏芳菲对着沈蔷薇笑笑,就掀了帘子进去,见阮红玉站起了身,客客气气的对着她行了一礼,“六小姐。” 沈蔷薇跟着走了进去,阮红玉惊喜的笑了笑,“沈小姐?” 她上前来拉她的手,说:“沈小姐,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过得好么?”她拍了拍脸颊,“瞧我,如今应该叫姨奶奶了吧?恭喜沈小姐。” 苏芳菲见状,就皱眉看向沈蔷薇,“你认识她?” 沈蔷薇点点头,看了阮红玉一眼,说:“说起来,我和阮小姐是共同患过难的朋友,今天能再见到她,我很高兴。” 苏子虞闻言就笑起来,“相请不如偶遇,真是巧了。” 苏芳菲哼了一声,拉过沈蔷薇坐在一边,对着苏子虞恶狠狠的说:“谁跟你偶遇啊,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约了乔云桦?” 苏子虞神色微变,说:“谁跟你说的?” “我就是知道啊!这个乔云桦,说过话都不做数的,前两天明明答应了跟我一起去玩儿的,现在却跟人间蒸发一样,我今儿非得逮住他不可!” 阮红玉捂着帕子笑起来,她走到沈蔷薇身边坐下,说:“六小姐原来与乔少爷也是相熟的啊?这个乔少爷真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爷,怎么说好的承诺不当做一回事?真是该打。” 苏芳菲瞪了她一眼,“听红玉姑娘的意思,与乔云桦也是认识的?” 沈蔷薇听了这几句酸味冲天的话,已然明白苏芳菲今日过来的目的,原来是为了乔云桦。她想着乔云桦这么个轻佻性子,平日里拈花惹草的,苏芳菲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看得上她? 而阮红玉又是一味的添油加醋,想来与乔云桦也是相识的,只是不知等下乔云桦如果真的过来,看到这一屋子的女人又该如何处理?她生怕苏芳菲一会儿面子上挂不住,就说:“红玉,你我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随我去那个包间,我们好好聊聊天?” 那阮红玉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就答应了声,搀着她的胳膊走了出去。沈蔷薇确实有许多疑问要问她,就说:“红玉,那时候我被追杀,情急之下也没有顾全你的安危,你别怪我。” 阮红玉扶着她回了包间坐下,说:“沈小姐这话说的可真是见外了,说实话,要不是您遇刺,我也遇不到三公子,这事儿说来也巧,您那时候刚坐着车离开,三公子的人就到了,从枪口下把我给救了。他见我一个无处可去的女人实在可怜,就送了我来这里唱评弹。” 沈蔷薇想着这其中波折,就点点头,“我真替你高兴。” 阮红玉与她相交虽浅,却也知道她是个心思纯和的人。就笑了笑,说:“沈小姐,这还是托您的福呢!” 沈蔷薇与她客气几句,就听她说:“这位六小姐怕不是位炮筒子吧?待会儿乔少爷过来,可有苦头吃咯!” 沈蔷薇想着依着苏芳菲的脾气性情,平时处事很是圆滑世故,只是今次的种种反应,却像是吃了一坛子的醋,只是不知她与乔云桦之间又有着哪些纠葛。 她想了想,却没有说话,看向台子上,正有说书人铿锵有力的讲着段子。阮红玉见她不接茬,就陆续说了些别的,女人家聊天从来没有逻辑,只是三言两语随意聊着。 直至沈蔷薇喝了一杯茶,就见苏子虞掀了包间的帘子走了进来,对着阮红玉挥了挥手,阮红玉见状,就乖觉的退了出去。苏子虞坐在一边,说:“老六和乔少爷在聊天,我只能借你这里待一会儿。” 沈蔷薇想着自己托付乔云桦的事,就心神不宁的恩了一声。苏子虞说:“那个阮红玉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还是别与她有来往的好。” 沈蔷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苏子虞笑起来,半真半假的说:“我告诉你,她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你小心着点儿,别哪天遭了毒手,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沈蔷薇知道他一向如此,想着阮红玉的事,确实有很多理不通的地方。苏子虞不会平白的可怜一个女孩子,这样想着,两个人大抵又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了。 她说:“那我就先谢谢三公子了。” 苏子虞若有所思的看着台子上,说:“你想不想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一直追杀你?” 沈蔷薇不知道他又打了什么算盘,就说:“不就是为了信物和私怨,我父母死的不明不白,他自然要灭我的口。” 苏子虞却是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老爷子是为了私怨不假,可他杀你,却是为了毁掉证据。” 沈蔷薇听得云里雾里,苏子虞的神情转为严肃,“当时你父亲在扶桑银行留下东西后,特意嘱咐了只有你本人拿着信物才能取出那样东西。现在信物在老七手里,老爷子不放心,才会一次一次的对你下毒手,毕竟只有你死了,扶桑银行里存着的东西就永远也见不得光了。” 沈蔷薇听他说“那样东西”,联系前后苏笙白的几次暗杀,如果真的只是存在扶桑银行的一笔钱,何至于一次次追杀他,可见那东西的紧要程度。她故作诧异的说:“原来是样东西,并非是一大笔钱?”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父亲生前曾和扶桑有不少生意往来,他存在扶桑私人银行的东西,原不是什么财产,而是老爷子这些年暗中走私鸦片,西药以及军火和各类禁运物品的所有证据。老爷子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要你了父亲的命。” 苏子虞见她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继续说:“你父亲死后,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们苏家几个儿子和乔云桦,还有就是你那位二姨娘,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追杀,带着你弟弟想要去北方,可老爷子好几次追杀暗害。幸亏老七的人在暗中保护她们,原本是打算送她们一起去北方的,老二却插了一脚,说白了也是为老爷子做事。” 沈蔷薇哪里会料到这其中竟有如此多得曲折,只是一个接一个的砸下来,搅得头脑都不清楚。原来父亲留下的东西这样紧要,现在也想通了苏子虞与乔云桦非要得到信物的理由。 难怪他们二人多次拉拢自己,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 转顾苏子虞,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一味的要与苏笙白分庭抗礼,府里关于二人不和的言论也是时有发生,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视作盟友么? 她想了想,方说:“三公子怎么突然与我说起这个?不怕我防备你么?” 苏子虞笑了笑,“我虽说人坏了些,但这么久以来,除了算计过你一次,其余的不都是在帮你?” 沈蔷薇听他耍起无赖,就说:“三公子是真的打算不顾念父子亲情?再怎么样你也还是姓苏,苏笙白虽然不重用你,却也没有不拿你当做儿子,三公子何苦来呢?” 苏子虞见她绕起了弯子,就淡淡说:“权谋之路就是不死不休,我如今打的是家破人亡的主意,早已经六亲不认了!” 沈蔷薇一怔,抬眼看他,见他眉眼飞扬,依旧是那个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只是这样狠绝彻骨的一番话由他说来,更多了几分复杂不可掩藏的悲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九(3) 沈蔷薇哪里会想到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竟有着这样大的嫌隙,她想了想,轻声说:“三公子,不瞒你说,我嫁到苏家,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要报复苏笙白,可我明白,自己是他手里的棋子,哪一步他让我走,哪一步自己又会变成弃子。我想摸着石头过河,可却探不出水有多深,你是他的儿子,他是个怎样的人你最清楚,想要推到他并不容易。” 苏子虞点点头,“我知道,现在最紧要的倒也不是他,而是他那些棋子,你下过棋没有?就是那个道理。” 两人正说着,就见苏芳菲掀了帘子进来,“真是不好意思了三哥,占用了你的包间。” 沈蔷薇朝门边去看,就见乔云桦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妹妹,几日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病好些了么?” 苏芳菲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哥哥是不是太不靠谱了?蔷薇病了可有些日子了,你现在才想起来慰问?我看你是成日里插科打诨惯了,半点正经都没有。” 沈蔷薇听她这一番指责,就说:“我已经好了,多谢哥哥关心。” 乔云桦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虽然不称职,但补品肯定是不会落下的,今儿早上我就托人送到督军府去了,妹妹可别忘了吃啊。” 沈蔷薇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轻佻的扬了扬眉,她了然的点点头。就听苏芳菲说:“我倒是忘了,从前蔷薇与乔少爷就是相识的吧?” 沈蔷薇生怕她吃醋吃到自己头上,想着那时候幸亏没有与乔云桦订婚,他们相亲的事也是只有两家的人知道,如若那时公之于众,现在还真不好收场。她淡然的说:“我的父亲和乔伯伯是故交。” 她这样说,倒不是故意隐瞒什么,只是这样简洁的说出来,可以省去不少不必要的误会。 乔云桦笑起来,“那时候我就说要收蔷薇做妹妹,现在她真成了我妹妹,我倒是有些不习惯。” 苏芳菲听他打趣,就说:“真是半点正经都没有,蔷薇,咱们走。” 直到上了车,苏芳菲才小声的嘱咐,“蔷薇,今儿我带着你出来找乔云桦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父亲说。” 沈蔷薇点点头,苏芳菲就热络的抓起她的手,“我和乔云桦的事家里人都还不知道,你也别跟老七提。” 沈蔷薇见她面上带着掩藏不住的甜蜜喜悦,不由说:“六姐,乔云桦那个人很是花心,有许多女朋友呢。” 苏芳菲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就说:“那些女人怎么能和我比?他自然要选择一个最好的,我注定就是那个最好的。” 回到正房后,沈蔷薇就唤过刘妈,“乔云桦送的东西呢?” 刘妈就命人将几个大箱子依次搬了进来,因着过府之前听差都检查过,所以木箱子都是开着的。沈蔷薇拿过礼单,见上面全是些珍稀的补品。刘妈说:“小姐,送东西的听差特意嘱咐了,说这里头的燕窝,全是上好的血燕,大补的,我已经命人去挑毛了,一会儿就给你炖一盅。” 沈蔷薇胡乱的恩了一声,将箱子里头的东西都挑拣了一遍,果然在木箱的夹层里头翻出一张小纸条,她展开细看,上头写着——助眠的香料。 沈蔷薇将纸条藏在了身上,又翻了翻箱子,找到了一包香料。她想着二姨太最喜欢燃一些胭脂香料,凑近仔细一闻,便是一股馥郁花香,她想了想,不觉就有了主意。 原本二姨太的病情稍缓,只是近日操劳太过,又病倒在了床上。临到了晚上,沈蔷薇就换过衣服,将香料抹在衣袖上,去了二房。二姨太见了她过来,就说:“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沈蔷薇坐到了一边,说:“听说姨娘又病了,我过来看看您。” 扑鼻而来就是一股极淡雅的清香,二姨太就说:“真好闻,是什么香?” 沈蔷薇说:“是沉香掺的别的香,都是助眠的香,我最近睡得不好,晚上都要燃一些,还真的挺管用的。二姨娘喜欢?那我明日送一些过来。” 二姨太对香气很是敏感,她见沈蔷薇自己都燃着,并没有往其他的心思上面想,就说:“好啊。” 沈蔷薇和她又说了几句话,就见喜儿进来报,说:“姨奶奶,七少的副官在门口等着您的,直说要找您。” 沈蔷薇想着应是出了什么事,就匆匆与二姨太话别,快步走出了院子。见林宁等在门口,面上神情有几分凝重,她问:“出了什么事么?” 林宁朝前走了几步,沈蔷薇明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安静的紧随其后。直到了游廊上,林宁方恭敬的说:“夫人,顾宣清的肩头中了一枪,并无生命危险,现在需要留院观察。七少已经将消息压了下来,只是北边的态度还未明确,七少走不开。还请夫人明日代他出席,接待其他北地特使。” 沈蔷薇听得云里雾里,她知道顾宣清遇刺这事非常棘手,处理不好就会挑起两方的内乱。苏笙白这几年在国内的声望过高,早已引起了北地的不满,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北地会借机发兵。 她想着苏徽意如今的处境,只怕这次遇刺没那么简单,原本随行都是高度防护,地点更是极为隐秘……如今想来只能是内部出了奸细。 此刻也由不得她多想,就点点头,“七少怎么样?” 林宁说:“顾宣清遇刺时,七少也受到了枪击,潘青延为七少挡了一枪,七少很安全,请夫人放心。” 沈蔷薇哪里能想到事态的走向会变成这样,她想着林宁身为苏徽意的心腹,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遂并未在开口询问,只点点头,说:“你快去吧。” 到了第二日,林宁过府来接沈蔷薇,原本这样的接待不过是些简单的应酬,一同看看人文风物。沈蔷薇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心中惦记着顾宣清的伤势,略觉不安。 天气较之前和暖许多,积雪逐渐融化,风却仍旧冰凉,隐隐夹带着雨丝,衬得天色也灰蒙蒙的。 汽车从督军府开出来,沿着郊外行驶,出了安全区,没行多远就见着岗哨。待到了街面,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条街都戒严起来。 一路开到国府饭店,门口把守着成排的卫兵,负责接待工作的城防参谋长刘泰然早已在外面等候,见了汽车开过来,忙就开了车门,恭敬的行了一礼,说:“夫人。” 沈蔷薇见他刻意省掉了二夫人,直接唤她夫人。想着这些下属碍着她的面子,倒是在言辞上很注意。她点点头,刘泰然就说:“夫人,七少的意思是只要露个面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沈蔷薇恩了一声,自己心内犯起嘀咕,不知今天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只是主角不在,戏自然没多大看头。 刘泰然引着沈蔷薇进去,国府饭店历来是接待国宾的,因此装修的很是华丽,厅里面富丽堂皇,精雕玉器中既有中式的大气婉约,又有西式的格调独到,更显匠心独具,浑然天成。 二楼的中式餐厅内间隔着几个独立的包间,一路行进去,就见一色装饰极为典雅,如同进入旧式古楼,颇有几分古韵雅态。 包间内挂着几张名人法帖,内里的屏风绘着江南水色。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对汝窑花瓶,插着几株颜色各异的冬菊。 刘泰然说:“夫人,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半,现在才刚过十点,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国府饭店的后花园风景不错。” 沈蔷薇想着时间还早,索性就起了身出去。她此行并没有带丫鬟,只有范子承随行,刘泰然自然是极力的巴结,沈蔷薇一向不看重这些,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国府饭店后面是偌大的花园,其间皆是中式的风格,只是因着面积有限,布局上面格外讲究,假山湖水应有尽有。更有大片的红梅竞相绽放,红蕾碧萼缀满枝头,风光旖旎,冷香扑鼻。 在梅树间,一条铺以信石的小径蜿蜒通向六角亭,供游人欣赏梅花远景。沈蔷薇见亭中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手拿相机,对着这边暗响了快门。 沈蔷薇见他身后立着两个穿着便衣的男子,显见身份不一般。刘泰然说:“这位是北地一省督军的公子,陈穆扬。” 沈蔷薇听了,少不得要去打招呼,就见陈穆扬缓步走了过来,直到近前,未语先笑,彬彬有礼的同她打招呼。 沈蔷薇见他态度十分谦和,就与他随意攀谈起来,陈穆扬留过洋,见识广博,与她说起许多国外的风物,言谈举止都是典型的绅士做派。 两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因为站的地方不背风,清清凉凉的吹过来,沈蔷薇只觉得头痛,就抚了抚额。 范子承疾步走了过来,问:“夫人,您没事吧?” 沈蔷薇摇了摇头,自手袋里掏出怀表,眼见着时间还早,想要回去又怕怠慢,只得强忍住难受,勉强的笑了笑。 陈穆扬眼尖,一眼就认出她手中的怀表是百达翡丽的限量版,他来之前就听说苏徽意为人冷漠,却对他的二夫人很是温柔体贴,如今见着她通身的气派,左右随行又都是苏徽意的亲信,显见她的重要程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九(4) 原本两人不过随意聊着天,陈穆扬突然说:“嫂夫人,我记得另一边的梅花开的也不错,不知可否赏脸随行去看看?” 沈蔷薇见他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身后,又听他话语中的意思,像是并不希望有人随行,不免诧异的看向他。 陈穆扬脸上依旧挂着和暖笑意,沈蔷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回过头吩咐说:“我和陈先生要去另一侧为梅花拍照,你们远远的跟着就行。” 两个人一同走在石子路上,穿梭在梅香花影中。直到路过一座黄石假山,沈蔷薇听着身后并无脚步声,就轻声问:“陈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陈穆扬礼貌的说:“事从权宜,不得已支开他们,此举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嫂夫人不要见怪。” 沈蔷薇见他神色凝重,与初时的儒雅相比,此时更多了几分军人姿态,只是不知他有什么话要说,就点点头。 陈穆扬又往前走了几步,沈蔷薇慢慢跟在后面,就听他压低声音说:“二少的事情相信嫂夫人也已经知道了,原本有七少在,陈某并不担心。只是北边催的急,现在二少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下属一无所知,未免担心,如果嫂夫人知道些什么,还请相告。” 沈蔷薇想着陈穆扬应该已经被监视起来,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从人情上讲,属下关心上级的安危无可厚非,只是她也并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面。于是摇了摇头,如实说:“二少的事情实在抱歉,因着事发突然,七少的举动是在顾全大局,这其中有不近人情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毕竟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总是不好的。” 陈穆扬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假意看着梅花,轻声说:“二少此行一直都有人刺杀,却并不是扶桑人所为。” 沈蔷薇闻言不由一怔,她原本以为是有内奸故意卖消息给扶桑人,只是听陈穆扬的意思,像是有人故意搅局。她又不知道真假,遂也没有开口询问。 陈穆扬神色自若的拿出相机,对着远处的梅花拍了几张照片,说:“嫂夫人不相信我是正常的,这件事七少清清楚楚,二少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两边碍于彼此的关系并没有点明,不瞒嫂夫人,我们早已查出是谁做的,二少也曾就此事与七少商议过,只是七少迟迟没有做出决断。” 顿了顿,又说:“原本这是七少的家务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可现在他们的手伸到了北边,不断地暗杀行刺,如果放任着继续搅局,只怕两方的关系会越来越僵。” 沈蔷薇听他话里话外的挑拨,提及此次是苏家内部出了问题,明摆着暗指是苏家人做的。依着苏徽意的手段,她倒并不担心他会中了什么计策,联系起那一晚苏徽意与顾宣清的密谈……只觉得一切都在暗潮涌动,没那么简单。 陈穆扬原本在等着看沈蔷薇的反应,但见她十分沉着的看着梅花,眉宇间隐有几分处变不惊的从容,他说:“嫂夫人,我今次说的这番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位城防参谋长恐怕不是七少的人吧?” 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沈蔷薇一怔,原本军务上的事情她并不了解,城防参谋长刘泰然是她第一次见,如若是别人安插进来的,苏徽意是否清楚?而刘泰然又是谁的人? 她胡乱的想着,只觉得头痛不已,于是问:“和安排刺杀的是同一伙儿人么?” 陈穆扬笑了笑,说:“照目前来看,应该是的。不过他如今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我并不怕他做什么事,只是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对七少可没什么好处。” 时值中午,督军府里的二姨太张罗着各房的午饭,正是最忙的当口,丫鬟喜儿神色匆忙的进了院子,见二姨太正在吩咐丫鬟婆子,原本一个大院中一堆的少爷小姐,一个不留神就会留人话柄。二姨太又惯会笼络,只得一遍遍嘱咐他们做事当心。 她正说着,喜儿就小心的凑了过去,悄声说:“夫人,您快去主宅瞧瞧吧,大帅发了怒,直说要处置二公子呢!” 二姨太一听,就皱眉啐了一口,“这天杀的混账东西!这个当口去惹老爷子做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烦躁的挥挥手,丫鬟们尽数散了,另去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她穿戴了一番,就快着步子出了院子。 一路上就想着怎样哄着苏笙白,这些年伺候在身边,苏笙白的脾气秉性她知道的一清二楚,想着这一次老二是触了他的逆鳞,不由的心慌意乱。 她最近又添了病,只觉得胸口发闷。此时被凉风一吹,头也跟着痛起来。直到了主宅,就见丫鬟婆子全都跪在了院子里,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想是苏笙白砸了东西。 她快步朝里去,就听见苏笙白的怒吼,“你个不长进的东西,赶在这个节骨眼给我添乱!你给我滚!” 苏青阳却不卑不亢的说:“父亲真是冤枉我了,我们兄弟再怎么闹,但终归都姓苏不是?我怎么敢大着胆子去刺杀北地特使?” 二姨太乍一听这一句,已然明白苏笙白是为了什么发火。她朝厅里望了一圈,见韩莞尔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正拿一双细嫩的手剥桂圆,见了她就笑意盈盈的起了身,说:“二姐姐。” 原本依着二姨太的年纪,做她的母亲都够了,听了这一声,面上却不露的点点头,转顾地上,见都是茶碗的碎渣。而苏笙白更是红着一张老脸,因为太过生气,连呼吸都在急促的起伏,他直指着苏青阳,“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狡辩!人家二少直点了名说是你做的,要不是老七压下来,你准备怎么收场?” 苏青阳也辩解的脸红脖子粗,“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栽赃陷害!父亲你仔细想一想,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对南地基业又有什么好处?” 苏笙白反唇相讥,“这些年你们兄弟阋墙,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我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打量着我是个老糊涂了?你那几个手下现在还扣在顾宣清的手里,你还有什么脸辩白?我就是平日对你太好,才养的你这样不成才。从今天开始,撤去你所有职务,滚到大营带兵去!” 二姨太当即“哎哟”了一声,“老爷子,您生气归生气,这怎么一下子就要撤他的职?老二,还不快给你父亲跪下!” 苏青阳原本一肚子火,如何也不肯跪,就咬了咬牙,说:“父亲既然不相信我,我也不必多说。” 说罢,竟就挥袖走人了。二姨太心中愤懑,奈何这些军务上的事她插不上嘴,只得哄着苏笙白,“老爷子快别生气了,这个不孝子!等下回去我一定好好的教训他。” 苏笙白不耐的挥了挥手,二姨太眼见着他要发火,明知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转身出去。临到了门口,瞧见韩莞尔袅袅婷婷的起了身,拿着帕子包了桂圆拿给苏笙白,他虽然生着气,但一见她温声软语,又妩媚娇俏,便顺着她的手将桂圆吃了进去。 二姨太看在眼里,狠狠绞着手中帕子,抬眸见韩莞尔笑的一派坦然,比起六姨太挑衅的那一套,更加让她心中愤懑,幽幽看了一眼,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不过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外面的天已经变得暗沉,小雨连绵的下着,透过窗子去看,金陵笼罩在雨幕霏霏中,仿若天地间都变得朦胧。 军部办公室内烟雾缭绕,苏徽意坐在里间,抽着烟听眼前几个幕僚出谋划策。因着顾宣清遇刺事件,苏笙白为了维护两地的友好关系,对此事高度重视,一应事宜全权交给苏徽意处理,连着两天,苏徽意和幕僚都在开会讨论。 几个幕僚说的唾沫横飞,林宁开门走了进来,说:“七少,二公子往大营去了。” 苏徽意恩了一声,“这次老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父亲的处罚未免太轻了。”他说完,就起了身吩咐:“回官邸。” 汽车是一直等在外面的,见了苏徽意上车,立即将油门踩到底,一路疾行而过。街景早已变得模糊,于眼角飘远。细密的雨珠拍在窗子上,柏油马路上是寥寥无几的影子,朦朦胧胧的显在雨幕中。 待回了正房院子,苏徽意直接就去了偏房,一进厅里,闻到香炉里燃着茉莉香气,充盈的直漫进鼻端。厅里并没有人,寂静无声的,越发让他放轻了步子。 推开卧室的门,就见沈蔷薇安静的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睡着,秀美的脸上染上两团淡淡的红,像是仕女图一般柔柔不胜娇羞。 她被响动吵醒,一见是他,就笑起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苏徽意见她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就轻声说:“原本只想回来看你一眼,没成想你睡着。” 沈蔷薇抬眼看他,见他俊脸苍白憔悴,眼里布满红血丝。想着他诸事劳心,这次回来看她又不知扔了怎样大的摊子,就说:“既然回来了,就睡一觉吧,你这两天也没有好好休息吧?赶紧睡一会儿,省的等下电话打过来又三催四请的叫你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十九(5) 苏徽意听着她这样温言软语,不由得就应了一声,他连着两日未合眼,确实极为困倦,就想到厅里的沙发上打一会儿盹。沈蔷薇见了就说:“放着床不睡,这是去哪里?” 苏徽意更加不忍打扰她,就回过头说:“你快睡吧,我等下出去少不得折腾,吵醒你就不好了。” 沈蔷薇想着他连日繁忙,如今回了家也睡不好觉。心上自是不忍,想劝他两句,却见他已经出了卧室。 临到了夜里,听差急匆匆敲了敲会客厅的门,报告说林宁到了。苏徽意因是军人出身,睡觉也是十分警觉,才听了一声,就起身系好了领口的扣子,快步走了出去。 林宁正等在门口,见了他当即立正行礼。苏徽意乍一吹冷风,头脑豁然清醒,就问:“怎么样了?” 林宁压低声音说:“我们的人动作很快,顾宣清的秘书和刘泰然当场就死了。警察署的人将过失推给了刘泰然及其属下,称有扶桑特务混入其中,导致了这次刺杀。已经按照七少的意思将这事捅给报社了,大帅怒的不成样子,相关负责人员也都被全部处死,大帅严令此事必须严肃处理。” 苏徽意沉吟片刻,说:“眼下父亲那边盯得紧,把那几个幕僚都找来,让他们陪我演场戏。” 林宁当即会意,应了一声退出了院子。苏徽意回过头去,见卧室黑漆漆的,想着沈蔷薇应是睡下了,脑中纷纷杂杂的事情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时值半夜,督军府的正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几个幕僚在偏厅内踱着步。苏徽意坐在沙发上抽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厅里烟味缭绕,搅得人昏昏沉沉的。也不过两个小时,地上已经堆了七八根烟蒂。 秦桐隽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依着七少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做做戏即可?” 苏徽意点点头,说:“做个样子给父亲看看就是,省的他怀疑到我头上来。这次我帮顾宣清杀了他的秘书,又借此杀了老二的人,这样一举两得的生意,我是只赚不赔。其余的杂事自然还需要各位去父亲面前游说,做戏也该做全套才行。” 秦桐隽对此事知知甚多,思虑片刻,才说:“虽然七少借此除了刘泰然,但舆论上面对南地很不利,毕竟有顾宣清受伤的事在前,现在特使又死了一个,如若处理不好,岂非挑起国战?” 苏徽意皱眉抽了口烟,说:“我就是要挑起舆论的压力,如若父亲不重视此事,老二只会更无所忌惮的搅局,那才会出真乱子!” 秦桐隽闻言有些犹豫不决,他缓了缓才说:“大帅在国内名望过高,北地因此早就在蠢蠢欲动,如果处理不好,是一定会引起战乱的。其实就算处理的好,北地若存心挑起战事,任是怎样都没用的,现在南地和扶桑两方正焦灼着,如若北地再与南地开战,岂非腹背受敌?” 苏徽意毫不在意的哼了一声,说:“北地以什么理由开战?给那个死的秘书安一个扶桑特务的身份很难么?难道我们杀了一个扶桑特务还怕北边找茬?” 他顿了顿,“扶桑如今虎视眈眈着,北边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无异于自讨苦吃,到时不仅国内会诛笔讨伐,更会失了北地的人心。战争时期,既是一国,枪口不一致对外,只会内里起哄,只怕国人的唾沫都要淹死他。” 其余几人赞同的点点头,秦桐隽见苏徽意言语间满是不容置喙的决断,也明白时局对南地有利,不过是一举两得的事,他也不敢就此事再有非议,于是问:“七少觉得北地不会因此迁怒?” 苏徽意若有似无的瞟了他一眼,将手中烟蒂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了上去,淡淡说:“迁怒肯定是有的,所以我们要让他面子上好看,才说的过去。国家处于危难之际,是要抛开个人情感的。依着全局来看,顾大帅最多通电全国以示大义,只是暗地里的较量却不会停,父亲的意思是要和谈,尽量满足北地要求。其实还没有到那一步,毕竟顾宣清没什么事,我倒觉得,如果北地想就着此事狮子大开口,那未免打错了主意。” 他说着已经站起了身,“何况我与顾宣清有言在先,他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将我一局,天也晚了,这会就先散了。各位先生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别忘了到父亲那里应个卯,也替我说和说和。” 此刻夜已深,幕僚们就纷纷告辞离开。苏徽意派了军车,吩咐侍从将人好生送回家,出去的时候恰巧碰到了方语嫣,她素着一张脸,眸若点漆,只是毫无神采。她说:“七哥这是往哪里去?又要去找蔷薇姐姐么?” 苏徽意抚了抚额,“我要回小楼睡觉。”抬眼见她眉目愁苦,就说:“语嫣,现在扶桑与南地的战事日渐焦灼,我想着过些日子送你去国外,你是想要读书或者定居,我都可以为你安排。” 方语嫣不由的一怔,“七哥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站在雨檐下面,初春的夜风冰凉凉的,吹的她的面颊生疼,她目光死死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从没奢望让你喜欢我!我是个娇纵的人,可我嫁到了苏家,嫁给了你,真的已经改了很多……包括对沈蔷薇,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了,我以为这些你都看在眼里了,可你现在突然说要把我送走,是打算要与我离婚么?” 苏徽意点点头,“语嫣,你是受西式教育的人,思想不要像旧式女人一样保守。与其困死在这大宅院,不如重新得到自由。” 方语嫣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却是怔怔着没有说话。苏徽意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小楼。 因着这一日韩莞尔身子不适,一整天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去。大帅派人来请过几次,她皆是推得干干净净。直到了夜深人静,她却还没有睡,穿着一身西式的睡裙,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小丫鬟莲儿敲门走了进来,见了她就说:“七太太,喜儿过去了。” 韩莞尔闻言就笑了声,将杂志啪的一合,说:“这个没皮没脸的贱丫头,凭她也想往上爬,真是不自量力。” 她这一番话说的又狠厉又深沉,吓得莲儿站在对面不敢接茬。她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先让她得意两天,二太太那边知道喜儿往大帅那里去的事么?” 那莲儿是她的心腹,对她很是忠心。当即就说:“原本二姨太是知道喜儿那些心思的,从前喜儿也做过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二姨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因着二公子的事,二姨太现在还病着,并不知道喜儿偷跑去找大帅。” 韩莞尔轻轻摩挲着鲜红的指甲,说:“二姨太岁数大了,许多事情她想管也是有心无力,我看她也未必是不知情吧,毕竟这种事戳穿了是打她的脸,她估摸着想借着喜儿求大帅宽恕苏青阳呢。” 她鄙夷的笑了笑,“真是越老越糊涂。” 抬眼去看莲儿,问:“六太太那里怎么样了?” 莲儿便得意的笑起来,“听说已经吓得连院子都不敢出了,大帅连着请了好些大夫,都被六太太打出去了,现在府里的人都说她得了疯病呢!” 韩莞尔瞪了她一眼,说:“她又没死,你笑个什么劲儿?” 莲儿见她神色莫测,忙就止住了笑,连连赔着不是,“太太我错了,我错了。” 韩莞尔就冷厉的将她望着,起了身去抓她的双手,和颜悦色的说:“你怕什么?好姐姐,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好事,我拿你当我亲姐姐一样,你可不要总是小心翼翼的,我看着讨厌。” 莲儿知道她一向喜怒无常。此刻却愈发的不敢笑,只是恭敬的说:“能为太太效力是我的福气,您快别唤我姐姐,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韩莞尔眼见着她一副恭顺的模样,就说:“莲儿,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我点明你也清楚。就因为你是我的心腹,在说话上面半点把柄都不能让人抓住。你以为二姨太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还不是凭着一张老实的嘴么?” 莲儿吓得一哆嗦,当即跪在了地上,“莲儿记住了。” 韩莞尔将她拉起来,“我知道你待我忠心耿耿,总之咱们主仆二人祸福相依,患难与共。” 她顿了顿,“这几日六太太房中的事你也不需要再打听了,随她去吧。” 莲儿当即应了声是,韩莞尔见她还算沉稳,就轻声说:“这事儿最后还得是我自己去办,她疯不疯的那是她没本事,只是肚子里面的孩子,我却不能让她生下来。” 原本宅院里面的女人最喜欢勾心斗角,那六姨太怀的又是大帅的老来子,莲儿恐怕韩莞尔做出什么事来,有心想要劝她两句,抬眼却见她一副极度不甘心的样子,那眉目微挑,便如那相书中面相狠厉的女子一般,说不出的心机深沉。 韩莞尔忽而失去了说下去的兴致,只是挥了挥手,“这天也晚了,你回去吧。” 她转身朝卧室走,眉目恢复如常,只是眼角满是寂寥,便如同历经沧桑的老者,满目疮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二十(1) 正值中午,国府饭店外面警备森严,背枪卫戍严阵以待,卫兵更是自街道边延伸到街头,整条街全部戒严。苏徽意的汽车很快开了过来,他走下来,一路被簇拥着进了国府饭店,潘青延负责此次接待,他跟在后面,报告说:“七少,顾宣清已经到了。” 二楼中式餐厅的包间内,顾宣清已经等待多时,见了苏徽意一行人进来,就笑了笑,“我还以为七哥不会来了。” 苏徽意摘帽脱衣,客气的说:“二哥此次南来,我没有尽心招待,如果不过来相送,实在说不过去。” 潘青延和着林宁全部退出去,顾宣清说:“这次南来关于和谈的事情也没有谈拢,我心中过意不去,还望七哥多多体谅。” 苏徽意摆了摆手,“虽说南北不能联合,但这次借着二哥的妙计,我也算是收获颇多,还要谢谢二哥。” “不必客气,我又没做什么,还多亏了七哥除了我的心腹大患,家父那里,待回去后我再游说游说,毕竟是国难当头,他会晓以大义,请七哥静候佳音。”顾宣清说完,便拿起了酒盅。 苏徽意也拿起酒盅,两个人喝了一杯。他说:“二哥这次装病,引起的轩然大波,还请帮忙安抚北地民心。” 顾宣清轻声笑起来,“这是自然,这次你我设下这个局,连我的属下都被骗过了,七哥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说起来实在惭愧,我不比二哥有亲兄弟彼此扶持,苏家是个是非之地,争与不争都会深陷其中,我也是没法子。”苏徽意无奈的笑了声,“现在时局如此,扶桑在边线多加了三个师的驻军,这个长久战一时半刻是打不完的。” 顾宣清点点头,“家父在官场混迹多年,早就成了个无利不起早的军阀,边界线又多有小督军各扫门前雪,将来的时局,只怕不会明朗。” 两个人又陆陆续续说了几句,林宁便进来报告,“七少,时间差不多了。” 顾宣清闻言就起了身,与苏徽意话别,一行人下了楼,汽车早已等在了外面,苏徽意看着顾宣清上车,就见街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花哨的女子,对着这边招手,正是阮红玉。 苏徽意皱了皱眉,朝汽车走去,就见阮红玉已经跑了过来,说:“七少怎的这样无情?好歹你我也是共同患过难的,这么躲着老朋友不好吧?” 苏徽意不想理会她,兀自开了车门,阮红玉却是拽住了他的衣袖,促狭的笑笑,“躲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个大老虎不成?”她说话的时候媚眸一转,便握住了苏徽意的手,那一把春风化雨的嗓子好似能掐出水来,“七少难道还不懂我的心么?” 苏徽意皱起眉头,甩开她的手,不耐的说:“阮小姐这一套怕是用错了对象,我没什么耐心跟你周旋,你马上离开。” 卫戍已经将枪口齐刷刷的瞄准阮红玉,她眼见苏徽意面色不善,就说:“七少真是个无情的公子爷,上次如果不是我,七少怕是在陈州就遇到枪袭了,我这么一个大好人,就只能得到这样的回报?” 苏徽意淡淡一笑,自腰间掏出配枪抵在她的额头上,“这个回报怎么样?” 阮红玉也是笑意盈盈的,说:“七少怎么半分不知道怜香惜玉?我这次来也是有桩事要说给你听,可见好人没好报,七少只管打死我吧!” 苏徽意轻轻摩挲着扳机,“阮小姐惯会猜度人心,不过同样的伎俩用一次就可以了,一直用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拙劣。” “怕什么,反正七少对我也没有好印象。这样想想还挺有意思的,七少每次见着我都要拿枪抵着我的头,就像电影桥段似的!就差一个情深义重的男主角了!”阮红玉俏皮的说着,见他又皱了皱眉,忙说:“我也不与七少兜圈子,这次顾二少回去,沿线方面怕不都是七少的人吧?” 苏徽意收回枪,一言不发的看了她一眼,才上了车。阮小姐见车子已经开起来,就调皮的对着苏徽意比了几个飞吻,直至车子消失在拐角,她才瑟缩的拢了拢身上的皮毛大衣,往汽车那头走过去。就见汽车里头走出个男子,说:“阮小姐,照片都拍好了,只是离的太远了,恐怕洗出来不会很清晰。” 阮红玉不介意的挥了挥手,自手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给他,“谁要清晰的,就是这样朦朦胧胧半真半假的才好玩儿,认不出我没关系,只要那个人是七少就行。” 那男子接过钱,露出讨好的笑容,“阮小姐放心。” 临到了日暮时分,沈蔷薇因着没什么胃口,只勉强的喝了碗粥。刘妈看在眼里,一个劲的劝她再吃一些,只是胃里灼烧着,什么也不想吃。 干脆唤来了小竹,陪着她出去散步。外面的天还没有黑,天光是深蓝色的,夹带着一丝落日余晖,如同一幅油画,如火的红在边缘勾勒整齐,透出斑驳的光影。 沈蔷薇没有什么心思,带着小竹随意逛了逛,隐隐听着远处静谧中响起一两声突兀的声音,沈蔷薇看向小竹。这丫头聪明,当即说:“姨奶奶别怕,想来又是六太太发了病,最近常有的事儿,医生说六太太受了刺激,医好的几率非常低。” 沈蔷薇闻言就沉默着不说话,小竹却叹了一声,“真是世事无常,从前六太太恨不得横着走,现在却落得个这样的境况!她现在又大着个肚子,大帅为了那个孩子,只能命人绑住她,哎,她都已经怀孕八个月了……” 沈蔷薇想了想,就说:“咱们去瞧瞧吧。” 两人一路往六姨太的院子去,才进了院子,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尖厉的哭喊声,听的人无端的头皮发麻。沈蔷薇一步一步朝院子里走,就见小丫鬟拿了一捆麻绳跑进去,她们跟在后面,卧室里头传来六姨太凄厉的吼叫,“我没疯,你们干什么要绑我?” 沈蔷薇推门进去,见几个丫鬟正用力抓着六姨太,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全然不似往日的风光娇俏。那身形极度瘦弱,像是一堆骨头堆出的人,肚子却突兀的鼓着,不免多了几分可怖。 原本几个丫鬟已经抓住了她,她一眼扫到沈蔷薇,突然就发了狂,疾步奔到她面前,祈求的说:“蔷薇,蔷薇你救救我,我没有疯!你救救我!” 沈蔷薇见她神色慌张,那双眼睛里满是希翼的祈求,分明就是一个正常人……她怔了怔,那几个丫鬟全部跑过来抓住了六姨太,其中一个讨好的对着沈蔷薇说:“姨奶奶,六太太现在正发着病,您还是快些离开吧,可别再误伤了你。” “放屁!老娘没疯,大帅呢!蔷薇,求求你去找大帅来救我!这是二房的奸计啊,她们是要害死我啊!蔷薇,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从前的事情我跟你道歉,求求你救救我。”丫鬟们不等她说完,已经强行将人拽着往里面拖,六姨太狠命的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蔷薇,“蔷薇,救救我啊!” 沈蔷薇哪里会想到六姨太会有今天,她想着这其中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言不发的带着小竹离开了。 苏徽意回来后,直接去了偏房,见刘妈担忧的站在门口,就问:“怎么了?” 刘妈说:“小姐好端端的非去六太太的院子,回来了直嚷着头疼,问什么也不说,像是又吓到了。” 苏徽意推门走了进去,就见沈蔷薇靠坐在床边,兀自发着怔,连他进来了都没有发觉。他走过去,坐在床边,说:“怎么还没有睡?” 沈蔷薇一见到他,就慌得抱住了他,“我今天去看六姨娘了,她没病……是二姨娘害得,我好害怕,从前她是多么风光的一个人,竟然也会落到这副田地。他日若我失了势,恐怕还不如她……” 苏徽意环抱住她,说:“又在说傻话了,有我在你身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蔷薇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内安定了一些,就说:“六姨娘那里怎么办?她毕竟还怀着孩子啊。” 苏徽意明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却不能与她细说,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些我会与父亲说。” 沈蔷薇恩了一声,说:“听说这两天各个高校在组织学生活动,把扶桑的店铺全部烧砸掠夺一空,又在游行示威……前线战事听说也是僵持不下,你是不是又要去战场了?” 苏徽意笑了笑,安慰她说:“这些事情有我在,你不要担心。父亲这次因着北地特使的事已经恼了我和老二,派了老三去战场了。” “顾二少的伤怎么样了?”沈蔷薇问。 苏徽意并没有将做戏的讲给她听,就淡淡的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儿,父亲派了专列,顾宣清已经回去了。” 顿了顿又说:“两方合作事宜这次并没有谈拢,现在南地与扶桑僵持不下,国内对北地置身事外的态度早已是怨声载道,这件事上顾宣清做不得主,也是有心无力。他日总归战场上相见,这个对手我倒是很欣赏。” 沈蔷薇先是一怔,挣脱开他的怀抱,看着他说:“这乱世之中浮浮沉沉,称王者居多,又有几个能笑到最后?如果将来与北地开战,不就是一方吞并一方?这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偏安一隅难道不可么?” 苏徽意抬眼看她,她穿着身月白旗袍,显得娇小的身姿袅袅婷婷。那一对珍珠耳坠子在发间一荡一荡,更衬得姿容仿若明霜覆雪,此刻微微蹙着眉,脸颊愈发的绯红,虽是浅嗔薄怒,但却生出许多风情万种来。 他不由就笑了笑,说:“瞧你,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现在时局这么乱,谁敢挑起国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二十(2) 时值夜幕,督军府各处都熄了灯,因着府宅极大,各处又都是安静无声的,愈发显得空旷。韩莞尔带着莲儿往正房的院子去,一路皆是安安静静。说来也怪,自从六姨太被吓到后,府内关于鬼神的邪说也尽数销声匿迹,丫鬟们不再口耳相传,连鬼神也再没有出现过。 两个人一路就到了正房院子,听差去报给方语嫣,张妈很快迎了出来,引了二人去了偏厅。走进去,就见方语嫣坐在厅里的沙发上,脸上连丝笑意都没有。 韩莞尔却是笑了笑,“七少奶奶这是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方语嫣知道她与沈蔷薇的表姐妹关系,因着这一层,看她极不顺眼,就说:“七姨娘来我这里做什么?怕不是进错了地方吧?” 韩莞尔挥了挥手,丫鬟尽数退了出去。她坐到沙发上,说:“怎么会,我是专门来找七少奶奶的。” 方语嫣不耐烦同她客套,她想着苏徽意提及的离婚,心里十分的烦躁,就说:“找我做什么?” “瞧七少奶奶的样子应该是情场失意了吧?我知道你对我有防备心,其实不瞒你说,我与沈蔷薇的关系并不像你知道的那样。”韩莞尔抬眼看向她,“你只知道我自小生活在她们家,与她是表姐妹,实则不然,她是我的亲姐姐。” 方语嫣当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亲姐姐?” 韩莞尔点点头,“同父异母,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被嬷嬷送到了沈府,自小我就知道沈平生是我父亲,只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我在沈家寄人篱下,这些年,一直看着沈蔷薇风风光光的做大小姐,而我韩莞尔,却什么也不是。” 她轻笑了一声,“你看看,明明是血脉相连,却差的岂止是一星半点?不瞒你说,我心中对沈家的人,除了恨,再没有其他的感情。” 方语嫣乍一听这一番话,自然是将信将疑,她想着从前听说韩莞尔,确实是以沈家亲戚的身份寄居在沈府,哪里会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抬眼看她,见她眉目掩藏着几分凄然,确实不像做戏。 斟酌了半晌,才问:“姨娘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说白了,这是你们沈家的家务事,告诉我这个外姓人,似乎有些不妥当吧?” 韩莞尔咯咯的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妥当?难不成还避讳家丑不可外扬么?实话告诉你,如今我嫁到苏家来,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报复沈蔷薇。” 她媚眼一扫方语嫣,“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为了一个七少,已经抢破了头。不如让我来帮帮你?” 方语嫣因着苏徽意要与她离婚的事,早已是六神无主,此刻听她这样说,自然十分动心。却摸不清真假,只得默不作声。 韩莞尔自然知道她防备的心思,就说:“我就是看她沈蔷薇不顺眼,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落她一个人身上了?没出嫁之前在家里是个宝,出嫁以后在夫家身边又是个宝!可见全天底下的好事都成了她一个人的,你咽的下这口气?” 方语嫣就哼了一声,“姨娘有什么法子?” “如今七少这样冷着你也不是办法,他又不同于其他的男人,简直就是个柳下惠!这事儿老爷子也清楚,总归我们给你想法子,让你这个七少奶奶的身份安安稳稳的就是。” 她说着就起了身,“这天也晚了,不扰你休息,我也是怕有人乱嚼舌根,才选这个时候过来,现在也该回去了。” 方语嫣闻听有人要为她出谋划策,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即亲自送了韩莞尔出去,倒比之前热络许多。 待到了门口,韩莞尔与她话别离开。一路上又是寂静无声,上了游廊后,韩莞尔才问:“喜儿呢?” 莲儿听她的语气都些不高兴,就说:“她在大帅那里。” 韩莞尔冷笑一声,“这个贱东西真会钻空子,我们去会会她。” 莲儿劝道:“太太,这个节骨眼过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就是要让她臊一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着和我平起平坐!”韩莞尔脸上挂着冷笑,“索性这次被我撞见了,看看老爷子会不会就此给她扶正。” 莲儿见她露出那一股子阴狠气,自是不敢再劝,就搀着她往主宅的院子去,督军府各处都熄了灯,一路行过,都是黑漆漆的。两个瘦弱的女孩子走起路来也是安静无声的,待到了西面,此处皆是空宅,未免显得空荡荡的。 廊下的灯笼微晃,才行上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尖叫声,那声音充满着恐惧,又尖细非常,吓了韩莞尔一跳,当即抓紧了莲儿的手。 那一声太过突兀,以至于两个人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韩莞尔明知道宅子里头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此时也没有探究的意愿,直至到了主宅院子,听差见了她过来,自己诧异不已,支支吾吾着。 韩莞尔兀自朝里去,那些听差自然不敢拦着,推门进了厅里,就听见里面传出娇笑的声音。她勾唇冷笑,缓缓朝卧室去。轻轻推开门,就看见苏笙白伏在喜儿身上,那喜儿一见了她,吓得当即“哎哟”了一声。 这样的事情被撞破自然不好意思,她蜷缩在苏笙白怀里,羞怯怯的说:“大帅……” 苏笙白一转头见是韩莞尔,她倚靠在门边,眉目如画,身姿若柳。这样一看,便好似美人图一般。他那一股火气就压了下去,起身披好衣服,见韩莞尔嘟着嘴,一副生了气的样子,他便耐心的去哄,“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喜儿躲在被子里,见了这一幕,如何肯甘心。只管咬唇捏着被子。那苏笙白自打韩莞尔进了屋,就再没看她一眼,她心中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才要说话,却瞥见韩莞尔狠厉的一双眼,倒吓得她不敢吭声。韩莞尔被苏笙白揽着出了卧室,她便委屈的哭了起来,“大帅这是个什么意思?人家生了病你也不来看,现在我巴巴的过来找你,却看见了这一幕,这算个什么事儿?” 苏笙白见她耍小女孩儿的脾气,就哄着她说:“你瞧瞧你,才刚我不是派了人去问?” 韩莞尔抹着眼泪,“既然你喜欢喜儿姐姐,不如我替二姐姐做个主,请大帅把她收到房里吧。” 苏笙白见她浅嗔薄怒的,就说:“她不过一个解闷的丫头,倒也惹出你这许多话来。” 韩莞尔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笑了笑,说:“我现在头疼的紧,这就回去了。” 她这边才起了身,却被苏笙白抱在了怀里,“怎么才来就要走?” 这一幕恰好被喜儿看到,她已经穿戴整齐,对着韩莞尔行了一礼,就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韩莞尔就咯咯的笑起来,“真是怪我了,要不我替老爷子把她追回来?” 苏笙白哈哈大笑,“只管随她去,不是还有你呢么?” 喜儿怒火攻心的回了二房,原本这个时间二姨太早该睡下了,今日厅里却是灯火通明。她原本想悄么声的回去,却被看门的婆子逮了个正着,只得往厅去,才走进去,就见二姨太正指着丫鬟怒骂,“好你个小浪蹄子,打量着老娘生着病,没法子管住你,就东走西逛的,处处犯贱,真是好不要脸。” 喜儿自然听出着一番指桑骂槐说的是她,只得垂头站在一边,二姨太一扫她,问:“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了?” 喜儿支支吾吾着,二姨太就冷哼一声,“既然去献媚,怎么这时候还回来了?丢人现眼的下贱货!” 喜儿咬了咬后槽牙,厅里头一堆的丫鬟婆子看着,她自觉没了脸面,心中自是极为愤怒,却不敢顶撞,只是垂头不吭声。 那二姨太因着生了病,胸口总是发闷,连带着精神气都差了许多,此刻见着喜儿一副狐媚样子,愈发的生气,“你以为你离了我的控制,独个儿去找老爷子,他就会把你当做一回事了?不自量力的东西。” 喜儿见她发了怒,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说:“夫人,这事儿跟喜儿没关系,是大帅他非要找我过去,我也是没法子。” 二姨太冷笑一声,“都现在了,还理不清你那几根花花肠子!你真当自己是个姨太太命?他如果有心想要收了你,早就与我提了,这事儿都这么久儿了,你真当是我不同意么?” 喜儿狠狠咬着唇,二姨太现在半分火气都压不住,瞪了她一眼,才说:“这事儿我先记着,得了空我在收拾你。” 她挥了挥手,“出去吧,”一众的丫鬟当即退了出去,喜儿也慌得起了身,快步走了出去。 二姨太烦闷的揉了揉额角,就见徐妈走了进来,将门仔仔细细的关好,快步走到近前,低声说:“夫人,灵儿那丫头死了。” 二姨太闻言睁开了眼,“做的干净么?” 徐妈就说:“夫人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二姨了一声,“一个贱婢也妄想给我儿子做小,简直是反了!” 她叹了一声,“老二那兔崽子成日里只知道惹桃花债,偏又不肯离婚!我还指望着抱孙子呢!干脆找个机会让程锦瑜消失算了,老爷子眼见着是猪油蒙了心,如果老二再不得势,二房的日子就不过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二十(3) 因着春日时节,沈蔷薇近来倒是添了懒惰的毛病,每天都要睡到晌午才醒。今儿难得起了个大早,就往厅里去,才一出去就见刘妈愁眉苦脸的,见了她竟就吓了一跳,说:“小姐,你今天起的真早啊。” 沈蔷薇自然看出了端倪,就问:“嬷嬷,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刘妈当即摇了摇头,“没事儿,这一大早的能有什么事儿。” 沈蔷薇见她支支吾吾的,却也没有细问。就坐在了厅里的沙发上,问:“怎么不见今儿的报纸?” 正巧小竹在一旁擦灰,就说:“还没有送过来呢,待会儿我去问问去。” 沈蔷薇也并非真的想看,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就说:“不用了。”她乏力的靠在沙发上,说:“最近倒是烦得慌,现在外面天气也好了,待会儿出去逛逛吧。” 小竹就笑起来,“您早就该出去走走逛逛了,听听戏逛逛街,多舒坦!” 待到沈蔷薇收拾妥帖,一行人就出了院子,却见几个听差疾步朝另一边跑去,隐约听见吵嚷声断断续续。沈蔷薇眼见着是出了什么事,她看了一眼,就上了车。刘妈和着小竹随行,直到车子开起来,瞥见方语嫣也走了出来,明明是春天,却仍穿着厚重的斗篷,脸色也是惨白到毫无血色的。 沈蔷薇想着她的处境,忍不住就叹了一声。 外面是春日好时节,虽说寒风褪去,风中仍旧带着些凉意,前一天又刚刚下过雨,所以街上还有些积水。两旁栽了树,只是枝叶皆无,正是枯木逢春时。 汽车缓缓驶向了正街,原本这一条是金陵的繁华地带,此刻却是戒了严。司机就说:“夫人,昨天大学生又组织了游行,还出了人命,七少紧急加派了卫兵,金陵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热闹了。” 沈蔷薇哪里会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想着苏徽意最近连日的忙碌,心中自是十分焦虑。那一颗想要逛逛的心就淡了许多,直到了洋行,她依旧魂不守舍的。 刘妈连着唤了她好几声,她才下了车。原本不过随意逛逛,那经理见她身份不一般,自然是极力招待,各种时髦新品都拿出来推销一遍,沈蔷薇随意选了件素净的去了更衣室。 才刚脱下衣服,就听见隔间传来说话声,“才刚看见那位可是七少的二夫人,你瞧她长得瘦瘦弱弱的,七少瞧上她什么了?哪里能跟红玉姐姐比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但凡是少爷,都喜欢她那种清汤寡水的样子。哪里像红玉姐姐?太过妖艳!依着我看,七少对她也不过就是三分钟热度。” “我看未必,七少是个多严谨的人啊,现在两个人的事都见了报,可见红玉姐姐在他心中不一般。” “行了,就别说这些了,总归怎样都轮不到咱们,还是别操心了。” 沈蔷薇早已怔在了原地,缓了半晌才走了出去。等在外面的刘妈见她神色怪异,连衣服也没有换,就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蔷薇回过神来,说:“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儿累了,今天就选到这吧。” 直到上了车,沈蔷薇才吩咐,“去城西的茶馆吧,我也好久没有听评弹了。” 刘妈和小竹闻言纷纷变了脸,面面相觑着。最后还是刘妈开了口,“小姐,评弹曲儿有什么好听的,不如咱们去听戏吧?” 小竹忙就附和着,“是啊姨奶奶,听戏多热闹啊。” 沈蔷薇想着那两个女子的对话,已然明白这些事只有她自己不知情,心中烦闷,就说:“听评弹也热闹啊,你们不知道么?那位红玉小姐可是金陵的红人。” 刘妈见她生了气,就瘪了嘴不敢出声。因着离得并不远,汽车不过拐了两条街,就到了城西的雅园茶社。门口依旧停着成排的汽车,小贩们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小吃。 一路走进去,伙计见沈蔷薇通身的气派,直接引了人往二楼包厢去,见她脸生,就说:“这位夫人您算是来对了,我们楼里的红玉姑娘那评弹曲子唱的极佳,咱们金陵好些权贵都来我们楼里听曲子呢!” 沈蔷薇就说:“听说七少也喜欢过来听曲子?” 那伙计得意的笑了笑,“可不是么?七少也时常过来!” 进了包间,沈蔷薇就一言不发的坐在了椅子上,但见台上,阮红玉正抱着琵琶吟唱,她原本生的不错,再精心的装扮过后,更是姿容绝佳的美人。声音也是游鱼出听一般,让人看着便心生向往。 沈蔷薇想着与这人初时的时候,她惯会笼络,几句话便使得她掏心掏肺,可反过来细想,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苏子虞说过她不是个好人,甚至特别嘱咐了要小心她……难不成她是刻意接近她?亦或是刻意接近苏徽意?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就说:“刘妈,你也别瞒着我了,报纸上都写什么了?” 刘妈支支吾吾着,“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话,小姐就别问了。” 沈蔷薇若有所思的说:“我倒是没想到,一个农妇凭着一副好嗓子,竟然能走到今天。” 刘妈呸了一口,“不过是会些下作的手段罢了。” 那阮红玉一曲终毕,抱着琵琶下了台。沈蔷薇早已坐不住,就准备起了身离开,恰巧听到隔壁包间的客人吵吵嚷嚷的喊伙计,“伙计,这怎么才唱了一曲就走了?快去叫上来再唱一曲。” 伙计就客气的说:“我们楼里的红玉姑娘每天就唱一曲儿,这个时间她赶着去见七少,没空,您要想听,明儿个再来。” 沈蔷薇一听,掀了帘子就走了出去。刘妈和小竹紧随其后,直至上了车,沈蔷薇的面色依旧很难看,原本她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是近来与苏徽意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使得她有些患得患失。 又时不时的想要吃醋,之前一个程锦瑜郁结在心中已是十分难受,如今又多了一个阮红玉,她自然心中愤懑,只是她一向心高气傲,不愿意去理会,就吩咐司机,“回去吧。” 这一路自然无心看风景,窗外春暖花开的景致,倒好似都变成了灰色。汽车风驰电掣的回了督军府,行到正房院子,就见方语嫣站在门口,笑的一脸得意。 沈蔷薇一见了她,明知道她不怀好意,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少奶奶。” 方语嫣一改态度,热络的搀着她的胳膊,说:“姐姐这是跑哪儿散心去了?我估摸着七少和那个什么红啊玉啊的事,你见了指不定怎么难过,就想跟你说会儿话。” 沈蔷薇跟着她进了厅里,才说:“七少奶奶太客气了。” 方语嫣见她脸色难看,心中却是豁然开朗,就忍不住笑起来,“沈蔷薇,怎么着?不过才一张小小的报纸,就能把你气到这种程度,要是咱们两个对换一下,你岂不是要疯?” 沈蔷薇听她挖苦自己,想着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就说:“七少奶奶说的是。” “得了,少在这跟我装可怜,我原本以为七少待你多好,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的苦你现在不过才领受了万分之一,我真恨不得七少把那个女人娶进来,让她分分你的宠爱,我心中也就舒坦了。” 方语嫣说着就咯咯的笑起来,“你说,七少会不会娶她?” 沈蔷薇哪里有心思听这些,就说:“七少奶奶,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矛盾化解不了,我也知道我没资格和你成为朋友,一切都因为我们同是七少娶进门的女人,你的处境都源于我,这我知道。” 顿了顿,“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们的婚姻其实在一开始基础就不牢固,你母家的得失荣辱与苏家是一体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苏家失势,七少不再是那个千呼万唤的人,你还会喜欢他么?还会像现在这样么?” 这原本只是沈蔷薇气急脱口而出的话,只是话一出,不光方语嫣,她自己也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语嫣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开。 沈蔷薇坐在沙发上,因为天气转好,厅里的门敞开着。院子里新种了几棵桃树,枝干光秃秃的,仔细去看,已经生出嫩叶。 此刻心中起起伏伏,想着如今这件事见了报,装作不知道实在有些牵强,可又不知道怎样面对。正烦心着,却见刘妈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说:“小姐,咱们府里又死了一个丫鬟!才刚咱们出去的时候,府里的听差正捞人呢!是二公子院子里头的丫鬟,说是失足落了井……” 沈蔷薇哪里肯相信这些说辞,就说:“只怕又是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冤魂吧!” 刘妈当即说:“就是呢!这事儿恰好让表小姐……不对,被七太太知道了,直说要查清楚呢!现在府里的人都在正厅。” 沈蔷薇就问:“大帅也去了?” “没有!不过瞧七太太的架势像是要找大帅过去。”刘妈兴冲冲的说。 沈蔷薇想着这其中的弯弯绕,阖府上下恐怕又要闹得不成样子,她叹了叹,“随她们去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二十(4) 正厅的院子外围了整排的听差严防死守,方圆几里鸦雀无声。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被捞出的尸体拿着白布盖着,放在了一旁。因着几个姨太太忌讳,不准将尸首放在院子里,可架不住韩莞尔权威大,硬是要听差把尸体抬进来。 二姨太明知道她是有意找自己的茬,就拿帕子掩着口鼻,淡淡问:“这是怎么着?不就是死了个丫鬟,七妹妹命人把她抬到正厅的院子来,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韩莞尔见她气色极差,连身形都瘦弱了几分,明知道她疾病缠身受不得气。却还是说:“二姐姐这话说错了,她虽然是个丫鬟,我却见不得人死的不明不白,今儿就是替她讨个说法。” 原本这事府里的人都没有通知,韩莞尔只命丫鬟请来了三姨太和五姨太,因着这两位平日里受了不少二房的气,借着这个机会,自然是憋着怨气看戏,直等着寻个机会报仇。此刻见韩莞尔与二姨太对峙,两个人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那二姨太见了,不由得怒火攻心,她近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此刻吹风吹的久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就说:“七妹妹什么时候做起警察的工作了?如你这么说,每日里死于意外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有说法可讲么?” 韩莞尔唤人搬来了椅子,她坐下去,才说:“府里的腌臜事儿原本我也不愿意管,只是昨儿晚上我路过西边的院子,捡到了一个帕子,当时我看着挺眼熟的,现在想想,像是二姐姐房里的。” 她说着就对着莲儿使了个眼色,莲儿就自袖子里抽出一个帕子来,上头绣着几株梅花,看着极为素净。她接过去晃了晃,问:“不知道二姐姐看着可眼熟么?” 二姨太如何不认得那帕子,心中怪下人做事不当心,面上却是一丝不漏,“捡了个帕子能说明什么?下人哪一日不丢东西?” 韩莞尔知道拿不住她的把柄,就说:“一个帕子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我昨天恰巧听见了动静,二姐姐想不想知道,我都听到了什么?” 三姨太就接茬道:“怎么着?难不成人不是失足落井?这里头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五姨太闻言也跟着附和起来。 二姨安静静的听着,明知道这些个人打算痛踩落水狗,却是不动声色的说:“七妹妹就别兜圈子了,看见什么了只管说就是,我为这个小丫鬟做主。” 她虽然说的一派淡然,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在打鼓。韩莞尔笑了笑,“咱们府里已经有一个疯子了,我还真怕自己说的话没人相信,如果被当成是疯子关我个暗无天日怎么办?” 她顿了顿,“这事儿我已经派人告诉老爷子了,他自然会处理。其实啊,死个丫鬟也不至于让我这么一通折腾,二姐姐还不知道吧,这小丫鬟怀孕了,哎,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真是可怜。” 二姨太一下子就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声质问:“你说什么?” 韩莞尔面无表情的重复一遍,“我说她怀孕了,听孙医生说,最少有三个月了。” 二姨太只觉得胸口一热,一口血就涌了出来,慌得众人连声惊问:“二太太,你怎么了二太太?”她眼见着几个姨太太掩着口鼻嫌恶的走开,眼前一黑,跌坐在了椅子上。 一群丫鬟婆子慌得将她扶到厅里去,吵吵嚷嚷着说要请医生,她靠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紧紧抓住了徐妈的手,厉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妈做为罪魁祸首,自然也是云里雾里,明知道这事儿是大事,当即跪在了地上,“夫人,我不知道啊,夫人。” 二姨太哪里有精神审问她,只是失了力一般垂下手,“那程锦瑜是个生不了孩子的主!这些年老二同她闹气,到现在都不肯要孩子,好容易得了一个,怎么就……真是作孽哟,我真是作孽哟。” 她才说完这一句,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因着二姨太突然生了病,各个房的晚饭由管事的妈妈张罗。沈蔷薇因着心事重重,一口饭也没有吃就回了卧室休息。她近来越发的慵懒,总也提不起精神,这会儿躺在床上,倒觉得困意袭上来,才刚睡过去,却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很快有人环抱住了她。 她在睡梦中本能的拨开,却听旁边半晌没有动静,睁开眼去看,就见苏徽意正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眸子幽幽闪着光。 她一时竟就生起气来,便转过身背对着他躺下。听他轻声说:“报纸的事儿生气了?” 沈蔷薇只当做没有听见,他继续说:“如果我说这是阮红玉故意离间我们的,你相信么?” “这当然是她故意离间我们的!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七少太有魅力,处处留情!让她起了心思。”沈蔷薇起了身气愤的说。 苏徽意听了这一句,却是轻轻笑起来,打趣她说:“你吃醋的样子真是好看,再说两句我听听。” 沈蔷薇冷哼一声,“七少真是厉害,连哄女人的那一套都学会了!” “我哪里是哄你,你吃醋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看,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苏徽意坐到她对面,唇角勾着笑意,“一个阮红玉就让你醋成这个样子,那怎么我娶方语嫣的时候,你跟没事人儿似的?难不成吃醋也分人么?” 顿了顿,“赶明儿我跟一个你喜欢的人上了报纸,你是不是就不吃醋了?” 沈蔷薇瞪圆了眼睛,“你!”她才说了这一句,他已经霸道的吻了上来,不给她一丝呼吸的空间,狂热的掠夺着她唇齿间的气息。 她心中又是气又是急,干脆用手捶了捶他的胸口,他却唔了一声,躺到了床上,一副很疼的样子。沈蔷薇想着他胸口有旧日的伤痕,忙就问:“哪里疼啊?” 却被他一把拉到了胸前,看着他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不觉就红了眼眶,“你这个骗子。我不理你了。” 苏徽意把她的额头压向自己的,两人鼻头相触,他轻声说:“不理我那你打算理谁?我可是会吃醋的。” 沈蔷薇听着他哄小孩子的口吻,忍不住笑了一声,“谁管你吃不吃醋。” “你不管么?那我挠你的痒。”苏徽意说着,就伸手去抓她的腰,吓得她在他身上不安分的动了动,连连求饶说:“好了好了,我管还不成么?” 苏徽意这才放开她,轻声问:“现在还生气么?” 沈蔷薇哼了一声不说话,苏徽意含笑看着她,循循善诱的说:“你想啊,如果你生了气,不就正中了那个阮红玉的下怀?只怕你越生气她越开心,所以你千万不能生气。” 沈蔷薇就是忍不住对着他生气,于是又哼了一声。苏徽意抚了抚她的面颊,继续哄她,“那个阮红玉真是聪明,她这一招不算多高明,却偏偏利用了女人爱吃醋的弱点,你要是生了气,那不就是让她得逞了?” 顿了顿,“好夫人,别生气了。” 沈蔷薇听着他柔声软语的劝自己,气自然消了大半,却忍不住装出生气的样子来,让他哄着自己。就说:“我就是爱生气,赶明儿你把她娶进来好了。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她那种长相的女孩子,不像我,长得清汤寡水的,又那么弱不禁风!一点儿也不好看。” 苏徽意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蹭了蹭她的鼻头,“真是个小孩子,这么跟你说吧,女人在我眼里只分两种,第一种就是你,而第二种……” 沈蔷薇好奇的问:“第二种什么?” 苏徽意笑的神秘,“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沈蔷薇想着那一句,“闺房之乐”忍不住就红了脸,却还是依言亲了他的脸颊一下。苏徽意摇了摇头,“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沈蔷薇哼了一声,横下心去亲他的嘴唇,却被他按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气息狂热的喷洒在脸颊,让她的气息也变得滚烫起来,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抬眼看着她秀美的脸,喘息着说:“第二种就是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女人,她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有你不一样。” 沈蔷薇还不及反应,他热烈的吻已经倾覆下来。 手掌一寸一寸抚摸着她的肌肤,和着细密的吻一路延伸到胸口,沈蔷薇紧紧拥抱着他,感受他身上淡淡的馨香,愈加的沉醉下去。 窗外的夜色已经极深,窗棂上透出些许朦胧光晕。恍惚去看,仿若水一般轻柔的流泻而下,水红的帐子轻轻晃动着,那纱又轻又柔,将两个相拥的人包裹在里面。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连绵不绝着,发出沙沙的轻音。苏徽意满足的拥着她睡过去,她倚靠在他怀里,静静看着帐子顶绣着的麒麟送子图,好似丝线密密匝匝的覆上来,让她的心不觉漏了一拍。 她想着近日自己种种的异常,莫不是怀孕了?雨声越来越大,拍的窗子直响,他在睡梦中搂紧了她的腰,这夜,就变得让人无限依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