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大人,要听话哦》 第1章 第一话:夜逃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火光摇曳,宛若落入暗林的金黄星辰,在身后悬空飘荡。脚步声、吼声和叫骂声混在一起,伴着火光,回荡在林中。 追赶而来的男人们,就在身后半里路左右,不算短,但也绝不宽裕。 快! 跑快点! 拜托,再快一点! 心脏突突狂跳,就快要冲出喉咙。含月扭头,用眼神催促身后的男孩。他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和含月胸口一般高,牵着她的手,专注地低头疾奔,没空抬头同她对视。 逃进这片林子,已经有一柱香的时间了,两人间不要说眼神交汇,男孩都不曾对她吭过一声。 既没有半点被陌生人带走的慌乱,也没问过她是谁,全程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跑。那低头垂眼的沉默模样,令含月一度错觉,自己带他逃出那间阴森恐怖的大宅,不是救他,倒像是绑架他。 月上中天,漆黑一片的林子里,火光晃荡,高大的乔木如凛然伫立的卫兵般,无声地俯望这场深夜骚动。追凶们此起彼伏的怒吼,粗犷而躁动,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飘进含月的耳朵里。 “臭丫头到底打哪来的!居然连我们家大老爷也敢打,简直不要命了!” “识相的赶紧把那小崽子还来!” “听见没有,乖乖滚过来!不然教我们抓住,你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虽是习武之人,但含月和人比试拳脚向来点到为止,实战经验几乎为零,更从未被这么多人喊打喊追过。如今在这陌生的地方,没搞明白事态的情况下,对方几声大粗嗓门一吼,她顿时心颤胆悚,握着男孩的右手生出涔涔冷汗,五指本能一紧,猛拽男孩一把,加快了步伐。 不同于含月轻盈稳健的步履,被牵的男孩没半点轻功底子,本就跑得踉跄,这一拽之下,几乎要整个面朝下地匐到地上去。果然,再一步迈出,他身型扑晃,小臂一抖,紧牵着含月的手随之松开,脸朝前贴地,重摔了个狗啃泥。 两人在暗林中跑得很快,奔出这么远男孩才摔倒,以他这个岁数而言,倒算是相当不错了。含月心下不忍,张望追逐者身影,还有一段距离,于是蹲下身,伸手作势扶他。 “没事吧?” 男孩仰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去接对面伸来的手,自行爬了起来。 借着透过层层树叶的依稀月光,含月看到在他宽松的裤腿下,左右两膝盖都跌出了血痕,小腿肚上也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旧伤。 如此严重的伤势,硬撑着跑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终将难逃追赶。背身蹲下,她低声对男孩道:“来,我背你。” 男孩没回应,茫然而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对面的少女不过及笄之龄,生得秀气纤瘦不说,脸上还透着稚气未脱的天真烂漫。男孩虽瘦弱,但长手长脚,个头并不矮,任谁见了,都想象不出她背着他、在这黑漆漆的山林中同十几个壮汉赛跑的场景。 “怎么不上来?”含月只当背负弱小是理所当然之事,全然不察地催促道,“在这儿耽误时间的话,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男孩瞥了眼后方晃动的火光,眸光微沉,趴到了含月的背上。 男孩的手臂一片冰凉,感受不到任何热度。他小臂环抱在含月脖前,雪白柔嫩,在幽暗的月光下隐隐发光,宛若一条通体透白的小蛇,冰冷地缠在她的颈项间。小小的脑袋向后挺着,离含月肩头隔出足有一尺距离,但微弱的吐息仍旧若有似无地喷在了她耳畔。 好痒!酥痒感顿生,耳廓不受控制地萌出烫感,含月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然后挺直上身,背着男孩站了起来。 不同于牵手而奔、需要顾虑后者的步伐,现下全凭她一双脚,含月可以自行把控速度。她提气凝神,一个纵身,跃出三丈有余,紧接着发足翩跹而出,一时裙摆翻飞,步履矫健,好似狡兔在树林间穿行,虽负着三四十来斤重的男孩,竟比起初牵着他时跑得还快,不多时便将紧追其后的家丁们甩得没了踪影。 现下所处的树林,坐落在几座连绵的小山丘之上,地形不平坦,时起时伏。林间乔木和藤蔓交错相生,不要说人走的路了,连座坟包都没有,荒无人烟。 含月一心想带男孩尽快逃出这荒林,认准了北斗星方向一路奔去,连翻几座坡,跑过四五处山坳,当再次爬上一处坡顶时,她已双足沉重,微感力竭了,所幸登坡俯眺,视野终于开阔。 坡脚处,连绵的乔木变成了稀疏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含月所站之处的正下方,有片光秃秃的平地,上面盖了座茅草屋,土墙上斗大的几个洞,屋顶的茅草早已吹散地稀稀拉拉,破败不堪。屋门朝南,门前一条马车可通宽度的土路呈东西向延伸;再往南,片片田地平整地铺开,青色的麦秆在月光下幽然反光,看起来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乡间村落。 老天保佑,在她筋疲力尽前,终于跑到了树林的出口! 含月长舒了一口气,她内力浅薄,负重跑这么久,已有些气力不济之感。 正庆幸之际,坡下那条乡道上忽然吵嚷起来,一阵马蹄人语之声从东边由远及近地传来。定睛望去,和先前追捕他俩的家丁同样打扮的一帮人,正手持火把而来。二十来人,皆是小跑,跟在一骑马人身后。马上那人鬓发花白,身型臃肿,脸皮宽松。双眼怒瞪前方,不知道是被打肿的原因,还是本身眼睛就小,抬头纹都瞪出来了,眼皮下也仅露出一丝细缝而已——正是之前被含月两拳狠揍在地的老头。 大概一个时辰前,含月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陌生之地,所见的第一人便是这猥琐老头。 没错,她是莫名其妙走到这里的。先前明明还在寺庙后山石径上走着,哪知穿过一帘灰白色的浓雾,四周光线转暗,她居然穿到了一件陌生昏暗的房间里。 那间屋子宽敞空旷,装潢华贵,却只点了两盏昏黄的油灯,透着一股诡异感。房间正中央摆一扇青纱题字屏风,狞笑声和呻吟声混杂交织着,从屏风另一侧低低传来。 张望一圈所处的陌生环境,困惑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含月怀着好奇心走向屏风。从侧旁探头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个矮胖老头在用鞭子抽人。 老头刚过半百的年纪,披一件俗气的正红色丝绸衣袍,一边挥鞭,一边念叨着不堪的话语,神情既狰狞又愉悦。被鞭打之人身材瘦小,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小男孩,穿着单薄的中衣中裤,浑身血痕模糊,双手反绑身后,手腕用粗实的麻绳拴着吊于房梁下,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几声孱弱的呻吟。 哪里来的胖老头,居然虐待如此柔弱瘦小的男孩!?此情此景只看了一眼,含月就怒火丛生,哪还顾得上思索这是何处、对方何人,只满腔热血上涌,同情之心泛滥,冲出去对着那猥琐老头的脸,“砰砰”就是糊上眼的两拳。 老头又惊又痛,捂眼倒地直嚎。含月趁机解开麻绳,放下男孩,说了声“快跟我走”,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拉着他推门往外跑。 男孩倒也没拒绝,当真乖乖地跟着含月跑起来。 两人跑过一脸懵然的护院,跑过看热闹的家丁们,绕过楼梯、回廊和庭院,一直跑出了那间大宅,躲进了荒林中,宅子里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夭寿了!自家老爷在自家房间里,闭门满足特殊嗜好时,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给打趴下了,还把老爷新宠的男童给截胡了!这还得了!? 于是众人赶忙举着火把追出来,有了方才那场追逐。 被打的胖老头是这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员外爷,世代家财显赫,历任知县见了他也得避让着。 含月一拳打下去,无疑是动了太岁头上的土,教那老头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除先前从北边追进荒林里的那批人,他本人也在这三更夜里亲自出动,驱马带另一队家丁走乡道,绕到荒林南侧包抄堵截。 家丁们气焰熊熊而来,接近坡脚处时越行越慢,最后到破草屋旁停住了。 斜坡并不高,距离也不长,虽有茂密的树干遮挡掩护,含月还是担心被看见,她背着男孩侧身躲到旁边的大树后,探头静观其变。 “先前追出去的那批人,有音信了吗?抓到阿宣和那个丫头了吗?”胖老头问。 “回老爷,还没有。”后方一人回道,“如果抓到了,应该会燃放火讯来报。” “一帮没用的废物,真是白养你们了!关键时候居然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给抓不住!”他咬牙切齿地望向坡上,像是等待兔子被猎犬逼出森林的猎户般,满目焦急和不耐,唬得含月往树后又缩了缩身子。“可恶,居然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撒野!抢走了阿宣不说,还敢打伤我!待会儿逮住了,一定给她点厉害瞧瞧。” ——阿宣?原来男孩的名字叫阿宣。 含月扭头瞄了眼阿宣:他正安静地伏在她背后,垂首低眸,长睫轻扇,露出一种不合年龄的冰冷情绪,即便鞭笞他的人都追到坡下了,脸上依旧没半点慌乱恐惧之色。 坡下的胖老头则截然相反。 盯着黑漆漆的荒林,观望了片刻,胖老头便沉不住气了,在马背上不停挪动满身肥实的身躯,骂骂咧咧。 “废物!都是废物!还没把那两人给我抓出来,到底还要我在这儿干等多久!”一个翻身下马,他撸起袖摆朝荒林走来。“看来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后方一人连忙劝道:“老爷,这林子里晚上不安全,您可进不得。还是在此处再等等,冯护院他们很快就能把那小丫头和阿宣给逮出来了。” “等?再等下去,那两人都跑远了!” “出了林子,这是唯一一条出村的路。只这一条路可走,他们铁定跑不远的。” 老头瞪那人一眼,喝道:“你傻吗?那丫头一副生面孔,就不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人,怎么就一定要走这条乡道逃出去?阿宣那小子又机灵得紧,难道不会带着那丫头在林子乱窜,另寻逃路?” 含月忍不住捂嘴憋笑。本来误打误撞地跑到这条道路旁,不知它通向哪处,现下托那胖老头的福,可算知道这是条出村的路了。 胖老头点了名家丁,吩咐他在茅草屋旁守马,然后手一挥,招呼道:“其他人都给我跟上!把眼睛擦亮,仔细搜查这处林子,谁先逮到那两人,重重有赏!” 一帮人登时来了劲,纷纷吼着响应,跟着老头闹哄哄地朝坡上走来。 对方一旦进入树林,再藏在树后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含月仰头一望,身前这棵大山毛榉高大粗壮,枝叶繁茂,正巧可作两人的掩护。 “攀紧了。”她低声提醒阿宣。 阿宣闻言,配合地收紧环抱在她脖间的双手。 含月聚气手掌和脚尖,右脚蹬地一跳,沿树蹿高十余尺,然后伸手攀扶树干,再几下纵身,便爬到了枝叶最为密集的粗枝上。伏在树上,隐匿在层层交叠的枝叶间,她将阿宣放坐在身旁,揽过他肩膀,半搂入侧怀,确保他不会掉下去了,这才扒开眼前几片叶子,透过枝叶间隙,窥望下方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第二话:夜骑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胖老头一边沿坡而上,一边遣散手下的人、安排分开搜寻,爬到坡上时,身边仅剩下了两名家丁。他手里攥根马鞭,拨着面前的杂草藤蔓,鞭上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看上去像之前抽打阿宣的那根。走到山毛榉树下时,含月将那根马鞭看在眼底,忿然之余,将阿宣揽得更紧,抬起另一只手去捂阿宣的嘴,努力将彼此身体隐匿在枝叶阴影下,连大气也不敢喘:无论如何,也不能教他再被抓回去了。 和含月的紧张对比,阿宣则冷静得多。像是对所处的险境全然不知,他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起伏,被揽在含月怀里,漠然望着树下走过的追兵。 下方的人没发现树梢里有异样。经过时,两名家丁举起火把在空中虚晃了两下,很快便跟着老头走远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树下没了响动,含月这才将憋着的气呼了出来:所有追兵都分散在荒林里,这下出村的路就畅通无阻了。茅草屋那儿只留有一名家丁看守,旁边还拴着老头来时骑的马,正是出逃的好机会。 思及此,她将阿宣再次背了起来。一个纵身,跃向十丈开外,另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这一跃的身法极妙,不要说背负着小孩,就连她自身也似全无重量一般,轻飘飘地便落在另一处枝巅。树枝微微向下一沉,她脚尖轻点,背着阿宣又跳到了另一处枝头,好似一只游弋枝间的山雀,轻盈灵巧,姿态悠然。身后的阿宣看了,木然的脸上总算多出了一丝讶异。 含月施展她最拿手的轻功,几下兔起鹘起,转眼便点着树枝下了山坡,落于茅草屋后。 负责留守的家丁只是普通的乡野汉子,何曾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轻功,更不消说觉察有人接近了。 一道白影无声无息落在那家丁眼前,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含月一掌击晕了。 将阿宣放下,含月解开木桩上拴着的马匹。那马身躯膘壮,长鬃飞扬,看起来被驯养得极好。含月满意地轻抚鬃毛,回头望向阿宣,问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男孩一怔,缓缓摇头。 “什么意思?你没有家可回?” 男孩点头。 原来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难怪被欺负得那么惨。含月上下打量他:衣衫褴褛,浑身带伤,斑斑血迹直教人看得心疼……今晚好不容易救他逃出了火坑,定然是不能再让他重新回去受苦了。 “要不……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男孩低头不答,看不清他的模样和表情,似乎有所犹豫。 也对,毕竟两人初见,对彼此而言都只是陌生人。含月考虑该怎么劝说,阿宣忽然走向昏倒在地的家丁,蹲下伸手在对方怀里摸了摸,掏出几粒碎银子,然后起身,将银子递给含月。 ……这是犒赏她见义勇为的报酬吗? 拿别人的钱来答谢她的出手相救!?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钱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能收。”含月推辞。 阿宣上前一步,将银子硬塞进她手里,“拿着。一起走。” 这是他开口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稚嫩的男童声宛若云雀清啼,悦耳生脆,但语气和语调都甚是平淡,全然没有稚童的天真之态。 含月得了他的回答,一时间竟有些雀跃。“好,那我先收下,路上合计着用。对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 阿宣摇头。 既然没有想去之地,那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他安顿下来吧。含月张望荒林里的动静,怕老头一行人随时会折返,她牵过马说:“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右手扶上阿宣的腰,托他上了马背,自己则翻身骑在他身后。 “坐稳了!” 抓起缰绳,半合双臂把阿宣虚拢在怀里,含月调转马头向东,带着他于夜幕中,绝尘而去。 明月悬空,皎洁亮白的月光斜斜洒下,映出两人一马匆匆的倒影。 在乡道上跑了两个多时辰,马翻腾的四蹄仍不知疲惫地踏着月色,如风疾行。蹄声哒哒,在静谧的夜色中回荡,更衬出马背上两人的安静。 自离开那片荒林后,两人便再没交谈过。因不擅长骑马,刚出发时,含月全身心都贯注于手中的缰绳和垮下的马鞍,等熟悉了驾驭身下的马,她见四周都是陌生景色,又开始烦恼起接下来该怎么安置阿宣,而自己又该怎么回家,一路始终心事重重,无心主动找阿宣攀谈。 突然,身前人倒吸口气,发出一声闷哼。原来是含月的前胸贴上阿宣的后背,不小心碰到了他背上的伤口。 含月从恍神中惊醒,赶紧调整坐姿。因为阿宣浑身都是鞭伤烫伤和淤青,刚才骑马时她一直夹紧马肚两侧,挺直上身,胸膛同阿宣的后背保持两拳左右距离。这刻意的骑姿起初倒无甚感觉,但僵持久了,肩膀和腰部的肌肉容易发酸发痛,背脊也渐渐放松,加上过于疲倦困顿,终于松懈坐姿,不留神碰疼了他。 “抱歉,碰到你的伤口了。”她一面重新挺直腰背,一面歉疚地说。 阿宣摇头,默默向前倾俯,上半身几乎全伏在了马匹颈脖处,拉开了和含月的距离。 见他如此隐忍懂事,含月更感愧疚,“待会儿找个地方歇脚,我帮你处理下伤口。虽不能立即治好,但至少稍微缓解下疼痛。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姓祁,名含月。你不用拘泥长幼,直接唤我名字就行。” 迎面吹来的晚风,传来丝丝寒意,也传来阿宣清冷的声音,“你……认识我?” “……不认识。”含月回道:“方才在那房间里,我是第一次见你。” “那为什么要救我?” “你当时不正在挨打吗?我刚好在那屋里,看到那样的场景,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就顺手将你救出来了。” “……刚好?”阿宣侧过脸反问,语气里满是怀疑。 “没错,刚好。就是这么巧。”含月歪着头想了想,解释说:“其实出现在那房间里,我自己也很意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那之前,我本是在寺庙里拜佛许愿的,哪知刚出了庙门,竟穿进了一片浓雾里。我走啊走啊走啊,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好不容易花了半柱香的时间,穿出那片雾,结果却到了那间关押你的房间里了。很神奇吧?就像是冥冥之中,天意安排我去救你的一样。” 含月说话的语气极为轻松,内容却听得阿宣直蹙眉,眼中怀疑之色不减,但也没有再接话和追问。 见阿宣一言不发地望回前方,含月料想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其实,不要说他了,连她也是既莫名其妙。若是换了另一人给她讲同样的话,她断然也是不信的。 “说起来,此处到底是哪里?还在大昭境内吗?”含月好奇道。 阿宣诧异地回瞥她一眼。 含月挠头,讪讪笑道:“说来惭愧,我家住在山里,除了半山腰的寺庙和山脚下的小镇,几乎就没到过其他地方,对大昭的地图地形一概不知。不要说那房间了,就连那片林子,还有现下我们经过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景色。” 听她语气不像在撒谎,阿宣答道:“此处是靖州。员外府和方才那片荒林都在靖州保云县,顺着这条路往东再骑五六里,就到忠河县了。” 含月了然地点头赞道:“阿宣好厉害,对附近的路这么熟。” “平日在府里当小员外爷的书童,我曾陪他外出过几次。” 难怪他举手投足间不太像山野农户家的小孩,说话也条理清晰,原来是陪着小少爷读书学字的。 “既然是书童,陪的便是那家人的小少爷,为什么那胖老头要打你呢?”看阿宣身上累累伤痕,不像是偶然犯错才被打,更像是经常被虐待导致。 阿宣肩膀突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垂首咬唇,显然不愿谈及此事。 含月赶紧把话题又带回来,故作轻松地问:“话说,此地离溪云山有多远啊?” “溪云山?哪里?” “唔,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不过,我家住在那座山上。” 阿宣摇头,“没听过,或许不在这靖州府内。” 含月苦涩一笑,“没关系,我再另找人问路。” 阿宣问:“所以,我们是要去溪云山吗?” 感受到阿宣童声中蕴含着的期许,含月心下一酸,怔怔地回道:“抱歉,阿宣,我不能带你一起回去……” 刚救下阿宣的时候,含月的第一念头也是带回家收养,让他拜自己的爹为师。但一想起溪云山即将掀起腥风血雨,带阿宣回去,无疑是叫他送死陪葬,她的心情便顿时阴云密布。含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安慰道:“放心,我既然已将你救了出来,定会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将你安置好,然后再回去的。” 原来,她虽救了他,却并不会收留他,也不打算和他同行太久,只要找到地方安置他,就会离开。 阿宣压抑着失望,再次陷入沉默。 见小男孩努力隐忍的模样,那瘦小的肩背绷得紧实,颈脖后方骨节凸起,含月内疚不已:他才这么小,好不容易被救出了困境,转眼却又得知无处可被安置,这从一上一下的落差,最是伤人。但是,自家门派即将遭受大难,现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确实再无余力庇荫他人了。 一时间愧疚和沮丧袭来,含月也倍感消沉,无心再多安慰阿宣,便也不再言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第三话:祁含月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说到含月家的门派,长和派,是一座坐落于溪云山山巅之上、在江湖上毫无名气的小门派。 建派的祖师爷早已不可考据,只有座刻着姓氏的牌位还供奉在祠堂里。 祖师爷当年建派时,创建了长和派独有的剑法和心法,并立下规矩,世代门人都得住溪云山,潜心修行,过清修生活。 因为门规使然,门派中人常年不问世事,导致长和派在江湖上的名气逐年递减;又因为门派地处深山,生活单调,毫无乐趣可言,愿意来拜师学艺的弟子也一代比一代少,到了现任掌门、也就是含月的父亲,祁战丰这一代时,除她以外,就只收了三名外来的弟子。 门派在江湖上的人气和门派所在的山里环境一样,冷冷清清的;所幸师父尽责、师母慈爱、弟子间和乐融融,长和派内部亲如一家,日子过得平静却不不平淡,含月倒也幸福知足,并一直认为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一辈子。 可惜,老天偏不遂人意。 两天前,含月和三位师兄突然被双亲叫去,说是要让他们四人下山游历。 四人一听就奇怪了,明明门派特色就是在山里过隐居生活,怎会突然赶人下山历练?再说了,他们四人一无谋生技能,二无江湖知己,下山无疑于家雀归林,转眼就是个潦倒街头的下场啊。 在含月等人软磨硬泡的撒娇攻势之下,口风不严的母亲招架不住,终于吐出了实情。 原来,长和派除了基本的长和剑法和常心诀之外,还有一本名为《无恒功》的上乘内功秘笈。此心法对修炼者的资质和内功功底要求极高,长和派几代传下来,具备修炼资格的门生寥寥无几,练成的人更是一个没有。 传到祁战丰这一代时,此功干脆被扔到了密室里积灰。 然而就在上月初,祁战丰接到了一封飞鸽传来的匿名信。写信人先是描述了对《无恒功》的向往,接着便说此功不应被埋没,而应公诸江湖,让有能之士皆来修炼。最后,写信人毫不客气地问祁战丰索要秘笈,要他把书交出来。 诧异对方居然知道《无恒功》存在的同时,祁战丰将信当作恶作剧,随手捏成团扔掉了。哪知,接下来每隔几天,都有信鸽上门,匿名信的内容全部一致、连一个字都不曾变动:交出秘笈。 祁战丰揣测信是某位知情人士搞的鬼,正待调查一番时,门外突然来了名黑衣蒙面青年拜访。他先是自我介绍,说是醉月门的人,接着便直奔主题,说醉月门已经接了委托,此番前来,是替雇主来讨要《无恒功》的。 祖师爷辛辛苦苦钻研出的上乘心法,祁战丰自然不能随便拱手让给一个陌生人。严词拒绝后,黑衣青年突然怒道:“本月十五,如祁掌门还是没想通,不愿交出秘笈,就勿怪我们醉月门动手强夺了。”说罢递上一块夺命牌,祁战丰接来一看,铜制的鎏金牌身,正面雕刻弦月浮于云间,背面刻“天璇”二字。 祁战丰心下一惊,问道:“你便是天璇?” 青年冷冷摇头,“天璇君从不轻易现身,此刻若是在此,只怕祁掌门早已身首异处了。” 祁战丰怒极反笑,“如此说来,不知哪位大人物这么看得起我派武功,小小长和派,还雇了天下第一杀手亲自出马。杀鸡挪用牛刀,我派当深感荣幸才是。” 青年躬身道:“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办事替人保密。委托人的名字虽不能告知祁掌门,但考虑的时间倒能替祁掌门留够。望尊下好生想想,莫要真等天璇君的剑出鞘,那就后悔莫及了。” 黑衣人交待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祁战丰独立大门前,攥着醉月门的夺命牌,苦不堪言。 醉月门,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只要给钱到位,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项上人头,醉月门都能替雇主取来。 就像戏院有当红戏子,酒楼有招牌歌伎一样,醉月门中自然也有头牌杀手。天璇,就是醉月门当之无愧的头牌。自十六岁初出江湖、一战成名后,他很快便登上了江湖第一杀手的宝座,十余年来从未有过败绩。 即便隐居在山里,祁战丰也能时不时地听见关于天璇的传说:天生奇貌,金银异瞳,虽正值壮年却满头灰发。素喜独来独往,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半点软肋。一旦剑出鞘,杀人灭门,绝不留活口。天璇最广为流传的纪录是,一炷香内,连取了丰都派三百余人性命,连幼童也没放过,绝对的嗜血成性、残酷无情。 “既然人家留了条活路,那就把无恒功交给交给他们不就好了吗?”含月也听闻过天璇的杀戮异闻,抱着母亲,战战兢兢地建议。 “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给别人。”祁战丰白了女儿一眼。 “现下已经不是随便的情况了,我们马上要被灭门了啊。” “不会被灭门,你们四人下山的话,尚有条活路可走。醉月门和天璇,就由我和你爹来应对。”含月的母亲望了眼丈夫,神色平静。 “不!我要留下来。爹要是不肯交出秘笈,那我……那我也不要独活。大不了留下来,和你们一同对抗那个什么天璇。” “别胡闹了。就凭你这点功夫还想挑战天璇,无疑以卵击石,以石投水。”祁战丰哼了一声,催促道:“总之,乖乖收拾行李下山吧,在十五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再后来,无论含月和师兄们怎么表示愿意和长和派共存亡,祁战丰也不同意他们再多做逗留。含月平日里虽是小女儿家的性子,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和父亲一样倔。父女俩谁都不肯退让,最后吵得不可开交,含月一气之下跑出长和派,跑进了半山腰的双林寺里。 庙里宝相庄严,氛围清寂,含月在殿前站了片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也悟出父母望她好好活着的一片苦心。 她跪到佛像前,祈愿什么天璇啊醉月门啊之类的恶人能良心发现、回心转意,再或者,能有什么世外高人突然从天而降、助长和派逃过此劫数。 许愿完毕。庙里香烟袅袅,清静寂寥,只有守殿的小和尚的木鱼声在四周回荡,一切如常。 看来,心愿终归只是心愿,现实还是得老老实实面对。 含月垂头丧气地走出双林寺后门,刚准备沿山路回家,哪知山里突然开始刮风下雾,一时周围白雾茫茫,完全辨不清方向。按照往常的记忆,沿着上山的路向家的方向前行,然而钻出雾团时,眼前出现的却不是长和派的大门,而是一间昏暗的屋子。 含月努力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色丝毫没有变化。 这是走到了哪里?身在何处?怎么搞的……求神拜佛的愿望没应验,反而应验了她爹那句“逃得越远越好”的指示。 时间回到当下。 自家门派遭满门屠杀在即,含月必须要赶回去,但同时又放心不下刚救出来的小男孩阿宣,不忍半途将他扔下不管。思来想去,她决先定找户心善的人家,安顿好阿宣之后,再另行打听回溪云山的路。此时离醉月门给出的期限还有几天的时间,也不知赶回去是否还来得及。但即便来不及,她也要赶回去。 那是她的家,她成长的地方。 生,则同生;死,则共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第四话:穿越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含月和阿宣各怀心事,又继续前行了几里路,如阿宣所言,果然到了一处名为“忠河”的县城。 已经奔出近百里路,胖老头应该不会追到这么远了。接下来只要在县城里找一处心善人家,将阿宣托付了,含月就能了无牵挂地回家了。 不过,夜正深,忠河县的城门紧闭,现下进不去,只能等明早天亮了再说。 含月继续持缰策马,绕过县城,又往前骑了几里路,这才停了下来。“今晚先在郊外宿一宿,明天进了忠河县,我会想办法找地方安顿你的。” 说完她先翻身下了马,牵着阿宣走进路旁小树林中,找了片空地站定,四下张望一圈,确定官道上经过的人看不见他俩所在,才将阿宣扶了下来。 “就在这儿凑活休息一夜吧。我们俩跑了这么远,估计那老头是追不上来了,而且不仔细搜寻的话,官道上来往的车马也看不见这处树林里的动静。” 含月说着话,掖起裙子一角,盘腿坐到了地上,阿宣则坐到了她对面。 他穿得破烂单薄,方才骑马时,有含月替他挡风,并未察觉到初夏夜间的凉意,但此刻坐在这处小树林里,寒意由股下窜起,加上林间山风阵阵,未坐须臾,便不受控制地打寒颤。 阿宣将身子缩起,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却不喊冷,只咬紧牙关瞪着地面发呆。 含月知他受了一身外伤,又生得孱弱瘦削,方才背他的时候,那胳膊冷得就像是刚从雪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想来是体虚不抗寒的。于是起身拾了些枯枝和落叶,堆在阿宣面前,然后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落叶。 “你饿不饿?”含月往火堆里扔了些枯枝,问道。 阿宣摇头,伸手搭在膝盖上,用掌心感受面前渐渐腾升的温度。 “先忍忍吧。等身体烤暖和些了,就在这儿睡会儿。休息足精神,天一亮我们就折返去刚才路过的县城里,买些东西吃。” 阿宣木然地盯着那堆火,点头答应。 火焰闪烁跳跃,两人相对而坐,借着火光,含月见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皆是伤口,或深或浅,有几处血虽凝固,但血肉都绽裂开还未曾愈合,表皮透出溃烂之势。 身上的伤势,不仅比她预想的严重,甚至惊悚有些令人反胃…… 含月不忍再看,别过眼去,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象出阿宣被各种施虐的场景,再念及自己无法对这可怜的孩子关照到底,心里顿时像是被无数细刺扎了般,酸楚难过。 疼惜之情压过了恶心的感觉,含月掏出汗巾子,挪坐到阿宣身旁,然后摸出腰间竹筒,倒水将它润湿了。 “还好没把水喝完。”含月挤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苦涩道:“旧伤已经结痂就算了,但新伤得好好处理一下,万一伤口灌脓水感染,发炎发热就难办了。” 拿起润透的汗巾子,轻按在溃烂的伤口上,细致地将一处处伤口四周的污渍和脓水都拭擦干净了,然后,含月扯起裙摆,“唰”一声将襦裙内衬的裙摆撕下小半截,扯成两根布条,将阿宣膝盖处刚摔的伤口分别作了简单的包扎。 阿宣屈膝坐着,静静地看她忙活,目光从她破烂的裙摆移到自己的膝盖上,又上移回她的脸上,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下只能暂且这样处理一下。”绑完布条,含月左右偏头打量一番,满意地抬头,迎向阿宣幽幽的目光,补充道:“等明天进了县城,找个大夫,再好好帮你的上药,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阿宣回望她,薄唇紧抿,鼻粱微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是有些动容。 含月猜测他或许正在对她不能收留一事心怀不满,眼神哀怨,不想同她说话,倒也情有可原。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静谧的林子里,只能听见枯枝燃烧时发出的劈裂轻响。跃动的火光扑映在阿宣小小的脸上,橙红、苍白与墨黑的光影之色交替轮转,隐隐地,竟透出一丝诡谲之感。 借着光,如此近距离的位置之下,含月终于能看清阿宣的长相。细看去,只见他脸颊瘦削,凸显得五官既标致又立体,虽稚气未脱,但已能窥见英挺俊秀的雏形。一双凤目眼尾微扬,大大地瞪着,嵌在白若玉脂的脸上,令他看起来有种不合年龄的冷然,宛若一具没了灵魂的傀儡。早听师兄们说过,长得过分好看的人,命运往往坎坷。阿宣似乎正是印证了这种说法。 望着阿宣的眼睛,含月猛然察觉到先前那股诡谲感从何而来:他两眼瞳色不同,左黑右金,黑若暗夜,金如骄阳。 ——竟是异色之瞳!? 夜风吹得脊背处生出彻骨的寒意,脑中轰地空白一片,含月从地上“咻”地跳起,惊惶瞪着面前的男童:“你、你,你和天璇是什么关系?” “什么?”不明白她为何态度突变,阿宣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间甚是困惑。 传言,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天璇,长着一头灰发和一双金银妖瞳。但凡遇见他的人,即使不知长相,只消看那双眼睛,也都能认出他来。 一黑一金的异瞳极为罕见,天下虽大,几人能有? 含月端详阿宣的双眼,暗忖他怎会也生了双异瞳。 这难道只是巧合? 不,她今天在寺庙里虔诚参拜,向佛祖许愿求平安之后,便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又机缘巧合地撞见阿宣在受难,教她有机会出手救下这位和天璇长有同样眼睛的孩子。这一切绝不只是巧合!世间万事皆有缘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或许……今夜她和阿宣的相遇,正是上天的安排!正是佛祖给她的一次机会! 想到佛主或许在指引长和派走向“生”的明路,含月一把抓住阿宣的手,问道:“……你爹,不,或者是你的兄长,也生得这样的眼睛吗?”若阿宣是天璇的儿子或者弟弟,说不定能借此卖天璇一个人情,求他放过长和派!不过,天旋十六岁成名,名号已在在江湖上流传十余年。比起兄弟,从年龄来看,二人是父子的可能性较大。 阿宣听她问起眼睛,连忙抽回手,捂上右眼、垂下了头,闷声回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有兄弟,也从没见过我爹。” 也是,如果天璇知道自己儿子在偏僻的乡下被人虐待,肯定早就血洗那胖老头的府邸了。那么……有没有可能……阿宣是天璇游走江湖时,留下的私生子?方才阿宣说自己无家可归,但若他母亲还活着,说不定能找她问清阿宣的身世。 于是含月又问:“你娘还健在吗?” “不知道。” “又不知道?”不知道亲爹是谁、去了哪儿倒有可能,但人都得从娘肚子里出来,怎能不知道娘亲的存活情况? 阿宣将头垂得更低,解释道:“三年前,北梁南下,她将我卖给王员外后,便跟着一个北梁的士兵离开了,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三年前阿宣最多不过五岁吧?她娘还真能狠得下这份心,把亲身骨肉卖掉不说,还跟着敌国士兵跑路了!不仅枉顾亲情,更是通敌叛国啊! 含月同情心和正义感正待泛滥,忽地意识到阿宣话里有纰漏,便奇道:“不对啊,北梁被我大昭灭国十载有余,无论兵士还是余党,皆已销声匿迹,怎么还有南下进犯的事发生?” “北梁被灭了?”阿宣抬起写满困惑的小脸,“……可年初的时候,朝廷还来募过兵,号召乡里的壮年北上抵御北梁。” 含月越听越奇怪,她对国事和江湖事虽不说一一知晓,但偶尔去庙里和山下城镇闲逛,也算能从衙门布告和市井杂谈中抓住重点。她清楚记得在自己六岁那年,太子御驾亲征,灭了北梁,班师回朝后便继位于天子。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山下小镇连着三天三夜举行祭典庆祝,双亲带着她和三位师兄,在镇里住了三天,玩得很是尽兴。这段经历,她绝不可能弄错。不过,她也不认为阿宣在说谎。小小孩童,没必要也没可能会拿国家大事骗她这个新结交的姐姐吧? “或许是哪儿记错了……”含月微微一笑,想将北梁的话题带过,继续探讨阿宣的身世。 哪知阿宣突然抬高声调,“不会的!”他认真地反驳道:“不可能记错。因为当时我还去村口揭过募兵状。” “募兵状?”含月越听越混乱,脑子转不过弯,只能木讷地反问。连募兵状上也这样写?莫非北梁真的还存在?这么说来,弄错了编年史的人是她咯? 阿宣答道:“我原打算随军去北梁,哪知刚揭下招募状……就被员外府的人发现了……” 扫了眼他身上凹凹凸凸的伤疤,含月猜他被发现后肯定挨了顿好打,于是暂按下困惑,转而劝慰道:“你年龄还小,就算边疆战事再急,军队也不会招募幼童的。何况北疆环境艰苦,即使想逃离那姓王的人家,也不一定非要随军去北梁。” “不,我要去北梁,一定要去。”阿宣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锐利了。 “想去找你娘?”含月心肝一颤,怜爱地看着他。毕竟是小孩子,即便被抛弃了,也仍旧留恋着娘亲的温暖啊。 阿宣重重点头,“等我长大,能随军去北梁了,我一定将她找出来……”茫然冷清的小脸忽然间生气勃**来,声调也逐渐加重,异瞳中闪出快慰的光,他语气一沉,咬牙切齿地续道:“慢慢地折磨她,一刀一刀地划在她那张可恶的脸上,割在她那肮脏的身上,教她生不如死,教她后悔当年抛弃了我!” 火舌在夜风中不安分地狂舞,光影晃动在阿宣俊俏而苍白的脸上,更显他表情的冷峻。本以为会说些小孩子心性的温情话,结果吐出的是这番弑母言论,加之嗓音稚嫩、声调笃定,强烈的反差令含月顿生恶寒,头皮发紧。 “你……”本想接几句话劝导他,但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她无力发声。 小小年纪,便藏着这么重的戾气,偏生还长了一双和当世第一杀手同样的异瞳——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血缘! 不过,这两人之间,真有血缘关系吗?会不会只是巧合?或者是,另有其他的…… 一个晦暗不明的猜测突然浮现在心底。 因为太过震惊,含月反而越发清晰地记起了两人此前的对话,紧接着,种种线索被逐一点亮,她僵在原地,登时被恐惧感侵袭了全身,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嘴巴已先一步哆哆嗦嗦地张开了。 “现在是哪一年?可是……癸巳年?”她问道。 阿宣不明她为何说话一会儿换一出,冷冷回道:“不,是甲戌。” “甲戌?你、你确定?” 阿宣点头。 “哪、哪个甲戌?” “自然是元德。” 年号是元德?先帝尚在位!?她还未出生? 也就是说……现在是,二十年前!? 穿过那片浓雾,她不仅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回到了二十年前? 含月瞪大眼,惶恐地看着阿宣。就像兔子看见鹰,羔羊看见猛虎,本能的恐惧感迅速笼遍她全身,即使近在咫尺的火堆也温暖不了她血液里骤降的温度。她哆哆嗦嗦地抱紧双臂,慢慢地后退着挪动臀部,直到同阿宣拉开了三尺有余的距离,这才敢抬起头来再次上下打量他。 ——恩……越看越觉得没错。眼前这个满身血污,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男童……肯定就是二十年后的江湖第一的杀手,天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第五话:赶集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血,到处都是血。 双亲和师兄们倒在前院,褐红色的血水从身下汩汩流出,渗进石板缝,漫过含月的鞋底,浸遍整个院子,连天空也被染成一片血红。 地狱!这里是地狱,绝不是她的家!含月想尖叫,想扑倒母亲的尸体上,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挪不动分毫。 “……漏网之鱼。”沉闷而嘶哑的男声在背后响起,冰冷的音调中不带任何温度。 含月回头,一个高挑精瘦、身穿藏青色劲装的青年男子站在大门外,手握长剑,剑尖朝下,血珠沿剑刃不住滴落。 “既然是赶着回来送死的,那就……”青年抬脸正面朝向她,却五官模糊,看不清长相。 不等对方说完,她已是怒涌心头,大声质问来人:“是你吗?是·你杀了我爹他们——!?” 青年不答,似鬼魅掠影而动,眨眼的功夫蹿到含月面前,挥剑向她颈脖处砍来。 生死交错的瞬间,他的脸终于清晰地显现…… “啊啊啊啊——!”含月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 刚一睁眼,映入眼中的就是阿宣的脸。小脸近在咫尺,标致的五官和梦中男子的脸瞬间重叠了,连带着周围景色也开始扭曲,模糊了梦和现实的边界。 “呜哇——!”被过分逼近的脸吓到,一声未歇,另一声又起,含月登时冷汗涔涔,后背衣裳也湿了大片。随着两声尖叫发泄,恐惧的情绪渐渐冷却,她惊魂甫定,望着阿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做恶梦了?”跪坐旁的男孩主动开口询问,丝毫未被她起床后一惊一乍的表现吓到。 树林中万籁寂静,晨光透过枝叶柔和地洒下。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小山包似的灰烬,微小的灰尘随微风起舞,在晨曦的照耀下颗粒分明,极大丰满了现实感,也将含月从噩梦中彻底拉回了神。 “嗯,做了个奇怪的梦……”她闷闷回应,为方才的惊声尖叫尴尬,也怕阿宣追问她梦的具体内容,忙转移话题道:“你昨晚睡得好吗?” 阿宣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昨晚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含月实在太过震惊,意识像被洪水冲刷掉了,竟两眼一翻,直接倒地睡过去了。完全不知阿宣什么时候睡的,更不知道他何时醒的:身上到处是伤,这硬邦邦的泥地,他能睡着?就算睡着了,能睡得饱吗? 含月眯起眼,端详阿宣的脸色,五味杂陈地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阿宣伸出右手,摊开露出几颗青枣。“吃吗?” “我不饿。”含月故作轻松地搭话道:“阿宣你不会是饿醒的吧?”话音刚落,沉闷的“咕噜”声从她腹中传出,回荡在两人之间。 这就尴尬了…… 含月摸摸肚子,抽了抽嘴角。 “你刚才睡觉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叫。”阿宣将枣塞到她手中,“所以我捡了些,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难怪醒来时他就在旁边,原来是给她送吃的来了。 含月有些感动地接过枣子,小小的几粒,皮和眼都有腐烂的迹象,第一口吃进去,又酸又臭,但她确是饿了,囫吞两口咬完,咽下后竟意犹未尽。 对面的阿宣也留了两颗枣在手里,慢慢咬着。晨光中看过去,即使满脸血污,也难掩他俊俏可爱的容貌。 这么无害的他,真的会是以后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天璇?含月不甘心地问:“你学过武吗?会使剑不?” 阿宣摇头。 “一点也不会?半点根基都没有?” 阿宣继续摇头,“小员外爷去年拜武师的时候,有叫过我一起,但他爹不让。” 呵呵,胖老头算盘倒是打得清:若阿宣学了一身武艺,长大后找他报复,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埋苦头吃。看着阿宣筋骨未开的身体,含月寻思:练武最讲究的便是自幼打下根基,阿宣看起来已七八岁,早错过了开筋拉骨的好年龄,而且养身上的伤也需要大半年时间,这样看来,哪怕资质绝佳,也不可能在十六岁前将剑法练得精湛。所以,他真会是天璇吗……? 思及此,含月不甘心地问道:“昨夜聊天,你说想报复你娘的那番话,是真心的吗?” 阿宣冷下脸来,反问道:“亲身父母将你扔下不管不顾,难道你不会心生怨恨?” 含月歪头想象了一下醉月门攻上山来的时候,爹爹扔下她独自跑路的场景……唔,她应该也会咒骂哭闹吧……? “说不定,你娘其实另有苦衷呢?” “……苦衷?怎么可能。我至今记得,她在员外府外点碎银的样子。无论我在旁边怎么哭怎么求,她瞧都不瞧我一眼。” 天啊,这当娘的得多没心没肺,才能干出这等事来?不要说阿宣,连她这种外人听了都想给那女人几拳了。 “每当挨鞭子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被欺负的时候,我也会想她。我盼着长大,唯一的心愿,就是狠狠地报复她。对了,还有府里的那帮恶人!” 充满仇恨的话语,句句恳切,虽于理难容,却于情可恕,直听得含月心惊胆战。或许,正是年幼时的坎坷经历,导致了他的厌世心态,最终长成了一名冷血无情的杀手……成年后的他在杀人时,是否将每张脸都当成了他的母亲?是否仍旧用着这番理论、在心底为自己的杀人理由正名? 含月脑中又出现昨晚的噩梦,浮现出阿宣挥剑时的模样。她摇了摇头,努力将那画面甩出思绪,凝神打量眼前稚气的男童:现在到底是何时何地,阿宣是不是今后的天璇,都还不可知,不如暂且放下那些对阿宣的多余揣测,走一步看一步吧。 拿定了主意,含月将手中枣核儿一甩,起身牵过马,对阿宣笑道:“走吧,该去县城了。” 今天正巧是忠河县五天一次的逢场日,出了小树林,不同于昨夜空旷无人的寂寥景象,官道上此刻人马喧腾,挑担的菜农,杂耍的艺人,赶马车的行货商,还有牵着一家老小的附近的乡民,皆吵嚷朝着县城赶去。 因为骑术不精,含月不敢在人多的路上骑马,便让阿宣坐马上,自己则牵着缰绳在前头慢慢走着。 俩人所经过之处,人群都像是溪水分流般,自动站到了路两边让道,朝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阿宣衣着褴褛,身上满是血污和伤痕;而含月则面容白净,娇俏可人。 小姐牵马,乞儿骑马?这副光景莫不是主仆关系颠倒了? “我还是下马吧?”阿宣趴在马背上提议。 “为什么?”含月奇道:“你的膝盖不还伤着的吗?” “这样太引人注目,入城的时候,说不定会被守卫盘问。” 含月张望四周,这才注意到旁人过分关注的目光。“那要不……还是我背你?” “你背我,身后再牵匹好马,倒更惹人注意了。”阿宣抚摸马的鬃毛,说:“反正此处离县城也不远,我下来自己走吧。”含月伸手将阿宣扶了下来,但听后者又提议道:“这马既然不骑了,不如放走。王员外若派人追来,一旦发现这马,便很容易寻出我俩的落脚处。” “哦,阿宣你真是机灵!”含月依言留了阿宣在路上等着,自己则牵马进到路旁的树林里去放。卸下马鞍,取了缰绳和嚼子,马儿还不知道自己得了自由,回头朝含月嘟噜一声,待含月笑着拍了下马臀,才总算是弄懂了状况,立即扭头朝前,撒开蹄子,朝树林深处跑去了。 放走马,含月回到官道上同阿宣会合,却没在原地看到他。 就他那腿脚,还能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含月唤着阿宣的名字沿路寻去,却见二十米开外的小径上,五名乡下少年正推推搡搡地围成一团,再定睛望向人墙缝隙里,中间被团团围住的小孩儿,却不是阿宣是谁? 围着阿宣的少年们,十三四岁年纪,来自附近的村子,今天是相约结伴去集市上玩闹的。 他们中最矮的也比阿宣高出半个头,本着出门找乐子的宗旨,刚上官道就见路中央站着个脏兮兮的落魄小孩儿,又生得模样清秀、眼眸奇特,无疑像是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玩具,自然不容错过,立马便呼啦一声围上去,将阿宣围在了中央。 阿宣也不惊慌,冷冷地望着戏弄他的少年们,任对方怎么逗弄也不回应。 “这小鬼怎么一直不说话,莫不是哑巴了?” “看他满身是伤,被打得这么惨,指不定是从哪家跑出来的吧?” “也说不定是伤得太重,被那家人扔了的小厮。” “这双眼睛生得这么有趣,扔了不嫌可惜啊?”个子最高的少年拍了下阿宣的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仗义姿态:“看你手长脚长的,就特许你今天跟着我们混了。待会儿去市集得了什么好东西,分你一份,怎么样?” 按照以往的经验,高个少年打算找家商铺偷东西,跑路时留下不相干的阿宣顶罪。知道计划的其他四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嘴里向着阿宣起哄道“来吧”、“跟我们走吧”、“你倒是应一句啊”之类的话。 阿宣环视一圈人墙,还是闭嘴不答。 “这什么狗**神!给你找事情做,你还瞧不起怎么的?”见对方迟迟不开口搭理,高个少年觉得自己和小弟们都被小瞧了,偏生小瞧他们的还是个伤残乞儿,顿时怒火中来,扯开嗓门一顿高嚷。 “给他点教训!” “难怪被打得这么惨,原来是个不知好歹的。” 小弟们怂恿得如此卖力,再不出手就不足以服众了,高个少年举起右手就往阿宣脸上呼去。这一下没有任何顾虑,几乎使出了他的全力。 正当那只手快要拍上阿宣脸颊时,一道白影骤然闪现,从旁边斜穿出来,利落地抓住了它。 含月的身法快而轻,像一阵青烟般绕过了四人的包围圈,插到阿宣和那准备动手的少年身体之间,掐住了那只蓄势待发的手。 少年们先是惊诧,接着看清出手的人只是一名少女,比他们矮不说,且娇小柔美容,细皮嫩肉。出手虽快得唬人,长得却不似行走江湖之人,也没佩戴刀剑之类的武器。几人交换了个眼色,很快便从惊诧中恢复了胆子。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出言挑衅道:“臭丫头干什么,还想多管闲事么?” 含月蹬他一眼,厉声反问:“你们为何欺负我弟弟?” “弟弟?”几人一怔,随即又看含月和阿宣五官都精致,眉眼间倒的确像姐弟。 “原来是姐弟,是要去赶集吗?”那尖脸少年又问。 “不关你们的事。” 含月仰脸生气的样子没什么威慑力,倒另有一番娇蛮风情,看得五人愣了愣,接着便哄笑起来。 “怎么说话呢?” “这姐弟俩怎么都同一副德行,这么傲,谁给惯的啊。” “说起来,我们今天还缺人作伴,不如……”高个子男孩甩开被含月握住的小臂,朝她肩膀抓去,“你和你弟陪着一起来?” 含月侧身躲过,顺着伸来的胳膊,一招蚕丝手沿对方手臂而上,打得他脸上“啪啪”两声脆响。为了避免发展成群殴,只想揍个领头的,以儆效尤,是以这一巴掌下去,用了五成内力。但农家少年哪受得住,脸上登时紫一块红一块地肿老高。 “不好!真的是个会武的!”尖脸少年反应最快,当场惊叫起来,喊完立即跑走了,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也跟着落荒而逃了。留下高个子看着含月,在反抗和逃跑间犹豫不决,直到含月再次扬了扬巴掌,他才哼了声“给我记着”,也三步并作两步地逃走了。 含月走到阿宣身边,先确定他身上没有再添新伤,才问道:“为什么被人欺负了也不叫我,你明知我放马去了,就在旁边的。” 阿宣低头回答:“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就没出声。” 含月叹口气,叮嘱道:“那你今后若是再被人找茬,一定要记得叫我。” 阿宣头埋得更低了,悄声反驳道:“今后也没几天了,你总归是要和我分开的。” ……果然在埋怨她不能收留他关照他呢。虽然面上一直冷冰冰的,但其实内心很不安很失落吧……含月心下一软,摸摸阿宣的头,柔声劝道:“但我在你身边一天,便会好好护你一天的。总之,你既然跟着我,就暂且好好信任我,待会儿进了县城,人多,你得好好跟紧我。若是再走散,你就原地等我,拼命唤我名字。” 阿宣闷闷地“哦”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还有,待会儿进到县里,有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姐弟吧。私下里你可以叫我名字,但当着旁人,我们还是装装姐弟的样子。” “好。”阿宣仍旧低头不看她。 见他那副低眉垂眼、人畜无害的样子,含月一扫此前对他将来身份的顾虑和恐惧,反而玩心大起:“来,练习下。叫我声姐姐来听听。” 阿宣肩膀一顿,抗议道:“不。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的。” “不行。必须现在先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不。”阿宣把脸埋得更低,但耳根早已涨得像辣椒一般红,毫无保留地出卖了他。 “来来来,不要害羞嘛。” “没有害羞。” 含月捧起阿宣的小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要是不叫的话,今天我们就耗在这儿。看谁先认输。” 阿宣的脸憋得红一片白一片,看不出是害羞还是生气。他和含月僵持了片刻,还是乖乖地从嘴里挤出了“姐姐”两个字。 含月只觉得快被他那副受气包似的可爱模样惹得背过气了。 阿宣可能就是今后的天璇!比起这个恐怖的事实,“被天下第一杀手喊了姐姐”这件事目前更令她激动!若还能回到自己的年代、回到自家门派,她可以拿这件事向师兄们吹嘘十年! 见含月神情怪异,没有反应,阿宣轻轻移开她捧着脸颊的手,稍稍退后半步,悻悻地又唤了声“含月姐姐”。 “对嘛!这才乖嘛。”这才是她的所知道的,小男孩应有的样子嘛。 望着那张俊俏又无所适从的小脸,电光火石间,含月做出了决定。即使二十年后阿宣真的会成为天璇,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他还什么都没做,这么无辜,又这么可爱,她根本没办法扔下他不管!更没办法无缘无故地恨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第六话:就医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赶集日,忠河县内一派热闹景象。正对着城门的主街道上车马交驰,人声鼎沸,两旁搭满连街的露天商棚,上摆水果、衣着、鞋靴、首饰、玩具和零嘴等物事,间列着舞场歌馆,杂耍赌摊,热闹异常。县城不大,各色经营却应有尽有。 含月很少见这般热闹景象,刚进城门便看得心驰神荡,恨不得迈开腿就往人堆里凑,可惜低头转眼一看,手边牵着的阿宣顶一张无表情的冷漠脸,丝毫没有触动。 “看!那边有捏糖人的!哇,那边还有木偶玩具卖!还有还有,那家店外面在表演皮影戏!”含月正在兴头上,不停摇着阿宣的手,想带动起他的情绪来,“怎么样,激动不?高兴不?” 阿宣飞快地瞄了眼她牵上来的手,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眼底写满麻木。 唉……含月倍感挫败,松开手,指着主路尽头、挂着一面“医”字旗的店铺,投降道:“如果不想逛街,那咱们就先去找个大夫,帮你好好治疗下伤口。” “……不用。我的伤不要紧。” 含月正色道:“去医馆,不单是为了替你疗伤,我还想顺便打听下溪云山的位置。即便那家医馆的大夫不曾走南闯北地行医,也肯定接诊过形形色色的患者,说不定会听说过溪云山。” “哦。”阿宣听她又提起这个地名,眸光里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垂首不再言语。 医馆名为“寿春堂”,由一间卖药的铺面和号脉看诊的静室构成。开馆大夫姓章,出身医药世家,行医已有四十余年经验,在周边几县都小有名气。含月牵着阿宣进去时,他正在柜台后面指点两个小药童分药,清瘦干练的外貌,带一顶灰色的平式幞头,唇下一握长须,看起来就给人一种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感觉。 含月将阿宣拉到大夫面前,简单地说了下伤情。 章大夫认真听完,命人端来一根凳子,让阿宣坐下后,拉过一把小脚凳,坐在了阿宣对面。他从阿宣的脚踝处开始,慢慢向上查看,解开膝盖处的布带,撩起裤脚和上衣,将四肢和身体上的伤痕都仔细看了一遍。 含月也跟着看过去,望见阿宣不止有鞭伤,背后还有烙铁的烫伤,腿上还有踢踹的淤青,心疼地暗暗捏拳。 “小郎身上的这些伤,”章大夫站起身来,转向含月,缓缓抚着下巴处的胡须,“是怎么弄的?” 不知阿宣愿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受伤的原因,含月望向他,征求他该如何回答,可惜后者坐在凳子上,看着腿上的伤发呆,并没和含月对视。 “是被人、打的……”没办法,只得先糊弄一下。 章大夫摇头,“老夫当然看出他是被人打伤了。现下问的是,为何会伤这么重。” 说是被胖老头长期虐待所伤?含月涉世经验不足,担心大夫若知道了阿宣是偷跑出来的,会把他扭送回员外府。当下便不敢贸然回话。 见含月吞吐不答,章大夫猜到眼前二人或许有所顾忌,便叹道:“实不相瞒,老夫见小郎受的伤,有新有旧,显然不是一日为之,而是长期鞭笞和踢打造成的。此次若想彻底痊愈,老夫用药之后,他的腿脚和腰背须得休养大半年。如果回去后,他还继续遭受相同的待遇,残废是早晚的事。这次就算我替他治好了伤,也只是表面上一时的徒劳而已。” 无论什么地方,总有些癖好怪异的主人,会以虐待男童为乐。被打伤之后,能送去医治的,那是受宠的;至于那些不受宠的,眼看着打得一条腿已经迈过鬼门关了,提前拿席子一卷,随手也就埋在荒郊野地里了。章大夫不知道含月和阿宣之间的关系,但见阿宣模样出挑,身上带的伤也像是刻意为之,隐隐猜到他的来历,心底存了几分同情之意,因此便把警示的话摆到了台面上说。 “不会,不会。”含月摆手,一脸恳切地保证,“这次将我弟弟带出来,就是为了治好他,彻底摆脱先前的不幸遭遇,重新过上正常生活。” 原来是姐弟。 章大夫半眯起眼,上下打量含月:娇滴滴的长相和柔和的气质,从穿着打扮来看,的确不像是是拐卖孩童的人牙子或有施虐倾向的大小姐。唔,姑且就信他俩是姐弟吧。 含月见对方在打量自己,立马作势抽泣两声,顺着刚才的话续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早点知道弟弟的境况,他身上伤也不会拖到这么严重了。章大夫,我们姐弟俩现在就只能指望你精湛的医术了,请务必帮忙治好我弟弟啊。” 或许是含月全情投入的演技感染了阿宣,他居然配合地抬起头,给出了对戏的反应。 “姐姐,不用自责。”眸光凄然地盯着含月,顺着她的话接道:“若是我的伤治不好了,落得腿脚残废,那你就自行回家,不用管我了。我不想今后成为你的累赘。” 望进那双睁圆的异瞳,含月一时竟分不清阿宣是在配合演戏,还是真正在懂事地劝慰自己。稍愣片刻,突地像被千万根针刺中了心底的柔软,她眼眶蓦地染上一片带着水雾的薄红。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把抱住阿宣,痛上心头,不知该从怎么往下接了。 见含月哭得动情,大夫确信两人真是姐弟,敛起怀疑的态度,从旁劝道:“姑娘也不用太伤心,也别有所自责。令弟只是挫伤了筋,还没深入到骨,加之他年纪尚幼,治疗难度并不大。” “可你刚才说他会残废……” “老夫只是说,若小郎继续饱受欺打,可能会落得残疾。若是能被悉心照料,自是相安无事。”章大夫站起身,一边擦手一边道:“事不宜迟,老夫现下就替小郎上药包扎。”说罢一边领阿宣进了静房,一边唤来药童,吩咐打水进来替阿宣擦拭伤口。 含月独自被留在药堂的铺面上。 她对自己所处的地方和年代揣有疑惑,在凳子上枯坐不住,便起身已久四下张望,想寻得一些有用的线索。 章大夫在这忠河县内行医多年,虽称不上神医圣手,但也已治愈了千余号人的疑难杂症;加上为人心善,医德服众,因此寿春堂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匾额和锦旗。 含月凑过去仔细查看,几乎所有的锦旗的左下角皆有落款,写着赠送人的姓名和年月。逐一看完,果然最近的日期落款就是元德甲戌年。 开医馆的总不可能只挂二十年前的锦旗,也不可能近二十年行医没有一个人对他致谢吧?除非他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劣行斑斑,没有任何医疗建树,才会只收到过二十年前的锦旗。 ……唔,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含月踱步到柜台前,上面放着一本患者的到访簿,拿起来一看,封面正中央“寿春堂”三个字的下方,落款的时间也“元德甲戌年”。 不可能有大夫把一本到访薄放在店里,一放就是二十年的吧? 意识渐渐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色像是水流般扭曲旋转,含月定了定神,克制住了想要晕过去一了百了的冲动:这下子,不管信或不信,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已经回到二十年前了…… 又等了半柱香时间,阿宣被章大夫领出了静室。 他前胸和后背贴满灰白色的膏药,四肢绑着冷白色纱带,脸上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白嫩清秀的脸。在几缕漏进屋的晨光照射下,稚嫩的肌肤反射出柔和的微光,精致得好似瓷偶,看得含月啧啧称赞。 “瞧这干净的模样……太好看了。” “以令弟这样万里挑一的样貌。”连大夫也盯着阿宣直点头,感慨道:“若能读书识字,考取个功名,今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作为。” 读书?识字……?大夫随口的一句客套话,给了含月莫大的启示,脑中霎时灵光乍现,面上表情随之豁然开朗起来。 然而阿宣却在旁嘟囔:“考什么功名,我想从军……” 含月听得清楚,回过神来戳了下阿宣的额头:看来,对于复仇这件事,这孩子的执念相当深。内心深处的阴暗面,藏得是根深蒂固啊。 “这么小就想着从军,保家卫国,不错不错,这志向倒也是好的。”章大夫拍了拍阿宣的头,笑道:“但不论今后想做什么,现下都得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含月不想多谈阿宣的“志向”,便顺着大夫的话,只挑了重点强调道:“听到没,得先把伤养好。” 三人站着聊了片刻,药童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了盒膏药,两包药材和一卷纱布,章大夫介绍说:“汤药得每天三次喝,两天一副,四天一个疗程,疗程结束后,再来这里开新药。膏药是治疗筋骨损伤的,每天晚上涂抹在背部和腿部即可。纱布你留着备用,四天后来开新药时,老夫会重新替小郎上药包扎。” “有些结痂的外伤,会不会留疤就看他的造化了。伤筋动骨的内伤,则需要坚持涂抹膏药和充分的休养才能彻底痊愈。” 说完,大夫又传授了含月一些基本的包扎手法,以及照顾阿宣时的注意事项。 含月都一一记下了。 结完诊费,含月拎着药,和阿宣并排走出了医馆,沿主路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无声地走了一会儿,阿宣忽然幽幽说道:“下次换药,你已经离开了吧……” 难得阿宣主动搭话,含月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嘴上已先一步做出回复:“诶,什么意思?” “找到愿意收留我的人,你不就回溪云山了吗?” “哦,那个啊……”含月没有明确答复阿宣,转而大嚷一声“糟糕!”她悔恨跺脚,“忘了向大夫打听溪云山在哪儿了。” “……要返回吗?” 含月眉间一皱,左歪头,右歪头,认真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回道:“不,算了吧。”接着对阿宣浅浅一笑,“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拿定主意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含月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牵起阿宣的手,也不管他那张小脸上的表情有多愕然,只大笑道:“为了你的伤早日康复,先找个地方吃早饭,然后再从长计议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第七话:早餐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离开医馆,时间尚早,市集上的好几家店铺里都还摆着早点在卖。 阿宣面上没有喊饿,但一路走来,时不时地拿眼角余光瞥两边卖食物的摊贩。含月猜他在那胖员外家里,就没吃饱过饭,逃出来之后,也只啃了几颗枣而已,定是早就饿坏了。 张望之下,含月就近找了家卖早点的茶铺,带着阿宣过去坐下了。 茶铺的堂面并不大,早饭时间客人太多,便在店外街面上又延伸了十余张桌子,含月和阿宣坐的便是街边的位子。一眼望过去,堂里堂外每张桌上都摆着诱人的餐食,香软的米糕,白嫩的豆浆豆腐脑,油滋滋的扯面皮,金黄的炸糕油条,加上食客们投入的吃相,直看得含月暗暗咽口水。 “姑娘和这位小郎要吃点什么?”一身穿藏青色布裙的中年女子上前询问,看起来像是这家店里老板娘。茶铺里吃早点的客人很多,跑堂的却只有她一人。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束了个结,大眼滴溜儿地转得快,麻利的动作间透着风韵自然的媚态,于堂面上穿来跑去,一个人竟把所有客人都招呼照顾全了。 含月点了豆浆、素包子和油条各两份。 柜台旁,摆着张大矮桌,上面几个小炭炉正呼呼地热着各类现成的早点,老板娘转身过去,把含月的早点麻利地捡进了盘里。 “来来来,快吃吧!”早点刚端上来,含月就赶紧拿了双筷子塞阿宣手里,“想把伤养好,遵循医嘱吃药很重要,一日三餐更重要。” 阿宣“哦”了一声,把筷头戳进包子里,塞进嘴里就是大半个。 “小心点,别噎着了。”含月忙不迭地又将豆浆递到他手边。 比起阿宣之前说话时,那副不合年龄的隐忍模样,眼前狼吞虎咽、甚至有些寒酸粗俗的吃相倒更教人觉得可爱。见他吃得香,含月完全忘了自己的辘辘饥肠,只顾着一个劲地把早点往他手里送。 突然,茶铺外的大街上,两道人影扭扯在了一起。 “哎呦呦,你这人怎么走路的,瞧把我这把老骨头撞的。”一个头发花白、庄稼汉打扮的老头高声嚷嚷着,一面往地上坐去,一面伸手揪住对面的中年大汉的衣角。 “你这老头好没道理。是你自己放着好端端的大路不走,硬要从桌子缝隙间挤过来,和我撞一处的。”中年男子额上有汗,手中还拿着条汗巾,似乎是吃完早点准备离开,结果刚起身,就和路过的老头撞上了。 “哎呦,你这汉子怎么能撞了人不认账。我的膝盖,还有腰,被你这么一撞,痛的动不了了。”老头拿出空闲的手去扶腰,扯着嗓子直唤疼。 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拽了下衣摆,想把它从老头手里拽出来,哪知老头死命拉着,分毫不动。男子浓眉倒竖,吼道:“松手!你这样赖着我,是想讹钱吗?没门!做梦!” “撞伤了人,赔钱天经地义,怎么就说我在讹你?你要是今天不赔我诊费,我就送你去见官!” 中年汉子脖子一扭,望向柜台上站着老板娘喊道:“就算要赔,也该找这家茶铺来赔。她家在街上乱摆桌子板凳,占了街道,害我行动不便,才把你给撞了。” 整个茶铺除含月阿宣以外,其他客人都围到了争吵的两人身旁,加上看热闹的路人,小小的茶铺外瞬间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这时听到中年汉子这么吼着转嫁责任,围观的人们都默默侧身,让出了一段由争吵中心通向柜台的空隙,方便两人和老板娘面对面沟通。 “都别急,都别急。”老板娘见四周有熟客围观,顾虑生意形象,不便拉下脸来扯皮。她强挤出笑脸,绕出柜台,跑到两人面前劝道:“咱们有话好好说,都别着急。在这里扯谁负责没什么意思,依我说,还是先把老大爷送去医馆,找个大夫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看病是肯定的。除了医药费,你们俩还得另赔我伤痛损失费用,免得以后落下了病根,我不知道跟哪儿去找人。”老头倒是反应快,依照中年汉子的话,顺势把老板娘拉入了索赔对象里。 “我就说吧!这老家伙绝对是假摔,来讹钱的。”中年汉子见老板娘来当冤大头了,便冲老头吼道:“你这样的人,我是绝对一分钱都不会给的。要想讹钱,找老板娘去!” 围观群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同情老板娘的,也有指责她乱摆桌椅板凳活该的。老板娘听得清楚,心里一股无名火,脸上的笑容僵得快挂不住了。 “大爷,咱们先不提你被撞的责任在谁。我许娘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的店,还没想过要搬别的地儿去。你要是真的有个什么意外,落了病根,尽管随时来这儿找我便是。” 中年男子一听,赶紧搭腔道:“听见没,听见没,想要赔银子找她去。”把自己摘得个干干净净。 许娘强忍住甩白眼给身旁男子的冲动,伸手半躺在地的老头,“大爷你先起来。我扶你去医馆查看伤势。” 拉扯间,一名身材瘦高,长眼勾鼻的年轻男子吃完早点从店里出来。他似乎对看热闹不感兴趣,只站在人群外,冲许娘喊了声“结账”。后者正被闹得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算账,随口应了声“看着给吧。” 瘦高个青年摸出几文钱,一面嚷着“铜板给你放柜台上了”,一面将视线越过人墙、在那两个大男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转身要离开。谁料一回头,身后竟悄无声息地站了名少女! 含月扬起俏脸,浅笑着拦住青年去路,“这位大哥且慢。”她指向对方胸前的衣襟,问道:“请问你这里面揣了什么?” 青年脸色微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耽误我赶路。”说着绕过含月身侧,朝大街上走去。 含月一把抓住对方右侧衣袖,瞪大眼,无声地追问。 青年一愣之下,并不慌张,反而轻浮地笑了起来,“小娘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懂吗?大白天的,你这么拉扯我,难不成是要赶早做我生意?” 若其他女子听见这样的话,看到对方不正经的笑脸,不是羞怯就恼怒了。含月哪懂这些市井黑话,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道:“生意?什么生意?我不是做生意的人。” 旁边路人见这边也起了争执,明显一男一女的两名年轻人要比两个大男人有看头得多,“呼喇”一声都转移到了这边。 青年见围观的人变多,含月始终不松手,认定她是来找茬的,沉下脸,凶道:“喂,别装傻,赶紧放手,我要赶路。”说着用力甩掉含月的手,然而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含月的手便又抓了上来。如此甩了三次都无法甩掉,反而衣袖被她越抓越紧。 “不准走!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她柳眉上挑,毫不退让。 众人一听,纷纷向青年怀里望去,见那里果然鼓起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 “怎么回事?”许娘也挤进这边人群来询问。热闹都凑到今早上、挤到她家店门口了,她心里气得直骂三字经,脸上半点笑容都憋不出来了。 含月解释道:“刚才那边的老大爷和大叔起纠纷时,这人趁乱进了茶铺后院。再出来之时,衣襟里便鼓了这么大一块,我猜可能是偷拿了老板娘你的东西,便将他拦下了。” 青年反驳道:“你他娘的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刚才一直坐在桌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去后院了。” “那你就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给老板娘看一下,是不是她家的东西。若是我污蔑了你,我甘愿认错赔礼。” “谁他娘的要你赔礼!你道歉值几个钱?怀里是我自个儿的包袱,凭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打开来看。再这么纠缠下去,耽误我赶路,信不信我上拳头堵住你的嘴!”说罢左手捏成拳头,作势往含月脸上揍去。 周围的人都骚动起来,没眼看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挨打。许娘也没弄清楚状况,但听出含月是在维护自己,赶忙冲过去护她。 青年拳头上用足了力,又快又狠,就要碰到含月脸的瞬间,她轻描淡写地一个侧头,躲过了。再一俯身,含月伸手向对方的衣襟探去,收回手时,掌中已抓了一个化妆匣大小的布包。 青年怔了怔,气急败坏跺脚道:“你给老子记住,这事儿没完!”说完便像泥鳅般滑入了人群中,一溜烟地钻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含月将布包递回给老板娘,正待抬脚去追,哪知另外两道人影推开人群,抢在前面从她身旁跑过,也钻入了巷子里:竟是那受伤的老头和中年汉子。再一看,老头奔跑时的灵活度堪比撒欢的大黄狗,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许娘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家店铺是遭了连环计。这忠河县本就不大,两名生面孔的男子同时出现,在自家店门口起了争执本就奇怪,加上那两人争吵时还故意往她身上转嫁责任、吸引她注意力,不是在帮同伴打掩护是什么! “该死!那三人是一伙的。既想敲诈老娘的钱,还想偷我的财物!快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含月闻言,纵身一招乳燕投林,在人群间飞身出去,追进巷子里,已然迟了一步,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收留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脑袋一热追出来,却没见到闹事三人的影子,含月第一反应便是赶紧回去,不能让阿宣落单。有了清早的前车之鉴,再让阿宣独自待在人多的地方,露出那副无助得惹人怜爱的模样,含月深信,只眨眼的功夫便会有人围上去打他主意。 她折回茶铺,见阿宣还在乖乖地低头吃油条,暗自松了口气,转向许娘道:“抱歉,我把人追丢了。老板娘你检查一下屋子里丢了什么东西,是否都在这箱子里。如果真有什么财物被偷走了,得赶紧报官。” 方才许娘吆喝着要追小偷,只是随口一喊,没想到含月居然真的追了出去。许娘感动之余,更担心出岔子。毕竟那些行走江湖、组团诈骗的混混,多少都会点拳脚功夫,眼前的少女就算功夫再好,以一敌三也难免吃亏。现下见人平安回来了,她倒并不在意骗子被抓到没有,呵呵一笑,连声回道“没事,没事”。 “我这屋子里就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值钱的首饰什么的都锁在这匣子里了。那些个骗子没来得及打开锁,应该没从我这里偷到什么好处。” “那就好。”含月淡然一笑,转身坐回阿宣身旁,端起早已凉透的豆浆,猛灌了两口。 阿宣盯着含月,“……没事吧?” “当然没有。”见阿宣主动关怀,含月颇有些暖心,趁说话间隙,有意想向他展露一手,于是将喝完豆浆的空碗高高抛出,迅速抄起桌上的两根筷子,在半空中将落回的碗牢牢夹住了,笑道:“轻功可是我最拿得出手的功夫,那些市井里随便练几招花拳绣腿的武夫,想要伤到我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即使咱们真的遇到高手,打不过了,我背着你逃跑也是不成问题的。” 一想到两人很快就要分别,含月却总是随随便便地承诺说会保护他,这在阿宣听来毫无诚意。他潜意识里拒绝接受含月的好意,面上冷下脸,没有回应。 本指望露一手小伎俩,阿宣能像普通孩子看见杂耍般,鼓个掌或者给她个崇拜的眼神,没料到他反而把脸垮下来。含月讨了个没趣,只得尴尬地笑笑,默默地又把筷子放下了。 话说另一边,含月出手帮许娘挽回了一笔大损失,却毫无索要谢礼的意思,教许娘心底对她大有好感。想过去同恩人多聊几句,然而熟客们见这场闹剧已经进入尾声,没什么后续悬念,此时纷纷凑过来,一边安慰老板娘“没丢东西就好”“幸好有贵人相助”“今后可得多防范着点”之类的话,一边结账准备离去。 许娘心不在焉地应付寒暄着,飞快地结账打发掉了客人。见含月还没走,趁着柜台前没人的间隙,她赶紧沏了壶茶,又特意捡上几块新鲜的桂花糕,端到含月桌旁,笑眯眯地坐下了。 “方才店里人多,还没好好向姑娘道谢呢。我姓许,这县里认识我的,都唤我作许娘子。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含月忙回道:“我姓祁,叫我含月就好。这位是我弟弟阿宣。” 许娘这才注意到含月身边还坐着位瘦小的男孩,低眉垂眼,正安静地吃油条。虽看不到五官全貌,但只看个大概轮廓,也能发现他的模样十分出挑。只可惜男孩四肢绑满纱带,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和精致的长相搭在一起,整个人像个刚从垃圾桶里捞起来的破布娃娃。 许娘看得不忍,问道:“令弟这是受伤了吗?看他身上到处都包扎了,还贴着膏药,莫不是伤得很重?” “刚才找大夫看过了,的确严重,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才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可是找前面寿春堂的章大夫看的?”见含月点头,许娘安慰道:“章大夫在我们这十里八乡,算是医术拔尖的大夫了。相信令弟按照他的方子服药包扎,定能快些痊愈的。对了,祁姑娘方才行侠仗义,出手帮我挽回了损失,本该好好重谢你的,偏生我这店里简陋,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答谢姑娘。就这桂花糕味道还过得去,不嫌弃的话,尝两块吧。”说着热情地把盘子推到了俩人面前。 含月刚才把早点都让给了阿宣,自己没怎么吃饱,此时问道桂花糕甜糯的香气,早已是食指大动,一块入嘴,不仅香甜可口,口感也柔和细腻,化在嘴里,还有些许桂花香气残留,真是教人欲罢不能。 “这也是桂花糕吗?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桂花糕。”含月嘴里一边嚼糕,一边说着道谢的感慨话。在长和派的时候,娘也经常做点心给她和师兄们吃。练功练得认真了,不是有小玩意儿作奖赏,就是有美味的点心吃,而桂花糕更是娘亲最拿得出手的几样作品之一。 忆及自家门派,含月心下难免酸楚,忙拿起拿起一块桂花糕,喂到阿宣嘴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转移注意力道:“来,阿宣也尝尝吧,相当好吃。” 阿宣见她表情夸张,难以理解,不过还是配合地从她手里咬了一小口,嚼两下吞进了肚子里,砸吧了砸吧舌头,果然是不曾尝过的美味,便低头一大口,把含月手里剩下的半块全都吃进了嘴里,嚼得脸颊鼓起,像一只拼命塞东西的仓鼠。 许娘在旁边看得好笑,“吃这么快,还能吃出味道来吗?” 阿宣嚼着嘴里的点心,点了点头。 许娘没有婚嫁,店里也没雇人,平日里的熟客都是些下苦力的糙汉子或者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几乎没机会能听到有人称赞她做的点心好吃。两姐弟模样乖巧,吃得香甜,心里受用,面上更是笑逐颜开。“别吃这么急,橱柜里还有的是。”她倒了杯热茶,递到阿宣面前,笑道:“你们俩喜欢吃的话,我待会给包一盒,尽管带走便是。” 含月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又吃又拿的,怎么好意思。” 以为含月的心思不在糕点上,许娘补充道:“祁姑娘你别客气,你帮我拿回了那个匣子,怎么着我也得好好答谢你不是。除了这些糕点,另外啊,你再从我那匣子里挑一两件中意的珠宝首饰什么的,就当我给你的谢礼了。” 含月见许娘说的热情,默了默,目光向阿宣望去。后者感应到视线,抬头一对视,很快便猜到,含月是想借此机会让老板娘收留他。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现在却向他投来“我可不可以把你送出去”的暗示。阿宣觉得自己像一只没人愿意养的狗,谁都可以打他骂他,谁都可以随意将他转送出去,而他本人,完全没有决定去留的权利。 头深深地埋下去,异瞳中映出的,除了木质桌面上那一根根粗糙扭曲的纹理,还有一抹悲愤的泪光。 “我们姐弟俩真不需要银两和谢礼……”这边厢,含月转向许娘,一咬牙,鼓起勇气请求道:“实不相瞒,我和阿宣两人被迫离开了老家,出来时也没带什么钱,现下没个地方可去,身上也没什么钱。若老板娘不嫌弃的话,能否请你收留我们俩一段时间?” 等等?收留……两人? 阿宣以为听错了,猛抬起头,瞪圆眼向含月求证。 但见她自我推销般,兀自往下说道:“说是收留,我们也不会白吃白住的。若能留在这茶铺里,我可以帮老板娘干各种细活粗活,小到针线缝纫,切菜和面,大到劈材烧火,看家护院,我都会做。” 先前见含月衣着得体,两姐弟又都长的是这小县城里罕见的标致模样,许娘不曾想过两人是没有着落的状况。突然间被提出收留请求,她愕然得不知作何回应。 见对方迟迟不答,含月有些心虚,仍硬着头皮争取道:“虽然我弟弟身上有伤,干不了什么重活。但方才你也看见了,我是个习武的,身体底子好,干起活来,又快又有劲,绝不会逊色于男子。对了,要是再遇上有什么人来闹事或找茬,我还能随时出手帮你,这点比起普通男子来还要更胜一筹。” 虽然养了两个小孩,却能实现雇佣了一名青年壮汉的效果吗?许娘被含月不遗余力地自卖自夸逗得笑出了声。她常年独自生活打拼,也想过请个跑堂的帮手。若找个年轻男子出入店里,容易被邻居那些个三姑六婆碎嘴。年轻点愿意抛头露面的姑娘,不是去了绣庄就是大酒楼,又没人愿意屈居在她这间小店里,是以这一想法一直被搁置在一旁,索性全靠她自己打点茶铺。今次含月愿意留下来帮忙,倒正合了她心意。 “今日多亏含月出手相助,本来我就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加上你们姐弟俩又这么合我眼缘,若能收留你们俩,倒也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只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第九话:询问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你方才说是被迫离家的。你们两姐弟家住那里?又是因何事而离开了?”许娘一面观察含月和阿宣两姐弟的表情,一面补充道:“你也别怪我疑心重问得多。你们两姐弟看着确实招人疼,但一码归一码,要留下来,身份来历什么的,至少得让我了解个大概。” 对方口气里已透露出收留意向,含月岂能错过,连忙摆手,“……不不不,交待清楚情况是应该的,我怎会怪老板娘疑心重。”决定留下来陪阿宣的时候,就猜到会有人探问他俩的身份和来历,因此含月大致构思了一下说辞,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我们俩姐弟家住在一处偏远的山里,因为地势险峻、环境隐蔽,那附近常有山贼出没,去年还来了群山贼打算占山为王。他们赶走了山里大大小小的住户,我们一家人也被赶得四下分散,先是双亲下落不明,接着阿宣被人贩子趁乱拐走。一夜间家破人散,我只得选择离开,各地游走,期望能重新寻回家人。” “老天不负有心人。昨天在忠河县附近,我终于找到了阿宣。可怜他身上被收养他的人家打得到处是伤,我本来身上的盘缠就不多,替他赎回自由后,把剩下的又都拿出来替他治疗了。现下,我俩身上的钱屈指可数,阿宣又受伤无法远行,只能暂时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待段时间,攒点路费,再作后续打算了。” 见含月说得流利,许娘心下疑虑消了大半,暗自回顾话里的内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含月你怎么会功夫的?” “爹爹年少时,曾拜在一小门派之下,学了十来年功夫。后来门派遭遇变故解散,他便和我娘搬到了山里,接些讨公道的活养家,闲来无事便教我也学着点,一来为强身健体,二来因为山里偏僻,我有一技傍身,出门安全些。” 许娘进一步打听了些细节问题,含月都把溪云山当做原型,把祁战丰曾经剿灭过的山贼当做补充素材,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竟教人完全听不出破绽。 本就起了收留之心,只是见含月会武,怕她和某些武林人士有牵联。若出来游历闯荡的倒好说,若是在江湖上结了仇、是带着弟弟出来躲祸避难的,那许娘断然是冒不起这风险的。现下问出两人在江湖上并无仇家、也没麻烦缠身,许娘一下子安心了许多,说几句“两姐弟分开这么久,真不容易”之类的感慨话,顺势同意了收留他俩。 许娘开的茶铺原本是个临街的小院,她盘下院子后,将前屋改成了做生意的堂铺,而后院则保留着东西北三间房。北屋和东屋都是敞亮的房间,前者许娘自住,后者一直闲置用以堆放杂物,西屋是则厨房和茅厕。 如今含月两姐弟来了,东屋自然腾出来给他俩住。 许娘推开门,领着二人进了闲置已久的东屋。里面倒也亮敞,长宽各一丈半左右,南北两头皆有窗户,北面窗户下方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旁边立着一张爬满灰的矮脚桌和两根陈旧的长板凳。到处积着厚厚一层的灰尘,还有十余个木头箱子零零散散堆在地上,算不上脏乱,但架势打扫一番也是必须的。 推开窗户透气,然后到院子里又拿了大抹布和扫帚进来,许娘介绍道:“平日里这后院都我一个人住,所以杂物都堆到这间屋子里了。你们俩今晚住这屋之前,得要好好打扫一下才行。” 说完动手开始扫地,含月忙一把拉过扫帚,“没事没事。我整理了便是,老板娘你去照顾茶铺的生意,不用在这儿费心了。” “这满屋子的灰尘杂物的,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旁边的阿宣周身是伤、弱不禁风,搬重物肯定不行,也就擦擦灰还说得过去。但看那惨白无血色的小脸蛋,或许吸点儿灰尘就咳得停不下来了,说不定连擦灰都困难。 “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帮忙做家务。这间屋子杂物虽多,但老板娘你都堆放得很整齐,我只需把箱子堆到墙角,留出过道,再把灰尘打理一下,一个时辰大概就能搞定了。”含月走到床边,运转内力,双臂一发力,将大半个人高的大木箱抱起在胸前。很沉,但还没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转过身,几大步便挪到了墙角。 当初许娘刚盘下这家茶铺时,为了把这些个箱子塞进西面屋子,请了两个壮实的劳力,又推又挪又拉的,费老大的劲才搞定。眼前含月一个人就抱起来,步伐虽拖得有点吃力,但所展现出的气力已是普通人所不能及的了。许娘眼睛闪出惊喜的光,嘴里一面絮叨“含月姑娘你可真能干”,一面跑回自己屋里,抱了些床褥、枕头、水盆等两兄妹用得着的日用品过来。 “你收拾屋子的时候,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常用的物事缺了没。今天下午我早点儿把茶铺打烊了,带你们俩去置备。” 许娘是个大方爽朗的性格,平日里就喜欢逗弄周围街坊家的小娃娃,这下子家里来了两个年龄是她儿女辈的漂亮孩子,本就情绪高涨,加上含月看起来又是个能实打实派上用场的人,自然恨不得能好好疼爱笼络一番,因此说起话来更加大方热情了。 “要买的东西倒暂时没什么头绪。不过,想问你借个炉子和药罐,趁打扫的时候,顺便帮阿宣把药给熬了。待会儿这屋子收拾干净了,他喝完药,正好小睡一会儿。” “瞧我这粗心的,都忘记阿宣才抓了药还没来得及熬呢。不愧是当姐姐的,照顾得就是细心。” 许娘依言拿来熬药的器皿,又捡了一小筐碳,递给含月的时候,不忘扭头对阿宣循循善诱一番:“瞧你姐对你,真是十足地好。你们俩以前在家,还有父母照顾,现在出来闯荡了,只有姐弟俩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了。你可得要乖乖听你姐的话,早日把伤养好,别教她太辛苦。” 阿宣只顾呆站在原地、没给出任何回应。见他那双唇微张、恍神的小表情实在可爱,许娘倒也并无不快,轻拍了下他的头,撩起帘子,回铺上照看生意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第十话:心意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后院里,含月给阿宣端来根小凳子摆在门外廊下,又找了把小蒲扇给他,让他负责看火熬药,自己则独自留在屋外里打扫。手里没闲着,眼睛更没闲着,她不时瞄两眼阿宣:恩,不用在屋里吸灰尘,又能乖乖待在她的视野里、帮忙把药熬好,真是完美分工。 “为什么……”仿佛知道含月正在看他似的,突然,那瘦小的背影发出了声音,“为什么决定不回你家了?” 恩,刚才在编身世给许娘听的时候,虽然阿宣全程没说话,但她知道,他脑袋里绝对满满的都是疑惑,私下肯定会问她这个问题的。 “因为比起回去,留在这里照顾阿宣更重要啊。”现在是二十年前,此时的溪云山,住的大部分都是她不认识的长辈,回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她深信天意安排,阿宣是天璇的可能性极高。面对这个二十年后的潜在威胁,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任其长成一个杀人魔,最后跑去找自家门派的麻烦。对亲人被杀这件事充满恐惧,对“天璇”的存在充满畏惧,含月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你之前一直都说要回去。” “现下我改主意了。”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在医馆确信自己回到元德甲戌年之后,她很快便正视了现实,接着就开始考虑该怎么留在阿宣身边获取他的信任,顺便还构思了他们俩的身世故事。 “阿宣你还这么小,又没钱,又受了伤。大夫说你的伤必须好生休养,少干重活累活,才有望不留下病根,今后彻底痊愈。所以,在医馆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与其把你交到陌生人手里,求他们收留你,不如我留下来陪着你照顾你。” “……”阿宣呆坐在原地,望着炉子里忽上忽下的炭火,半响才嗫嚅着追问:“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不走了?”苍白的脸蛋显出一层薄红,似是被火光所照亮的,又似因激动而染上的。 “恩,不走。本来我也不知道回溪云山的路,与其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大昭国境内游荡,还不如守在阿宣身边,好好挣钱,给阿宣治伤,和阿宣一起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先是将他救出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府邸,接着又带他去疗伤,现在还说愿意一直照顾他。卑微如他,在这个世界上,真值得有人对他这么好? 望着阿宣上下颤抖的肩膀,含月也纠结得娥眉紧锁: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当然是有私心有目的……然而阿宣虽小,性格却有点扭曲,自己带着功利心来接近他的,这一事实绝不能教他发现了。唔,该怎么答才好呢?含月苦想了半天,最后含糊地挤出一句:“因为阿宣对我来说,很重要。”恩,这绝不是在骗人。对方掌握着她全家人的生死大权,只用“重要”两个字来定义,她还嫌不到位呢。 谁料阿宣像是被触了逆鳞般,将手中的蒲扇一扔,转身面向含月,大声嚷问道:“哪里重要?哪里值得你这么照顾我!?”觉得自己认真的提问被含月给糊弄了,童声之中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愤怒。 亲生父亲抛家弃子,亲生母亲又只把他当做可以卖钱的商品,在员外府的时候,明面上是小少爷的书童,私下却被张老头当作***培养,夜晚受尽猥/亵屈辱、打骂折磨,到了白天,还得遭受院子里其他下人的辱骂和欺负。心里虽憧憬着长大从军,不断变强,把那些欺凌过他的人都统统杀掉,但他也悲哀地察觉道,凭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的幼小身体,根本活不到长大那一天。 一个没有未来也没有尊严的人,谁会觉得他是重要的?连阿宣自己都不觉得,更勿论眼前这个偶然出现的外人了。 “你这是生气了吗?”含月被阿宣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弱弱地反问。一金一黑的双瞳在晌午的日光下射出两道灼烈光芒,怨戾地似冰似刀,教她看得没由来地胆寒心虚。 看样子,是真生气了!惨了,惨了!都怪她拿模棱两可的回答应付他。 含月心下大呼不妙。俗话说,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同栖生活一开始,就不认真回答他的疑惑,就让他对她有所怀疑,恐怕俩人日后都别想再友好共处了。要把阿宣内心的阴暗扭曲给扳正,要让他从心底接纳她,此时此刻就是第一道关卡,必须全力以赴攻克! “先前也说过,我会出现在员外府那间房里,把你救下,完全是出于偶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哪里,也不知道你姓谁名谁。但我相信,昨晚的相遇冥冥之中来自上天的指引,说明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不然老天爷不会安排我出现在那里救你。” “如果硬要我给出为什么愿意留下来陪你的合理解释,那么第一,我觉得我们相遇是命运的安排,不能违逆,更不能随便分开;第二,你现在受伤这么重,我既然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良知告诉我,不能就此扔下你不管;呃,第三点……”含月咧嘴一笑,调侃道:“阿宣长得实在是太可爱太招人疼了,我喜欢你的脸蛋,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想今后天天看到你。” 上天指引什么的,已经够扯了,居然还说喜欢他的长相?这都什么跟什么…… 被含月不正经的笑容弄得有些脱力,面上的不安和恼怒如潮水般一褪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五味杂陈的心情。阿宣知道自己模样好看,还长了双异瞳,喜欢他的长相,无非就是和买下他的王员外一样,看中了他的皮囊。至于自己的存在,对含月而言是否真那么重要,他辨不清真假;但从内心深处,他渴望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蹲下身,视线与对方平行对视,含月微微浅笑道:“总之,阿宣对我特别特别重要。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今后陪着你的时时刻刻,我都会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好生对待和照顾,就像亲弟弟一样。” 她的语气里满是疼爱和诚意,甚至还夹杂了几分讨好之意。离开了员外府,阿宣本就没地方可去,没亲人熟人可依靠。现下来了个人,这么耐心地哄着他、巴巴地说想照顾他,即使无法立刻信任对方,他也再找不出任何质疑的理由。 垂首,态度终于软化了几分,阿宣小声嘟囔道:“……我没有亲人,没有姐姐,不知该怎么待你……” “没有关系,我同样也没有弟弟。但我有预感,渐渐相处下去,今后我俩的感情一定会情同真姐弟般深厚。现下,你只要记住关于我俩的身世设定,然后人前人后都叫我姐姐就行。此外,我说的话,我提出的要求,你虽不用全部听了去,但也最好给点回应,装装样子。” “比如说?什么要求。” “呃,这我倒还没细想过。姐姐会对弟弟提到要求嘛,比如说,比如说……对了,你不能打架,不能欺负人,不能做坏事,等等,这之类的。”恩恩,类似的行为准则,她慢慢灌输和教导给他,定能将他培养成一个拥有爱与良知的好孩子。 阿宣皱眉,“打架什么的,这些我以前也没犯过。” 含月满意地竖起大拇指,点头赞道:“很好,没有就好。要继续保持哦。” 俩人姑且算是把疑惑和今后的打算都交待清楚了,彼此间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含月一边接着整理房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同阿宣聊天,待药熬好的时候,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将药盛出来倒进盆里,用簸箕盖好,留待饭后再喂阿宣喝,含月又把床铺理整齐了,正准备照顾阿宣躺下休息会儿,许娘撩帘进了后院。 “含月妹子,你们俩收拾得怎么样啦?” 见屋子一个时辰内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箱子也在墙角码放整齐,许娘连声赞含月是个能干人,又见阿宣坐在床边,便问道:“怎么,阿宣要睡了吗?若不是特别困的话,先出来把饭吃了吧。午饭我已经做好,都摆外边桌上了。吃完饭吃药,然后再午休,这不正好吗?” ———————— 午餐是三菜一汤,有荤有素,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许娘手艺精湛,加上含月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吃得无暇细咽、每一口都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存进胃里。一转头,见旁边的阿宣吃得更香,一派狼吞虎咽。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第一顿饭上,就让许娘认为他俩是养不起的饭桶吧……犹豫再三,含月做出痛苦的决定。第一碗饭吃光之后,她沉重地放下碗,言不由衷说了声“吃饱了”。 阿宣兀自吃得正香。这时,一个衙役打扮的大个子男人风尘仆仆地跑进了茶铺。 来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虬髯大汉,脸上黑得像是涂了碳,眼白嵌在左右两边深邃的洞中,精光泛泛,面相威严却不失精明。 “许娘,听说今早茶铺让混混给盯上了?可没被偷了抢了什么东西吧?”他立在用饭的桌旁,额头上豆大地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喉咙里也齁着粗气,却顾不得站着先顺两口气再说,一双眼睛直直地黏在许娘身上。 许娘斜了一眼大汉,懒洋洋地回道:“哟,人都跑得不见影了,官差才来查案,可真够及时的。袁捕头您这番关心啊,我可真是谢谢咧。”嘴上说着嗔怪的话,手里却把碗筷一放,摸出腰间的帕子递给了大汉。待接过擦干了脸上的汗,许娘又起身替姓袁的大汉倒了碗茶。 “别提了。今早一去应卯,就被县太爷拉着查案,一直到忙到方才,听说你这里出了事,赶紧趁着午膳时间抽空过来看看。这期间我一口水都没喝过,喉咙都快冒烟了。”说完,端起茶碗一仰,咕噜咕噜两声把水全灌下了肚。 “哎,慢点儿喝,小心呛着了。” “放心。”大汉憨笑着将碗往桌上一放,起初威严的神态顿时弱了七八分。他追问道:“所以,你这铺子里到底丢了东西没?” 许娘摇了摇头,“那伙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若就我独自看店,说不定他们就得手了。”接着指向含月笑道:“幸好有含月姑娘出手相助,眼看着被摸走的箱子,又被她从那些骗子手里给抢回来了。” 大汉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饭桌旁,还多出了两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模样都生得十足俊俏。 “这两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第十一话:案情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这两位是暂时借住在我这儿的姐弟。今早,那帮骗子来闹事时,就是含月姑娘帮忙解决的。我想着欠人家一份人情,加上又特别合眼缘,因此一听说他们两姐弟想在忠河县待段时间,又暂无住所,就同意收留下来,姑当做是新招的伙计了。” 说完,许娘转过头,又向含月介绍来人。 来访的大汉叫袁雷,是忠河县衙门里的捕头。刚搬来县里做生意时,许娘遇到不少麻烦,全仰仗他出手相助,才能顺利把茶铺开了起来。后来袁捕头没事就来吃个饭、讨口茶喝什么的,一来照顾了生意,二是帮许娘镇住了场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捕头对许娘有意,他是个鳏夫,许娘又没有婚配,两人一个刚逾不惑,一个三十出头,年纪差得也正好。可惜旁观者有意,当事人无情。许娘似乎并无嫁人之意,平日里待袁捕头虽热情却不失距离,更不曾松口回应过他任何进一步暗示。袁捕头倒也很有耐心,许娘态度暧昧不明,那就耗着拖着呗!长年累月,在茶铺里混成了个熟客以上、情夫未满的身份。 趁说话的间隙,袁捕头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圈含月,浓眉深拧,问道:“帮忙抢回了箱子?这么说来,含月姑娘多多少少是个会武的了?” “人家可是出身武术世家的。含月她爹曾拜在某门派的门下学艺,后来门派解散,不得已才出来另谋生路了。”许娘好似个看着含月长大的老熟人般,一口气帮含月把“身世”都答了出来。回话的间隙,还不忘给袁捕头递过一副干净碗筷,催道:“你这不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吗?既然来了,索性就在我这里吃了再走。” 接过碗筷,袁捕头顺势坐在含月对面,眼睛却不去瞧那饭菜,只瞪得跟个铜铃似的,沉声问道:“那含月姑娘又是因何缘故来到我们这忠河县?” 含月忙将此前相好的设定重述一遍。“我因家里遭了山贼,无法再居住,加上弟弟又被人贩子买到了此处,所以就寻到这儿来了。” “你爹不是会武吗?怎会让山贼占了便宜,夺了地盘?”发现矛盾点,袁捕头将筷子往碗旁一放,好似敲惊堂木般,不依不饶地审讯逼问。 惨了,这一细节该怎么编还真没考虑过,该怎么圆场?含月尴尬得花容失色,旁边的阿宣也僵住了手里扒饭的动作。 许娘一见,以为两姐弟被吓到,忙推搡袁雷的肩头:“你这人瞎吼什么呢!怎么能当着刚认识的小姑娘面,质疑人家爹的本事呢。瞧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袁捕头,你这是打算在我这里摆官老爷的架子,还是在怀疑我招人用人的眼光了?” 黑壮的大汉脸色顿变,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望向许娘道:“不不不,都没有。绝对没有……” “再说了,我自家茶铺招的人,好的坏的我都由自己端着。反正就算有混混来找茬,也是指望不上你的。怎么,我招个会武的,你还眼红了不成?” 袁捕头面露难色,苦笑道:“唉,许娘你先别误会。我这就是个老毛病,凡在县城里看到个扎眼的陌生人,都忍不住想多盘问两句,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绝不是我有意针对你新招的伙计。”看了眼含月,后者还假装惊吓状,袁捕头犹豫再三,补充道:“老实告诉你们吧,我这么问含月姑娘,还有一个原因是,今早衙门里得了情报,说大盗夜鸢不仅潜伏在咱们忠河县,而且明晚就会有大动作。” “夜鸢?莫不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风雅的大盗夜鸢?”许娘美目圆瞪,两瓣红唇翕张,轻声尖呼道。 “正是他。”袁捕头点头,神色凝重地向心上人汇报起了案情。 “昨夜,大盗夜鸢发出新的通告,就用飞镖钉在城东冯员外家内院大门上,顺带还把员外府上两个守夜的护院打得昏迷不醒,直到今日清晨才被扫地的家丁发现。冯员外家管事一看到那大盗的招贴,立马跑到了县衙,把何大人从床上吵起来,呼天抢地报了案。衙门一大早把我们召过去处理此案,一直忙到晌午,若不是你家熟客报信说茶铺出了事,估计今天我都抽不出空过来了。” “……可真是谢谢您百忙之中的关心了。”许娘似笑非笑地搭茬,瞥了眼袁捕头,转问道:“可是,夜鸢不是只在兴京和各地州府活跃,专偷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珍藏的琴棋书画之物吗?怎么会来到我们这不起眼的小县城。” 听到“兴京”二字,含月登时来了兴趣。 兴京乃大昭国都城,长在二十年后的含月,只在爹娘和市井长者的口中听过,未曾前往见识过。传闻中的都城,皇宫威严,金碧辉煌;将门相府,气势辉宏;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往来俱是富贵之人,是个遥远且不可望及之地。若那夜鸢专门盗取兴京名门望族手中的藏品,扰乱皇城治安,那么本事自然过硬,品味格调也是上档次的,似乎连称号之前的“大盗”二字也独具了几分风雅气息。 但听袁雷回道:“冯员外家藏有一副墨宝,乃是前代宁南王亲笔所书的真迹。宁南王府世袭贵胄,代代都文武兼修,德才兼备。单论文采的话,前代宁南王当占鳌头,尤其写那一手神妙绝伦的好字,更被誉为历代朝堂之上最值得收藏的墨宝。他所写字画,大部分留藏在宫中和宁南王府里,流落在外的甚少,因此冯员外手里这副,可谓是民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许娘讥笑道:“看来我以前都低估了冯员外的品味,以为他单单只会做买卖,没想到私下里有如此雅趣,家中还收藏着书法大家的作品。” 袁捕头摆手不屑,“什么品味,他哪懂那些琴棋书画文雅之物,不过是为他大儿子科举之路做铺垫罢了。据说为买这副字画,冯员外卖了不下二十间铺子,就指望能拿去州府官场、甚至兴京,攀个关系什么的,教人家高看一眼。” “啧,这才真是有钱没处花。明明并非兴趣使然,却愿重金买回来藏着掖着,难懂,难懂。”许娘给自己添了碗茶,啜一口,续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何见了含月会盘问?难道还怀疑她和夜鸢有什么牵连不成?” 袁捕头看了眼含月,见她正眨巴着澄亮黝黑的双目望向自己,显然一副涉世未深的烂漫模样,便坦白道:“像夜鸢这样闻名天下的大盗,会到我们这种小县城来偷字画,还是头一回。整个衙门不知该从何防范部署,手里也没收集到什么派得上用场的情报。方才忙活一上午,唯一打听到靠谱点的情报就是,夜鸢或许是个女儿身。加上她昨晚才来忠河县发了通告,今天就新来了这位含月姑娘,又是个会武的,故此我才有所怀疑。” 许娘更惊讶了,问道:“夜鸢竟是女子?那年方几何?身型长得怎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袁捕头摇头称不知,“夜鸢神出鬼没,轻功高明,扮相更是千奇百怪。凡和她近距离交手之人,所描述的长相,均不一致,没个定论。唯一相通的情报,就是她体若无骨,出招时绵里缠针,且身带异香,不知是体香还是熏香,总之附和女子特征,所以追捕过她的官差们都猜此盗或许是名女子。” 含月闻言抬手,猛嗅两下自己身上的气味,嘟囔道:“我身上可什么味道都没有……” 袁雷一边扒饭一边澄清道:“我也就随口多问两句,倒不是真就怀疑你。如今细看你这姑娘,一副天真烂漫,全然不似江湖老手,九成九不是夜鸢。”说话间飞快吃完碗里的饭菜,扯着袖口胡乱擦了下嘴,他将碗一推,谢了许娘的款待,“今日衙门里事情多,我就不久坐了。” 许娘皱眉,“真是来去匆匆。县衙里上下忙活得这么起劲,能有几分把握抓住那名风雅大盗啊?” “兴京那些个侯府将府里的亲兵都抓不住的高手,我们怎敢奢望明晚缉她归案。只求能帮冯员外守住字画,教老王爷的墨宝不要流入非法之徒手中,就是万幸了。” “不抓贼,只想守住字画不被偷走,那还不简单。把那副字画锁进一个大铁箱子里,上七八道锁,派十几个壮汉看守,夜鸢还能得手了不成?” “许娘你说的法子,州府里那些官差何尝未曾想过试过?但那夜鸢偷盗手段高明得很,层层防备之下取走宝箱如探囊取物般,该偷的照样能偷走。唉……此案绝对是我当差二十多年来最棘手的一案,许娘你若能从茶客口中听到什么夜鸢相关的情报,或是发现身有异香的可疑女子,记得来衙门通报一声,我先回去忙了。”匆忙辞别后,袁雷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第十二话:喝药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饭后,三人各自收拾碗筷,打扫茶铺。弯腰扫地间,许娘瞥见阿宣在一旁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想是稍微动作几下扯疼了伤口,便忙叫含月领他回屋休息。 回到房间,之前煎好的药放置已久,浓郁的酸涩气味溢满了整间屋子。含月端起碗来一看,冷冰冰的汤药黑得像滩泥水,浑浑地透不出半点光泽,看起来就难以下咽。 含月喜甜厌苦,尤其讨厌喝药,黑糊糊的药汤,只嗅一下苦味就恶心又反胃。小时候只要一端出药来,含月立马又哭又闹,拼命挣扎抗拒;后来长大了稍微好些,但喝一碗药也得放七八勺糖,非得甜味彻底压住苦味才能入口。估摸着阿宣还小,想必也不习惯苦味?何况药都凉透了,苦涩中还透着冰凉凉的酸腐气息,更教人难以入喉。 四下里张望一圈,含月嘀咕道:“你稍等下,我去给你热热碗里的药,顺便找几勺糖来。” 谁知阿宣拦在她跟前,抢过碗来,什么也没说,仰头后咕噜咕噜几声吞咽,一口气便饮尽了碗里的药。放下碗来,除了嘴角残留的药汁,小脸蛋上一派平静如常。 小时候师兄们喝药时,都爱在含月面前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长痛不如短痛,他们大口大口喝药,恨不得尝不到味道就赶紧咽下肚。然而苦味多多少少会残留口中,放下碗时,脸上皱作一团的表情还是会出卖喝药这件事带给他们的痛苦程度。 同样是小孩子,同样喝药,阿宣真能对苦味无感? “不苦吗?”含月从他手里收回空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残液隐隐发出熏人的苦涩气味。 “你尝尝?”阿宣抬了抬下巴。 含月用手指蘸一滴放在舌尖上,苦味立马在口中蔓延开来,直苦得她头皮发紧。“这药怎么这么苦!你喝着不觉得苦吗?”知道阿宣性格上能忍能吃苦,但味觉上也耐苦? “苦就可以不喝?” 含月立马回道:“那不行,不喝药你身上的伤好不了。” “既然再苦的药,都得喝下去。那我觉得它苦不苦,又有什么区别?” 含月被这番话问得一愣。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要不要摆出这副看尽世间冷暖般的老成模样。别的孩子说这种话,能说是乖巧懂事;但从阿宣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想,都教含月没由来地心惊发虚:那冷冰冰的眼神,毫无感情起伏的语调,对人生苦难大彻大悟的言论,无处不彰显着他心底那股厌世的戾气…… 要把扭曲的小苗扳正,须得从细节做起,从现在做起。含月循循善诱道:“你要觉得药很苦,喝不下去,尽管说出来,我立马去给你端水漱口;再或者你可以向我撒娇,我还能找颗糖帮你中和一下嘴巴里的苦味呢?” “我不想吃糖,水也能自己去倒,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因为别的小孩在你这个年纪,喝药都要撒娇的。”起码在她记忆里,每次喝药的时候,不管苦不苦,她都会把表情戏演足,借机骗几颗糖吃。 “为什么要效仿别人?” 嘿,这小孩说话,怎么这么机灵!含月被问得无话可答,索性直接上手。她抬手作势去擦阿宣嘴边的药渍,顺带一个反手,掐了把嫩滑的小脸。 常年被虐待的屈辱经历,阿宣本就恶心亲密接触,加上先前含月坦白喜欢他这副皮囊之后,她再做过分亲昵的举动,阿宣隐隐地更加抵触。触电般地打了个哆嗦,阿宣连连往后躲,直被逼得退到了床边。翻身上床,拉过铺盖一把蒙住了整个身子,将自己藏了个密不透风。 含月被他嫌弃了触碰,倒也不恼;不如说,还挺喜欢他慌慌张张、孩子气的表现,这正说明未来的杀人魔尚且童心未泯,人性犹存,有药可救。笑眯眯地在床边站了会儿,阿宣始终不撩开被子,怕他被闷坏了,含月转身偷笑道:“好吧,那你先睡,我且出去啦。” “喂……”床上鼓起的小山包突地调转朝向,掀开头上铺盖的一角,阿宣闷闷地问她:“你要去哪里?” “去茶铺上帮忙。”含月收了药碗,推门抬脚,准备离去。“既然说好留下来当伙计,怎能头一天两个人就都不干活?你先好好休息,伤才好得快。待会儿睡醒了,出来找我就是。”说完出了房间。 昨夜出逃,身负重伤,加上刚被陌生人带出府、前途未卜,阿宣又惊又痛,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身上的伤口也包扎得干净服帖,喝了止疼安神的药,又睡在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褥子上,松软的舒适感唤起他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困意。几个呼吸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只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知时间流逝。 ———————————————————————————————————— 不知过了多久,阿宣迷迷糊糊醒来,翻身下床,推门出到院子,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恍惚间辨不清是该吃的是午饭?还是晚饭? “呵,你可算睡醒了。”对面厨房,含月正巧也撩帘出来,抬眼看见阿宣那副睡眼迷蒙的样子,莞尔道:“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不过也好,像你这种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就该这么不分白天黑夜地多睡,才长得快长得好。” 阿宣仰头一望,东月初升,四下已渐入黑暗。“已经是……晚上了?”难以置信,在员外府时,不要说整下午酣睡了,就连正常的晚间睡眠,也经常被打断,不是被吃酒吃到兴头上的王员外拎起来抽几鞭子,就是被其他家丁打牌赌骰子的声音吵得睡不安稳,根本没机会睡什么踏实觉。 “可不是吗。茶铺早打烊了,老板娘也已经做好了晚饭,热在蒸笼里,就等你起床开饭了。” 阿宣一怔。特意等他吃饭,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简单一句话,竟教他心头一热。 “愣着干嘛?”含月冲他招手笑道:“快来帮我把碗筷拿出去啊。” 茶铺上客人已经走空,桌椅也打烊收好了,只留了中午那张小桌待吃晚饭用。许娘在堂铺柜台边算账,见两姐弟端着饭菜出来,停下手里的活,关怀了几句阿宣睡得如何、身体感觉如何,三人便围在桌边吃起饭来。 阿宣是个半大小子,正值成天吃不饱肚子饿的年纪,又不太懂矜持和礼节,端起碗便大口大口夹起菜来吃。 寄人篱下,吃人嘴软。含月想让阿宣吃饱吃好,但又担心许娘嫌他俩食量大、不好养活,于是小声提醒道:“慢点吃,别急,别急。” 许娘听得清楚,忙应道:“没事,小孩子能吃能睡便是天大的好事。”见阿宣睡得小脸通红,吃相香甜可爱,与身上累累伤痕形成强烈反差,又感慨:“瞧阿宣这副瘦骨嶙峋的样子,想必被人牙子卖去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得抓紧把身子补回来才行。那些拐卖人口的最是可恶,多小的孩子都下得手拐去卖掉!害你们一家人骨肉分离不说,更害得阿宣平白无辜地挨打挨骂,落下一身重伤! 哪有什么人牙子,最狠心的其实就是亲妈……含月偷望一眼阿宣,见他果然埋低了头,多半是想起了将他一手卖进火坑里的罪魁祸首,心底的愤怒和阴暗又被唤醒了。 拿膝盖在桌下轻轻地撞了下阿宣的大腿,含月刻意用开朗的声音说道:“所幸我最终找回了阿宣,还遇到了老板娘您这样大方热心肠的人,愿意收留我们,可见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咏诗般夸张的语气,末了还特意加重最后四字的音调。 许娘见阿宣不说话,只顾闷头扒饭,便夹了两大块烧肉放到阿宣碗里,笑道:“我可不是见人就收的大善人,是因为喜欢你们俩,才表现得这么大方的。再说了,你们俩愿意留在我这简陋的茶铺上,帮我解解闷,分担分担活碌,说起来还是我得了便宜呢。要不,凭你们姐弟俩这副模样、这般本事,想去什么样富贵人家讨点活计不简单?比我这儿好的日子有的是。” 呃……?含月久居山中,和父母以及师兄们向来有话直说,少有听过拐弯抹角的话,更不知该怎么接这种以退为进的社交辞令,一时不知作何回应。聊天旮然中断,饭桌上陷入谜之安静。 所幸阿宣反应快,冷不丁地回了句:“……若是去了别人家,那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许娘怔了怔,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哎哟,看不出来,小阿宣嘴巴还挺甜的嘛。”手里忙不迭又夹了几筷子肉搁进他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第十三话:上街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吃完饭,含月收拾了碗筷,许娘提议说带他俩去逛街,买些缺的少的日用品。 含月连连摇头,说有吃有住就很满足了,怎好意思再让许娘另行破费。 “那买点换着穿的衣裳吧?你俩既然要在茶铺上帮忙,穿着上不能太邋遢了。茶客们往这儿一坐,眼睛自然是要处打量的,若是衣着不得体,他们免不了会对你俩一番评头论足。”许娘俯身抚了抚身上嫣红绢制襦裙,一挑眉,“看看吧,我这个当老板娘都穿得如此整齐讲究,你们俩也不能拉低了店里水准啊。” 含月身上穿的是一件白底蓝花的对襟连裙,除先前扯了一节内衬布巾给阿宣包扎、外侧倒是洒落大方,便嘟囔:“身上这件是新缝制的,顶多沾了些灰,算不上邋遢吧……” 姑娘家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小瞧了外貌衣着,见含月面露沮丧,许娘意识到失言,赶紧补救道:“含月妹子的衣服自然好看,这颜色和款式我都喜欢得很。但是……”话头接着一转,“阿宣呢?瞧瞧他穿的这身,前胸后背都透着风呢,根本算不上衣服,顶多算作两块布片。” 阿宣此时还穿着出逃时的中衣中裤。白色的麻布上衣被灰土摩擦得肮脏不堪,衣背上印满了干涸凝固的血迹斑点,前后胸口依稀可见鞭子抽出来的横斜纹路和撕破的缝隙,乍一看就是个落魄的小乞儿,倒不如脱下衣裤、直接全身以纱布为衣还干净利索些。 许娘摇头叹道:“可怜小阿宣这满身伤口,还穿着脏兮兮的衣裳裤子。若不赶快换身干净点的,伤口弄不好会感染的吧?” 含月一想也是,自己客气点矜持点、尽量能不花许娘的钱就不花,却不能委屈了阿宣。于是不再推辞,领着阿宣,跟许娘上了街。 出了茶铺,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往右朝着城门反方向、沿着主路往前走到第二个路口,左转上另一条大街,没走几步便见前方一处朱红漆大门两侧,笔挺地立着两名年轻的衙役,神情肃然。 高墙大宅,门口还守着官兵,此处是忠河县县衙?含月走得近了,往斜前方抬头一看,门口高悬的匾额上却题着“冯府”二字。原来正是先前袁雷提到,明晚将被夜鸢盗取字画的那户人家。 这时,旁边的许娘远远冲那两名衙役问候道:“天都黑了,早放衙啦,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值守?” 许娘是袁雷的心上人,忠河县大半居民都知道,在县衙里更是人尽皆知,是以下面的衙役们都把许娘视作“准.上司夫人”,向来敬着捧着。一听到许娘的声音,两名衙役循声转过头来,先是望见许娘摇曳婀娜身影,接着发现她身后还跟了一大一小两人。待借着月光细细看去,其中一位居然是个妙龄少女,娇小柔美,五官精致,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烂漫,乃是忠河县里少有的绝色,直看得俩年轻小伙双眼发愣,忘了回应许娘的招呼。 见对面的四只眼珠子在含月身上黏着,许娘沉下脸,横过身挡在她前面,跺脚到两名衙役跟前,似怒非怒喝问:“看什么呢?看什么呢?这大街上黑灯瞎火的,你们不放亮了招子认真值守,反而盯着小姑娘拼命看?就凭你俩当值不走心还有占我妹子便宜这两点,哪天见了你们袁捕头,我一定得拿出来好好说事,让他评个公道!” 其中个子较矮的一人先反应过来,当即将目光从含月身上挪到许娘身上,堆起熟稔的赔笑,“老板娘可嘴下留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俩不知是你家妹子,只是乍一看惊艳,是以多看了两眼,绝非心怀色心。”接着又苦下脸来,哀求道:“自中午起,我俩已在这儿站老半天了,一口水没喝,滴米未进,若这么辛苦还被你揪着小辫子,送到袁捕头面前挨一顿骂,唉哟,那真是天大的委屈,叫我俩情何以堪。” “呵,话说得连珠炮似的,还真看不出来,你俩都站这么久了。”许娘轻笑一声,转问道:“今天守在冯府门口干嘛?不是说那个什么天下第一的大盗明晚才来吗?” “哎呀呀呀,不愧是老板娘,居然知道我们守在这儿所谓何事。”说话间,俩衙役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啧啧,袁捕头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惧内的。人还没娶过门,县里发生的大凡小事就先一一对内汇报了。 收回眼神,那矮个子衙役续道:“虽说通告作案时间是明晚,但冯员外将字画藏得周密,夜鸢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字画的详细所在,难免会先潜来查探打听一番,所以衙门派我们提前来把守防范。” 许娘称赞道:“未雨绸缪,提前防范,何大人考虑果然周全。” 矮个子衙役赶忙纠正:“这次行动是由袁捕头指挥的,何大人只在后方坐镇而已。毕竟袁捕头也是闯荡过江湖、功夫底子扎实之人,办起案来胆大心细。这次的守备部署全权交给他,何大人和冯员外都放心着呢。”语毕与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窃笑着等看许娘回应。 不就是想在她面前替上司刷刷好感,听她说几句夸赞的话吗?许娘偏不想配合这帮等着看热闹的愣头青,只轻描淡写地回道:“上头再怎么指挥得当,也得下面的人配合才行。看你们这般严阵以待,想必防住夜鸢的偷盗不在话下。”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过了。 “哈哈哈哈,借老板娘吉言了。这次若能守住字画,冯员外说了,会赠衙门里每人一两纹银,作为谢礼。” “呵,原来是有银子拿,难怪你俩在这儿饿着肚子站了大半天,还有精神磨嘴皮子。拿了奖赏,可别忘了来我家吃茶。” “这个当然,当然。” 同冯府外衙役寒暄完,三人继续前行。含月似有所想,垂首回顾着衙役刚才的话,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字画”、“奖赏”等词,越想越入神,竟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 许娘附耳过去一听,诧异道:“怎么?你也想去会会那什么大盗?” 含月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要我也能去当差,捉拿夜鸢便好了!” 许娘哑然失笑:“衙役里可没有女子。再说了,即使你功夫不错,对手毕竟是名震江湖的夜鸢,危险不说,想从她手里护住字画、全身而退,困难着呢!” “……可是,一两银子啊……” “呵,原来是为了赏银啊。怎么,你急需用钱?”许娘奇道。 “倒也没有。只是怕日后发生点什么,没点积蓄,不能救急……”含月惦记着两天后阿宣得去换药,而且大夫交待了,每隔四天就得换一次新药,合算下来是笔不小的费用。若告诉许娘此事,她定会仗义掏钱;但现下吃穿用住都劳她破费了,若再让她把医药费也垫付了,着实过意不去。思量再三,话说到一半,她还是把阿宣看病之事给咽回了肚里。 见含月欲言又止,许娘知她脸皮子薄,有为难之处却说不出口,便开导道:“这有何难,你若急需用钱,问我借便是。毕竟你帮我保住了那一匣子值钱的首饰家当,力所能及的金额内,什么都好说。” “……多谢老板娘这般慷慨。” 见含月兀自眉头紧锁,许娘看出她仍另有打算。按照含月所说,她离开家乡后,在江湖上独自飘荡了一年,想必是个胆子大的,对自己武功也有几分把握,若她真动了去捉夜鸢的心思,自寻危险不说,还会给袁雷明晚的行动添乱。于是认真劝告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可千万别想着去冒险,赚那些赌命的赏金。万一破了相受了伤,耽误自己不说,阿宣又该怎么办?” 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含月虽没打消以身涉险的心思,但面上只得乖巧地回道,“放心,我只想想而已,当然不会真的去找夜鸢。” 谈话间来到了估衣铺。许娘是老顾客,简单道明来意,说想替新招的小伙计添置几件得体的衣服,老板就麻溜地翻出了几件成色和剪裁都还不错的布衫布裤来。 阿宣身上有伤,纱布外隐隐渗出一块块血和脓水的污渍,不便试穿。含月就接过衣服,一件件悬在身前地替他比穿。 烛影晃动的昏黄光亮下,于咫尺距离间端详阿宣,一双水汪汪的异色凤目雏上扬,面若傅粉,嘴似桃瓣,配上得体的衣裳,好似莲花童子般灵气,又似玩偶般可爱,一件件衣服比过去,就像在玩换装娃娃般有趣,竟教含月莫名地血脉偾张、心情雀跃不已。 然而对面阿宣并不这么想。看着含月目光炯炯,兴致勃勃在他身前比划衣裳,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不堪的回忆:昏暗的小屋,堆积如山的男童衣衫,赤身裸体的自己,屈辱的动作……场景如剪纸画般飞快闪现,最后定格在胖老头那张猥琐却亢奋的脸上,一瞬间,似乎和含月此刻的表情重合在了一起,就连含月颈脖处飘出的淡淡清香,也化作了那老头身上的熏香味,刺鼻得令人窒息。 胃一阵抽搐,阿宣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察觉到对方异样,含月停下了动作。 “……没什么。”别过头,阿宣拒绝看她的脸和表情。 “抱歉,是不是站太久,累了?那就不试了。”放下衣服,又问:“阿宣喜欢哪件?” “……随便。”穿什么都无所谓,只想快快结束这一切,让含月站得离他远点。 “老板娘觉得哪件好?”含月还沉浸替阿宣试衣的乐趣中。身上一分钱没有,却每件都想买回去,让他天天换着搭配穿!唉,在溪云山的时候,生活虽不富裕,但从未烦恼过银子的问题。现在寄人篱下,没钱看病不说,买东西还得询问出钱人的意见。 许娘默默在旁看含月替阿宣比划了半天衣服,盯着阿宣俊俏的模样也在出神,被含月问起,倒是豪爽,手一挥,笑道:“反正小孩子的衣服都不贵,也没几件,不如都买了吧。” 如此回答正中含月下怀,喜出望外之下,连客套话都忘了说,赶忙去拉阿宣的手,要一起向许娘道谢,哪知阿宣却飞快抽回手,躲开了。 含月抓了个空,愣愣地觑了眼阿宣,倒也不以为意,转身跟着许娘结账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第十四话:置气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买好衣服往回走,一路上,阿宣脑海中都挥不去含月方才盯他的表情,心里膈应得慌。 一进屋,端起木盆和布巾,他便说要去洗漱;再考虑到含月格外“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又补充强调了句他能独立完成。说罢冲出房间,径直躲到了水井旁阴暗的角落里。 阿宣脱下中衣,小心翼翼地用水沾湿布巾,擦拭了纱布周围裸露的皮肤,接着又将正在结疤、未被包扎的几处伤口轻轻泼水洗了洗。牵扯到筋骨受挫之处,仍疼得他直咧嘴倒吸冷气,但比起之前在员外府,前一晚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第二天还得被叫去、换各种新花样折磨、伤上加伤的情况强多了。 清洗完毕,阿宣换上新买的中衣,抱起木盆回了房间. 含月正替他整理其余几套新外衣,见阿宣穿了干净的中衣进来,便抖出一件藏青色圆领马甲衫,冲他讨好地笑,问道:“正巧你内里衣裳穿得这般整齐,外面再套上这件试试?刚才在估衣铺里,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件,你肤色白净,穿藏青色的小褂好看,特别是……” “不穿!”阿宣双目一暗,冷脸打断含月。他抗拒在含月面前裸/露肌肤,更讨厌如同玩偶般被她任意装扮取乐。 “啊?”含月纳闷,之前在估衣铺,他不还老老实实站着,乖乖配合试衣吗?“怎么了?为什么不试试呢?你该不会是……”她顿了顿,阿宣不想搭理她,背过了脸去。 “你是不是舍不得把新衣服弄脏?” 阿宣身上到处是脓与血,即使敷上药缠上纱布,也隐隐渗出来,沾到了中衣上。含月误以为他怕把新外衣沾上污秽,才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便凑过去,哄道:“没事,弄脏了我帮你洗便是。来来来,穿这件马甲给我看看。”嘴上说话,右手伸出,将马甲往阿宣身上套去。 想起以前赤身裸/体的屈辱,愤怒混杂着恐惧涌上心头,顷刻席卷全身。阿宣一把推开含月,吼道:“不要碰我!” 诶,什么情况?夏天纱布加中衣、外面再套件马甲是有点热,但也不至于闷出这么大火气吧?况且,这衣服不还没套上去吗…… 含月一懵,被推得倒退了两步,待缓过神站定,脑中挂满问号和感叹号,没有文字,吐不出话来,只好愣愣盯着阿宣留给她的后脑勺。 无声地僵持。 晦暗的房间里,由寂静而滋生出的尴尬气息悄悄蔓延开来…… 小时候,要是哪位师兄敢这么跟她置气、拿后脑勺和她说话,铁定指不了多久,祁战丰就会冲进来,对准那人后脑勺一阵猛敲。啊啊啊——突然好怀念她爹,真希望爹爹这时能冲进这间屋子,敲几下阿宣的脑袋,像拎鸡仔般抓起他来,吼问,臭小子!怎么跟我女儿说话呢?…… 唔,不对!如果爹爹真能在此时出现,警告阿宣。那小家伙绝对会记恨。二十年后上溪云山,再见到她爹,肯定新账旧账一起算,搞不好连个全尸都不留…… 沉默的僵局发酵着含月的奇思异想,脑内的画面渐渐变得血腥。这时,男孩别扭的背影终于发声,传来冰冷的童音:“我要睡了。” “哦。”回过神来,含月赶紧接话道:“那要不……我去给你热药?” 没有应声,阿宣仍然背对她。 含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原地无所适从,眼睛不安分地转悠,余光忽地瞟到药碗旁的膏药,便赶紧拿起来,讪笑道:“对了!章大夫交待,睡前还得抹一道药膏,你的伤才好得快。”停顿良久,阿宣还是不接话,含月只好探问道:“……用我帮你抹吗?” 就知道她会问这句话! 阿宣转身,从含月手里一把夺过药膏,攥在掌心里,“不用,我自己来。”接着又两步冲到小桌前,倒了碗冰凉的汤药,一仰而尽。 好吧……衣服不让帮忙穿,药膏不让帮忙抹,连汤药也不让她端去热。含月纳闷究竟哪个环节惹到了阿宣。是嫌她照顾关心得不够周到?是不满意新买衣服的款式?还是说,今天在估衣铺的穷酸表现,教阿宣嫌她没钱、养不起他? 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唉,算了。幼年悲惨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阴暗,反应到情绪和表现上,时冷时热,喜怒无常,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他。反正问阿宣,“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啦?”他也不会回答。与其留在这里钻牛角尖,不如该干啥干啥。 “好,那你记得涂药,我出去了。”简洁一声,含月离开了房间。 听见身后传来门扉开合的细碎响声,阿宣转过身来。望向门外,透过门窗上端木棂格子间的窓纸,隐约能看见含月身影隐入了庭院之中。 ……生气了? 肯定会生气的吧。 阿宣的心,好似漂浮在深夜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于黑暗的波涛之上不安地翻涌起伏。 反感她说喜欢他的长相,也不习惯和她亲昵接触,但说到底,她好歹是救命恩人,更是有生以来、第一个说想陪伴他照顾他的人,他是不是应该对她表现得温顺点?再说了,回到昨晚以前,他哪有什么资格什么胆量来摆脸色?在员外府的时候,被人各种摸脸、观赏甚至亵/玩,他敢吼?只能低头、咬紧牙关、露出一脸空洞的表情罢了…… 遇溺之人,连稻草也紧抓住不放。何况现下出现的人,能救他出火坑呢? 阿宣一个激灵,开始翻找方才让他试穿的那件马甲,床上、板凳上、衣架上,甚至桌下,他找一圈,不要说马甲,所有新买的衣服都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不见了?不会是被她一气之下抱去扔了吧? 她这么生气……这么生气…… 会像那个女人一样,抛弃他吗? 小小的一颗心,慢慢沉入了海中,寒意在胸膛蔓延,阿宣麻木地掀开被子,爬上了床。眼前是层层搭曡的青瓦,渐渐地,在他视线中融化了边沿,融成了一整片死气沉沉的灰暗。 “诶,怎么还没睡?”含月推门进来时,发现阿宣睡在床铺靠里那边,瞪着屋顶发呆。金色的瞳孔在烛火微弱的光亮中,晦暗不明地,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 “身体不舒服吗?”见阿宣挺尸般一动不动,她放下怀中的木盆,站过去,立在床畔俯身看他。 “没事。”床铺里侧紧贴着墙壁,阿宣往床铺的更里侧又挪了下身体,整个左臂便完全压在了墙上。他拉起被子,在大半个身体和含月之间隔起一道屏障,然后露出眼睛,小声地问:“衣服呢?” “衣服?哦,你是问新买的那堆衣服?”含月指指地上放着的木盆,“我刚才拿出去过水了。毕竟估衣铺里买回来的,明天要穿的话,最好先过一遍水。今晚漫天繁星,没雨,而且这边天气又暖和,晒一晚,明早应该能干。” 她没生气?还帮他洗了衣服? 阿宣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含月。 ……这个人……难道是没有脾气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第十五话:该睡了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无论自己作何态度,含月总是一副平和姿态。阿宣心下微动,身体往床铺最里侧的位置又挪了挪,略微侧身,几乎整个背部都贴上了墙。 含月忙说:“干嘛挤着墙睡。再往里挪,该压坏背后的伤口了。” 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阿宣拍拍外侧空出的床位,“……留给你的。”犹豫之中混杂着一丝羞涩,声音细弱蚊蝇。 含月莫名其妙,立马反问:“诶?什么意思?”等、等等,小家伙该不会在邀请她……共睡一张床!? 阿宣脑袋一懵:这屋子里不只有一张床吗?肯定得两个人一起睡啊。他克服重重心理障碍,强压内心的排斥抵触情绪,做好了心理建设,主动分出床位来,对方居然做出了“并无此意”的反应。“那……我们俩,怎么睡?”该不会要让他起来,像以前一样,去柴房,马厩,狗窝之类的地方,找个草垛子睡? “阿宣你满身是伤,当然是你睡床啦。尽管往外挪,不用特意给我留空位。”含月转身端来两根板凳,首尾一凑,笑道:“我睡板凳上就行。”说罢坐下,俯身往板凳上躺。含月纤瘦,但板凳毕竟细窄的宽度不到她背部一半,侧躺下去后倒是睡得平稳,然而一个翻身平躺,或许就有滚下地的危险。 “……晚上睡熟,该怎么翻身?”阿宣问。 “这个轻松。”含月先将肩膀由朝右转至仰上,接着是腹部、臀部,接着腿一蹬,两膝盖和脚尖也朝上。身体各部位分节转动,仿佛它们本来不相连、只拼凑而成,随含月所欲而动。接着含月又在板凳上左右各翻了两次身,皆稳如泰山,轻松得好似睡在床上,最后她转至朝左,面向阿宣露出微笑,目光炯炯,期待他赞叹一句“厉害”。 阿宣如她所愿露出惊艳表情,嘴巴微张须臾,吐问出来的却是:“你在家也这么睡?” “只修炼轻功的那段时日,才会把大半个背部都这样悬空了睡。白日里练得四肢随心所动,夜里也不能荒废了感觉。” “能睡踏实?” “习惯了,倒和睡床无异。况且一年之中,我修炼轻功的日子不过一半,所以也不是日日半悬空而睡。江湖上曾有一处女子门派,剑法和轻功皆精妙无比,而轻功精进神速的秘诀,就是每晚悬绳而睡。将绳索往屋内或林子里一挂,人躺上去睡。我曾依这个传说的法子试过几次,倒是也能睡稳,只是麻绳僵硬,硌在身下很不舒服。真佩服那些前辈高人的毅力耐力,想来像我这样睡板凳还算轻松偷懒的了。” 阿宣听含月说不上床同睡,本就暗中松了口气,现下又听她声音轻柔,娓娓道来,架不住眼皮渐沉。恍惚之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甘地追问道:“……你……是不是嫌我脏?”所以才拒绝挨着他睡。 “脏?”含月哑然失笑,“我若嫌你脏,你今天中午爬进被窝里时,我就把你揪下来了。我一是怕碰到你的伤口,二是怕影响你睡觉,再说了……” 万一她做了噩梦,睡得迷迷糊糊时,看见阿宣的脸,把他和天璇联想到了一处,尖叫一嗓子那还算好的,更糟的是,她若失控了力道,一拳过去,怕是会把阿宣打得破相。 话说一半,对面已传来阿宣平稳的呼吸声。 但凡消肿镇痛的药,都兼有安神催眠的功效,想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是以很快便睡过去了。 含月侧身坐起,前去灭了油灯,在漆黑一片的屋内悄然静立,却不打算立即去睡。 有爹娘相伴的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吃穿用度都由双亲和师兄们打点好,从没考虑过挣钱的问题,更没学过挣钱的技能。现下到了陌生之地,不仅要自行谋生,还得养活一个伤病严重的半大小子,含月迫切地感受到了挣钱脱贫的紧迫感。 回首看向阿宣,朦胧月光透过床头窗户的缝隙,照在他稚气满满的脸上,安详乖巧,哪有半点暴戾冷血的迹象。 含月把心一横,推门走出了房间。 小院里一派宁静,虫鸣几声,夜风徐徐。透过窗纱,许娘屋里黑沉,想是也已经熄灯睡了。含月掠身上了屋顶,决定去趟冯员外府,为明晚追踪夜鸢先探一趟地形。 她寻摸着傍晚时走过的路线,沿墙边低调潜行,很快来到员外府附近。此时正门值夜的衙役已经由两名变为了八名,且宅子四面围墙之下,都各站着四名手持灯笼的衙役。 怕暴露行踪、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含月轻轻一跃,翻过冯府西南角围墙,上了一处屋顶,挑着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游走,居高临下,很快将员外府内外院的房间和地形都大致探了一遍。 这员外府说大不大,但房间数量之多、倒有点迷惑人,若夜鸢不先行探明地形,又怎么知道字画藏在哪里呢?含月心下正好奇,路过一栋青瓦盖顶、粉墙石柱的两层小阁楼时,猛地发现那楼屋外檐下站着袁雷,正同一位胡须三寸有余、身宽体胖的矮个老头说话,两人皆是神情严肃。 老头怀中紧紧抱了个细长状黄色锦盒,和袁雷说话的间隙,不住地左右张望,比身旁执勤的捕头还要紧张。含月趴在房顶上凝神倾听,想探清他们所说内容;无奈内功并不精湛,只能看见对方嘴巴开合,声音一概听不清。这时,矮个老头踮起脚,附在袁雷耳侧低语了几句,袁雷重重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小楼。 又等了半柱香时间,也不见两人再出来,倒是一队巡逻的官差打着灯笼,向含月所在的屋檐廊下走来。 不好! 含月赶紧俯身紧贴屋顶,将身子隐匿在屋脊后方。看来矮个老头就是冯员外了,而他怀里抱的便是老王爷留下的墨宝。袁雷同他在那两层的小楼中滞留甚久,或许,明晚字画就藏于此处。 探明了夜鸢可能作案的目标地点,含月不敢多作逗留,悄无声息地翻身离开冯府,回到了茶铺后院。 进屋时,阿宣全然不知、兀自睡得正熟,含月凑在床边,替他掖了掖杯子,躺倒了长凳之上,不一会儿也坠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第十六话:夜鸢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隔日一早,许娘虽没叮嘱,含月和阿宣却主动起了个大早,出到茶铺上帮忙。许娘念他俩初来乍到,又年幼,便找了些轻松活碌安排。 含月模样乖巧,手脚灵活,被派到茶铺上冲茶倒水;而阿宣需静养,便给了他一盆生花生,让他坐在门口屋檐下,边晒太阳边剥壳。 私下,虽然袁雷将情报透露给了许娘,但明面上,衙门三令五申,要求官差们不准走漏了“夜鸢大驾光顾忠河县”的风声,免得引起民众无谓的好奇心。然而许娘发现,今天一早,前来她店里吃茶的顾客们所谈论的,可巧都是此事。 姑且打听了一下,消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原来竟是从受害者自家人嘴里传出来的! 在冯府,上至冯老爷本人,下至扫院子的杂役,都把偷字画这件案子看做过节过庆典般新鲜。虽被袁雷等人叮嘱了好几遍,最好不要走漏风声,但冯府的当事人们还是按捺不住激动雀跃的心情,逢人便透露个只言片语,故作神秘地调动听众胃口。一传十,十传百,忠河县民们将听到的碎片情报凑到一处,从中成功地解读出冯家人透露的讯息:快来看啊!快来瞧啊!我家有副风雅又上档次的字画,连夜鸢也不惜千山万水,特意从兴京赶来偷啦! 夜鸢这种游走于上层社会和江湖之间的传说人物,即将造访自家小县城。知道此消息,茶客们自然免不了要搬出自己独家珍藏的小道消息,刷一波讨论。有说夜鸢乃是某位武林高手的入室弟子,是以功夫出神入化;也有说他是真实身份其实某位书画大师,所以才对艺术珍宝如此执着;更有人说夜鸢其实是某亲王府世子,朝廷手下留情,所以故意网开一面,迟迟不将他捉拿归案。 姑且不论茶客们的情报里有几分真假,含月认为,多了解一些对手的情报、为晚上交手增加一点把握也是好的。于是添茶递水的空档,她都会凑进人堆里,笑盈盈地打听一两个关于夜鸢的细节问题:使的何种武器,什么样的功夫路数,对付官差时、出手是重是轻? 茶铺里的闲人们常客们,一见这位新来的伙计不仅长得美若天仙,还这般亲切可人,被她问到,都绞尽脑汁把自己所知的情报倾囊而出。于是含月忙活一天,听来了不少有趣的情报,对夜鸢之前犯案的经历也有了大致了解。 当晚入夜之后,待阿宣熟睡,含月照旧蹑手蹑脚出了房间。站在院里,望见许娘也已熄灯,保险起见,她又俯在窗边覆耳静听,确认许娘呼吸均匀、沉沉入睡,这才飞身翻出了小院。 出到大街上,本以为是戒备森严,没想到却是人声嘈杂,火光点点。好事群众们举着灯笼,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步向冯府准备一睹江湖第一雅盗的风采。 这下倒好,都不用躲躲藏藏地接近目标地点了。含月混在人群之中,行至冯府旁边街区时,突地眼角余光扫到房顶上有黑影掠过。抬眼,凝神望去,只见一黑衣人在她面前的两堵高墙之间飞跃,右手里所拿的,正是昨晚矮个子老头手中的黄色锦盒。 “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袁雷的吼声划破夜空,越过冯府高墙,响彻周边街头巷尾。墙边执勤的官差和围观的民众立即反应过来,视线整齐划一地投向那个在月光下起落的黑色身影。 含月赶紧脱离人群,调转路线急奔而出。 她追在夜鸢身后,七转八绕,掠过城墙,追进了城外的树林之中。待追得离夜鸢只有十余丈距离时,含月随脚一勾,踢起一颗小石子来攥在手中,接着凝聚内力于指尖,“噗”一声闷响,石子应声飞出,直冲夜鸢后脑勺袭去。 “啪!”仿佛后脑勺长了眼,夜鸢反手脑后,一把抓住石子,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来。 眼前享誉江湖的大盗,果然似坊间传说中那般优雅动人,身材纤瘦高挑,骨架匀称,面上部覆一朱红薄纱,下部戴黑色面罩,树荫下月光中一站,姿态清朗,却又媚骨生韵,一时难辨雌雄。 “哟,轻功不错嘛。小丫头,追我一路,所谓何事啊?”夜鸢声音低沉却柔媚,仿佛青年男子掐住嗓子说话,又仿佛风雅女子烫坏了喉咙,再细细一看,原来脖上戴了一金镶玉的颈环,像是故意变声所用。 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未同长和派以外的任何江湖高手对过招的含月,完全不知何谓实战前对峙的紧张感。毫不顾虑夜鸢实力,加之对方故意收敛气息、感受不到杀意,因此对方一搭话,她便大喇喇地伸手答道:“把你手里的锦盒还来。” “原来是来追这个的。”夜鸢右手拿起锦盒,凭空晃了晃。“想要我把这个还给你?” 含月老老实实点头。 夜鸢被她憨直的反应逗得一怔,随之纵声大笑,“可以!你若抢到,我便奉还。”言毕将锦盒揣进怀里,袖内滑出一枚销魂镖。长半尺,银镖身,正红镖柄,镖顶森森泛寒光。攥于手中,闪身向含月袭来。 夜鸢不知含月功底,但见她追于身后,完全感觉不到气息,已是轻功不凡。且自己先奔出来,这么两三里路的距离,被对方追上了不说,在中途还能弹射飞石,功夫显然不容小觑。心里存了几分敬畏之意,出手自然也有所忌惮。 大盗使镖,少女徒手,彼此拆过五招之后,尚未分出高下。然夜鸢发现,自己的镖不仅触碰不到眼前少女的衣角,反而有两次,少女的手都已经碰到衣襟,只差毫厘便能夺走锦盒。 究竟打哪门哪派出来的小丫头,身法这么玄乎?单论轻功,或许还在自己之上! 夜鸢心下一凛,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调侃道:“看来这忠河县是找不出能人高手了,居然委托个小丫头来捉我。” “没人委托,我是自己追过来的。” 夜鸢眉间一蹙:原来是想来截胡的!先前听这丫头说了个“还”字,还以为是官府或失主府上请的帮手,没想到是个找上门来挑事的独行侠。对方轻功高明,缠斗下去,纯属浪费时间,若官差趁机追了上来,情况只会陷入胶着。 夜鸢顿时没了和含月继续交手的兴趣,大笑一声“不如你再来追我试试”,抽身便要逃走。刚飞身上树,右侧小腿肚一紧,又被硬生生拽回了地上。夜鸢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子站定,忙反手拿镖去割缠住腿的物事。手刚伸出,但觉小腿微松,一道黄色长影迅速撤开,退回到含月手中——竟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鹅黄色衣带! “把锦盒还来!”含月又一次伸手催促。 啧!夜鸢咂了咂嘴,喝问:“是你家东西吗?” “……不是。” “又不是你家的东西,干嘛和我在这儿纠缠不清!” 含月语塞,梗着脖子道:“总之,还来!” 夜鸢心底陡生不耐:看来,不教这丫头吃点苦头,她是不会罢休的了。 一念起,手上于是动了真格。夜鸢全力以赴,专挑对手要害攻去,招式也变得阴狠凌厉起来。 含月本是使剑的,奈何手边没有武器,只得以衣带为剑,舞动抵御。夜幕中,鹅黄衣带好似一条沐浴月光的金蛇,恣意狂舞,含月素手挥出之处,似有流光溢彩之辉。加上她姿态翩跹,身段轻曼,看得夜鸢心下暗暗喝彩,只恨两人是在过招,不然此情此景,应斜旁侧坐,悠然欣赏才妙。 又拆了十招,含月内力浅薄,渐渐招架得有点吃力了。先前全力奔跑追赶已耗掉她大半气力,起初夜鸢过个几招还能轻松应对,但是对方内力远胜于她,加之攻势越来越凌厉,自己是越战越衰,对手则越战越勇。 夜鸢身经百战,只消交手一看,就发现了含月已是双颊飞红,呼吸紊乱,身法也不似初期那般行云流水了。心下立马有所猜测,随即卖了两个假破绽,含月也只守不攻,恰好应证了夜鸢的猜测。 心里有谱,手上出招更狠,嘴里也使出攻心术,夜鸢调笑道:“动作怎么慢下来了?哎,喘这么厉害,该不是内力不济?”声音由阴柔突地转为低沉,用威压之态喝道:“天色已晚,小姑娘赶紧回家睡觉。若现在停手,我放你全身而退。” 含月此时已感受到对方杀气,也隐隐察觉到自己必败的结局,然而忆及阿宣遍体鳞伤,仍不甘心收招,硬着头皮道:“把锦盒给我!” 夜鸢无心恋战,转回绵柔的假声,冷哼道:“呵,看不出来,脾气还挺倔。”语毕,俯身绕过灵动的衣带,将销魂镖斜上甩出,对准含月眉心射去。 就是现在!含月并不回舞衣带去卷销魂镖,反趁夜鸢抬臂甩镖的间隙,催动衣带向夜鸢胸前舞去,猛地卷住锦盒,往自己方向抽回。 “喂!不要命啦!?”察觉胸前一空,夜鸢认栽之余,对含月冒死一搏的行为颇感诧异。 含月紧紧拽着衣带、大气也不敢喘:另一头系有锦盒,绝不能松手!万岁!赏银到手了! 狂喜和恐惧的情绪席卷而来,心脏似击鼓般跃动,仿佛一瞬就将破喉而出。这时,一缕凌厉之风迎面袭来,转眼已到咫尺之间。 完蛋了!要破相! 不,被刺中眉心,会死的吧!? 含月本能地向后仰去,仓皇之中,目之所见的全部影像都被放慢。一道银色寒影扑向她的眉心,如风如刃,朝斜上方掠过,霎时间,缕缕细碎的青丝飘散,洋洋洒洒滑落眼前,缓缓坠地。 诶? 没被刺中!? 含月后撤左腿,站定身子,一面收起衣带和锦盒,一面错愕地望向夜鸢。原来,销魂镖的镖柄之上竟系着一根银丝线,夜鸢在她眉心前毫厘之距前收了力,改刺为削,只削去了她几缕额发。 抽回销魂镖,夜鸢叹道:“这么漂亮的脸蛋儿,你舍得划破,我却舍不得下手。” 含月摸了摸双眉之间,完好无损,惊恐地挤出一抹憨笑,“多、多谢。” 道谢?没听错吧,这丫头居然对差点取她性命的人道谢!? “哈哈哈哈哈,真乖,是个实诚丫头。”夜鸢话音刚落,就听对面树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步履并不轻盈,夹带着沉重的喘息声,渐行渐近,料想应该是官差终于追过来。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夜鸢将销魂镖揣回袖内,飞身踏上就近的一根树枝,身型一闪,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树冠之间,只留下沙哑而娇媚的声音,“丫头,好生帮我保管字画,等我回来找你拿。” 见对手终于撤退,含月心下大喜,连忙打开锦盒查看。掀开盖子,里面完好地放着一副碧玉轴头、暗黄绢做底的挂卷,展开一看,上书“道法自然”四个大字,苍劲古朴,即便不懂书法,含月似乎也从中读出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息。 这时袁雷赶到。他踢开杂草,踏入一片空地之上,望见不远处,月光透过树缝稀疏地洒下,落在空地中央一位站姿婀娜的纤纤少女身上,而少女双手所拿,正是他昨夜陪冯员外绞尽脑汁,藏至冯府私密暗格、却仍旧被夜鸢偷走了的字画。 “含月……姑娘?” “袁捕头,你来得正好……”含月赶忙卷好字画,刚要递出。对面的袁雷却突然暗了脸色,抽出朴刀,厉声向她喝道:“果然,你就是夜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第十七话:误审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若在这里被定了罪、被当作违法人士抓走,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含月赶忙摆手解释:“袁捕头你误会了,我不是夜鸢。夜鸢刚才逃走了……” “少在那里废话!乖乖把字画交还回来!”幸好他是个练家子,跑得快,及时赶到犯案现场抓了个现行! “好的。”犯罪嫌疑人果断递出锦盒,毫不留恋。 呃,怎么还的这么干脆?莫非有诈……? 见对方积极配合,袁雷有点懵,但是警惕心绝不能松懈,他一边慢慢靠近含月,一边紧握朴刀、以便随时应付她耍诈。 粗糙的指尖试探着去触碰锦盒边缘,熟悉的触感,光整且平整。高大黑壮的捕头大人,兀自举棋不定,不知是否应该张开手去接锦盒,对面的含月已经迫不及待递出,仿佛甩掉烫手山芋般,将它硬生生地塞进了袁雷掌中。 袁雷拿到了锦盒,低头看看,恩,确是原物。又抬眼瞅瞅含月,老老实实站在原地,面露微笑,神态乖巧地望着他,黑眼珠里写满纯真和无辜。 这丫头,莫非真不是夜鸢本人? 袁雷沉默半响,开口问道:“字画怎么会落到了你手里?” “我刚从夜鸢手里抢回来的。” 语气云淡风轻,内容却似平地一声惊雷。江湖人皆知,夜鸢行盗多年,从未失手过。不论是吏部尚书府上的金佛像,还是青城派四大剑客看护的青绸伞,甚至是神武营统领所珍藏的夜光杯,只要是他相中之物,皆难逃被盗走的下场。若这丫头说的是真话,那她此刻不仅是战胜了夜鸢,更是创造了江湖新记录! “你、你……” 实在太过震惊,声音竟卡在了喉咙里。袁雷暗暗鄙视自己的慌张反应。区区一个小丫头,怎能在她面前犯结巴。深呼吸,捋直舌头,清了清嗓子,他强作镇定地问:“抢回来?这么说来,你和夜鸢交手了?” “是的。”含月裙摆上有几处明显的褶皱,衣带随意系于腰间,呼吸喘息仍有点紊乱,脸颊旁飞起两片薄红。的确是打斗之后的迹象。 “然后你从他手上夺回了字画?” 含月点头。 “最后还从他手中全身而退?”不行,提问的内容太玄乎,他已经无法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和过程了。偏生对面的丫头还一直肯定作答,更是玄乎得令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含月歪过头暗忖:虽然夜鸳动起真格来,自己必然小命呜呼。但最后,侥幸毫发无损地结束了一切也是事实。眨巴两下眼睛,回道:“……大致如此,没错。” 没错才怪!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这丫头有没有制服夜鸢的本事,说的是真是假,只需一试便知。 打定主意,袁雷随即手起刀落,向着含月的头顶处劈去。 来来来,让我领教一下你的功夫。这一刀下去,你是闪身躲开?还是空手架刀,还我一招? 出乎意料的是,含月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也没有还招,只是乖巧地浅笑。袁雷心里暗呼不妙,在距离她头顶两指处将刀锋一转,收住了刀势。 “为什么不躲?”试探失败,袁雷无奈之下,只好还刀入鞘。 “因为袁捕头你这一刀下来,并无杀气。” “即使没有杀你之意,刀剑无眼,我若是力道收得不及时,这把刀仍会劈到你头上。” “不会的。”含月眉眼带着笑意,笃定地望向他,眸中分明写了八个大字:我是好人,你信我的。 袁雷侧身扶额,认输叹气,“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忠河县?”她外表纯良可人,实则胆识过人,若先前所言非虚,那必定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后起之秀。 “我昨天说了啊,只是偶然间流落于此地的乡野武夫之女。”这是大实话。她的确是机缘巧合下穿越到这里的,爹爹也的确只是个山林小派的掌门。含月自认没说谎,挺起胸膛,答得底气十足。 袁雷挥手打断道:“若你单单只是乡野人家的女儿,轻功能比肩夜鸢?据我所知,现今武林青年一辈的高手里,还没有能追得上夜鸢的人。” 含月谦逊地一低头,“嘿嘿”憨笑,“多谢袁捕头夸奖。爹爹和娘亲也常夸我在轻功上天赋过人,资质绝佳呢。” “……我并非真的夸奖你……”而是在暗示你,你说谎了! 袁雷莫名有些头疼,抬手去揉太阳穴,视线越过指缝,斜斜地去瞥含月,但见她眨着小鹿般黑亮的双眼,露出一副涉世未深的烂漫表情,全然不像是在装傻充楞、蓄意隐瞒。 罢了罢了,她若不想透露身份,再审问下去也是白搭。等以后得了空,细细调查一番,总会有办法寻出这丫头的真正来历。 思及此,袁雷把余下问题统统吞回了肚里,转而警告道:“不管你真实身份是什么,来忠河县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不准给许娘惹麻烦。” “当然不会。”含月赶忙保证,“老板娘好心收留了我和阿宣,提供吃穿用住,我感谢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忍心给她添麻烦呢?” 袁雷冷哼一声,“既然不会给许娘添乱,那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这儿来追夜鸢干什么?许娘知道此事吗?” 含月微窘,一边摇头一边心虚地回道:“……我瞒着她来的。”见袁雷面露不快,含月立即补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晚成功守住字画,皆大欢喜。想必,你也不愿老板娘事后得知了详情,替我另生担忧吧?所以……所以,唔……”含月双手合十,哀求道:“恳请袁捕头,替我隐瞒今晚的行踪,就当我没来过。” 这又是唱的哪出?袁雷浓眉倒竖,表示拒绝,“这怎么可能?你帮冯员外抢回了字画,此乃老王爷的遗作,不仅何大人和冯员外会问起事件经过,衙门结案也需记录上奏。假装你没来过,若旁人问我,字画是怎么守住的?难不成要我回答,说是夜鸢偷到一半,突然良心发现,把字画放在这荒山野地里了?” “诶,不行吗?” “……”袁雷鼻孔里哼出“可笑”二字的模糊音,回绝道:“当然不行!” 含月毫不挫败,苦思片刻,灵光一闪,笑道:“要不,就说是袁捕头你抢回来的……” “说是我抢回来的?功劳全给我?”年纪人出来闯荡江湖,为的就是追名逐利。这次能从夜鸢的手中夺回墨宝,正是一战成名的绝佳机会,但这丫头却绞尽脑汁想将这份功劳让出来?袁雷表示,不懂眼前这位武林新秀的行事套路。 含月拼命点头,“若知道我同夜鸢交过手,老板娘定会担心。但若说是袁捕头你办的案,许娘不仅少添一份担忧,更会对你另眼……哦,不,应该说倍生好感才对。” 一语正中红心!对袁雷而言,领功受赏是其次,但一听说能提升心上人对自己的好感,他便暗暗心动了。 见对面的硬汉不做回应,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味反对,含月加紧劝道:“袁捕头你这般骁勇威武,为忠河县百姓尽心尽力。与其让老板娘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徒生担忧;不如让她多了解了解你办案神勇的方面。再说了,你是此案的负责人,不管行动过程中,谁和夜鸢正面交了手,只要结局是保住了字画,功劳不都正该归到你头上吗?” 呵,看不出来,这丫头还挺分得清的嘛。当然,按职位来划分功劳的话,的确也是这个理。 袁雷心下接受了含月的建议,面上却不好直接表态,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不想领功,今晚跑这树林里来干什么?该不是只想要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帮冯员外抢回字画?” “不不不,没那么高尚。”终于提及她的真实意图,含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想拿那一两银子的赏金……不是说护住了字画,人人皆有赏银吗?” “一两?”袁雷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了确认,他强调又问一遍:“你只想要那一两赏银?” 含月满面期待,捣蒜似的,一个劲直点头。 就为了一两银子,和江湖第一大盗死命追逐,还虎口夺食、抢了人家不远千里赶来盗取的字画?若夜鸢知道自己此次初尝败绩的赏金,总价值定位一两,怕是要哭晕过去……不不不,最伤心的应该是冯员外,百般折腾买来的传世珍宝,在这个小丫头看来,也不过只值一两银子…… 唉,年轻就是本钱。再加上习得一身好武功,就更有本钱任性! 袁雷正感慨,含月抬起手,指向他身后道:“袁捕头,衙门里来人了。我先撤退了。”转身望去,果然火光晃动,脚步声嘈杂,一大队官差朝这边乌泱泱地赶来。收回视线,面前的少女忽然旋身而起,宛如翩跹腾飞的白鹤,几下枝头间的起落,飞快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啧……瞧这身法,若一开始便展露出来,他哪还会怀疑她的话半分,连审问的功夫也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第十八话:阿宣的忧虑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含月悄悄回到茶铺小院。伸手推开东屋的门,陈旧的合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响动,含月小心翼翼地从门扉之间探头,确认阿宣正酣睡,未被动静声惊扰,这才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走进了屋里。 转身轻轻合上木门,再转回屋内时,一抬眼竟发现,床上的身影坐起来了。阿宣静静地盯着她,一动不动,仿若在黑暗中存放已久的木偶。 “……你去哪里了?”几缕黯淡的月光下,木偶发出冰冷的询问。 含月赶忙走到床边,关切地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阿宣眸光一沉,“我问你去哪儿了?” 含月缩了缩脖子。“稍微出去,唔……出去,嗯,转了转。”这浓浓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超过了门禁时间,被她爹审问一样。 莫名有点紧张。 含月笑问:“你该不会是在等我?” 阿宣立马否认,“没有”。 “就是在等我吧?”心情由紧张转为欣慰,含月嘴角上扬,不自禁地弯出一抹甜笑。 阿宣垂首不语,默了须臾,开口道:“我以为你离开了。”平淡的语气中,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愤懑。 离开?含月先是不明所言,接着反应过来,大概是阿宣醒来,不见了她的身影,便怀疑她不辞而别了。她哑然失笑,侧身坐到床沿边,柔声哄道:“离开的话,我能去哪儿?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的吗?” “我以为你回家了。”怕她装傻充楞,他补充出所谓“回家”的明确地点:“回溪云山。” 含月无奈,再次申明:“我都不知山在哪里,路该怎么走……” “白天的时候。”打断她的话,阿宣一脸平静地陈述:“你一直在和店里的茶客们聊天,或许,你找到了去过那座山的人,问出了你家的位置。” 原来白天找茶客们搭话、询问夜鸢情报的时候,他不仅看在眼里,而且还在心里敲小鼓。含月又气又好笑,“别多想了,我方才只是出去转了转。你瞧,今晚月色真是赏心悦目。”说着,朝窗外虚指了一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阿宣朝窗外敷衍地瞄了一眼,随即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问道:“你是出去找那个什么大盗夜鸢了吗?” 黑暗中,被那双金银异瞳盯上的瞬间,含月有种恍惚的错觉,似乎脑中的想法和内心的情绪都被他看透了,无处可藏。当然,对于阿宣,她本就不想刻意隐瞒什么,便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了,并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阿宣拒绝回答,继续追问:“是为了拿赏银?” “当然。”本想描述一下,她和夜鸢交手那番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场景,但忆起和袁捕头达成的保密协定,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不过,既然阿宣问起银子一事,倒是可以和他交流交流今后打算。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这两天,我总想赚点银子吧?” 阿宣否认,“……并不好奇……”答得倒是爽快。 嘘——含月食指搭在嘴上,让他噤声,自顾自地说:“正所谓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咱们俩在这里靠吃靠喝,一直口袋空空,可不是个长久之计。等咱们攒够路费,阿宣你也养好身上的伤,若你在这里待腻了,想去其它地方,或想出去见见世面了,到时候说走便能走。” 阿宣缓缓摇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又小声嘀咕道:“只要你不抛弃我,在哪儿都一样。”声音微弱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细不可闻。 “什么?”含月附耳过去。 阿宣一下子缩回被子里,“既然回来了,就赶紧睡吧。” 所以,他守夜等她回来,就是怕她丢下他独自离开?若她真一去不回了,他是不是会枯等一夜?两夜?还是更久? 想象漫长的黑夜里,他蜷起小小的身子、怀揣不安、无助等待的模样,含月心里阵阵发酸。 她懂那种心情。曾有一次,祁战丰下山江湖救急,协助老朋友对抗邪派教徒的滋事骚扰,足足一月未归。在那二十多天里,含月每日都提心吊胆,怕他一去不回。那时的她,若真的没等回来爹爹,至少还有娘亲和师兄们的陪伴。但对阿宣而言,现在的她就是全部,若她一去不回,那他便一无所依了…… 倒在凳上,她面朝左,望向阿宣,目光温柔。 “好好睡吧。下次再要单独出门,我会提前告知你的。” 她诚恳地向他保证。却没得到回应。 肯定是不好意思了吧?嗯,绝对是这样。含月突然有些开心:这羞涩的沉默,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开始接纳她依赖她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次日一早,忠河县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 县衙外张灯结彩,冯府门口锣鼓喧天,县民们奔走相告,庆祝这小县城了,出了一位大英雄,他,不惧江湖第一大盗的淫/威,尽忠职守,于昨日夜间,成功击退大盗夜鸢,打赢了一场艰巨的字画保卫战。 鉴于县民们热情高涨,对昨夜参与行动的官差们心怀敬仰,忠河县县令何文渊决定,在县衙门口架台摆案,亲自主持一场隆重的表彰仪式。 仪式主要有以下三项内容:何大人对昨夜行动发表讲话;冯员外对参与行动的官差们予以答谢赠礼;最后是压轴戏,由昨晚战斗在第一线的大英雄、袁雷作结案报告。 表彰仪式的内容一经公布,熟客们纷纷上门,鼓动许娘去看。 “恭喜老板娘,贺喜老板娘。” 许娘眉头一皱,咋感觉这开场白和要嫁人了似的。“恭喜我什么?我有啥喜事,怎么我自个儿都不知道?” “哎!袁捕头昨晚立下功劳,这下可成咱们忠河县一等一的大英雄啦。”话音一落,茶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以表附和。 白了眼起哄的客人们,许娘稳坐柜台后方,一边研磨茶饼,一边不咸不淡地回应:“他立了功劳,和我有什么干系?” “快别说这种见外话。袁捕头可是从夜鸢手里夺回珍宝的英雄侠义之士,今日一早,不知多少姑娘得知了他的风光事迹之后,芳心暗许啊。你这么把他往外推,当心别家年轻姑娘把他拐走。” “那不正好。他单身太久,是该讨个老婆回去好好过日子了。” 无论怎样,许娘都坚持同袁捕头划清界限的态度。茶客们见劝不动她,面面相觑之下,心底都各自同情起袁捕头来。有人再次壮起胆子,怂恿许娘去县衙门口参加表彰集会,但后者推说茶铺太忙,走不开,毫无回旋余地地拒绝了。 正午时分,表彰仪式隆重拉开帷幕。忠河县居民们纷纷前往围观,一时间万人空巷,衙门外大片空地之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何大人一瞧这阵仗。哎,沸沸扬扬,大片大片的人潮,可不得了,比此前任何一次县民动员大会都要热闹。他很欣慰,站到人群面前,照正常水平发挥,做了一次又臭又长的无聊演讲。 接下来出场的是冯员外。难得一见地,他展现出豪爽大方的美好品德,除兑现承诺、向衙门里参与办案的官差,每人赠送一两纹银之外,还特意捧出昨夜险被盗走的墨宝,用一根金丝楠木材质的横木架垂挂,摆于县衙正门之前,供众人瞻仰膜拜。 最后,在众人如潮如雷的掌声中,袁雷来到人群中央。 他说话时间很短,省略办案过程,只简练地汇报了案件处理结果,便匆匆准备离场。 等了半天的重头戏,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不过瘾。不同意!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好事之人高声大呼:“袁捕头,请留步!”接着又有些人起哄道:“详细讲讲,你和夜鸢交手的经过吧!” 袁雷心里那个窘迫啊。昨天怎么就脑子短路,把时间都花在怀疑含月的身份来历上了!作为一名专业捕头,昨晚应该询问她夜鸢的特征、招式、所说的话,以及两人交手的具体细节才对,这样就算撒谎,也能有点底气啊。 这时有民众提问道:“袁捕头,夜鸢到底是男是女啊?” “尚不明确,有待进一步调查。” “夜鸢使的是什么武器?” “情况紧迫,四周又太黑,没能看清。” “夜鸢长什么样啊?” “我连性别都没辨清,你觉得我能看清他长相吗?” “袁捕头,给大伙讲讲你是怎么从他手里夺回字画的吧。” “这个说来话长,而且涉及了一部分暂不宜透公布的内容,具体请等待结案报告。” 袁雷被逼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连向旁边的同僚使眼色。某衙役机灵,读懂了他的意思,推说时间到、衙门里另有其他公务需要袁雷处理,总算从七嘴八舌的人堆之中,将他救了出来。 集会结束,冯员外私下找到袁雷,表示希望他能到府上享用晚膳,并顺便见见自己那守寡多年的胞妹,交流交流早年丧偶的心得体会。除此之外,还有几户乡绅请来媒婆,向袁雷递上了自家女儿的庚帖,希望他能赏脸去府上细聊。 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袁雷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仅成了一枝花,还是一朵抢手的花。得了乡亲们的厚爱,他有些受宠若惊,却不敢飘飘然地忘了本。 走出衙门,回到家中,袁雷左翻右找,翻出了一个麻灰布包,将所得赏银包了个严严实实,依照约定,给含月送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第十九话:赏银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袁雷刚受了彰赏,转身就回家、拿起包袱往茶铺跑。之所以如此匆忙,除了赶着去给含月送银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方才集会的人群中,他压根没看到许娘的身影! 那丫头不是说,要是帮她揽下昨晚的功劳,许娘便会对他崇拜有加,倍生好感吗。怎么他今日风光昭显,许娘却都不来当个见证人? 是生意太忙,还是生病了?该不会是那丫头昨晚回去的时候,暴露了行踪,许娘正在鄙视他堂堂七尺大汉,偷抢了小姑娘的功劳吧? 怀着心虚和忐忑,袁雷大步迈进茶铺,还未开口,便听柜台方向传来许娘的声音。 “哟,来的这位是谁啊?”风情万种的腔调里,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啧啧,这不是咱们忠河县的大英雄,袁大捕头吗?” 袁雷尴尬地涨红了脸,幸好他皮肤黑,瞬间满面通红的样子倒不至于太夸张。“许娘你可别这么说……” 许娘盯着手中的茶碾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推动碾盘,拿话继续涮他,“袁捕头你如今是风光无两的大人物,等着请你吃顿饭、见识见识你风采的人,想必排队都排到过年去了。我还以为,我这小小茶铺今年是轮不上你光临的份了。” “忙归忙,来茶铺的时间肯定有的。”她平日里也总爱说些刻薄话来打趣客人,咋一听,袁雷也不知她是在讽刺还是在开玩笑,便直接问:“今晌午的集会,你怎么没来看看?”好歹来见证一下我出风头的英姿。 许娘头也不抬地回道:“铺子上客人多,走不开。” 袁雷扫一圈茶铺,只有一张茶桌旁坐着人,还是三个头发花白、勾腰驼背的老头子,明显是那种点一碗茶能坐上一整天,不吃瓜子花生、也不吃点心的闲客。料想其他腿脚便利的客人,今天或许都去参加集会了。 他也耿直,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今天茶铺上不是没什么人吗?”没人就说明生意闲,生意闲就表明许娘也闲。 柜台后的美妇人总算抬起头来,白他一眼,回怼道:“我家铺子上是闲是忙,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怎么,当捕头的,连这些小事都要一并管管?” 看样子是心情不好。不敢惹,不敢惹。袁雷连忙转移话题,“那啥,你新请的那位含月姑娘,在哪儿呢?怎么不见她在铺子上。” “后院里清洗茶具呢。” “能不能请她出来,我有话和她讲。” 许娘一愣。这两人只见过一次面,怎么还搭上关系了?不过袁雷毕竟是县里的捕头,他要找人谈话,倒也没理由拒绝。 心下揣着狐疑,撩起布帘,她去后院叫了含月出来。 含月一听袁捕头来了,激动且兴奋,扔下手里的活便跟在许娘身后出到了茶铺堂上,却没见着袁雷的身影。 “怪了。让我把人叫出来,自己却跑了?”许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含月往周围打量,发现袁雷正站在街对面的巷子口,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兴冲冲跑到他面前,听他压低声音解释道:“店里人多,我挑个人少的地方,好说话。” 含月拼命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你昨晚的行踪,没暴露吧?许娘知道吗?” “当然不知。我回来时,她睡得正香呢。” 袁雷暗中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确认周围没有人经过,飞快地塞进了含月手里。“喏,里面是赏银。” 含月掂了掂,颇有点分量。“一两这么多?” “什么一两。现在全县上上下下都以为是我抢回的字画,冯员外也不例外,给我定了头功。赠的十两银子,全在这里了。” 十两?岂不是一堆白花花的小银山。含月心花路放,一手托布包,另一手刚要打开,被袁雷一把按住。“你打开它干嘛?被人看见怎么办。” “把我的那一两拿出来,剩下的留给你啊。” 要不要这么死脑筋,认定了一两银子拿!袁雷被她憨直的话逗得噗笑一声,“留给我干嘛?此事本就全仰仗你,我沽了你的名,怎么可能还占半点利。你都收下。” “那怎么好意思……”含月激动得手直抖,嘴角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袁捕头你帮我隐瞒昨晚的事,又代我抛头露面的,还分文不取……” “行了行了,瞧瞧你那合不拢嘴的表情,就别矫情地推辞了。”袁雷指着布包,咬牙催促:“赶紧给我揣起来。不然别人见了,指不定误会我们俩到底在干嘛。”从接头时候开始,两人对话的内容就怪怪的,明明只是在转交银子,却像是在做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含月依言赶紧将布包揣进了怀里。 “对了。”袁雷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往含月耳边凑得更近了些,“昨晚分别得匆忙,忘了向打听你夜鸢的具体情况了。” “袁捕头尽管问。我若知道的,一定答得清清楚楚。” “你可曾看到了夜鸢的样貌?” “没有。” “那他到底是男是女?” “这个也不知道。他比你矮半头左右,身体似男又似女,声音也刻意掐了嗓子,所以我根本分辨不出来。”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含月有些过意不去,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情景,“不过,夜鸢身上的确有股香气,具体是哪些香料我说不上来,感觉像是柑橘和蔷薇之类的混合气味。 袁雷摩挲着下巴,嘀咕道:“岂不是也是一种故意模糊性别的香气。”接着又问:“武器呢?他使的是什么兵器?” “一柄短镖。长约半尺,镖柄是大红色。” “和你交手的时候,用的什么样的招式。” 含月照着记忆,大致比划了几下夜鸢使镖的动作。袁雷看得连连点头又摇头,“夜鸢的招式果然华丽,但又不失凌厉狠辣。若我在场,只怕是一招都接不下来。” “即便接不了招,夜鸢也不会轻易下杀手吧?我听说,他行盗百余起案子,从没杀过追缉他的人。” 袁雷颔首,“所以才得了风雅二字。不然担了命案在身,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大盗便没区别了。”抱臂胸前,他为难地嘀咕道:“夜鸢武功远非我所能及。再有人问起,我是怎么和他过招、抢回字画的,该怎么答才好。” 含月笑道:“这有何难。你就说自己以死相搏,誓要抢回字画,夜鸢不忍下杀手,便将画留给你了呗。” 袁雷一想,的确可行。侧目而视含月,“我发现,你这丫头虽然行事乖巧,但编起谎来的时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昨晚也是,几句话,把案子全部诓到他身上了。 哎,谁叫她从小要同时应对三个性格要强的师兄,若不会撒撒娇,说点小谎,很难从他们手底下占到好处啊。含月讪讪发笑,回问道:“袁捕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差不多就这些了。”整理了一下佩刀,袁雷说道:“我若遇到其他问题,还会再来找你。你若想起了别的情报,也可以来衙门找我。告辞了。” “不到茶铺上喝碗茶再走?” “晚上衙门里摆了庆功宴,我得赶先回去。你帮我跟许娘说一声,就说我得空了再来喝茶。”提到许娘,想起刚才她那副不快的样子,袁雷又忍不住多问了含月一句:“许娘今天是否遇到什么事了?感觉心情不太好。” —— 另一边,见含月和袁雷站到了对面那条人迹稀少的小巷子口,面对面地立于墙边背光的一处角落里。许娘很是困惑:这两人不但关系就熟到能单独聊天了,而且怎么还偷偷摸摸的样子? “老板娘你要小心啊……”这时,仅剩的三位客人里,某位牙齿全掉光了的老头含糊发声道。 “我要小心什么?”许娘冷声反问。 那老头答道:“小心袁捕头,咳咳,成了咱们县的风云人物之后,自视甚高,对你变了心,恋上其他美貌姑娘了。” 这时另一位杵着拐的老头附和道:“对对对,特别是像你家那位新来的那个小丫头,不但说话讨喜,模样更是美若天仙。袁捕头一放衙,就巴巴地赶来和她单独说话,弄不好是看上人家啦。” “瞎说八道什么呢!”许娘瞪了三人一眼,垂眼看着茶碾子,重重推动碾盘,想让它发出足够的摩擦声,以盖过老头们的该死的说话声。 然而,三个老头子越说越起劲,一边暗中观察对面二人说话,一边大声向许娘嚷嚷着汇报:“看,袁捕头送了个布包给她!” “嗬哟,他把手,咳咳,把手搭那小丫头手背上了!” “看他俩说着话,头都凑、凑到一块儿啦。” “当着小姑娘的面……咳咳——瞧捕头大人那副羞涩样,真当自己还是愣头小年青吗。” 这时,只听一声“咵咔——”,柜台处传来刺耳的龟裂声。三位老头寻声看去,原来是许娘推动碾盘太用力,柜台面被铁制茶碾压出来一道长长的裂缝。 柜台后的老板娘,抬头,面色铁青,无声地剜了三个老头一眼。 ……茶铺里,终于安静了…… —— 此时,对面。袁雷朝许娘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眼,示意含月:“快看,许娘脸色这么难看,肯定是遇到烦心事了。” 含月扭头看去。呵,还真是,一脸愠怒。 “怪了,老板娘怎么突然就心情变差了?明明中午吃饭时都还有说有笑的……” 鉴于许娘情绪糟糕,含月决定,回去之后先不要招惹她,悄悄回屋找个地方、先把银子藏起来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第二十话:复诊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隔两日,到了复诊的日子。收拾好早餐的摊子,正巧茶铺上午的生意清闲,含月便向许娘告了一个时辰小假,领着阿宣去了医馆。 一进寿春堂,药童还记得他俩,引进来请到凳子上坐了,转身撩帘,对静房里的章大夫知会道:“大夫,前几天那满身鞭伤烫伤的男孩又来看诊了。” 章大夫撩帘出来,见含月果然按照嘱咐,带阿宣来复诊,面上露出几分欣慰,嘴里一边问着阿宣这几日感觉如何,一边卷起袖子、查看他的伤势。 对伤情稍作打量,章大夫面上渐露惊讶之色。 含月时刻留意他的表情,一见有异,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该不是有什么漏掉的伤口吧,还是说……伤情加重了?” 章大夫捋了捋下颌的白须,啧啧称奇道:“都不是。令弟伤势恢复得极好,不如说,康复的程度之快,远远超出了老夫所想。”他似有不解,拿起小木槌轻敲了阿宣身上几处关节,叹道:“上次令弟来看诊,老夫就有些奇怪,为何身上遍布鞭伤,却只伤了皮肉、挫了骨筋,不见骨头关节受伤?还以为是持鞭抽打他的人,鞭笞技巧高明,才有这般效果。这次再来复诊,不想几天时间,令弟身上挫伤的骨筋竟也大有恢复。想来不是伤势深浅的原因,而是令弟生得奇筋异骨。” 最后四个字,说得虽轻,但含月一听就头大了。自从上次阿宣说不会半点武功开始,她就隐隐预感,他或许是个练武奇才,不然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就从素人练成天下第一杀手。唉,奇筋异骨,下半句是不是就要说“乃练武奇才”了?若帮他打通筋脉,想必假以时日,不出半年便能问鼎武林? 一旦武功独步天下,中间虽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接下来阿宣就会变成心狠手辣、大开杀戒的杀手。不行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阿宣动了习武的心思,更不能让他接触任何招式心法。 “小孩子嘛,骨头硬,筋也软,当然恢复得快。而且,能恢复得这么快,也因为大夫你开的方子有效。”恩恩,淡化个人原因,多找外界原因,转移谈话重点。 含月生怕章大夫随时会说出“或许令弟乃是习武的好苗子”,接着又忙不迭地挤进他和阿宣之间,连珠炮似的打岔道:“麻烦大夫这次在给他开些调理肠胃的药,顺便重新包扎这处和这处见皮肉的伤口。哦,对了,这边淤青部位最好再涂点活血化瘀药膏,大夫你手法娴熟,麻烦再帮他推拿按摩一下。恩恩,还有这几处烫伤溃烂的皮肤上,也得涂了促进愈合的清凉膏。” 她在旁指指点点,连阿宣都听了都觉得聒噪,不时拿余光扫她一眼。幸好医者仁心。章大夫脾气出奇地好,倒不嫌含月多嘴吵闹,反而依她所说的处理了伤口,又给阿宣做了简单的活血推拿,还新开了两副药,这才将两人送出医馆,叮嘱四天后吃完药再来复诊。 走出医馆,含月将找零的碎银揣回钱袋子里,开始算计:还剩下五次复诊,参考这两次花的银子,算算接下来还要花费的银子,无论怎么合计,十两银子都大有结余。 手头突然宽裕,该烦恼的,便是该怎么花钱了。含月望向旁边的小家伙,他正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一副无欲无求的淡然模样。 含月有意要逗他高兴,便问道:“阿宣可有想买的东西,或者想逛的地方。现下时间还早,我手里也有余出的银两,可以四处逛逛。” 阿宣想也不想,回绝道:“不买。不逛。” 含月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提议:“要不我们去买衣服?” 阿宣蹙起眉头,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她,无声地质问“为什么又要买?” “前些天在估衣铺,你不是板着脸,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我想,你大概是不喜欢那天挑的那堆衣服。今天咱们俩手里有钱了,再过去看看,你尽管捡着喜欢的买。” 他对衣服根本不挑剔,何况去了估衣铺,免不了又要被她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不喜欢含月靠他太近,但讨厌什么,偏偏来什么。忽然,对面的人一下子凑近到他脸前,吓了他一跳。 “干、干嘛?”匆匆别过脸去,不想和她对视。 “阿宣你这般可爱,不多穿点好衣服真是可惜了。”凑近他身边,清凉膏的香气混着新换的棉纱布气味,教含月为之一振,眼里燃起火炬般的热情,“对了。要不我自己帮你做衣服吧?找家布庄,买匹布,我来帮你亲手做?这样又省钱,你穿着也合身。” 说罢要去牵阿宣的手,却牵了个空。 含月不以为意地续道:“诶,你不用担心,我女红还算拿得出手。小时候常常给木偶做衣服,后来大了,娘在给家里人做衣服的时候,我也经常帮手。做出来的衣服包你喜欢的。” “你不用替我做新衣服!”阿宣后退一步,露出抗拒的表情。他不满她总是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他长相上,更讨厌她对他动手动脚、在身上比来量去。 见他兴趣缺缺,含月也不勉强,又提议:“那要不我们去买点笔墨纸砚,对了,再买几本书,这样阿宣闲着的时候,可以抄抄书,有什么不懂的,请教我便是。你现在无拘无束,但也不能荒废了学问。” “请教你?”阿宣怀疑地打量她,“我已过了启蒙阶段,《孟子》和《中庸》也是读过的,虽然有的地方不解其意,但背诵默写不在话下。你呢?” 小孩子太聪明,就不可爱了!含月噘嘴,哼哼道:“我也是学过三字经的,背诵默写自家武功秘笈也不在话下。” 阿宣面上突然明朗起来,露出从未有过的感兴趣表情,扬起小脸:“那要不你教我武功吧?”金色瞳中闪着炙热的光,好似眼底升起了一颗灿烂的小太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话:求教武功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相处多日,从没见他露出过如此明快生动的表情:微微泛红的脸蛋,闪闪发亮的双眼,微微上扬的嘴角,整张脸都可爱得犯规! 被满目的期待闪得恍惚,虽然理智警告含月绝不能答应,却开不了口直接拒绝,左右摇摆不定,只得先含糊地反问:“不是商量买东西吗?怎么突然提到说想习武了。” “我什么都不需要,就想跟着你习武。你武功高强,教我好不好?” 才不好! 含月正纠结该怎么拒绝,只听阿宣又追问她:“其实,从夜鸢手里抢回东西的人是你吧?” 诶?这孩子,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怎么提的要求和问题都这么犀利! 她扭头左右看了看。此时金乌高悬正空,已是晌午,各家各户都张罗着开饭,路上行人甚少。 很好,没人听到。 含月俯下身,凑近阿宣面前,干脆地承认:“没错。”压低声音,续道:“阿宣你真聪明,这都猜到了。” “我就知道,那个黑大叔没那么大本事。”淡淡的细眉一挑,阿宣问:“他为何要抢你功劳?” “不关袁捕头的事,是我拜托他帮我保密的。所以,阿宣你知道便是,可千万别说出去了。”含月收敛嗓音,说话更轻,耐心向他解释:“老板娘一开始便告诫过我不能多管闲事,但为了挣赏银,我还是跑去招惹了夜鸢。若她知道了事情经过,肯定会想我是个不听话不听劝的人,一气之下,搞不好会把我俩扫地出门。寄人篱下,最忌讳就是给主人家惹麻烦事。所以,只要夜鸢不说,袁捕头不说,你不说,老板娘和县里的人都不会知道真相,我俩照旧借宿老板娘家中,还能拿赏银,多好。” 除了事件的真相,阿宣显然对背后的缘由和经过并不感兴趣,他“哦”地答应一声,很快又重新问:“那你能教我武功吗?” 对上闪亮亮的妖瞳,含月顿时懵了。没错!是崇拜!她居然从阿宣目光中读出了崇拜!这个满面漠然、感情无甚起伏的小孩,此刻正用尊敬仰慕的眼神看着她。心情瞬间飘飘然,直升云霄,好在残存的理智缠住了心绪,将她又揪回地上。 “唉……”含月心虚,垂眼摇头,“其实,我功夫平庸,还没出师,更没到教人的水平……”一副怒自己不争的为难模样。 阿宣有些急了,对她的实力大力肯定道:“不会的。你能从天下第一大盗抢回东西,肯定是厉害的,教教我吧?” 那你以后还是天下第一杀手呢。若论“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就数你未来的职业最厉害了。念及今后的阿宣,惧意陡生,含月瞬间清醒了。没错,阿宣今后会成为第一杀手,如果现在让他习武,甚至由自己亲手教导。将来某日,他血洗江湖,她就是背后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说不定,说不定……届时刺死她爹娘的那一招,还是她教的。 天啊,讽刺至极! “阿宣你还小,等长大些了再说吧。”总之,先用拖延战术。 “王员外府上的小少爷和我一般大,去年就开始练拳了。” “……你皮肉有伤,又挫了筋骨,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宜习武。”嗯,能拖就拖。 “那你现在可以教我打坐?扎马蹲?或者,你先教我记口诀和招式,待我记熟了动作,身体康复之后再慢慢拆招?” 阿宣极力争取,话比平时一天说得还多,足见对他而言,学武一事实在颇具吸引力。含月听他恳求得真切,心早已软了,只是最后的底线不能不坚持…… 眼珠一转,她沉重地说:“其实,我家门派门规甚严,向来传内不传外……” “什么意思?” “所谓的传内不传外,”含月咽了咽口水,开始搜索以前听过的一些江湖奇门轶事,构思如何给长和派添加唬人的设定,“你若想要习得我派功夫,先要在祖师爷牌位前磕头入门,然后拜我爹为师,之后才能住在山里学功夫。一旦入门,终身都得留在溪云山,直至老死,绝不能踏出山门一步。若有违规私自下山者,发现之后即刻就地正法。”含月真假掺着说,说完后食指在阿宣纤细的脖颈上一抹,神情肃然地猛瞪眼,以强调门规的残酷。 “……真、真的吗?”阿宣不愿靠她太近,小退半步,嘟嘟囔囔地问,“那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不是说了吗?是上天指引我到你身边,安排我照顾你的。不然,我也得一辈子住在山里。”含月惋惜地总结道:“所以,如果阿宣你不能拜祖师爷,不能住进溪云山,便不能学我派功夫。否则,我若私传你功夫,你我皆算违背门规,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哦……”这么重要的门规,为什么偏偏放到最后才说?多半是胡诌的。见含月百般拒绝,阿宣面上不动声色,不再继续强求,心里却觉得古怪:自相处以来,含月对他,可谓有求必应,唯独今日提及练功一事,她却百般推脱。不知她心里在拒绝个什么,又在顾虑什么…… 回到茶铺,正巧许娘在厨房里做饭,含月打了声招呼,回屋把药倒进罐子里、小火煎着,再出到院子里时,便听见她招呼用饭了。 三人围坐桌前,各怀心事,默默扒饭。 那日袁雷私下同含月谈话,许娘肚子里揣着疑惑,憋了整整两天,都不好意思问出口。她一面担心两人是真的看对了眼,含月这天仙般的姿色,配给年龄已是父辈级别的袁雷实在可惜;另一方面,又因袁雷心思从自己身上转移,隐隐有些失落。 直接去问袁雷这个大忙人,肯定是不可能的;问含月吧,她又不似茶铺里那些粗汉闲人,说起话来没个正经,玩笑随便开;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自己的恩人,许娘有所顾虑。拿那些无中生有的八卦话题去问她,万一臊着她或是激怒了她,那相处起来可就尴尬了。 “说起来……”思来想去,许娘决定绕个圈子,拐弯抹角地探含月的心意,“自打含月妹子你来了之后,茶铺这两天多了好些年轻小伙,挤得茶馆里闹哄哄的……” “啊?给老板娘你添麻烦了吗?”含月立马放下碗,紧张地看着她。 瞧瞧,多体贴人的姑娘。许娘心里有鬼,僵硬地一笑,回道:“不是的。我是瞧着那帮年轻人,总是对你挤眉弄眼,一副色眯眯的模样,怕你吃亏。若他们占了你便宜、或是给你添了麻烦,你可千万别顾虑我,也别担心他们的茶客身份,尽管还手教训便是。” 含月对男人撩拨调戏之类的手段没什么概念,但凡有年轻茶客拿言语逗她,她一概愣怔地表示听不懂,若是想直接上手摸她占她便宜,她也能轻而易举地躲过。见许娘“关心”,便笑道:“不麻烦。客人来得多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客人多,收入才多。收入一多,许娘开给阿宣的伙食自然也有质量保障,阿宣身体才长得好。 “难为你这么懂事了。你这般能干又明事理,还生得美貌,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上门求亲的人想来多得都踏破门槛了吧?” 含月摇头:“我没被人提亲过。” 许娘有些讶异,手头筷子一顿,看向对面的含月:“那是爹娘从小就帮你定了婚事?” “也没有婚约在身。” “那你……可有意中人?” 含月还是摇头。 许娘见她面色坦荡,毫不羞怯,不像是在说谎,想来对袁雷就没动心思。也是,那人年龄都能当她爹了,还长着五大三粗的黑相,怎么配得上含月这如花似玉的颜。只不知,他本人是否对含月有意…… 许娘才松口气,心头又暗生怅然。但既然还在饭桌上聊天,又挑起了话头,也不好得了答案戛然而止,便接着同含月拉家常。 “以妹子你这般年纪,没有意中人,也是想过未来夫君模样的吧?你倾心怎样的男子,是英俊儿郎,还是谦谦才子,或者是像你一样的习武之人,英雄侠士?” 含月一愣。住在山里,从早到晚看来看去都是四个同样的男子,亲爹和三位师兄,她脑子里根本没其他参考项。于是腼腆地笑道:“这个倒是没细想过。不过,爹爹和娘亲都希望我找一个愿意入赘的夫君。” 入赘?许娘错愕道:“你爹娘……”不都死了吗?转念一想,人家只是说被山贼害得家破人散了,又没说是被害得家毁人亡,说不定爹娘还好好在世呢。便改口,“你爹娘可真疼你呢,舍不得你嫁出去吃苦,一心想留在身边照顾。” “是的。我此前都在山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外人见得极少,对未来的婚事也没什么主意。爹爹便说,若我找不到合适的,或舍不得嫁出去,一辈子留在他们身边也好。” 无论嫁人与否,都希望她留在家里。爹爹疼她入骨,对她呵护有加,最后却因害怕天璇的到来、要将她赶出家门历练,可见天璇的剑多么无情,多么可怕…… 所以,若想日后爹爹和娘亲能寿终正寝,当下,伺候好阿宣这个小魔星很有必要。 思及此,含月果断调转方向筷子的方向,夹起一大块红烧肉塞进阿宣的碗里,冲他讨好地一笑,面上答许娘的话,实则向阿宣讨好道:“当然,现在我和阿宣相依为命,成天考虑的也都是他的事,倒并不着急婚嫁。我只想一边攒钱,一边安稳度日,将阿宣平安抚养长大。若还有机会能重见爹娘,那便更好了。” 阿宣听她又主动示以亲近,看了眼碗里的肉,闷了片刻,嘀咕道:“会实现的。” 本来,方才拒绝了他习武的请求,含月既过意不去,又怕他和自己怄气。现下见他还愿理睬自己,顿觉如释重负。又见他碗里的饭已吃完,忙从板凳上弹了起来,殷勤地问:“还添饭吗?那你坐着别动,我去帮你。”说完端起碗蹦蹦跳跳地进了后院。 这姐姐对弟弟的照顾得太过周到了吧? 许娘喝了口茶,越过茶杯边缘偷瞄阿宣,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坦然接受含月的好意。啧啧,若含月以后真招赘夫君回家,那人看见自家老婆对弟弟百依百顺的态度,怕是得醋死了;这还算是好的,若郎舅之间起了冲突,含月绝对站阿宣这边,弄不好还要替他出头,打得自己夫君找不着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话:辣椒粉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按时服药擦药,规律作息,加上含月的精心照顾,和许娘烧煮的美味饭菜,在前所未有的轻松日子里,阿宣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看诊大半个月,纱布已拆掉八成,只缠了膝盖和手肘两处相对脆弱的部分。身体也健康了许多,身材仍然清瘦,却不再干瘪如竿。 阿宣小巧的脸蛋上,双颊日渐饱满,唇色转为红润,血痕淡去,露出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异瞳大大地睁着,日光下忽闪忽闪的,往茶铺门口一站,来往的街坊妇孺看了,都忍不住驻足夸几句“这孩子长得真俊”,“面相生得好”。许娘听得面上有光,乐闻其言。含月更是跨越辈分,首次切身体会“自家孩子真可爱”的成就感。 转眼到了夏末,地上暑气虽旺,但时时有大风卷来,阴云遮日,骤雨阵阵,户外倒不似之前那么难熬了。许娘打算在天气转凉后,卖些热乎的蒸饺和汤包,调味料自然不可少。瞅着天气不太热,她便让阿宣端根小竹凳,拿个小石钵,坐在茶铺门口,帮忙捣杵辣椒面。 此时,斜对面的货栈里,十几名长工正在卸货,不同于外面浮云蔽日的阴凉,闷得是热气腾腾,汗味熏人。当家的廖老板立于一旁,边擦着额汗,边点数记账。诺大的铺栈里,人声鼎沸,各自低头忙碌,没人去管柜台边趴着的小女孩。 女孩是货栈廖老板的千金,今年五岁,胖乎乎的身型,扎俩羊角辫,露出圆盘大脸,不甚精致,却是另一番可爱模样。 她远远地打量阿宣,盯着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从货架上摸了一个木制马车玩具,蹬着小绣鞋、晃悠悠地跑过街道,站到阿宣跟前,笑问道:“要不要一起玩?”梨涡深深,像挂了两块柿饼。 阿宣毕竟是小孩子,见面前递来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玩具,免不了好奇。抬眼偷偷一瞄,立马又收回目光,照旧低头倒杵辣椒。 女孩见他感兴趣,蹲下身来,进一步示好:“这个可好玩了,我们一起玩吧?”说着,把小木车在阿宣面前滚来滚去,吱呀作响。 阿宣面上不为所动,但手里的动作已是慢了下来,内心犹豫:倒是蛮想玩玩具的,但又不想搭理不认识的人、和她一起玩。 女孩很有耐心,笑眯眯地继续向阿宣展示,“你看,这小木车的轮子多漂亮,马车门还能打开呢。” 正说话间,一只黑乎乎的手从她肩头越过,一把将小木车从女孩和阿宣之间抓走了。 “二丫,你怎么能把小车给他玩!”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黑瘦的小男孩,长得都是小眼厚唇。拿走小木车的是其中一名高个子男孩,他忿忿地抱怨:“刚才我们求你那么久,你都不给,却给这个小乞丐。” 见来人是自家长工的儿子,二丫撇嘴,换上命令的口吻道:“把车还来。这是我的玩具,我乐意给谁玩就给谁。” “你还说给我们玩,会弄脏玩具!这个小乞丐更脏,他刚来这儿的时候,又脏又臭,身上流脓还生蛆。” 听到最后一个字,二丫明显吓得一抖,想了半会儿,还是站起来,硬气地帮护阿宣,“他现在干净,而且他长得好看,我就乐意和他玩。” 矮个子男孩抹了一把鼻涕,阴测测地说:“这人是妖怪。人不长这样的眼睛,妖怪才长不一样的眼睛,你和他玩,小心他把你魂勾走。” 二丫又是一抖。但始终不想放弃和阿宣一起玩的机会,便颤巍巍地缩着问他:“你……你是妖怪吗?” 阿宣捂住眼睛,低头,摇了摇。 “他说他不是。” “妖怪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妖怪。”高个子男孩一把推开二丫,挤到她和阿宣之间,嚷道:“我有办法让他现出原形。”说完,蹲身,从石钵里抓起一把辣椒粉就往阿宣眼里撒。 “你干什么——!?”二丫拉住男孩的上臂,尖叫质问。 痛!!! 眼前先是一暗,接着亮起一片艳红,似有火在眼前飘,又似火在眼内烧。 好痛!眼睛,眼睛要被烧化了! 阿宣喊不出声,痛苦地抽搐,眼泪混着辣椒面,流满整双眼。 好烫!我的眼睛,会不会瞎掉! 瘦削的脸上,眼珠大大地突出,血丝缠满金色的瞳孔,他要紧牙关,忍着一声不吭,模样和表情煞是吓人。 二丫惊得连连后退,见阿宣跪倒在地上,一会儿仰天流泪,一会儿低头直抖,忍得极其痛苦,终于“哇”一声,吓得哭了出来。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拽着胖乎乎的小短腿,她一溜烟跑回了货栈。 柜台边的许娘正低头算账,忽然听见门外有小女孩在尖叫,搁下算盘,高声喝问“怎么了?在门口吵什么呢?”。 阿宣痛苦不已,二丫也跑掉了,俩小男孩一时间手足无措,又被许娘远远地嚷一嗓子,给吓得丢了魂,惊觉惹了大祸,一溜烟地钻进对面的小巷子里,跑得没了踪影。 许娘奔到茶铺门口,见阿宣捂着眼睛直摇头、眼泪流了满面,又吃惊又心疼,忙问他眼睛怎么了。阿宣从小挨打受疼都只是忍着,这次自然也不会抱怨叫苦,只是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在忍痛又似呻吟,听得旁人心肝发紧。 靠近门口处,坐了两名贩柴的樵夫,都是茶铺常客,把事情的经过看了个大概,见许娘问起,凑过去帮忙解释道:“你家这位小伙计,先前好好地坐在这儿干活,还和一小女孩说话来着。后来,又跑来俩个年龄稍大的男童,抢了女孩手里玩具不说,还抓了把辣椒粉撒在你家小伙计眼睛里。” 平日里,许娘对茶铺附近住的小孩子们都亲切友善,万万没想到,居然有小孩子不念恩情、恩将仇报,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在她家门口欺负她家伙计! 火气登时蹭蹭往头上蹿,许娘咬牙切齿道:“哪儿来的臭小鬼,敢惹我家阿宣!”说着撸起袖子,瞪眼在大街上左右扫视,一副要把所有可疑小孩都抓回来收拾的架势。 “两位大哥,你们还记得那俩小鬼长什么模样吗?” “人早躲进对面巷子里了。”其中一位樵夫指着阿宣,劝道:“老板娘,现在不是抓人的时候,赶紧把小伙计牵回去洗眼睛吧,这么拖着怕是会出问题。” 许娘扭头垂首一看,阿宣表情扭曲,眼睛确实疼得厉害,不容耽误。连忙抓起他的右手,将他牵回了后院。 含月正在后院里洗菜,见阿宣在许娘的牵扶下,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进了后院,心里大惊,立马扔掉手里的凤尾菜,凑过去弯腰附身,从下往上看他的脸:细眉紧蹙,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不住抖动,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顺脸颊滑落。 “怎么了?”含月急得直跺脚,连声反复地问:“阿宣他怎么了?” 许娘一面交待事情经过,一面牵阿宣到水井边上,拉过小竹凳让他坐下。菜刚洗一半,桶里还剩了些水,许娘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弯腰、面朝下并微微朝右。接着,她从桶里舀出一勺水,顺着他右侧太阳穴缓缓淋下,清澈透亮的井水贴着脸,从太阳穴流向眼部。井水的冰凉感瞬间冲谈了辣椒带来的灼烧感,阿宣拼命眨动眼睛,泪水混合井水,挟裹着几颗红艳艳的辣椒粉粒,流出了眼眶。 待阿宣右眼能完全重新睁开,许娘又让他面朝左转,依样为他清洗了左边眼睛。 “好些了吗?”将瓜瓢甩回桶里,许娘问。 阿宣“嗯”一声,上下左右地转了转眼珠,火辣感没散去,刺刺的痒痒的,他忍不住抬手想去揉眼。 许娘按住他的手,说道:“别揉。越揉,你的眼睛越疼。” 方才浇水洗眼睛,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里,阿宣胸前湿了一大片。许娘见状,向含月叮嘱道:“你先带阿宣回屋,换身衣服,仰躺着休息会儿。静躺不动,多眨几下眼睛,眼睛渐渐就没那么疼了。” 含月点头答应,伸手去牵阿宣。后者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不想和她有肢体接触,摇摇晃晃自行走回了屋。 回到房间,含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小衫,笑盈盈地问:“你眼睛不方便,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正常聊天的时候还好,但每次含月一献殷勤、表示想贴身照顾阿宣,后者就会顿生不适。 “不用。”一把抓过衣服,阿宣背过身去,解开外衫,“换件外套而已,我可以自己弄。” 含月隐隐觉得奇怪,已经好几次了,明明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他就变了语气……疑惑在脑中一闪而过,面前的男孩脱下外衣,转移了她的思绪。眼前,瘦弱的肩膀,纤长的颈脖,白嫩如羊脂的后背上,无处不见浅褐色疤痕和淡紫色的鞭痕。伤情大有好转,但每见一次,仍旧触目惊心。 阿宣如今好不容易生活得安稳,又没招谁惹谁,还是免不了被欺负的命运。老天爷,你这是要逼他怀疑人生,质疑人性,走向反人类反社会之路啊!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含月郁闷地直摇头。 “怎么了?”系好绊带,阿宣转过身来,眼睛不停地眨,血红一片,泛出盈盈泪花。 含月凑上前去,忧心忡忡道:“上次不说好了吗?再遇到有人欺负你,你要及时叫我的。” “他们……动作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 “那这次你想过要向我求救吗?” 阿宣点头,“眼睛被迷住的时候,本想叫你的,但又疼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这般答复,含月心里一阵狂喜,感觉自己终于把阿宣那颗不知冷暖的心给捂热,得到了一点点信任和依赖,继续假以时日,阿宣定会彻底信赖她依靠她的。 心里欢喜,表现在动作上,便是加倍献殷勤。含月凑到阿宣面前,抬手想替他拂去眼边泪水。阿宣瞬间不自在了,一个劲往后缩,嘴上嚷道:“别碰我,我自己来。”边说边撩起衣袖,使劲抚了抚眼。 “奇怪了……”含月的手凝在半空,歪头困惑地问:“为什么,你老是不愿意我碰你?” 阿宣也不想隐瞒,只是解释起原因,恶心的回忆难免涌上心头。“以前……在王员外府上,被……”他咬唇,强忍住厌恶感,努力想往下说,无奈喉咙像塞了铅块,又堵又哽,只能挤出只言片语:“他总是、总是,手……还、还有鞭子……我不喜欢……”话没说完整,眼睛一酸,接着是火辣辣地疼,泪珠跟着便簌簌滚落。 “好好好,别说了。”含月见勾起了他的伤心回忆,忙承诺道:“你不用说了。我以后不碰你便是。”可是为什么,老板娘可以牵他碰他。差别待遇啊! 既然把话挑明了,阿宣又哽咽道:“我也不喜欢你夸我可爱。” “啊?”连夸奖都不行? 适当的肢体接触,真诚地赞美外表,大师兄明明告诉过她,是拉进陌生人之间关系的两大绝招的啊!她不懂怎么讨好小孩子,相处大半个月,就指望贴心的照顾加上这两招的辅助,能为她敲开阿宣心门,没想到,反而吓得人家不敢开门了啊! 含月侧身扶额,苦笑道:“这又是为什么?” “我讨厌这张脸,讨厌这双眼睛。”这惹眼的外表,那个女人利用来卖了个好价钱,王员外也因此看中他、百般折磨,而府里的下人们、那些同龄人们,更是因此有事没事地找茬,欺负他,羞辱他。 阿宣带着淡淡的鼻音,小声啜泣道:“如果……如果,你真认为我很重要,我不想你重视是这张脸……” “当然不是!”没想到他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含月悔不当初,早知他这么介意长相,当时决心留下来照顾他时,就不说喜欢他长相这种浑话了。难怪老板娘能碰他,她却不行,原来时刻……时刻……防范着她的企图呢。 “我希望以后我长大,不可爱了,你也仍然当我……”他声音越来越小,细弱蚊蝇,几不可闻:“当我是你的弟弟。” 含月竖起耳朵,把他小声的示好听得真切。“你就是我的弟弟。现在是,以后也是。”今后某天,若免不了兵刃相向,希望你也能记得你亲口说的这句话。 习惯地张开怀抱,含月想给面前可爱的小家伙一个友好的拥抱。猛然间记起他不喜欢触碰,立马又缩回了手,紧捏成拳,伸到空中,用力挥了几下,算是掩饰。 见她这副样子,阿宣抽抽鼻子,破涕为笑。眼角处,几滴泪水滑落。 不只辛辣,还有喜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话:小小的保护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阿宣流了几滴泪,脸上糊嗒嗒一片。含月掏出帕子,白色绢底,上绣水色浮云、环绕着一勾金黄的弯月。“我就不帮你了,你自己擦吧。”将帕子塞进他手里,赶紧缩回了手。 阿宣正擦脸,门外传来两声轻柔的叩门声,随后许娘一手推门进来,另一手拎个小纸包,上臂里还怀抱一个竹筒。 “眼睛好些了吗?”她一进门就先关心阿宣的情况。 “没事了。”阿宣摇头,语气平淡。似乎被欺负一事已随伤痛的好转、被他遗忘在了脑后。 “方才我回到铺子上,对面货栈的廖老板带他家二丫,登门来赔礼道歉了。”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许娘顺势坐到了桌旁:“他说惹你的是货栈长工的儿子,手下那些粗人家的孩子不懂事,逗弄二丫的时候,误伤了你。现下,那俩倒霉孩子逃回乡下去了,二丫头又哭得厉害,唉,虽然气不过,但我实在不忍心对她发火……” “不管她的事。”阿宣小声插话。 “幸好你没事,也不计较,真是个好孩子。”许娘舒了口气,拍拍桌上放着的赔礼,介绍道:“廖老板也过意不去,送来一包新进货的蜜饯山楂和这个博签玩具,说是想替二丫和那两个倒霉孩子赔罪。” 小女孩就算了,但那俩男孩惹完事就跑,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含月心底替阿宣抱不平,但不敢当面说出来。毕竟许娘都收了赔礼,又特意来当和事佬,不买账的话,彼此间就尴尬了。暗暗咬牙,含月盘算着,下次让她遇到那两个倒霉孩子,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替阿宣讨回公道来。 见含月目光晦暗,阿宣知道她沉默的原因。其实,被欺负得习惯了,他根本没把这次事件放在心上。相比起以前那些恶趣味的凌/虐,撒点辣椒粉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了眼含月,他懂事地说。随即拿起货栈送来的竹筒,转向许娘,岔开话题道:“这个是什么?” 许娘忙笑着回道:“这个是博签筒,用来玩抽签游戏的。” “怎么玩?”阿宣也坐到桌旁,并回过身扯了下含月的衣袖,示意也坐下。 许娘怕阿宣被欺负之后陷入沮丧,正想调节氛围,便热心地解释道:“这里面装了十二根竹签,从一到十二,每根上面刻着不同的数字。玩的人轮流抽签,抽出三根签的数字相加,在二十三以上则为赢家。”见对面两姐弟听得认真,忙顺水推舟地问:“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会儿?” 含月也不好一直绷着脸,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问道:“三个人一起玩吗?茶铺怎么办?” “不用担心。”许娘指指窗外,院中此刻满地的落日余晖,红彤彤地似燃起了一股地火。“这个时辰,也没什么人了,我方才便打烊了。咱们仨还没一起玩过游戏,这博签筒三人玩正好。” 顿了顿,她又说,“既然叫博签,便要定个彩头才有趣。这样吧,每局胜出的人,便能吃一颗蜜饯山楂,怎么样?” 含月瞄了眼纸包,隐约闻到里面糖渍山楂飘出的酸甜气味,忍不住暗自咽口水,“这个主意好。靠运气抽签,靠运气得东西吃。” “瞧你眼馋的。”许娘转向阿宣,笑道:“不过,这包蜜饯本是赔给阿宣的,就怕他舍不得拿出来当奖品。” 阿宣摇头,表示无所谓。 “可是……你会算数吗?”含月问。 他一边拨弄着竹筒里的签,一边浅浅地点了点头。 许娘奇道:“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会些什么?” “哈哈哈哈,逗阿宣玩呢。他可聪明了。”呼,好险,差点问错话。含月心虚地冲阿宣挤了挤眼睛。 阿宣暗暗摇头,将签筒放在桌中央,帮忙掩饰道:“开始玩吧。” 三人玩抽签,抽一到十二的数字,若要总和大于二十三,则每局最多能有两人胜出。然而,即便胜出的概率并不小,直到分完所有蜜饯、游戏结束时,含月总共也只吃到两颗,剩下大部分进了阿宣的嘴。 “看来,阿宣不仅聪明,运气还挺好的。”许娘吃着手里赢的蜜饯,话里夸的是阿宣,面上却是打趣含月的笑容。 后者趴在桌上,右手拍着桌面,不甘心地嚷:“玩这么久,我只吃到两颗,还没尝出蜜饯是什么滋味,就吃光了。啊啊啊啊,手气真是糟透了。” 吃完蜜饯,许娘拍了拍手里的糖粉,安慰道:“你待会儿去我屋里拿根红头绳,明天起床绑了,说不定能转运。” “呜呜,老板娘,还是你好。”含月转向阿宣,望着他手里的蜜饯,又羡慕又馋:方才赢得太多,他没来得及吃完,还剩了十来颗在手里。 “吃吗?”阿宣摊手递到她面前。 含月瞪大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多谢……”兴高采烈地去抓,阿宣却将手里的蜜饯一攥,转递给许娘,“老板娘辛苦了。” 许娘知道他故意逗含月,倒也配合,一边回道“阿宣可真懂事”,一边接过来,在含月哀怨的目光中,捡了颗放在嘴里,咂摸两下嘴,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做晚饭去了,你们俩想吃什么?” 含月望向窗外,夜幕已悄然降临,星光灿灿。唔,难怪看见蜜饯就馋,原来到晚饭时间了。 “好饿,我想……” “只是吃蜜饯,都饱了。”阿宣不动声色地打断回话,也阻断了她饥肠辘辘的述求 许娘又塞了颗到嘴里,“说起来,我也不太饿。”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含月心在悲泣:赌运不佳,错过零嘴也就算了,难道连正餐也吃不上了吗。她趴在桌上,手掌枕着下巴,可怜巴巴地望向许娘。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来厨房里帮忙搭手,一块儿做吧。” —— 吃完晚饭,阿宣照例先去洗漱,含月则留在屋里收拾铺床。 忙完睡前准备工作,她无聊地坐回桌旁,伸出食指,一根根地摆弄签筒里的签,光滑的竹片在她手指头的来回拨动下,哐啷作响。突然,她注意到,几根竹签签首的侧方,似乎有淡淡的划痕。拿到眼前、借着烛光细细端详,果然,刻着数字八到十二的签上,都有小小的指甲划痕。 阿宣那个小鬼头! 真是的!小孩子太机灵了,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含月把签筒攥紧在手中,决定等他回来就当面拆穿。好好教教他,什么叫诚实做人,什么叫公平赌博。 正忿忿然,只听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吱——”,桌下传来了一声细小的叫声。 越是轻声,越是令人毛骨悚然! “呜哇——”含月肩膀一抽,吓得花容失色。 ……老鼠?天啊!有老鼠! 为什么老鼠会出现在屋子里,她每天都认真打扫了的啊? 对了,定是方才闻到了蜜饯的香味,跑来偷吃的。现在弯腰,去瞧瞧桌下,绝对能看到那灰不溜丢的老鼠,钻来钻去地,到处找香味的来源呢…… 不不不,她才不要看! 含月吓得闭上眼睛,十指相扣抵在额前,不住地念叨“快快退散”。管它有没有用,嘴里说点什么,能壮壮胆也好。 然而,桌下的小东西完全不理会她的号令,反而在她脚附近跑来跑去,加倍努力地刷存在感。 ……咦?脚背上,有什么毛茸茸、有重量的东西爬过去了? 天啊!这可恶的臭老鼠,太大胆了吧!还敢在人的脚背上爬来爬去。 愤慨归愤慨,含月却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算了,惹不起,她躲得起。赶紧抬脚上凳,蹲在板凳上,拼命地抱紧了自己。 恩,闭了眼睛,缩成一团,这样便能自成一个保护圈,隔绝老鼠。 可惜,常年习武的本能,她越紧张,五感越是敏锐。闭上眼睛之后,听力和触觉加倍活跃,不禁能听见风声,甚至能感受到屋内空气微弱的流向。 隐隐察觉到,那个小东西离开脚下,沿着凳子,爬到了板凳上,最终跳到了桌上。现在,它就立在她面前,紧盯她看呢。 看就看!想单挑一二三木头人吗?谁怕谁,尽管这么耗着吧。 她是绝对不会动,也不会张开眼睛的。很明显,现在孤女寡耗共处一室,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再张开眼看见那只小耗子近在咫尺,她铁定会晕过去的。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阿宣抱着木盆,走进屋内,打破了僵局。 “你在干嘛?咦,桌上怎么有老鼠?” 一人一鼠,隔着桌上的蜡烛,像是在面对面交谈,只不过含月紧闭双眼,面色铁青,明显是会谈中的弱势一方。 这副画面,还真是奇特…… “啊啊啊啊!你说出来了,你把它的位置说出来了。”含月无法再自欺欺人,从板凳上跳开,快速撤离桌面,朝门口的阿宣跑去。 半蹲下来,缩在阿宣身后,想扶一扶他的肩膀。手伸出去,却又害怕惹他不快,只得原地一个劲地搓手,给自己鼓劲。 视线越过阿宣的肩膀,那只小老鼠还站在桌上,转过来朝向他俩所在的门口,小黑眼珠贼亮贼亮的,神情嚣张至极。 “你怕老鼠?”阿宣侧过脸,问躲在身后的人。 含月拼命点头,忙不迭地承认:“它们脏,恶心,烦人,讨厌。而且它们眼睛小,脑袋也小,你根本搞不懂它们在想什么!” 也不会有人在意老鼠想些什么吧。“你武功那么厉害,抓不住它们?” “我不想碰它们,更不想拿筷子、竹签去打……太脏了!” 原来如此,她怕脏。那,只能他去碰脏东西了。 阿宣暗暗叹气,一扬手,将木盆甩到桌上,“啪”地将老鼠倒扣在了盆下,然后伸手到盆下,捏着尾巴将它倒拎起来。 “你、你不怕老鼠?” 见得多了,当然不怕。以前睡柴房马厩的时候,老鼠就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见阿宣拎着老鼠沉默不动作,含月从旁催促:“我们把它扔出去吧?”语气中满满的后怕。 “就这么扔了?”阿宣面无表情地反问。 含月立马原地弹跳起来,惊呼道:“你不要拿过来吓我。” “不会的。” 小男孩将老鼠举到木桌正中央,倒悬在烛火上方,用火点燃了它的胡须、鼻子、然后是整个头部,火苗顺着黑色的皮毛,慢慢地蔓延向上。 老鼠发出“吱吱”的惨叫声,四肢无助地抽搐摆动,仿佛一个不安分的小煤球,飘出淡淡的肉焦味。 阿宣打开门,将燃烧的老鼠甩到了院子里的核桃树下。 “放着不管,它很快就会死。明天铲把土,埋了就是。” 含月怔怔地盯着阿宣。他面上一片平静,不见任何情绪起伏。 突然,阵阵眩晕袭来,眼前变得模糊不清,面前站的阿宣,恍眼间化成了一个面容森然、黑衣劲装的高大男人。 “……埋了就是……” 心脏因这句话,剧烈地跳动起来。 惊痛,还有锥心的难受…… 今后,你若是杀了我爹娘,也会洒他们一抔黄土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话:深夜的复仇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当夜,缺月昏昏,凉风送爽。祁含月,失眠了。 这不仅是她穿越之后首次失眠,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体验。 闭上眼,满目飘荡的都是一位陌生男子挥剑杀伐的身影;睁开眼,面前睡的是纤弱瘦小的阿宣。现实与想象反复交替重叠,她脑中混乱如麻。 诚然,阿宣帮忙解决了讨厌的老鼠,她很感激;但相较之下,他解决老鼠时的神态和所说的话,却让她心堵得厉害。 她很喜欢阿宣的可爱模样和机灵劲儿,也愿意哄他、照顾他、甚至讨好他,只要他今后能长成善良的正派君子,她愿意一直就在他身边长大。然而,每当他展露出内心的阴暗面,闹脾气、发怒,或是像今天这般冷漠夺取其它的生命时,她就会禁不住对他的存在感到恐惧。 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飘荡,质疑她当下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有意义。 ……别费劲了,一个人的本性是不可能会被轻易改变的,更勿论他的命运了。 ……无论怎么努力,他最终会长成天璇,冷酷残忍,杀伐无情;而爹娘,命丧他剑下,乃是注定之事,宿劫难逃。 是这样的吗?目前所做之事,皆是徒劳?含月烦闷不安,在凳上翻了个身,望向不远处睡着的阿宣,他鼻息间传出的呼吸声,细微均匀,又在她心中激起了另一股声音。 ……道路,只在信者脚下延伸。 ……做你所相信的事,阿宣定能成为良善之人。你看,他最近不是已经渐渐有所改变,话变多了,脸上有了笑容,也渐渐向你敞开心扉、开始依赖你信任你了吗? 没错! 既来之,则安之。 比起怀疑,她果然更想选择信任。 打定主意,含月从胸前中重重地吁出一口闷气,翻身自凳上跃起,推开房门,踱步到了院子里。 反正思绪万千,也睡不着,不如吹吹夜风,冷静冷静,有了困意再回屋去睡吧。 四下里,不同于白日的喧嚣鼎沸,一片静谧。许娘屋内昏暗沉寂,院内的雀啼蝉鸣也已隐匿淡去,只有一墙之隔的大街上,远远飘来了打更人的敲绑声和吆喝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含月抬头仰望银钩,果然已上中天。 打更人此时又重复一遍,“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含月视线下移,嗯,时间确是子时……嗯? 喂喂喂!可不是平安无事啊!明明有根飞虎爪,“啪”地一声,抓在她家的墙头上了啊! 打更人的梆子声渐渐听不清了,想必已经走远。含月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墙头,有点摸不清状况:这么晚了,飞虎抓另一头的访客,总不可能是翻墙来喝茶的吧?这么晚来爬墙头,不是小偷就是大盗,绝不是什么好人。 她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擦”轻响。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有人送上门来当沙袋,正巧正巧。忍不住轻笑一声,慢慢靠近墙边,立于墙下,静待飞虎爪的主人翻过来。 墙对侧,飞虎爪的另一端,窸窸窣窣响动之后,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绑个毛的裤腿,你倒是赶紧的啊!”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 “催什么催!有本事你先上。”回答的声音明显更年轻,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少废话,再磨蹭,巡夜的官差就来了!”沙哑的声音回怼道。 听声音,到访的至少有两人。那就不能站这儿守株待兔了,若先翻墙进来的人发现院里有人,定会有所动作、通知后面的同伴,后者则会趁机逃掉。 既然要抓贼,含月当然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她闪身,跃至院中那颗大核桃树上,躲进枝叶之间,隐匿了气息。 又等了一会儿,两道蒙面黑影终于翻进院子里。不同于先翻进来那位的灵活,后一位落地时,居然摔了个屁股墩,吃疼之下,哑着嗓子狠狠骂了句脏话。含月虽不懂其意,不过从语气来判断,想来这一跤、是摔得他扎心了。 那人一边揉屁股,一边指了指许娘房间。 先翻进来的同伴点了两下头,以示应和。接下来,从腰带中摸出一根竹管,蹑手蹑脚地趴到了许娘的窗边。半揭开面罩,舔了舔手指头,在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竹管刚插进窗户里,还没来得及吹气,只听“咚”一声闷响,伴随着沉重的痛感,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疼痛倒是其次,幸好,竹管里的迷烟没倒灌进喉咙里!放下迷烟管,他怒上心头,扭头低吼:“干嘛呢!” 后面那位还在揉臀呢,闻言赶紧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干,并小跑到同伴身边,将砸中他的物事捡起来一看:一颗绿油油的圆球。看起来像是……核桃? 两人瞬间明白过来,同时抬头望向院内那颗枝繁叶茂的核桃树。 含月见暴露了行踪,也不慌张,飞身跃下,飘飘然落在了两人面前。 被砸了头的那人一见到她,立马吼道:“这臭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居然他妈的躲在树上!” “你认识我?”含月听对方声音,越听越有些耳熟,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两人迅速交换眼神,同时从腰间牛皮套里抽出短刀,口中叫嚣着“是你爷爷!”,一左一右,向含月夹攻而来。 两人虽然杀气重重地袭来,然而使出的刀法却毫无章法,比起市井地痞的胡乱挥刀,并不高明多少。含月空手接了三招,心里暗暗好笑:就这水平,比她爷爷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过几招、逗逗他俩,东屋传出了轻响声,紧接着,阿宣一脸惺忪地走了出来。 对手一人反应倒是快,立马收回对含月的攻击,调头奔向阿宣。然而含月身法更快,对方才迈出一步,含月已闪身、插挡在了阿宣身前。她撩开裙摆,抬腿一脚,重重踹在蒙面人的胸口上,踢得他身体顿时像个沙袋般、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砸在了另一位蒙面人的身上。 两人的身体重叠倒地,均被摔得七晕八素。含月走过去,打算抽出腰带、先捆了再说,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中衣外面、披的是一件长罩衣,腰间空空。 阿宣见状,默默转身回屋,从杂物箱里翻出两根粗麻绳,抛给含月。 真有眼力见!含月回手一把接住,冲他挑眉、唇角勾了个笑靥,阿宣面无表情地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干正事。 于是三下五除二,她将身下两名蒙面大汉捆成了两坨活粽子。 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的同时,随手摘下两人的面罩。借月光一看,其中一人长得年轻些,长眼勾鼻,正是先前跑到许娘后院偷宝箱、却被含月了个现行的那位;而另一位四五十岁的年纪,长了张油滑的扁平脸,则是那天在茶铺前、演双簧碰瓷的中年人。 “好哇!又是你们俩!”独独少了那天假摔的老头,想必是翻墙的难度太高,老年人知难而退了。含月蹙起眉头,喝问:“你们又想来偷东西?” 勾鼻青年啐一口痰,“偷个屁!” “不是偷东西?”莫非这两人是来报仇的?那该找她才对啊,为什么要在老板娘窗前偷偷摸摸地搞事呢?含月顿生警觉,问道:“你们另有什么企图?” 勾鼻青年正要继续呛声,中年人瞪他一眼,前者立刻把嘴巴闭住了。 “不说就算了。”含月也不着急,蹲下身,抬起青年的手,往对方袖筒里探去。 青年挣扎着想躲开,奈何被绑得严实,无处可逃,便骂骂咧咧道:“臭丫头,瞎摸什么呢!你要不要脸!” “半夜翻墙的小偷,还好意思指责别人?”含月不以为然,又摸几下,掏出了两样东西。她先亮出方才所见的竹筒,“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拿它对着老板娘房间吹气。” 青年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它可是个好东西。” 说了等于没说。含月好奇地端详片刻,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凑到鼻子前,要闻个究竟。 对面两人先是一怔,接着开始憋笑:这丫头,居然还自己凑过去闻,是不是傻? 正待吸气,阿宣站到她身旁,抬臂打了下她的手背,警告道:“这是迷烟筒,不能闻。” 含月一脸迷茫,但还是乖乖放了下来。对面两人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又抖出另一样东西,问道:“这个牌子又是什么?”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名牌在她指前晃动,上面刻着“火云”二字。 青年没料到她居然从自己身上摸走了名牌,登时大惊失色,旁边扁脸的中年人剜他一眼,目光中满满的责备之意。 见二人神色紧张,含月猜测这是重要物件,便转向中年人,好奇地问:“你呢?你身上也有这个牌子?”也不待他回答,抬手上前便要搜身。 扁脸的中年人眼珠子转了转,飞快地回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的企图吗?我们是来报仇的,是来劫财劫色的。”边说边扭动身体往收缩。 “劫财劫色?”主屋里,许娘披着罗袍走出来,瞧见这副场景、又听见这句回话,登时吓得花容失色。靠近含月身边,看见她手里的迷烟筒,转过头,半眯起眼打量被捆绑的不速之客,很快便也认出了两人的来历。 怎么又是这帮骗子!?好险,幸好之前把含月收留下来了。不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打了个寒颤,许娘由惧生怒,重重唾道:“这些个地痞流氓,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闹事,还想劫财又劫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两人躺倒在地,不再说话,面上挂着又痞又赖的冷笑。 许娘看得心里发毛。含月虽然厉害,奈何家里毕竟都是些妇女儿童,耗在这里,倒也拿这两个犯罪分子毫无办法。想了想,她拍拍含月的肩膀,说道:“妹子,帮忙盯紧这两人,我去报官。”交待完,转身跑出茶铺。 刚跑到街上,许娘便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中衣单袍,过分随意的打扮,不适合在深夜里行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不远处,打更人敲着梆子,绕县城一圈之后、再次慢悠悠朝茶铺走来。 许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嚷道:“什么平安无事!我家出大事了,快帮我叫、叫……”情急之下,竟想不起其它衙役的名字,只得报道:“叫袁捕头来!”这是此时唯一浮出脑海的人。 打更人敲响袁雷家门时,他正睡得天旋地转。自从夜鸢手里抢回字画之后,他白天公务缠身,晚上更是应酬不断,虽然想念许娘,无奈实在抽不开身去茶铺。 今晚的应酬宴,他照旧被捧得上了天、被灌得酩酊大醉,回家一倒头便睡了。没想到迷迷糊糊间,居然有人跑来告知,心上人求助! 翻身下床,衣裳还在整齐地穿在身,正好省去穿衣戴帽的时间。袁雷抓起朴刀,从桶里舀一瓢凉水,猛泼在脸上,感觉酒稍稍醒了几分,撒开步子便朝茶铺奔去。 许娘在茶铺门口焦急徘徊,见袁雷从漆黑一片的大街尽头奔来,额发湿漉,神勇英武,突地有些恍神,一颗高悬的心落下来的同时,还泛出丝丝如蜜的甜意。 “你没事吧?”袁雷奔至她面前,喘着粗气问道:“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借着酒劲,大掌情不自禁地伸出,向她的手背覆去。 许娘一双手早已被夜风吹得凉透,在他火热指尖触碰的瞬间,好似触电般,被激得猛然回过神来,立马躲闪道:“前些日子来行窃的那些个地痞混混,今晚又跑来惹事了。”将手缩回,她心有余悸地续道:“他们这次是翻墙偷潜进来的,说是来寻仇的,还说……还说,财色都不放过。唉,幸好含月妹子在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上次来偷钱也就算了,这次居然冲着人来了! 袁雷大感恼火,快步走进后院,二话不说,对着瘫倒在地的两人、不管哪是头哪是身子、抓起头发来就是一顿饱拳伺候。场面血腥得超出了含月的承受范围,她一惊一乍地直缩脖子;相较之下,旁边的阿宣要平静得多,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的模样。 “你、你是谁?凭什么打我们?”见拳头终于消停了,扁脸中年人咳出一口老血,不甘心地问。 袁雷很想接着酒劲吼一句,“我是她男人”,但见许娘立在旁边,满目信任地看着他,又退缩了。毕竟不能趁乱占人家便宜。 “老子是忠河县的捕头。像你们这样的人,正该打!” “你会……后悔的!”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肚子憋屈,勾鼻青年沉不住气了,咬牙切齿地对着袁雷,撂下一句狠话。 “后悔?”袁雷不怒反笑,眼白一横,问道:“你什么来头?凭什么本事叫老子后悔?” “我们是……”勾鼻青年才出声,就被旁边的同伴暗暗踢了一脚。扭头,见同伴又在瞪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嘴欠、又坏事了,立马倒在地上闭上眼睛,装晕不答。 含月趁机将从银制小牌递给袁雷,说是自己刚才从两人身上搜出来的。 袁雷接过牌子,端详片刻,脸色一沉,冷笑道:“呵,居然是火云寨的人,难怪敢在这里放狂话。”将牌子揣回怀中,他捏着那中年汉子的脸,“最近查的就是你们这帮人。可惜了,既然是火云寨的人,就不能在这儿私了了……” 中年汉子见身份暴露,先是沮丧,继而心惊,暗想你他妈的不是捕头吗?难不成一开始还想对我俩上私刑?懂不懂大昭律法啊!呼……相较之下,暴露身份反而更好,起码捡回一条小命。 甩开手中拽着的头发,袁雷起身,转向许娘道:“我去找几名衙役来,把他们押回去慢慢审。”说完离开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果然叫来了四名衙役。 一群官差迅速地收拾了现场,将地上两人连拖带拽地押走了。袁雷走在最后,先向含月抱拳道了声谢,接着转向许娘,安抚道:“今晚受惊了,早些歇息吧。” 许娘垂首,感激非常,然而千言万语在心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嗫嚅道:“你呢……?” “最近正好再查火云寨的案子。将那两人押回衙门,我得先审讯一番。若审出了什么和你有关的事,明早便来知会你。”依依不舍地看她一眼,转过身,追入押送队伍,走远了。 官差走掉后,三人折腾了大半夜,也都感到疲惫,回到屋里,不多会儿便睡了。 竖日醒来,许娘想着袁雷可能会来,心里无端多出一份期盼,一丝忐忑。 然而,从开店时起,她便等着,等到早饭卖光,等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直等到日近晌午,也没见到袁雷出现,反而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姓许的,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尖叫声穿门而入,声音中怒气彰然,惊得满堂茶客皆是一抖,纷纷回头朝门口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争吵与分别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声音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花白的头发拢在脑后,梳得油光整齐,薄薄的唇瓣上下外翻,一看就是牙尖嘴利之人;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二十多岁的丫头,姿色平平,但也穿得颇为讲究。 老婆子踏着小碎步,飞快地走到茶铺正中央,对着柜台后面的许娘,叉腰就是一顿嚷嚷:“怎么会有你这般不知检点的女人。整日里,白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晚上了还到处把男人勾引回家!” 许娘并不认识来闹事的这帮女人,心下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板着脸回道:“你这老太婆真是可笑,胡言乱语,张嘴就来。你我素不相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你凭什么跑来污蔑我?” “什么污蔑?你都干了些什么腌臜事,你自己心里会没数?告诉你吧,你也就是来对地方了,幸好这忠河县里大家都活得开明,不然你这种狐狸精抓回乡下去,天天跪宗庙,下场就是浸猪笼!” 许娘脸色骤沉,面上如覆死灰。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边走近老太婆,一边森然警告道:“你这疯婆子再在我的地盘上撒泼,信口雌黄,我就送你去见官!” 老太婆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恨道:“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你要说我污蔑你,好,那我问你,昨天三更半夜地,你是不是还偷偷迎了男人进门。” 许娘一点即通:原来是昨天袁雷进出自家大门被看到了;可是,关老太婆什么事,她就为这事跑来闹? “是又怎么样?你也别在那儿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你就明摆着说出来,昨晚进我家门的是袁捕头。反正我俩一清二白的,教大家听到了也没什么。” “什么一清二白的!你们俩之间要是清白,怎么会半夜私会?你这狐狸精倒是无所谓,早就把脸豁出去了。但是!别这么没羞没臊地缠着袁大人,坏了他的前途和名声。” 绕来绕去地说了大半天,许娘总算听出苗头:原来对方是来示威的,叫她不要靠近袁雷。 老太婆态度极其嚣张,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模样、在茶铺里训骂。许娘本来可以澄清,说昨晚是因为家中遭贼才叫来袁捕头,但此刻被气得不行,反而起了故意隐瞒的心思,便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且不说,我和袁捕头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就是有,男未婚女未嫁,何尝轮得到你这老婆子多管闲事?瞧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难不成看上他了?” 茶客中传来一阵哄笑,有人看了许久,终于认出了老婆子的来历,小声议论道:“这不是冯员外的奶妈吗?好像是……好像,姓张吧,是冯府的张婆子。” “怎么冯府的老婆子会跑到这里来瞎闹腾?” 有消息灵通的茶客解释道:“听说啊,冯员外有个亲妹子,很早就守寡在家了,近年来不知怎的,暗中看中了袁捕头。前些天,正巧袁捕头帮冯府守住了字画,府里的人便都想趁机撮合这段姻缘。奈何妹有意,郎无情,为了拒绝此事,袁捕头还特意登门冯府、正式退了庚帖。这张老婆子从小照顾冯员外兄妹,想来对自家主人感情深,见冯大娘子姻缘受了挫,替她恼火,可又惹不起袁捕头,便跑老板娘这儿来撒气了。” 许娘听得真切,心里冷冷发笑:被退了婚憋屈,不敢惹袁雷?哦,所以就把她当作软柿子,跑来随便捏了? 见被认出来了,张婆子倒是不胆怯,对着茶客们朗声道:“袁大人英明神勇,气概非常,前途不可限量,当然配得上一门好姻缘。”转过身,她指着许娘,骂道:“至于你这个没羞没臊的狐媚子,纵使有点本事,能这般缠着他赖着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在耽误他罢了。识相地赶紧收手,离他远点。” 许娘越听越觉得可笑,“袁雷不过是我铺子里的一名茶客,我俩之间清清白白,何来收手一说?他要不喜欢你家姑娘,那是他的事,有本事你质问他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别在我这里丢人现眼了。” 张婆子被最后一句话气得直瞪眼,跺脚嚷道:“为什么找你不找他,你心里没点谱吗?你这个狐媚子,天天抛头露面的,换着法子勾引男人。”抬手,指了一圈茶铺在座的客人们,“看看!看看这儿,什么正经茶铺,坐的都是男人。” 后面站着的两个丫鬟赶紧配合演戏,抬手捂住鼻子,摆出厌恶茶铺汗臭味的模样,其中一人嫌弃道:“这么臭的地方,还成天待得起劲。” 另一人则阴阳怪气地回道:“对狐狸精来说,越臭越喜欢。再说了,能从早到晚和男人打交道,更是乐在其中。” 听到这话,有茶客大声抗议:“喂,我们可都是有家室的正经人,单纯来喝茶的,你们别乱扣脏帽子。” 张婆子闻言,更有底气,指责许娘道:“就说你到处勾引人。瞧瞧,不仅袁大人被你勾引了,就连有家室的,你也不放过!这些人有家都不回,就在你这破地方坐着!” 许娘也不遑多让,以更大的嗓门回吼道:“我警告你!别张口一句勾引,闭口一句勾引的!什么叫勾引,袁雷一个七尺大汉,又是县城里的捕头,他愿去哪儿去哪儿,愿找谁找谁,谁也拦不住他。他乐意来我这儿喝茶,聊天,就来;他不来,我难道还能按着他脖子喝不成?何来勾引一说?” 张婆子被许娘的大嗓门吼得耳朵发麻,但却不愿后撤一步。丰富的宅斗经验告诉她,两人对骂,谁要是退后了,那在气势上就先输掉了一半。 “他不仅被你勾了人,没事往你这儿跑;还被你勾了魂,大好的姻缘都不要了。听听你说的话,真的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勾引了人还要装冷清,说得像是袁大人一厢情愿,倒贴你似的。我告诉你,如果对他没那个念想,就别勾着他不放!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张婆子越说越来气,但说完最后一句,立马便后悔了,脖子往后缩了缩,灰白的一字眉拧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果然,对面的许娘顺势反问道:“照你这意思,袁大人是茅坑,你家姑娘喜欢茅坑咯?” 茶铺里再次爆出一阵哄笑。 张婆子来之前信心满满,觉得许娘抛头露面地伺候一堆男人、本来就败坏风气、乃是女性之耻;自己站在“女德”的高峰之上,怎么声讨她,都是对的。来之后,发现许娘居然拒不认错,每一句话都在怼她,到了最后,还害得她一时口误、侮辱了自家大娘子。 因此,当听着周围刺耳的笑声时,张婆子感到事与愿违,登时恼羞成怒,急火攻心,啪嗒一步跨到许娘面前,抬手便要推搡。 手刚要碰到许娘,旁边忽地闪出一道人影,众人皆未来得及反应,张婆子的手腕就被牢牢擒住了。 细腻柔嫩的小手,纤弱无骨的玉指。张婆子吃疼,扭头一看,发现身侧多出了一名少女,娇滴滴俏生生的模样,正板脸瞪她。 “好好说话,不能动手。”含月的声音悦耳动听,即使带着警告的语气,也是清脆婉转。 张婆子回瞪一眼,甩开含月的手,手腕处还残留有痛感,心下暗惊:好厉害的小姑娘,气力竟这么大;面上却不甘心输了气势,盛气凌人地质问:“你又是打哪儿跑出来的小蹄子?” “嘴巴放干净点!”回话的人不是含月,而是许娘。她右手掌高高扬起,脸上怒不可遏。骂她可以,反正人在市井里头打拼,免不了被人恶语相向;但含月这么好的姑娘,又是救过她两次的大恩人,要是无缘无故地被辱骂了,那她可忍不了。 “呵,怎么,想打人吗?”张婆子向身后的丫鬟使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转身准备回府去叫人。 “都给我站住了!”此时,袁雷拎着朴刀,气势汹汹地冲茶铺。架势十足的呵斥,震得在场所有人身子皆是一抖;许娘悄悄放下巴掌;准备通风报信的丫鬟被他一瞪,则连连后退。 顷刻间,茶铺里的哄笑声、议论声和争吵声都消失了,众人管好嘴巴,静待袁雷发言。 袁雷扫视一圈,喝问道:“什么人,因为何事,在此吵闹?”上午在牢里,他从那两小偷的口中审出情报,本打算通报给许娘听。不曾想到,还在大街上,远远便听到茶铺里吵闹得厉害,是以赶紧跑进来,先控场再说。 “是她!”张婆子见问起缘由,忙不迭指向许娘,控诉道:“是她一直在嚷嚷,还想拿拳头打老身,幸好袁大人你来得及时。不然这副老骨头,今天恐怕就得散在这儿了”。 活得久了,真是什么无赖都能见到。许娘扬眉质问:“明明是你先来挑事,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你就说你刚才是不是想打人?” 眼见着又要吵得不可开交,袁雷连忙走到两人之间,安抚道:“好了好了,都别吵。”左右扫了眼。左边是许娘,舍不得审问;右边站着的老婆子,似乎是冯府的人,好像姓张?好吧,先审不熟的。 “张婆,你为何会到茶铺上来?” 张婆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回道:“老身来茶铺,自然是来喝茶,并且有事想请教一下许娘子。但言谈之间,起了争执,许娘子便要动手打人。” 许娘见对方倒打一耙,极不服气,呵斥道:“胡说,你请教个屁!你一进茶铺,张嘴就是污蔑谩骂。” 听两人各执一词,袁雷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无非是老太婆跑来挑事,激怒了许娘。他有心袒护后者,便转过头,厉声喝问道:“张婆,你为何无端跑来骂人?” 若说出实情,定会惹袁雷生厌。张婆苦下脸,开始卖惨叫冤:“袁大人,你这可就没有道理了,打人的你不审,专审骂人的。” 唔,的确,按照大昭律例,对比性质而言,打人确实更为严重。袁雷语塞,面色犯难。 茶铺的常客见状,便纷纷冲他嚷道:“虽说老板娘想打人,但那一巴掌还没下去呢。” “明明是老太婆先动手的,幸好含月姑娘拦下来了。” “袁捕头,那老太婆是气不过你拒亲,才来找老板娘的茬。” 茶客们七嘴八舌的地叫嚷着,袁雷听在耳里,抽丝剥茧地梳理一番,恍然大悟。 他公务缠身,除了偶尔来见许娘,私下对感情和婚姻之事并不上心。原本以为拒亲之后,此事就算了结;没想到冯员外后院里那些妇女,居然不甘心被拒,把原因归到许娘身上,还跑来找她麻烦。 袁雷最烦这种不清不楚的感情纠纷,转向张婆,朗声道:“张婆若是因为我拒亲一事而来,那便是找错人了。拒亲乃是私事,有什么不甘不满尽管冲着我来,不许再到许娘子这里来闹事。这一次,念在你年迈,我且放过。”他右手按上刀柄,抽出半截明晃晃的刀身,沉声警告道:“若冯府再有人来找她麻烦,教我知道了,下一次,就别怪我押回衙门,慢慢用刑伺候。” 袁雷语调不高,却是不怒自威。 张婆听完,虽然很想回怼他一句,“既然你说是私事,怎么惹了许娘,又得回衙门用刑伺候?”但是看看袁雷那煞神一般的黑脸,又看看他手里的刀,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不敢再在他面前耍赖造次。 —— 张婆带着两名丫鬟,灰溜溜地走了。 袁雷收敛威严,换上憨直的赔笑,转身想要安慰许娘几句。后者和他四目一对,招了招手,示意他这里人多,到后院再说。 两人撩起门帘,移步到后院。袁雷立即柔声宽慰道:“抱歉,来得晚了。让你平白受了委屈……” 许娘看着他,只是摇头。 “怎么?你气我把她放走了?” 许娘还是摇头。 袁雷便换了个话题,澄清道:“其实,我早就明确拒绝了冯家提的婚事,没想到冯娘子的奶妈居然无理取闹,莫名其妙跑来找你的麻烦。下次……” 许娘突然插问道:“你为什么要拒绝冯员外牵线的婚事?” 不要说冯家提亲了,这段时间递给他庚帖,连起来可以绕他家院子一圈,他都拒绝了。袁雷心想,这不都暧昧不明地保持了六年的关系了吗?你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但转念又想,或许许娘等的就是他一句挑明关系的话。 以前,他事业平平,一直不敢向她表白和承诺;现下他在忠河县、乃至靖州,都混得像模像样,是时候向她把话挑明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她问起,现在就是机会。 “为什么拒绝,哈哈哈……”他挠头,干笑两声,转而严肃地回道:“当然是因为等着娶你过门。”很好,这样的回答,正式又不失小小的风趣。 许娘垂首,紧咬下唇,似乎有为难和纠结。沉默良久,她终于仰首,冷脸回道:“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样一厢情愿的追求,让我很是困扰。” 困扰?这莫非是……拒绝?袁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他以为这些年两人没挑明关系,无非是许娘在考验他的耐性。万万没想到,开诚布公之后,得到的却是拒绝。 他不死心,以僵硬的笑容问道:“是因为那个老婆子一闹,你生气了吗?” “和她无关。”许娘淡淡地解释道:“这么多年来,得你帮助和庇护,确实替我免去了不少麻烦,这方面,我很是感激。但同样,你的热心相助,也给我平添了许多困扰。”她扭过头,麻木地望着地上稀稀疏疏的落叶,澹然道:“你频繁出入茶铺,我又是独身女子,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替我无端招来许多街坊闲话、茶客调侃,如今,还引来了上门辱骂……” “你有这些困扰,为什么不早说。” “我感激你,念你孤身一人,心里没个慰藉,怎么忍心拒绝你?但是如今不同了,你仕途平坦,选择多了,正是成家的好时机。我希望你……”她顿了顿,转过脸来,面上一派决绝:“我希望你早日成家,不要再和我纠缠不清。” 袁雷只感到头上似被敲了一记闷棍,打得他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稳。许娘见他久久不答,又冷声问道:“还是说,你想一直纠缠下去,凭借你现在风头正劲,合着众人的言论,逼我应你?” 袁雷立马强打起精神,澄清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便好。那拜托你赶紧收手,不要再到处说中意我,也不要再往茶铺跑了。你年纪不小了,事业有成,该谈一门好的亲事,组成一个完整的家了。” 我若只是想成家,便不会拖到现在;我等这么多年,因为只想和你成家……袁雷莫名替自己心寒,再一垂眼,望见许娘冷面如霜,登时将他的心也冻了个透心凉。 “……放心,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他紧捏拳头,本想控制情绪,走得潇洒一点,但脑子闪过一道影子,便又回过头来,苦笑道: “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昨天捉住那两人,已经审出来,是火云寨的喽啰,被派来绑架你的……” . 火云寨,位于靖州北边,离忠河县仅二十多里。两位头领分别叫郝大和邓二,皆是有数条命案在身的习武之人。两人逃亡到靖州,结集了附近二百余名地痞无赖,占了座荒山,划地称王,不时下山抢杀掠夺,令靖州州府很是头疼。恰巧袁雷在夜鸢一案中立了大功,知州大人有意提拔他升任总捕头,便让他统领了十县八乡、百余名衙役,去缉拿火云寨的人。 郝大和邓二皆是凶恶狡诈之辈,听说了袁雷的名号,又打听到他在忠河县有个相好。便特意招了两名从忠河县出逃、又造访过许娘家的小偷,让他们去绑架许娘。 . “我近日正负责追查火云寨。而我俩的关系,忠河县几乎人尽皆知,所以……山寨那边才会派人来绑架你。” 袁雷有些歉疚,说完之后,心乱如麻地等着许娘回应。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或厉声讽刺;哪知只是摇了摇头,幽幽地说:“……你看,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又给我添了麻烦……” 六年的等待付诸流水,到她这里,原来都是负担。袁雷鼻子泛酸,连忙低头,饱拳道:“实在抱歉,从今天起,袁某定当用心查案,早日将火云寨那帮人缉拿归案。你且保重。”收了拳,还是舍不得、放不下,他补道:“我会派两名官差来保护你……” “不用。”许娘甩手,打断他的话:“你我划清界线,我便最安全。而且有含月妹子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是。是的……含月姑娘能干得紧,定能护你周全。”袁雷怅然苦笑,一撩帘,大步离开了。 —— 金日当空,风抚树梢,蝉鸣枝间。许娘独自立于院子里,静默良久,才扭头道:“偷听墙角可不好。” 含月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尴尬地赔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天地良心,她只是想知道,袁捕头是不是要偷偷向老板娘告状,说出夜鸢一案的秘密。没想到,袁捕头和老板娘之间,说的全是不相干的男女情爱之事。 “老板娘,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有意偷听的,再说了,我对谈情说爱什么的,根本不了解,就算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其实大部分也都没怎么听懂。”什么负担啊,麻烦啊,慰藉啊,这些不相干的词,纠结是怎么在交谈的过程中,扯上关系的?含月暗暗摇头,难以理解。 “听懂了也没关系。毕竟以后是不相干的人,都过去了。” 含月凑到许娘面前,扬起脸,端详她的表情,“老板娘,你真的不喜欢袁捕头?”含月还记得,那晚,她哄袁捕头,说帮她顶了功劳、老板娘因此会对他倍加青睐时,他眼里放出的光彩。她虽不懂感情一事,但看到那个黑脸汉子眸中的光彩时,她相信,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听到对方的名字时,眼中定该有这份光彩。 念及他赠送赏银的恩情,含月觉得有义务也有责任,帮耿直的捕头大叔再争取一下:“我觉得……我觉得吧……那个,恩,袁捕头吧……他对你挺好的。”好吧,她尽力了,实在是不懂这时候该说点什么才能挽回关系啊。 “好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他。” 含月伸手,拂去许娘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那你为什么一直哭?” 许娘掏出帕子,在脸上抹了又抹,奈何眼泪止不住的流。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一边流泪,一边说出,这世上,所有大人都常说的一句赖皮话…… “这种事情解释了,小孩子也不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你的眼泪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大丈夫,言出必行。 自那日许诺,再也不出现在许娘面前之后,袁雷果然没来过茶铺。 然而,以他在忠河县蒸蒸日上的风光程度,即便见不到本人,整日从茶客们热络的闲聊中,也能精确跟进他的最新消息:抓了几名火云寨的喽啰、得了知州大人的赏、又被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给看上了、年底有望升任总捕头,等等。总的来说,都是些风光无限的好事。 许娘听在耳里,面上平静如常,照旧煮茶、做饭、核账、和茶客们有说有笑,没事怼几句刻薄话;不同的是,再有茶客拿袁雷的事当面调侃她,她一概不予理睬。时间久了,明眼人都看出两人闹了矛盾,识趣的常客们便不再把她和袁雷扯在一起。即便要交流捕头大人的风光事迹,也都故意压低了嗓子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几场雨之后,空气中凉意更甚,清风习习,树叶簌簌,秋意渐浓。 喝完最后一个疗程的药,阿宣彻底拆掉了纱布,揭了膏皮。虽然筋骨尚不能负重,但正常跑跳已无痛感;脖子手腕脚腕等裸露肌肤的部位,若不仔细端详,也看不出疤痕印。小小的身板,比初见之时健壮了许多,脸上气色由蜡黄转为淡粉,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衣服也穿得利落整齐。旁人看了,都赞道,好一个干净清爽的俊俏男童! 对比之下,许娘的状况则在入秋之后更糟了。她一面揣着感情上的心事,一面提心吊胆,怕火云寨的人随时可能上门、再次下手绑架。整日茶饭不思、油米难进,模样消瘦了许多,双颊凹陷,唇色黯淡,眼下挂着浓浓的青黛。 含月见状,便主动提出搬离东屋、陪着许娘一起睡。一来阿宣的伤也养得长不多,不用自己从旁照顾了;二来可以贴身保护许娘,免得她夜里睡不踏实。 阿宣不舍,却不擅长表露心迹,只得默默看着含月搬走。另一边,许娘见含月愿意贴身陪伴,心里踏实不少;两人晚上睡在一起,说着悌己话,又替许娘解了烦闷。如此同住了几天,许娘的身体和心情都渐有起色。 这天晚上,三人吃完晚饭,含月将碗筷收拾好、端去厨房清洗。 洗完出来,发现许娘蹲在核桃树下,跟前放了个铜盆。走进过去、垂眼一看,盆里叠了堆火纸,熊熊燃烧;她手里也攥着一沓,正一张张地往盆里扔。 “老板娘,这是……?”含月问。 火势炎炎,映得许娘脸上赛过涂满红胭脂,艳丽动人;反差的是,神情极为萧肃。“明天就是中元节了。” 含月抬头,果然见天上银月如盘,圆且莹亮。蹲下身,对着火盆拜了拜,扭头探问道:“老板娘拜祭的这位,是亲人么?”在这里借宿一个多月,听许娘讲了天南地北的趣事,教了混迹市井的常识,却从未听说过她的亲人或家事。 许娘默了须臾,轻声回道:“是我的孩子。” 老板娘居然有孩子?还夭折了!?含月先是诧异,接着瞥见她面上有凄苦之色,便努力在脑海里思虑安慰言语,结结巴巴地回应:“老板娘的孩、孩子……想必,嗯,肯定很是可爱。” “或许……”许娘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自己的孩子,会没见过?含月纳闷,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但凡特殊的日子,都会教人忍不住多说一些应情应景的话,提起一些平日里不愿提起的事。许娘此刻也不例外。 望着跃动扭曲的火舌,她眸底写满愁绪,自言自语地续道:“怀胎七月的时候,孩子被一脚踢掉了。血淋淋地落在地上,扭两下便没了动静。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公婆便将那孩子拎去扔了……” “怎么会这样?被谁踢的?为什么……那么大的宝宝了,为什么不好好地安葬?” “是我前夫踢掉的。”许娘脸上挂着自嘲的苦楚,回忆道:“前夫……他,生前不仅嗜酒好赌,而且脾气也不太好,平日里拿我打骂出气惯了,怀孕时也不留情、打起人来没个轻重。那天日头正旺,他热得烦躁,又输了些钱,回到家里便将我拖到院子里一顿打。拳头落下来,一开始我还先护了肚子,后来……”她闭眼,悔恨地咬住下唇,凄然道:“后来实在被打得晕头转向、辨不清东南西北了,手也无处放了。他一脚踢来,我躲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那脚踢在肚上,跟着便是腹中绞痛,伴着坠胀感,身下血流不止,我可怜的孩子,就这么……就这么,没了……”话音稍顿,一阵凉风吹来,火舌卷着几张火纸、猛窜至半空。含月正听得专注,被骤然烧旺的火光吓一大跳,心脏在胸中“咚咚”直鼓。 望着随风飞起的火灰,许娘怔怔地续道:“都说七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成人型,有意识,也有了命魂,按理说应该好好安葬才是。奈何我前夫嫌那孩子大白天掉在院子里,死得晦气,公公婆婆也有意掩盖此事,嘴上说着再生便是,将孩子随便拿破布一卷、扔远了。” “再后来,不知是不是报应,前夫喝醉酒、在外面惹了事,竟被人活活打得满身带血、抛尸田间。死状倒和我那孩子有几分相似。公婆气不过,一口咬定是我买凶所为,还污蔑我在外面和凶手私通有染,一直闹到族长面前,说要抓我浸猪笼。为那荒唐的一家人,已经白白搭上我孩子的命了,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也把命赔进去。于是偷了公婆收藏的银两,又拿出以前藏着的私房钱,悄悄买通族长、又打点了几个看守的人,连夜逃离了老家,一路逃到了离得很远的忠河县来。这里没人认识我,大家各自忙碌生活,也没人打听我的来历,我也算幸运,能从头开始新的生活。除了偶尔想想我那可怜的孩子,每年中元节,烧纸悼念他,这么六年多的日子过下来,以前的事,我倒差不多放下了。” “老板娘你能逃出来,真是、真是……太好了……呜呜,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过分的人!老板娘你太可怜了……”含月听得满目泪水,摸出帕子直擦脸,“你的孩子也好可怜……” “这世上,身世比我可怜的女子比比皆是。所以,我好生羡慕你,能有一身功夫自保……若是像你一样,年纪轻轻便习得高强的功夫,不,尚能自保的武功就行,或许我的孩子就不会早夭了。” 含月见她现在过去的悔恨中,感伤不已,忙鼓励道:“老板娘你这么年轻,若是思念先前的孩子,还能再生啊。你每年都悼念他,说不定孕育的下一个宝宝,便是他的转世呢……” 许娘叹了口气,满目悲凉,“我去寿春堂看过,章大夫说我上一个孩子已近足月,被硬生生打掉之后,对身体伤害太大,已不能再生育。他心善,医德也高,知道这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便主动说要帮我保守秘密,一直没告诉过任何人。” 含月哭得更厉害了:这真是……惨上加惨啊。难怪老板娘一心追悼先前的孩子,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孩子啊。 “放、放心,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抽泣着说完,含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小心翼翼地探问:“该不会……老板娘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了袁捕头?” 许娘没有回答,将全部的火纸都抛入了盆里。 “噗”一声闷响,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被突如其来的纸堆盖住了,几丝微弱的火舌在灰与纸的下方,发出晦暗不明的幽光,一闪一闪。秋风吹来,细小的火舌开始翻滚涌动,很快便又重燃成一片旺火。风吹得更大了,灰烬乘着风势,骤然起舞,飞到了半空中,向着高悬的满月飘去。 含月站起身来,望着漫天飞舞的纸灰,像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早雪。“小宝宝,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许娘闻言,展颜轻笑,“恩,那便好……” —— 夜深了。 阿宣回到东屋,发现含月竟坐在他房间里:头埋在双臂间,爬在桌上,肩膀一直不停地抽动着。 “还不回屋睡觉?”他走到她身旁,凑近一听,愕然道:“……你在哭?” “我只是、只是在替老板娘伤心。”含月一个劲地啜泣:“她烧了那么久的纸,都不哭一声……那就、那就换我、我来替她哭吧。” 阿宣皱眉,想说你真是没事找事,却见她肩膀耸动个不停,竟是哭得伤心欲绝。 “有这么难过吗?”他想安慰她,但又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知该从哪里切入。只能笨拙地说:“……老板娘现在不好好的吗?” 含月哭得如此伤心,三成是替许娘的悲惨遭遇伤心,七成其实是由人及己、为自己的爹娘伤心。 她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莫名其妙消失不见这么久,爹娘定会认为她已经遭遇了不测,终日牵肠挂肚。许娘的婴孩未出生,尚且每年被牵挂。爹爹英勇神武,娘亲似柔则刚,然而牵扯到她的事情,丁点伤害都令他们紧张不已;这次她不辞而别,二老思女心切,想必更是时时刻刻痛心入骨、悲不欲生。 她想立刻回去,回到二十年后的溪云山上,见爹娘一面,向他们报平安。 但她又非常地害怕。她怕真的回到二十年后,回到爹娘身边时,已经无法再和他们说话。她怕天璇的剑,早已刺穿两人的身体,取了性命;届时留给她的,只是两堆荒凉的坟包,以及无法言语的墓碑…… . 阿宣见含月只顾痛哭,不回答他的话,渐渐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虽然她时而犯迷糊,时而嗔怒搞怪,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或灿烂,或温柔,好似春日里暖人的太阳。 如今她一哭,就好似晴天里下起了太阳雨,直把他淋得措手不及。 “……别哭了。”神使鬼差般,他伸出手,覆在她头上,像那些街坊妇女哄孩子一样,慢慢地抚摸起她的头发。 “阿宣……?”察觉到头发被触摸,含月瞬间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神中,除了愕然,还有一丝激动,一丝欣慰。她此时眼皮红肿,眼眶中盈满泪水,睫毛不停地上下扇动着,好似被雨淋湿的蝴蝶。 阿宣愣愣地盯着,感觉自己的心也扇得飘飘忽忽的。他讨厌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看,但是这一瞬,他并不觉得抵触,反而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含月头发柔滑似水,细腻如丝,灼烧他的指尖,纠缠他的心脏。像是被擒获胸腔中剧烈鼓动,在两人沉默相对的小小空间里,心跳引导着阿宣的呼吸,一起一伏,化为了他体内唯一的律动。 “阿宣?”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了,又被她唤一声,阿宣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缩回手,问道:“……怎么了。” “答应我……”她泪光盈盈,声音颤抖不安,“你以后,一定当个好人。” 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回望她梨花带雨的哭脸,疑惑只在阿宣脑海中一闪,瞬间便浇得无影无踪。此刻,他根本无心去思考其它事情,只能任由那鲛珠般的泪水,滴滴点点地落在他眼里,坠入他心间,荡起圈圈涟漪,久久难平。 “嗯。我答应你。”他用力点头。 纵使力量浅薄,纵使不知未来怎样…… 但只要你希望的,我便允诺,定要做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间章其一:醉月门.天璇君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秋风似凉绸,飘扬而来,滑过天璇额前,悄悄溜进他的脖间。 感受到秋凉的瞬间,太阳穴一阵刺痛。紧接着,疼痛扩散脑内,顺着脊椎向下蔓延,刹那间,丹田之气骤散,周身气血逆行。 痛感在心脏处汇聚、缠绕、灼烧…… ——该死!又是那个女人! ——又看到她该死的幻影了! 两颊泛起明艳的绯红,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而紊乱。 天璇赶紧清空杂念,收敛心绪,提气回神,足足又盘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逆行的气脉回正。 深吸,重呼。数次之后,待心脏的痛感完全消退,天璇解开了盘坐的姿势。他将手搭在右膝上,靠坐窗台边,缓缓地轻舒出胸腔中最后一口浊气。 又在修炼时走神了。 过分真实的臆想,将他整个人拉回到当时的情境中。 指尖还残留着那头黑发顺滑的触感。她第一次哭泣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连微颤的睫毛,都真切得根根分明。 ——那个女人,真是个魔障。 厌恶地拧紧眉头,他为无法完全掌控自身的意念和意识,感到恼火。 想借助秋风,吹散烦闷的思绪,他将头转向了窗外。 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一间临河的客栈,总共三层,而他所在的,便是最高、河景最敞亮的房间。 窗台下方,客栈正对着的,是静静流淌着的澜河。 河面上,冷月的辉洒落,仿佛千万片金箔在河里闪动跳跃。河畔上,无数伤心人、悼亡人,身着素衣,将手中的各色河灯点燃后,轻轻置于河面江上。水波荡漾,烛影摇红,满江灯光点点,一时间竟似洒泼了满江金银,光华灿烂,绵延数里。 ——是了,今日是中元节! ——或许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才能阴魂不散地侵入他的意识之中。 ——时远时近,时幻时真…… 望向澜河,静默良久,突然,天璇扬手,一枚飞钉射出,并非朝着河畔人群射去,而是朝向房间墙角处直直地飞去。 房间里,此刻另有一人,乃是位妙龄少女。她身着紫衣轻花罗裙,盘腿坐在墙角处的太师椅上,见飞钉挟着一股劲风、向自己面门袭来,惊得脸色骤变,忙侧头躲开。 飞钉射入墙内,直没入底。 “不准盯着看。”天璇并未回头,冷声警告:“下次,取你眼睛。”声音低沉而清冽。 “主人……”少女灵动的双眼中闪着一团火,将炽烈的视线从天璇身上挪开,语气中满是不甘心和哀求,“不要生气,我不看你便是。”说罢转头,面朝白墙。 天璇不再说话,也不理睬她,只当屋内独他一人,仍旧望向窗外。他微微垂首,月光洒落在柔亮的灰发之上,泛出微微银光,映衬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俊美得好似入了画。 屋内一片宁静。 少女在太师椅上左右挪了挪屁股。呆坐了片刻,她便又按捺不住,眼珠左右转动,想借机再偷瞄一眼窗台上的人。 每个要破坏规矩的人,在行动前都会给自己找一堆借口。少女也不例外,她暗忖:“这可不是我的错,是天璇君太过俊美了。长得美的人,自然都应该拿出来给大家看,不看就是暴殄天物。刚才是我盯得太过明显,才会被发现,这次,我只偷偷瞄一眼……”眼珠转到右侧,无奈只看到个模糊的影子,“好吧,那再稍微转动一下脖子,轻轻地,稍稍地往右转,天璇君不会发现的。”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而入,对着紫衣少女的头,一记重敲。 “主人最讨厌被人盯着看,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身着黑色短袍的少年,几乎和紫衣少女同样的身型、样貌,不同的是,少女扎着及腰高马尾、猫儿般机灵的大眼睛,而少年则是刚过耳的短发,眼廓深邃且英挺。 “断念,不准你瞎说,污蔑我!我才没有看!”企图被戳穿,少女恼羞成怒。要拆穿她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当着主人的面,这样会降低主人对她的好感度的。本来就没多少好感度,要倒扣为负,就更惨了。 看着自己的孪生妹妹.断心.在椅子上暴跳如雷,断念暗暗发愁:这丫头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便是,不知死活、时不时会对着主人春心萌动。醉月门里,所有人都知道,天璇君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盯着看,偏偏断心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此禁忌。总有一天,她那双澄亮动人的眼睛,会被主人取了去。唉,到时候,即便再心疼妹妹,也只能忍了。谁教他已经发过血誓,永远效忠主人,别说取了招子、即便主人杀掉断心,他也不敢找主人报仇…… “断念。”窗台边,天璇再次出声,威压随声而来。 断念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误:探清情报之后,回房间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即刻向主人汇报情报;可自己却起私心,先同妹妹说了话。虽是为了警告后者、不要冒犯主人,但也是不合规矩,大不敬的。 “望主人赎罪……”断念单膝跪倒天璇身前,饱拳请罪。 中元鬼节,差点走火入魔,天璇心有不快,只想快速解决今晚任务,离开这个不详之地。他挑眉,打断了断念接下来的话,冷冷指示道:“说。” 断念见天璇没有怪罪的意思,心底大舒一口气。“多谢主人宽宏大量。”他起身,走至窗边,指向澜河,汇报道:“从上游数下来的第三艘画舫,是南洪帮作法事之地。帮内百二十名帮众,连同帮主余虎,皆已上船,只差作法事的道人还在路上。” . 澜河河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祭典,除了放河灯以外,还有一场重头戏便是做法事。中元节当晚,州府会召集周边道观的道士们,作公开的法事,供民众焚香、祷告、请灵和送灵;而一些大帮派或是富豪人家,则会包下澜河旁的画舫或是游船,请来有名望的道长,自行举办法事,以悼念帮派或家中的逝者。这次任务的对象,便是南洪帮帮主以及百二十名帮众。 也即是,灭掉南洪帮。 . 天璇顺着断念手指方向望去,但见河对岸,上游一处单板渡口旁,停着一支两层高的画舫,雕栏华灯,乃是这河面之上,目之所及最大最气派的船。船旁岸上,放满了各类各色的纸扎冥器,一位道士打扮的人,在两个赤膊大汉的领路下,匆匆上了舫船。 断念侧耳听去,等了片刻,报道:“主人,法事开始了。” 断心也凑到窗边,认真去听,却皱眉道:“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断念摇头:“平日里若是认真练功,也不至于内力这般差劲。” “不准奚落我!”特别是在主人面前。断心回身旋腿,朝自家哥哥头上踢去。断念抬手,轻描淡写地抓住了她的脚腕。 见两兄妹又争吵起来,天璇无心理睬,踏上窗台,飞身跃下。 乘着凉风习习,轻步暗移,黑袍风惹轻尘,踏着澜河水,转眼已行至画舫之前,再脚踏船壁、提气纵身,顺势翻进了作法事的船室之内。 “糟了!主人走掉了!”断心收回长腿,望着消失在河对岸的人影,又补了一句:“踏水而去的主人也好美……” “别闹了。”断念拍了下妹妹的头。他不能也像天璇那样,从三层高楼直接跃进水中,还能稳稳站立、点水行走;只得乖乖地跑到门边,催促道:“赶紧追上去帮忙啊。” “我们俩去不去,对主人来说都一样。”断心砸嘴嘟囔,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拍手笑道:“但可以看到主人杀人的英姿,还是值得追上去的。” 真是无药可救了!断念瞪她一眼,提剑跑出了房间。 —— 画舫二层,船舱之中。 南洪帮帮主.余虎,正带领帮中众人,静立于案台之后,听道士念经祭灵。 突然,靠近画舫栏杆处、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闻声转头望去,两名靠近栏杆的帮众已血流倒地而亡;栏杆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灰发男子,身穿黑色暗纹织锦劲装,手持滴血长剑,身型修长,浑身散发着冷冽肃杀之气。再细看去,此人竟长着一双异瞳,金泛流光,黑如漆墨,黑夜中望去,异常渗人。 余虎认出来人,心下暗暗生惧:自接到醉月门的索命牌那天起,他就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天璇会暗中出现、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没想到,天璇居然在他认为最不可能出现、帮众聚集之地现身了。 “你便是天璇?”余虎问道。 栏杆上,天璇缓缓点头。 船上众人此刻早已布阵,将余虎维护在阵中。余虎仰天大笑,指了周围的帮众,吼道:“你倒是胆大。挑什么日子不好,非得挑今天找上门来。这船上全是我帮中兄弟,百余号人,皆是英雄好汉,你以为能轻易取到老夫性命?” 天璇摇头,冷声道:“不是你。” 余虎诧异:什么叫“不是你”,难道这人今日不是来杀自己的? 此时天璇又说:“杀的是,所有人。” 话音一落,在场南洪帮众人皆是脸色一变。除了布阵的二十八人以外,阵外其他人都举起刀、砍向栏杆上的天璇。 天璇毫无防守之意,自栏杆上跃入人群之中,举剑刺出,道道白光乍现,伴着鬼魅般的身型,于众人身隙穿行,所掠过之人,皆一剑刺中要害。可怜一个个赤膊粗汉,胸前喷出血柱,瞪着斗大的眼珠,一副难以相信的模样,即死。 余虎苦心经营这澜河畔的南洪帮,三十余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可像天璇这样,以一人之势,轻而易举、在眨眼间夺取几十条人命的本事,却是从没见过。不同于普通杀伐的惊心动魄、血肉横飞;眼前的天璇杀人,忽东忽西,身形无法捕捉,出剑便是一刺毙命、直取心脏,仿佛施展邪术般,被他盯上之人、不要说眨眼了、就是转念的功夫都没有,即刻便死了。 曾经听说,西域有种邪术,掌握此术的邪教圣女,只需看人一眼,顷刻取人性命;余虎看着帮中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暗想,天璇取人性命的速度、怕是丝毫不亚于此等邪术。 就在出神之际,一道血花溅到了余虎右眼之上。半边视线,顿时蒙上一层艳红。他看到天璇踏着血水和尸体向自己走来,右眼金灿灿的,似金身佛陀;左眼漆黑一片,如地狱罗刹。 余虎身经百战,几度游走在死亡边缘,只有这一次,强大的恐惧感笼罩压迫着他,教他本能地意识道,在劫难逃了。于是朗声问道“还望天璇君告知,此次杀戮,是受何人所托?” 话音落,首级应声飞出。 可惜,对方不屑告诉他答案。 —— 任务结束。 天璇将剑尖朝下,血滴点点,嘀嗒坠地。环顾四周,尸山成堆,一片煞红血海。 此时,断心和断念赶来,后者捡起余虎的首级,拿布一裹、拎在手中。接着,两兄妹在几个挣扎着、半死不活的帮众身上补了几刀,确定了船舱内再无活口。 “报告主人。”断念脚尖轻踢尸体之上,两个起落,跃至天璇身旁,抱拳俯身,“南洪帮已被剿灭,没有活口了。”语毕,扫了眼门边角落处,缩成一团的青袍道人。 那道人兀自爬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磕头。听见断念说“没有活口”,心想自己恐怕难逃一死,但又不甘心被牵连枉死,想再努力争取一条活路,便磕头得更厉害了,身子一抬一伏,额头正中肿得老高。 天璇还剑入鞘,一抬手,甩出两枚飞钉,力道强劲,划破空气的瞬间、船舱内好似响起了鬼哭之声。 断心以为这飞钉要打那道人,哪知,眨眼的功夫,竟朝向她的双眼射来,慌忙中,赶紧举剑来挡。 “啪啪”两声,飞钉被剑柄一挡,偏离了轨迹,分别钉入她左右两侧的墙板之中、直没入尾。这一发的劲道之强,震得她虎口隐隐作疼,登时冷汗浸透衣裳后背。 “再盯着我看,就拿眼睛来抵。”天璇声音中,已有一丝不耐的戾气。 断心连忙捂住眼睛:主人后脑勺长眼睛了吗?这都能发现她在偷看。可没办法啊,谁教主人长那么好看,不趁跟在他身边时,多看几眼,以后分开就没机会了。再说,看一下又怎么了,也不会少块肉啊。 当然,想归想,她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眯起眼睛,双手平举在前,断心像盲人一样,摩摩挲挲地向前走。 “不看了不看了,再也不看主人了。连路也不看,景色也不看了,以后就像瞎子一样过完余生吧。”语毕,她的脚尖碰到一个软鼓鼓的东西,大概是死人的肚子,断心勾起一脚,将那尸体踢得连滚几圈,停在了青袍道人面前。 那道人正专心磕头,突然一具汩汩流血的残尸滚到眼前,登时吓得心神俱碎,头也不磕了,抬起脸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对着天璇哀求道:“求公子行行好,放过贫道吧。贫道什么都没看到,下了这艘船,绝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更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公子一行人曾经来过。若有违此言,教我天打雷劈,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求公子高抬贵手,大发仁慈,放贫道……放、放……” 他说话的时候,天璇大步朝着门口大步走来;说到最后几个字,天璇已经行至他身旁。一股冷冽凌厉之气扑面而来,吓得他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舌头一僵、再也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所幸,天璇看都不看他一眼,如劲风般掠过身旁,不屑杀他,径直踏出门外,下了画舫。 这算是……被放过了?青袍道士不敢高兴得太早,抬眼瞧去,船室里还站着另外两个煞星呢!于是赶紧又埋下头,连连求饶。 感知到天璇离开了画舫,断心睁开眼来,蹦蹦跳跳地跑到青袍道人面前,打断求饶声,脆生生地问道:“喂,你说说,我好不好看。” 青袍道人哪敢抬头,战战兢兢地连声回答:“好看好看,姑娘长得闭月羞花,美若天仙,好看极了。” “你看都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的模样。”她蹲下身,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脸蛋,笑道:“你看完了再回答嘛。” 不知道对方到底在闹哪样,那青袍道人只好依她所言,抬起头,将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她脸上。娇俏美艳的面容刚入眼,他张嘴,打算极力奉承一番,声音还没迸出喉咙,两根指头飞快地袭来,接着眼前便是一暗,剧烈的痛感直冲头顶。 “啊啊啊啊——”手颤抖着,去摸眼睛,眼眶里已是空洞无物。 “你偷看我,得来眼睛来赔。”断心将血淋淋的两只眼珠捏在手里,佯装生气的模样。 断念走到妹妹身旁,垂首,看着在地上打滚、疼得死去活来的道士,皱眉道:“不伦不类,为什么要模仿主人说话。”强迫别人抬头来看,看完之后又说不准看,这不是下套坑人吗。 断心理直气壮地说:“我仰慕主人,不能看不能碰也就算了,连模仿一下也不行吗?”把两颗眼珠揣进腰畔的牛皮带里,她嘀咕道:“下次再犯错,主人让我拿眼睛抵偿的时候,就把这两颗给他。”说完咯咯咯地笑起来,甚是得意。 断念一边往画舫外走去,一边暗暗摇头叹息:执念太深,无可救药了…… 天璇下了画舫,正待离去。 “公子——请稍等——”迎面跑来几个小孩子,手上各自挎着一篮河灯,见三人从画舫下来,以为是有钱人,便呼喇一下都围了过来。哪知走进一看,又都被天璇冷冰冰的气势给骇住了,不敢上前叫卖。 其中有个男孩最小,晚上卖得也不多,眼看着放河灯的祭典就快结束、不愿错过最后的机会,硬着头皮,凑到天璇面前,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子,买、买个河灯吧?祭祖祭先祭亲人都行,若内心有罪有愧,也能放河灯赎清。” 断心笑道:“那主人可得放到明年了。” 断念忙不迭地又给了妹妹一拳。 天璇凝视河灯片刻,拿起一个白色的,向河边走去。 “诶,铜板……?”小男孩怯生生招呼那黑色的背影。 断心往男孩手里一塞,笑道:“我来代他给。” 男孩只觉手中多出一个软软的物事,摸着不像铜板,摊开一看,竟是颗血淋淋的眼珠,还是温热的! “这、这……” 断念见小孩要被吓哭了,一把拿起眼珠,随手扔进了河里,吼着断心道:“不准调皮。”掏出一锭银子,重新塞到了那男孩手中。后者又惧又喜,捧着银子不敢多做逗留,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 点燃河灯,天璇将它扔到了水面上。 ——居然求助于神鬼之说,以寻求解脱,此刻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可笑。 ——但那该死的女人,还潜伏在内心深处。那是自己的心魔、魔障,也是冤孽。只想赶紧的,将关于她的一切,跟这盏灯一起,全部放走! 河灯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地浮着,飘出几寸远,才终于稳住了平衡,乘着习习凉风,向下游的点点群光飘去。 望向河灯去路的水面,刹那间,天璇思涌如潮,胸前一窒。 河水原本幽暗平静,这些莹莹之光,为何要浮于其上,扰它清幽。一如他的心,他的脑海,饱受那个女人残影的纷扰,一旦念及、一旦忆起,便郁郁不得其解。 看,连河灯远去的身影,也在嘲笑他,嘲笑他逃不开那道魔障,只能借助这种幼稚可笑的迷信。 浊气上涌,天璇胸中窒闷得慌,挥出一掌,凌空打翻了面前缓缓远行的河灯。“噗嗤”一声闷响,烛火熄灭的瞬间,河灯倒栽翻入水里。 “诶,怎么又打沉了?”断心惊呼。 天璇没有理会,转过身,踏步离开了河畔。 断心也不在意,随即展颜,拍手笑道:“……没事,主人高兴就好。” 话音刚落,河灯沉下去的地方,咕噜咕噜地冒起几大颗水泡,水泡越冒越多,相互融在一起,汇成一道喷泉,“哗”一声巨响,从河面喷涌而出——竟是方才那一掌的余劲所致。顷刻间,水柱旋转呼啸着,好似一条透明巨龙,沿江面游走,所至之处,掀起层层巨浪,打翻了整个河面上的花灯,气势壮观,声势浩然。 江畔围观的人们先是惊惧,继而纷纷叹为观止,一些不明所以的孩童,甚至鼓掌欢呼起来。 断心回望河面,目瞪口呆,半响,才回过神来,扯扯哥哥的衣袖,“主人生气了吗?为什么啊……” 身后水声轰轰,尖叫不绝,断念也兀自心惊。他瞪眼,吓唬妹妹道:“看到没!管好你的嘴,不然这一掌,以后迟早拍到你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第二十七话:火云寨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过完中元节,忠和县异常热闹起来。 原本三万人不到的小县城,涌入了千余号外来人口。这些人大都精壮干练,身着各式长衫或劲装,腰佩奇形怪状的兵器,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或拉帮结派,在忠和县街上招摇而过。 “都是些武林人士。”含月向茶客们一打听,立马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同一时间里,会有这么多武林人士来忠河县?”含月奇道。 “因为下月十五,也就是中秋月圆之际,要召开武林大会了。含月妹子,你听说过武林大会么?” 含月点头。长和派虽不过问武林之事,但各种基本的武林常识,她还是具备的。 . 大昭国尚武。 相传,开国皇帝原是一介商贾,因乐善好施、广结良缘,在推翻前朝的起义中,得到了四位武林高手乃至大半个武林的鼎力相助。 正所谓饮水思源,知恩报德。建国后,大昭王室为感谢武林众人的侠义相助,大力号召国民尊武、敬武和习武,武林各派地位得到极大提升。历经几代皇帝的推广,拜师学武已经和考取功名一样,成为出人头地的最佳途径。但凡各大门派中,稍微有点名望和本事的侠客,在大昭民众看来,地位同普通官员无异。 大昭国的朝廷和武林关系密切,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朝廷自然要插手干预。 建国后的每届武林大会,都由大昭朝廷主办、某个大门派来承办。承办武林大会的门派每届都不一样,由皇帝亲自指定;而召开武林大会的目的,则是希望,能由朝廷和江湖人士共同选出一位武功高强又极具威望之人,在统领江湖众人、掌管江湖秩序的同时,确保武林各派始终效忠朝廷。 . “今年武林大会的地点,该不会是在忠河县吧?”含月问。 茶客们笑道:“怎么可能,我们这小小县城,哪有举办这等盛会的场地。今年的武林大会,乃是在长虹山庄召开。长虹山庄离忠河县不到百里距离。若想去长虹山庄,忠河县便是最后一处人口聚居之地,所以,江湖侠士们才会都选择先在此落脚,等待武林大会召开。” “真好啊……我也想去参加一次武林大会。”长和派的宗旨是隐居静修。含月虽然谨遵门派教诲,坚决不犯事、不惹事、不出风头;但她毕竟年轻,无法完全摒弃对花花世界的好奇心,所以一听有热闹可看,便想当个围观群众、去见识一下。 “哈哈哈哈,可惜含月妹子你不是武林中人。没有请柬,是进不了长虹山庄的。” 这时又有茶客调侃道:“以含月妹子的样貌,要是被什么少年侠士相中了,愿意带她一同前往武林大会,倒也可行的。” “去去去!”许娘闻声跑来喝止,“告诉你们多少次了,乱说浑话可以,但别扯上含月。再让我听到,撵你们出去。”见茶客们聊得正兴起,许娘将含月拉到一边,塞给她几颗碎银,“后厨的油盐快见底了,你和阿宣去买些回来吧。与其在这儿听这帮闲客神侃,不如趁着天气好,带阿宣出去逛逛。” 含月望向门外,果然秋高清爽,和风徐徐。 许娘又补充道:“不过,你出门时切记提防陌生人。县城里如今热闹,但也人多蛇杂,你和阿宣长得这般出挑,难免被搭话纠缠。我倒不是质疑你的本事,只是人外有人,还是小心为妙。” 含月知道她是在替自己担心,便一一应了,随后欣然接过银子,带着阿宣上街去了。 两人买了油盐,又挤进市集广场看了会儿杂耍,去小贩摊前买了些芝麻糖来吃,逛得尽兴了,见已接近晌午,便往回走。 大街上,含月和阿宣专心地说着话,右肩忽地一沉,接着身后有人招呼道: “小娘子——”嘶哑的声音,带着下流的腔调。 含月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堆打扮粗犷之人。 现下秋寒正起,这帮人却穿的是露膀子的织布皮甲,裸露在外的臂膀极为粗壮;为首的两人满脸带疤,模样更是凶恶,其中一人长脸吊眼,瘦骨嶙峋;而另一人则黑壮高大,头发蓬乱,好似只人熊。后者将手搭在含月肩上,干燥厚实的嘴唇单边挑起,笑容之中满是调戏之意,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含月瞄了一眼搭在肩膀上的手,粗大的手背上爬满了黑毛,像个熊爪子似的。 “许家茶铺怎么走?”人熊模样的大汉问道。 被搭了肩本就不快,听对方要找的,居然还是许娘的茶铺,含月立马警惕,板着脸回道:“不知道。”肩膀一旋,将那爪子给甩掉了。 那人熊大汉本来揣着调戏的意思,将含月的肩膀抓得牢靠。却没想到后者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手给甩开了。一时手僵在半空,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边一尖嘴小喽啰大概是想讨好他,马上对含月吼道:“小娘子还挺有脾气,好生问路你不说,还给咱们当家的脸色看。” 说着上前一步,来抓含月手腕。 不愿惹事,但又不想被这帮粗人在身上摸来摸去。含月侧过身,背对着众人,假装将手抽回、躲开对方抓来的手,曲肘,打在了喽啰的胸口上,然后作害怕状,左手握住右手腕,瑟瑟道:“不要碰我。” 小喽啰的胸口吃疼,一时回不上气,呼吸喘急起来。旁边的同伴见他强行出风头失败,都落井下石道:“哈,怎么,小姑娘轻轻碰你一下,你便受不了了?”后者胸口实在窒疼,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盯着含月,弓背揉胸。揉着揉着,“啪”一声,一块硬邦邦的物件从他胸口皮甲处,掉到了地上。 含月寻声低头看去,竟是她见过的东西——刻有“火云”二字的银制名牌。 . 来人正是火云寨的土匪。 为首的吊眼瘦削大汉是寨主郝大,而另一位人熊模样的壮汉则是邓二。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为了确保长虹山庄附近的治安,火云寨被列为重点肃清对象。袁雷带领百余名官兵,全力展开搜捕缉拿工作,抓了不少火云寨的人。 郝大和邓二对袁雷恨得牙痒痒,一心想要报复。可惜上次安排喽啰绑架许娘失败了,于是这次,二人趁着忠河县人多、带了一帮弟兄,伪装成武林人士进入县城,亲自绑架许娘。 进了忠河县,他们一来不知道许娘茶铺的位置,二来不知道她的长相,便想找人打听一番。张来望去,瞅到了人群中最为亮眼的含月。 邓二最近被官府查得紧,好些日子没下山逛窑子,也不敢去附近村里抢良家妇女,一见到含月,柔柔弱弱、娇滴滴的俊俏模样,登时按捺不住了,便接着问路的幌子、故意去向她搭话。 . 凝视地上熟悉的银牌,含月面色一暗:又是火云寨的人。他们打听茶铺的位置,定是为了绑架许娘。 “怎么,小娘子认识这名牌?”郝大眼尖,注意到含月表情不对,立马出声追问。 含月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若说认识,火云寨的人怕是不会就此作罢;若说不认识,那便是睁眼说瞎话,毕竟牌子上写着山寨的名字…… 犹豫间,竟拖出了一个可疑的沉默间隙。 “姐姐。”突然,阿宣蹲身,捡起了名牌。翻看一圈,他向含月问道:“这牌子可真好看,是什么啊?”脆生生的语气,天真可爱。 对方拿牌子搞事也就算了,怎么你也来给我下套?再说了,你不是识字的么?含月纳闷地瞅向阿宣,见他异瞳瞪得老大,眨啊眨,和平日里老成淡漠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含月即刻懂了,接过名牌,拿到眼前瞄了一下,飞快地回道:“我咋知道,我又不识字!”一边将牌子往郝大手里塞去,一边扭头埋怨阿宣,“告诉你多少次了,别乱捡东西。真是的,这么贵重的银牌子,捡到了别瞎看,赶紧物归原主。” 牌子刚放到郝大掌中,后者反手一抓,顺势捏住了含月的手:纤若无骨,触感滑嫩。 郝大嘴边浮起狡诈的冷笑,问道:“怎么,小娘子不识字?” 含月想抽回手,却发现对方手上暗暗用劲,注入一股真气,似乎在试探她是否会武。 “痛……”不愿在火云寨众人面前暴露,含月撤回反抗之劲,可怜巴巴地反问:“大叔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为难我……”整个人毫无防备,完全是个手足无措的可怜少女。 邓二在旁边,被含月我见犹怜的模样撩得心痒难耐,只想将她当街扛走、找个地方快活一番,急吼吼地插嘴道:“大哥,别再和这丫头废话了,打晕拖走便是。” 郝大着急干正事,一心要揪出许娘、给袁雷难看。试探一番后,见含月果真是个不相干的普通人,又见邓二这副猴急模样,便不屑地唾道:“现下是找女人的时候吗?你真他娘的是个不成事的!”横他一眼,松开了含月的手。 含月见被放开了,大喜,牵起阿宣打算赶紧溜。 . “光天化日——”还未来得及转身,后方突然传来朗朗一声喝问:“几位为何要为难柔弱女子?” 火云寨已经打算收手、就此放过含月和阿宣了,此时却出现了一位迟来的救美英雄。 真是多此一举,多管闲事,耽误大家回家的时间!含月暗暗叫苦不迭。回头去看,不远处,一位年轻公子正向这边走来:湛蓝长衫,腰配长剑,身形挺拔,英姿勃勃,儒雅俊秀,端的是位翩翩佳公子。 郝大见此人步态稳健,气宇轩昂,俨然是高手作派,警觉之余,暗忖道:自己此番带兄弟们来忠河县,为的是找袁雷的麻烦;不管是美人、还是公子,都和此行的目的无关,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了高手或是其它门派之人,只会徒增麻烦,耽误正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郝大连忙站离含月,想回答“一场误会”;旁边邓二却突然插身上前、怼到那蓝衫公子面前,低头俯视,恶声恶气地叫嚣道:“告诉你!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公子哥!最看不惯的,就是英雄救美的狗屁戏码!” “这么巧?”蓝衫公子淡淡一笑,“我最讨厌的,也是你这种粗鄙不堪之人;最看不惯的,则是那些骚扰女子的下流行径。” “狗娘养的,嘴巴倒翻得挺快!”没抢成美人,邓二心中本就憋了把无名火,被蓝衫公子一还嘴,更是怒不可遏,抽出斩马刀、就往后者头上砍去。 蓝衫公子见刀锋闪烁、破空挥来,侧身一躲,绕至邓二身侧,“首先,狗不会养人。”说话间,朝邓二肚上打去一掌,直震得他五脏六腑瞬间绞痛难熬。 趁着邓二弯腰护肚的间隙,蓝衫公子反手对着他脸上、正反手又各给一巴掌,笑道:“其次,我不仅嘴巴翻得快,巴掌也扇得快。” 含月闻言,笑得直抽。突地,袖子被扯了扯,垂眼一看,阿宣有话要说。 “回去了吧?”他问。 “诶,可是那两方正过招呢……”含月为难:蓝衫公子是为救自己才出手的,虽然此举又晚又多余,可就这么扔下他离开,似乎不太好吧。 “我饿了,想回去了。” 长身体的孩子,饿他一顿都是种虐待。含月立马心软,转身,朝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一福身,甩了句“多谢公子,公子保重。”便带着阿宣小跑着离开了。 蓝衫公子本就无心恋战,此时听见含月离开,一脚踹开邓二,回身追了过去。 两人功夫差距太大,蓝衫公子衣不沾尘,而邓二已被打得鼻青脸肿、龇牙咧嘴;而后又被踢了一脚,连退四五步,直到跌进郝大怀里,将斩马刀插进地面,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这狗娘养的……”邓二嘴里骂骂咧咧地,还想追上去再战。郝大一把擒住他的背心,呵斥道:“别追了。人家肯放你一码,你该庆幸!” “什么放不放过!老子拿命跟他拼了,未必打不过那小白脸!” 郝大蹬他一眼,沉声警告道:“你的命,还得留到晚上干正事。”眼珠一转,瞥去蓝衫公子的背影,“那人的剑都不曾出鞘。若真有心要对付你,只怕你拿十条命去拼,也赢不了他。” “姑娘?”蓝衫公子追至含月身边,谦谦有礼地问候道:“姑娘方才受惊了。现在可还好?” “已经没事了。”含月见他穷追不舍,便停下脚步,又福身谢道:“不劳公子牵挂了。”可以的话,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那蓝衫公子一脸关切,温柔地建议:“姑娘受了惊吓,不如我送姑娘回家吧?” 含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家就是前面左拐的茶铺。” 蓝衫公子闻言大喜,“这么巧,我也要去茶铺。” “……什么意思?” “我正在找许家娘子开的茶铺,可是姑娘所说的那家?” 含月愣得合不拢嘴:自家茶铺虽说生意一直都还不错,但怎么突然间、就成了武林人士争相访问的热门景点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第二十八话:方暮初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许娘是个讲究的人。 经营茶铺多年,虽说来喝茶的都是些粗杂之人,却将茶铺布置得丝毫不马虎。桌椅板凳、柱梁地板等,用不起上好的材质,便日日打扫得干干净净,摆放得也是整齐美观。 她没钱将茶铺装潢得富丽华贵,但她觉得,自家茶铺算得上舒适精致、不输给那些金堆玉砌的庸俗酒楼。 然而今时今日,当见到含月领来的这位翩翩公子时。一瞬间,许娘竟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自家的茶铺,怎么会这般粗鄙寒碜。瞧这位公子,长衫飘飘,潇洒闲雅,这小小茶铺根本不配接待;若他踏进这茶铺一步,便是污了他的鞋、他的衣,甚至他的呼吸…… “老板娘,我回来了。”含月笑嘻嘻将油盐放在柜台上,越过柜台、凑向许娘,反手指了下身后的蓝衫公子:“这位公子刚才在街上救了我,正巧又说有事要来茶铺,我便顺路带他回来了。” 被含月声音一唤,许娘从自卑的臆想中回过神来。 近日,忠河县各色武林人士出没,鱼龙混杂,含月这样的美貌,用膝盖想都知道,出门有很大概率会被调戏;按照话本剧情的套路,有人调戏就有人救,而且多半是风度翩翩的少年侠士。因此,许娘完全不意外,含月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领回来一位俊美公子;更不用多作询问,公子因为何事救了含月。 “多谢公子侠义相助,救了我家含月。”许娘出了柜台,对着蓝衫公子盈盈福身,后者忙回道不用多礼。 “对了,老板娘……”含月本想提醒说,火云寨的人出现在县城里了。转念一想,说出来之后,许娘怕是又会吓得吃不好睡不安,还不如等他们来了,直接对付了便是。 “怎么了?”许娘见她欲言又止,追问道。 “哦……没什么……”含月支吾,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见含月呆呆愣愣的,许娘以为她第一次见到这般风度的公子,犯了小女儿家的羞涩,便拿手肘碰她,笑道:“赶紧去端些茶和糕点,出来招呼你的恩人啊。” 含月着急给阿宣端菜端饭吃,并不想留蓝衫公子在茶铺里闲坐,便干巴巴地问:“你要喝茶吃糕吗?你不是说来茶铺有事吗?”有话就说,有事就忙,忙完大家就各回各家吃饭。 许娘赶紧纠正,“什么你不你的,好歹称呼一下恩人的姓啊。”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许娘闭眼轻叹,睁眼无奈,笑道:“那你倒是请教一下啊。” 含月转向蓝衫公子,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叫方暮初。” 此言一出,整个茶铺喧闹的人声立即安静。众位茶客愕然不已。 . 承办武林大会的长虹山庄,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占地方圆百里,弟子五百余人,仆役五百余人,而统领这座上千人大庄的人,便是方翳。 长虹山庄庄主方翳,不仅神功盖世,更有富甲一方的财富,乃是目前武林盟主呼声最高之人;加上此次选拔武林盟主,方翳有主场作战的优势,因此他就任下届武林盟主,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方翳膝下有三位公子,皆是文武双全、天资绝伦的人中翘楚;特别是大公子方暮初,正直善良,气度闲雅,不仅精通刀剑掌拳,还擅长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端的是人中龙凤,当代翘楚。 . 许娘见茶客们的反应,料想来人是个重要人物,便问道:“方公子此来茶铺,所谓何事?” “实不相瞒,在下来茶铺,是来找人的。” “找人?哪位。” “袁雷。” 许娘的热情登时减了八分。若是其他人,她肯定立马就讽刺道:找捕头不去衙门,来茶铺,真是求雨进了火神庙,厕所里面寻灶王,没这人,赶紧出去!不过眼前的公子气质清雅,是个大有来头的厉害人物,怕是不能开口随便怼…… 许娘心情不好,态度上也冷淡了许多,回道:“他不在这里。”顿了顿,又问:“方公子为何来这儿找他?” “刚来进县城的时候,问了守门的衙役,他们说袁捕头不在衙门便在许家茶铺里。正巧碰见了含月姑娘,便跟着她一同来了茶铺。” “可惜,袁捕头工作繁忙,已经很久没来了,方公子找错地方了。” 方慕初闻言,抱拳道:“如此多有打扰了,在下这就去衙门。” 话音刚落,一名仆役打扮的小厮跑来茶铺,对着方慕初俯身道:“阁下可是方慕初方公子?”后者应声之后,那小厮道:“我家老爷乃是忠和县令何文渊,知道方公子大驾光临弊县,想请您移步县衙,有话相叙。”方慕初正要去县衙,见有人带路,欣然应允,转身离开。 见他要走,含月突地想起了方才的遭遇,追出茶铺,嚷道:“方公子请留步!” 方慕初连忙转身,“含月姑娘还有何事?” “如果你见到了袁捕头……”含月想了想,凑到方慕初耳边,小声道:“烦请转告他,子时正,到茶铺来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第二十九话:劫狱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对于忠河县而言,百余里外的长虹山庄是个神秘又威严的所在。 历任忠河县令,无一不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只为和长虹山庄庄主以及庄中众位弟子搭上关系,以便县里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或是山贼马匪来骚扰县民的时候,能有个求救的去处。 奈何长虹山庄档次极高,来往进出的不是王侯将相、商贾大亨,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人物;小小县令,没人牵线又没个机缘,根本接触不到长虹山庄的人,更不用说能有资格登门拜访了。 所以,此次武林大会在长虹山庄举行,而忠河县又被武林人士们视为落脚的前哨站,无意间算是帮了县令何文渊一个大忙:等了这么多年,这小小县城总算是凭借地理优势、和长虹山庄捆绑在一起了。英雄侠士们在忠河县暂住落脚,长虹山庄必然会派人前来迎接,届时,便可和长虹山庄好好套套近乎。 何文渊等啊等,等啊等,一心等着长虹山庄的人来。万万没想到,长虹山庄不仅没让他等太久,而且派来的还是大公子方暮初,仅次于庄主方翳的大人物! 当从守门衙役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何文渊激动得差点从太师椅上跌下去,连忙派小厮到县城里打听寻找,恭恭敬敬地把方暮初请进了县衙。后者到了县衙,见袁雷外出执行公务去了、只有何文渊在,倒也没有当场转身走人,而是乖乖落座,陪何文渊聊起天来。 说是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何县令一个人在絮叨,口中所言,无非是些吹捧称赞的话,滔滔不绝起来、似乎要把他肚中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献给长虹山庄。方暮初出生名门,自小便在庄上接待各种外来宾客,这些歌功颂德之辞,在他听来毫无新意、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但他涵养极好,面上始终抱持微笑,一直陪何文渊坐到日近西山,终于等到了袁雷回衙。 —— 近日忠河县人员混杂、周边也不太平,袁雷四处奔波、到处处理纠纷,忙得无暇喘息。好不容易捱到放衙,回到县衙时,汗流满面、衣衫浸得透湿、鞋面也占满灰尘泥巴,还没来得及擦把汗、喝口水,就被何文渊唤道前厅见客。 方暮初的名号,袁雷自然是知道的。见这等名门公子出现在忠河县、又说正在等他,诧异之余,颇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抱拳问道:“不知方公子为何到访忠和县?该不会是……特意来见我一面?”武林大会召开在即,长虹山庄的少庄主,不在庄上筹备武林大会,却跑到这小县城里来见一个小小捕头?匪夷所思。 方暮初起身还礼道:“若说是特意来见袁捕头的,确实如此,但也不尽如此。” 明明是武林世家公子,怎么说话文绉绉的,还卖关子!袁雷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还得努力搜刮脑中辞藻、让回答匹配上对方的文雅谈吐,只得生硬回道:“还望方公子说明来意。” “我此次前来忠河县,乃是受家父所托。今次武林大会,会有一位身份尊贵之人参加,他大概月底会经由忠和县、前往弊庄。家父不敢怠慢,特意派我提前到忠河县来、远迎这位贵客。”方暮初面上带笑,望向袁雷的表情很是谦逊,“虽说那位贵客月底才会来,但我先前听说了袁捕头的英雄事迹,知道你是目前唯一成功阻拦过夜鸢的人,一直心怀仰慕之情和结交之意;于是思量着,既然要来忠河县接人,不如早来几日,还能提前结识袁捕头、拜见你的英勇风采,故此便提前到了忠河县。” 冒名顶替的功劳,没想到招来这等大人物的崇拜,袁雷受之有愧,只好尴尬笑道:“方公子实在过誉!能对抗夜鸢,不过是一时侥幸,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功劳,更不值得你为了见我一面,特意提前跑一趟!” 方暮初仔细打量袁雷,认真地回道:“袁捕头谦虚了。本来以为立下此功,你会引以为傲,没想到今日一见竟如此谦虚。不仅如此,方才听何大人说,袁捕头你不仅要追踪城外的山贼莽匪,如今县城里鱼龙混杂、更要维护县城内部的治安,成日忙得不可开交。就冲袁捕头这兢兢业业的态度,我也当敬佩称赞。” 和此前那些拍马屁、拉关系的乡绅富豪不同,方暮初夸得极为诚恳。回望对方真挚而清朗的目光,袁雷竟莫名地脸红心跳,忙把刀柄向后一转,俯身抱拳,掩饰羞赧道:“方公子确实过奖了……” 方暮初有意结交,注意到袁雷腰间的佩刀,便问道:“袁捕头是使刀之人,不知师承哪门哪派?” “我原是金刀门门徒。后来师傅过世,门派衰败,门徒们都四下分散了,大江南北地求职谋生。我漂泊到此县时,刚好混到一个差职,便在这里长期落脚了。” “原来是金刀门洪老前辈的弟子。久闻洪老前辈,刀法威猛迅捷,出刀有破霆斩雷之势,想必袁捕头也习得了真传。” 金刀门早已解散,何况比起长虹山庄,威望和规模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方暮初却能恭敬地予以赞美之词,这让袁雷对他好感倍增,忙回道:“我只是门派中不起眼的小弟子罢了。方公子谬赞了!” 其实,方暮初早已看出袁雷武功平平。像他这等高手,都擅长通过呼吸、神情和动作等,来判断对方的武功高低。从望见袁雷第一眼时,方暮初就开始仔细观察,发现他虽身材魁梧,但呼吸并不绵长,步伐也不矫灵,想来功夫相当一般。若是换作别的高手,想必早已出手试探袁雷了;然而方暮初正直纯良,从不轻易怀疑他人,他坚信:江湖之上不露相的真人有很多;即便袁雷并非高手,然而行走江湖之人各有奇招,想来也会有其他克敌制胜的法宝。 如此一来,方暮初对于这位捕头,尊敬之余,又更多了几分好奇。从腰侧摸出了一张金灿灿的请帖,递到袁雷面前,他说道:“其实我此次前来,也特意为袁捕头准备了一张武林大会的请柬,希望届时能赏脸。” 何文渊一见请柬,羡慕得直搓手,暗暗猛戳袁雷的后腰、催促他赶紧接下来。后者则正相反,见到请柬后、反而变得异常冷静:小小捕头,没有通天的本事,追踪夜鸢的功劳也是假的;现下被捧得有多高,到时候真相揭穿,就会摔的有多惨。 思及此,袁雷辞谢道:“承蒙长虹山庄和方公子看得起。我只是一介捕头,早已远离武林,若要造访此等盛会,实在是……” “没有关系。”方暮初见对方有推辞之意,也顾不得礼貌,忙打断最后的拒绝之词,笑道:“袁捕头可以考虑一番。反正我要在忠河县呆到月底,在这之前,袁捕头尽量考虑便是。到时候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再来接帖便是。” 话音刚落,跑进来一个戴着土黄小巾的伙计,说是酒席已经摆好、请在座三人前往。 原来方暮初今日亲临忠河县,何文渊有心讨好,特意在县里最好的酒楼.紫云楼摆了一桌宴席,正巧袁雷也在,顺便也一并犒劳了。 —— 入得酒楼,临席的还有县里的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皆使出浑身解数,对方暮初和袁雷一阵夸赞;方暮初虽不喜这种场合,但对袁雷查办夜鸢一案的细节相当感兴趣,边喝酒边听他说着夜鸢的情报,倒也在应酬宴上喝出了些许趣味。直到月上中天,该喝酒的喝酒、该巴结的巴结、该聊天的聊天,都彻底尽兴了才散席。 出了酒楼,县官豪绅们坐着马车回去了,方暮初此次单人独行、没有骑马也没带小厮,要回客栈休息,恰巧和袁雷的家顺路,两人于是散步同行。 “对了,袁捕头……”抬首望夜色已晚,方慕初突然开口道:“白天经过许家茶铺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位叫做含月的姑娘,她托我给你转话……”轻咳一声,颇有些羞于出口似的,他续道:“说让你,子时正,到许家茶铺一趟。” 方暮初并不是忘了含月的嘱托,而是故意拖到现在、只有他和袁雷两个人独处时才转达。因为妙龄少女约成年男子深夜相见,不论原因为何、始终有损名声。这等大胆的邀约,若当着众人说出来,不仅害了含月,又有损袁雷在县城里的威严,所以他故意拖到私下没人时再转达。 隔着夜幕,也能留意到方暮初尴尬的神情。袁雷心下坦荡,直接反问:“含月姑娘可有说是何事找我?” 方暮初更为难了,“咳……没、没说因为何事找你,只请你子时过去便是。” 不知含月找他何事,袁雷心下正猜测着,突然,街角处跑来一位更夫。他跌跌撞撞跑到二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不好了!有人劫狱了,快、快回衙门——!” 抛下先前的疑惑,袁雷心中陡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拔腿就朝县衙跑。方慕初素来侠义,见情况紧急,自是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 忠河县衙,通常会安排四名衙役守夜执勤。一入夜,城门紧闭,默认歹人无法出入,值夜的衙役一般不会刻意警惕防备。 这夜,执勤的四人照常围着油灯,说闲话,磕瓜子。没想到,前院墙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顷刻间,居然翻进了八名身穿皮甲的赤膊土匪。 火云寨的土匪们手持大刀,一边高喊叫骂,一边挥刀砍下,直吓得衙役们防备不及、抱头夺路而逃。其中一人还未来得及拔刀、就被乱刀砍死在地,而另外三名衙役以寡敌众,在混乱中更是被砍得面目全非。 幸好打更人绕行过县衙时,还没行至正门,就隔墙听见里面传出兵刃相接之声、混杂着衙役的嘶嚷:“有人劫狱了——”。他敲梆子打更二十多年,经验足又有应变力,当即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调头就朝袁雷家的方向跑去、在半路上拦截到了他。 当袁、方二人赶至衙门时,四名值夜衙役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其中一人被拦腰砍成两截、上半身掉在县衙门槛外,似乎正打算跑出来求救、却惨遭毒手。 平日一起出入衙门的同僚们惨死,袁雷怒吼一声,拔出朴刀,冲进前院,迎面就碰到了火云寨众匪。他们救出其他被困的匪徒,三十余人两两搀扶、大摇大摆地朝门口处走来。 比起打家劫舍的土匪混混,袁雷的刀法自是高明许多,加上此时怒火丛生、一心想要报仇,提刀冲进人群中,红着眼就是一顿猛砍,直杀得血水在县衙前院四处喷溅。 方暮初随后赶到,见此惨状,当下果断拔剑相助。 夜幕中,剑影刀光闪烁,不出片刻,火云寨三十多名喽啰便送葬于县衙之内。 只可笑,这帮不思正途的地痞混混,乖乖坐牢还能苟且得活;逃出地牢,反而顷刻间丢了小命。 —— 袁雷蹲在同僚尸体旁,慢慢地替他们合上眼睛、整理差服,紧捏刀柄的手,因过于用力、透出了苍白的骨节。 “奇怪……”方暮初一边摸出帕子擦拭剑锋,一边在尸体间行走、垂首查看一圈,“我对这帮人有印象。白天在大街上,他们一堆人聚在一起调戏含月姑娘,当时似乎还另有他人……”对于丑陋不堪之人,他一般都自动从记忆里删除了,是以很难再想起那帮人到底有几人、都长什么模样。努力回忆许久,才恍然道:“是了,为难含月姑娘的那两个大汉不见了。那两人看起来像是这帮土匪的头子。既然要劫狱,为什么为首的却不来?” 袁雷一惊,迅速反问:“可是一个干瘦?一个虎背熊腰?” “记不太清了,但和我过招之人,确实有几分像头黑熊。” 袁雷闻言,倏地站起。“不好!许娘有危险。”不等方暮初反应,再次拔腿,朝着茶铺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第三十话:夜斗火云寨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袁雷面色紧张且难看,什么都没说。但以方暮初的聪明才智,立马猜出了个大概情况。 这帮劫狱的歹人,使的是兵分两路的法子:一伙人来县衙劫狱,另外两位领头的则去许娘茶铺。至于去了茶铺,是杀人、绑架还是别的,无论哪种,都不容乐观。 白天方慕初去过茶铺,还记得位置所在,当下也不犹豫,施展轻功奔出去,三五步间就超过了袁雷,留给后者一个蓝衫随风扬、衣袂飘飘的背影,紧接着,先行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追至街头十字路口时,他心中已经做出最坏的预测:许娘和含月倒在血泊中,俩匪徒得逞而逃;而他能做的,只有全力追击、赶上去手刃凶手。 转过街角,跑上漆黑一片的主街,四下沉睡的气息中,骚动着杀气。抬眼眺望,但见缺月之下,前方许家茶铺的屋顶上,竟有三道人影在晃动!再侧耳听去,兵刃碰撞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粗哑难听的叫骂, “你这臭丫头,白天的时候倒装得像模像样。” “去你娘的,早知道白天就把你这丫头给办了。” “呸!狗娘养的,给老子抓到,要你好看!” 方暮初依稀记得语气和声音,听出这些污秽不堪的言语,皆是出自白天那名人熊汉子之口;他若在此,想必同行的高瘦大汉也在;但是,除开这两人,房顶上另一道白色人影又是谁? 远远望去,那身影飘逸灵动,若不是身旁有砍刀乱劈、又有两个粗糙汉子在围攻,白色身影晃动的姿态,倒颇有些月下仙子起舞之美。一边奔跑,一边定睛凝望,从交错晃动的刀光人影间,方暮初终于认出了含月。 这一瞥,惊吓不小。 他自认眼光独到,各路武林人士,只消观望几眼,就能将对方武功的门派路数、高低水平看个大概。然而白天的时候,从救下含月、和她同路而行,再到茶铺里交谈,共处时间并不短,竟丝毫未察觉到她是会武之人;而且,此刻看她闪避的动作和接招的身法,灵巧绝妙、变幻莫测,实属上乘轻功。搜索了一圈脑中所知的轻功秘笈,方暮初竟找不出一本符合含月此刻身法的。 他心里揣着愕然,眼里看得出神,在距离茶铺百步开外,慢下了奔跑的速度,改为迈步,最后竟驻足在茶铺对面的巷子口,怔怔地斜望屋顶,将含月的身姿看得痴了。 此时的含月,手持一根鹅黄色的束衣带,于两个大汉之中左闪右躲,跃动翻飞,宛如白翅灵鹊跳跃枝头。对方的刀锋每每要削到她头发或衣角时,她便旋身游走而去,姿态袅娜得不弱于绿腰舞女,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对方刀法露出破绽,有可趁之机时,她便立即将黄绸挥出,目光所盯之处,便是绸带所指之地,一条轻飘飘的绸带被她舞得宛如有了生命、完全随主人心念而动。 此时袁雷赶到,见含月正在同郝大邓二两人交手,说明许娘还没出事,登时松了一大口气。他早知含月轻功可敌夜鸢,但亲眼见她在刀光交错间、聘婷摇曳的风采,也一时看得入了迷。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现下不是隔岸看戏的时候,得要先捉拿住火云寨的人,为弟兄们报仇、还许娘平安才行。 袁雷拧脚发力,正要跃上屋顶,却被旁边的方暮初伸手一按肩膀,给拦下来了。 嘿,明明你先到、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拦着我?袁雷急得直喘粗气,也顾不得客气了,沉声质问:“方公子什么意思?” 方暮初好似没听到,只是目光切切。盯看这么久,他已经发现含月内力普通、出招毫无威力,所幸有上乘轻功傍身,她虽无法伤及对方,但拖延时间、应付招式还是绰绰有余的。若袁雷上去,变成三男一女的混战,含月就会依仗他为主力,出招亦会有所保留。方暮初有意将她的轻功和招式全盘看够,自然是不愿袁雷上去搅混水的。 袁雷抬头又看了几招,紧张得直跺脚,去推方暮初的手臂,分毫不动。 “方公子,你若不打算帮忙,也请不要阻拦!”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了。后者总算作出反应,轻“唔”一声,另一只空手向腰间摸去、拔剑出鞘。 太好了!长虹山庄的大公子出手,还不就是唰唰两剑的事。袁雷正要窃喜,哪知,方暮初大喊一声“接住了!”竟将剑抛向含月。 袁雷由喜转怒,眼睛瞪得似个铜铃,低头看方暮初挡在身前的手,努力抑制嚷骂的冲动:你这世家公子哥!徒有侠义之名。有空抛剑,倒是上去搭把手啊! . 含月早已察觉到有人接近,但那人没有出声、似乎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图,她以一敌二,自顾不暇,便懒得分心去看下面来的是谁。接着听见了袁雷的声音,本以为这下有人帮忙了,结果等待片刻,也是一点动静没有。 “接住了!”这句话响起时,含月正巧赢了一招先手、得了个分神的空隙。她寻声而动,眼角余光扫去,见一把长剑朝她飞来,顺手接过,打量望去,剑身荡出幽幽清啸之声,平整光亮的剑锋,在月光下寒光瑟瑟。 “好剑!”含月喝彩,衣带随意往腰间一缠,举剑又去战。 原来,方暮初从旁观战,发现她虽手持衣带,出招却皆是刺、挑、削、截,明显是剑招。 只是一根衣带便舞得这般妙绝生姿,若是持剑,出招想必更是高明。方暮初看出含月内力浅薄,不指望她能施展出什么威力无比剑法,却很想细细观摩她使剑的招式和身法。 含月倒也没让他失望。接剑之后,出招得心应手了许多、还招的速度也明显提升。正所谓,兵短一分,手顺十分。长虹山庄的绝世好剑,肯定要比一根又长又软的腰带衬手。 . 先前战况胶着时,郝大和邓二琢磨:己方实战经验丰富、内力也更甚一筹,只要拖到含月内力耗尽,便能轻易将她擒获;将她当作人质,尚有机会能从方暮初和袁雷眼前逃脱。 谁知,含月持剑之后,胜利的天平渐渐开始向她倾斜。道道白光划破夜空,加上她飘渺不定的身型,还不到十招,郝大和邓二身上的皮甲已经被削得稀烂,手臂上也被刺出数道血痕。 以前恃强凌弱,邓二对付的都是平民百姓或武艺平平的官差,通常三五刀砍完就能分出胜负。此次陷入苦战,身上负伤、斩马刀又丝毫砍不中对手、屋下还站着对方两名帮手,邓二早已经憋了满肚子的无名火,索性一顿乱砍、张嘴谩骂起来。 他本就是粗野下流之人,出口所言,自然全是占含月便宜的脏话。 含月没什么实战经验,不知道对战时,叫骂乃是常用的扰敌手段,只需当做耳边风、不予理睬就好。她虽然不懂男女情事,也不懂市井间的粗鄙脏话,但见邓二神情猥琐,知道他是在出言侮辱自己,登时又气又赧,真气乱窜,步伐也随之摇晃起来。 邓二见状,大受鼓舞,张嘴要接着骂,突然,一道金光自下方飞起,划破空气、从三人之间闪过,不偏不倚地打在邓二的下颚处。“咔嚓”声响,他整个下巴脱臼、歪到一旁,上下唇错位,而口中的叫骂声,自然也消停了。 瞅准邓二吃疼的时机,含月一剑刺进他肩头;还没来得及拔剑,另一边郝大袭来,跃至她身后、举刀就砍。 “含月姑娘!” 伴随袁雷一声惊吼,金光再次从下方飞来,打在郝大肩胛骨正中央的穴位上。 郝大背上一震,麻痹的痛感瞬间由后背传至双臂,手上一抖,斩马刀几乎要握不住。趁他身型微顿,含月此时抽剑回身,刺穿了他的右大腿。 郝大吃疼,再也握不住斩马刀,刀“哐当”落在瓦面上。他右腿受伤、身子也失了平衡,摇摇晃晃间,含月抬脚,将他踹下了屋顶。紧接着,她回旋半圈,上踢勾脚在邓二脖颈处,将他也扫下了屋顶。 含月站在屋檐上,俯身看了眼倒地呻吟的郝大和邓二,袁雷此时跑过去,利落地摸出牛皮绳,将二人的手反剪身后、扎实地捆住了。移开视线,她看到了街对面的方暮初,一身蓝衫、负手在身后,正仰头凝视她、嘴角向两边扬起,勾出一丝淡淡的笑。他腰间挂着空荡荡的剑鞘,含月猜测刚才抛剑和射暗器的人都是他,毕竟袁雷没那么高明的身手。 含月回身,在房顶找寻片刻,发现瓦间缝隙处隐隐泛光,捡起来一看,竟是两颗金珠。将金珠攥于手中,手拎利剑,含月飞身跃下房顶,飘然落到方暮初面前。 —— “含月姑娘……”方暮初目光中满是赞许认可,正要赞美一番,却被含月打断了。 “多谢方公子的剑。”将剑一递,恭敬地送到方暮初面前。后者瞄了眼剑上的血渍,剑眉嫌弃地挑了挑,随即恢复如常,一手接剑,另一手从腰后抽了张白丝巾,认真擦拭起来。他边擦边接着刚才的话,笑道:“含月姑娘轻功卓绝,实在……” “对了。”含月再次打断他,“还有这个,也多谢了。”说罢殷勤地递过来另一只手。方暮初垂首一看,愣了:居然是方才当做暗器打出去的金珠。 按照江湖常识,无论是打出去的暗器,还是射出去的箭,都像是泼出去的水,万万没有再捡回来的道理。见对方居然归还暗器,方暮初有点懵,不知她是在戏弄自己,还是真不知道江湖规矩。 “这……”他为难地看了眼含月,并不伸手去接。 含月粲然一笑,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赶紧收好了。” 她满脸认真,方暮初却是哭笑不得。若是被人知道他回收废弃暗器使用,不仅丢了长虹山庄的脸,更有损他的潇洒大方的形象。 “怎么了?快点收好啊。”见他一手拿剑、一手捏着帕子,含月以为是不方便伸手来接,于是上前一步,直接塞进了他腰间的钱袋里。抽回手,她又诚挚地建议道:“街上到处都是石头,蹲下来,捡块石头可以办到的事,何必要扔金珠呢?念在你今日救我两次的份上,我帮你捡回来了。下次再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暗器使,可就没我这么细心的人帮你捡了。” 方暮初被她一席话弄得既窘迫又好笑,但见她眸中闪着莹莹之光、满是天真烂漫,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回道:“多谢含月姑娘的……呃,细心顾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第三十一话:原则问题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将金珠物归原主,又帮许娘捉住了绑架案的谋犯,紧张的激斗之后、心情豁然放松,含月感到有些困了。她打个呵欠,抬起眼皮去瞅夜空中那轮秋月,突然意识到时辰不太对。 “对了,子时还没到,你们怎么到茶铺来了?”她问。 方暮初回道:“刚才衙门那边有人劫狱,袁捕头认出那帮劫匪的来历,猜到你们可能也有危险,便提前跑过来了。”细细琢磨了一下前因后果,他意识到这两件事之间存在巧合和关联,恍然大悟,“含月姑娘莫非早就猜到这帮匪徒会来?所以才托我转话给袁捕头?” “是啊。不然呢?”烂漫的黑瞳盯着他,泛出点点纯洁无邪的星光。 方暮初微赧,鄙视自己心思猥琐,居然怀疑这天真的小姑娘和那位尽职尽责的捕头,两人在悄悄搞忘年恋。 “那个,呃……”支吾半天,他放弃讨论传话这件事,转而继续第一个问题,“对了,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子时会到茶铺?” 含月笑道:“我哪会知道匪徒们的打算。只是白天撞见了,知道他们今晚肯定动手。至于何时来茶铺、何时动手,一概不知。托你转告的时间,也不过是随口说的。若这帮匪徒来得比子时早,我便自行对付了;若来得比子时晚,正巧袁捕头也能搭把手。”右上臂隐隐有些酸疼,大概是好久没舞剑、不太适应,含月用力捏了两下,感慨:“这俩劫匪倒是来得早,现在才亥时,还是子时初?唉,不管什么时候,幸好你们赶到得也早……不然,按照我最初的计划,单挑这两人,肯定吃亏。” 她话里透出后怕之意,语气却很是轻松,似乎完全对自己实力没个分寸、更没把方才的恶斗放在心上。其实,若不是方暮初及时赶来,给她换了武器,又帮她打两发暗器,以含月的内功和剑技,败下阵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娇小少女,轻功本事倒是大,但怎么……心也这么大?见她言笑晏晏、目光纯莹,并非轻敌或是傲慢,而是对江湖险恶真的一无所知。方暮初觉得,有必要帮含月提升提升安全意识,便建议:“白天你我相遇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直接告知我,今晚可能有歹人来袭。我若提前知道茶铺有危险,便能赶来帮忙。” 含月眼底浮出困惑之意,抿嘴浅笑道:“为什么要指望你来帮忙?” 这句漫不经心的反问,听在方暮初耳里、无异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似乎将他所作的侠义之举,全都定义为了“多管闲事”。他身子一顿,停了手中拭剑的动作,满脸受挫地望着含月。 …… 见气氛不太对,对方又不言语,含月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失礼貌。 “方公子今夜出手相助,我自是万分感激。”她赶忙解释道:“至于提前为何不请你帮忙,倒不是指望不上你,而是原则使然罢了。” “原则?”方暮初纳闷:是否向人求助,还和原则有关?只和情势紧迫程度有关吧。 “自我从小习武以来,得的训诫便是——不犯事、不惹事和不出风头。有歹人找上门,能自行解决,就不要叨扰他人。白天的时候,我以为能独自解决危险;若能自行解决的事,反倒麻烦方公子出手帮忙,岂不是有违训诫、在给你惹事吗?”看了眼旁边正在殴打犯人的袁雷,含月补充道:“呃,为什么要找袁捕头来……倒不是指望他来帮忙的,而是因为他是这县城里的捕头,需要他把这帮匪徒押回县衙。” 含月语气乖巧、声调婉转,听完她这番解释,方暮初心情登时回转了大半,手又继续一上一下地擦拭起宝剑,嘴上笑道:“江湖人都信奉出门在外靠朋友;含月姑娘明明是个娇柔少女,却主张只靠自己,真是有趣。不知你这身功夫和为人处世的原则,师承何门何派?” “是我爹教的。” 各门派的弟子,除了上门拜师的外来弟子,便是留在自家门派跟亲爹或伯父学武功的,方暮初也是后者。但他明明问的门派,含月答的却是师父,答非所问。方暮初一愣,以为是自己提问不清楚,又重问道:“敢问令尊是哪门哪派?” “我爹不过是山野武夫,没什么大不了的门派名号。” 袁雷在一旁听得真切,见含月不想说,想起之前自己请教时,她也是这么避而不答;又念及她是许娘家里的人,于自己也有恩,便将鼻青脸肿的犯人一扔,迈步上前、有意打岔道:“时辰已晚,我该押那两人回衙门了。含月姑娘请早些休息。” 含月边打呵欠边感激地望了眼袁雷,正待转身回茶铺,哪知方暮初将剑回鞘腰侧、伸手拦在她面前,锲而不舍地追问道:“若含月姑娘不肯告知门派,至少透露一下,你使的轻功名字。方某从未见过这等绝妙的身法,观后甚是心折,心绪久久难平,还望能告知其名。” 含月暗想:反正说出轻功的名字,你也猜不出我家门派,不如就告诉你,免得一直缠问,大家都散不了场。于是笑道:“我练的这门轻功,名为玉燕功。讲究的是闪躲如飞燕般轻盈、出招似灵猴般灵巧,又讲究步态轻盈、有天女起舞的曼妙感。所以施展这套轻功,身法看起来精妙美观。” 对于武林各派的功夫,方暮初即便没到达如数家珍的境界,但也均熟知一二,然而玉燕功这等上乘轻功,却连名头都没听说过,更猜不出它出自何门何派。他脑中毫无头绪,只得作揖道:“多谢含月姑娘赐教。”顿了顿,又忍不住夸赞道:“玉燕功精深奥妙,含月姑娘也天资聪颖、修炼到位,将此功施展得出神入化。若不是知道你住在忠河县,你这般独步天下的轻功,我真当怀疑怕是夜鸢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含月听了却大为惊骇:她先前被袁雷怀疑过,此次若是被方暮初这种高手怀疑盯梢了,可不是开玩笑的!打了个激灵,含月浑身的睡意荡然无存,连忙摆手讪笑,“哈,方公子真会开玩笑。夜鸢身型高挑,说话时声音沙哑,和我完全不相似。” 方暮初一愣,然后是纳闷,随即试探着反问:“这么说来,含月姑娘是见过夜鸢,也和他说过话了?” 完了!说错话了。含月连忙捂嘴,慌张地看向袁雷。后者在旁边都没眼跟她对视了,一掌啪在眼睛上,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圆场才好。 方暮初才思敏捷,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袁雷,立马追问:“莫非夜鸢一案,其实是含月姑娘的功劳?”见对面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不予回答,方暮初心中已有了肯定的答案。他脸上混杂着尴尬和难以置信,喃喃道:“袁捕头,这……?” 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兢兢业业的捕头,私下里,居然是个贪图功名、抢占小姑娘功劳的小人。 “不关袁捕头的事。”听他语气不对,含月连忙拦到袁雷身前,辩护道:“是我拜托他保密的,因为我不想去担这些麻烦事。” 方暮初诧异,“这怎么是麻烦事?人在江湖,学一身武艺,不就是为了惩恶除奸,然后威名远扬?对抗夜鸢乃是扬名立万之事,含月姑娘若坦然承认,即刻便能在江湖上……” 含月打断道:“我不喜欢那样。本来我爹就教导说不要强出风头,要不是为了……”为了钱,不过,金钱乃万恶之源,说出来不太光彩,“咳,不管为了什么,总之,希望方公子也能替我隐瞒此事。再说了,我现在寄人篱下,老板娘肯定也不希望我到处惹事……” 正说着话,茶铺门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含月赶紧停止言论,并对另外两人做了个噤声手势。 —— “呷叽——”一声,茶铺大门的门轴发出陈旧的转动声响,许娘领着阿宣,端一盏昏暗的油灯,从门后走了出来。 “睡醒后突然不见了你,吓我一跳,还特意去阿宣房间里寻了一圈。”她出门,迎面撞见的正是含月,倒也没留意街上还站着别人,只是纳闷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怎么跑出来了?” 含月侧身,指向街对面的郝大和邓二、两人早已被袁雷打得昏死过去,嘿嘿笑道:“老板娘你看,绑架的元凶已经抓住了,今后你每天晚上都可以睡安心觉啦。” 许娘依言望去,不远处果然倒着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的长相,衣不蔽体的穿着。她惊骇不已,问道:“这、这是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不久的事。当时这两人想翻屋顶进后院,被我起夜撞见了。我本想呼救的,正巧方公子和袁捕头从大街上路过,还没等我出声,他们便搭手来抓这两人了……”看了眼袁雷,含月有意帮他多说几句好话,续道:“幸好袁捕头时刻挂念茶铺的动静,及时出现,不然,我肯定对付不过这俩匪徒,受伤事小,搞不好还得……唉……” 许娘不清楚含月到底有多少本事,见她说得心有余悸,又见地上两人浑身腱子肉、明显不是她这种小姑娘可以轻松对付之辈,便全盘信了她的话。 拍着含月的背、胸前、臂膀,把周身都检查一遍,确认她没受伤,许娘踌躇片刻,缓缓向袁雷走去。站到他面前,本想道谢,却转为惊呼,“你受伤了?” 袁雷低头,见自己果然满身血污,忙解释道:“先前衙门有人劫狱,混乱中砍了几个劫匪,大概是那时候一不留神被溅到了。” “……那就好。”许娘先是安心,接着叹道:“你公务繁忙,还有心挂念茶铺安危,今夜一事,当真感激不尽。” 自从告白被拒绝后,袁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许娘。听她此刻软言细语道谢,早已幸福得腿发软了;再借着月光向她望去,但见一身罗袍,青丝松散,神情慵懒,身材清瘦了许多,虽不及以前艳丽婀娜,却别有另一种纤柔之美。一时心神荡漾,激动得血脉偾张,黝黑的脸上泛起灼热的潮红,结结巴巴地回道:“哪儿的话,为了你……不不不,为了县里的居民,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分内之事。” 喂喂,不是吧,立下功劳的是含月啊,你怎么这么轻易就帮她应下了?方暮初错愕不已,但听许娘又道:“也多谢方公子出手相助。” 方暮初瞥了眼含月,她在旁边一个劲地挑弄眉毛,似乎在示意他赶紧应承下来。 “不用客气……”无奈之下,只得按照指示回话:“都是袁捕头的功劳,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从旁协助罢了。”说完微微侧头,瞄到含月朝他比了个“多谢”的口型,接着又竖起大拇指,像是在夸他回答得好。 回望含月得逞的窃笑,方暮初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到她这儿,成了有功也要让禄。让就让呗,反正是她的功劳,爱给谁给谁,她高兴就好。念及此,心下一片释然,嘴角也随之做出回应,朝含月勾起了一丝浅笑。 这边厢,含月正暗自窃喜,突然袖口一紧、往下坠了坠。垂首望去,阿宣正望着她,脸上像冻了一层霜。 “这么晚了,该回去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第三十二话:常心诀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含月本想从旁煽动下气氛,趁机让许娘和袁雷重修旧好的;一听阿宣困了,即刻回道:“的确,子时都过了,是该睡了。走吧,我送你回房。” 许家茶铺住的是两名年轻女子和一个小孩,三更半夜的,方暮初和袁雷这样的正人君子,确实不便多加打扰、耽误对方休息时间。因此,含月一说打算回屋睡觉了,方、雷二人即便再想多聊几句,面上也只能回道“改日再叙”。简单辞别之后,押着郝大和邓二离开了。 —— 回到后院,许娘端盏油灯,先回主屋了;含月则将阿宣送回东屋,叮嘱他好生休息。转身正待离开,突然,阿宣小跑到门前,将房门“砰”地关上了。 屋内霎时间漆黑一片,只依稀有几缕月光从窗外透入,照得阿宣金色瞳孔熠熠生辉,宛如嵌在夜空中的星辰般明亮。 “怎么了,舍不得我走?”话一出口,含月就后悔了,她知道阿宣不喜欢这种套近乎似的玩笑话,连忙改口道:“还是今晚这么一闹,你害怕了?” “我不怕。”阿宣声音如常,“火云寨的那两位头领,其实是你抓住的吧?”一派了然的肯定语气。 除了身世来历,秉持任何事情都要向阿宣开诚布公的原则,含月坦然回答:“差不多……姑且算做我抓的吧。怎么了?” “你武功这么厉害……”阿宣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像是撒娇般摇晃起来,语气也忽地转软,“能不能教教我?” 含月心下警钟大响,问道:“怎么,又、又想起说这事了?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不能习武。” 阿宣停止摇晃,一本正经地纠正:“你上次只说师门规矩很严、不能教我,又没说我不能习武。后来我想了想,你不是不回溪云山了吗?既然都不打算再回师门了,你偷偷教我又有什么关系?” 随便想出的推诿说辞,没想到阿宣私下居然认真考虑。含月大窘,搪塞道:“师门的规矩,怎、怎么能因为不回去,就不遵守了呢?你也别再多说了,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教你的。” “好吧!”柔和的童声瞬间冷却,阿宣甩开含月的袖子,宣布道:“你不教我就算了!但如今我伤养好了,不可能天天在茶铺里这么干杂务混日子。趁着县里到处是舞刀弄剑的侠客,我随便找一个、拜他为师便是。” 含月听他说要另觅师父,吓得不轻,连忙高声反驳道:“这怎么行!”若是找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派人士、或是拜了个居心叵测的伪君子,岂不是注定在武林毒瘤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你不能习武,习武很、很危险的,成天打打杀杀,你来我往地对挥拳头,稍微一个不留神,就会变得……呃,变得,像火云寨那帮人一样,误入歧途,沦为穷凶恶极之徒!” 阿宣冷哼一声,“你和那个方暮初也从小习武,现在不也照样到处行侠仗义,没变成坏人?” “不一样。我们是正规拜师学艺,而且学的是自家门派的武功……” 含月感觉这一借口毫无说服力,越说越没有底气,就在这时,主屋传来许娘一声吆喝。 “含月妹子,你还回我这屋睡么?还是就在阿宣那边睡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含月赶紧顺势回道:“马上就来。”转过头,她宣布:“这事就先说到这里吧,你先前不就困了吗?早点休息吧。”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地逃向门边,一边开门,一边不忘叮嘱阿宣道:“记住,不准再想着习武这事!也不准胡乱找人教你!” 门再次被关上了。 站在四下昏暗的屋内,阿宣的心里却渐渐敞亮起来:很明显,含月确实不想让他学武。虽然列出了诸多原因,但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都只是借口而已,并不是真正原因。她每次一心虚,不是闪烁其词,就是装傻扮愣。今晚这么一试,她果然是在习武这件事上心虚了、故意拿话敷衍。 可是,为什么不准他学武呢……? 阿宣翻身倒在床上,伸展四肢,摆成了一个大字型。怔怔地凝视屋顶上的瓦片,层层叠叠,每一片上,恍惚都映成了方暮初的身影:上午出手教训火云寨那帮人时,那潇洒俊逸、从容不迫的模样,教人既向往又羡慕。 阿宣叹了口气,捏紧拳头举到眼前:瘦骨嶙峋的手腕,暴起的青色血管,皮包骨般的手指,从小饱受饥饿折磨,这副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差了;但是,他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有自信,若有人愿意教他修炼内功的入门基础,再在外家招式上点拨他一星半点,他定能比任何人领悟得都快。 没错,只要有人愿意教他…… 他一定,能比任何人都强…… —— 这天晚上,许娘和含月的睡眠状态彻底调换了。前者因为绑架案的主谋被抓,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安稳觉;而后者,却因为阿宣表现出了强硬的习武愿望,被噩梦困扰得心悸难安。 一整夜都在浅眠打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含月顶着一颗昏昏沉沉的脑袋,收拾好早餐铺子的残羹冷炙,摆好茶具、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时,却迎来了更令她头昏脑涨的状况——以方暮初为中心的、人满为患的茶铺。 刚营业,他混在一堆茶铺常客中间、走进茶铺时,含月并不以为意。做生意嘛,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她和方暮初打了个,“你来喝茶啦?”、“我来喝茶了。”此类再普通不过的招呼之后,便自行忙忙碌去了。 渐渐地,她开始有些不自在了。她发现自己走到哪里、方暮初的目光便落在哪里,简直就像黏在了她身上一样。当然,这也没什么,反正被看几眼,也不会少几块肉。她每天在茶铺帮忙,总有那么些登徒子会盯着她看,只要不动手动脚,直接无视了便是。 再后来,当江湖侠士们听说方暮初在这儿喝茶,竟都一窝蜂地都挤到茶馆来,只为一睹他的风采。毕竟,方翳要是能当选下任武林盟主,方暮初就是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武二代”,到时候再想和他挤在这么狭小的茶铺里,呼吸同一片的空气,喝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可就难了。一时间,茶铺爆满,除了方暮初气场强大、独占一桌外,其余每张桌旁都坐满了人,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茶,开业一个时辰不到,卖出去的茶比平日里一整天地还多。含月虽然又累又困,但一想到生意好、阿宣伙食上也会有加餐,就默默忍了。 然而,随着人越来越多,她被吵得头昏脑涨,渐渐濒临忍耐的极限。特别是些有年轻气盛的武林侠客,喝着喝着茶、突然骚动起来,竟凑到方暮初面前,说想挑战他;含月连忙警告,不能砸坏店里的桌子凳子,有什么出去街道上比试。于是,一会儿的功夫,方暮初就进进出出了茶铺七八趟,而店门外哼哼唧唧地横了好几拨年轻侠客。 望了眼倒在门口、堵塞交通的伤患,又扫了眼热闹得快炸开锅的茶铺大堂,含月觉得是时候把方暮初赶走了…… 她一掌拍在他所在的桌上,好言相劝道:“方公子如果想要喝茶,为什么不找个敞亮的地方?这县城虽然小,但景色好、环境舒适、茶也好喝的茶铺有好几家呢。你若想换地方,我可以给你推荐。又何必要屈尊,坐在我家这狭小的茶铺里呢?” 方暮初侧头回望,浅浅笑道:“只有这家茶铺里才能看到含月姑娘。我想见你,当然要坐在这里。别的地方,哪儿都不想去。 若是别的女子听到这番话,再看到他这副温柔俊雅的笑容,怕是早就心荡神驰、醉倒在他面前了。含月对男女情事并不太懂,不以为然地问道:“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名画古玩,更不是什么奇珍异草,有什么好看的。” “此言差矣。含月姑娘浑身上下,都值得一看。”他的话说得直白,语气却真诚,全无暧昧挑逗的意思。 含月见他目光平静如水、满满的审视打量之意,依稀记得昨夜他也这般打量过自己,便问道:“你是在看我的轻功身法?”方暮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副卖关子的架势,教她更困惑了,便坐到他桌旁,追问道:“我在这儿端茶递水地忙活,你能从中看出我的轻功身法?”那岂不是以后遇到高手,只消被瞄一眼,便暴露了她会武功的事? 方暮初此次提前来忠河县,就是因为对追捕夜鸢的人感兴趣,抱着结交一番的目的来的。知道袁雷不是真正立功之人后,自然注意力就转到含月身上了。现下被她追问,倒也不隐瞒。 “一个人擅长轻功、硬功还是内功;习得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即使不施展招式,通过日常走路的步态、日常呼吸吐纳的方式、甚至端茶喝水转身等细微动作,都是可以追根溯源的。含月姑娘习得上乘轻功,反映到身姿步态和举手投足之间,轻盈优美,矫捷灵动。从旁观赏,乃是极为美妙的享受。” 这个马后炮!含月回怼道:“你现在知道我会武功了,当然这么说。若你真能从我举手投足间看出门道,昨天初遇的时候,你怎么没看出来我会武功、还出手相救?” “这便是奇怪之处。身姿轻盈、步伐矫健之人不一定习过武功,但修炼内功之人必定是习武之人。然而不要说昨天了,就是现在我见到你,也丝毫感觉不出你体内的真气。所以才误认为你不会武。” 含月闻言,嘿嘿笑道:“因为我内功修炼不到家,所以你才感觉不出。” 方暮初摇头。内力再浅的人,也不至于并肩同行那么久、他都察觉不到对方的内力。 “……奇怪,怎么会半点习武之人的气息都没有……”他极为困惑,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一边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含月手腕处。 源源不断的绵长真气从方暮初指尖传来,含月知他在试探自己内力的深浅,便问:“怎么样?” 他唔了一声,剑眉锁得更深,连连摇头:果然,脉搏处完全感受不到内力的存在,就像从未习过武功一样。他抬头,对含月道:“你且运气试试。”很快,一股微弱的真气从含月手腕处腾起,绵延且阴柔。 . 在长和派,一共有四门武功。一是入门的长和剑法和玉燕功,二是内功心法.常心诀,最后是只有资质出众的门人才有机会学到的、长和派最为上乘的内功,无恒功。 因为门派讲究“隐世”,所以四门武功皆以此为根基而创;其中常心诀的奥义,便是源自于“大隐隐于市”的避世观念。修炼此功者,即使练到了最高境界,真气也只在身体之中潜伏、并不会沿经脉血液运行流转;所以,当其他习武之人和长和派弟子相遇时,若后者不运功,便根本感受不到其身上真气,更不会察觉出内功的深浅。 . “……太奇怪了……” 方暮初从未见识过这般诡异的内功,练了就像没练,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上丝毫没有真气的痕迹。然而,含月一运功,又立马能感受到她的内力。宛如变色龙随意隐入周围的环境之中;修炼此功的人,即便身怀内力、也能完美地混入普通人中,若不发招、根本不会被发现。 “哪里奇怪了?”因为对内功修炼毫不上心,加上离开长和派之前、就没和外人对过招,含月并不知道自家的内功有何特色。 方暮初从含月的手腕处移开指头,翻转自己的左手腕朝上,说道:“你搭一下我的脉搏。” 含月依言,两指丹蔻相搭,果然感受到他脉搏稳健,每次跳动、都伴随着一股强而有力的真气鼓动。她圆眼大瞪,感叹道:“想不到高手的脉搏能这般强劲。我以为内功高低只影响出招的威力,没想到反应在身体机能之上,还有这等区别。” 方暮初见她天真烂漫,忍不住呵地笑出声来,“我练的乃是长虹山庄的上乘内功,叫做清虹心法。不知含月姑娘可否赐教,你家心法的名字?” 他怕含月不说,故意先自报家门,将含月逼得不回答不行。后者一想,说出心法名字,也和自家门派搭不上关系,便爽快地答道:“常心诀。” 好吧,就知道对方即便说出名字,自己肯定也一头雾水。方暮初彻底放弃了,不再纠结含月到底来自哪个门派,转而右手食指轻扣桌面,摇头晃脑地念道:“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顿了顿,笑着称赞:“常心,常心,用《庄子》中的寓意来命名心法,恰巧契合了含月姑娘所说的行事原则,这名字起得真是妙,贴切又不失文雅内涵。” 含月没读过庄子,也不知道自家心法取名的典故,但听他夸赞,颇为受用,也回赠道:“方公子不仅武功高强,知识也是渊博……”话没说完,就被茶铺门口的喊战之声打断。 “听闻方大公子在此,特来请教——” 一名挥舞双刀的矮个壮汉跳过门槛,跃进茶铺大堂,张望一圈,很快把视线落在方暮初身上,挥了两下手中的刀,神情异常亢奋,自报家门道:“在下乃是——” “啪”地一声,方暮初右手拍桌之际、身前茶杯应声飞起,像长了眼睛似的,朝那矮个壮汉的面门袭去,后者只得闭嘴、慌忙举刀来挡。刀刚挡在脸前,下一瞬,肚上便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直震得他肚中绞痛,冷汗涔涔。那人连退三四步,跌出茶铺门外,因肚痛难忍,跪地而倒。垂首晕倒的瞬间,前方不远处,三根筷子亦落地而断。 方暮初两发两招,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含月近坐他身旁,只看到他扬手两次,却没看清他手中筷子从何而来。彼时含月的手指正搭在他脉搏上,但觉他一发招,真气如排山倒海般涌来,震得她指尖像被雷击中般、阵阵发麻。 好强劲的内力! 见又一位挑战者被方暮初打得扑在街上,含月嫌他们扰民,并不同情,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却发现茶铺里的人都没看外面、更没留意那飞出去的汉子,而是都似看非看地、将视线往她这边瞄。 盯着方暮初看还能理解,看她作什么?她有什么好看的。 正纳闷,身旁突然传来阿宣的冷冷声音:“喂!” 等等,她家小煞星的声音不太对啊……含月赶忙转过脸,亲切堆笑道:“怎么了?” “你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阿宣细眉微皱,冷声道:“后院堆了早上碗筷,还没洗。” 他语气冰冷,视线更是如覆寒冰,直冻得含月心里发麻:这小煞星,该不会还在为昨天晚上拒绝他习武的事情生气吧? 然而沿着阿宣的目光,含月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指,而那两根手指还兀自搭在方暮初的手腕上。 总算知道茶客们在看什么了!含月赶忙收回手。 “这是切磋,切磋……”顾不得娇羞作态,她向阿宣赔笑道:“一不留神耽误了,现在,马上去洗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第三十三话:为了你好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阿宣转身进了后院,留了个紧绷而僵硬的背影给含月。以她对阿宣照顾的经验和观察的心得,可以断言:小家伙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不能惹,不能惹! 昨晚拒绝他习武的请求,就已经惹他不快;今天如果再无视他,绝对是火上浇油。万一他一怒之下,真跑到街上,拉个三教九流的武林人士学武、从此远走江湖,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含月嗖地起身,俯首对方暮初道:“方公子,我得干活去了,就不奉陪了。你想喝茶就慢慢喝,但我建议你还是走吧。刀剑不长眼,茶铺里又这般狭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你长得结实,不容易受伤,但砸坏桌椅板凳,可就给老板娘添麻烦了…… 手腕处还留有她指尖柔软滑嫩的触感,方慕初盯着手腕微微起伏的青筋,仿佛没听到她后半句话,兀自回道:“含月姑娘先忙,我在这里坐着再喝会儿茶。”仰起头,嘴边扬起一抹客气又不失友善的笑容,接着道:“方才和你交流武功,相谈甚欢,还未尽兴。等你忙完了,你我二人可以接着再聊。” 一听他还想探问自己的武功家底,含月大感紧张:总共就学了三门功夫,其中两门的名字都被他给问出来了;他聊天时套话的手段高明,而她却涉世未深、防范不及;若再和他接着聊,只怕门派、山头还有双亲姓名都瞒不住了。 含月肩膀一耷拉,无奈道:“方公子,我武功浅薄,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与你听了,不知你到底还想从我这里问些什么。”顿了顿,口吻一转,似警惕又似害怕地问道:“你表现得如此中意我家心法和轻功,又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难不成……怀了想套我家功法口诀的意思……?” 强抢其它门派武功,是武林大忌,各大门派皆不齿;同样,巧言令色地骗取其它门派武功,也并非光彩行径。方暮初一听她说话的内容犀利、语气委屈,俨然对他有防范疏远的意思了,立马伸出三指朝上,澄清道:“含月姑娘你误会了,我绝没怀着这般下作的心思来接近你。”收回手,他沉声凝色,强调:“我只是对含月姑娘你的来历感兴趣、单纯想和你聊天罢了。若你不想再讨论武功,我们可以聊些其它的。比如你抓夜鸢……” 含月反应快,没等他说完便覆掌啪在他唇上,将他嘴巴一下子捂得严实了;然后在茶馆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将方暮初连拉带拽地拉出了茶铺。 —— 茶铺外的大街上,此刻,还倒着几名挑战方暮初失败的江湖人士。他们或哼唧,或抱怨,或拼命搓揉受伤的部位。见到方暮初出来,都是眼前一亮,翻滚挺身而起,抄起身边的武器,想要再战。 后者虽然嘴巴被捂住了,但眼睛越过含月的肩膀,朝那些跃跃欲试的手下败将们、甩去一个不温不火的眼刀子。 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瞬间被衬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挑战者们驻足、面面相觑,虽不曾言语,但从彼此的目光中,都读出了同一个意思:看到没,人家方公子正和新认识的美貌少女正嬉戏打闹呢!现在根本不是请他赐教的时机! 众人只是想讨教招式,并不是想找死。于是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收起武器,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茶铺外,大街上,好歹算是恢复如常了。 含月将方暮初怼到墙边,这才松开了他的嘴。她后退半步,抽回手,双臂环抱胸前,用不满的目光打量方暮初,质问:“你打听我家武功门路也就算了,但夜鸢的事,你不是答应帮忙隐瞒的吗?” “当然当然。”他满脸歉意,抱拳认错道:“只是一时口快,不小心说出来了,绝不是故意的。”沉吟须臾,他又叹道:“不过含月姑娘乃是目前,唯一追上了夜鸢、又和他过招取胜之人,我实在是很想听你详述当时的情景……毕竟过了这村,就再也没这店了。下一个能挑战夜鸢的人,不知再等多久才能出现……” 还详述?她着急回去洗碗啊! 然而听他说得惋惜和惆怅,含月终究还是心软,决定敷衍一番、给他点心理安慰,便开口道:“那晚的情景很没什么好多说的。就是他跑我追,交手,最后他把画让给了我,说让我好生保管字画,有空再来找我拿。”连珠炮似的说完,一抬眼,发现方暮初居然听得一脸激动,还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双肩抖个不停。 怎么……?难道她无意间……竟说了一段言简意赅又不失精彩的评书? 似在细细咀嚼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方暮初闭眼半响,才缓缓开口问道:“照这么说,夜鸢还会再来找含月姑娘?” 这些日子以来,含月压根就没把“还会回来找你的”这句话放在心上,摇了摇头,嗤笑道:“不过是随口留下的话,应该不会了吧。即使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毕竟画在冯员外府上,又不在我手上,他再来找我也没用。” “话虽如此,但夜鸢身为雅盗,行事颇有原则。”方暮初将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步道:“但凡他留下的讯息,向来都是严格遵守的。就像他每次提前发出作案通告、并且绝对按时按地现身一样;他若说了还会再来找你,就一定会再回来找你。”他的语气极为肯定,甚至还有几分赞许夜鸢守信的意味在里面,就差最后没再加一句“我用人品担保,夜鸢就是这样的人!” “啊,这么麻烦……”含月听完,嫌弃地猛摇头,“我可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 方暮初好似完全没听到她的抱怨,他停下脚步,一把抓紧含月的肩膀,恳求道:“若夜鸢真的再回来找你,不管和你说了什么,都请务必转达给我!” 含月被他弄得生疼,见周围路过的人又在围观和指点他俩,一个旋身、从他手臂下方钻了出来,躲过了钳制,不情不愿地回道:“好好好,我答应你,总之你先回去吧。如果夜鸢真的再来找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转达给你的。” 方暮初大喜过望,作揖道:“多谢成全。若含月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但说无妨。我会在县里待到月底,这期间,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悦来客栈找我便是,自当鼎力相助。” 现在最想你帮忙的就是,赶紧离茶铺远远的…… 话都已经怼到嘴边了,含月望见方暮初满脸诚挚和热情,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敷衍道:“好、好的,有困难,就找你……” —— 终于摆脱掉方暮初,含月觉得不止耳根、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清静了。回到茶铺一看,座位霎时间空了一半;大部分茶客因为方暮初的离开,都草草结账走人了。 唉,山下的这些人,怎么这么现实?含月摇头感慨着,回到后院,蹲在一盆被浸泡了大半天的杯碟碗筷前,撸起袖子开始清洗。 “方公子回去了?”许娘突然凑到她身边,小声询问:“你没留他在这儿吃顿便饭再走?” “他要再在这里坐下去,咱们店被砸烂只是迟早的事。” 心疼大堂里碎落满地的茶杯,许娘默然赞同。静了片刻,她又凑近含月几寸,嘀咕道:“不过话说回来,昨晚方公子侠义出手,帮我们捉到了火云寨的绑匪,请他吃顿饭或是送他点礼物什么的,还是应该的。” 含月停下手里的活碌,回头调笑:“你若想要答谢昨晚的事,那得按功劳来排个先后顺序,先谢了袁捕头再考虑方暮初吧。” 许娘嗔她一声,无视这个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活这么久,一直以为,男人要么粗俗,要么下流,不然就是呆里呆气的。今日见了那位方公子,真称得上开了眼界,颠覆了观念。原来世上真有这般出众的男人,端得是能配人中龙凤这四个字。不仅出身名门世家,还有行得善良侠义之举;不仅武功盖世,而且诗画双响;加上相貌出众,待人亲切……” “……所以呢?”含月听她夸得起劲,脑内浮现出各种猜测,脱口而出地问:“老板娘,你该不会喜欢……方公子吧?” 许娘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皱眉道:“瞎说什么呢?开这般不正经的玩笑!真是被茶馆那帮闲人给带坏了。” 含月嘿嘿一笑,反问道:“那你在我面前说这么些有的没的,为什么啊?” 许娘认真回道:“我想说,这样出色的男子,若能多到茶铺坐坐,或是请回咱们茶铺、大家一起吃顿饭,对阿宣的成长、想必大有益处。” “阿宣?”含月一头雾水,问道:“方公子来不来,和阿宣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阿宣这孩子,前些年和你们家人被迫分离、遭受了许多不幸待遇,以至于现在就算生活稳定了,也是性格孤僻,不爱言语。明明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将来大有前途可为。然而却成天板着个脸,干着杂活,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们俩都是女子、没什么远大志向,而茶铺里进进出出的又都是些闲人,现在阿宣正是心智渐长的年龄,没个好的榜样给他树立楷模,又没有个靠谱的父辈给他指点今后的方向,万一给耽误了怎么办?” 含月听得迷迷糊糊,但关于阿宣成长的事,她向来特别上心,是以就算没怎么听懂,也是连连点头:“老板娘说得有道理。很有道理!” “所以我就想啊,要是方公子这般出色的男子,若能抽空和阿宣聊聊,点拨一二,定对阿宣的成长大有帮助。” “没错没错,是这样的。”含月不住地响应。 许娘的了鼓励,接着侃侃而谈阿宣的教育问题,“我虽没读过书,但听说,古时的先贤大儒,往往都能以品格感化人,更能以一两句话就影响弟子一生。方公子虽非圣贤,乃是武林中人,然而我见他品格高尚,又听茶铺的人说,他精通学问和诗词,从小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聪慧过人,学养深厚,十五岁时更是一试中举……” “方慕初居然中过举?”含月突地来了兴趣,窜到许娘跟前,搓着湿漉漉的手,声音里难掩惊喜。 “是的……”许娘被她的气势吓一跳,“我、我听茶客们说的……” 含月倏地起身,将双手在裙上胡乱抹了两下,嚷道:“老板娘,多谢你的提醒——”话没说完,身影已经夺门而去。 她脚程极快,方慕初又是信步而行,在街角处便赶上了后者。 “方公子——”含月拦到他跟前,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气息,无声无息地闪现,着实将方慕初吓了一大跳。他捂了捂心脏,讪讪而笑,“原来是含月姑娘。我自习武以来,好久都没被这么吓过了……” 含月对他成长史不感兴趣,打断道:“方公子不是说,我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可以和你说吗?那话还算数吗?” 方暮初见她语气急促,显是对他的答复期待至极,豪气顿起,一拍胸脯道:“当然。含月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含月展颜甜笑,抚掌道:“太好了,我想请你……” …… …… 阿宣正在厨房里掰裹柴火。 见含月撩起门帘,兴冲冲地朝他招手,身后还拽着方暮初。 怎么还把这人带到后院里来了…… 阿宣细眉一蹙,面上阴云陡起。 “阿宣,阿宣。你昨晚上不是说,伤好之后,不想成天只是埋头打杂吗?”含月将方暮初拽到身前,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为了充实你的日常生活,我决定请方公子来教你……” . 提到方暮初,武功乃是青年一代侠士中、当之无愧地的翘楚。 长虹山庄五百余名弟子,九CD接受过他的教导;而由于他古道热肠的性格,游历江湖时,对于请他赐招或是在招式上指点一二的委托,几乎也是来者不拒。因此,即便名下未收任何弟子,但在传授武功这件事上,他也称得上是经验丰富了。 . 一听含月说“请方公子来教你”,阿宣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她终于抛下无谓的固执、允许他学武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只一想到长虹山庄神乎其技的剑法、以及方暮初技冠群雄的武功,小小的心脏雀跃得几乎要升天了。 不堪的过去,病弱的身体,再见了! 报仇雪恨,洗清屈辱,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照顾和保护含月,新生活的大门正在向他敞开。 —— 见阿宣阴郁的脸色霎时间转晴,一溜烟地冲出厨房,连蹦带跳地跑到自己面前来,含月暗自高兴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听从许娘的建议、把方暮初给拉回来了。 她倍受鼓舞,低头垂眼,迎上阿宣那张被期待和兴奋情绪染红的小脸,喜笑颜开地说:“瞧把你这副高兴的样子。果然,咱们家阿宣还是喜欢读书学习的!” 诶! ……什么? 阿宣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转喜为困惑,“你说什么?” 含月笑得格外温柔,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我说,我请方公子来教你读书写字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阿宣突然很后悔。不仅后悔他居然对含月心存期待,更后悔刚才从厨房出来,忘了顺个盘子或是碗…… 此情此景,不摔碎点什么东西,怎么向含月表达他的愤怒—— 请个武林高手来教书,亏她想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第三十四话:只能读书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阿宣面上表情由喜转惑,再由惑转为复杂,眼看着就要在愤怒的边缘爆发,含月如何看不出来,连忙安抚道:“你先听我说。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随便找个人来逗你玩。你恐怕不知道,方公子他不仅是武林人士,更有举人之材,对于诗词文章很是擅长……” 她先将方暮初的学问、大力吹捧了一顿;接着,又转向方暮初,着实夸了一番阿宣,对阿宣的机灵聪慧大加称赞,仿佛这样的神童若是不读书,不好好受一番教导,简直是在白白浪费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 阿宣性格冷傲,乍一听含月这般眉飞色舞、在外人面前没边没际地夸他,顿时也顾不上发脾气,只尴尬得头皮发紧、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她语气真诚,言语中透出浓浓的骄傲感,又令阿宣不禁心头一热:不能学武固然遗憾,可不管学文还是习武,含月都特意为了他,跑去拜托方暮初这样显赫身份的人、空出时间和行程来教书了。说来说去,勿论结果如何,出发点始终是为了他好。 念及此,纵使再多遗憾和不甘,阿宣还是对着方暮初俯身作揖,算行拜了拜师礼。 阿宣态度有所松动,神情也缓和了不少;含月望见,自然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将一高一低两人拉到一处,面对面地站近了些,笑道:“这就算是拜过师了,快来叫、叫……呃……”师父?老师?还是先生? 方暮初对阿宣说道:“我本就是江湖中人,并不拘泥礼节称呼;若是可以的话,就像你姐姐一样,称呼我为方公子吧。”语毕等了等,也不见阿宣有叫人的意思,便轻轻一挥袖,张望后院一圈,问道:“书房在哪里,还请带我过去看看。” “……没有书房。”含月答得为难,但也不生气。读书作学问讲究的是清静,即便在偏僻的溪云山长和派里,也有专门读书写字的房间;更何况方暮初生活优渥、从未出入过普通民众的宅邸,自然以为书房是家中必备。“但是,阿宣有他自己的房间,你们二位可以在那里面传学授业。” 她拽起方暮初的手腕,将他牵进东屋,热情地介绍:“这间屋子平时只有阿宣一个人出入;而且四面墙都不临街,很是清静,绝对是我家最适合做学问的一间屋子。” 房间里,两扇破败的窗户透出晦暗不明的日光,墙角堆着几个箱子、摆了一张破床中央摆了摆着一张破烂的高脚桌,饶是方暮初涵养极好,也忍不住直皱眉:这地方……确定适合做学问? 含月没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又跑到门边和床头的窗户旁,推开纸糊木窗,宜人的秋风乘着和煦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入屋内,扬起烧土地砖上的灰尘,在满室日光中飞舞。她跪坐床上,转过头,笑道:“怎么样,这屋的采光是不是也是绝佳?” 一抬眼,发现方暮初表情僵硬,颇有点受了惊吓的样子。 “方公子?”含月只好又问了一声。 “啊、啊……”方暮初恍然回神,张望四下,唔了半天,也挤不出话来:没办法,实在不想昧着良心和品味作答啊! 含月合上窗户,走回他身边,神情一下子沮丧了,“方公子,我知道你看不上这房间……” 方暮初赶忙出声安抚,“不不不,我没有。这里,呃,嗯……挺亮敞的。”毕竟开窗还能见光嘛。 含月抬手挡在他嘴前,摇头道:“没关系,你就直说这里简陋,我也不会生气的。不过,我和阿宣如今无依无靠、只能寄人篱下,老板娘提供了这样干净温馨的住处,我俩已是心满意足,也不多奢求别的了。” 觉得自己方才表现得太直白、太失礼了,方暮初一边做好表情管理、调整回儒雅得体的姿态,一边抱拳道:“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此处不太适合读书,并没有小瞧这间房间的意思。” “你觉得哪些是阿宣读书需要用到的,这儿还缺些什么、需要什么,但说无妨。笔墨纸砚,书本册子,还有其它什么的文房用具,你都列个单子给我,我这就去采买。”含月知道,这屋里每个角落他怕是都不满意;但只要他肯教阿宣,提出的也不是整间屋子重新装修这种荒唐要求,那她一定全力满足。 方暮初沉吟片刻,一脚踏出门外,仰头看了下日头,“时间也不早了,不然这样,含月姑娘先去吃饭;至于需要的东西,我心里已有眉目,就由我去采买,你不用操心了。等买好之后,我便找人送过来。” “你去买东西了,那何时开始指导阿宣?”含月很是着急,毕竟方暮初只在县里待到月底,能教阿宣的时间拢共不超过十天,岂能因为置办东西、再耽误个一两天。 “一个时辰后,未时正,待我买齐了东西,便回到茶铺来,届时便可以教导令弟读书了。” 方暮初说完便离开了。他话说得满、行事作风也爽利,含月倒并不怀疑他的办事能力,于是高高兴兴地去洗了碗。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她和许娘两人又抓紧时机,一左一右地对着阿宣叮嘱了些“念书要走心”“多向方公子学习”之类的话;因为心情极好,她一边教导一边还多吃了三碗饭。 吃完饭,收拾清洗了碗筷,未时就快到了。 含月既期待又兴奋,无心干活,便双手托腮地坐在茶铺门口,左右张望,等着方暮初买齐东西、快快出现。 没坐多久,不远处,街道的路口对侧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像是天边闷雷滚滚,又像是战士擂军鼓的声音。 含月望过去,一列长车队正朝这边走来,五架板推车组成,十余名壮汉推车运送,每辆车上都堆放着半人高的货物,篷布覆盖,看起来分量十足、重量骇人,将街面青石板不时压出沉闷的摩擦声。 ——这几车货物,不会是方暮初买来的笔墨纸砚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张望车队后方、没见到方暮初身影,含月觉得自己真是期待过头、开始不切实际地胡思乱想了。 渐渐地,车队离茶铺越来越近,竟有减速的趋势。 ——不是吧!真是卖给阿宣用的文房书具?小孩子念书,用得着这么多东西? 最后,五架板车停在了茶铺门口,为首的车夫擦着满面热汗,向含月打招呼道:“姑娘,你家订的东西到了。”这时候,她才确定,眼前这几车颇有分量的货物,真的是方暮初采买的成果。 —— “这都买了些什么啊?”含月凑过去,嘀咕道。 车夫将篷布揭开,示意她自行过目。 头两辆车上摆放的是成捆的纸张和书籍,从三字经到四书五经再到大昭国各大文豪撰写的史书传记,一应俱全;后面两辆上,堆的是一个单架书橱、两把交椅和四个大木箱,打开一看全是砚台、墨块、笔和纸镇等杂物;而最后一辆上,则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平头案。 “姑娘,这些东西卸放到哪儿?”车夫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许家茶铺;打量一圈堂铺里坐着的闲人、没有一个像是文人墨客;他很纳闷:买这么多有文化气息的用具,还以为许娘子改行做别的生意了。但瞅了瞅,不还是卖茶的地方吗? 没等含月回话,方暮初一脚踏进茶铺,指着后院,说搬到里面去就行。 于是吆喝声顿起,车夫们有条不紊的、像搬家的蚂蚁队伍一样、将货物逐件盘到了后院的东屋。 茶客们从未见过这么多书本文具,都挤到大堂和后院相连的门槛边围看。许娘也没见过这等夸张景象,一时忘了驱散围观的茶客,跟在人群进了后院,呆立在核桃树下看着他们搬进搬出,愣愣地,竟忘了这是自家院子,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公子,你这是要开学堂还是开书铺啊?”含月挤到方暮初身旁,哭笑不得。后者严肃答道:“我买的这些,都是令弟实用之物。” 姑且不看其它东西,但是这堆纸,阿宣就算日日文思如泉涌,也得写个五六年才能用完吧。又抚了抚新买的书案,含月问道:“这桌子……是不是太贵重了?” 方暮初缓缓摇头,纠正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读书人每日伏案桌前,桌案乃是最重要的伴读用具,当然应该置办最好最舒适的,如此一来,读书才能专注,写文亦能下笔生花。”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有钱的人,果然花起钱来都这么理直气壮,理由充分。含月听得连连点头,对她而言,只要是对阿宣成长和学习有利的,哪怕是邪门歪理,也能全盘接受。 “可是……买这些东西,花的这些钱……”很不想提这茬,但方暮初又当老师又掏腰包,含月和他不熟,怎么能把他的诸多好意视为应该的、接收之后一声不吭。 “不用担心,东西是我买的,心甘情愿的。就当是送给阿宣的见面礼了。” 等得就是这句话!含月喜滋滋地连道了几声谢,看着车夫们忙进忙出,静观了片刻,又为难地说:“屋子里空间太小,若是要搬新家具进去,就得挪出旧家具来。旧家具都是老板娘的,乱扔乱放怕是不太好……” 许娘正站在屋外看搬家呢,一听这话,很是爽快,说这么旧的书桌板凳了,反正也没怎么用过,扔了便扔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而且还是白捡来的好家具。 很快,东西全部卸完,含月赶紧主动结了工钱,转过身来,又利落地收拾了一下房间。 为了不耽误阿宣每分每秒宝贵的学习时间,一整理完屋子,她立刻将他和方暮初按到椅子里坐着,表情紧张又欣慰,嘴里反复叮嘱“阿宣要努力哦”之类的话;直到后者不耐烦地斜了她一眼,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茶铺帮忙去了。 焕然一新的东屋,此刻,只剩阿宣和方慕初,隔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第三十五话:文化教学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方暮初有两个弟弟,在长虹山庄的时候,但凡有空,也会指点他们功课。此刻,端坐在桌案旁,他一手翻看手边的书册、一手摩挲下颌,微微蹙眉思索该教些什么给阿宣,倒是像模像样的,颇有几分老派教书先生的架势。 桌案对侧,阿宣挺直背端坐,手放膝盖上,漠然望向前方,不发一言。 合上书册,抬起头来,方暮初正巧和阿宣目光对视。凝视须臾,本想将说话的主动权交给小孩子,哪知彼此间静默互望良久,阿宣始终目光平淡如水、端坐如钟,完全没有主动开口问候之意。 若是换了其他讲究礼节的夫子,此刻定要挥起戒尺,大声训诫“你这顽童,摆这种脸给谁看”;但方暮初不仅性格温和,更是三兄弟里面脾气最好的,成长过程中,经常被弟弟们赏冷脸或是嫌弃脸,早就习惯了小孩子阴晴不定的脾气。 因此,他此刻并不觉得被稚子小瞧了,反而一边在心中苦笑着“即便我是个赶鸭子上架来教你的,也不用这样冷脸相对吧。”,一边食指点着桌面,趁着和阿宣对视的间隙、细细端详起他来:八九岁的年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异瞳中目光冷漠,眉宇间透出隐隐的阴冷,薄唇轻抿、弯出一道不合年龄的倔强感。 这孩子冷清倔傲的样子,倒和二弟有几分相似。 如此一想,方暮初对阿宣棘手的感觉大减,甚至还增添了几分亲切感。嘴角扬起和善的浅笑,打破沉默道:“你的眼睛,生得很特别……”陌生人之间,拉近距离的第一句话,以外貌特点作为切入,总是不会错得离谱。 阿宣闻言,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接着便抬手捂住右眼,将头埋低了。 怎么,原来眼睛是雷区,不能聊的?方暮初连忙澄清补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好看。一金一黑,生在你这白皙的脸上,很是相衬。” 犹豫片刻,阿宣生硬地回了一句,“谢谢。” 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冷冰冰的;方暮初辨不出对面的孩子是在紧张,还是防备,还是心有抵触,亦或只是性格使然。 “你大可放轻松一些。”方暮初将声调降得更柔和,“我是受含月姑娘所托,来指点你功课的,并不是真的教书先生。我不会勉强你摇头晃脑地读四书五经,更不会拿学堂上那些一板一眼的规矩来约束你……” 听到这里,阿宣的眼珠快速地转动了小半圈,视线在方暮初右手侧的一件东西上扫过,似乎想起了什么,隐约露出一丝恐惧。 方暮初一直在边说边打量他,当然也没漏掉这个眼神,沿着视线所及之处望去,发现自己右手旁放了把木制的戒尺。 “我还没发现这东西呢,想必是方才买文房用具的时候送的。”方暮初有意撇清关系,说着将戒尺拿起了,端放指尖,右手中指一弹,戒尺向后方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插入了他背后书架的小橱盒之中。“放心,我用不着这东西。”他极尽亲切地承诺。 阿宣面无变化,但目中露出惊羡之光。毕竟是小男孩,再怎么反感方暮初接近含月,也无法抑制心中对强者的仰慕;何况他本就向往学武,对方暮初这样的高手、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风度和姿态,自是羡艳不已。 小露一手,成效不错。方暮初嘴角勾起的笑意更甚,拍了拍手边的书册,说:“你我只有十日的相处时间,听你姐姐说,你早已将四书读遍了、还能背诵默写,若我再让你反复诵读,未免有点浪费时间。不如这样,我先来考你一考,大致了解一下你的学问功底。” 说完微一思索,便挑了几篇启蒙文章里的句子来考,阿宣自然对答如流。然后,方暮初又提升难度,考了四书和大昭几篇名作里的内容,发现对方不仅能背诵自如,考问起释义,也是应答自如。当问起某些文章句子,阿宣甚至还边解其意,边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似乎在理解透彻的基础上、另有见解。 两人一问一答良久,末了,方暮初支案扶额,叹道:“果然和你姐姐说的一样,你很是聪明,不,应该说,是在读书这件事上、有过人的早慧之资。我小时候也常被人夸赞是神童,现在看来,不过是大家客套的吹捧罢了。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诗书经赋,当年的我虽也能背诵如流,但要像你这般理解其意、融会贯通,却是远远不及。” 出生名门世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方暮初本来感觉良好,却没想到短短两天之内,先被含月不知名出身和上乘轻功的反差所震惊,今日又见识了阿宣的神童之资,当真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瞬间竟有种井底之蛙的悲凉感。他哪里知道,阿宣本就天资聪颖,有得天独厚的读书天赋;在加上后天的勤勉奋进,所取得的成绩,自是一般孩子所不能及的。 幼年命途坎坷,被母亲背叛、卖到王员外府上之后,阿宣深知除了自己、谁也指望不上。因此在陪小员外爷读书时,总是全情投入,听得比其他伴读都认真,一旦得了空,更是从不玩乐、一心抄书苦读。稍稍长大、模样长开之后,王员外垂涎他的美貌,透露出想将他当作***培养的意思。阿宣年幼、不懂***的定义,但见先前那些被王员外糟蹋过的少年,不是惨死、就是被玩残之后又被贱卖到风月场所,他隐约间悟出了这身份的利害关系,既害怕又绝望,可又逃不出员外府,走投无路之下、更是加倍将希望都寄托在读书之上。俗话说,逆境中读书,进步更胜一筹。所以以他的天赋,加上过人的毅力,在这个年龄段所掌握的学问,必然远远超出了常识。 方暮初把面前的书册叠成一摞,拍了拍手,赞道:“你的学识如此超前,若我再给你讲解释义,那便是小瞧你了。不如这样,我们改以讨论为主。方才我见你在阐述先贤大义的时候,颇有些不赞同;你若有什么疑惑和反对的地方,说出来听听,若我能为你解惑,我便倾囊相告,若不能,那就共同探讨,如何?” 阿宣立即张嘴欲语,但话到嘴边,眸光一沉,踌躇之下还是止住了。 “没事,不用担心。我说过了,我又不是正经的先生,只是来指点你的。你若对四书五经有什么质疑或者反对的地方,但说无妨。” 咬了咬唇,阿宣回道:“《孟子.梁惠王》篇里面,梁惠王曾说他根据天时而动,将臣民在河东河西之间迁徙,以避开灾祸。然后孟子教育他,不应避重就轻,只看天时,却不好好实施王道……” 方暮初点头:“你归纳得不错。确实这样,梁惠王其人好战、徭役重税、欺压百姓,故此孟子想借回答来点拨教化一番。” “但是,顺应天时而动,为了改善民生而组织迁徙,不是正确之举吗?为什么孟子不先肯定梁惠王这一举措,而要为了批判而批判?” 方暮初沉吟片刻,回道:“孟子并不是说不应该顺应天时,而是觉得,比起天时地利,更重要的应该是实行王道。” 阿宣冷笑一声,“这就更可笑了。孟子年幼时,其母曾因为周遭环境不佳,而三迁之举。他这样反对梁惠王,不就等于反对他母亲,认为比起读书的环境,个人努力读书才更重要吗?然而根据历史来看,孟子确实因为三迁而得益,找到了适合读书的环境,最终成为了一代圣贤。” 没想到阿宣居然将民间轶话和儒家典籍相结合,提出了这么犀利的指控。方暮初一时恍然,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阿宣又道:“趋利避害,顺势而为,乃是国运兴旺的根基。孟子自己成为了搬迁之举的既得利益者,事后却为了宣扬王道,翻脸说遵天时不如行王道,是否有点反眼不识、避重就轻之嫌?” ……这么一说,孟子竟成了过河拆桥之人?好吧……纵使说得再有理,但也不能诋毁圣贤,质疑先儒的人品啊。方暮初哭笑不得,回道:“你的切入点倒是新颖,但人在不同环境下、不同年龄段,所持的观点也会有所变化,这也是顺势而为。并不能因此下结论,断定孟子教育梁惠王的这番话是错的。” 此后,两人继续接着讨论,阿宣又连续提出了几篇文章里的矛盾点,皆是对传统儒家思想的质疑,甚至有几分嘲讽之意。 方慕初一面惊叹他思维灵巧、天赋过人的同时,一面也隐隐发现,这个孩子不仅表情冰冷,连带着思维也有点阴暗,对人性的认知消极,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更是抱持强烈的不信任感。 含月姑娘性格随和,单纯善良;为何弟弟却是这么悲观冷酷? 怀着困惑,方暮初决定鉴赏鉴赏阿宣的文采,因为,若要想了解一个人的真实性格,给他一支笔,让他畅抒胸臆乃是最简洁也最有用的办法。 拿过羊毫细笔,方暮初宣布讨论到此为止,并朝阿宣铺开一张毛边纸、请他就近日身边小事,作一篇诗赋或杂文。 阿宣伸右手来接笔,奈何胳膊太短、桌案太宽,便将身子又向下倾斜了几分,肚子几乎整个贴到案台边、小手尽可能伸到最长。他极瘦,手向前一递,外衫和中衣的袖口顿时后滑到手肘处,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和小臂,上面兀自印有旧伤的印迹,虽已恢复成淡淡的肉粉色,但还是能看出密密麻麻、交织成片的伤痕,宛如一条条细小扭曲的肉虫。 “你手腕上怎么这么多伤口?”方暮初凝眉问道。 阿宣脸色骤暗,左手连忙将右侧袖口拉起、紧捂到手腕处,右手则猛地一挥,从方暮初手中抓过了毛笔。 方暮初见他表现慌张、绝口不答受伤之事,顿时心生疑惑:从伤口恢复程度来看,新旧不一,应是长年累月所致;那么,伤阿宣的人,一定是常伴他身边之人;从痕迹来看,有鞭伤、烫伤也有刀伤,切口毫无规则也不整齐,绝不是会武之人所伤;那么,可以排除含月姑娘在内的亲人……可是,他不是含月姑娘的弟弟吗?应该也跟着父亲学了不少家传武功才对,又怎么会常年被不会武的人欺负?除非……他半点武功都不会,毫无自保之力。 念及此,方暮初食指搭在大拇指上,凝气于指尖,使出了长虹山庄的独门武功,六阳梅花指,对准毛笔的笔尾,悄无声息地凌空一弹。阿宣丝毫没察觉有异,只觉得笔杆莫名晃得失控,随后从手中飞出,落在胸前,顿了片刻,竟向下一拐、直直朝地面坠去。 若是习武人士,反应灵敏,在毛笔滞空停留的瞬间,定会本能地伸手去抓住。然而,阿宣只是诧异地盯着毛笔落地,困惑自己明明握得牢靠、怎么眨眼就从手里滑出来了。 毛笔落地,发出“嗒”的轻响。阿宣弯下腰去捡,还没挺直身子,对面便传来清朗的质问声。 “阿宣,你……不会武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第三十六话:小小心声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笔掉得蹊跷,或许是对方见到伤口之后的故意试探。意识到这点,阿宣也不慌张,抬起身子,承认道:“嗯,不会。” 方暮初挑眉,“……为什么不会?”含月从小习武,自家弟弟却是半点基础没有,家门功夫,传女不传男?这太不合乎江湖常理了。 “没人教,当然学不会了。”阿宣淡然回道。他敬佩方暮初的本事,本想顺势提出“要不你教我”的请求,但念及方才故意试探之举,心中傲气顿生:仗着武功高强,拿些小伎俩来试探,岂非瞧不起我?哼,看不起我的人,我也绝不会去求他什么…… 思及此,阿宣往砚台里放入一块墨块、又倒了一小汪清水,不再言语,开始为了写文章而研墨。他低头冷脸,神情专注,显然是不想再和对方多说话。 按照含月所言,她和她父亲都是会武之人,家中还有两门以上的上乘独门武功,这样的家庭,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饱受欺负、不传授一星半点防身之术?方暮初很是奇怪,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倒也轮不上他多探问;说不定人家当爹的就喜欢反常理而行,让女儿习武、儿子学文? . 屋里再次回归沉默。 阿宣手法熟练,不多时便磨出一砚浓淡适中、色泛浅光的墨汁。正待提笔写字,门外传来几下轻柔的敲门声,紧接着,含月敲门而入,提醒天色已晚,该开饭了。 望向门外,果然秋日余晖洒落满院。方暮初和阿宣讨论学问,新趣又投机,一下午的时间,竟在毫无知觉间渡过了。 院子里飘来柴火的余烟味和饭菜浓郁的香味,似乎晚餐已经出锅摆桌了;正好阿宣还没动笔写文,方暮初便让他得了空再写,留到明早提交讨论也不迟。 老师交待得像模像样,学生也表现得听话配合,含月望见,欣慰窃喜,笑道:“方公子今日辛苦了,若不嫌弃,不妨留在茶铺一起吃个饭吧。” “怎么会嫌弃。”眼前姐弟俩的武功、学问和出身,无论哪一点,都让方暮初感兴趣、想要多了解;比起和忠河县那些官吏豪绅一起吃饭,听千篇一律的吹捧之言,当然是和自己感兴趣的人一起吃饭更有乐趣。收拾好满桌的书册,他笑道:“既然含月姑娘盛情邀请,那就不客气地叨扰了。” —— 请方暮初留下来吃晚饭,其实是许娘的意思。 毕竟是家庭教师登门教学的第一天,怎么着也得备上丰盛的晚餐、热情款待犒劳;于是酱香肘子、家常红烧鲤鱼、山药鸡汤,还有几个凉拌的野菜,摆在小小的方桌上,挤得满满当当。含月和阿宣见状,皆是咋舌垂涎。 然而平民家常菜,即便做出花来,也不及长虹山庄日常饮**美;幸好方暮初出穿用度虽讲究,却不挑剔;走到哪儿,只要干净,添双筷子就能吃。因此对于老板娘的一番招待,他不评好坏,只看心意,给予了极高的称赞。 许娘被方暮初风度所折服,又被赞得心花怒放;落座后,欢喜转化为满腔热情,不停帮忙夹鱼夹肉,还积极攀谈;听他讲了些江湖履历之后,更是觉得此人比平日所见的乡镇汉子不知高出多少,心折之余,崇拜不已。 吃吃聊聊不多会儿,方暮初发现,席间完全没听到含月和阿宣的说话声,暗想这两人莫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抬眼一瞧:阿宣小脸涨得又红又涨、鼓着腮帮子在努力扒饭,面前放个小碟子,堆着小山一样的菜品、分分钟有倾倒之势,而含月还在不时地往这碟子里夹菜,期间还为阿宣提供擦嘴、递茶、添饭等服务,表情关切且谨慎,打眼望去,恍惚间竟和长虹山庄、饭厅里那些小丫鬟布菜时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我们含月就是这样,照顾起阿宣来,总是全情投入、尽心尽责。”发现方暮初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显然在诧异两姐弟“你吃我夹”的互动,许娘压低声音向他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宣幼年被人牙子拐走,失去亲人不说,还被卖到了一户黑心人家中当书童、受尽辱骂责罚。因此姐弟俩团聚后,含月大概是心里有愧、想要努力弥补,对弟弟各种尽心,事事依顺。” “原来如此。”难怪没机会学武功,身上还受了奇奇怪怪的伤。欣赏之余,方暮初对阿宣更生出许多同情,连带着认为他性格阴暗,倒是情有可原;而含月这般过份用心的照顾,也在情理之中。 含月今天心情极好,在她看来:阿宣求学路上的一小步,乃是人品优化的一大步。因此,当发现方暮初又在打量她这边,像是观察受伤的奇珍异兽般,目光同情又讶然,含月倒也不抵触,反而抬眼,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甜笑,问道:“光顾着吃饭了,还没来得及问,方公子觉得我家阿宣功课和学问怎么样啊?” 方暮初放下筷子,大加称赞,“阿宣有神童之资,聪慧过人,学问功底扎实,思维灵巧知变通,学识已经远超同龄人,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就知道!”含月喜出望外,说着话张臂便想去抱阿宣,身子刚斜到他身边,便意识到他不喜亲密接触,又立马缩回手,坐直背,抚掌笑道:“我就知道,阿宣最是聪明、记东西也快,适合读书做学问。”没错,比起杀人放火,说不定他其实更擅长吟诗作赋,只不过之前没人帮他开发过这项潜能。 “可惜我能指点他的时间有限……”方暮初叹道:“以阿宣的天赋,这么断断续续地自学实在浪费;若能入得县学,接受规范指导,想必一年之内能取得优异的成绩,届时早早地考取秀才、举人,想必也不在话下。”他侠者仁心,见阿宣幼年遭遇坎坷,又有求学天赋,自是希望,这可怜的孩子能在擅长之事上专注地发展,早日出人头地。 “方公子说得对。”许娘也在一旁点头应和,“阿宣虽然话少,但是眼睛漂亮有神,瞧着就是个机灵又有想法的孩子,而且平日里帮我算账,心算得比我拨算盘都快。什么童生啊秀才啊举人啊之类的名头,我觉得都是小瞧这孩子了,只有状元头衔,才能般配。” “哈哈哈哈,老板娘你真会开玩笑,快把我们阿宣捧上天了。”含月出生山野、又是武林人士,对她来说,举人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了,提到状元,那更是稽颡膜拜的存在。 方暮初反驳道:“含月姑娘为何这般谦虚,我倒觉得,令弟若用心求学,高中状元并非不可能。” 筷子“咔嗒”掉在了桌上,含月内心喜极欲泣,手中激动得五指紧握:看吧!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果然和她想的一样!阿宣就是个被杀手事业耽误了的状元! 此时,许娘又笑道:“先说好了,若是阿宣中状元,我这个茶铺是最有资格改名作状元故居的!到时候我也不卖茶了,改卖阿宣写的字、画的画,专供那些学子儒生们买回去效仿膜拜。” 含月喜滋滋地嗔道:“讨厌,什么故居,阿宣还好好地活着呢……”见她听得高兴,方暮初更加捧场,开玩笑道:“若阿宣今后真成了状元,那我这个十日之师,也是与有荣焉啊。” 三人达成共识,彼此相视发笑。 笑声朗朗,和乐融融,在茶铺大堂里回荡,一圈一圈地传递开去,震得墙上挂着的烛火左右飘摇,火光晃动。 一时间,阿宣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得晦暗不明。 然而,三人兀自谈笑,没人注意到他。就算偶尔将视线投向他,也看不见那张几乎埋进碗里的小脸;即便留意到了脸上阴郁的表情,也只会以为是屋内光线昏暗不稳,远远投映在他脸上所致。 . ——是的,从来都是这样…… 阿宣的指节绕过筷子,将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食指之中。他在试探,究竟多深的痛、才能压制住此刻心中的愤懑。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擅做主张地替我决定命运,从来不询问我的意愿? 从出生以来,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更没有资格做出自己的选择。所以,才会极度渴望学武,渴望拥有力量。 阿宣知道,也深深地相信: 只有强而有力的拳头,能反抗加诸在身上的桎梏; 也只有强而有力的拳头,才能自行劈开未来的路。 然而可笑又可悲的是,因为不能自主选择,所以他连最基本的学文还是学武都没得选。 ——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 ——为什么,一边反对我习武,一边又打着为我好的幌子、逼我去走学文这条无聊的路…… 阿宣咀嚼着口中的饭,一下一下的,很重,也很慢。上下大牙在每次的咀嚼中,都迸出坚硬的碰撞,传出躁动的摩擦声,这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闷闷的,又不失尖锐。 ……一如他内心深处,每一次无望又无助的呐喊…… —— 是夜,含月做了个久违的美梦。 梦中,忠河县的主街上锣鼓喧天,阿宣锦衣红马,由两侧带刀侍卫护送着,荣归故里,完美是再现了她小时候从画本里看到的状元回乡图。 她兴奋不已,围观的人群中跳来跳去,无奈就是看不清阿宣的脸,也挤不到他身边,只好拼命挥手示意。奈何,马上的青年目不斜视,并未注意到她,径直跟随队伍策马向前。 阿宣,阿宣! 想发出声音,但嘴上不知何时被覆上一层厚布巾,细滑清凉,却沉重不堪,完全堵住了破喉而出的声音。 眼看阿宣就要走远,含月发不出声,心下一急,猛喘两下,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骇出一身冷汗。 然而,当双瞳开始对焦、思维从梦中回归现实时,她定睛一看,受到了更大的惊吓:近在咫尺的凤目,深邃灵动,口罩红纱,肩垂黑发,身姿绰约又不失挺拔。 床边不知何时,竟站着…… 夜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第三十七话:二会夜鸢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夜鸢站在含月床边,俯身凑近她面前,眼角带笑,右手捂在她嘴上,骨节分明的五指,所使力道并不强;含月连连晃头,却怎么都甩不掉。 “你怎么会在这里?”想这样问,无奈嘴巴被堵、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含糊音。 夜鸢左手指指侧旁熟睡的许娘,又拿到嘴前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吵醒同床之人。 含月最怕就是给许娘添麻烦,立即停止摇头和发问,圆眼大瞪,直直盯住夜鸢,眸中又惊又疑。 上半身下沉几寸,正红色的面纱在含月下巴处、似触非触地飘荡,夜鸢问她:“你这是做什么美梦了,居然睡得这么沉?”停顿须臾,眉头上挑、眉尾耷落,作无辜状续道:“我在这儿站着等你大半天,你一点醒的苗头都没有,没办法,只能捂嘴,看能不能把你憋醒。”站了大半天这样的说辞,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他在这屋内待的时间确也不短。 含月不比江湖高手,睡梦中亦真气鼓荡、高度警惕,但屋里若是潜进可疑之徒、稍微多作停留,周遭气流和氛围发生变异,她还是能察觉出异常、立即醒来的。然而,今晚,在夜鸢注目下,她居然彻底睡过去了;只能说,对方轻功实在高明,气息也隐匿得绝妙。 如此亦正亦邪的高手,若一时兴起,想取她和许娘的性命…… 含月细思极恐,降低声音,也不管夜鸢能不能听懂,能不能听见,透过他指节的缝隙,呜呜呜地将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鸢侧头想了想,恍然道:“你是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吗?”问完也不等含月回答,指了指上方屋顶,笑道:“我当然是从上面堂堂正正进来找你的。” 梁上君子,说什么堂堂正正,简直不害臊! 含月抬眼望去,屋顶上果然有几片瓦被揭开,残月莹润,冷辉如霜,透过瓦间缺口,照得满室清亮。难怪一醒来,便将眼前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收回目光,凝视夜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含月呜呜发问:“你找我作什么?” 夜鸢闻言,似乎笑了笑,右手从含月的嘴巴上拿开,一把掀开被子、抓住她手腕,将她从床上拉得坐了起来,紧接着,左手圈住她的腰,轻轻一托,将她抱下床,直挺挺地揽在了怀中。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眨眼的功夫,含月便从被窝里落到了夜鸢怀中,腰像是被吸在了他手掌上、挣脱不得,脚空荡荡地悬地而垂,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贴挂在他胸前。 嘴上刚如释重负,却陷入另一种更为尴尬的处境中。含月惊呼抗议:“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等她问完,夜鸢屈膝纵身,轻轻一跃,从先前留下的瓦洞之中,跳出房间,“嗒”一声细响,落到了房顶上。两个人的重量,承在夜鸢一双脚上,停在房顶陈旧的瓦片上时,居然只发出了细不可闻的轻响。 含月现在无心给他高超的轻功点赞,左右扭动肩膀,一边试图挣脱桎梏,一边忿然抗议道:“你要是有事找我,就好好说话。为什么要大半夜地、偷偷摸摸潜进我家,还要这样强行箍住我?” 夜鸢手上微一用力,将怀里人的腰挟制得更紧,察觉到她先是像被蛰了似的、背脊一悚,接着放弃了挣扎、气呼呼地瞪他,这才悠悠回道:“首先,我是个大盗,行动时间一直都在半夜,并不是故意想骚扰你才安排到这么晚的;其次,我若不捉紧点,你要是趁机溜掉、跑远了,以你的轻功,也够我费劲追一阵的了。” 俩人站的姿势暧昧,但说话时,夜鸢搭在含月腰后的手丝毫未动,更没有摩挲、轻抚之类的猥琐动作;此外,相对而立时,含月鼻子刚好对着他锁骨,能清晰闻见颈项处柑橘混杂蔷薇的熏香气味,淡雅醉人。因此,待他说完,含月心中不满唐突,却也平静些许;加上强弱悬殊明显,无可奈何,她只得悻悻然问道:“折腾大半天,找这么多借口,所以,到底找我什么事?” 夜鸢腾出右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月光下,两根纤长的手指,既有女性白皙细嫩的特点,又似男性指节般突出分明。含月望去,纳闷地“嗯?”了一声。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守约定?” “约定?”含月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和你有过约定? “不是让你保管好字画,等我再来拿吗?你怎么又还给姓冯的老头了。” 原来说的是这件事。本以为只是道别时随口而出的话,没想到,真如方暮初所说,夜鸢对说出口的话格外较真! 含月嘴角抽了抽,回道:“本就不是我家的字画,夺回来之后,当然要物归原主。怎么,你对我的处理方式有意见?” “没意见。胜者为大,你亲手抢回去的字画,想怎么处置都行。但是……”夜鸢喉头动了动,脖子上挂着的金镶玉突然自行转动了半圈,紧接着,柔和的女声从他口中发出,带着委屈的强调,“为什么,你要把功劳让给一个姓袁的捕头?现在江湖中说起此事,人人都觉得我在区区县城栽了跟头,又衰又可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风雅神秘形象,被你这么一折腾,毁了一大半!” 含月不禁好笑,反问:“别人知道你是栽给我这个小丫头的,难道就不嘲笑你了吗?” “至少你我是实打实交过手的,说我栽到你手里,我心甘情愿,你也名副其实。” 夜鸢发出莺泣般的女声,凤目中荡漾出流转的眼波,含月望去,哀怜动人,竟有些辨不清眼前人的性别,越看越觉得是个受尽委屈的美貌女子;继而细细一想,觉得他控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心下随之生出一丝愧疚。 想想也是,第一雅盗失了手,输给的还是吃官饭混薪饷的县城捕头,传出去似乎确实不好听;还不如对外宣称,输给了她这样的神秘无名氏,起码还能给关注夜鸢的人们留个念想,书写一段江湖异闻。 “别难过了……” 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出来讨生活的,她也不想故意给别人找不痛快。含月叹了口气,神使鬼差地开始安慰起夜鸢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下次,你定个难度高一点、名头响一点的目标,一举得手,岂不是就能雪耻了?我听说,皇宫里高手如云,防备甚严,藏的也都是些传世珍宝,或许你可以去那里面转转?打败几个高手,偷走几样有分量的文物,这样的话,一次性就能把上次损失的面子和名声全部挽回来了。”婉转娇俏的声音,中肯的提议,黑亮的瞳中还伴随闪出“你要振作,下次加油”的鼓励之光。 不是吧,货真价实的安慰啊!夜鸢愕然,没想到稍稍使用了哀兵之计,含月立马就上当了;不仅态度倏然改变,还认真替他着想一番。 这小丫头,耿直得也有趣了吧! 他强忍笑意、想要回话,奈何憋笑不住,胸膛兀自上下起伏,没办法,只好转过头去,尽量不出声地抿嘴而笑。 “你……”含月不解,偏头过去打量,“这是在笑吗?”肩膀抽这么厉害,恐怕要脱臼…… 夜鸢深呼吸几口气,强行收住笑意,转过头来直视含月,变回低沉的男声,答道:“你的建议我记住了。不过,人在哪里跌倒的,就得在哪里爬起来。所以,我决定明晚再去冯老头家一趟,把字画取到手。”说完,三根手指一捏,凭空变出了一封信,塞进含月中衣的衣襟处,“这是通告信,烦请你帮我转达一下。” “你……”含月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男是女,但胸前被塞东西,无论性别,都有种被侵-犯了的感觉,窘迫之余,很是气愤。 “干嘛?”夜鸢反问得一脸坦然。 你究竟是男是女?本想这么问,但料想对方不会如实相告,而且也不解被塞了胸的气。含月哼一声,突地抬起左手,咻地朝夜鸢胸前摸去。后者显然技高一筹,她还没触到衣服,就又被擒住了手腕。 “丫头,怎么不好好说话?”夜鸢调笑道:“突然上手,想摸哪儿呢?” 小小的报复计划还未实施,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含月毫不心虚,梗着脖子回击,“你不也把信塞我领口里了吗?我再摸回来,这才公平!” 夜鸢再也憋不住了,仰天大笑,良久才缓过劲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男的,不管你摸我,还是我摸你,吃亏的不都是你吗?” 含月眼珠子一转,回道:“你会这么说,那你肯定是女的。” “可说不一定。”夜鸢凤目一瞪,长眉倒竖,以更低沉的声音吓唬道:“你看我这样,哪里不像个男人?” “如果你真的是男人,顶着风雅之士的名头,却占一个小丫头的便宜,那我便瞧不起你!”含月气鼓鼓的嘟起脸来,黑瞳因愠怒泛出灼灼亮光,一闪一闪,毫无威慑力,反而更显娇憨。 夜鸢忍俊不禁,笑道:“你这小丫头,不仅有趣,还可爱得紧。”语毕,松开她的腰。摊开双手,无奈道:“你都把话说得这么狠了,为了让你高看一眼,我只好不逗你了。” “就此别过!”含月得了自由,连“后会有期”都不愿说,便欲转身离开。 夜鸢长臂一伸,按在她右肩上,一股阴柔的绵力从他掌间传出,压在含月右肩、传及肩胛骨、顺着脊椎、直贯到了脚上,随即,含月右半身像是被电击一般、又酥又麻,定得不能动弹,半点反抗的力都使不出来,只能僵在夜鸢面前。 “别着急啊。”礼貌的微笑,夜鸢提醒道:“说了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的。第二个问题都还没问呢,你着急走什么?” 这还没完没了了!可惜啊,技不如人,只能向强权低头。含月催促道:“那你问吧。” 夜鸢不语,突然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中没有浮浪之意,皆是审视好奇。 “还看什么?赶紧问啊。” 收敛目光,他凝视含月,沉声问道:“你怎么会玉燕功的?” 含月倒吸半口凉气,心跳猛地加速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不,不对,这么问就暴露了! 将下半句话混着口水咽回喉咙中,她改口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夜鸢很有耐性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怎么会长河派的玉燕功?” 居然连门派也给说出来了!含月像是被雷劈了脑袋,惊愕万分、整个人都懵掉了。半响,才反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门武功的名字,还……还有……门派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第三十八话:神秘人士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夜鸢的两个问题,第一个不过是幌子,真正想知道答案的,其实是第二个。但是,若一见面,便揭穿含月的武功来路、逼问她的身份,铁定会吓到她,所以,他故意在第一个问题上拖延时间,花费了些心思来套近乎、以便让她放松戒备。 没想到,从反应来看,含月还是被吓得不轻。 不过也好,毕竟惊吓反应间接证明了其身份可疑;若是含月毫无反应、嘴硬不认同长和派的关系,夜鸢反而无从发问。 此时,对面的含月眨着无辜的眼睛,惊慌地望着他,就像是刚从月亮上蹦下来、惶恐不安的小兔子。想从这只恐慌的兔子口中,问出点东西来,适当的情绪安抚必不可少。 于是,夜鸢眼眉舒展,故作轻松地回道:“怎么,觉得我不应该认出你的轻功身法?我可是夜鸢,神出鬼没的天下第一大盗。王侯将相府中秘闻,武林门派中的秘籍宝典,还有各家各户的奇珍异宝所藏之地,我什么不知道?更不用说,小小门派里的独门轻功了。只消看一眼你的身法,便能知道名字和来路。” 含月飞快地回忆当时交手的情景,反驳道:“不可能!上次交手的时候,你明明就没有看出我轻功的来头……”脑中闪过多个揣测,乱糟糟地梳理不出丁点头绪,“你该不会认识方暮初?是不是他泄露了玉燕功……不、不对,方暮初应该还不知道长和派的名字……奇怪,究竟谁告诉你的……”身为穿越回来的人,她不想给自家门派惹麻烦,无奈却被认出了来历,含月心下极乱,情急之下,竟把脑中所作的思虑都嘀咕出声了。 夜鸢听得真切,冷哼道:“什么方暮初,是说长虹山庄那位少庄主?我与他素不相识,怎可能平白无故地跑去找他,问他请教武功名字。都和你说了,是我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见识广博,自己认出来的。” 含月置若罔闻,兀自左手扶额苦想,半响之后抬眼,旧问重提道:“究竟是谁将玉燕功告诉你的?”倒不是她瞧不起夜鸢见过的世面,而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年轻,自家门派的功夫又太小众了。爹爹曾笑过,说即便门派已经创建了两百多年,但是行走在江湖上,能认出她家独门武功之人,两只手就能数完。 含月锲而不舍地追问,夜鸢不急反笑,轻戳了下她额头,“你先搞清楚,现在究竟是我在向你提问,还是你在向我提问?好了,别再浪费时间,赶紧回答,你到底是怎么学会玉燕功的?” 看来,今天不答出个所以然,就打发不走夜鸢了。含月决定把脑中疑问暂放一边,认真应付眼前问题。 “其实……我是长和派的弟子。” 姑且分析下目前情况,不论作何回答,都不如坦白来得妥当。反正长和派隐蔽,夜鸢总不可能揪着她上山,去找爹爹他们对质吧? 可惜,夜鸢似乎并不买账她的坦白,更不认可她的回答,冷笑道:“不可能,长和派门下弟子除非退出师门,否则不能随意离开溪云山。像你这样,在山下一呆就是一两个月,绝无可能。”稍稍打量了一下含月,续道:“再说了,如今的长河派,除了掌门祁雄,少掌门祁战丰以外,只有男女各一名弟子,目前都住在山上,并无门徒外出。”说着,面纱之上射出两道“你又是打哪儿来的”疑惑目光。 原想对方不可能找到长和派所在,含月才坦白说是弟子的;没想到,对方不仅熟知门派内部情况,甚至能道出爷爷和爹爹的名字! 要知道,长和派坐落在溪云山山颠的秘林里,一般人极难进入,再加上,长和派历来不允许离开门派的弟子、随意对外提起门派的名字和情况;所以,世人根本无法轻易得知门派的情报。然而,夜鸢轻描淡写便说出了长和派现状,又并非门派中人,那么想必是在俗世之中,和长河派有密切关系、甚至拜访过长和派的人。 含月蹙眉反望夜鸢,回忆了一下自家门派的前辈或是世交之人,根本不记得有在二十年前当过江湖大盗的人……再说了,交手那晚,夜鸢确实也没看出她使的玉燕功,如今却特意跑来问是怎么学会的。 前后结合起来,含月只想出了一种可能的答案:首先,夜鸢记住了她的身法;然后,在失败所衍生出的好奇心驱使下,他请教了某位熟知各家武学的大师;那位神秘大师告诉了夜鸢答案,还给他讲述了长和派的避世门规,于是,在好奇心的再次驱使下,夜鸢跑回来问她身份……不,也可能夜鸢并不想多作追究,而是那位神秘大师指示夜鸢来追问她身份的。 迷思拨云见日,脑中却浮现出一个更大的疑问:夜鸢所请教的那位神秘人士,究竟是谁?不仅熟知长和派的一切,竟还能差使得了这位天下第一大盗…… . 夜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透露得越多,反而越教含月确信,他背后有人相助和指使。 但见对面的小丫头又自顾自地思索起来,他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诧异?我连长和派的门规和门派情况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含月点头:没错,不过并不是因你而诧异,而是因为你身后之人。 “所以,我这里清明着呢。”抬起空手、指了指太阳穴,夜鸢警告道:“老实交代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夜鸢虚张声势的样子逼得又气又好笑,含月只想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抛回去,问问夜鸢,到底请教了谁,能把她家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不过,即便真的问了,恐怕他也不会说…… “我真是长河派弟子,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只能给出这个回答。”见夜鸢怀疑的目光丝毫不松动,含月反问道:“要不你说说,你觉得我是怎么学会玉燕功的?” 肩上正搭着夜鸢的手,明显地,含月感到他掌上所使的力道有所滞顿,紧接着又望见,凤目中流露出犹豫之色。 这片刻的犹豫,恰好证明了含月的猜测:夜鸢乃是受人指使、并非有备而来找她的。指派他的神秘人,大概只作了“既不是长和派门人,又是如何学会玉燕功的?去探清她的来历”类似的模糊指示,却未给他备选答案;所以夜鸢认定她不可能是长和派弟子,却又想不出其它学会玉燕功的可能性。 果然,夜鸢踌躇须臾,给出了最易猜出的回答:“你莫不是偷学的……” 含月噗嗤笑出声来,回道:“且不说我功夫平平,是怎么从长和派里偷出秘笈的;单是玉燕功里这个‘燕’字,溪云山以外的任何人都是偷学不会的。” 被含月反驳了回答、又被笑了无知,夜鸢微赧之余,面上却不恼怒,沉声问道:“怎么解释?”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修炼不了。”含月笑道:“玉燕功得从小修炼,入门第一步,便是在溪云山上找一只刚出世的灵燕,与它结友;其后一边按口诀修炼基本身法,一边日日观察模仿灵燕的动作。燕子每年回归溪云山时,修炼的人必须每日花时间同它相处。一旦开始练功,无论它飞多高多远,都决计不能更丢了;如果一直飞、不落地,则修炼之人整日不能住脚。至于为什么只能是溪云山灵燕,普通燕子不行,是因为山中灵燕世代与长和派结缘,不仅寿命长,而且通人性、也更易配合修炼。”停顿少许,含月抿嘴轻笑,问道:“怎么,告诉你玉燕功的人,没告诉你这其中详细的修炼法?” 钩太直,夜鸢不上当,未作出回答。 他凝聚目光,细观含月,面色倒是自然镇静;又听她说得口齿伶俐、语句流畅,并不像是凭空杜撰出来的。若她所言非虚,修炼过程真这么复杂,倒确实说明她是长和派弟子。 心下质疑已退了七八成,夜鸢寻思:反正,回去有个交代就行,至于这丫头说的是真是假,待那人另作吩咐时、再去查明也不迟。 念及此,展颜轻笑,赞道:“呵呵,这修炼的法子倒真是别致。江湖上以动物命名的功夫比比皆是,但像玉燕功这样,和名中动物长年相处的武功,还是头一次听说。只可惜我年纪也不小了,已过了修炼之机,不然也想练练这般巧妙有趣的轻功。” 含月不想搭话,看了眼拍在肩头上的手,转过脸来,定睛望着他:所以,说了这么多,你到底信我没有啊! 夜鸢读懂这眼神的含月,笑呵呵地又问:“丫头,既然你真的是长和派的弟子,又怎么逃下山来了?” “你说了只问两个问题的,这算是第三个问题了。大盗夜鸢不是守时受约之人吗?怎么当着我这个小姑娘,便出尔反尔了?” 夜鸢闻言一愣,倒也不多作狡辩,干干脆脆地将手掌挪开了。 右肩变轻的瞬间,含月感觉他在自己右肩上又轻拍了拍,绵延的真气涌入,不仅酥麻感顿消,连带着一股暖意也传遍身体,四肢舒畅无比,立即驱赶了她在秋夜之中、站立良久的寒意。 看来,总算是放过自己了…… 含月正待缓口气,对面的人收回手道:“你这丫头,看着傻傻的,偶尔说语出惊人,倒又显得机灵得很。”语毕抬手还想来摸她的头,含月赶紧提气仰腰、躲过了。 夜鸢也不介意,顺势将那只手覆到自己面纱上、摩挲了几下,故作叹息道:“我怎么这么喜欢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呢。” 宛如蠕虫爬进了耳朵般恶心,含月连连后退几步,纠正道:“什么喜不喜欢。你只是在意我上次从你手里夺走了字画,心里想和我较劲儿,不服气而已。” “我岂是小肚鸡肠之辈。”夜鸢声音陡然上扬,转为低而柔媚的女声,嗔道:“你若觉得我是负于你而心有不甘,大可以再重新比过,瞧瞧我是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 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但往深了想,这样缠着再比试,不正是在较劲吗?含月噘嘴摇头,表示:不约,我才不和你再比。 哪知夜鸢视若无睹,“就这么说定了!”打了个响指,他宣布道:“如果这次你再追上我,我也不和你过招了,直接就把那幅字画让与你,而且,今后再不打它主意。” 什么让不让,本来你也不该打别人家东西的主意!含月声明道:“我不……” 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完,夜鸢身型一闪,留下“明晚再会”的长长余音,权当含月已经默认了约定,踏着屋脊随夜幕远去了。 —— 竖日一早,茶铺刚开始卖早点,含月就告假跑了趟衙门,把信原封不动地交给袁雷。 袁雷拆开来一看,浓眉深拧,叹息连连:就知道,夜鸢看上的东西,没有偷到手,是决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放下信,他忍不住开始打量含月:恩,一如既往地烂漫可爱,看起来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娇俏少女。但是,此人上次出现在夜鸢犯案的现场,这次又帮他转达通告信,要说两人之间毫无关系,还真不太可能…… 如此思索着,袁雷的右手掌,下意识向腰侧摸去,按在了刀柄上。 如果含月真是夜鸢、或是夜鸢的同伙,那这等棘手的大案,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只要现在把她抓起来,待到夜鸢今晚造访,就有和他谈条件的筹码了…… 宁可错抓三千,不可漏过一个。目前县城里人员混杂,武林人士比比皆是,治安本就难以管理;再来一个夜鸢捣乱,只怕今晚忠河县要炸开锅。 所以,为了县城三万百姓,为了宁南王的字画,只能暂时先对含月采取行动了。如果真的冤枉了她,大不了过了今晚,再把她释放就是。 右手五指颤抖着,渐渐改扶为抓,袁雷凝视含月,悄悄握紧了刀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第三十九话:交换条件?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缓慢地,不动声色地,袁雷手中的刀已出鞘两指有余。 “袁捕头……”气氛凝重而沉闷、困境一触即发的瞬间,含月突地开口,为难道:“原谅我,今晚就不去冯府帮你应付夜鸢了。” “啊?”袁雷已经把含月当作半个准敌人看待了,没想到她甫一开口,说出的话居然是从他的立场上出发的。 “夜鸢是闻名江湖的大盗、而我只是一名弱女子,若再次和他交手、被他盯上了,吃亏的肯定是我。再说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避免给老板娘惹麻烦。我俩如今每晚同睡一张床,如果我平白无故从床上起来,离开得太久,老板娘一定会发现、而且还会担心地出来四处找我……” 一提许娘名字,袁雷立马冷静许多。细想含月这席话,不仅把她和夜鸢的角色对立而分,而且还拉了许娘作担保人,表明她每晚都有许娘陪睡、根本不会随意离开,今晚更不可能跑出来作案。 “咔”一声轻响,刀退回鞘中,仿佛不曾起过任何负面意图般,袁雷抱拳沉声道:“这个自然,上次已经有劳含月姑娘出手相助,这次你又特意跑来送信,今晚怎么好意思再劳烦你。” 含月斜斜地瞟了一眼朴刀。 好险! 就知道夜鸢的信,送到袁雷这样头脑简单、处事粗暴的人面前,准会惹出点麻烦!幸好自己机智,提前想好了说辞。 含月热忱微笑,“我今晚虽然不便到场相助,但袁捕头可以去找方公子。他素来侠义心肠,又一直有想会会夜鸢的意思。若得知此事,定会欣然出手帮助你和冯员外的。”这话也是提前准备好的,要在官府面前和夜鸢撇清关系,必须得提出一个有效的应对方法,才能凸显她的正义立场。 袁雷近日实在太忙,一时间忘记忠河县来了方暮初这样的大物,一拍大腿,恍然道:“多谢含月姑娘提醒,我这就去请他。” “袁捕头公务繁多,若是放心,不如由我代你向方公子转达吧?待会儿他要到茶铺上来,我回去之后顺便就能将此事告诉给他。” 袁雷立即警觉起来。县里的男人们去许家茶铺喝茶,一是图便宜,二是图消磨时间,三则是因为许娘和含月美貌、想要顺便饱眼福。方暮初乃是锦衣玉食之人,又有诸多委托和邀约缠身,抽空去许家茶铺喝茶,排除前两点原因,只能怀疑他是看上了许娘或者含月…… “他要去你家茶铺?去干什么?”别跟我说喝茶,绝对动机不纯。 “方公子和阿宣约好了,要指导他读书,所以这几日都会到茶铺上来。” “他要去教你弟弟?为什么?”袁雷愕然。习武之人教什么书,依他看,还是动机不纯! 含月答道:“因为我家阿宣聪慧机灵,特别有读书的天赋,方公子身中举人、又惜才,所以自愿留下来指点一二。”鼻腔中哼出一声轻笑,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袁雷更难以理解了:县城里如今高手如云,正邪混杂,多少惩恶扬善的丰功伟业和壮举等待他去创造;他倒好,居然跑到小茶铺里、教一个病怏怏的小孩读书? 果然,世家子弟都不按常理出牌;果然,阶级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 含月回到茶铺,刚好碰见方暮初一脚也踏了进来。 为了防止在大堂上说话走漏风声,她将方暮初拉到后院,悄声把夜鸢今晚会再次出现的消息告诉给了他。 方暮初一听,眼露烁烁之光,颇为兴奋,作揖道:“多谢含月姑娘转达!” “这有什么好谢。你教阿宣读书,我告诉你夜鸢到访的情报,这是之前就约定好了的。”再说了,拉你去对付夜鸢,还能卖给袁雷一个顺水人情。含月捂嘴轻笑,续道:“只不过,我没想到夜鸢这么快就再次出现,倒让我提前兑现约定了。”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到访……”方暮初负手在后,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开始来回踱步。 瞧这副模样,倒像是个要被临时考察功课、却没作好准备的学童。含月奇道:“听你多次提起夜鸢,现在又这般兴奋,怎么,你就这么想和夜鸢交手吗?” 方慕初停下脚步,使劲点了一下头。 含月本以为,以方暮初的说话风格,肯定会滔滔不绝的阐述一堆:为什么想见夜鸢呀?之前怎么无缘得见呀?对这位天下第一大盗有什么观点啊看法啊之类的。但没想到,他居然只是简单颔首,就不再多言语了。 含月心下微微诧异,却懒得再追问。 毕竟,除了阿宣,二十年前、溪云山下任何人对她来说,都太遥远太不真实,她不太提得起兴趣去深入了解。 “看你这么有干劲,我就放心了。”含月扬高声调,鼓励道:“今晚就拜托你支援袁捕头了。如果没什么其它要说的,我就先回堂铺了。”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方暮初“哦”一声,即刻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拽住她上臂衣袖,问道:“怎么,今晚你不和我同去冯府?” “嗯,不去。” “你不去怎么行?”方暮初表情僵硬了,“夜鸢亲自来找你,又将通告信托你转交,你怎么能,怎么能……” 错觉吗?含月怎么觉得,他在说这番话时,带了几分羡慕的意味? 方慕初酝酿少顷,话风一变,语有责备地问:“你怎么能爽他的约?” 含月甩开他的手,不服气了,“我没答应的事情,怎么能算作约定呢?没有约定,自然也就不存在爽约一说。”语毕打量方暮初,暗忖:这人怎么搞的,似乎在牵涉夜鸢的事情上,异常执着。 “但是……”方暮初还想争取她回心转意。 含月抬手打住,“不用多说了。先前也说过我为人处世原则,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能少惹事就少惹事。夜鸢太厉害,我并不想和他多打交道,更不想多去招惹他。” 她将原则二字再次搬出来,就等于把话说绝了。方暮初纵有满腹说辞,此刻也劝不出口了。 含月见他嘴巴只是微翕,却回不出话来了,稍稍福身道:“我毕竟不是行走江湖之人,只想带着弟弟踏实过日子。还望方公子能理解我的为难之处,不要心生不快,更不要因此放弃指导阿宣。” 方暮初赶紧摆手,“是我勉强你,有错在先,怎可能反而不高兴,更不可能因此不管令弟。” 含月顿时放心了,“不愧是方公子,既体贴人,又有度量。”最怕的,就是方暮初一个不痛快,就在指导阿宣这件事情上灌水、消极怠工。 “阿宣今日的功课,也多劳你费心了。”彻底推掉了今晚的麻烦事,含月满心轻松,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回到堂铺去了。 . 后院中,秋风瑟瑟,几丝寒风,卷起地上落叶,贴着地旋转飞舞,兜兜转转几圈之后,一股脑儿地都拍在了方暮初长衫的下摆上。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被在了后院中央,兀自苦恼不已。 . 方暮初其人,是个谨慎到有些偏执的完美主义者。 无论做任何事,他都会提前准备,而且还要准备得周全,确保正式做事的时候万无一失。 他若有心要和追捕夜鸳的人结交,便会提前到县里住下,预留出足够的时间,只为充分和对方交流感情;他若要教小孩子读书,便会买齐所有的东西,以备万一;他若想会一会夜鸳,就一定会把夜鸳想见的人带去,以防对方偷完就跑、不愿现身。 现下,含月却说,不会跟他同去见夜鸢。 方暮初想要说服她或是恳求她。 然而,当含月站在他面前、明确说出拒绝之语的时候,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开口:从十五岁一试中举,十六岁独自行走江湖,十八岁开始协助父亲管理山庄事务,他始终以一己之力独自面对各种挑战、从不轻易开口求人,更从未向女子求助过,更何况,含月还只是名年下的少女。 “求求你,今晚出场协助我一下吧?” 是放下身段,向含月扮哀求情;还是硬着头皮,冒着可能见不到夜鸢、白跑一趟的风险,独自去冯府? 方暮初举棋不定,先是仰天长叹时,继而低头望地,俯仰之间,甚是发愁。 许娘撩帘进入后院,见方慕初一脸苦相,当即上前、热情地予以关怀。“怎么了方公子,是阿宣那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我还没去找他。”想起今天约好要点评阿宣所做文章,他转身,愁容满面地向东屋走去,“我这就去找他。” 许娘唤道:“方公子若有什么烦恼之事,不嫌弃的话,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有法子帮忙?” 方暮初驻足,“其实,我有点小事想拜托含月姑娘,但已被她一口回绝了。不知老板娘有没有好建议,能说服她回心转意?” “这有什么难。”许娘一脸轻松地笑道:“有事要求含月妹子的话,找阿宣去说啊。她对自家弟弟,向来有求必应。”说完,许娘补了句稍等,转身进厨房,端了盘桂花糕出来,交代说:“我看阿宣那孩子还算亲近你,你再把这盘点心端给他吃,想必他会乐意替你去说服含月的。” —— 房间里,晨光清亮。 等方暮初进来的空暇,阿宣一直在磨墨。 不知道是不是力道不对,黑漆漆的墨汁,越磨色泽越糟糕,浑浊粘稠,暗沉至极。 简直就是当下心情的写照! 明明无心向学,却不得不做样子给含月看,满足她对自己的期待。阿宣憋闷不已,将墨块一甩,抛到了角落里。 此时身后传来门响,方暮初推门而入。 阿宣心情正不好,转头看他,神情木然。 “抱歉,我来晚了。”方暮初温和一笑,将手中的点心放到阿宣面前,试探道:“听许娘说你爱吃这个,正好她新作了一些……我便端来了……唔,你要不,先尝点,然后我们再开始今天的课?” 阿宣盯着点心,又抬头打量了两眼方暮初,默了片晌,问:“……有话要说?” 这都被看出来了?不知是阿宣眼光太锐利,还是自己实在没有曲意逢迎的天赋,方暮初铺垫还没来得及做,备好的台词一句没派上用场,就直接被逼问了主旨,只得讪讪而笑,坦白道:“我有点事,想请你去拜托含月姑娘一下……” 方慕初有事拜托自己? 听到这句话,阿宣脸上的阴郁突然散开,嘴角向两边微微扬起,不自禁地笑了。 正巧。 他心中一直有个夙愿,也有求于眼前的武林高手。 虽然,他绝不轻易开口求人;但是,如果对方巴巴的送上门,要和他等价交换,那就没必要拒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第四十话:男装夜行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阿宣将糕点推还给方慕初,“……这个就不用了,我不吃。”正当被拒绝者心凉半截的时候,他又续道:“我可以帮你去拜托姐姐,但作为交换,我也另有事想拜托你。” 小孩子的请求能有多难?无外乎吃喝玩乐。何况阿宣早熟又懂事,不可能会提出“我要你上天帮我摘月亮”这种荒唐要求。 方暮初颔首,表示成交。 “你想托我姐姐做什么?” “前些天偷字画失手的大盗夜鸢,今晚又要再次作案。含月姑娘轻功了得,我想拜托她出面,和我同去会一会夜鸢。” 两人对望少时,都在猜测对方知不知道、上次阻止夜鸢的人正是含月。 对阿宣而言,含月的确轻功高强,方暮初想请她帮忙倒毫不教人意外;同时含月为人又低调、害怕惹麻烦,因此她拒绝再次出面,同样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 跳下交椅,阿宣推门出去了。不出一首曲子的时间,便又返回了屋里, “姐姐答应了。”他说。 “这么快?”虽然许娘说过,交由阿宣去说服含月,成功率会很高;可是想不到,阿宣不仅成功了,而且似乎没多费口舌。方暮初暗想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开口道:“多谢阿宣。今晚有含月姑娘相助,想必行动会顺利许多。”双手交握,放于桌面,他和蔼地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现下可以说了。” 阿宣一边摇头,一边将早已做好的文章递到方暮初面前,“不急,今晚你和姐姐会过夜鸢之后,明日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接过写满工整小楷的薄纸,方暮初狐疑地觑了眼阿宣:瞧这语气,听这内容,这小家伙要拜托的事情,恐怕不简单啊…… —— 月上枝头,夜幕深深。 含月翻了个身,朝向许娘,确定她双眼轻合、呼吸声均匀,已经沉沉入睡了,翻身坐了起来。 该去冯府会一会夜鸢了。 白天的时候,她本来已经拒绝再去冯府、见那位麻烦人物去冯府;但后来方暮初不肯放过她,又另行委托了阿宣,让他帮忙来游说。说是游说倒也不太对,因为阿宣只一仰起他那张可爱的脸蛋、说出恳求的话,含月即刻就软和态度了;再说了,后来阿宣补了一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如果你想送我去学堂,必须得先存一笔学费,否则连报名都困难……我是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不过,今晚你若能从夜鸢手中护住字画,赚些赏银,或许学费就不成问题了。” 银子!学费!阿宣要读书! 这番话真是戳到含月的心窝子里去了,当即拍板,今晚得去冯府走一趟。 盯着面前的许娘,含月在口中嘀咕“对不起啊”,一咬牙、伸出食指点了许良的睡穴。 必须确保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许娘不会醒来;否则一瞧见含月消失,她准会满大街地找人。 收回食指,这突然让含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昨天晚上她和夜鸢会面时,夜鸢在房顶上弄出的动静虽然很小,但两人在外面待的时间相当长;这期间许娘居然一直没有醒过来,太奇怪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夜鸢在捂住她嘴巴之前,就已经点了许娘的睡穴;当时她明明可以反抗,却被他骗说不要大肆挣扎、免得吵醒许娘,结果错失了甩开他的良机! 真是个狡黠的家伙!如果可以的话,今后都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想归想,答应的事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含月翻身下床,从衣橱里翻出一套白色的男式短袍。 上次替阿宣买衣服的时候,怕他个子长得太快,故意在估衣铺里买了两件大一号的衣服备着,此刻正好派上用场;穿在含月身上,刚刚合适。缠了根惯用的丝质衣带在腰上,她又摸出一张方巾,包在头上、将头发裹进了方巾下沿。 装扮完毕,黑暗中含含糊糊地一看,确认外面和普通少年无疑,这才推门走出了主屋。 冯府或许会像上次一样,不仅府内站满官兵,而且周边街道上还被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同;所以含月特意作了男装打扮,不仅行动方便,更避免了被熟客们认出来、身份暴露。 刚迈进院里,便听东屋的门一阵“吱呀”声,低沉的转轴声响,将含月本就紧绷的神经着实骇一跳。 回头一看,阿宣倚在门边正看她:强作精神的朦胧睡脸,瘦瘦小小的身子,风一吹,中衣像在衣架上似的、空荡荡直晃。 打量着男装打扮的含月,阿宣问道:“要走了?” 含月一边嗯声回应,一边小跑过去,将阿宣往屋里推,“夜里这么凉,你怎么不乖乖睡觉?是一直没睡,还是睡着了又起来了?莫不是知道今晚我要出去、担心我?” 噼里啪啦地一连串问题,阿宣不知道从那句话开始回答才好,想了想,最终还是简洁地回道:“要小心。”被推到床边,他转身坐下,扬起脸,凝视含月含月,又补充了一句:“早点回来。” 为了向方暮初提条件,他编排含月深夜外出、再次和夜鸢交手;很明显,这样是在利用她的信任和关爱、来换取他的利益。他不后悔,但并不代表他心安理得,更不代表他愿意置她的安全于不顾。在确保方暮初满足他要求的前提下,阿宣同时也希望,含月今晚不要受伤。 小小的愧疚混杂着浓浓的担忧,俯侧的小脸上,金瞳浮光隐隐,显出关切之意。含月瞧在眼底,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她将阿宣按回床上,又替他盖上了被子,末了俯到他面前,笑道:“放心吧。凭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吗?” 阿宣双手紧抓被子边缘,探出脑袋,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地掀起被子,盖住了整个头。 不敢目送含月离开,他缩进漆黑一片的被窝里,默默地祈祷。 千万不要受伤…… 否则,他会自责的;今后,恐怕再也不能坦然习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第四十一话:易容术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银钩之下,冯府之上,灯火通明。 不同于上一次,围观群众将冯府附近路口堵得满满荡荡,官府将四面墙包围得滴水不漏;这一次,冯府附近寂静祥和,连个走路的人影都看不到,所有官差都被安排进了冯府内部值守。 上一次夜鸢梁上做客,被提前走露了风声,引来县民们围观,造成处处皆是防守漏洞,轻易便让他得了手;这次夜鸢二度造访,冯府上上下下、以及官府里里外外都得了教训,半点消息都没有泄露出去,防守策略也由外转内、重点盯守冯府各处屋顶。 方暮初对此毫不知情。一走进冯府,就看见满屋子家丁和官差都站在屋檐外侧,高仰脖子、瞪大眼睛、屏息凝神,诧异之余,还以为是天气原因、大家赶巧同时睡落了枕。 后院阁楼前,袁雷正焦急地等待英雄主角的登场。见蓝衫身影终于穿过垂花门、踏入后院,长松一口气;再一望,方暮初身后还跟了个白衣少年,衣着素净、身形匀称、脚步轻盈,微微有些奇怪:上次吃饭,方公子明明说是独自来县城,怎么今日多出一名小厮。 “方公子,这位是谁?”袁雷办案信奉好坏一把抓。不管来人是谁,只要是看着可疑的、都得先把身份交待清楚。 白衣少年将头上的头巾一撩,露出白净的额头和一双美目,嘿嘿笑道:“袁捕头,是我呀。” 不说还好,身份一坦白,袁雷脸上疑色更重。方暮初不明就里,还搭话道:“含月姑娘刚来客栈找我的时候,我也愣了一下。” 含月却瞧得明白。自己推辞后又反悔,跑来现场,这疑心病重的捕头又犯病了。 “本来说了今晚不来,但方公子无论如何要叫上我来协力相助,犹豫再三,为了帮衙门里的诸位分忧,我还是来了。”当然,更是为了银子;但眼下袁雷正把自己当半个嫌犯看待呢,实在不便开口,等当着他的面、守住了字画,再提要求也不迟。 一听说是方暮初请来的含月,袁雷倒也不好多发作,立身抱拳,朗声道:“今夜就拜托两位了!”然后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邀请二人到存放字画的书房里,共同把关看守。 沿回廊向前,此时,对面廊下迎面走来一位矮胖老头,忧心重重,脚步匆匆,垂首而行。 “冯员外!”袁雷高声招呼来人,“这是要去哪儿?” 这句问候并未立即让冯员外抬头回应,他又走了几步,身子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招呼自己。抬眼望见袁雷,冯员外脸上表情舒展了许多,几个大步走上前来,友好地点了点头,问道:“这两位公子是……?” “这位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长虹山庄的方公子,今夜是特地前来协助我等对付夜鸢。另外这位则是……呃……”瞥了眼含月的打扮,袁雷觉得没必要拆穿,更没必要让冯员外知道、官府请了个少女来助阵,实在有损威风。 “这位是方公子的好友,含月公子……” 冯员外客套地恭维了方暮初两句,转过脸来,眯起耷拉的眼睛,端详含月须臾,和蔼一笑,“韩公子也幸会了。” 方暮初此刻心已经悬在夜鸢身上、只待他赶紧出现,听对方叫错了含月的称呼,也无心予以纠正,问道:“冯员外这是要去哪?” “夜鸢就要来了,我待在屋子里憋闷得慌,这心里不踏实,便出来到处赏赏月色,透透气。” 在对方府上、又遇见了主人家,方暮初自然客气地问道,“正巧我们要去放置字画的房间,冯员外若有空,烦请帮忙带一下路,如何?” 冯员外连连摇头,“不不不,老夫不去了,免得到了作案现场,更是紧张慌神。”他扶额,似乎想起此事就头疼,“今晚就有劳三位了,老夫先告辞。” 语毕,迈步从三人身侧走过,经过含月时,脚步稍有滞顿,微微侧头、又觑眼打量了她一番。 粗短的脖子扭动,衣领处翕开细缝、飘出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似曾相识的气,立马引起了含月的警觉。 “稍等!”侧过身,一把抓在冯员外微微佝偻着的背心处,含月强硬地说:“能不能请冯老爷抖抖双袖或是将衣襟敞开,让我们查看一下?” 冯员外愕然,续而转怒,喝问:“你这少年郎好生无礼!是在怀疑老夫吗?”话音一停,扬起手来,作势要挥开含月,一扬一落之间,却未打在含月臂上、反而从袖中抖出了一颗灰色的弹丸。 灰丸咕噜噜地滚入四人中间,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砰”地炸响,滚滚浓烟卷地而起,瞬间笼罩廊下,糊住了含月等人的视线。待挥散烟雾、跑出回廊,站到后院中敞亮的地方,抬眼一看,夜鸢不知何时已经卸下伪装、换上黑色夜行衣,飞身上了阁楼楼顶。 “可恶!上次是迷烟,这次是烟丸,全是些下三滥的手段!”阁楼对于袁雷来说太高,只能在院子里挥动拳头、眼巴巴地望着跺脚。 夜鸢站上屋脊前沿、曲腿蹲下,从身后抽出锦盒,在手中一边旋转把玩、一边俯视含月道:“丫头,想拿回这个吗……” “废话!赶紧还回来。”回话的是袁雷,仗着今晚有方暮初从旁加持,他叫阵的时候特别有底气。 被打断了话,夜鸢啧一声“吵死了”,弹出颗烟丸、直飞袁雷大张开的口中,含月眼明手快,将袁雷右肩一拽,朝她身边拉了半尺。 夜鸢站起身来,将锦盒重新插回腰后束带之中,“想拿回去的话,就照昨天的约定,来追我。”语毕,冲含月打了个响指,身型一闪,于屋顶间纵身跳跃、朝冯府外墙奔去了。 含月不情愿地旋身、拧步准备发力追过去,一扭头,发现方暮初兀自昂着脖子伫立、整个人好似定格在了方才仰视夜鸢的时刻。 对啊,有更靠谱的家伙在,她干嘛要陪夜鸢追闹! 一掌拍在方暮初背上,含月将他推到半空中,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第四十二话:城楼夜斗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方暮初被含月推到半空中,身体一悬空,嗖嗖寒风打在脸上,这才回过神来。立即将长臂一伸,腹部发力,蹂身攀住前方房檐边,然后借力甩身、打了个后旋的筋斗,翻身踩在了房顶上。 “好!”这套动作并不高深,但需要极强的身体控制力和应变力,袁雷观望,禁不住拍手喝彩;然后放下手,转过脸来,指着方暮初远去的身影,他责问含月,“你怎么不追过去帮忙?”目露悍光,一副“要是不去追,就说明你是夜鸢同伙”的样子。 含月并不想追过去和夜鸢交手,她只想待在偏远又安全的地方,蹭一蹭方暮初的功劳、拿点赏金。但见袁雷站在自己旁边,活像个审小鬼的黑面阎罗,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好好好!这就去追”,施展轻功奔了去。 . 方暮初紧跟夜鸢身后、奔至忠河县城墙边,然后跃到城墙上方。夜鸢踏上城墙、没有翻墙而出,而是身子一转,开始踏着砖石路、绕城墙而跑。 城墙上,每隔二十余丈设有一处敌台,上面立一对站岗值夜的士兵。 蓝色身影追黑色身影,如疾风般快速在城墙上掠过,经过每一处敌台,士兵们皆是面面相觑,弄不清到底是怎么情况。 有机灵点的士兵提前反应过来:有人在城墙上追逐造次!提起枪,刚想喝止二人,但凝目看清是方慕初后,又迅速将拦出去的长枪给收回了。于是一路跑下来,竟无一官差敢阻挡。 跑了良久,夜鸢始终没感受到含月的气息,取而代之追上来的、似乎是另外的陌生气息。他稍稍侧头,往后看去。这一看的间隙,步伐稍缓,方暮初瞅准机会,对准他脚底连弹出四指六阳梅花指。 指风凌厉,去势疾如无形闪电,直击脚踝。 夜鸢赶忙甩脚,左右摇摇晃晃地躲过之后,借势向前扑去,此刻双足一蹬一缩,顺势倒翻于半空中,头倒悬,脸朝向方暮初,待看清追自己的人果然并非含月后,毫不犹豫地做出反应、凌空挥出两掌还击。 方暮初俯身躲过,弓手弹指,又是一招使出,和夜鸢缠斗起来。 两人皆是近年来江湖中崛起的新秀,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身法快、内力充沛,出招干脆利落、还招风驰电掣,初一交手,难分伯仲。 月光下,城楼上,一蓝一黑两道身影快速交叠闪现,周遭不断响起掌风和指风破空之声。 此时,城墙下已经聚拢了一群围观群众。有普通县民,也有武林侠客,仰望此番精彩的打斗,皆是啧啧赞叹,大呼过瘾。含月赶来之后,也不多作声响,只悄悄混进人群中抬头看。 不同于围观群众们坐山观虎斗的闲心,含月看俩人交手,寒风中骇得冷汗涔涔。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真正的高手过招。倒不是担心方暮初的安危,而是深感城墙上俩人功力高强、远非她所能比。只稍微想象一下,若方暮初没来,和夜鸢对战的是自己,她就犯心悸:恐怕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会丧命在夜鸢掌下,根本无力还击。 退一万步,夜鸢真的是守信用之人,也承诺了不会对她下杀手;但被他调戏取笑之后,再被他手下留情、欠下人情债的感觉,含月也并不喜欢。 不想被一掌拍死,也不想和夜鸢多生纠缠。 含月将头巾往下、用力一拉,足足到了眼皮上方,只恨不得把自己彻底隐没在围观人群中,千万别被楼上的人发现! 顷刻间,城墙上两人已经过了五十余招,还未分出胜负。两人内力绵长,斗得激烈,但都丝毫不显疲惫。 左攻右守之间,夜鸢一掌挥出,趁占了方暮初半招先机,忽然将手一撂,摆出个停战手势。 方暮初侧身一躲,避开掌风,见此手势,随即不再追击,垂手而立。 “不打了,不打了。”夜鸢往后一跃,摇头道:“你身上既没杀气,也没战意,也不像是要抢我身后字画,为什么要拉着我缠斗?” 方暮初拱手道:“阁下武功高强,能与您交手,实在荣幸。在下乃是为了……” “方暮初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不用另费口舌、自报家门了。”显然对接下去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夜鸢双手抱臂胸前,“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过招比武的;今日夜行,我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想拿回字画,二是和含月比试轻功。现下字画到手了,含月人呢?”抬臂一指,夜鸢厉声道:“你肯定知道!我刚才看见你们俩在一起的。” 方暮初一脸懵然地摇头:他只记得含月打了自己一掌,却不知道她随后去了哪儿。 夜鸢轻啧一声,垂首往墙下人群中俯瞰。他眼力极好,扫过去一瞅,便从一大群围观的闲汉莽夫里,盯住了一个白色的娇小身影。 . 听城楼上没了打斗的动静,含月暗想:是不是终于分出胜负了?抬头一望,正巧和夜鸢的四目相对。慌不迭别开眼,她跺脚暗暗抱怨:方暮初在干什么呢?还没抢回字画,怎么突然就不打了? 夜鸢瞧得真切,抬起长臂,手指向含月,勾了勾指头,扬高声调道:“喂!你,上来。” 听不到听不到!谁听到谁是小狗。 含月低头弓背,左右晃头,和其他围观群众一样的动作,佯装寻找夜鸢所指之人。反正混在人群里,夜鸢在上面远远地、瞎摸黑地随便一指,谁都不知道他叫的到底是谁。 谁料,其他围观群众们并不这么想。大家单纯觉得天下第一大盗指的不可能是自己,于是极有默契地、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呼啦一声,人群后移,含月身边突地被留出一圈空地,只剩她孤伶伶一人站在原处…… “上来吧,含月。”指名道姓地、夜鸢又高喊一声。 后者还想装傻充愣,假装听不见。这时,有看戏不嫌事大的热心群众,主动上前一步,拍拍含月肩头,亲切地提醒: “喂,小哥,夜鸢叫你上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第四十三话:游戏反水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万般不情愿,但再不上去,众目睽睽下、被百余双眼睛盯着,早晚会被茶铺熟客们认出来! 含月叹了口气,攀墙爬跃几个身位,飞身上了城墙。站稳身子,她先埋怨地看了眼方暮初、对其不给力的表现予以无声地抗议,然后才转脸,向夜鸢问道:“你到底想怎么着?” 夜鸢全脸都覆着面纱,见到含月上来了,便将眼部面纱揭掉,露出一双似嗔似怒的凤目,“丫头你是不是记性不好?昨晚我就和你说了,今日出现,除了来拿字画,还想和你比试轻功。” “怎么比试?”她挑眉,“即便是玩官兵捉强盗,也有个范围和规则的吧?” 夜鸢想了想,顺着城墙指了一圈,回道:“咱们就在这忠河县内比试,只论轻功,不能出招。你若能追上我,我便将字画还给你;若你追不上我……” 含月心下一凛,反问:“你想怎么样?” 夜鸢咯咯娇笑,“你若没追上我,也没关系,大不了下次我再找你玩、重新给你机会比试便是。” 也就是说,如果输了,这家伙以后还会没完没了地纠缠自己?含月打了个寒颤,吓得原地猛抖腿,抖完左腿抖右腿,赶紧把筋骨活动开。 “呵呵,别害怕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夜鸢的声音转弱,化成一滩娇柔似水的女音,语带调侃笑意。 先前一直不作声的方暮初,突然双手拱拳,插话发问:“二位这场比试,不知我可否参加?” 己方多一名参赛选手,含月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正待欣然同意,却听夜鸢嫌弃道:“你又追不上我。就算侥幸追上了,你也从我这儿抢不回字画。不用多凑热闹了。”说完,抽出锦盒把玩在指间,态度极其嚣张,似乎刚才对招时、已经将方暮初的实力探了个清楚,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方暮初闻言,毫无被小瞧的恼怒之意,反而笑着解释:“没关系,我今夜前来,为的不是字画,更不是为了和阁下交手……” 诶诶诶?不是为了字画? 乍一愣,含月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将手放在耳边,凑近方暮初旁边,反复确认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吗?” 方暮初轻描淡写地将含月推开,上前一步,继续对夜鸢道:“实不相瞒,这些年来,在下一直对阁下心存仰慕之意。你每一次作案,每一次现身,在下都会特意打探了解一番。阁下不仅轻功天下无双,硬功和暗器更是出神入化;还有鉴赏字画乐谱等珍奇异宝的品位,在下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年,虽然在下被庄务缠身、无法远行,一直无以拜见一面,但在心中,早为阁下心折已久、仰慕之极。” “等等。”晃到说话人面前,含月不甘心地反问道:“你之前一直说想见夜鸢想见夜鸢,不是想打败他,而是因为崇拜他、才想见他吗?” 方暮初垂眼,脸上还挂着激动的迷离之色,笃定地回答道:“没错。” 夜鸢抚掌,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我夜鸢行走江湖多年,被万人盯防叫骂,居然能被方公子这样的大人物看好,真教我惊喜!那好,就让你参加今夜的比试。毕竟你说崇拜我多年了,就算我再铁石心肠,好歹也得回应你一下你这些年的厚爱,断然没有拒绝你这小小请求的道理吧?” 等等?现在什么情况? 太阳穴突突直跳,含月赶紧将大拇指按上去,使劲的揉了揉,思维随之清明起来:也就是说,原本最值得依靠的方暮初,其实是心向夜鸢的? 这时,只听方暮初又补充道:“若我也能追上阁下的话,我倒不求归还字画……”喉头一支、声音平添出几分羞涩,“……但求阁下能与我结交做朋友!” 此言一出,含月觉得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头疼得只想晕过去、一了百了算了:还想什么赏金呢?按照这局面,无论方暮初或是夜鸢胜出,字画都拿不回来! 苍天啊,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啊! 含月双手抱头,欲哭无泪:姓方的家伙把她骗到现场,却突然反水;这已经不仅仅是心向夜鸢的问题了…… 这是,这是……在挥刀捅自己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第四十四话:功败垂成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满心责怪和憋屈无从宣泄,含月强打起精神,决定化悲愤为力量,以一搏二。 一个响指后,夜鸢先行奔了出去。不同于上一次不慌不忙的悠然身姿,他这次有意全力以赴,一出发便发足狂蹬,将含月和方暮初甩在了身后。 脑子里重复闪现着“阿宣的学费”,含月不敢怠慢,施展玉燕功,一招灵燕归巢,足下生风,也追了上去。方暮初身法最次,但脚力极强,跟在二人身后,倒也落后得不算多。 . 短途追跑,拼的乃是速度和爆发力。 含月速度自然没有问题,奈何内力和脚力太差,导致爆发力不足;夜鸢则兼具三者的优势,沿着城墙奔出一炷香的时间,中途好几次脚步都露出滞缓之势,但稍一运气、猛地蹬地发力,便又能捷足登先。 继续又跑出三四里路,含月力气渐渐不支,脚步也慢了下来,很快便被方暮初轻松超过。他内力强劲,速度虽提不上来,脚力大有冗余,紧紧跟在夜鸢身后,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出多时,便将含月甩出了一段距离。 走之前还在阿宣面前夸了海口,怎么能输得灰头土脸地回去!含月心里着急,步伐却无力加快,脑子飞转,谋划着另辟捷径。她探头打量,望见夜鸢和方暮初已经绕城墙跑完四分之三圈、只需达到最初的东城门,便算结束比试了。 又没约定一定要沿城墙追逐!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分秒不作迟疑,她立即飞身从南城墙上一跃而下,抄近道、斜穿城而过,朝着夜鸢所在之地奔去。 在忠河县住了一月有余,对县城内地形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含月此刻夺路而奔,穿巷越顶,倒也不比在平路上跑得慢。 方暮初向前疾奔,身后忽然没了含月的气息,心下微微奇怪,但也不敢扭头过去看:练武之人,聚气时决不能一心二用;他正边跑边聚气丹田,只等接近终点时,加速发足狂奔、赶上夜鸢,因此半分分岔之心都不敢有。 夜鸢步伐极快,此时已转过了东南角,直奔东城门,前面一里多路能跑完一圈。含月身形晃动,正巧也追到了墙角下,只需翻身上城楼,便能截到夜鸢。 余光微斜,瞟到从斜下方穿上来的白色身影,夜鸢发出轻笑声,“呵呵,丫头还知道使诈!居然抄近路了!”说完拧脚旋身,作势再要发力加速。 完了!若此刻再让他提腿跑走,即便多借她两只腿,怕也再追不上了! 含月心下大急,左右张望,忽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大灯轮:红漆铜制底座,两米高的灯架上,支着一个巨大的油芯灯笼。 近日,忠河县里涌入许多外来武林人士,不管是正派邪派,平时在门派里呆的久了,大家伙的日子难免单调乏味。因此,这次出来参加武林大会,对许多武林中人而言、无异于是一次放风;许多人整日整夜地混迹于酒肆、赌坊和烟花之地,以至于到了深夜,街道上还能看见成群结队的人在晃悠。基于此,为了治安安全,为了方便打更人和值夜官差巡逻,县衙特意在城墙之下和街道路口处摆放了巨大的灯轮,用以照明和指路。 含月抽出腰上的丝带,右手攀墙而上,左手将丝带往灯轮一甩,手腕发力,卷住灯轮上架起的灯笼,“咻”地抛上了城墙。 纸糊的灯笼,从下往上这么一甩,本就速度极快;再从半空中砸到地面上,顿时摔了个稀巴烂,里面的灯油溅落满地,加上火芯一引,瞬间铸成一道火墙,阻断了夜鸢的去路。 啧!夜鸢嘴上发出腻味的轻呼,脚下速度随即放缓:毕竟面前是一道火墙,贸贸然地以高速穿过去,不仅会烧坏面纱、恐怕还得烧掉眉毛。 忌惮之下,夜鸢屈膝蹬腿,准备飞身跃过。 等得就是你速度放慢! 含月瞅准机会,从夜鸢正下方的墙脚蹬墙而上,攀在墙头,单手一撑,翻身使出一招巧燕啄枝,身体借助手臂发力、蹂身向夜鸢扑了过去。 这一下来势迅猛,夜鸢正待跳起,回防不及,凤目大睁,不甘心地瞪向含月。电光火石间,含月的手距离腰后那副字画,只有半尺的距离,眼看胜利就要在下一秒降临,突地,一道弹指划破夜空飞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含月侧腰上。 猝不及防地袭击,含月吃痛,直挺挺坠落在地,发出巨大的闷响;夜鸢则借此空隙、跳过了火墙。 完了……赏银,阿宣的学费,都完了…… 功败垂成的瞬间,含月忘记腰上刚被打了一指的疼痛,望着夜鸢的身影,欲哭无泪。不知是胜利的兴奋、还是火光照耀的原因,当火墙对面的人回望她时,眉眼间红艳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蔷薇,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 少时,方慕初赶到,扶起含月,他关切地探问道:“没事吧,含月姑娘?” 含月腰上吃疼,但脑袋却不懵:这片城墙附近,此刻只有他们三人,夜鸢断然没有出手偷袭的机会,那么,刚才凌空打她、阻断她行动的,只能是方暮初了。 她转过脸,甩开方暮初的手,一脸悲愤地盯着他。 方暮初有些心虚,挠头讪笑道:“不好意思,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你就下手打自己人?”要不是忌惮他武功高强,含月真想一拳给他打过去。 趁着两人争执的空档,夜鸢又跑出了十余丈远,“喂——丫头——”再次回过身,他冲含月宣布:“看来,这次是我赢了。字画我就当胜利品收下了,下次有空,我还会再来找你玩的。”语气间充满欢喜,听得出已经在期待下次和她再见面了。 含月心头一梗,口中无言以对,便右手捂腰、左手猛捶地,以泄不甘心。 但听夜鸢又喊道:“方少庄主,你的仗义之举,这次我也记住了。下次有空,我会去长虹山庄拜访的!”语毕,纵身跃下城门,消失在了墙外的树林之中。 方暮初闻言,喜不自禁,转身扔下含月,朝着夜鸢远去的夜幕,抱拳朗声道:“静候阁下到访!” 是是是!到访你家,搬空你家! 含月剜了眼方暮初的背影,懒得再和他多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揉着腰,哼哼唧唧地,回茶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第四十五话:履行约定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弹出那一指时,方暮初虽然慎重掂量过力度和手劲,力求不要把含月打成内伤;但当时含月移动速度极快、身影迅捷,被浑厚的指力一撞,仍然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深夜跌跌撞撞地摸回房间,疼痛难眠,含月盘坐在床上,反复运功疗伤,足足熬到下半夜,腰伤才渐渐有所缓解。解开盘坐,收敛真气,含月扭了扭腰,稍微能活动自如了,把方暮初和夜鸢暗暗唾骂了几遍,心下稍微解了气,这才感到睡意上涌。于是强打起精神,脱下男式外衣、往衣柜一塞,又上床解开了许娘的睡穴,一沾枕头,闭眼沉沉睡去了。 . 第二天一早,方暮初来到茶铺,见含月正擦桌子,纤腰僵挺、手臂摆动得十分不自然。他问心有愧,赶紧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你的腰还好吗?” 含月将抹布往肩头一搭,转身就往柜台走,看都不看方暮初一眼,更不想搭理他。 方暮初微窘,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又问了一句:“昨天晚上的腰疼,好些了吗?” 这话比刚才那句说得更大声了一点,引起茶客们的注意。众人纷纷扭过头来,错愕地打量两人,更有几位上了年纪、不正经的大叔大爷,虽明面上不敢出言调侃方暮初,却盯着两人、抿嘴露出迷一样的微笑。 含月不想在公众场合太过张扬,更不想在茶铺里和方暮初拉拉扯扯,便转身撩帘,小跑进了后院。方暮初自然尾随其后,巴巴地赶上含月,掏出一个银质的雕花小盒,递到她面前,“这是我从常年带着的金创膏,长虹山庄自创的名药。无论内伤还是外伤,皆有疗效,还望含月姑娘不嫌弃地收下。” 含月也不伸手过去接,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脸来,我还以为,你弹出那一指的时候,就决定今后和我翻脸不再见面了。” 在茶铺和许娘相处一个多月,含月不仅学了些制服混客的手段,更拣到了她讽刺人的本事;因此开口回答的第一句话,便刺得方暮初如置针山。他连忙补救道:“正因为昨天不小心打伤了含月姑娘,所以今天才要特意来赔礼道歉,怎么可能反而避而不见?” “那好,赔完礼道完歉了,也见到夜鸢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请回吧。”含月做了个朝外的手势。 “你先听我解释……” 方暮初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含月就炸了,打断质问道:“亏你一直能心平气和地唬我,说什么对我感兴趣,说什么想会一会夜鸢,现在想来,不过是想听我讲和夜鸢交手的细节,然后等让我告诉你行踪罢了!”一生气,腰伤又开始犯疼,含月捂住伤口,猛瞪一眼方暮初,忿忿不平道:“见到夜鸢,也利用完我了,你倒好,反手就把我打伤,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不不不,先别生气,听我解释。含月姑娘你轻功卓绝、为人低调、温柔纯真,我的确对你很有好感。不过,此是此,彼是彼,我虽然对你感兴趣,却也仰慕夜鸢。他不论武功还是琴棋书画等雅艺品味,皆在我之上,我一直向往能结交一位像他这般出众的知己;特意造访忠河县,所为的也是这一目的。我向你隐瞒了意图、又不慎将你打伤,是我的不是;但除这两点以外,无论是和你来往,还是指导阿宣学业,我对你们两姐弟,皆是诚心实意以待。” 听他提起指导阿宣,含月立即冷静了不少:去县学的学费只能重新筹备了,幸好,眼前还有一位免费的老师;即便再生气、为了阿宣,也不能把方暮初赶走。 “……我倒是无所谓,也就是受了点小伤……”态度软和下来,含月把话题矛头一转,提醒道:“不过,字画被夜鸢拿走,你有没有想过袁捕头和冯员外他们该怎么办?” “这个你尽管放心。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想过要将字画送予夜鸢,今早也向冯员外提过赔偿方案了,他已经欣然接受,决定放弃那副字画了。” 对方暮初而言,字画虽然不是他的所有物,但以长虹山庄的势力来说,若真要安心将别人宅子里的东西转赠出去、倒也不难实现。纵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方暮初只需说一句“我全权赔偿”,冯员外和县衙那班人也不好意思再抱怨深究了。 听对方话说得这么满,含月猜测,他事先便提前考虑好善后方案了,若是这样,她再在这里瞎操心,倒也没什么意义。一把从方暮初手上抓过金创膏,含月无奈地挥挥手,“好吧,这事过去了就算了!”说完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叮嘱道:“阿宣还在东屋等你呢,赶紧去指导他上课。” —— 东屋里,阿宣正站在书柜前翻看一本游侠传记,见到方暮初进来,抬头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姐姐今早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听这语气,似乎还不知道含月受伤的事。方暮初尴尬笑道:“夜鸢拿着字画跑掉了,含月姑娘心有不甘,所以连带着心情也不好。”为避免阿宣就昨晚的事作详细询问,连忙又接问道:“你不是有事拜托我?现在可以说了。” 阿宣将书塞回架上,认真道:“我希望你教我学武!” 方暮初万万没想到会是这项要求。他先前答应过含月,要教阿宣四书五经;然而许诺阿宣之后,这边又说想要习武。一时夹在中间,两处为难。稍作迟疑,方暮初反问道:“你家不是家传武功吗?我这个外人插手来教是否不太好?” 阿宣垂首,回道:“我先前和家人分开,身上又受了重伤,一直耽误了练武的时机,所以现下半点基础没有。这次拜托你教我,其实只是想学一些入门的基础功夫罢了。” “可你姐姐……”本想问为什么你姐姐不教你,转念又想,追问别人家务事不好,便硬生生将剩下半截话吞了回去。 阿宣观察得仔细,猜到他想说什么,便主动解释,“前些日子,我们姐弟俩刚重逢的时候,我身上受了重伤,好生将息了些日子,伤才渐渐恢复好转。姐姐这人小心谨慎,生怕我身上的伤没好透彻,动作一大、牵扯到伤口又裂开了,所以不愿教我习武。” 这番话隐瞒了含月无论如何都不准阿宣练武的实情,避重就轻地只提到身上的伤,但也足够让方暮初信服:见识过含月对阿宣小心翼翼的照顾方式,说她因为担心阿宣受伤而不准他武功,倒也确有可能。 “那你身上的伤到底好了没?” 阿宣撩起手两边的袖子,露给方暮初看,“你要不检查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第四十六话:修行开始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练功之人,不怕受外伤,就怕受了内伤。外伤一个星期能养好,内伤却轻则两三个月,重则终身。因此,方暮初并不去看阿宣双臂,而是走到他身旁,摸周身骨骼经脉,从脖子一直摸到脚踝,确认阿宣已经恢复完好,说道:“恩,的确并无大碍……” 阿宣追问:“那你现在能教我习武了吗?” 昨天打伤了含月,问心有愧,所以方暮初不敢随便踩雷、背着干她不允许的事,便提议:“可你姐姐请我来,是教你做学问的,我要改教你学武,是不是得先告知她一声比较好?” 阿宣急忙摇头,“没有关系,你上午教我习武,下午则教我读书作文章,并不会耽误。至于姐姐那边,千万不要告诉她。一旦知道我要跟你学习武功,她定会大惊小怪、百般阻拦。我只想悄悄学些入门功夫,打下基础,也强身健体。待身体变好、体魄强健之后,再在她面前露一手,给她个惊喜。” 阿宣的话,既解决了方暮初夹在姐弟之间、不知到底该教什么的难处,又显得姐友弟恭、孝顺懂事,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 “若再找些借口不答应,倒显得我说话不诚信、做事不干脆了。”心下拿定了主意,方暮初回道:“那就如你所说,上午习武、下午学文。只不过,我们俩剩下的相处时间不多了,我只能挑些入门功夫教给你,剩下的就全靠你的悟性和根性了。” 阿宣像模像样地一抱拳,恭敬道:“多谢师父成全,我一定全力以赴!” 终于能习武,还是由方暮初这等高手亲自领入门,久违的梦想得以成真,阿宣不仅兴奋非常,对方暮初也是感激不已,连带着连称呼都变了。 方暮初如何听不出来着称谓中的转变,见眼前的男孩难得地展露喜色,也被感染得热血沸腾,挽了挽袖子,朗声介绍道:“习武的入门乃是内功,而内功的基础则是气运之法。今天我先传你一套最基本的内功心法,正气诀。” 他吩咐阿宣到床边去、把上衣脱掉后盘腿而坐,同时转过身,在桌案上,拿起了一只没有蘸过墨的羊毫细笔。 走到阿宣面前,方暮初接着说道:“正气诀修练的,主要是收敛心神、调养内息,以及将内息从丹田运至周身的七筋八脉的法门。虽比不上那些刁钻高深的心法,但对打好调息运气的基础却是大有裨益,因此,九成武林人士入门时,所学的都是这套心法。”说话间,他从阿宣丹田处出发、沿着胸膛和双臂,画出了一个无形无色的循环图,此后又授予阿宣几句基础口诀,让他先按照口诀和刚才毛笔所走的经脉顺序,试着运内息而行。 口诀并不难,阿宣悟性极高,一听就悟,此外,他性子也冷清,极易专注精神。练功之人,大部分精神力都会去用于和心火做对抗,像阿宣这样从小性格冷静之人、两三个呼吸间,便能摒弃杂念,进入忘我的入定境界,修炼起内功来,便又多出一份优势。 方暮初在旁边负手观望仅一炷香的时间,阿宣便已练得满面潮红,额间细汗直冒。知道他聪明,却不想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内功入门,掌握运气调息之法,从旁观去,方暮初不禁连连点头,无声地予以认可。 阿宣初次修炼内功,只将丹田之气在体内反复运转了十几个来回,便感燥热难耐,于是睁开眼睛,想要讨杯水喝。 方暮初忙将水杯递过去,露出赞许地微笑,“看来你已经掌握了调息之法,接下来我就正式传授你正气诀。”当下传了口诀和行功之法,阿宣一点便透,入耳即记,将水杯递还后,依法施为,不多会儿呼吸再次绵柔延长,双霞飞红。 方暮初见他气息顺畅,料想真气很快就会冲破经脉中的滞气,不日便能修成正气诀第一重,顿时惜才之心大起,便也脱掉鞋上了床,坐于阿宣身后,低声吩咐切勿走神,然后双掌抵在其背心上,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出、以助他突破练功的难处。 阿宣背心一热,接着便感到体内气息在翻涌,忙将丹田之气结合方暮初输入的真气,按照正气诀的口诀运转。少时,周身畅快、通体舒泰,神识也变得玄渺起来,好似身处的并非这间狭小阴暗的小屋,而是在春日里最明媚的太阳下坐着。 修路正酣畅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将阿宣的意识猛然打断。他心头一热,身上却陡然变寒,但觉从骄阳之下顿时跌入了冰窟中。 方慕初见前方小小的肩头一滞、接着头便斜斜歪掉了,暗呼不妙。 练功最忌讳走神,有经验的高手,会及时回气于丹田,或者是借由两掌挥出,将岔行的浊气打出;阿宣头一天入门,哪懂这些应对的法子。幸好此时方暮初在他身后相护,反应极快,忙点了背后两处大穴,阻止继续运气,以防他岔气。 阿宣被点了**之后,顿觉气息回流,身子稍微暖和,但四肢骤然无力,软软地载倒在了床上。 “阿宣?” 听到是含月的声音,方暮初更着急了:前一天打伤姐姐,第二天又把弟弟教得行功岔气,无论谁见到此情此景,都会气得吐血翻脸、新账旧账一起算! 来不及扶起阿宣,方暮初赶忙下了床,准备把门外人打发走。 刚打开房门,含月便举起一盘糕点,对他道:“老板娘做了些点心,让我端来给你们俩吃。”说完,端起盘子,想要绕过方暮初,放到房间里去。 方暮初眼疾手快,接过盘子,回了句多谢!径直堵在了门口,不让含月再往里。 没了盘子,也进不了屋,含月努力垫脚往里张望,嘴里问道:“阿宣今天上午学的如何呀?” 对方目光往哪儿望,方暮初便往那边挡,口中若无其事地回道,“令弟四书五经已经学无可学了,我从今天开始,准备安排他伏案写文,待文章作成之后,我与他共同修改和讨论,这种方式更有益于他精进学问。” 含月赶紧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原来在写文章啊,那得保持安静才行,我就不进去打扰他了。” 余光瞟到床上瘫倒的阿宣,衡量再三,方暮初又补充:“这些天我们都会在房间里作文章,因此还望含月姑娘从今以后,尽量不要来敲门了,免得打断阿宣的思路。” 毕竟做文章,安静思考,潜心酝酿最重要。含月丝毫没觉得这个要求奇怪,连忙保证道:“是我唐突了,以后我绝不再来敲门了。” “好!”方暮初不再多言,转身砰地把门关上了。 听见阿宣饱读诗书之后、已经进入写文章的阶段了,含月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想到方暮初其实已被阿宣唬住、在编谎骗她。 可怜她费劲心思想让阿宣从文,却弄巧成拙地引来一名现成的高手,就在眼皮子底下,领着阿宣走上了习武这条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第四十七话:晚餐谈话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彻底屏蔽了含月的打扰,在方慕初帮助下,阿宣内功修炼顺利,日益精进,不仅内力大增,身体变结实,脸色也更加红润了。 含月毫不知情,还夸奖阿宣最近精神和气色变好,莫不是勤加读书、从书中得到了精神力量。 阿宣心里暗暗好笑她瞎说八道,面上却不戳破,只管悄悄刻苦练功。 他如今学会内功运息之法,又熟记正气诀口诀,再加上发现自己在武学方面确有天赋,当即下定决心,要在短时间内练出点名堂来给含月看!即便方暮初不在的时候,也会盘坐在床,自行练功。特别是每晚一吃完饭,阿宣便立即回房间里,锁上门,又不点蜡烛,漆黑一片的空间里,聚集会神地练功。 含月见状,渐渐由喜转忧,担心起阿宣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每晚睡得早,原本就惜字如金的话语、变得更少了。 “阿宣已经很聪明了,只需要好好努力一下就行了,千万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哦。”某天,晚饭餐桌旁,含月终于忍不住善意地出言关心;见阿宣莫名其妙地抬头回望,她又补充:“是不是方公子给你布置的任务太重?文章写不完?要不,我明天对他提提意见?” 阿宣赶紧回道:“师父教导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许娘也帮腔,“含月妹子你多虑了。俗话说,师父言传身教,弟子耳濡目染,方公子就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阿宣在他教导下,又怎么会变成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呢?对吧,阿宣?” 阿宣埋首饭碗,“嗯”声表示同意。 许娘又说:“再说了,阿宣这般不太亲近外人的孩子,都将方公子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地,叫得那么亲,足见是发自内心敬佩他的!对吧?” 阿宣又嗯一声,末了,转向含月,淡淡的笑道:“多谢姐姐请来师父指导。”语气虽然是诚挚的道谢,但其中所指代的意思、只他自己清楚,说出来,多少有几分戏谑含月的意味。 不知真相,所听之人此时大感欣慰,暗自感慨自己做了正确决定,请来了正确的人,教了阿宣正确的事。 瞧瞧,这才几天,这孩子更懂事不说,还知道感恩了! 高兴之余,含月忽地想起,快到月底,方暮初要接待的人就快到达,不日他就该返程回长虹山庄了。 “只可惜,方公子就要走了……他走之后,阿宣的课业又要中断,怎么办才好……”本来想送阿宣去县学读书,无奈赏金一事又被方暮初搅黄,真是好事靠他、坏事也赖他,含月真是又感激又恨。 许娘建议说:“之前不是说好送阿宣去作童生的吗?正好咱们茶铺里有个熟客,就是县学里教书的。等他下次来喝茶,我帮你问问,县学里还有没有空名额。如果有,咱们就把阿宣想办法送进去。” “多谢老板娘这么有心!唉……可惜不知道学费得要多少银子,我……” 许娘打断她,“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么?但凡涉及钱的问题都不用担心,问我借便是。何况阿宣这么聪明,供他读书,出人头地不过是迟早的事,我这钱借出去,断然没有亏本的道理。” 含月被捧得心花路放,抬手一个劲地拍阿宣肩膀,提醒他赶紧道谢。 阿宣先前就把读书当做一件枯燥乏味又毫无挑战性的事,现下又尝到了习武的乐趣,哪还有心思去上学。不过对面两双眼睛都盯着呢,他若表现出明显抵触情绪,不仅会引起的猜忌、更会扫了大家此刻的好心情,只得假装乖巧地一笑,应付着道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第四十八话:等待的人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又过两天,方暮初所等的人到达忠和县的日子临近,分别之日在即。 此时,阿宣已将正气诀修炼到第五重。普通人按正常进度修炼,需要近一年的时间,而他凭借自身悟性和高手相助,拢共只花了八天不到。 这天上午,一匹白马自东城门进入、沿主街疾驰,勒停在茶铺门口之后,马背上翻身飞下了一位的青年骑士。 落地后,此人大步踏入大堂,一边扫视众茶客,一边高声问道:“请问长虹山庄少庄主,方暮初方公子,可是在此处?”说话方式倒是不失礼数,眼神和口气却显得有些傲慢。 这段时间,方暮初出入许家茶铺的消息、在忠河县已人尽皆知,不时有武林侠士上门来找他,想要过招讨教。许娘和含月见得腻烦了,猜测此人无非也想比武,因此一听喝问词,头都懒得抬,更没有搭理。 有眼尖的茶客,见来人中等身材,手持长鞭,身着藏蓝色劲装,脚踩牛皮马靴,并不像武林人士,倒有几分官兵气质,便好事地回了一句,“方公子在后院呢。” 骑士脸上闪过诧异。后院乃百姓家中的隐私之地,一般只有亲朋挚友才能入内;以方暮初那样高格调的身份,怎么会和这简陋小茶铺的经营者有亲密往来? 微一蹙眉,他着急找人,也没时间多想,迈开步子,伸手撩帘要进后院。 含月望见,赶紧小跑上前,伸手拦住了。 青年骑士站住脚,不耐烦地瞪含月一眼,傲慢地说:“我找方公子,有急事相告。若他在后院,你又不许我进去,便赶紧帮我把他叫出来。” 以为阿宣此刻正在后院作文章,含月不想冒然打断,但听来人说话又急又重,确像有要事在身,便放下手臂,谨慎询问:“你姓谁名谁,找他又有何事,若不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帮你叫他出来?” 听完回答,确定方暮初就在后院,青年骑士冷冷一笑,催促道:“你这丫头,废话怎么这么多。你只管进去告诉方公子,就说他等的人到了就行。” 方暮初接的客人到了! 含月狐疑地打量来人,心下不满其态度,却也不敢耽误,转身跑进后院,站在东屋前,敲门驻足,隔门如实转告了方暮初。 后者此时正在指导阿宣突破正气诀的第六重,听见此消息,低声叮嘱了几句行功忌讳,随后跟含月到了堂铺上。 “阁下便是方暮初方公子吧?”见帘后出来一位气度与相貌皆不凡的佳公子,都不等介绍,青年骑士便一改先前傲慢作态,上前又是抱拳又是鞠躬,自报家门道:“在下乃是宁南王府的护卫都领,向延。” 原来是王府的护卫都领,难怪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等等,宁南王府?忽听这来头,很是耳熟,含月仔细回忆,想起冯员外所买的那副字画,便是出自前代宁南王手笔。 莫非方暮初所等之人,是这位姓向的护卫? “向都领远道而来辛苦了。”听说自己等的人到了,方暮初扔下阿宣、慌张跑出来;但朝来人身后打量,望见只他一人前来,奇道:“宁南王府的车队,是否已经入城了?” “王府车队还在百余里外,大概明日午时才会入城。不过,世子殿下怕方公子久等着急,特意派我策马先行,提前来通知你一声。” 原来只是报马的先行军,方暮初暗暗有些失望,继而谨慎询问:“既然只有百里距离,那要不我现在动身,去路上接迎殿下?” 此言一出,除含月不清楚宁南王世子的来头、无动于衷外,茶铺上其他人皆发出了惊呼和尖叫声。 虽然方暮初有意保密,此前从未提及过他要接待之人的姓名;但知情人都猜测,长虹山庄派少庄主亲自出马,跑到这小小县城里迎接的客人,绝非等闲之辈。现下真相揭晓,没想到,此人不仅来头不小,还是朝堂上的大红人,宁南王世子! . 宁南王府,乃是兴京四大名门之一。 初代宁南王,不仅是太祖皇帝胞弟,更是开国功臣。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建国封王之后,也终日天南地北地驰骋奋战,平定完国内叛乱又打边疆蛮夷,一刻不曾贪图享乐,鞠躬尽瘁,为国事安定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在他死后,太祖皇帝除了重赏其子孙后代,还特意宣布、宁南王此位,世袭贵胃、永不降爵。 在皇恩浩荡的基础上,历任宁南王也相当争气,除保持武勇传统、不断地为国立功之外,还兼顾培养了文化素养,努力做到文武兼备、综合素质过硬。 传到宁南王程景泽和世子程丰睿这一代,父子俩更是将文武两道兼修到了极致,对外驰骋沙场、杀敌卫国,对内吟诗作画、在朝堂上谈笑风声,堪称皇族之中的楷模,深得圣心和民意。 . “世子殿下吩咐过,方公子不要特意前去迎接,只需在此等候即可。” 向延以宁南王家臣的身份为傲,出去见人谈事,大部分人都不放在眼中。但方暮初不同,对方不仅是天下第一大庄、长虹山庄的少庄主,更是世子殿下多年相交的好友,得当作自家主子一样、毕恭毕敬地对待。 向延深深鞠躬,朝方暮初做了个向外请的姿势,谦逊一笑,“在下接下来要去县衙,向此地知县告知明日殿下入城之事,能否请方公子带路一趟,与在下共同前往?” 世子到访,按理说,应该提前寄送书函、通知知州和知县,便于当地官员作好接驾的准备。但程丰睿此次出行,乃是为了参加武林大会,行程极为低调;像忠河县这样的路过之地,为了避免官员们存巴结心思、筹办高调的迎接庆典,一律没有提前通知,皆是临进城了才告知。 方暮初自然不敢怠慢,急急地陪着向延走出了茶铺,蓦地想起还没道别,又回头道:“抱歉,含月姑娘,我得去筹备迎接事宜,今天不能继续指导阿宣功课了。” “……哦……”他这一走,今后,阿宣的功课便没人指导了。含月微感失落,想多说几句“多谢你费心了”“保重”之类的话,半响组织好语言、才张开嘴,方暮初却已远去、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想起阿宣被独自留在了房间里,含月连忙转身,打算回后院去看他情况。哪知此时,满堂茶客纷纷起身,嚷着要结账。 含月纳闷:“怎么,大家都急着要走?” 一位耄耋老汉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一边往外迈步,一边嚷道:“宁南世子殿下要来了,我得回去通知老伴和儿子孙子,明天看热闹。” 旁边一名中年汉子掏出铜板、匆忙往桌上一放,提醒道:“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怎么能只通知亲戚来看,所有亲朋好友都得通知到!” “走喽走喽,待会去买身干净衣服,等明天一睹世子殿下风采!” “先是武林大会,现在是宁南世子,咱们这小县城,终于也有拿得出手的谈资了!” 客人们谈笑着,一哄而散,四下里奔走相告。 不出半天时间,以茶铺为消息发散中心,宁南王世子要来小县城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县,继而传至邻县和周边村落。到了次日清早、城门一开,忠河县蜂拥而入大量观客,纵横交错的几条大街,顷刻间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第四十九话:接驾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大昭国之中,江湖和朝廷之间关联紧密。 历届武林大会,除了场地由朝廷来指定之外,大会上武林盟主的选拔和任命,朝廷也要插足一脚。 武林大会共由三项流程组成。第一阶段,投票初选,全武林人士一人一票、投出八位候选人;第二阶段,武林大会比武,这八位候选人凭实力公开比武,最后胜出之人当选武林盟主;第三阶段,朝廷认证,选出来的武林盟主,需经过朝廷认可、并授予武林盟主玉印之后,才能正式就位,问鼎武林之巅,掌管整个武林的。反之,若朝廷不认可武林大会的冠军,则有权按排位顺序、将玉印授予榜眼或探花。 每届授予玉印之职,都是由皇亲国戚或是当朝重臣担任。而此次在长虹山庄武林大会的授印人,也即是方暮初这次出远门迎接之人,正是当朝御前大红人、宁南王世子,程丰睿。 程丰睿抵达忠河县的日子,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暖日当空。 城外平原上,一望无尽,阳光均匀洒落,为目之所及的万物、皆烙上了稻麦般的金黄色。 方暮初银鞍白马,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列,端坐于马上,蓝衫飞舞,如湛蓝晴空中飘落人间的一抹亮色。 向延把自己的马让给方暮初之后,于半步之遥,站立在白马的右后侧:他不屑去到后面、一群大腹便便的县官乡绅并排而站,也不敢喧宾夺主、站到方暮初马前去,不前不后的位置,就他王府都领的身份而言,正好。 等候不多时,蜿蜒的县道上,终于望见了一队浩荡整齐的人马,二十多匹膘壮的骏马、三架朱轓皂盖的车辇,沐浴金光而来。其中一人眼力极好,远远地,便望见了城门前静候的方暮初等人,将马身一夹,忽地策马疾驰,不多会儿便将队伍甩在身后、遥遥领先而来。 待一人一马跑得更近了,方暮初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高拱手,朗声道:“参见世子殿下。”后面站着的向延和其他官员们,也纷纷赶紧跪下,齐声恭迎。 程丰睿身着玄袍银制轻甲,外罩大红披风,腰配蛟龙雕花宝剑,肩上背一弯弓,天庭饱满,剑眉入鬓,眼目深邃,下颌方正,正是一派神采飞扬、英姿勃发的将门儿郎风采。他勒马停在方暮初面前,潇洒地一翻身,下马扶起道:“暮初久等了,此次路上另生了些变故,是以比预计的时间来得迟了。”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方暮初知道,作为身处政治漩涡中心的世子、本就身边暗藏危机,再加上此次出行,身上又揣着正邪两派皆觊觎的盟主玉印,一路远来,所遇到的危险,绝非小小“变故”二字能概括的。 “殿下辛苦了。”方暮初赶忙抱拳垂首,“早知此行不易,我该直接去封地迎接您,一路护送到山庄才是。” “说这话便见外了,而且,怎么着,瞧不起我们王府里的高手?觉得我们应付不了这一路上的歹人吗?” 方暮初赶忙摇头表态,“绝无此意。宁南王府高手如云,而且都是久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我向来万分敬佩,绝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 说话间,王府车队也赶了上来,二十多名骑手,皆是清一色的轻甲黑袍。整个车队,没有挂藩旗、车上也没烙标志,从外观上看,根本看不出来路。程丰睿年纪轻轻便出入沙场和官场,行事素来周全,此次低调出行,一方面是为了隐瞒身份,另一方面则避免在武林大会前、泄露授印人的身份,招来无谓的危机。 “暮初,你不用如此拘谨。”程丰睿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就算你真的来封地接我,也只会错过。因为出发之后,我还绕路去了趟兴京,然后才往这边行进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否涉密,方暮初疑惑地看着说话人,犹豫该不该接话往下问,你去兴京干嘛。 程丰睿笑而不语,指了指一辆马车。 队伍之中,共有三架马车,外表并无明显差异,但仔细探看,能注意到,第二辆马车的定盖上方和车板下方、装了齿轮机关,齿轮边缘锋利无比,若是车体受到剧烈震动或者遭到破坏,即刻便会发动。 这等精巧的机关,可想而知,马车上一定坐了位身份贵重之人;但这车队里,又有谁比世子的身份还要尊贵?方暮初毫无头绪,只得低声请教道:“这驾马车里,坐的是……?” 程丰睿在他耳朵边凑得更近了,亲昵地回道:“七殿下。” 程靖,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还未正式册封为王,因排行第七,人称七殿下。 程靖的生母,成贵妃,是宁南王妃的胞妹,因此程丰睿和这个表弟走得极近,不仅朝堂上多有照拂,私下里也经常指点其武艺,一起蹴鞠、马球或是狩猎。 按照表兄弟之间经常玩闹的关系,方暮初以为这次也是程丰睿私自做主、带表弟出来见世面,过于震惊,连敬语也忘了,“你怎么把七殿下带出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皇上知道此事吗?” “这就是圣上的意思。”程丰睿将方暮初拉到一旁,悄声解释道:“如今北梁乱我边疆,频频南下侵犯,圣上希望能团结武林中人、共同御敌对抗,因此对此次武林大会格外重视。临近出行,他特意将我换下,重新任命七殿下为授印人,为的不仅是历练七殿下,更是为了向武林众人展示浩荡皇恩、凸显朝廷的一派诚意。” 比起宁南王世子,七殿下的身份当然更是尊贵。若能被皇子认可为武林盟主,那无论是在野还是在朝,都是极大的荣光。没想自家爹爹有望出任盟主、自家山庄又难得地承办一届武林大会,正好便赶上重量级的大人物来授印,方暮初庆幸之余、不胜惶恐,连忙道:“我这就去拜见七殿下。”说完欲朝马车方向走去,接着被程丰睿一拽袖子,又扯了回来。 “目前为止,除了圣上、你我和这二十几名亲兵外,没人知道授印人已经换为七殿下了,更没人知道他在车上。为了安全着想,最好等到了长虹山庄,隔绝闲杂人等、周围有保障之后,再将此消息公布。免得此处人多是非多,万一出点岔子,让七殿下陷入危险之中,你我就算把身后的靠山都赔进去、也担待不起啊。” 方暮初一愕,迅速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程丰睿拍拍好友肩膀,示意相关谈话到此为止。一甩披风,他踏步到城门前迎驾的县官乡绅面前。大家兀自还匍匐跪地,没等到世子的招呼,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都起来吧。”程丰睿虚扶一把,待众人起身之后,他指着人墙后、紧闭的城门问:“莫不是为迎接我的车队,还特意关了城门?我不要这种流于形式的迎接,更不想给城里居民造成不便,赶紧把门打开,免得大家出行不便。” 低沉的声音不怒自威,吓得一群没见过七品以上“高官”的乡绅们不敢喘气,都缩着脖子保持沉默。 沉默不是逃避的办法,总得有个人蹭头顶罪才能让上级息怒…… 知县何文渊苦不堪言,只得带着杀身成仁的悲壮感,踏一步上前,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想要一睹世子殿下风采的民众太多,若不赶紧关闭城门,县城里人多为患,挤得水泄不通,马车队怕是都无法进城。” 不说还好,一说程丰睿更生气了,厉声喝问,“什么叫人多为患?哪儿跑来那么多人!我不是说了,不要高调宣扬我的行踪,更不要大肆铺张迎接!”语毕转过头,责问向延道:“你这先行兵,怎么传话的,难道没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没传到位?” 向延恨恨地看了眼何文渊,后者噘嘴摊手,表示“屁民们不听劝,我也很无奈啊”。俩人双双跪地,解释说没有透露殿下行踪、更没组织过迎接庆典,奈何这里民风淳朴、老百姓过分热情,都挤到街上凑热闹了。 过分热情?难不成还像打胜仗回京时一样,有满城人夹道欢迎? 连人民群众的热情都无法正确疏导,看来大昭国基层干部的素质,还有待继续加强! 程丰睿冷哼一声,懒得在城外多费口舌、耽误时间,翻身上马,一扬鞭,和方暮初并驾齐驱,向城门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第五十话:和你牵手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城门缓缓打开了。 宽阔的主街上,两边站满了县民、乡民和武林人士,人头攒动,嘈杂鼎沸。人群和街中央空白地带之间,站着一堵人墙,由上百名官差组成,他们正手持水火棍、焦头烂额地维护着秩序。 要不是街道太窄、两旁建筑过于简陋,程丰睿一个恍神,还真以为自己是打完胜仗回封地了。 他的马刚迈腿入城,左右两边的高层阁楼之上,立即传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家酒肆的老板,为了图个喜庆、在宁南王世子面前刷个存在感,分别在楼顶堆放了大批鞭炮和烟花,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一时间绽放出无数辨不清颜色的烟花,混着阵阵炮声,好不热闹。 马队入城,最忌讳的就是大放鞭炮,一旦坐骑受惊,很容易衍生出踩踏事件。 幸好程丰睿麾下的坐骑,都受过特殊训练,即便叫阵擂鼓的声声厮喊之中,也能冷静奔驰;若是换了其他官员领队的普通马匹,怕是此刻已经队形大乱了吧。 太危险了。 这县里的官员们,连基础的安全防范意识都没有。若不是念在他们无知,冲着七殿下的身份,完全可以给安一个“蛊惑民众惊扰圣驾”的罪名了。 . 车队进城之后,并不前行。何文渊站在车队后方,连忙探身打量,望见马上的殿下面带愠色、看起来氛围相当不妙。 绝对是这等迎接的阵仗太夸张,闹大发了! 何文渊忙拉过两名旁边的官差,冲他们吼道:“快上两边顶楼,让他们别放了!搞什么呢,这么危险,万一炮仗打下来,燃到世子殿下身上了怎么办?”那俩官差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推开人群、挤入人堆之中,各自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不多会儿,炮仗和烟花便消停了。 程丰睿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朝方暮初使了个眼色,两人领着车队、并排驾马踱步入城。 无论繁华都城的富贵客,还是穷乡僻壤的潦倒人,身为政客,都应一视同仁,向他们展现最亲民的姿态。程丰睿深谙其道,因此一进了城门,正式踏上人群夹道的主街之后,即刻换上熟练的而友好的微笑,一边挥手示好一边点头示意。 长长的宁南王府车队,在街上浩荡而过。为首两位翩翩公子所经过之处,无不引起欢呼、掌声以及少女的尖叫声,声浪一层盖过一层。被这热烈的欢迎气氛所感染,程丰睿初时的怒气渐渐淡去,脸上笑意更甚;连藏坐在中间马车之上的七殿下,也觉得这质朴的乡间民风实在有趣,悄悄地撩开一丝窗帘缝隙,露眼往外打量。 —— 含月带着阿宣,此时也挤在围观的人群中。 茶客们都跑来瞧热闹了,茶铺上一碗生意都没有。 许娘知道含月是个爱看新奇的性子,对什么都好奇,便干脆打烊了店铺,放姐弟俩也去街上赶趟、瞧瞧皇亲贵族的风采;而她则因为不太喜欢在人堆中挤来挤去、独自留守在茶铺看店。 大街上,人挤人、脚挨脚,还有些好事者,想要全程跟看,一直在随着车队往前移动。 含月和阿宣都不强壮,被身旁的人一推搡,不得不随着人流往前挪步。 有好几次,眼看着就要被人潮冲散,含月使劲伸手想去抓阿宣,但怕擅自碰触之后、被他讨厌,又只得缩回来,改为大声嚷嚷,“阿宣、阿宣……跟紧我可别走丢了。”越过重重人墙,她吃力地向阿宣挥手。 幸好阿宣个子瘦小又灵活,在人群的缝隙中左右闪躲自如,每次一听到含月的呼喊、都能很快挤回她身边。 “你可得千万跟紧点,别走丢了,这么多人,走丢了就不好找了。再说了,阿宣你这么可爱,万一被谁拐了去怎么办?只怕事后有心寻找,都很难找到了。” 见含月神情慌张,语气也甚是担忧,阿宣心头一热,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含月的五指。 “嗯,这就不会走丢了。” 友好的时刻降临得太突然!含月受宠若惊地望着阿宣,嘴角不停地抽动,努力克制着不要欣喜于色,免得又被他反感。 两只纤细的小手,就这样,在人潮汹涌的游行队伍里,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含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和阿宣牵手,还是刚带他逃出王员外府的时候。在那之后,阿宣虽然感激救命之恩、但同时也对她心存戒备,不仅不愿意和她过分亲密,更不轻易对她袒露心迹。 然而,在这一个多月的全心全意照顾之下,近期,阿宣渐渐开始接纳她、真的把她当姐姐一样对待了,除了会对她袒露笑颜,有时候还会跟她开开玩笑、聊聊心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正说明,她的努力起了作用,阿宣的性格正在朝好的方向转变,而他们俩未来的命运、也会渐渐好转。 想到这里,含月嘴上扬起欣慰的笑容。她仰头,只觉得天蓝,云白,生活美好!这满大街的欢呼声和掌声,仿佛都是为她响起的。无关迎接什么世子什么殿下,只为了庆祝她这些天的当爹又当妈的辛苦和努力! . 此刻,旁边的阿宣却是另一番心思。 本以为,牵着含月的手,自己会有些膈应、还有些害羞,但当反握住她五指丹蔻,彼此紧紧相扣时,预想中的抵触感荡然无存,只觉得捏着的手又滑又嫩。 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 垂首盯看含月白皙的玉手,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这句话,紧接着,胸腔内热潮翻涌。 ——原本,只是陌路人而已。 ——但她救我之后,不仅处处关心照顾我,还始终紧张我、事事皆为我着想。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他有理由确信,身边的少女,真的视他如至亲,是真心与他相依为命的。 ——含月的这只手,我要牢牢抓紧,永远,永远……都不放开…… . 两人十指相扣,连带着,心也急速靠近。 一瞬间,两人都觉得,这世间一切声音消失了,喧闹的大街上,此刻只有他俩彼此相依相存。 “阿宣!” 突然,一阵高昂的尖叫声响起,打断了含月的思绪,将她猛地拉回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的现实中。 “是阿宣吧?肯定是阿宣——!”尖叫声又起,比起刚才那一声,距离更近了些。 怎么搞的?似乎有人听见有人在叫阿宣? 含月循声望去:一个大鼻小眼、身着锦袍的少年,正推开人群、努力向这边挤过来;他身后还跟了七八名壮硕的大汉、皆是家丁打扮。 那少年的目光锁定在阿宣身上后,细眼直放烁烁之光,连蹦带跳地、全然不顾围观群众们的抗议,飞快地挤到了阿宣面前。 “你认识的人?” 含月的询问没得到任何回答,她扭头望去,发现阿宣当下脸色苍白,如同覆了一层死灰,嘴唇也毫无血色,不住微微颤抖着。 什么人,竟教他这么害怕!? 脑海中涌现出某个极坏的猜测,含月赶忙抬眼,往少年身后望去,只见他身后跟着的几名壮汉里、为首那一位,看起来异常眼熟:高大的身材,满脸横肉,额头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划过太阳穴,一直到了颧骨下方,模样极为凶恶。 这道伤疤太眼熟了!含月闭上眼,使劲回忆,再睁开时,猛地忆起,那壮汉乃是先前救阿宣时、在王员外府上所见过追兵的头领。 若那帮家丁是王员外府上的人,眼前的少年该不会是…… “阿宣,我好想你!”十一二岁的年纪高壮少年,一把抱住阿宣,手臂使劲箍了箍,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转过头,兴奋地对刀疤脸的大汉嚷道:“冯护院,我找到阿宣了。”然后一把拉起阿宣另外空闲的手,不由分说地宣布道:“走吧,跟我回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1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房顶上,汇在瓦片凹槽处,流淌成串。连接为线的水珠子,自房檐边滚落,只一滴之遥,便分划出茶铺客人的悠然和路上行人的匆忙。 下雨不便出行、形形色色的人都需要落脚,澜河镇的茶铺堂上,虽不比节日里人多热闹,但每张桌边也都没闲置、各坐着人。 . 天璇带着断心和断念,被雨阻了脚步,也在这间敞亮的茶铺里闲坐。 反正,昨晚刚结束了南洪帮的杀戮,在下一个任务指示到达之前,呆在哪儿都没区别,索性就在着澜河镇上找了处避雨之地、稍事休息,且观风听雨。 “听说了吗?”东南角的一张桌旁,两个渔民打扮的汉子,脚边着堆放鱼篓和钓具,正一边闲谈一边等雨停。 其中年龄稍长那位,摸着下颌处半短的花白胡须,悚然议道:“昨晚中元节,南洪帮在河边画舫上、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余老帮主和那一百多名帮众,没一个逃走活下来的。” 对面的中年渔民叹道:“是啊,都是一剑致命,根本不给南洪帮那些人逃命的机会,就连被请去做法事的道士,本是个无辜之人,大概是怕他指认凶手吧,也被抠了眼睛。” 年长者说:“官府查了剑伤,已经确认是醉月门的天璇君干的。他满头灰发,又天生异瞳,乃是世人皆知的特征,何必又掩耳盗铃、多此一举,取个无辜道士的眼睛呢。唉,中元节晚上,当着满天降临的鬼差阴魂们、造这么大的孽,也不怕死后下无间地狱……” 你才下地狱,你们全家都下地狱。 断心在旁边桌听得真切,将茶碗一拍,正待发作,旁边断念忙拉住她手腕,指了指窗户边、独坐一桌的天璇,无声地比划口型道:“主人都不在乎,你瞎激动个什么劲!” 断念暗想,无非是些井底之蛙般的庸人罢了。自认为了解主人特征、知道其几件事迹,就能随便评头论足;光天化日,主人悠游自在地坐在这里,不也照样没人认出他来么。 “不行!胡乱诅咒主人的混蛋,绝不能轻易绕过。”断心狠狠瞪了眼哥哥,双胞胎之间心灵相犀,即便不出声、一个眼神,也能读懂八成意思。 断念摇头,“你出手教训,倒是一时爽了。但闹起事来,叨扰了主人的清净,小心招他厌弃。” 根本就没喜欢过,何来厌弃一说。不过,惹主人不痛快,终究还是不好的。 断心轻啧一声,甩开断念的手,端起茶壶,猛灌了几大口,这才感觉心中怒火稍稍灭了些。 旁边桌上,中年渔民附和道:“可不是吗。好好的中元节,南洪帮本是想要作法事、悼念帮中战死的逝者的;可倒好,悼念着悼念着,把自己也赔到阴曹地府去了。”顿了顿,总结道:“不过,南洪帮近年、生意是越做越不仁义,在澜河上保护费越收越高、横行霸道的,搞得我们渔民苦不堪言。这下,被天璇杀个干净,倒也算是老天对南洪帮的报应了。” 年长那人反驳,“南洪帮固然可恶,但也确实为我们跑船提供了安全保障,罪不致满门皆死。再说了,他们每年收上去的保护费,都有拿出一部分来捐修道观和寺庙,去年还修了条新的货运大道,这些都算是极大的善举了。” 中年渔民叹道:“可惜……醉月门向来是拿钱办事,哪管对方善恶;更不会因为被杀者有过善举,就功过相抵,另留生路。” “这倒是……”年长者半眯起眼,似乎预见到了极为痛苦的前景,“唉,南洪帮就这么被彻底消灭了。为首大帮派一旦消失,澜河上、各方势力势必狠狠斗上一番,要争个状元魁首。到时候,吃苦的还是我们靠河吃饭的渔民……” 话音刚落,西北角传来讥诮的笑声,咯咯咯,刺耳得令人发麻。 茶馆里的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角落里,一张宽大的八仙桌旁、围坐了七名浪痞青年和一名少女,笑声正是从那群人中传出的。 “争什么争,根本不用争,南洪帮一死,今后这澜河之上,都由我们虎兴会说了算!”说话的青年,单腿架在板凳上,头戴血红色的护额头巾,臂弯里还抱着一名美貌少女,神情嚣张之极。 停顿的间隙,其余浪痞青年纷纷附和,那头巾青年更是得意,宣布道:“其他帮会要是敢跟咱们争,通通死路一条。你说是不是啊?” 他垂首,狠狠一搂怀中美貌少女的肩膀,勒得后者发出一声痛呼,却又不敢反抗,只能不情不愿地回答,是的、爷你说的没错。 茶铺里众人见那少女:粉色襦裙,满面泪痕,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不像是风尘女子、更像是硬被抢来的黄花闺女,都存了可怜她的心思。但虎兴会乃是澜河镇上第二大帮派,那头巾青年打扮华丽、架子也端的大,似是帮会里的小头领;加上茶铺堂子宽敞,斜对角穿堂而过的说话声,他都能听见,显然武功不弱。 即便再同情心泛滥,也不值得为不相干的少女、得罪黑帮头领。打定主意,茶客们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噤声,端杯,各自埋首啜饮。 —— 一提虎兴会,满堂客人都怂了,头巾青年更是得意,朗声道:“就算是天璇不出手,年底之前,我们也打算灭了南洪帮!说起来,这天璇也真是的,什么时候动手不好,偏偏现在出手,搞得像是我们虎兴会捡了现成便宜似的。”说着话,咻地抽出腰间配的弯刀,朝先前聊天的俩渔民一指,吼道:“听你们刚才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我们虎兴会是在捡漏子?” 避雨闲聊而已,没想到招惹了麻烦太岁。中年渔民连忙澄清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么想。小的一直认为虎兴会,势大权盛,英雄辈出,在这澜河上常年为祸、不不不不、是造福一方。要说取代南洪帮,那是注定的事。” 年长的渔民帮腔道:“对对对,没错,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南洪帮早已过了全盛时期,即使没有天璇动手,由盛转衰、被贵帮所替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哎呀,老爷子,快看,雨变小了,我们该回去了。” “当真!这秋日的雨,就是下不久,走咯走咯!” 说着话,一老一壮俩渔民放了几枚铜板在桌上,收起脚边渔具,匆匆地出茶铺,小跑进雨帘之中。下石阶的时候,那老渔民还因为脚上打滑,在最后一阶上、重摔了个狗啃泥;但怕被虎兴会帮众继续纠缠,老渔民几乎是手脚并爬的跑到了街上,然后才在同伴的搀扶下,一扭一扭地走远了。 虎兴会帮众们见俩渔民走得狼狈,发出哄堂笑声。为首的头巾青年唾道:“这两老东西,倒是溜得快!小爷我找他们聊天,是给他们的面子,这才说几句,就夹着尾巴跑了。说完一捏怀中少女的脸颊,狭促地逗弄道:“小爷还没听高兴呢。来来来,你再多说两句好听的来听听。” 少女不是青楼女子,更不是卖笑卖艺的红尘中人,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本就很不自在,还被逼着讲捧场的话,当真是为难。想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没憋出一句奉承话,反而憋了两滴豆大的眼泪。 “嘁,扫兴!”头巾青年重重捏一把她的脸,很是不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2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见头领面色渐沉,旁边喽啰们赶忙转移注意力,另起话题聊道:“南洪帮仇家太多,现在又都死绝了,现下一时半会儿,根本查不清是谁雇了醉月门的天璇。不过,坊间许多人都在传,是咱们大头领想独占澜河,花钱雇的天璇。”提到这一茬,语气中透出浓浓的自豪感。 头巾青年斥道:“这种高层决定的事儿,没公开之前,咱们可别瞎议论。”余光扫去,忽地发现,周遭茶客个个竖起耳朵在偷听,全都很感兴趣买凶杀人的金主、究竟是不是虎兴会老大。 被人一关注,头巾青年来了兴致,耀武扬威地、话锋一转道:“……不过,咱们帮派这么有钱,什么钱付不起。请几个杀手来帮忙杀人,倒也是有可能的……何况天璇,江湖上名头响亮、号称什么天下第一杀手,但说到底,不过只是条被钱使唤的狗而已。” 话刚说完,茶铺上传来脆生生的女声,“有的人,自己是条狗,当然看谁都像狗。”不屑的语气,莺啼般的腔调,冷冽却好听。 这茶铺里拢共两名女子,采用排除法,茶客们很快找到了声音来源:挨近木栏大窗的桌旁,一位穿紫衣的妙龄少女,猫儿般灵动的眼睛,见之忘俗的俏美长相,比那小头领怀里抱着的少女、美貌更胜许多。 “臭丫头!你说谁是狗?”有人羞辱自家上司,虎兴会一名帮众不干了,猛拍桌,蓦地起身,指着断心喝问道。 “谁应声了,谁便是狗。”反唇相讥的玩笑话,被满腹怒火的断心冷冷甩出口,不带任何笑点。 “操!丫头你欠教训!”其他几名帮众也站了起来,纷纷撸起袖子,做出要揪断心算账的架势。 群情激愤之间,头巾青年作为小头领、却反而冷静了,一抬手,示意兄弟们先不要冲动。他见断心并非独身一人,旁边还坐了个双胞胎哥哥,两人皆是武林人士打扮,但周身未佩戴任何武器,而且出声说话时底气十足,想来对自己实力很是自信,有几分来头。 “小妹子,不管你什么来历,有几斤几两的本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你总听过吧!”头巾青年吹了声口哨,六名浪痞青年马上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围成了堵人墙;再一声口哨,六人拔出身后的旋棍,往地上一杵,堂内石板当下一震。 壮硕的身体,整齐的武器,不管从架势还是人数上,都颇有威慑力。 “小妹子,现在道歉还来得及。态度若是诚恳,刚才的话,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断心抱臂,也站了起来,慢慢的踱步到茶堂正中央,阴森森地笑道:“可以啊,你现在就跪下来向我道歉,然后说三句姑奶奶我错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放过你,当没听见那些不恭敬的屁话。” “什么鬼!”小头领也怒了,将怀中的美貌少女往地上一扔,推开人墙,走到断心面前,吼道,“老子说的是让你道歉!少他娘的给老子装傻!” 拳脚不长眼!眼看局势剑拔弩张,先前想看热闹的茶客们,都吓得从凳子上一弹而起、纷纷往外涌去。跑堂的两个小伙计也慌忙挤到柜台后方,和老板一起,哆哆嗦嗦地蹲在台面下方,只露出三双眼睛四下盯溜。 断念无奈地扶额摇头:哎……就知道,以断心这怪脾气,一天不闹事就心里不舒服。她怕是属泼猴的吧…… “要打出去打。”天璇坐在窗边,背对茶堂,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好似穿过寒冰而来,一字一句道:“别把桌椅砸坏了。” 茶铺老板感动得都要哭了:这简直是年度良心客人啊。如果待会两方人马过完招,那位客人还能帅帅地坐在窗边,一定要给他全额免单! 虎兴会的小头领并不知道天璇的来历,未作细想、便恶狠狠唾道:“你他娘算老几?老子想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要你屁话……” 话未说完,断心一招“旋风扫枝”,脚飞踢过来,脚尖勾在他脖子上,脚腕一拧,将他扫得飞出了大门,足足飞了七八丈远,才“咚”地一巨响、坠落在地。 站成人墙的六人,压根没想到断心腿法这么劲猛,骇得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贸然上前;僵持了三个弹指的功夫,觑见门外头领哼哼唧唧地从地上抬起了头,不敢再消极怠工,这才一咬牙,蜂拥而上,扑向断心。 断心身体晃动,使出“金蛇摆尾”式,左右腿交替放下又抬起,快得辨不清腿型和方向,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似数条狂舞在空中的金蛇。她几次旋身,很快把所有人全都踢出了门外,倒在地上、翻滚呻吟。 茶铺再次回归平静。无声的沉寂,和街上痛苦的哼叫声、滴答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头巾青年连喘十几口气,终于捋顺呼吸,忍痛爬起来,站在茶铺门口、却不敢再进了。 “臭丫头!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去找人来收拾你!”他指着断心,上气不接下气地放狠道:“有本事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给我乖乖地等着!”说完不等回答,带着虎兴会的帮众们、慌不择路地跑了。 断心拍拍裤腿上的灰尘,冷冷一笑,“傻子才在这等着!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柳眉一扬,转身回到桌旁,拍桌道:“老板,结账!” 刚拍完桌,断念一把拍在她头上,“什么时候结账,轮得着你说了算吗?主人还在喝茶呢!” 断心恍然拍额,连声傻傻发笑。 从早上进茶铺起,她就一直想看看天璇边赏雨边品茶的优美姿态,毕竟下雨天,美男和清茶更配嘛;但几次眼光扫过去,都被断念呵斥回来了。 现下一听天璇的名字,她忍不住又想偷瞄,可是被挖眼实在可怕,一双美目兜兜转转,不安分地将目光往别处乱扫。 忽地,视线落在了地上躺着的那名少女身上,断心来了兴致,一蹦一跳地走到了她面前。 “你跟那些臭男人是一伙的吗?”大拇指往门外虚指一下,断心其实并不关心答案,只是想逗弄少女。 后者蜷缩在地,抖得像筛糠似的,边哭边否认,“不是不是,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被他们强行抓来的……”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滚出来,往地上一扑,匍匐着跪倒断心面前,扯着她的衣摆,“女侠,你神功盖世,又有侠义心肠,求求你,救救我和我娘吧!” 她手拍在地上,掌心都黑了,此刻再去扯断心衣摆,烦得断心杀心顿起,但又听她说自己侠义心肠,断心竟被逗乐、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蹲下身,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断心甜甜笑道:“你这人真逗。” 那少女莫名其妙:自己明明在哭惨,究竟哪句话戳中眼前人的笑点了? 她瞪圆眼睛,困惑地望着断心。 “居然说我侠义,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断心抬手,抚在少女眉上、眼皮、然后是睫毛上,喃喃道:“这么漂亮的眼睛,真是白长了,还不如取掉……” 断念长臂一抄、架在断心腋下,扯着她的大臂、猛拽起来、脱离了少女的身边。 “你最近是挖眼睛挖上瘾了吗?”拿钱杀人可以,但他不希望妹妹新增一项收集眼睛的爱好。 对面的少女兀自趴在地上,呜咽哭泣,断念暗叹几口气,将妹妹又往后拽了几步,然后侧头、望了眼地上的少女,淡淡回道:“我们不会帮你的,你赶紧走吧。” 那少女本来见断心身手厉害、存了一丝侥幸的希望,但被明确拒绝后,霎时间心如死灰,伏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混杂一处、流了满脸,她掏出帕子,囫囵一擦,接着又伏地大哭。绝望无助的模样,甚是可怜。 断断续续的哭声,打扰了天璇听雨的兴致。 “走吧。”他甩袖起身,一抬下巴,示意两兄妹该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3 断念掏出一锭银子,朝柜台一甩,说道“结账!”银子划出漂亮的抛物线,稳稳立在了台面上。另一手拽着妹妹,紧跟天璇身后,断念朝向门口走去。 少女哭哭啼啼地抬起头来,见天璇如此有威望,显然是三人之中最有决定权的,瞬间又起了最后挣扎的念头:不如求求这位黑衣青年,说不定他会答应呢? 一捏拳,她拿定主意,跪在地上c连爬带滚地,扑到天璇脚边,扯着黑色的裤摆,拽他哭道:“公子求求公子行行好” 哎哟哟,真是不知者不怕死,还不如让我挖了眼睛呢!断心看了眼自家哥哥,用眼神冷冷讥讽道:你看吧,当时让我挖了眼睛c把她打发走了,还落得个好下场现下招惹了主人,死得更惨! “这位公子,拜托你救救我和我娘吧!如果再没人愿意帮我们母女,我和我娘真的只能去跳井了。”真的是走投无路c只能背水一试了,少女根本不管不顾眼前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苦苦哀求的言语间,混杂“咚咚”擂地的响声。 少女在腿边纠缠片刻,天璇始终不去看她,待她说完,轻描淡写地甩袖,带出一股凌厉的掌风,立即将她震得眼前一花c双手抓握不住,斜斜地朝后飞去,重重地砸在墙上后,俯身摔在了地上,胸腔剧烈疼痛,喉头发甜,吐出一大滩血来。 先前擦脸的帕子,少女匆忙地将它揣回了衣襟里,此时她向后摔去c帕子在衣襟处夹携不稳,反而向前飘出,乘掌风飞起,在天璇眼前转了个圈,然后缓缓飘落。 天璇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这碍事之物。 这一瞥不要紧,瞳孔蓦地放大,目光竟再也无法移开,彻底粘在了那块帕子上。 他五指一伸,紧紧地抓住帕子,摊开后,仔细端详了良久:白色绢底,上绣水色浮云c环绕着一勾金黄的弯月。 这不是这不是 她的帕子吗!? 十来年间,苦苦寻觅,怎么都找不到的人,居然这么巧,就教他在这偏僻的小镇上c偶然寻到了? 不不不,相似的帕子到处都是,并不能因此就断定这是她的所有物。 虽然脑海里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冷静,但天璇的手c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踱步到少女面前,半眯起眼,打量她的长相。 鹅蛋脸,柳叶眉,梨花带雨的哭相,灵动的大眼睛。说像也像,说不像倒也完全不像。 “这是你的帕子?” 猝不及防地c黑衣青年为什么会问帕子的事情?少女纳闷,但挨了掌风c见识到他的厉害之后,又怕又委屈,不敢怠慢,便一边哭哭啼啼边咳血道:“确实我的但c但也不是我的,是我娘我娘给的。” 按照年纪,含月是该已为人母了。 但她居然真的,嫁人了? 强压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复杂情绪,天璇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简单就找到她了,努力保持如常的声调,问道:“你娘可是姓祁?” 少女大感惊愕,一倒吸气,咳得更厉害了,问道:“说你怎么知道?” 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璇沉下脸,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娘在哪儿?带我去找她。” 提到自己的娘亲,黑衣青年的态度大变,莫非,他竟是自己娘亲的旧识? 少女隐隐感觉,事情还有转机。她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咳咳公子公子,要去我家?” 天璇将白绢帕子揣回袖中,冷声道:“带路吧。” 虽然被打得吐血,但也见识了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再听他毫不犹豫地同意跟自己回家一趟,少女即刻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将喉头的血硬生生咽回肚中,颤颤巍巍地用手肘撑地,想要站起来。然而,腿脚软得不行c实在使不出太多力气,她刚半蹲c准备起身,眼前一花c脑中意识瞬间化为空白,上半身“砰”地又摔到了地面上。 以天璇的掌风,即使只三成力度,打在普通人身上也够得对方受了。 天璇见少女连起身都做不到,便长臂一伸,抓住了她虚弱的手。 纤若无骨的柔荑,细腻嫩滑。 触感不错,却不是最好的 他摸过世间第一才女赋词作画的玉手,捏过顶尖歌伎抚琴吹箫的手,甚至握过倾国倾城的后宫妃嫔之手。那些手,或柔嫩,或细滑,或灵巧,但都比不上他记忆中的那只手,小巧却有力,白嫩却温暖。 那是含月的手,他这一生中,最留恋的归宿。 他和她曾互相许诺,要永远握紧彼此c永不放开。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c却残忍地违背了誓言,弃他而去! “公子?” 眼前的青年,俊则俊矣,被他紧牵住手,也是件令人心神荡漾的美事但少女见他一握之下c怔了良久,都不再有后续动作,终于忍不住出声呼唤。 一想含月的事,又走神了。天璇顿生烦躁,对这心魔感到无力且愤怒。 绝不能再想那个女人的事情了!每次一想,心神就会被打乱c不受控制! 然而,十几年来c与含月的残影对抗的经验告诉他,越是提醒自己不去想,那抹倩影便会越发地清晰。心底某个角落,随着她的离去,被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荡荡地c痛得只想一死而快。 天璇苦闷地一皱眉,深吸口气,敛回心神,手腕用劲,将少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断心在旁边看了,羡慕得眼睛都快喷出火了。 太不甘心!跟天璇君这么多年,不仅从没跟他对望过这么长时间,更没机会跟他拉过手,真是真是太便宜那女孩了! 断心握拳,捶在自己哥哥身上,不停的抱怨,“你看吧,你看吧,早知道就让我挖了她的眼睛,免得好事都让她占去!” 断念此刻来不及理会妹妹,正为自家主人这骤变的态度而瞠目结舌:见过无数女人对天璇君投怀送抱,却从未见他对任何女人这般温柔过见过女人朝他投玉掷金,却没见过他主动把女人的帕子揣进过怀里。按照天璇君的行为模式,将那少女打得吐血才是正常其后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c各种温柔体贴的触碰,都极不合常理。 伸长脖子,往窗外打量须臾,断念纠结地确认:天上下的不是红雨啊! 少女拖着笨重的步伐,向茶铺外走去,“公子,请随我来”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她险些跌倒。 天璇神色一变,抬臂欲扶。 说时迟c那时快,断心像阵小旋风似的,倏地闪到两人之间,假惺惺地笑说:“不劳主人费神,我来照顾这位这位” “我姓李,叫李蓉。”少女忙报道。 “很好,就由我来搀扶这位”断心咬牙切齿地念道:“李!姑!娘!”语毕,阴沉着脸,几乎像拖尸体般c毫不留情地架起李蓉,大踏步地走出了客栈。 原来含月嫁的人姓李。 怔怔地望着少女粉色的背影,天璇感到,心里那处空荡荡的无底洞里,骤然被塞满无数巨石,又堵又沉。 抛弃他之后,含月找到了新的生活,嫁为人妇,连女儿都这么大了和当年初次相遇时的她般大了。 呵,当年明明说好的,说好会照顾他一辈子的,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抛下他c给他留下了无数绝望和痛苦之后c独自开启新生活 在含月离开的这十几年里,他时常被她的身影所困扰c蛊惑甚至伤害无数次想要去找她,问个清楚c做个了结,却苦于不知她的下落c更不知溪云山的所在,寻无可寻。 不过,所幸,寻觅多年之后,终于迎来结果c找到她了。 凭他现在的本事,所谓的做个了结,无非一剑之事。 一如,当初杀掉母亲的时候,只需一剑挥下,自那以后,母亲便再没有入过他的梦。 嘴边勾起快然的笑意,跟在断心和那少女身后,天璇大步地走入了雨帘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4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李蓉爹是澜河上的船工,娘是在家接私活的绣娘。从小跟随娘亲在家做刺绣,她练出了作精致绣活的好手艺,也养成了一副安静温柔的性子。一家人生活虽不富裕,但母慈父祥c女儿恬静孝顺,过得相当和美。 就在上月初,李蓉的娘去送绣品时c不小心扭了脚。脚踝青肿一片,轻碰都钻心地疼,以至不能再去码头给她爹送饭。李蓉见状,便主动提出代送。 哪知,第一次去码头,她就招惹上了大麻烦。 当时虎兴会帮众正在澜河边上聚会c共商如何赶超南洪帮的大计。远远的,孟大柱c也即是茶铺里那位戴头巾的小头领c看到李蓉,便给惦记上了。他当即逃离会场,跑到李蓉面前,话不多说就是抢,想强拽她回家。 李父在澜河上跑船多年c依附南洪帮已久,保护费每年按时缴纳,一见有人打自家女儿的主意,立马告到了南洪帮面前。 见李家找来了靠山,孟大柱当场只得作罢。但是,事后回到家中,他忆起李蓉貌美,越想越觉心里撩痒难耐,一夜在床上翻来覆去c动尽各种龌龊心思,终于想出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 孟大柱先是买通了其他几位船工,让他们趁着休船空闲,拉李父去赌坊玩牌九接着又买通庄家c和船工们设下串通局,一边让李父输钱边起哄让他接着下玩。一连好几天,李父天天都想着定能扳回本,结果却越陷越深,偷偷输光了家中积蓄不说,到了最后,竟开始借高利贷来赌,一心要搏个大翻身。那高利贷上签的名字c原本是李父本人,但孟大柱暗中做手脚,名字竟毫无破绽地被改成了“李蓉”二字。 再后来,李父输无可输,便打算彻底收手c老老实实地跑船还债孟大柱见时机成熟,于是拿借条去问李家要女还债,这时,李父才知道自己着了道。 一方说这合同造假了c不能认另一方说欠钱还钱c没钱拿人抵,天经地义双方争执不下,最后闹到了官府。 一边只是南洪帮庇护之下的小小船工,另一边却是虎兴会的小头领,孰轻孰重,官府心里门儿清,当下判李父败诉c赶紧还钱若还不出钱,抵偿方案则由双方私下协商决定。 李父败诉,拿不出钱,也不想交出女儿,更无颜回家见母女俩人,在外流浪整夜,留下一份休书和一封遗书,然后跳河自杀了。 欠债人死后,李家母女俩拿着休书c撇清了债务关系,按理说,孟大柱计划以失败告终了。但天意弄人,就在李父死的第二天,南洪帮所有人惨遭灭口,虎兴会一跃成为了澜河畔第一大帮,气焰嚣张,威压官府。 帮派突然兴旺,身为小头目的孟大柱靠山变硬,连带着更加无法无天了。今天一大早就带了一大帮人冲进李蓉家里,抖着借条c嚷着要拿她来抵债。 “虎兴会来了十余人,冲进我家便是一顿打砸,那姓孟的威胁说,我若不跟他走,便要杀了我娘,我没有办法,只得被他强行带出了家门”李蓉此时已经不再咳血,但回忆旧事c哭腔更甚,呜咽道:“也不知我娘现在要不要紧” “什么意思?”天璇冷声追问。 “我走的时候孟大柱怕我咬舌自尽,特意留了四名喽啰在我家,让他们看紧我娘。一想到那些黑帮的人,行为孟浪下流,又和我娘单独相处,我就我就”李蓉脸色煞白c声音哽咽,显是不愿再往下细想。 断心架扶着李蓉在走路,忽然扭过头,问道:“你娘长得漂亮吗?” 李蓉一怔,回答:“我娘和我长得很像” “那多半被糟蹋了!”断心立马得出结论,语气甚是笃定c不带一丝惋惜。她不是不懂看氛围说话,而是故意要把话说得难听c让李蓉揪心。 谁叫你刚才得了主人的关照,教我憋屈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绝不放过任何一次打击报复“情敌”的机会。 断念“啪”地再次重拍再妹妹的后脑勺上。 断心抬头,理直气壮地反问:“怎么了?我又没说错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刚才在那茶铺里,我见那些个虎兴会的青年,个个眼神都猥琐得紧,跟庙里关了几十年c六根不净的和尚似的,若是见到了风韵犹存的中年大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吧!” “你就不能闭嘴呢?”断念瞪了眼妹妹,随后眉毛一移c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天璇。 此时,雨虽变小c化作透明银丝断断续续而落,但厚重的乌云层层挤压头顶,天幕又低又矮,空气凝重沉闷。天璇走在三人身后,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按在剑上,默默听着李蓉的话,脸上如同覆上一层死灰般,不见了往常的冷厉傲然c只有沉重之色。一时竟教人分辨不清,周遭令人窒息的氛围,究竟是天璇周身散发出的威压c还是天气使然。 断心不敢再贫嘴,收敛态度,拿眼神询问哥哥,“主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情绪好像不太稳定莫非到吃药的日子了?不对啊,还有几天才该吃药呢” “知道不稳定你还瞎说话?”断念长眉紧蹙。 “好吧大不了我闭嘴就是”耷拉着头,断心可怜巴巴地回望天璇,心念道,如果闭嘴能让主人心情变好,那这辈子不说话也甘愿。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兄妹二人神色凝重c又不在言语,李蓉以为是在可怜她娘,哭得更凶了,嘤嘤泣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不会轻易被”说不出那两个难过令人难过的字眼,她顿了顿,咬唇道:“即便即便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以我娘的性子,她肯定会一死了之的” 一死了之? 天璇呼吸微窒,异瞳中眸光更黯:怎么能死?他才找到她,什么都还没问c什么都还没做,怎么能就让她死了。不会的,以含月的武功,不可能被那些地痞流氓糟蹋,更不可能轻易地就死了。 不知不觉间,脑中又塞满了含月的事,跟着前方三人,天璇毫无知觉地拐进了一处胡同里。 “我家到了。”一进胡同口,李蓉便向前一指,“胡同尽头的房子就是我”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 李蓉所指的那家院落中c爆发出窜天高的火焰。剧烈的火苗冲破院门的同时,腾空而起,将附近飘落的雨丝卷了个干净c吐出白色的水蒸气,混杂在滚滚的黑烟中,向着天边乌云飘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5 ,最快更新杀手大人,要听话哦最新章节! 爆炸声之后,李蓉家中腾起滚滚浓烟,紧接着,从火海里跑出四名青年。身穿灰色布衫,腰佩旋棍,满脸熏得跟更黑炭似的,四人神态甚是狼狈:正是李蓉先前所说c留下来盯守她母亲的虎兴会帮众。 “太险了!”其中一人大难逃生,瘫坐在地,感慨道。 另一人靠在胡同墙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的,没想到那老娘们这么狠!放把火差点就把老子的眉毛给烧没了。” 第三人唾道:“哼,不给咱们上,死了倒也干净!” 听着那四人骂骂咧咧的不堪话语,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李蓉又惊又痛,一霎间杵在原地,不知该上去揪着那帮人拼个你死我活,还是该先扑进火海c抢救母亲:火这么大,就算跑进去,肯定也于事无补c救不了她娘了不过进去后,即便死c好歹也是跟自己娘死在一起的。 拿定主意,李蓉哭喊一声“娘啊!”甩开断心的搀扶,不管不顾地朝家里冲去。刚迈腿c还没开跑,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掠过,以快得难以捕捉的身法c抢先一步闪入了火海之中。 “主人啊!”如果说李蓉那声喊娘的声音是撕心裂肺,那此刻看见天璇冲进火海c断心的喊声堪称惊天动地。然而她的大嗓门毫无作用,换不来天璇脚步片刻的停留,黑色身影转瞬便融进了橙色火焰之中。 此情此景,就连断念也瞠目结舌了。他暗忖道:“没事的,天璇君向来有大智慧c头脑冷静,绝不会干没有鲁莽之事。他既然冲进火海里,那必定是有十成把握的!但是但是,刚才看那道背影,似乎又有点奋不顾身的意味,怎么看都像是不顾后果就冲了进去嗯,错觉吧?肯定是错觉罢了,进都进去了,以主人的本事,再作多想也没用了。” 旁边,李蓉被断心的哭喊吓一跳后,愣了少顷c回过神来,又想冲进去火屋里去。 断念赶忙一把拍在她肩头,“李姑娘,你就别去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阻止这姑娘跑进去添乱c增加主人的救援负担。 一阵风吹过,火势见风更涨,几根屋脊和门柱被火舌舔舐而断,轰隆打砸在地,传来接连不断的巨响。 虎兴会其中一名青年靠站墙边,咋舌道:“我去,这火越烧越大了啊!刚才好像还有人跑进去了?” “好像是有道黑影闪过,有个男人跑进去了。” “这么大的火跑进去,可真是巴巴的赶着送死。” “是不是那个老娘们的姘头啊?” 四人张望火势,嘴上议论着,邪邪地又笑了起来。 听见罪魁祸首们邪恶的笑声和不堪的言语,李蓉再也忍不住,几欲冲过去c和他们拿命相搏。奈何断念的力气太大,拍在她肩头的手掌宛如施了定身法c教她脚步一步也迈不出。 “你们这些混蛋!不是说了,我乖乖地跟着那个姓孟的走了,你们就会放过我娘的吗?” 胡同里到处都是浓烟滚滚,加上又下着淅沥小雨c天色昏暗,视野只能看清两三丈内的景色。虎兴会四人听见这声音,这才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断心等人。 “哎,这边站着的不是李家的小娘子吗?”烟雾缭绕中,其中一名帮众定睛看去,发现李蓉旁边站的并不是自家头领,便奇道:“哎,你不是被带走了吗?我们家头儿呢?” 先前瘫坐在地的青年起身,见断念手搭在李蓉肩上,两人站姿颇为亲密,当下呵斥:“喂,小子!这是我们头儿看上的女人,你什么来历,也配来抢?识相地麻溜儿放开了!”说完拔出腰后旋棍,往空中一甩,旋转呼啸c朝断念的面目打去。 将李蓉一揽c断念微微侧头,轻描淡写地躲开了。旋棍打在后方墙上,还未落地,断念反手出招,凌空虚弹四指,当即点中四人穴道,教其定住了。 本来仗着人多耍威风,没想到遇到看高手了。四人面面互望,顷刻便达成了共识,异口同声地求饶道:“大侠饶命啊,我们不知道大侠本事,惊扰大驾,还望你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遭。” 断念并不听他们求饶,反而脸色越来越难看。先前见自家主人甚是紧张这对母女,而李母又被这四名罪魁祸首所伤为了给主人一个交代,自然是不能放跑这四人的。 松开李蓉,断念闪身站到四人面前,冷声质问:“你们对李蓉姑娘的娘亲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放火烧她?” “大侠饶命啊,这火不是我们放起来的!” 李蓉一抹眼泪,忿忿道:“什么不是你们放的,不是你们放的,难不成还是我娘自己放的吗?” 其中一名帮众反驳道:“这火就是那老娘们自己放的”话到半截,见断念表情不善,于是赶忙换个说法,转向李蓉的方向,解释道:“李姑娘你有所不知,你被头儿带走之后,我们本来想跟你娘唔那啥,呃,打闹一番,哪知你娘很不乐意,一言不合,就打翻了油灯,又泼了几罐灯油,所以这火才烧起来的。” 断念一把掐住说话人的脖子,沉声道:“若只是放火,刚才为何会传来爆炸声?” 说话人只得承认:“那火实在把我们烧得狼狈,而且我们见到李家娘子有存心寻死的念头,所以我们就成全她,扔了几枚雷火弹进去” 又是火,又是雷火弹的,岂还有活命的可能?李蓉一听,脸色惨白,双膝一软,冲着那堆火哭道:“娘啊,女儿不孝女儿这就来陪你!”说着从地上连扑带爬,作势要扑身进火海。 这时,火海中再次传来一声巨响。 爆炸再次发生,比雷火弹爆破时的动静凶猛数倍。伴随这声巨响,那栋燃烧着的房屋由内而外地膨胀c好似烟花般,炸开在这雨幕之中。焦木横飞,地动墙摇,碎片漫天飞舞,天上坠下的雨滴也扭曲了轨迹。 轰响之下,李蓉耳中只有嗡嗡的蜂鸣声,短暂地失聪了。但听觉的丧失,却教她眼睛异常明锐起来。她看得清清楚楚,爆炸后的废墟上,飘落而撒的灰烬下,母亲静躺在地,而身旁半跪着那名黑衣青年,正垂首凄然凝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6 火势烧得最猛之际,天璇脑中哪还有理智二字,被本能驱使个飞身便跃进了屋内。满屋烈焰和浓烟,他闪过四处飞溅的火星,转入内室,终于找到了晕倒在地的李蓉母亲。 含月?真的是含月吗? 多少年了,不管遇到何种难度的恶战,他的心绪都不曾如此激荡,汹涌彭拜之势,仿佛心中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海浪,爆发了劈峰埋谷的山洪。 天璇憋气凝神,凑到李蓉母亲面前,将她翻至仰面朝上,却发现她脸上被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烬,皮肤也被浓烟熏地漆黑,根本辨不清长相加上屋内浓烟滚滚,高温的炙烤下,周遭空气扭曲,视野所及之物全部模糊起来。 不管是不是,先救出去再说! 天璇想将她打横抱起c带出屋外,但房梁打落下来,轰然堵住了出路加之火势熊熊,高温灼烧之下,屋内不停有梁柱c窗棂c顶架被烧断。环视左右,未发现其他出路,他再一探地上所躺之人的鼻息,气若游丝,微弱且间隔时间漫长。 不能死!不能死!就是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不知因为屋内高温,还是因为眼前生命将要逝去的原因,天璇心情由激动转焦躁,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连吐数下内息,气沉丹田,使出了断骨噬心掌的第十重。火海中,双掌翻飞,瞬息之间,天璇接连挥出了十余掌,凌厉的掌风穿过层层火焰,扫过房屋每一处角落,不仅将旺盛的火势顷刻间扑灭,还将这危若累卵的屋子震得稀烂,残破的木屑和碎片四散开去c飞出老远。 扑灭火势,天璇收掌回身前,连忙单膝跪地c又去探那妇人的鼻息:只有出的气c没有进的气了。 死了吗?这就死了? 天璇抓起妇人的手腕,黑乎乎的,瘦弱纤细,明明刚从火海中出来c却一片冰凉。他不甘心,也不愿相信,便改搭脉搏,使劲按了几下,仍旧是感觉不到脉象。 死了,真的死了!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含月重逢时的场景,更深入考虑过该怎么杀她:一剑穿心,还是一边拷打质问边挖肉抽筋把她折磨死。无论哪一种死法,肯定都由他说了算,绝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一具冰冷的尸体,摆在面前,无声地仰面朝天。 “娘,娘”这时候,李蓉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扑到了尸体之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能死啊呜呜呜呜,不能死”哭着哭着,一个抽搐,竟差点晕厥过去。 没错,不能死,不能让她这么简单地就死掉了。 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天璇断然不肯让她就此横尸于面前,化两人之间的恩怨为不了了之。 没有交代,也没有忏悔,死了一了百了。 想得美!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思及此,天璇推开李蓉,一把拽着妇人胸前的衣襟,拎着她直起上半身c换成了坐姿。妇人此刻已没了气息,双目微闭,嘴唇发乌,坐在斑驳的石板上,头歪在右侧c软软地搭在肩上,毫无生存迹象。 “你要对我娘做什么?”李蓉虽然感激天璇扑灭了家中大火,及时抢救出她娘的尸体c保留了一具完尸但此时见他任意摆弄娘亲的尸身,她困惑又害怕,却又不敢贸然伸手阻拦。 天璇并不回答,径直盘膝坐在妇人背后,双掌抵于背心,调运内息,腹中真气鼓荡,由此及彼,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她体内。 救人也就罢了,没料到天璇居然肯帮助一个平平无奇的妇人到这一步!断心和断念立在一旁,瞠目而视。 兄妹俩很清楚,真气乃是习武之人中最重要的气息,若是为了增进武学修为,相熟之人彼此过渡真气,倒也说得通但是眼前的妇人已是濒死之人,即便再多的真气输过去,救活的希望都渺茫何况她和天璇之间身份差异太大c在这世间存在的价值简直不能比,天璇此举,无异于以金珠投水,简直是极大的浪费。 “这女人是谁呀?”断心看着那瘦小的妇人,语气中充满不屑,目光中却盈满羡慕。 等了半响,没得到哥哥的回答,她掐了一把断念的胳膊,哼道:“你别告诉我,她是主人喜欢的人,主人喜欢这种三四十岁的人妻!” 断念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就知道谈情说爱?李姑娘的母亲说不定是主人失散多年的姐姐呢?” 断心大感宽心,“是姐弟啊那就好。”若天璇喜欢不同类型的女人,那她还有改进的空间若天璇喜欢年上的女人,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毕竟她又不是神仙,不能跳跃时间成长。 眯起眼睛,断心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妇人身上:脸被浓烟熏的太黑了,头发也烧焦了,根本看不清长相。不过,根据五官轮廓来看,显然和她家主人超凡脱俗的美貌不在一个档次。 真的是姐弟关系吗? 断心表示怀疑。目光微转,她见天璇因运气过猛,墨眉微颦,白玉般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再一想他那股醇厚的真气在妇人体内流动窜行,一颗小心脏顿时都快呕出血了。 “妖妇!”正羡慕嫉妒恨之际,胡同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叫骂声响起,“老子可算找到你了!就知道你拐走老子的女人,定会来这里!”紧接着,孟大柱骂骂咧咧地c带着三十多名虎兴会帮众出现在胡同口,手持大刀和弩箭,气势汹汹地来找断心报仇了。 这才真是,做贼的遇见劫路的,赶巧了。被其他女人得了男神的便宜,断心心里正堵得慌,见有人巴巴地赶来帮她解气,叉腰一声狞笑,“呵呵,嗓门这么大,我当是怎么了呢,原来是刚才的畜生多找了人来送死。不过呢,畜生就是这样,越是弱越是喜欢在数量上取胜。” “你骂谁是畜生呢?”孟大柱一扯头巾,气得鼻孔外翻c呼哧呼哧地直喷粗气。 “谁应了谁就是畜生。”断心眼珠一转,打了个响指,咯咯笑道,“哦,不对,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啊,比畜牲还不如!” 从不指望妹妹能像普通少女般纯白而单纯,但也不希望她能和流氓无障碍对骂啊。断念皱眉斥道:“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女孩子家家的,矜持点。”眼珠微斜,沉声又说:“行了,跟这帮人废话了。” 双胞胎之间,灵犀一点便通。断心明白哥哥后一句话的意思:旁边废墟上,主人正在调气运息,大量真气外涌,全身心都灌注在那妇人身上,正关键着呢,片刻也不能从那妇人身上撤回手,更忌讳被打扰。 彼此间默契地点头,达成大开杀戒的共识。断念从双袖里抖出一对弯月短刀c断心从腰间拔出佩剑,兄妹俩一个起落,飞身冲入虎兴会帮众之间。 一紫一黑两道残影c身法极快,武器所扫之处,银光闪过,惨叫连连,只几个呼吸的间隙,三十多名虎兴会帮众便被杀了个干净,连带着刚才被点穴的四人未放过,小小的胡同之中,瞬间血流成河。 艳红的血水流淌,冲走水洼中积聚的雨水,汇聚成溪,汩汩地流入路边凹陷的排水口中,留下满巷腥臭。 李蓉本是站着的,此情此景之下,心脏都骇得停了,双膝一软,重重跌坐在废墟之上。她万万没想到,请来帮忙的这对双胞胎,外表看着机灵俊俏c人畜无害,杀起人来却是眼睛都不眨,下手干脆利落c没半点犹豫。 事后,兄妹俩一派淡然,随意抽出帕子c将武器上血迹一抹,便若无其事地向这边走来。李蓉见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落个“目击者不得好死”的下场,缩着身子直往后躲。但见两兄妹踏上废墟之后,随即站到了黑衣青年身后,根本没有瞧她,李蓉这才稍稍缓过劲来,再次把注意力放回自家娘亲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间章其二:牵过的手7 李蓉等三人屏息而视,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妇人脸颊的肌肉抽了抽,喉头微微凹陷了下去。 “啊”李蓉兴奋得刚要出声,被断心一个眼刀子,又安静了。 感应到面前人的身体开始回暖,天璇加倍催动真气。 妇人胸前起伏两下,剧烈咳嗽起来。待口中咳出了几丝黑烟,吐出一口黑痰,她眼珠转了转,随后,眼皮缓缓抬起,竟被天璇硬生生给救活,睁开眼睛了! 妇人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乌云之下,满地焦木灰烬,狼藉一片。由远及近,凝神细看,眼前坐了位黑袍玉容c金银妖瞳的美貌男子。 “我这是死了吗?”糟糕的环境下,居然还有这般天仙容貌之人,她一时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上了天庭仙境。 一听她开口说话了,李蓉大喜过望,耸身扑上前c紧抱住妇人,哽咽得直吞口水。 “蓉蓉,你也死了?” 李蓉抽着鼻涕,嗔道:“娘,你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了,我们谁都没死,是这位公子救了你!” 妇人回望天璇,盯了良久,黑漆漆的脸上突然泛起一抹娇羞的潮红,赧赧低语道:“多谢公子。”哎!瞧这青年,长得这么俊,武功也高强,不仅赶跑了虎兴会那班人c还把她从阴曹地府给拉回一条命来。只可惜,她年龄已大,又是妇人之身,不能再以身相许了 不过,没有关系,她还有女儿! 拉过李蓉,妇人感激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奈何我家现下破败成这样,没什么能拿出来谢你的东西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妨把我家女儿” “你不认识我?”天璇冷冷的打断道。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是熟人?妇人一愣,沉思良久: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跟这美貌公子沾亲带故但这种长相的人,此前见过,肯定有深刻印象才对。可把认识的人搜了遍,确是没有能和他长相对上号的。 “我们见过面吗?”她探问道:“若此前见过的话,公子不妨给点提示?” 先前听她说话声音就不太对,根本不像含月以前那脆生生的强调,乃是一腔低沉柔和的女声但天璇认为她已过中年,而且,喉咙里又呛了烟,所以没有多作怀疑。现下听她对自己毫无印象,天璇起疑之余c大感失望,一掌抓住李母的肩膀,另一手抚在她脸上c拿大拇指去抹她脸上的黑烟和灰尘。 待污渍擦得干净些了,他忙作端详,根本不见半点含月的影子。 “你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50话:闹市追逐 出现在含月和阿宣面前的少年,正是王员外的儿子c先前阿宣当书童时伺候的小少爷,王烊。 王烊和他爹长得极像,大鼻小眼,个头高大,身材虚胖。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往含月面前一站c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发育超前,看起来就像平常人家里十四五岁的孩子。 王员外喜好男色,年轻时玩得疯,早早便把身子折腾虚了,后来年纪稍大c发现万贯家财无人继承,这才努力耕耘,生出了王烊。 因为是老来宝,王烊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c小心翼翼地呵护长大。他在府上,成天呼风唤雨,随心随欲,很快便养成了跋扈骄横的性格再大几岁,有了性别意识,受他爹的影响,也开始偏好男色,独占欲强的同时,格外喜欢被众多男性簇拥的感觉。 基于最后一项性格特征,小时候起,王烊身边便围了一堆陪玩的小书童和小厮。但在陪玩的孩子里,数阿宣相貌最佳c最为机敏聪慧。 阿宣比其他孩子和小厮优秀太多,五岁被卖到王员外家里后,很快便从小孩子里脱颖而出:王员外喜欢他的长相,儿子王烊则喜欢他的机灵。 长到八岁的时候,王员外问自家儿子讨要阿宣,王烊自然不愿意。不过父子心连心,没有当场反目,反而很愉快地达成共识:白天留阿宣陪王烊读书,晚上则送去满足王员外施虐的特殊癖好。 如此日夜轮替,折磨了阿宣大半年,正当王烊也情窦初开c想和阿宣进一步发展出超越友谊的关系时,含月出现了。 含月将阿宣救出了员外府,王家两父子丢了心爱的男宠兼书童,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派人到处打探阿宣的下落。 但靖州附近交通发达,四面都有县道延伸,方圆百里内建有三座县城和十余处村落,要在这地盘上找一个小孩,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如此找了一个多月,毫无成果。有家丁提醒说,阿宣身体虚弱c满身是伤,跑出去之后,得不到及时医治的话,伤口肯定溃烂并感染,迟早死路一条。 这话有几分道理,一个病怏怏的孩子,没了虽然可惜,但也无可奈何。王员外无奈,很快就放弃了而王烊却郁郁寡欢,始终放不下而且不甘心。 如此又过了几天,宁南王世子到访忠河县,周边十县八乡的村民们都来围观。王烊也想凑凑热闹,顺便散个心。哪知进了忠河县,刚挤进围观的队伍中,一个晃眼,便瞅到了阿宣。 心心念念的玩伴失而复得,可谓是有缘千里终相会。 王烊心花怒放,当即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把阿宣带回去。 听王烊说要带自己回去,阿宣吓得面白如纸,瘦小的身子拼命往后缩,浑身抖个不停。 他不想被抓回去,跑出来这么久旦被抓去回去,肯定会被王员外吊起来一顿毒打,然后从新回归先前猪狗不如的生活。但是,卖身契还在王家人手里,若王烊硬要带他回去,于法于理,普通人都阻止不了,更勿论含月这样无权无势的少女了。 见来者不善,含月上前一步,挥开王烊的手,挡在阿宣面前道:“你认错人了吧,这人是我弟弟,不是什么阿宣。” 王烊不甘示弱,大声反驳:“怎么可能!阿宣眼睛生得奇特,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上下打量含月,恍然而怒:“你就是那天晚上打伤我爹,然后把阿宣拐走的女人?你拐跑了阿宣这么久,害得我家到处好找!我跟你说,这账没完,待会慢慢跟你算!” 此处人群密集,不是慢慢谈话之地比起算旧账,当务之急,赶紧把阿宣带回去。 王烊绕到含月身后,半哄半强迫地说:“阿宣,这一个多月我到处找你,他们都说你是死了,可我不相信,坚持派人出去到处寻你。老天开眼,那帮吃闲饭的没找到,却叫我亲自找着你了,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来来来,赶紧跟我回去。”说完抬手又拉住了阿宣左手。 含月不甘示弱,立马扯住阿宣的右手。她好不容易把阿宣救出来,实现了状元养成计划的第一步,怎能眼睁睁地再让阿宣回去重过苦日子,回归最初的阴暗心理。 王烊带不走阿宣,当下对含月骂道:“青天白日的,你居然还敢抢!阿宣卖身契在我手上,他生是我们家的人,死也得做我们家的鬼。你不花一分钱就想带他走,违法了不说,还触我霉头,待会冯护院过来,我要你好看!” 阿宣甩眼望去,王员外府上的家丁们,穿过拥挤人潮c很快就要挤到他们仨身边了。对方人多势众,含月想护也护不住如果他被抓回去,绝对死路一条,今生都别想再见到含月,更别说习武报仇了! 预见到下场的悲惨,阿宣双臂一甩,猛地将含月和王烊同时挣脱,转身扎入人堆,奋不顾身往前逃跑。 “阿宣!”这一下突然变故,含月和王烊异口同声喊出了声。 “你还骗我说他不是阿宣!”王烊回过神来,转脸朝含月吼道:“他是我家的” 含月又急又慌,生怕阿宣在人群中跑丢,哪有空听王烊废话阿宣的所有权问题。她踩着王烊的脚背,借力一蹬,跃入人群当中,绕身潜行,朝阿宣追了上去。 为了避免被抓回去,阿宣从王烊面前逃走之后,全力奔跑,不自觉间体内真气涌动,运起了内功。当下四肢力量充沛,手臂不住拨开两边行人c毫不费力,脚下则像踩了弹簧,奔跑起来轻盈迅捷。 阿宣身材瘦小,在人群中左低头c右弓身,上窜下跳,跑得极快含月追他不上,但又怕跟他跟丢了,只得运起玉燕功,也在人群中闪身穿行。 王烊自然不甘落后。他一把抓过随后赶到的家丁,气急败坏地喊:“你们磨蹭什么呢,就这么几步路,还挤了大半天!阿宣都快跑得没影了,赶紧给我追,死命地追,去帮我抓住他!” 于是,宁南王世子游行队伍的旁边c拥挤的围观人群当中,先跑过了一个小小男童,接着又跑过来一个身形娇俏的少女,再后面追上来一群家丁打扮的壮汉。 两旁维持秩序的官差们见状,一个劲地敲打水火棍,高声警告道:“不要在人群中奔跑!以免发生踩踏,危险!” 这一趟追逐相当热闹。围观群众见状,以为是杂耍之人为了引起世子殿下注意c特意上演的追闹戏法,发出惊呼的同时,部分人还予以了热烈掌声。 方暮初内力深厚,听力绝佳。骑在马上,听见后面传来骚动声,扭头去看,很快便望见阿宣和含月一前一后地跑过,像是在追赶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人在追赶。 心下纳闷,但骑在程丰睿旁边,方暮初不敢冲人群高声呼喊,便暗暗扭头回望:果然,后方人群中,一群长相不善的壮汉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难不成,含月他俩正被这帮人追赶?遇到什么麻烦了? 马下人头攒动,情势危急,方暮初来不及细想,手中捻出一颗金珠,弹指向为首一人打去。 “哎”王烊吃疼,跌倒在人群中。胖壮的身子摔得极响,惊得周边人群自动后退两三丈,给他腾出一片空地。 这阵骚动引起了程丰睿的注意。 方才见好友微微弹动指尖,程丰睿没有追问,现下瞥一眼王烊和他身边的家丁们,随即明白是好友动的手,便对向延使了个眼色。 伺候世子爷这么多年,向延自然知道主子的意思。他推开官差,挤入人群中,对着王烊和那几个家丁呵斥道:“世子殿下入城,何人在此喧哗?所谓何事?” 王烊又是被打又是摔倒,还追丢了阿宣,哪还有什么好心情但世子爷亲自发问,又不敢不恭敬作答,便跪在向延面前,憋屈地报了家门身份,又连连求饶,说不敢再犯。 待向延回去复命,世子的车队继续前行后,王烊这才领家丁们站起身来,众人就近钻入了一条小巷中,凑在一起说话。 “阿宣肯定就住在这忠河县里。就算掘地三尺,你们也得把他给我找出来!我带他回去!” 冯护院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为难道:“可现下世子殿下也在城内,闹得大了,怕” “我不管!”王烊仰头,瞪了一眼面前耕牛般壮硕的大汉,不依不饶地说:“我不管我不管!你们上次就放跑了他和那个臭女人,这次不准再失败,不准再让阿宣跑了!如果带不回去阿宣,我也不回家了!” “好好好,我这就立马领人去找。”冯护院嘴上不耐烦地答应着,面上却别过眼c拒绝看眼前的熊孩子。 有家丁谄媚地打圆场道:“若真能把阿宣带回去,不仅少爷高兴,老爷想必也会感到意外惊喜呐。” 王烊抚掌笑道:“那当然,我爹最喜欢阿宣了,我也最喜欢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51话:争吵 跑在最前方的阿宣,丝毫不知,在方暮初的帮助下,追逐者已经被拦下c危机解除了。 阿宣低头,只顾不停往前跑,想要赶紧跑回茶铺躲起来。 察觉到身后追踪者们的气息消失了,含月施展轻功,一招乳燕投林c越过人群,追到了阿宣面前,抓起他的手,温柔道:“别跑了,阿宣,那些人没有追来了。” 阿宣抬起头,满面通红。体内真气流动,跑这么久,他并不觉得累,但觉浑身燥热无比。 含月见他气息平稳,脸红得实在怪异,当下狐疑:跑步的人,怎么可能呼吸不乱,只红晕上脸? 心中大感好奇,握着阿宣的手腕不禁又紧了些,这一下,含月清楚地感觉到,他脉搏阵阵鼓动,有真气在鼓荡。 含月呼吸一窒,脸色“唰”地变了,扣起阿宣的手,扯到面前。 越是心乱如麻,越不知从何问起。她嘴巴张了张,只吐出几个单音节:“你怎么?” 你怎么练了内功? 阿宣聪敏知事,当然知道含月想问的是什么。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才逃过王烊的追赶,现下见到含月脸色不对c大有责问之意,哪有心思应付。慌乱之下,一把推开含月,再次夺路而逃。 阿宣跑得又稳又快,没半点轻功的身法,但明显有内力加持。含月望着他的背影,确定了猜测,惊恐万分,拔腿便去追阿宣。 两人你追我赶,终于在茶铺门口,含月一个飞身,将阿宣抵到了墙角,双手架在他肩上把将他推按在了墙上。 远处,围观者的欢呼声还在沸腾,但听在含月耳中,却是极大的嘲讽。她痛心疾首,用起伏不定的声调问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学了武功?” 阿宣惶然间c情绪未平,垂首咬唇,并不回答。 沉默就相当于是默认了。先前和阿宣一起逛街时,那颗雀跃热络的心,瞬间被灌了个冰凉,心上就像是被砸出了个窟窿般,凉风呼呼地直往里面灌。 半响,她又不甘心地低喃道:“谁是谁教你的?”问完之后,立即意识到这个问题真是可笑! 成天和阿宣在一起的武林人士,除了方暮初,还有谁? 那个可恶的男人,明明是请他来教阿宣读书的,他为什么要辜负她的希望和感激,反而偷偷教阿宣习武。 含月越想越气,声调随之高扬,双手紧紧地掐在阿宣肩膀上,责问道:“也就是说,你每天把房门关得死死的,说要写文章,其实都是在骗我?其实你是在里面练武是吗?”意识到方暮初和阿宣两人c早已联手,合起来将自己骗了个彻底,含月就像颗引火线烧到尽头c不爆不快的炮仗似的,一瞬间火冒三丈,“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答应了我不会习武的吗?” 十根玉指越抓越紧,几乎要嵌到阿宣的肩膀里去了,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剧烈的痛感,加上厉声的喝问,脑海中闪过方才王烊的面孔,熟悉的屈辱感隐隐浮现,随着血脉上涌,膨胀成忿恨。 回望含月那张青红交叠的脸,阿宣像看陌生人似的,反问:“我学习武功又怎么了?” 含月痛心疾首,为阿宣的欺骗而愤怒,更为他这样冷漠且无所谓的态度而难过。眼前的男孩根本不知道,在他无所谓的态度背后,是她这一个多月努力的功亏一篑c付诸东流。 明明很努力地阻止阿宣习武,拼命想引他走上学文的道路,但他还是修习了内功。 难道命运的轨迹早就注定,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既然如此,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回到二十年前? 含月无力质问苍天,她只能一遍遍地责问阿宣,“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对你照顾得还不够吗?你想要的我不都努力给你了吗?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阿宣讨厌听她用“骗”这个字眼,也抬高了嗓门道:“我就没有答应过你,说要放弃学武,何来骗你一说。”顿了顿,又反问:“我倒是想问你,我习武怎么了?你究竟为什么总是要拦着我,不让我习武!” 相处这么久,含月身世成谜,但他从不多作过问,唯一想从含月口中知道答案的,只有这一个问题。偏偏站在含月的立场上,答案过于主观,是她最无法解释清楚的难题。 不知不觉间,俩人对峙的立场转换了,提问人和被问者的身份对调,含月手劲渐松,嗫嚅道:“我已经说了,你要是习武了,会变坏的” 老生常谈,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阿宣并不买账,回道:“怎么可能,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再说了,你能学武,方暮初也能,这县里这么多武林人士都可以学,为什么我就不能学?” 习武是他唯一自保的手段。若不习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含月想他一辈子这样,见着王家的人就躲吗? 阿宣越想越气,抬起双手,狠狠的将含月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了! 这一下力气极大,如果不是内力扎实之人,根本做不到。 含月绝望得快要背过气去了。阿宣不仅练了武,而且进步如此之大,在学武方面,他天赋之高,今后的发展无可限量。 一想到他可能达到的造诣,再从他现在跋扈任性的模样,想象出他以后问鼎邪道的残忍形象,含月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被命运这只无形的手碾压得粉碎了 甩开含月的抓握,阿宣见她不回话,只是瑟瑟地站着,以为她是理屈,便更加大声地嚷道:“是,你救了我,是对我好,可是你那只是自以为对我好。你要真心待我,想我过得好,你就应该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根本不想读书,可你却一心想送我作童生。我只想习武,可你却一点武功都不舍得教我!” 见阿宣又发怒的迹象,含月本能的害怕,同时又深感委屈,鼻子一酸,咬唇相斥道:“听你说的这意思,这一个多月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最后竟还做错了吗?” 从小到大,含月身边都是比她大的人,虽不说过得像众星捧月的公主,但也算是在呵护和关爱下成长起来的。 长这么大,都是别人照顾关心她,她从来是爱的接受方,唯有遇见阿宣之后,她才懂得了付出爱,学会了全心全意照顾别人:赚到的钱都想着要给他花,所有的好吃的都是要给他,关心他的冷暖,关心他今后的发展,一心只想让他变成栋梁之材。 可是,现下,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满满的否定之词。 眼泪在眼眶中似滴欲滴,含月哽声道:“原来,我照顾你得再多,都没用,只要不同意你习武,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里都是无价值无意义的。”委屈憋在心里,尚能忍受;若是化成言语说出口了,那眼泪也便跟着一起决堤了。 含月抹着眼泪,阿宣见了,莫名地烦躁起来。但双方都觉得自己没错,没有服软的意思,一时间相向而立,无人主动开口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许娘正在厨房里忙做饭,隐隐听见外面有人争吵,再一听,声音如此耳熟,像是含月两姐弟,赶紧跑了出来。 门外墙角边,只见一个气哼哼的仰着头,大瞪异瞳,脸色阴冷,另一个委屈的抽泣着,哭得梨花带雨。 “哎哟,这好好的,怎么看个热闹回来,还吵架了呢?” “你问阿宣吧。”含月抹着眼泪,心碎难言,再一想想自己父母惨死的模样,一刻也不想再多见阿宣,转身跑进了后院。 许娘无奈,只能转脸询问阿宣。 后者坚持认为是含月莫名其妙,无理取闹,憋了一肚子不满,再加上刚才被王烊认出来了,心里还带着几分后怕。 百感交集之下,阿宣说不清也道不明,木然地回了句“我不知道。”便撇下许娘,径直跑回东屋,呯地把门关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52话:找上门 见两人脾气都上来了c完全不想搭理对方,许娘很是纳闷:这俩小家伙平日里和和睦睦c亲亲爱爱的,就没见他们吵过架即便阿宣偶尔闹闹脾气,以含月的性格,也都不会和他动怒。今天翻脸成这样,想必是阿宣惹出大麻烦c超出了含月的容忍极限,才会激得她又哭又吵。 不过,小孩子间闹别扭嘛,只要有大人出面哄哄,劝一劝,很快就又和好了。 许娘关上茶铺的门,在后厨忙活了片刻,估摸着两人各自气消一些了,这才进东屋,先对阿宣的状况进行了关怀接着又进主屋,看了下含月。 前者呕着气,觉得自己什么错都没有c却被含月一顿骂,阴沉的性子一犯,坐在桌案边,兀自低头写写画画,什么都不肯说。而含月在见到许娘之后,当然是百般委屈,坐在床边c抱着许娘的腰,头埋在她腹前,哭了许久,伊伊呜呜地也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许娘坐到含月身旁,耐心劝慰了大半天,说了许多“姐弟之间没有隔夜仇”c“阿宣乖巧聪明,比起其他小孩子已经够懂事了”之类的话,含月心绪这才平稳了些,哽咽道:“我对阿宣那么好,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怎么不听你话了?” “前些天,他说跟着方暮初在学写文章,其实每天都在偷偷的练功。那个可恶的方暮初!明明说了阿宣不能习武,他还偷偷地教他!” 许娘只知其表,不明其里。一听含月这话,立马倒戈阿宣,心理嘀咕道:不就是学了几招武功嘛,用得着这么难过伤心吗?你自己不也是学武之人? 但看含月实在哭的伤心,甚至悲痛欲绝,说着话都像要昏过去的样子,当真楚楚可怜许娘虽理解不了含月c觉得她对阿宣的指责莫名其妙,却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只是不痛不痒地又劝了几句,便出去做饭了。 饭做好之后,一喊吃饭,两姐弟都推辞说没胃口。许娘无奈,只好将饭菜摆进屋里,两人却都一口不动,饭菜端进去是什么样,带出来还是什么样。 如此一整天,姐弟俩呕着气,竟是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吃饭。许娘夹在中间,劝谁都不听,说什么也没用,担心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含月和阿宣仍旧相互置气,清早推门出了院子,互望之下,连招呼都不打。 但寄宿在许娘家里,闹脾气归闹脾气,该干活还是得干。 两人彼此不言c较劲躲着对方。阿宣在后厨烧水,含月则在铺子上帮忙收拾碗碟。 突然,茶铺外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继而响起大吼一声大吼:“就是这里!终于找到了!” 紧接着,茶铺里陆续跑进几个彪形大汉,一边环顾寻望,一边叫嚷着“就是这里,那小子就在这里!”c“没错,阿宣就在这家茶铺里。”c“阿宣!识趣地乖乖滚出来!” 含月迅速缩至角落。她认得那几个人,正是昨天追赶他俩的家丁们。 昨上午见王烊那迫切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阿宣但没想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赶他们出去?不行,对方人多,闹起来麻烦大了还是先躲躲,那帮人看不到她和阿宣,说不定就转到别的地方找了。 含月翻身跃进柜台,一个猫身,蹲在了柜台下方,然后扯了扯许娘的衣摆,对她摇头低声道:“不要说我和阿宣在这里。” 许娘闻言,飞快瞄了一眼含月,见她神情紧张,当即断定这帮人所来非善。 这段时间,县里什么人都有,叫叫嚷嚷进茶铺找人的好事之徒c连起来可以绕忠河县城墙一圈了但冲进来说要找阿宣的,这还是头一遭。 许娘再一抬眼,但见家丁之中,为首的一人个子高大,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c划过大半张脸,模样甚是凶恶,更确定了她心中的猜测:这帮人找阿宣肯定没好事。 她绕出柜台,走到疤痕脸的大块头面前,不慌不忙地问:“你们找谁?” 冯护院一心只想带阿宣回去交差,见上来一个美貌妇人,并不感兴趣,转眼朝大堂里左右张望,“别装傻了,我们府上逃走的书童就住在你这儿,就是那个眼睛生得奇怪的小孩,识相的赶紧把他交出来。” 原来是虐待阿宣的那家人找上门了! 许娘嫌恶地一翻白眼,当即回答:“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这铺子里就我一人,没住小孩子。” 她嘴里说着打掩护的话,其他的几名家丁根本不买账,开始挨桌地询问喝茶的客人们但熟客们见老板娘都不承认,也都纷纷摇头,表示没见过什么小孩子。 许娘怒喝:“喂喂喂,你们别随便骚扰我的客人!” 此时,一个家丁在柜台后面发现了含月,兴奋地呼道:“冯护院,我找到昨天那个丫头了,阿宣肯定就在这里!” “呵,还装傻!”冯护院瞪了眼许娘,将腰侧的大刀一扭,转到身后,吩咐道:“你们把那丫头抓起来,我去后面院子里找找阿宣。”说着便像在自己府上一样,大摇大摆地,撩起门帘就往后院走。 “干什么!你们又不是官差,凭什么私闯民宅?”许娘跑上前阻拦,却猝不及防地c被冯护院一个巴掌扇在脸上,直打得她眼冒金星,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一名熟常看见这场景,登时拍桌怒了,冲过来帮护道:“嘿,你们这些人,无端端地闹事不说,居然还动手打人!老板娘你们也敢打,待会袁捕头来了,你们人人都得挨棍进大牢!” 若是当地人听到这话,肯定就被唬住了但王员外府上的人住在乡下,怎么会知道许娘和捕头之间的关系?听在耳里,不过觉得对方要去报官。 “报官是吗,有本事你去报官啊!”其中一个家丁冲过去,对着那名熟客的脸,接连几拳招呼过去,边打边笑道:“拿报官来威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家老爷是这靖州地盘上的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53话:本性 那名熟客本想替许娘讨个公道,却被闹事家丁们揍得鼻血横流,几拳之后,眼白一翻,晕死了过去。其他茶客见状,吓得一边齐声尖叫“有人在茶铺闹事了”边稀里哗啦地全跑出了茶铺。 柜台后方,含月看见许娘和熟客被打,又气又急,再一想起阿宣还在后院,便不等家丁们来捉她,纵身跃出柜台,挡在冯护院面前,抗议道:“你不能进去!”接着环顾一圈茶铺,冲茶铺里其余家丁们吼道:“你们也不能在这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呵呵,你抢走我们家阿宣,难道就把王法二字放在眼里了吗?”在另外几个家丁的簇拥下,王烊此时走进茶铺,怒斥道:“阿宣是我们家花银子买的人。你一分钱没出,凭什么把他带走,又把他藏起来?” 语毕,他一抬手,“都给我上,先把这个女的抓起来。” 冯护院高抬脚,正对着含月腹上踹去后者闪身向后一躲,冯护院立即回脚去踩另一侧的许娘,含月大惊,忙改变身体方向c转躲为扑,俯身凑过去拦他的脚。 茶铺狭小,本就很难施展开轻功,加上含月怕许娘受伤,这一扑之后c不敢随意挪开身子。因此,就在含月分神保护许娘的瞬间,五六名家丁一拥上来,团团围住c将她抓了个牢靠。 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分别扣住含月手腕,按压她肩膀,扭送到了王烊面前。 王烊急吼吼地问:“阿宣呢?把他还给我。” 含月凝眉,冷声道:“阿宣是人,又不是物品,什么还不还的。” 她的衣衫微微敞开,两鬓散乱c几缕青丝垂下,柳眉倒竖,圆眼大瞪,颇有娇嗔的美态可惜王烊不喜女色,心中既不欣赏也不怜惜,对她只有抢夺阿宣的愤恨。听含月袒护阿宣,语义亲昵,当即火起,正反手猛扇了她两个巴掌,回击道:“不管他是人还是物品,都是我家的,轮不到你来管。” 王烊身体强壮,去年便一直跟随拳师在学拳法,下手一发力,两掌扇在含月白皙的脸上,立马浮出五道印记,红肿一片,宛如红墨笔在雪地上留下的斑驳纹路。 “不准打含月!” 稚嫩的童声响起,剧烈的愤怒盖了恐惧,阿宣再也藏不下去,撩帘冲了出来。 谁知,冯护院此时正站在帘外,见到小小的身影跑出来,立马粗臂一伸c如同老鹰捉小鸡似的,钳制住阿宣的双臂,将他拎了起来。 “你这小子!这一个多月叫我们好找。”目标自投罗网,冯护院得意地一笑,嘴边肌肉的抽动,牵动脸上的疤痕,似一条肉色毛虫爬过他的大脸。“乖乖跟我们回去,老爷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抓到了走失的书童,寻回了魂牵梦萦的男伴,王烊转怒为喜,小跑到阿宣面前,盯着异瞳,喜滋滋地说:“没错,爹爹可想你了,我也想死你了。咱们这就回去,爹爹会很高兴的!” 看了眼含月被擒的模样,阿宣万念俱灰,认命道:“行,我跟你们回去,但你们得放过含月,还有老板娘。” 没想到阿宣一出现,连说的两句话都是为了自己,含月大感欣慰,继而又恐慌起来:如果他被带回去,肯定又会受尽屈辱和折磨。虽然不想让阿宣成为邪魔歪道但更不想他在那地狱般的高墙大院里屈辱过活c早早便被折磨至惨死。 “不不不,我跟你们回去!”含月把心一横,回过头,大声冲王烊嚷道:“只要放过阿宣,我愿意去你家,给你们做牛做马一辈子!”嗯,大不了进去了,再想办法逃出来。 这番话,听在阿宣耳里,无疑是当头一棒,敲得他从对含月的抱怨中彻底醒悟过来。 上一刻,两人还在彼此怄气这一瞬,含月却愿意代替他受苦! 阿宣心头发热,陷入深深自责之中。无论是相处的一个多月里c还是现在,都是含月在付出而他,却什么都没为含月做过。只知道摆脸色给她看 生怕含月真的代替了自己c被抓回去为奴,阿宣急声哀求:“小少爷,带我回去吧,我现在想跟你回去了。这次是我自己要跑出来的,和含月还有老板娘无关,求求你放过她们。” 王烊本来对含月不感兴趣,把她的哀求当作耳边风但一听阿宣有袒护的意思,嫉妒心大起,怒道:“阿宣,你翅膀长硬了,跑出来一个多月,藏着躲着不回家,现在还敢跟我谈条件了!” 妒火中烧,不发泄不快。王烊抽出腰边的打马鞭,踱步到含月面前,扬手一鞭抽在她脸上,扭头朝阿宣一扬下巴,森然示威道:“这里由我说了算,你只有听话的份。” 王员外喜欢玩的那些花样,王烊虽然玩得少,但见得多了,也学了些门道。这一鞭下去,不偏不倚地正好抽在含月耳下的颈动脉处,打的含月耳朵里嗡,耳压失衡,脖子上火辣辣地痛,脑袋里像被淋了一层热油似的,哗啦啦的,烫化了所有的意识,腿脚登时一软,似要跪地。 许娘和阿宣同时惊呼一声,心疼不已。与之相反,家丁们听着鞭肉相交之声,都爆发出了谄媚的喝彩,以及荒唐的哄笑。 多么熟悉的场景! 环顾茶铺之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阿宣仿佛回到了王员外府上。 挨打的时候,他叫得越凄惨,旁边的围观者捧场的喝彩声便越高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被打者的痛苦和呻吟,和其他人无关,只是主人和家丁们生活的一味笑料罢了。 “不要打含月”阿宣眼前一黑,慌乱的心境蓦地冷却下来。 察觉到手中的小孩子停止了挣扎,语气变冷,冯护院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带着讥讽的语气,反问道:“什么?” 这一次,阿宣却没有再回答。 阿宣双腕绷紧,腹中发力,在冯护院手臂的钳制下,忽然,头朝下一栽c双腿上缩,空翻九十度,双脚使出全力,对准对方肚子一踢,把冯护院踹了个措手不及。 后者腹腔压力猛然增大,胃酸翻涌,连忙双手回防护肚,口中猛咳起来。 说是迟那时快。 在被放开的一瞬间,阿宣借着双腿踹在冯护院身上的力量,像蛤蟆一样往前猛扑,双手抄起桌上筷桶里的一把筷子,反手向冯护院眼中捅去。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茶铺,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但更令人傻眼的是,阿宣并未停手,拔出筷子,迎着如柱般喷射的鲜血,一次c两次反复地扎进冯护院的右眼,直至冯护院疼痛难忍c晕厥着后仰在地。 此时,眼珠破碎成渣,右眼被捅成了一个窟窿,密密麻麻地插满五六只筷子,血流了满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闯祸1 此情此景,见状者皆是触目惊心,骇得心脏乱跳,除了阿宣。 他内心平静如水,越是残忍的状况,越是危急的关头,他反而冷静了。 阿宣从筷子上收回手,迅速细臂一捞,弓身从冯护院腰侧抽出了他的大刀。 然后,趁所有人都未回过神,阿宣踏在冯护院壮硕的躯干上c蹲身跳上桌,丹田发力,再一蹬双腿,跃至王烊面前,挥刀,架在了他脖上。 用尽肺腑中所有气力,阿宣大吼:“放开含月,不然我杀了你!” 这一下变故突然,只眨眼间,形势就逆转了,而且还是被一个瘦小男童所逆转。围观者应接不暇的同时,皆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可惜天意弄人,并不是每个人,有生之年都有机会挖掘出自身潜力。但阿宣知道,从小就知道,并在挨的每一鞭c每一寸苦楚中确信:他在苦难中出生,为复仇而活,战斗和杀人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放开含月。”此时,双手握一把不称手的大刀,阿宣毫不在意,只觉满腔怒火在燃烧,火焰的背后,蔓延着强烈的快意。 冰冷的刀锋架在颈脖上,王烊右耳垂下方三指处,凉飕飕地刺痛,双腿不受控制地直哆嗦可王烊从小欺压阿宣惯了,从来都是发号司令的一方,怎么能轻易地求饶? 他强撑面子,威胁道:“阿宣,你不过是我家花几两银子买回来的一个奴才,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阿宣细眉一凝,手上又使了几分劲,刀锋嵌进肉里c划破血管,汩汩的鲜血,从王烊的颈侧流下,啪塔啪塔,滴在地板上,迅速氧化成铁锈红的浓斑。 脖子上剧痛难耐,凝视阿宣杀气腾腾的异瞳,这一下,王烊不敢再说话了。 他感受到腹下一沉,尿意伴随着恐惧感同膨胀但作为主人的尊严,又不允许他向家奴救饶。迟疑间,嘴巴大张,嘴唇上下抖动着,矛盾又紧张,发不出任何声音c只能缓慢喘出沉重的气息。 却说方暮初这边。 昨天,陪着世子程丰睿的马车队进城后,一行人直奔县令府落脚,受到了何文渊一家的隆重接待。 念着世子殿下要在自家后院暂住一晚,何文渊动员全家仆役c昨晚忙了个通宵,将后院被褥换成了全新,各角落连夜打扫干净,还在后厅焚香烹茶,不求达到宾至如归,但求世子殿下住的舒心。 下级官员家中的装潢品味,程丰睿不敢恭维但念在何文渊的诚意,他以鼓励为主,含蓄地予以了赞赏。 安顿好人马,程丰睿命令向延,悄悄护送七殿下到主屋住下,自己则和方暮初移步饭厅,参加何文渊举办的接风宴。 因为知道宁南王世子此行低调,不愿多见生人,何文渊只邀请了县里两位纳税大户陪席,冯员外赫然在列。 见到冯员外,方暮初想起了那副被夜鸢拿走的字画。 冯员外苦心收藏的字画会丢,一半因为夜鸢偷盗技巧高超,另一半则因为方暮初胳膊肘往外拐c有意让对方盗走。 心下过意不去,方暮初思量再三,觉得只有请程丰睿重写一副c才能抚慰冯员外丢失字画之痛。 交友多年,好友难得提一次的要求,程丰睿自然不会拒绝,便转问冯员外,想写点什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冯员外没想到,丢了老王爷的墨宝,还能因祸得福,获得世子殿下的补偿,纠结片刻,脑中毫无头绪,只得惶恐回道:“世子殿下随意挥毫便是。” 程丰睿倒也配合,真的写了“兴之所至,随笔而书”八个大字送给冯员外。 对冯员外而言,买字画,上面写什么并不重要,谁写的才重要。当初买老宁南王的字画,为的只是提升家门档次c在京城里贵族圈里混个脸熟然而比起作古的老王爷,眼前的世子殿下才是当朝大红人,所作字画的价值更具时效性不说,在京城贵族圈里也更有话题性。 捧着这份墨香味十足的字画,冯员外心里沉甸甸的,对夜鸢致以万分的感谢,对方暮初更是感恩戴德,丝毫不知后者才是借花献佛c弄丢字画的元凶。 休整一晚后,该出发前往长虹山庄了。 临行前,方暮初念及含月和阿宣被人追赶c担心姐弟俩是否惹上了麻烦加上相处十余天,相逢即是缘,分别时至少得有个招呼,他便向程丰睿请示,出城之前c可否绕道先去一个地方。 茶铺离主街不远。车队浩浩荡荡地朝茶铺行进,刚一拐上岔路,方暮初就发现气氛不太对:一堆人挤在路上,皆是面熟的茶客和街坊们,将茶铺围了个水泄不通,指点议论着什么,却都不进去。 “这就是你临行前想拜访的地方?一家茶铺?”程丰睿按缰勒马,骑在高大的马背上,越过人群俯望,奈何人头攒动,茶铺里昏暗一片,看不真切。 “里面似乎是出事了。”方暮初急忙翻身下马,“世子殿下稍等,我且下马去看看。” 小小县城,一间不起眼的茶铺,里面什么人让长虹山庄大公子如此牵挂?程丰睿好奇心大起,飞身下马,凑到方暮初身边,“我陪你同去瞧瞧。”语毕甩了个眼色给向延,让他保护好七殿下,也向人群方向走去。 见世子殿下来了,围观群众停止喧哗,默默分出一条通行的小道,以供他通行。 方暮初忐忑不安,边走边向旁边的人打听,“茶铺里怎么了?阿宣他们两姐弟没事吧?” 一位熟客忧心忡忡地回道:“阿宣没事,倒是他把人打出事了。” 方暮初大惊,迈开步子,跑进茶铺大堂里,只见伤的伤,晕的晕,血流满地,还有几名陌生人在和含月两姐弟僵持,乍一看,局势危机,正是焦灼之际。 不管谁对谁错,先帮熟人总是正确的。 方暮初踏步至两名家丁面前,冷喝道:“放开含月姑娘!“他本就威严,说话声中又带了两分内力,震在那两名家丁耳中,立即灌了个晕晕乎乎,两人像被施了催眠术,四瞳失焦放大,怔怔地放开了含月。 接着方暮初又走到阿宣身边,食指搭在大拇指上,轻轻朝刀面上一弹,“咛”声嗡响,明晃晃的大刀当中断成了两截。 俯望阿宣那双异瞳,满目杀意,方暮初心下发紧,“阿宣,你这是在干什么?” “杀人了,他是要杀人!不,这家伙已经把冯护院杀了!”王烊得了救,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连退三四步,尖声控诉道:“这家伙是我家的家奴,签了卖身契的家奴,擅自偷跑出来不说,还不肯乖乖跟我回家,刚才甚至扬言要杀我!” 一扭头,背后竟站着宁南王世子,王烊自认占理,忙扑跪在地,呼天抢地道:“世子殿下,为了王法,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茶铺中的局势诡异,程丰睿负手在后,静听王烊哭惨,板着脸却不做声。 虽然结合被害人的控诉c以及眼前场面来看,的确是小男孩理亏c有杀人意图,但很明显,好友方慕书是为这两姐弟来的。在没彻底搞清事情真相之前,他身为屋子里最具权威的人,最好不要贸然说话。 只要他不开口,便是卖给好友最大的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闯祸2 王烊嚎得哭天抢地,也得不到世子回应,便转扑到冯护院身上,指着眼中的血窟窿道:“瞧我家护院,被那可恶的家奴伤成什么样了?这下生死未卜,眼睛也废了,世子殿下,你可要明鉴,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方暮初这才发现,晕倒在地的大汉眼里,还插了几只筷子,红血和乳白色的眼球晶体混在一起,恶心又惊悚。 这是阿宣干的?方暮初微微诧异,刚要开口询问,转念又想,阿宣沉默寡言,未必回答,于是转向含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含月听他问起,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控诉道:“我早说了!阿宣不能习武!都怪你,都怪你要偷偷教他,你看!现在把人伤得这么重。” “这”被她一顿呵斥,方暮初憋屈,但也无法反驳:自古弟子伤人,师父当有连带责任。 含月吼完,回头见满地惨状,又想起刚才伤人时c阿宣矫捷的身手和冷静阴毒的模样,如鲠在喉。隐隐中,名为命运的大爪,不仅摁碎了她在阿宣身上付出的所有努力,还掐住她的喉咙,逼她看清阿宣的本性,逼得她无法喘息和反抗。 如果命运早有注定,上天又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二十年前来,让我和阿宣相遇!让我以为,只要付出了,就有希望改变天璇! 越想越绝望,含月望向阿宣,只觉得他时而可爱亲切,时而又陌生遥远,看不透彻,更不知今后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啊啊啊啊啊!”她撤回目光,抱头,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方暮初见状,以为她在纠结眼前阿宣伤人的事,便劝道:“含月姑娘,我知道你不愿阿宣学武,现下见阿宣伤了人c更是觉得他学武不好。可逃避不是办法,我们好生商量一番,妥善解决问题才是正经。” 含月闻言,垂首去看冯护院的惨状,眼中满是茫然:是啊,阿宣打伤了人得好好解决才行。可是,对方伤这么重,该怎么解决,把阿宣还回去,再把她自己也搭进去?就怕做到这一步,对方也不会答应。 长远的难题无法解决,眼下的难题也是无解。含月一筹莫展,只能对着方暮初干瞪眼。 视线在两人身上游弋,阿宣突然开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一脸平静地说:“我打伤了人,当然要去官府至于含月,她的确是我亲姐姐,无论是私自带我出逃c还是今日伤人一事,都和她并无干系,还望师父能帮忙说情。”他左一句姐姐,右一声师父,无非是想提醒方暮初,大家关系亲近,希望方暮初能帮含月躲过此劫。 “想去官府解决?想得美!”王烊眼白一翻,气得血汩汩往外冒。不管含月是不是真的和阿宣有血缘关系,王烊只知道:养了阿宣好几年,始终没捂热的冷心肠c哄软的硬脾气,偏偏跟那个臭女人跑了一个月,阿宣就被驯化了,为她出手不说,还处处帮她说话。 直指阿宣,王烊暴跳如雷,“去官府c蹲大牢,是便宜了你,我找你找得这么辛苦,你今天必须得跟我回去,回去再慢慢地c好好地算账!至于这个女人,擅自把你拐走,偷了我家财产,她才得进大牢!” “若想我跟你回去,那便放过含月。”横竖都是一死,阿宣倒也无所谓了。他脑筋飞转,列出条件道:“否则,正好世子殿下和师父都在此,请他俩主持公道,按大昭国的律法流程走,大不了把我抓回官府审问便是。” 王烊也不傻:若是对簿公堂,阿宣肯定带不回去,而含月能把方暮初吼得一愣一愣的,要动她也有难度若是私了,放了含月,至少还能把阿宣带回去。思及此,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承认,后者才是上策。 他捂着脖子,咬牙切齿道:“好!我可以不追究那女人,但你现在就得跟我回去。”语毕,朝身后的家丁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冯护院抬到医馆去!”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把冯护院抬走了,茶铺里惊悚且紧张的空气顿时缓和了几分。 阿宣转身,朝方暮初鞠躬道:“师父,这几日,多谢你的教导今后若有缘,望师父能多照顾照顾姐姐。”他知这一回去,生机渺茫,都懒得和方暮初说“日后有缘再见”了。 “你”小小年纪,惹了祸便懂得要自断离舍人承担,方暮初心下不忍,问他:“你真要和你姐姐分开?” “嗯,卖身契在他们手里,我只能跟着他们回去。”说完,阿宣转向含月,异瞳浮光隐现,默了半响,他忽地张开胳膊,一把扑进含月怀里,抱住了她的腰。 没有条件反射般的恶心感,没有恶寒,皮肤也不再起鸡皮,在含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阿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c取代了以前和人接触时的恶心感受。 这就是所谓亲人的怀抱只可惜,他的心防,放下得太迟,也感受得太迟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含月回过了神。 先前一直被阿宣主导着事情的走向,她在旁边呆呆怔怔地听着,不知怎么插手。 但是,她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更不想和阿宣分开。即便再失望,再觉得阿宣本性难改c不好伺候,他毕竟是她活在此时此地的全部。阻止不了他习武c无法将他带上正途,她穿越回二十年前毫无意义但和他分开c再不能相见,她穿越回到这里更没有意义。 不行,不能让阿宣被带走。 含月拿定主意,刚想回抱住阿宣,怀里小小的身躯却被扯走了。 “行了,磨蹭什么,赶紧回去了。”王烊不耐烦地将阿宣扯离含月的怀抱,拽着他的胳膊,粗鲁地往外拉。经过程丰睿身边c告退的时候,还不忘谄媚地笑道:“家奴管教无方,世子大人见笑了。” 将阿宣甩给两名家丁,王烊则骑上了一匹膘壮的枣红马。 阿宣被推搡着c赶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旁。站在车下,他扭过头,直勾勾地望着含月,仍旧什么都没说出口,临上车的一霎,薄薄的唇瓣上下动了动,似乎是挤出一句“保重”。 就在阿宣身影消失在马车里的瞬间,含月像被人拍了后脑勺似的c突然清醒了。 阿宣真的要被带走了! 他被带走了,我怎么办!我留在二十年前能干什么? 世人皆如此。对待越是重要和亲近的人时,越容易盯着对方的缺点不放,爱将一丁点错误无限放大,甚至觉得对方的存在即是错误但当对方要带着缺点离开时,又会幡然醒悟,发现所有缺点不过是白壁微瑕,能留下来朝夕相处才是真。 含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追上去?那又是违法抢人可不追,阿宣就被带走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方公子,你忍心让阿宣和含月血脉分离吗?” 扯着方暮初袖子c大声哀求的人是许娘。她人生阅历丰富,知道触犯了法律的死局,只能求助权威人士解局宁南王世子高高在上,肯定指望不上,但方暮初侠义仁慈,好好哀求一番,说不定会愿意帮忙。 许娘冲含月挤挤眼睛,后者得了暗示,立即转身也来求方暮初,“方公子,你也知道阿宣以前挨了一身重伤。这次他要是再被带回去,绝对会被打死的,求求你救救他,别让他被带走。”顿了顿,又半埋怨半威胁地补充道:“若你不偷偷教阿宣武功,那他也不会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了” 方暮初早就有意出手相助。不过含月先前一直沉默,完全没表明解决问题的态度,他也不好贸然插手现下听她说舍不得阿宣,立即飞身跃到马车前,对王烊拱手道:“这位小兄弟,还请稍稍留步。今日一事,闹得这般不愉快,我也有一部分责任。不如这样,你府上护院的医药费,由我来出了,怎么样?” 王烊警惕地追问:“然后呢?” “阿宣性格顽劣,学了这半吊子的武功,也着实危险,不如你将他留给我,由我长虹山庄严加教导和管教,如何?当然,阿宣卖身契还在你手上,也不能叫你吃亏了。我愿花数倍银子赎回卖身契,开价多少,你但说无妨。” 这是冠冕堂皇地抢人啊!王烊心里苦,却又不敢张嘴骂方暮初痴心妄想,只能委婉拒绝道:“阿宣是我爹买的,若方公子想带他走,恐怕得由我爹说了算才行。” “那若是我想带走那名男童,也得过问你爹吗?”程丰睿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马上的王烊。 世子亲自开口,迫于礼节,王烊只得翻身下马,俯身跪拜。“这”这是组团抢人啊! “怎么?一个家奴而已,舍不得给本王子吗?”有意帮好友要人,程丰睿语气加重了几分。 “不c不敢”真是折了夫人又赔兵,王烊恨得直咬牙,面上还得恭敬叩拜。 将阿宣放出马车之后,王烊带着家丁们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而方暮初一行人也准备继续向长虹山庄进发。 “含月姑娘。”临走之前,方暮初叮嘱道:“你们今后最好别待在这县城里了,免得被那户人家发现了,再来骚扰。” 含月看了眼许娘,叹道:“是啊,给老板娘惹这么多麻烦,也的确不好意思再叨扰她了。”揽过阿宣,她笑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阿宣摇了摇头,一脸乖巧,“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 “若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望着两姐弟,方暮初提议,“你们俩要不跟我一起回长虹山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入庄(上) 宁南王府车队到达长虹山庄时,日头已斜。 含月和阿宣坐在车队的第一架马车里,穿过山庄大门,向北望去,双马车道青石板桥横在前面,桥后是一片宏大c空空如也的广场,广场尽头是山庄主楼。 马车驶过石板桥,停在了广场正中央。 王府的侍卫都领向延撩起帘子,目光都不往车内扫一眼,一扬下巴,喊道:“下车吧。” 牵着阿宣,两人下了马车,含月发现,广场上正中央,早已站了四名等候的中年人。立在车队正前方,一字排开,皆是精瘦身材,瘦削脸庞,彼此挂相c五官相似。 “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说话的是其中一名中年人,约四十岁出头的年纪,高鼻深目,身着宽袖圆领藏青袍。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作揖的姿态,都和方暮初如出一辙。 “方庄主为举办武林大会,日夜操劳,就不必再多礼了。”程丰睿虚扶一把方翳,然后向他身后另外三人拱手道:“能得到长虹四杰的迎接,本王子深感荣幸。不过,现下诸位应该拜见的人,除了我之外,另有一位。”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世子的车队里,还有另一位大人物?方翳错愕地望了眼自家儿子,想从他那里得到点提示。 方暮初连忙指了指后方的马车。 方翳瞥眼,视线越过世子身侧,打量那三架马车,却并没看到什么大有来头之人,只注意到立在马车旁的含月和阿宣。 两人年纪尚幼,穿着素色衣裳,有几分脏破,全无权贵之气,也没有丫鬟般谨慎谦卑的态度。“哪儿来的小孩?”念头在方翳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望向了别处。 程丰睿走向第二辆马车,打开车门c撩起垂帘,俯身抬臂,扶下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圆脸短发,稚气未脱,身体清瘦高挑,披朱挂紫,骨子里透着冲天的贵气。 少年一出现,以向延为首的c宁南王府所有士兵即刻下跪作拜,口呼“七殿下千岁”,而长虹山庄等人虽没见过程靖其人,但都听说过七殿下的名号,赶紧也跪下行礼。 随着车队行走了一整天,含月知道第二辆马车上坐了位大人物,因为此人虽然从不露面,向延却始终驱马随行在侧,而饮食则是程丰睿亲自伺候。 “没想到是七殿下。”含月拉着阿宣,也随众人一同跪拜在旁,小声嘀咕道。 阿宣不认识此人,便问:“七殿下是谁?” 含月解释,“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以后的皇帝。” 方暮初跪在两人身旁,此时闻言大惊失色,低声提醒道:“含月姑娘,话不能乱说。” “不是吗?”含月纳闷。 方暮初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当今太子另有其人,七殿下过了年即将封王,前往封地居住,切勿乱说话。” “哦”含月面上诺诺,心中却另有计较。 由此后推十年,她五岁的时候,灭了北梁的正是七殿下程靖,彼时他已经是太子,并且历下战功后便顺利登基为帝。 不过,目前大家都没看出什么政权更替的苗头,作为穿越回来的人,她还是谨言慎行微妙。 简单的迎接仪式之后,以方翳为首的长虹四杰,领着程靖和程丰睿往主楼去了。 方暮初落后几步,招呼过来一个紫袍老者,将含月和阿宣嘱托给他。 “张管家,这两位是我在忠河县停留时,结识的含月和阿宣姐弟。”方暮初回答:“他俩在县城里遇到了一些麻烦,无地可去,想在我们庄上借住一段时间,于是我便将他俩带回来了。” 唉,少庄主又同情心泛滥,捡人回来包吃包住地养着了! 张管家上下打量含月,心里直犯嘀咕:小时候捡些猫猫狗狗也就算了,大了捡些伤残病重的门客也说得通,但捡这么个美貌少女是个啥意思?是看上人家了,还是单纯看她弟弟伤得可怜c心生同情? “张管家,含月姑娘和她弟弟今日车马劳顿,怕是早就累了,我要随七殿下一行人去主厅相谈,就有劳你先带他俩东苑,帮忙安排一处院子歇脚了。”方暮初吩咐道。 东苑是客房,专供贵宾和有才学的门客居住。方暮初不仅把含月安排到了东苑,更直接要求让她住小院。只有上宾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丫头看来果然有猫腻,莫不是咱家公子终于情窦初开了? 张管家心下一番计较,面上却不改色地作揖道:“公子放心,老夫自会将含月姑娘安顿好。”至于旁边的小男孩,就无足轻重了。 方暮初放心点了点头,对含月和阿宣说了声“不要拘谨,有什么需要的就和仆人说”,便匆匆跟着方翳等人往主厅去了。 在张管家的带领下,三人沿青石板道向东而行,穿过几曲回廊,走过几处院子。一路上,阁楼重叠,长廊弯绕,一眼望到不尽头。 回廊和庭院中,到处是来往之人,有穿素雅白袍c腰佩长剑的弟子,也有蓝布麻布衣衫的仆人,还有身着飘逸大红罗裙的侍女,人人皆是仪态大方,优雅得体。 “这里可真大啊”阿宣小声感慨,“住的人也好多” 张管家年事虽然高了,耳朵倒是灵敏,扭头笑道:“呵呵,两位若是感兴趣,今天安顿下来好生歇息一晚,老夫明早可领着二位好生逛逛。不过,两位住下之后,最好不要擅自到处跑动。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庄内人多,人多免不了是非多,若是平添什么意外,少庄主想必会很为难。” 言下之意,别乱跑,也别给我家少爷添麻烦。 含月忙笑道:“这个当然,我们会注意的。” 正说着话,但见前方回廊上走来一位暗纹玄袍的中年人,约四十岁出头的年纪,高鼻深目,身型瘦削。 含月望去,微微觉得眼熟,方才接待宁南王一行人里,似乎见过此人。 来人乃是“长虹四杰”中的方嵘,庄主方翳的堂弟,分管庄上安防和武学事务,以“飞雪六阳掌”和“长虹刀法”闻名江湖。 长虹山庄共住了千余号人,方嵘的地位在庄上,仅次于庄主,可谓一人之下c千人之上但也正因武功高强c手握重要事务的管理权,所以心气极高,一直和方翳派系不对付。 他先前本来在主厅接待程靖和程丰睿等人,后来有小厮来报,说有紧急庄务需要他处理,便暂时出来了一趟待处理完事物,正要折回主厅,便在回廊上和含月碰见了。 待方嵘走得近了,张管家侧身让出主路,问候了声:“嵘老爷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入庄(中) 张管家是方翳专属的近仆,方嵘素来不喜,瞥了一眼,淡淡地“哦”一声,算是敷衍回应了。 正迈步要走,忽地,眼角余光瞄到落在其后的阿宣,但见容貌精致出众c眼生异瞳,似乎方才在七殿下的队伍中见过。 方嵘心下微微诧异,顿足询问:“这小孩是谁?” “公子救下的人。”张管家简短作答。 也就是说,并非世子或是七殿下的人了方嵘冷笑一声,“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他在外游荡了大半个月,不仅不过问庄内事务,还反而还收留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回来养着,他当这长虹山庄家业是吃不败的吗?” 鉴于身份悬殊,张管家不便多言,垂首锁紧了眉头。 见张管家身旁站了位美貌少女,并未对自己行礼,直挺挺地立着副不知所措,方嵘抬抬下巴,又问:“这又是谁?” “是这孩子的姐姐。他们两姐弟似乎遇到了麻烦,公子心善,便出手救了他俩并带回来安顿。” 方嵘摩挲下巴,目光像条蛇一样从含月面上游走而过。 “方暮初打算把这姑娘安顿到哪里?” 张管家回答:“东苑。” 方暮初在异往方面素来谨慎,婚配也迟迟未定。作为伯父,方嵘巴不得他有短袖之癖,或者娶个出身不怎么样的姑娘,越寒碜越好,这样才能大挫方翳那一派的风头。 眼下他收留个美貌姑娘回来,难道突然开窍了?方嵘心下大感失望,盯着含月的眸光顿时沉了下去。 张管家将对方表情看得真切,暗哼一声,想搞事,没门,面上回道:“嵘老爷若是没其他要问的,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视线在阿宣和含月身上来回扫了扫,方嵘道:“庄上马上要举办武林大会,东苑的客房需预留给各派掌门和各路侠士,这俩姐弟若要常住庄上,不如安排到后山去。” 后山人烟稀少,根本没人居住,只有守林人的房子空置着。张管家不忍,“可是公子” 方嵘厉声打断道:“庄上的事务是听你家公子的?还是听我的?”瞥了一眼含月,他又问:“还是说,这姑娘是你家公子的重要客人,比武林大会的各路归并都还重要,金贵得住不得后山?” 对方是二庄主又是长辈,他要安排客人住哪儿,身为家仆的张管家本来就只能遵从加上张管家不想对方借题发挥c将自家公子的善举说成见色起意,只得忿忿应了句“知道了”。 辞别方嵘,张管家调转方向,带含月二人沿回廊向北行走,穿过后花园,出了后门,沿长虹山林间的青石阶而上。 心下觉得辜负了方暮初的交代,老头子一路板脸不做声。 含月虽不谙世事,但也听出张管家和那位嵘老爷不对盘。后者为了拆方暮初的台,安排给她和阿宣的新住所,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想询问,但张管家脸色严肃,怕问了更给他添堵。 爬了一炷香,山涧流水声越发清晰,山路两旁的树木花草越来越繁茂,回头望去,山下的长虹山庄只有巴掌大小,被山坡上层层林木掩映,已经看不清全貌了。 “这c这里,还是长虹山庄吗?”憋了半响,含月终于忍不住询问。 “这是山庄后山,还在长虹山庄里。”张管家回道。 后山人迹罕至,除非修炼c采药或是奉命巡山,否则庄里的人都不会来安排小姑娘和其受伤的弟弟住这种偏僻之地,也只有方嵘那种冷血之人才狠得下心。想到这里,张管家心头一软,又问:“怎么,你害怕吗?” “还好。”含月从小长在山里,终日不见人影c只听虫鸣鸟啼,早已习以为常,“只要还在长虹山庄里,有个像样的地方住就好。” 说话间,转过山腰,忽见一片宽敞空地,上盖两间小小木屋,围一圈及膝的竹篱笆c筑成一处院落。 张管家跨过篱笆,放下阿宣,张望一圈,说道:“这是以前守林人住的地方,现在已经空置。整个后山能住人的地方不多,靠山庄最近的也就是此处了。” 含月推开板门,见桌椅板凳和床铺柜子样样齐全,却没什么灰尘,显是有人来定期清扫又推开窗户张望,林间景色清幽,山涧溪水潺潺,和溪云山竟然有几分相似,不由感到亲切。 她先前以为会被安置到地窖或是草棚里,现下见木屋里一切井井有条,而且没有闲杂人等来往,霎时间由忐忑转为大喜。 她冲阿宣笑道:“这个地方真好,住在这处清静的地方,天天吸收山间灵气,倒有助你读”猛然想起阿宣不喜读书c更喜习武的事,含月将下半句话改成了“呃有助你养伤。” 阿宣机敏,知道她在顾虑自己的感受,淡声接话道:“山里安静,也适合诵读诗书。” 哎呦,她不主动提那茬,对方倒是懂事,反而说起了这事。看来一场变故,非但没分开她俩,倒是彼此的心更贴近了。 含月感动地握起阿宣的小手,后者没有挣开,自然地反手回握,彼此瞳中映出的温情友爱都快溢出了。 张管家望见,却以为两姐弟在互相鼓励c故作坚强,心下更过意不去,安慰道:“嵘老爷点名安排你俩住这儿,以我的身份,也不敢擅自调整。但你俩放心,等我回去告知公子,他会在庄上安排更好的住宿,将你俩接回去。” 比起人来人往的庄园,含月更喜欢清静的深山,连忙摇头道:“多谢你一片好意,但这山间小屋东西齐全,环境也清静,我觉着住这儿也挺好的。我弟弟身上有伤,虽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但痊愈还需静养,此地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正有利于他康复。” 扭头俯瞰山脚下的长虹山庄,含月续道:“方公子刚回庄,想必事务繁忙,能提供个住所,我和阿宣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就不劳他另行费神,重新安排房间了。” 本以为这小姑娘看着清贫,多少有想故意接近自家公子的企图,张管家错愕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正要点头,瞥见旁边的阿宣,含月觉得自己一头热做决定不太好,便牵过他小手,问道:“阿宣愿意住哪儿?” 后者面无表情,语气却甚是乖巧,“姐姐住哪里,我便住哪里。” 真是太懂事了!含月忍不住去揉他头发,赞了句真乖。 姐友弟恭,又如此好说话,免去了自家公子顶撞方嵘的麻烦,张管家此刻对他俩已是防备心全无,笑道:“既然你俩满意这处小屋,那我这就回去,安排庄上送些生活必需品过来。” 张管家推门走出了屋子,含月见他要走,后脚跟出来送行。 此时斜阳隐没山间,霞光只剩一缕余韵,静谧的山道上,突然间传来了一阵繁杂的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