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将军不好撩》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因为你爱我】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重生之将军不好撩》作者:佳糖糖 文案: 重生后的侯大将军最想做两件事。 干掉那个暗算他xìng命的狗皇帝,报仇。 把救过他的小姑娘带回府养着,报恩。 但他发现,这些事跟原本想的不太一样。 狗皇帝真的像狗似的抱住他大腿不放。 捡回来养大的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撩他。 侯大将军:完了,居然被撩得春心萌……咳咳,这是病,得治…… 侯姑娘:我医术好,我帮你治吧。 侯大将军:怎么治? 侯姑娘:先躺下。 侯大将军:哦。 数月后,病入膏肓的侯大将军被一壶酒灌倒,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事。 侯大将军:……??? 侯姑娘淡定:治不好了,我陪你病一辈子吧。 阅读提示: 1.古代架空,1v1,SC,he 2.女主穿越,男主重生,心理年龄差不多,实际年龄男主比女主大9岁。 3.甜甜甜,咱们不虐~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侯苒,侯誉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春寒将去,晋阳城内的香樟树冒了新芽,远瞧着绿意点点的甚是好看,然风一吹便落了满地的嫩叶,可愁坏那国公府门前扫地的小厮了,愣是汗湿了一身凉薄的短打衫子,正想搁下扫帚歇会儿,回头却见管家刘伯出来了,忙低头老老实实继续干活。 不看归不看,小厮却知道刘伯站在那儿等什么。 几日前便有消息传了回来,说是戍边的唐老将军任期已满,被皇帝下旨召回京,那三年前跟随同往的世子爷自然也是要回来的,这不,今儿天才刚亮,刘伯便派人去城门附近守着了,午时将过,估摸着归京的队伍也该到了,于是早早出来候着,生怕错过了消息。 说起这位世子爷啊,还是个颇有意思的主儿。 亲娘早逝,其父靖远侯铁骨铮铮,戎马一生,可惜六年前“淇河之役”中不幸战殁,皇帝念他为朝廷立下的军功和耿耿忠心,将其追封为靖国公,世袭罔替。 寻常的富家子弟,得此殊荣不费半点儿功夫,待及冠后承袭爵位,坐享其成便可。但他们这位世子爷却偏不同,丧期一过,便自请随唐老将军前往漠北,镇守边关,拦都拦不住,逢年过节也不见回来的,一去便去了三年,这府里的侯老夫人啊,记挂得很,平日里天天念叨着,只盼大孙子立马回来才好。 所幸,盼了这些年,这回总算是盼回来了。 “报!回来啦!” 远远传来响亮的通报声,扫地的小厮只觉背后一阵疾风刮过,转眼便看见那弟兄蹬蹬几步跑上府门,冲刘伯匆匆一躬身,气喘得像头牛似的,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喜悦。 “咱们世子……世子爷他……他回来啦!” “好,回来就好。”刘伯点点头,到底是管事多年的老人了,即便心里再高兴也没往脸上放,只问,“世子爷到哪儿了?还要多久到?” “刚过城门,听闻得入宫面见圣上,吩咐小的先回来报个信儿。” 刘伯看他跑得满头大汗的,摆摆手让人下去了,转身快步穿过庭前的长廊,往内院走去。 而此刻,侯家上房仍旧是一派平和宁静。 侯老夫人刚把她的孙女儿哄睡着了,正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小姑娘的背,那身松花绿竖领斜襟长袄,衬得她面容沉静似水,仿佛没什么事能够惊扰到她。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门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伴随下人们细碎的话语,她手上的动作微顿,神情一凝便缓缓睁开了眼,恰望见一个丫鬟轻轻推了门进来,朝她一福身,知道这床上还有位正歇觉的小祖宗,不敢大声,低着头走到老夫人身旁说话。 “……好,好。”虽说早几日便得知了消息,但这会儿亲耳听见了,侯老夫人心里头也是高兴得不得了,点头笑道,“这小子,可算是知道回来了。哎,赶紧吩咐膳房,多备几个他爱吃的菜,对了,再做些点心,赶那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别回府了还得饿着他……” 这一吩咐起来就没个头了,光说还不行,总归去膳房亲眼看着才肯放心,侯老夫人让丫鬟搀着她站起身来,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姑娘,没忍心叫醒,只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便缓步走出了房门。 ****** “去哪儿。” 男人冷硬的语气在身后响起,扣在她腕儿上的手却异常滚烫,身上的重伤并未让他的力道消减分毫,透着不容违抗的意味。 “我……”她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挣脱也不太在意,回头对上他失去焦距的双眼,实话实说,“yào草不够用了,我到后山去采点儿。” 闻言,似乎松了口气,男人的手也松开几分,在她抽出手的时候,沉沉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她微微一愣,虽不知大白天的上山采yào,有什么可小心的,但仍是对他难得的关心话表示感谢。 “好,我采完yào便回来了。”尽管她觉得,这个人纯粹是担心她一走了之,没人再能帮他治伤而已,“你好好休息。” 男人闭上眼,并未应答。 她也习以为常,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听不见便罢了,背上竹篓,如往常一样开门出去。 “呲”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在那门外迎接她的,竟是一炳没入胸口的长剑。 …… 熟睡的小姑娘猛然睁开了双眸,紧攥着被角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不知是心口太疼了,抑或是被方才的噩梦吓出来的。 不,其实也算不上梦。 这些画面,都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死前最后的记忆。 或者准确来说,是她第二次身死的最后记忆,但与她第一次身死的时间相隔并不远,仅有数月之差。 奇怪的是,她第一次身死时,虞朝已近亡国之际,敌军攻城略池,对百姓大肆屠杀,连她一个小小的医女也未曾放过。之后,不知yīn曹地府出了什么差错,不让她投胎转世,却叫她魂穿到另一个姑娘身上。 同样是孤儿,同样无依无靠住在山林中,但不习医术,幼年时被老猎户收养,后来老猎户不在了,她便独自生活下去。对了,年龄也比自己死时要小了几岁,彼时虞朝刚打了场胜仗,正值鼎盛时期,显然年份也比她死时要早数年。 如此看来,她不但回到了过去,还换了个身份,顺便也承载了原主自己的记忆,想到上辈子下山行医却死于战乱,她决定这辈子就在山林中隐居到底,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不料这一躲,反倒让她撞了贵人的邪。 先是无心收留了一位病入膏肓的老太医,对方想隐瞒身份,她听了老人在病中的呓语才发现的。待他病故不久,她又无意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这回不用说,他腰牌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名姓了,是虞朝上下无人不知的大将军。 哦,不单单重伤,还身中奇dú,被她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半聋的瞎子了。 她擅医却疏于dú术,且那dú闻所未闻,倒像是从外域流入的东西,只能先帮他治伤,用yào尽量抑制住他体内的dúxìng,以免加深。 可惜还没把人救成,她却先丢了xìng命,无缘无故惨死在自家门前。 结果第二次死了依然没能投胎转世,她又莫名其妙地重生了,重生到一个两岁孩儿的身上,而且这孩儿不是别人,正巧又是被老猎户收养的山林姑娘……连腰侧的那块胎记都还在。 只是这会儿她小,还没长到被老猎户收养的那年,只有位老嬷嬷带着她在一个叫蔺城的地方生活。 ……她真不懂了,敢情那yīn曹地府的yīn差还跟自己磕上了,非要这么兜兜转转的,有何意思? 还有,为什么她不小心救过的倒霉将军,这辈子竟自个儿找上门来,把两岁的自己从闹饥荒的蔺城带回了他的府上,说……说要收她当闺女养?! 且不问他是如何找到她的,可能真如他所言,途经蔺城时好心救了被爹娘丢下的她,可当他闺女这种事儿……额,先不论辈分,单是想到上辈子这位侯大将军英年早逝的凄惨下场,她的内心是一万个拒绝的。 只可惜,再多的拒绝也尽数败在了当时她只有两岁的现实下,连话都说不全,谈何拒绝。 再加上侯家三代单传,至今没出过一个姑娘,突然多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可把侯家两老稀罕坏了,尤其是侯老爷子,登时抱在怀里爱不释手,问大孙子她叫什么名儿。 侯誉风一路奔波赶路,哪会顾及这等小事,恰巧经过院子里开了几株紫兰花,他随口便取了一个:“单名紫。” 这一出口,她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他身后的侍从忍笑忍得快内伤了,顿时想起他的姓……偏生这人还觉不出有何不妥,直到侯老爷子气得一拐杖敲他腿,怒骂道:“臭小子,起什么名不好,让人家好好一姑娘被人猴子猴子地叫,像什么话!再不走心也得有个度不是?去去去,就你这不靠谱的样儿,还想认闺女呢?” 侯誉风被自家爷爷训得无言以对,虽一脸木然,她窝在侯老夫人的怀里睁大眼看他,瞧着却是有几分委屈的。 不过侯老爷子可没看见,顺理成章把她认了义孙女,另起单字苒,于是乎,愿意也好不愿也罢,她成了侯家人,从此生死与共,荣辱并存。 ……好吧,认便认了,反正离上一世侯大将军身死还远着呢,世事多变,这一世未必就落得相同的下场,侯苒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来之则安之,当前的第一要务是抱紧侯家两老的大腿,快些长大,好摆脱这副咿咿呀呀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屁孩儿模样。 前世先是被亲戚当球踢的孤儿,后又在医馆里当学徒,伏低做小,侯苒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加上侯家两老本就喜欢她,哄他们高兴简直游刃有余。 短短三年,谁不晓得靖国公府的苒小姐是两老再宝贝不过的掌上明珠呢,甚至传言有想攀关系的,都暗地里找侯老夫人说娃娃亲来了。 这娃娃亲说没说成,侯苒不感兴趣,但闻说那个人要回来了,她的心里倒是有点儿打鼓。 前世与他相处过的数日,她对这位侯大将军的印象,就是铁血冷漠,不近人情,这一世被捡了回府,尽管他年纪尚轻且只有匆匆几面之缘,已端倪初现,如今又过了三年,不知会不会更…… “见过老夫人,见过……” 正想得出神,就听见外头有动静,侯苒翻了个身面朝内侧躺着,闭眼装睡,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开门进房来了。 第2章 “哟,瞧这小丫头贪睡的,还没醒呢。” 慈祥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侯老夫人来叫她起床了,不过外面天色还早,也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侯苒闭紧了眼,困倦地把小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想装作睡着了没听见。 “苒苒,苒苒……”侯老夫人不死心,凑近些又唤了两声,依旧得不到回应,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平日里该醒了的,今儿怎么不肯起了?” 其实侯苒也不全是装的,她是真困,刚一直在想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费脑力不说,还白白糟蹋了午觉时间,现在盼着侯老夫人别折腾她,让她多睡小半个时辰也好,于是任凭那声音再怎么叫她,愣是憋着不睁眼。 “祖母,我来吧。” 一道陌生的男声忽然闯入耳内,侯苒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竟然被人给抱了起来。 等、等等,这……谁啊??? 这人的力道十分之粗鲁随意,用的姿势也不对,还当是襁褓婴儿的抱法,她在床上本就是侧躺的,被这么强行抱起来,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脸朝地面往下滑,吓得七魂飞了三魄,登时醒了个彻底。 “苒苒!” 旁边的侯老夫人看得紧张不已,侯苒也紧张,手脚不听使唤地乱挥了半天,在罪魁祸首终于把她捞回身上来的同时,好死不死,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啪”清脆响亮,正中红心。 侯誉风:“……” 侯老夫人:“……” 场面一度尴尬,连周边的丫鬟都纷纷低头不敢言。 虽说苒小姐在侯家两老面前是个极得宠的主儿,可世子爷还是侯府的嫡长孙,将来的侯家家主呢,这一巴掌打下去,要是世子爷生起气来了,指不定会怎么收拾这位调皮的小祖宗,届时别说侯老夫人护不护她,便是护了,也未必能护得住啊。 连下人都懂的道理,侯苒岂能想不明白,赶紧回神,横竖祸事已经犯下了,及时补救才是正经,趁着两人的脸色还没更糟糕之前,瘪瘪小嘴,“哇”地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嘶,下手太狠了,掐得大腿真痛。 实话说,小孩儿就这点好处,甭管是真是假,一哭起来声大眼泪足,任谁看了都狠不下心再教训的,更何况是把她当宝贝疼的侯老夫人,见小姑娘鼓着张粉嘟嘟的小圆脸,委屈兮兮地哭成了泪人儿,顿时心软成一滩水了,立刻伸手将她抱到自己怀里,边哄着边掏了手帕给她擦眼泪。 “不哭不哭,祖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定是方才吓坏了对不对?好了,苒苒不哭啊,再哭就不好看了,乖。” “呜呜……呜……” 听侯老夫人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侯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松了半口气,哭声渐收,一双水眸泪汪汪地往某个方向看了眼,小心翼翼,等那人察觉望过来的时候,又立马收回视线,憋着剩下的半口气弱弱唤了一声:“祖母,他……” 侯老夫人一看便知小姑娘的意思了,回头见大孙子冷着脸站在那儿,加上上次见他时,苒苒才两岁多,估摸是记不得人了,难怪会害怕,便拍拍侯苒的背,温声安慰道:“苒苒不怕,他是你大哥哥啊,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她又不是真的两岁。 侯苒佯装懵懂地点点头,在侯老夫人的示意下,怯怯地朝那人看了眼,正巧被点名的侯誉风也淡淡扫了过来,见小姑娘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似乎有些怕他,不由得莫名其妙。 被打的人是他吧……这小姑娘,委屈个什么劲儿啊? “祖母。”侯誉风自认不擅处理这类情形,当初带她回府也不过为了报恩,之后远走三年,实话说对她并无太多的感情,于是直接略过她,沉声提醒,“时辰快到了。” “对……哎,我真是老糊涂了,险些忘了正事儿。”侯老夫人毕竟年纪大,抱个五岁大的孩子走略微吃力,于是让侯苒下了地,牵着她的小手道,“走了,祖母带你去祠堂。” 侯家世代从军,有训曰,但凡有上过战场的侯家子弟平安归来,进府的头件事便是一家人同去祠堂拜谢侯家先辈的庇佑,以表尊崇。 侯苒自然也知道,乖乖应了声好,本也是装哭而已,跟着侯老夫人出了房门。 只不过,走在她身旁的那谁……额,许是上过战场的人戾气都比较重,即便前世他身受重伤,耳聋目盲,毫无威胁可言,她也总忍不住怕他,如今再见,这种潜伏于记忆深层的感觉又冒了头,几年未见,刚重逢就赏了他一耳刮子…… 想到这儿,侯苒禁不住咽了咽口水,仰头看那个比自己高出好几个头的人,他目视前方,依旧面无表情,也不知方才生没生气,她目光下移,瞧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去,慢慢靠近他。 侯苒当然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可现在她还小啊,而且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拉拉手以示亲近是再正常不过了,要是他没生她气,理应不会介意才对。 差一点……差一点点…… “啊!” 岂料光顾着要牵他的手,连前路有台阶都没留心看,侯苒一脚踩了空,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第一反应是赶紧松开祖母的手,免得把她也拽下去。小孩子摔了不打紧,疼两日便好了,老人家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儿,她前世行医近十年,见得太多了。 不料这边才松了手,另一边手腕却蓦然一紧,力道之大,几乎瞬间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不单止住了下滑的趋势,连险些磕到硬石板的屁股也幸免于难,堪堪停在一寸之上。 “苒苒!”侯老夫人吓坏了,忙委身将她拉起来,担心地上下察看,“真是的,怎么走路不看路呢……可有磕到哪儿了?疼不疼?” “祖母别担心,苒苒无事。”侯苒正回着话,忽然感觉手腕一松,准确来说……是被人甩开了,顿时心头一凉,忐忑地朝他转过头,却只看见那张冰冷的侧脸,一如记忆中的不近人情。 完了完了,他真的生气了,这下还多了一样笨手笨脚的遭他嫌弃,定又更加不喜欢她了…… 这可不行啊。 外人皆道国公府的苒小姐深得侯家两老的宠爱,但侯苒心里明白,她之所以能得到这份宠爱,除却自身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当初带她回来的人,是侯家唯一的嫡系血脉,是将来要承袭这国公府的世子爷,否则,区区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娃娃,凭什么能被侯老爷子认作义孙女,享尽本不属于她的荣宠富贵? 过去侯誉风不在府中,她只需哄好侯家两老便可,现在他回来了,且不说她独宠的地位能否保住,就凭他未来家主的身份,已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所以,即便一时半会儿讨不了他的欢心,也绝不能让他讨厌自己,否则,以后在侯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还能走吧,苒苒?”侯老夫人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以为她是摔怕了不愿走,关切道,“要不让嬷嬷抱着你?” “不要不要。”侯苒重新牵住她的手,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歪着脑袋跟老人家撒娇道,“苒苒就喜欢牵着祖母的手走,不要别人抱。” 侯老夫人被她这小模样儿逗乐了,笑着答应:“好好好,祖母牵着你走,这回可看好路了啊。” “祖母放心,苒苒会小心的。” 侯苒应得干脆,这回不敢走神了,老老实实下了台阶,亦步亦趋跟在侯老夫人身边走。 只是…… 望着已迈开步伐走到了前头的那人,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禁苦恼起来。 让她哄哄侯家两老就算了,都是乐呵呵好说话的人,哪像他……冷冰冰的,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分明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该怎么哄才管用呢? 第3章 因着在路上耽搁了会儿,这一行人抵达时,已有人在祠堂内跪着了,侯苒刚提着裙角跨过高高的门槛,蒲团上跪得笔直的背影便起了身,转向侯老夫人和侯誉风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祖母,见过兄长。” 七八岁的少年身量尚不算高,黛青的圆领长袍衬得他愈发瘦削,侯苒觉得这人有几分脸生,但听他的称呼便想起是何许人也了。 侯家三代单传是嫡系的单传,已故靖国公,也就是侯誉风他爹,在侯夫人病逝后,未娶续弦,倒是新纳了一房姨娘许氏。许氏的肚皮争气,不出两年便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因是庶出,无法与嫡系子弟并“誉”字辈,于是取了单字禹,一直养在许姨娘的兰苑里,侯苒随侯老夫人住,跟他基本碰不上几面,故而印象不深。 侯老夫人并无应答,只略一点头便从侯禹面前走过去了,向来和蔼的面容上也不见笑意,反倒是一直沉默的侯誉风,在经过时拍了拍少年的肩,侯苒回头恰巧看见了,瞧着是让侯禹不必多在意。 然后,她听见侯禹低声说了句:“谢谢兄长。” 这…… 侯苒知道,这侯老爷子不太好说吧,但侯老夫人对嫡庶之分却是极为看重的,每日许姨娘带着禹哥儿过来请安时,她大多也在旁边,虽说不至于刻意刁难,但以侯老夫人这般温和亲切的xìng格,对母子俩的态度却那么冷淡,便足以说明了。 不过今日看来,侯誉风对这个庶弟非但不嫌弃……似乎还颇为关照? 侯苒想了想,心里默默地将侯禹划进了自己的笼络范围。 虽然她对这个拘谨沉闷的小哥哥无甚好感,但为了讨好侯誉风,跟他身边亲近之人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苒小姐。” 正想得出神,被身后的丫鬟压低声音唤了一声,侯苒才将视线从早已跪好的侯禹身上收回来,认认真真地跪在侯老夫人身侧的蒲团上,垂首静待。 等侯老爷子也来了,侯家上下才正式开始祭祖。 侯苒年纪小,焚香上供敬酒等轮不着她来做,只需跟着磕头便可,但因这心里头堵着事儿,全程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祭祖结束,还得等侯家两老先起身,小一辈才能跟着离开祠堂。 侯老爷子往书房方向去了,把侯誉风也叫上,像是有正事要谈,许姨娘则带着禹哥儿回了兰苑,侯苒朝着另一边的高瘦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绕入假山不得见了,才提着裙角匆匆追上被丫鬟搀着走在前头的侯老夫人,像来时一样牵着她的手走。 ****** 侯府书房。 “混账!” 侯老爷子愕然一声吼,怒目圆瞪,抡起案头那叠厚厚的卷宗便冲他当头砸下,“啪”的一声,爬满墨汁的纸页顷刻间纷纷扬扬,尽数飘落在地。 侯誉风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背脊直挺地立于原地,仍沉默以对。 “简直是胡闹!无凭无据,空口污蔑朝廷大臣行贪污受贿之事,乃当朝重罪!你小子是在漠北待久了,脑子进风了不成?” 信是从上个月开始寄回来的,彼时天高皇帝远,便是侯老爷子想管也管不了,现下人终于回来了,老爷子真恨不得把自家孙子的脑袋瓜敲开排排风,“你倒好,还敢写信上寄回来?要被旁人给看见了,我看啊,咱国公府也差不多该倒了!” 可惜侯老爷子的怒气再大,面对一言不发的侯誉风也是没处撒,打他费劲骂他口干,看样子是要死犟到底的,跟他爹年轻时一个样儿,榆木脑袋,害得老爷子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教子无方、教孙也无方了。 “行,我老了,骂不动你。”侯老爷子懒得继续耗,绕到书案后坐下喝了口茶,冰凉的茶水勉强解了几分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那你说说,这信上说的是怎么回事?是真是假,是你派人查出来的,或只是道听途说?” “……” 这回并非侯誉风不想说了,怕只怕说了也没人会信 信上所述,乃是他上一世便得到的情报,起因是他向皇帝求请彻查军饷的去向,被皇帝驳回后,暗自查探所得。岂料一查便牵扯出了不少朝廷重臣,罪证确凿,可惜未等他呈至圣上的面前,这不辨是非的狗皇帝却把他暗杀于城外…… 呵,如今想来,那人当初会驳了他的求请,本已是有意包庇那帮渎货无厌的老油条,偏就他没眼力见儿,执意要追查,还毫无戒心将查到的结果走漏了风声,最后换不来他们的罪有应得,反倒白白成了狗皇帝的刀下亡魂……甚至连累那好心救治他的姑娘丢了xìng命。 想到此,侯誉风眸光微动,几不可察地往窗外望了一眼,不知怎的,竟还真就望见了他心中所想的人。 □□初至,园子里的娇花鼓起了苞儿,淡粉点点,衬得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尤为亮眼,只消一眼便吸住了他的目光,这会儿正蹲在花坛边,低头不知找些什么。 “砰!” 旁边的侯老爷子久久等不到回话,茶都喝完了,把那上好的白瓷杯往书案上用力一搁,又清咳两声,见自家孙子还想当闷嘴葫芦呢,登时火起,一掌狠狠拍在案面上,中气十足吼道:“侯佑之!聋了还是哑了,我问你话!” 佑之是侯誉风的表字,一般老爷子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人,就代表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了,侯誉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首应道:“祖父,信上所写均为孙儿查探所得。” “你查的?”侯老爷子老眼一眯,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你人远在漠北,何时查的?” 语毕,又觉得这话无甚意义,摆摆手,才开口道:“如何查到的?” 侯誉风明白祖父所忧之事,给了一帖安定yào:“祖父放心,孙儿托信任之人暗中查探,并未走漏风声。” 侯老爷子不以为然,“哼,查的时候无人发现,可你这信……你怎知途中未遭拆看?” 侯誉风却笃定道:“不会。” 前世吃过了闷亏,重生后他事事小心谨慎,考虑周全,为免重蹈覆辙,特派了身边的亲卫负责送信,都是当年最后一战中拼死护他逃出重围的人,既连xìng命亦可相付,足证其心,他又岂有不信之理。 “……好,你这个年纪,办事也该有些分寸了。”侯老爷子姑且信了他,往椅背上一靠,道,“内容我都看过了,确实……呵,令人震惊啊,任我与这林尚书共事数年,也看不出他竟是如此龌龊之人……” “不过,”侯老爷子眯眼审视他,声量低了几分,“你寄这些回来,只与老头子我看看便罢了?” 见老爷子猜到,侯誉风便不多废话了,开门见山道:“孙儿yù请祖父助一臂之力。” “哦?”这大孙子向来独立,鲜少求人办事,难得被他求一回,侯老爷子不自觉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我虽离了朝堂数年,但人脉尚在,底下也有些人手,查这事自然比你便利得多。只是……” 说到此,他故意顿了片刻,本想卖个关子的,岂料侯誉风忒沉得住气,愣是站着一声不吭等下文,不追问半字,弄得老爷子没了兴致,“啧”了一声,才捋着下巴的长胡子道:“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且涉案的朝臣都颇有根基,即便真让你抓住了他们的痛脚,也不见得一时之间便奏效,你可想过之后的对策?” “是。” 侯誉风心中早有考量,此时他除了一个国公府世子的虚名外,既无官职,也无军权,要想对付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故而此举仅作未雨绸缪,远不到动手之时。 铲除罪臣固然是要紧,但这并非是他的最终目的。 万事皆有源,若非有人在背后包庇、纵容,又何来这些蚕食国库之徒? “……没了?”不跟他说说对策是什么吗? 侯誉风终于抬了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祖父何意?” “……”臭小子,好歹爷孙俩三年不见,跟他多说半个字会死啊?真是……侯老爷子没好气地挥挥手,懒得理他,“行了行了,没事便出去。” 侯老爷子的脾气一向多变,自小随他长大的侯誉风早习以为常了,于是依言退了出去。 不料刚下了石阶,便见小姑娘还蹲在方才的地方,鹅黄色的襦裙软软搭在地上,果真还是个孩子,也不怕脏了裙角的,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周围不见丫鬟,大约是自个儿偷跑出来玩的,小姑娘心思定,待他走到身后都不曾觉察,依旧专注于手头上的事儿,他并非好奇心重之人,却也不由得想看她在做什么,于是略一俯身,探头朝她身前扫了一眼。 第4章 哦,编花圈呢。 坛中的花儿大多还未□□,倒是些边边角角的位置开了几朵野花儿,娇小细嫩,小姑娘轻易便能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下来,将柔软的花茎一圈圈缠在那根围成圆的细藤上,颇有耐心的模样。 不过对舞刀弄剑的大老爷们儿来说,这姑娘家的玩意儿着实没什么意思,侯誉风只看了小会儿便失了耐心,淡淡开口:“好玩吗?”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侯世子平常说话的语气就这样,不冷不热,但其实并无恶意,可侯苒对他还不算熟悉,加上这人走得悄无声息的,她压根儿就没发现身后站着个人,这猝不及防的出现把她吓得一激灵,像以前在医馆当学徒偶有偷懒,被师兄抓包了似的,下意识就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时顺势退了半步,不料人没站稳,反倒一脚踩住了身后曳地的裙角。 “啊……” 不出意料,侯苒一屁股狠狠坐在了地上,疼得眼角泛泪的同时,满心苦闷好了,本是想挽回印象分才偷偷跑来的,蹲守半天,好不容易人出来了,结果又在他面前摔了一跤,哎,早知便不来了,这下会被他嫌弃死的吧…… 一旁的侯誉风哪里晓得小姑娘的心思,刚才是想拉她,可惜侯苒人矮手也短,没够着,只得眼睁睁看她跌坐在地。不过幼时禹哥儿也经常摔倒,从不喊疼,很快便自己爬起来了,应该不严重才对……这小姑娘怎么坐着不动? “起来。”侯誉风朝她伸了手,语气依旧淡淡,“地上凉。” 小姑娘闻言抬起头,灵动的圆眸又泛起了一层似曾相识的雾气,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仿佛下一瞬便要哭出来了,好不委屈,看得侯誉风不禁皱了眉,百思不得其解 奇了怪了,他是长得吓人还是说了什么吓人的话,为何每次见了面,这小姑娘都要跟他哭上一哭?想他尚未离家以前,禹哥儿也是五岁上下,明明乖巧听话,鲜少会哭鼻子的,都是半大的孩子,怎么换成小姑娘便不同了呢? 带兵打仗他倒是在行,可哄孩子…… 上辈子他到死都未曾娶妻,更别提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活儿是真干不来,然而眼下周围也没旁人在,他总不能把小姑娘丢下不管,思前想后,还是带到祖母那儿比较靠谱,于是二话不说,俯身便将那坐在地上的人儿抱了起来。 ……嗯,抱上手还挺轻的,比他在军营扛过的石pào轻多了。 这回他吸取教训,换了个姿势抱,单臂托住她的臀,让她稳稳靠在自己怀里,抱好了,还自我感觉颇佳地低头,想看看小姑娘什么反应,可惜一眼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他立马又败下阵来,迈步便走,只想着赶紧到祖母的屋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为妙。 “等,等一下……”侯苒完全没想到他会抱起自己,没留神就松了手,这会儿准备离开才发现掉了东西,忙回头去看,脱口而出,“花花掉了,要捡……” “……”侯誉风是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哭出来,到时去了侯老夫人那儿面前不好jiāo代,只好停下脚步回头看,果然有个小花圈掉地上了,便三步并两步过去捡起来,递到她面前,“这个?” “嗯。”侯苒点点头,双手并着小心翼翼地接住,且细心地把压弯的小花掰直了,那张小脸才终于由yīn转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若非那眼睫上还挂着泪花儿,真看不出刚委屈得快哭的人是她。 侯誉风抱着她走,正准备松口气时,小姑娘又拉了拉他的衣襟,把那巴掌大的花圈递给了他:“送你的。” “……为何?” 侯苒见他没有立刻拒绝,心里轻呼了口气,垂下双眸,故作内疚的模样小声道:“不想大哥哥生我的气。” 侯誉风:“……” 他什么时候生她气了,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把这个送给大哥哥。”侯苒仍旧递着那小花圈,扬起双眸望着他,软软地说,“大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早在回屋的路上,她便开始思索对策了,侯誉风的脾气如何她是不清楚,但哄人的道理却是互通的,无非就那么两条路。 一是老老实实认了错,保证自己不会再犯,然后听对方说说教,等道理都讲完了,基本也就消气了,比如禹哥儿经常用的是这招,只要态度诚恳,没有哪位长辈会重罚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的。 二是送礼讨好,撒娇卖乖,尽挑对方爱听的话说,最后装可怜博同情祈求原谅。招数听起来很是幼稚,但特别管用,只要犯的不是什么大错,几乎屡试不爽。这三年来她赖在侯家两老膝下,别的不敢说,单就嘴甜和演技两样是练得炉火纯青,一哄一个准。 不过这些都是对人不对事,要使在侯誉风身上,她没把握哪招能奏效,所以方才坐在地上不起来,还故意装可怜望着他,纯粹是在试探 倘若他不为所动,掉头就走,那证明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死脑筋,不吃软,适用于第一招。 倘若他并未离开,而是回头理睬她了,那代表这人面上冷漠,其实还是会有心软的,即便心软的程度很小,但也足够她顺着竹竿往上爬了。 侯誉风瞥了眼那个举到他下巴的小花圈,粉黄相间,没有他厌恶的花香,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泥草混杂的气味,略微刺鼻,再次皱了眉头。 “不好。”他梗着脖子微微离远了些,正要把下半句话说完,“我何时生……” “呜呜呜……”侯苒反手便在腿上掐了一把,眼泪说来就来,立马单纯不做作地哭出了声,“大……大哥哥讨厌我了……呜呜……” 侯誉风:“……” 怎么又成他讨厌她了……这小姑娘就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侯苒。” 侯苒正演得起劲,听见耳边有人叫自己名字了,勉强收势,鼓着两边腮帮子看他。 “听着。”侯誉风停下步伐,用自认为最温和的表情和语气,一字一顿道,“我没生气,也不讨厌你,好了吗?” “……”这话怎么听怎么敷衍,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这么想的,侯苒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他,“那为什么不要这个?我特地做了,想送给大哥哥的。” “我不喜欢花。”他解释,叹了口气,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动作粗鲁,说的话也一点儿都不温柔,“别哭了,丑。” 侯苒:“……” 要不是还演着哭戏,她真恨不得立刻给他诊一诊,看这人是不是又中dú瞎了眼了,居然说她丑?她长这么大了,对,加上前世活的那些年,从来都只有夸她容貌好的,如此评价还真是头一遭……可惜人还坐在他怀里,不得不低头,侯苒只得默默忍下这口血,来日再吐。 事情和平解决,小姑娘也不再哭了,侯誉风得以松口气,抱着她继续走。 侯府的花园离内院尚有一段距离,加上怀里多了个累赘,他走得不快,步伐也平稳许多,侯苒安安分分坐他臂上,百无聊赖,目光便开始不安分了。 扪心自问,前世听来的那些,所谓冷血寡情、杀人饮血的世人传言,光看这个人的长相,着实难与之相联系,想她上一世穿到山林姑娘身上,将重伤昏迷的他救回家清理伤口,第一次看清那张被血污掩藏的脸时,任她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惊叹。 ……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他的肤色不算白皙,是常年征战在外的缘故,刀刻般的英俊面容冷漠逼人,隐约流露出一丝肃杀,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削薄的唇永远抿成一道直线,似乎在隐忍某种痛苦。 彼时他虽双目失明,但幽暗深邃的黑眸依旧透着凛然的英锐之气,每每她靠近床边或是与他说话之时,那双眼便会警觉地转向她,仿若能看见她似的,让她总是不由自主想避开视线,很快却又反应过来别傻了,他瞎的,根本不可能看见。 时隔数年,如今眼前的侯誉风才十四上下,许是未曾历经往后的种种变故,脸上少了些岁月的沧桑,多了几分干净的少年气,竟比当年所见更加好看了。 唯独那眉目间的神情,冷归冷,总觉得里头藏着点儿……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明明灭灭,让人难以看透,却又无从探知。 “……”侯誉风本极力忽视,但小姑娘的目光过于粘人了,离得又近,盯得他渐渐不自在,只好略微垂首,面无表情地问,“看什么。” 淡淡的三个字,将侯苒游离的思绪骤然扯了回来,对上那双如墨漆黑的双眸,她才意识到这会儿人家可没瞎……登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第5章 不过,心虚是什么?不存在的。 在侯苒的认知里,但凡被抓包就只有两条路,要么鼓起勇气认了它,审时度势,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要么怂就怂了,抵死不认,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不过眼下既然都被他看见了,第二条路似乎有点儿不现实,横竖她只是个五岁孩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多看几眼,料想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毅然决定选第一条路。 “哦,刚才啊,有只小虫子在你眉毛上哦。”当然不能没头没脑地直接承认,侯苒扯了个小谎,鼓着粉嘟嘟的小脸佯装苦恼,“可我没打到,它就飞走了。”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脸上停没停过小飞虫岂会不知,侯誉风静静地看小姑娘演得煞有介事,清澈圆润的眸子透着狡黠的光,灵动可人,唇角扬着恰到好处的弧度,难得觉出了几分趣味儿,也就懒得拆穿她了,只顺着她的话随口问了一句,“不怕虫子?” 在他的印象中,寻常姑娘家似乎都惧怕这些飞蚁爬虫,前世有一回休沐归府时,偶遇弟弟侯禹带着自家娘子在花园里闲逛,不知被什么虫子落身上了,那弟媳陡然一声尖叫……咳咳,震得他险些以为自己要耳聋。 “嗯?为什么要怕?”侯苒自幼长在山间,早已见惯了各种飞蚁爬虫,自然不会怕,“它们那么小,又吃不了人,只要没有dúxìng便无法害人了,有什么可怕的?况且……” 况且她为医十数年了,须知某些虫类是极好的入yào材料,她跟着师兄们去捕过,也自己抓过不少,再恶心的模样都见识过了,又岂有惧怕之理? 但这话不能往下说了,否则圆不回来遭了侯誉风的怀疑,她就麻烦大了,于是及时截住话头,将跑偏的话题不动声色转了回来:“况且大哥哥也不怕虫子,要是我害怕了,还有大哥哥帮我赶跑它们啊。” 侯誉风挑眉:“你怎知我怕不怕?” 侯苒故作疑虑地“哦”了一声,睁着一双明亮清透的圆眸望着他,认真地问:“那大哥哥怕虫子吗?” “……” 好一招不答反问,侯誉风被噎了噎,看着这表面天真单纯,实际上却藏了一堆心思的小机灵,本是想逗逗她的,这会儿反而成了被逗的那个,多少有点儿吃瘪的感觉。 但也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实话说,他倒觉得挺新奇的。 上辈子,位高权重又不近人情,哪个宵小敢在他跟前大喇喇地耍把戏,连皇帝要杀他,也只敢在暗地里使yīn招罢了。重活一世,也看透了一些当年无法理解之事,心境自然比之前要平和些,可毕竟是在沙场里打滚的人,杀孽太重,改不了这面冷心硬的xìng子了,连他至亲的祖父母都不见得对他有多亲近,这小姑娘倒是心宽,刚被他吓哭了两回,现在又敢拿他当乐子了? “要是我也怕呢?”他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知为何,就想看她是何种反应。 “唔……”侯苒又不傻,当然晓得他这是在骗她,但想得太明白就不像孩子了,得装装样子,于是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花圈,沉思半晌才道,“那哥哥闭上眼吧,看不见就不会怕了。” “……”这种法子,也就她能想出来了,侯誉风自然不与她较真,走了两步又接着问,“你呢?” “我?”怀里的小姑娘咬着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冲他拍拍胸脯,一字一顿道,“那我不怕了,我来保护大哥哥。” 呵,口气倒是挺大的,还说要保护他呢。 侯誉风有些想笑,但面上并未表露半分,不过她这一说,倒让他想起了某位好友豢养的那些“藏品”,数目及品种之多着实令人称奇,不知小姑娘见着了可还敢说不怕,心下好奇,于是道:“以后带你去个地方。” “好呀好呀。” 自从被他带回侯府,三年来侯苒几乎都没出过门,即便这国公府再大再美,也早已逛个遍了,侯家两老年纪大了走动不便,让下人带她出门又不放心,侯苒都快闷成小蘑菇了,这下听说终于可以出门,哪还用得着犹豫,当然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被侯誉风抱了一路,又说了好些话,她感觉这人虽面冷言寡的,却不全如印象中的可怖,具体的难以形容,总之……是个好人吧? 嗯,会对她好的人,像祖父祖母那样。 故而心底那点儿本能的恐惧也消散无踪了,此刻小手巴着侯誉风的衣襟,凑近他面前,得寸进尺地叮嘱道:“大哥哥可千万千万不能忘了哦。” “……”侯誉风没料到她如此有兴致,竟不问一句便答应了,小脸上满是欣喜和期待,又夹杂着几分怕他反悔的小紧张,不由问道,“很想出门?” 这话啊,听着很有要带她出门玩的意思呢,侯苒心下暗喜,立刻很用力地“嗯”了一声:“想!” 侯誉风也“嗯”了一声,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把她送进侯老夫人的屋里,她都没听见这人再多说半个字。 ……那他问什么问!无聊! 侯苒气闷地将小脸撇到一边,小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她想下地自己走了,侯誉风不疑有他,抱她跨过门槛便俯身放她下来,那边榻上让丫鬟给捶着腿的侯老夫人正闭目养神,只听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唤她“祖母”,人还未见便先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了起来,懒洋洋睁开眼,果真瞧自家的小孙女儿来了。 “祖母。”侯誉风随之走来,恭敬地请了安。 “哟,苒苒啊,快到祖母这儿来。”侯老夫人冲他点点头,让丫鬟扶了自己坐起来,笑眯眯的,“方才祖母还让人找你来着,小调皮蛋儿,出去也不跟祖母说一声。” “苒苒才不是调皮蛋。”侯苒提着裙角,小碎步地跑到榻前,侯老夫人拍拍身侧的垫子让她坐下来,“都是因为祖母在歇觉,苒苒怕打扰您,才悄悄跑出去的。” “哦?这么着急找你大哥哥玩呀?”派去的下人早回报了她的行踪,知道是侯誉风带着她,侯老夫人才安下心的,心想她倒是不怕生,这么快便跟大孙子亲近起来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正想说什么,岂料一眼发现小孙女儿的眼睛红红的,心下一紧,忙问道,“苒苒怎么了?又哭鼻子了?” 侯苒心想机会来了,故意偷瞄了眼杵在不远处的侯誉风,然后迅速收回目光,骨溜溜的圆眸左瞧右看的,就是不看侯老夫人的眼,一副心虚不已的模样,支支吾吾:“没……没有啊。” “没有?”侯老夫人年纪大归大,可还没老糊涂呢,这小丫头看都不敢看她,还特地留意侯誉风的脸色,分明是在撒谎,想掩饰什么事情,于是凑近她低声关切道,“苒苒,可是被欺负了?不怕的,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侯苒咬着下唇,依旧不说话,但垂下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瞥向某人,又仿佛怕极了似的,飞快转了回来,轻轻摇头。 祖孙俩声量不大,侯誉风又无意细听,故而虽对她的小动作有所察觉,但并未在意,本就是当个跑腿而已,把人送到便打算回自己屋了,正要告辞,不料被侯老夫人一声中气十足的“站住”定在了原地:“急什么,把事情jiāo代清楚再走。” 侯誉风莫名其妙地转过身:“祖母何意?” “祖母问你,”侯老夫人板起脸,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欺负苒苒了?” “……”侯誉风更加莫名其妙了,方才走回来不也好好的,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孙儿没……” “还说没有?”侯老夫人才不信,骤然打断道,“那你说说,她是为什么哭的?” “……”小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谁晓得她是为什么哭呢,侯誉风百口莫辩,回想老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解释,“摔地上了。” “什么?”今儿他刚回来就险些把侯苒丢下地,吓得小孙女儿大哭一场……居然又摔了?侯老夫人登时紧张起来,忙转头看小孙女儿身上可有受伤,确认无碍才对着大孙子一通责怪,“佑之,你说你在边关历练数年,本该办事更稳妥才是,怎的才回来第一天,便总惹妹妹不高兴呢?苒苒不怕生,自个儿偷溜出去寻你,愿意跟你亲近,你倒好,又欺负她,害她哭得眼都红了,这算什么道理?你说说,啊,佑之,怎么如此不靠谱呢?” 佑之是侯誉风的表字,侯老爷子给取的,意为庇佑安康,但侯老夫人说得快,侯苒又只顾着幸灾乐祸地看某人被训,乍一听便成了“柚子”,顿时想笑……不行,这会儿气氛严肃着呢,赶紧抿着嘴忍住,只在心里偷偷笑。 柚子啊柚子…… 哼,小时候还给她取名叫什么“猴子”呢,幸亏侯老爷子没让他得逞,现在让她知道小名了吧,有机会定要好好嘲笑他……谁让他乱取那种恶趣味的名字! 某个“大柚子”还面无表情地挨着训,倒也不委屈,即便小姑娘摔了不怪他,但确实是因为误会他讨厌她才哭的,被祖母训两句无所谓,就是…… 额,就是挺无聊的。 无聊得他微微移开视线,不经意地,飘向了小姑娘在塌边轻晃的裙摆。 第6章 鹅黄色的布料清浅淡雅,却不耐脏,沾着些褐色的泥灰,定是方才蹲地上摘花时污了裙摆,当时他把人抱起就走了,也没想起给小姑娘拍两下……对了,她编的小花圈呢? 侯誉风眉心微动,看她那双小手里空空如也,又用余光四下扫视了遍,皆不见踪影,心道不会是半路上掉了吧,刚顾着说话未留意,也不晓得掉去哪儿了。 “佑之啊,该长长记xìng了,知道吗?苒苒虽小却也是姑娘家,不像禹哥儿似的皮糙ròu厚,能让你随意折腾……” “祖母。”侯誉风骤然打断,这说的什么话,那是他在指点弟弟练武罢了,心知自家祖母重门第,对庶出的禹哥儿向来不太中意,为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他拱手yù辞,“孙儿记住了,谢祖母教诲。” “……” 侯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孙子的意思,其实她对禹哥儿不喜的原因,除了出身低外,更重要的是禹哥儿那被亲娘教得畏畏缩缩的xìng子,全无半点儿武家风范,日后出去,丢的可是这国公府的面子,故而有意苛待些,逼他争气,努力上进,莫让人瞧低了去,结果这小子倒好,偏就知道护着禹哥儿。 “行了,再说又要嫌祖母嗦了。”侯老夫人训了一大通,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没好气地摆摆手,“回屋歇着去吧,你奔波这一路也累了,等歇好了,换身衣服,咱们一家人用晚饭,给你洗洗尘。” “是,祖母。”终于得了赦令,侯誉风行礼告退,临走前又看了某处一眼,不知怎的留了心,出屋门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屋,而是沿着方才来的路往回走。 沿途有下人匆忙经过,面见世子爷自然是要驻足行礼的,只是奇怪,平日这世子爷行如疾风,连头也不跟她们点一下,仿佛没看见似的……今儿怎么走得如此慢? 主子未去,下人们便只能维持躬身行礼的姿势不动,可侯老夫人千叮万嘱的洗尘宴还在准备,眼下正忙得不可开jiāo,这些下人都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干活儿,哪有在此耽搁的道理,于是那厨房的管事姑姑硬着头皮上前半步,垂首询问:“恕奴婢冒昧,世子爷可是身上不适?要不奴婢让人扶您回屋?” 侯誉风正专心致志地办事,闻言转过面无表情的脸,淡淡回了句“不必”,心里莫名其妙道,几年未归,这府里些都养了群吃饱了撑无事可做的下人,杵着不去干活儿,专门来观察他身体适不适? 若下人知道他们家世子爷心里想的什么,估计冤得一口血喷出来。 ……可惜不能。 “额,那世子爷是在找什么吗?”管事姑姑继续硬着头皮搬出第二个猜测,毕恭毕敬地请示道,“要不奴婢帮您找吧?” 这话刚出口,她就感觉有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任她头皮硬得像块铁板也禁不住浑身寒颤,顿时心惊胆战,脑袋都快低得掉地上了。 世……世子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这么不声不响的,又低着头看不见脸色,搅得他们心里很方啊…… “……”长久的沉默后,侯世子终于大发慈悲,开尊口给了他们俩字,“退下。” 下人们如蒙大赦,应了声是便火速离开,半分不敢多留,侯誉风看他们一副吓得够呛的模样,皱了皱眉,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不是他有意吓人,只是这事,自个儿做便罢了,若让下人知道他一堂堂大男人……哦不,他现在也才十四……在这里满地找一个小花圈那么幼稚又娘里娘气的东西,岂不可笑? 侯誉风无可奈何地想完,待那些下人走远后,又开始负手缓步走,因着侯苒一路上都拿着那小花圈在他眼前晃,再不起眼的东西也该让他印象颇深了,所以在雕花长廊的某段长柱脚下看见时,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俯身捡了往怀里一塞,松口气,终于得以迈开步伐回了自己屋。 ****** 可惜这找到了是一回事,要还给人也不容易,晚间到主院用饭前换了身衣服,等席间才想起东西放原来的衣服那儿了,没还成。 本来晚饭后时辰尚早,回屋拿来也未尝不可,但拗不过侯老爷子高兴啊,拉着在西北喝了几年风沙的大孙子坐下来拼酒,想想他年轻时也被称作“千杯不醉”过,不料老来在这府里颐养天年,想痛快喝个酒也找不着人作陪,好不容易盼回了大孙子,当然不能放过他了,爷孙俩你一碗我一碗的,硬生生喝光了大半坛酒。 到底年纪大了,酒量也不如当年,最后侯老爷子整个喝趴下了,抱着酒坛嚷嚷要睡觉,侯誉风神志倒还算清醒,哭笑不得把老人家背回主屋让人来伺候,这才带着一身酒气往自己屋里去。 这一搅和便到了亥时,夜色已深,料着小姑娘早该睡下了,侯誉风也不打算过去,洗个澡便往床榻上一躺,疲惫地合上了眼。 翌日,天未亮又醒了,长年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改不掉的,他起身洗漱,先到练武场活动活动筋骨,等天亮了才回来,洗身澡,恰好到用早饭的时辰。 岂料早饭刚用完,皇上身边的赵公公便急匆匆赶到府上,说是召世子爷进宫面圣,侯誉风没理由拒绝,只得换身朝服随他入宫。 已故靖国公侯百川与当今圣上是过命之jiāo,情同手足,因此圣上对自幼丧父的小誉风一直颇多关照。此回一去三年方归,当长辈的少不得要多叙两句家常,昨日召见时,宣帝体谅他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听完汇报并未多留他,待歇息过了,今儿才早早宣他进宫说话。 宣帝生xìng仁厚,待亲近的小辈更是不必说,问了侯誉风在边关过得如何,又跟他絮絮叨叨jiāo代了好些话,一不留神便拖过了巳时,于是又留他在宫里用午膳。 侯誉风知他是好意,从善如流应了好。 上辈子虽为其子宋涣所害,但那都是宣帝仙逝后的事了,平心而论,这位长辈在世时待他已是极好。至今犹记,八岁那年父亲战殁,他跪在埋棺的坟前不肯走,谁劝都不管用,日晒雨淋,水米不进,硬生生守了三日,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侧。是宣帝,亲手将他抱上马车,从京郊一路送回京城内,带进宫派太医救治,不分昼夜,守到他醒来为止。 此事不过是微末一角,三年前重生回来,他也已然十一岁,不曾重历,但过往细节依旧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宫中膳食自是国公府比不上的,加上宣帝怕边关贫瘠,这孩子去了就没吃过几口好的,于是摆了满桌的八珍玉食,但侯誉风行军十数年,早已是吃惯了苦的人,如往常跟大伙儿吃行军饭似的,裹完腹便要起身告辞。 宣帝并未多留,反正人才刚回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远的,挥挥手便放人了。 侯誉风谢恩告退,因着心里有事惦记着,一出紫宸殿便直奔宫门而去。 “侯大哥!” 岂料身后陡然一声喊,声量大得他想装听不见都难,而且这声音…… 侯誉风在心里冷笑,几乎瞬间便认出来者何人,回身垂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果然,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截杏黄色四龙纹的袍角,彰显了着衣之人的尊贵身份。 “侯大哥快快请起。” 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托住了他的小臂,将他虚扶起来,也叫他对上了那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痛恨的脸。 有一瞬,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所幸抓了个空。 宫中有规,非皇上特许,臣民进宫皆不得佩剑。 “此处又无外人,侯大哥莫要在意那些虚礼了。” 此时的太子宋涣不过十岁,面容清秀,眉目温和,带笑的嘴里说着体贴人的话。 可侯誉风看了他那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只觉得讽刺无比 当年这人下密旨要杀他时,大概,也像这样笑着的吧。 “不敢。”他垂首,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语气冷淡。 “哎,”太子却似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依旧微微笑着,“侯大哥还是老样子,半分未变。” 这话听起来很有几分感慨,但不等听者仔细琢磨,很快又接上话了:“不知侯大哥此次回京,打算逗留多久?” “……听凭皇上旨意。” “唔,那父皇应该不会太快让你走的。”宋涣没少见自家父皇念叨他,点了点头,继续道,“许久未见,我心里也甚是记挂,若侯大哥得空的话,不如到我宫里一聚?” 太子所居宫殿坐落于紫宸殿以东,相距此处不远,走半刻钟便能到了,这会儿时辰尚早,叙几句旧也耽搁不了多久,宋涣自觉这邀请提得合情合理,无任何不妥,安心等着侯誉风的回答。 “是。” “那太好了。”看吧,果然,太子满意地想着,回头吩咐了跟随身边的魏公公,“魏高。” 魏公公自然懂得,躬身应声是,忙先行一步回东宫着人准备点心茶水,恭候靖国公世子的大驾。 “侯大哥,请。”太子和声道,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笑起来单纯又善良,“咱们坐下叙叙旧。” “……”可惜活了两世的侯誉风没办法,只要对上这张脸,他就满心膈应,恨不能一手掐住宋涣的脖子,死死不放,质问他到底为何要杀他?近二十年的君臣情义,死守大虞的忠心,辗转沙场的铮铮战功,只因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疑心,竟能全数抹杀,甚至不留他一寸余地…… “侯大哥?”太子见他不走,奇怪地唤了一声。 侯誉风无声地深吸口气,忍了又忍,强压下心底翻腾的血气。 虽知自己重活一世,不可能事事尽如前世一般,但却不料变数来得这么快,他心中疑惑,倒要看看这只笑面虎的葫芦里卖什么yào。 “殿下客气,请。” 第7章 半个时辰后。 告辞离开的侯誉风大步迈出殿门,向来冷峻的面容,此刻却挂上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仿佛吃了只苍蝇的恶寒。 方才,甫一入殿,太子殿下便给他赐了座,茶水糕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一应伺候周到,还说他从边关回京舟车劳顿,唤宫女进来给他按肩捶腿……他堂堂侯大将军,什么苦没吃过,跑这么点路也值当大惊小怪?立刻满心嫌弃地婉拒了,心道太子自己娇生惯养便罢,还不知所谓地以己度人,简直荒唐。 可更荒唐的还在后头。 他寡言少语,太子殿下便主动起了个话头,问他边关生活如何如何,一副很是好奇的模样。侯誉风心里不待见他,于是答得言简意赅,能两句jiāo代完的事绝不多说一字,好几回场面都冷得刮秋风了,愣是让舌灿生莲的太子殿下给捂热回来,还心切求问似的拉着他的手,请他多说些在边关的见闻…… 对,不是扯扯衣袖,而是直接拉着他的手,双手合拢地握在胸前,那双尚且看不出城府的眼眸里透出极其恳切的光芒,毫不掩饰地投向他,那眼神……就跟看一个香饽饽似的,目不转睛,仿佛怕一眨眼他便飞了。 ……这太子殿下,有病吧? 虽说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有这些举动不足为奇,但在他印象中,此时两人的关系并不算亲近,顶多是幼时入宫给宋涣当过两年陪读的那点儿情谊罢了,再者他如今不过区区世子,虚名一个,尚无实际兵权,何至让太子殿下对他“甚是记挂”,还亲自邀请到自己宫里,一个劲儿地讨好他? “……”想到方才被昔日仇人紧紧握着手,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连新净的朝服袖口都沾染了几分陌生的龙脑香,侯誉风禁不住狠狠打了一寒颤,只觉自己再不走,身上的鸡皮疙瘩能在东宫的殿门前掉满一地了。 与此同时,刚把人送走的“病太子”宋涣转身进殿,猛地打了一喷嚏。 “殿下?”魏公公立刻担忧地上前,使眼色让旁边的宫女取了御寒的大氅来,yù为他披上,“春寒未尽,殿下可要当心玉体,千万莫要着凉了。” 宋涣失笑,抬手示意他无碍,心想这魏高真是越发像个老妈子了,比他的nǎi娘曹氏还嗦:“近来回暖,这大氅便收起来吧,让父皇瞧见又该说我练武不勤了,像什么话。” 魏高忙一躬身:“是,奴才多嘴了,这就让人收起来。” “嗯。”宋涣点头,看着魏公公在自己跟前垂首敛眸,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分毫未变,于是尚带稚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魏高,本宫问你个问题。” “是,殿下请讲。” “唔……你觉着侯世子有无不妥?”侯誉风不在,他便换回了原来的称呼,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红梅已折,新叶初生,淡淡的翠色覆了枝桠,瞧着很是养眼。 “恕奴才愚钝,不知殿下所指的是……” “罢了。”宋涣突然无意多问了,摇摇头,道,“许是本宫多想了吧。” 魏公公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识相地闭了嘴,倒提起另一桩事来:“殿下,凤鸾宫那边还去吗?” 凤鸾宫乃皇后所居之处,今晨闻说皇后娘娘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太子殿下本要去探望娘娘的,不料一出门便撞见了靖国公世子,于是多了方才那一出。 “怎么不去。”宋涣回神,面上又挂起了无懈可击的微笑,“母后抱恙,本宫自然是要去孝顺一番的。” ****** 宫里的人各怀心思,一个两个都忙着奔波的,宫外的人却闲得发慌,恨不能一觉睡到晚饭的时辰。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懒猪啊,可真贪睡呢。” ……说的正是靖国公府最得宠的掌上明珠,明明已经歇了两个时辰的午觉了,此时还趴在软塌上赖着不愿醒。 “苒苒啊,再不起来,今儿晚上又要睡不着了。”侯老夫人坐在床沿,布满皱纹的手轻拍着小孙女儿的背,哄她道,“等会儿咱们府上有客人来,你瑜姐姐也在呢,不想见见她吗?” 听见熟悉的称呼,侯苒抬起小手揉揉眼,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迷迷糊糊道,“是景王府的那个瑜姐姐吗?” “对呀,祖母知道你最爱与她玩儿了。”侯老夫人见她肯起了,让丫鬟把备好的衣裳给小姑娘穿上,又梳了个双平髻,娇俏活泼,瞧着就特别讨人稀罕,“苒苒来,牵着祖母的手走了。” 侯苒听话地牵住老人家的手,提着裙角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这一老一小皆是走不快的,等行至主院,刚入厅堂,管家刘伯便过来通报说贵客到了,侯老夫人让他快请,在主位上落了座,侯苒则想着一会儿见人还得下来行礼,麻烦,所以没跟过去坐,就站在祖母旁边等着。 “景王妃娘娘到!” 这声通报叫一屋子的下人全跪地上了,侯苒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姿态端庄的美fù从门外盈盈走入,身上的绛紫茱萸纹长褙子绣工精致,料子也并不普通,一看便知其身份之尊贵,后头还跟着位面容清丽的豆蔻姑娘,衣色稍淡雅几分,只裙角处落了点点雏菊,但也是极好的做工。 “侯老夫人好。”景王妃走至座下,冲端坐主位的侯老夫人一福身,微微笑道,“半月未见,您这气色瞧着是越来越好啦。” 旁边的姑娘也双手jiāo叠福了福,低眉敛目:“瑜儿见过侯老夫人。” 举止得体,礼数周全,正是名门闺秀该有的模样。 只是那垂下的目光却并不如表面的安分,在侯老夫人叫起来的时候,仿若无意地朝那堂上的小妹妹看了眼,还冲她眨了一下,逗得小妹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才罢休。 但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该尽的礼数是断不能少的,侯老夫人是长辈不必见礼,不代表她侯苒也不用,于是蹬蹬蹬下了台阶,给母女二人跪下行了个大礼:“见过景王妃娘娘,见过荣安郡主。” 景王妃笑:“苒苒乖,快起来吧。” “谢娘娘,谢郡主。” 宋宝瑜俯身将小姑娘虚扶起来,藏在宽袖之下的手趁机捏了捏那双ròu乎乎的小手,很快又松开了,作守礼状。 侯苒假装不知,撇撇小嘴,跑回自家祖母的身边去。 “玉茹啊,平日你忙于cāo持景王府事务,总不得闲的,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玉茹是景王妃的闺名,侯唐两家乃三代世jiāo,当年的侯老夫人与唐老夫人是出阁前结下的手帕jiāo,及笄后,嫁的又都是武侯出身的大将军,本就是同僚,顺其自然便结jiāo了,并且说好了往后的孩子都得认对方作干爹娘,景王妃是唐老夫人的嫡亲二女儿,也是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无外人在便唤她的闺名。 “玉茹挂念您,再忙也得来看看您呀。”景王妃自小便是个嘴甜的主儿,惯常爱撒娇的,嫁与景王以后,瞧着稳重了些,但在熟悉的长辈面前还是忍不住露陷儿,“瑜儿也总跟我念叨着苒妹妹,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不,只好带她一同过来了。” “好好好,还是你最有心了。”侯老夫人乐呵呵的,听出了景王妃话里有话,于是拍拍身旁的小孙女儿,慈祥道,“苒苒跟你瑜姐姐去玩儿吧,祖母在这里,和王妃娘娘说会儿话。” “好。” 侯苒乖巧地点头,一步步走下台阶,早已候着的荣安郡主牵起小姑娘的手,依旧周全地跟两位长辈告了礼,方才离开主厅。 “呼,可算是出来了。” 许是唐家三代为军,骨子里多少有几分不甘约束,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装大家闺秀,实际却不见得真那么温雅贤淑。 “苒苒,这叶子好看,给你别在发髻上啊,不许摘。” ……还有点儿爱捉弄人的小调皮。 “瑜姐姐,”别朵什么花儿不好,哪有人往头上chā绿叶的,侯苒委婉地抗议,“叶子不好看,苒苒想要花花。” 宋宝瑜晓得小姑娘在想什么,但就是想逗她玩儿,佯装大方地同意了:“好呀,那再给你找朵小花儿啊……别在叶子旁。” “……”这郡主当她的脑袋是菜地吗,想种啥种啥?侯苒无声地叹了口气,昧着良心妥协道,“苒苒不要花儿了,叶子也好看。” “哦,”宋宝瑜随手摘了朵刚□□的小铃兰,白白嫩嫩的甚是好看,递给她,“那摘也摘了,苒苒不要的话,帮瑜姐姐别上吧。” “……”可以,这很心机。 侯苒没辙,只得认命地给这小姐姐别上花儿,还不忘扁扁小嘴,皱皱眉头,做出一副委屈兮兮又带点儿羡慕的表情……没办法,荣安郡主就喜欢这套,估计上辈子是流氓转世来的,每回看她害羞脸红又或者吃瘪不高兴的时候,荣安郡主就笑得特别愉悦,跟她在长辈面前那种装出来的假笑全然不同。 哎,不过想想,自己如她这般年纪时,刚下山开始当学徒,日子苦是苦了些,但好歹过得自在,能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多束手束脚的礼教规矩,不知怎的,就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 不过,只有这点小小的同情心,当然不足以让侯苒心甘情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宋宝瑜的恶趣味,来哄她高兴。 侯苒真正看重的是宋宝瑜的身份。 景王府嫡长女,圣上亲封的荣安郡主,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贵女,只要跟宋宝瑜打好关系,叫外面的人都看清楚了,日后与别府的那些千金小姐打jiāo道,即便没有侯老夫人在旁给她撑腰,又有哪个敢不看在荣安郡主的面上,对她礼让三分? 此为其一。 但更为重要的,却是其二。 如今的荣安郡主已有十三,过不了几年,景王妃便会为其挑选夫婿,择日完婚。而最后被选中的谢家公子谢明,会在太子登基的第二年,高拜相位,一跃成为与那时已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平起平坐的唯一一人。 第8章 在穿到这具身体之前,侯苒所生活的年代比原主要晚数年,也可以说是比原主要多活了几年,因此知道一些侯誉风身死之后发生的事。 永安三年,北境受侵,侯誉风奉皇命前往漠北平乱,血战三月终得胜,不料侯大将军领兵追击敌方残党时,意外坠崖,不幸伤重而亡。 元帝闻此噩耗,悲痛万分,追封其为镇北王,予以厚葬。 同年,将国舅爷嫡长子殷容淮,原左羽林军统领,迁为羽林军四卫总统领,短短两年后,又迁为京城禁军十六卫总统领,挥师北上,企图一举扫平屡屡侵扰大虞边境的北漠八部。 初战告捷,敌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他们很快重整兵力,对来势汹汹的大虞军队作出反击,不知是缺了侯誉风坐镇指挥,抑或是新官上任的殷容淮经验不足难当大任,本该毫无悬念的北伐之征居然硬生生拖了三年之久,一场又一场的败仗,不仅败了兵将们的士气,也逐渐拖垮了大虞的国库,先前被国舅爷劝得满腔热血的元帝终于萌生退意,下旨撤兵。 正占上风的敌军自然不肯放人,趁机攻城略池,逼得元帝不得不割地赔款,请求休战五年。 岂料敌军出尔反尔,不出一年,以连屠两座边城之举,向大虞下了战书,可惜那时的大虞早已呈苟延残喘之势,岂是养精蓄锐、有备而来的北漠八部的对手? 殷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顶替的将领一个比一个不中用,短短半年,敌军便占领了半个大虞,烧杀抢掠,流民四散,她一介小小的医女自然也难逃厄运。 死便死了,其实也算是种解脱,日日担惊受怕、四处逃亡的生活实在太累了,反正她从来无牵无挂,连死前最后的那点念想,都被她用在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如果当年侯誉风没有坠崖身亡,如果北伐之征的统领是他,如果此时他仍在世的话,即便是国难当头,大厦将倾之际,说不准……也还有一线生机呢? 但她万没想到,自己死后却yīn差阳错穿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先是收留了病入膏肓、成日在梦中胡言乱语说自己下dú谋害了大将军的老太医,后又偶然救了伤重昏迷的侯誉风,不久,被追踪而来的卫兵所杀……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知道,那昭告天下的所谓“坠崖身亡”,竟只是jiān人为了掩盖暗杀侯誉风的幌子。 重生后,她仔细回想过死前的某些细节,比如当时明明是白天,那杀她的人却穿着夜行衣,比如他们虽蒙着脸看不见长相,但眉心都有一模一样的奇怪刺青,仿佛是某种标记,甚至听见他们进屋前,有人说了句“手脚干净些”…… 侯苒曾在江湖行走数年,也算长了些阅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显然同属某个组织,听主人指派行事,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侯誉风杀害,并伪造成坠崖身亡的假象,使前来搜查的官兵错将侯誉风的死因定为意外,则无人会怀疑到那位主子的身上了。 再加上老太医说的那些话,倘若是真的,那指使暗杀侯誉风的人,很可能是某位朝廷重臣,或者…… “苒苒,怎么不高兴了?”宋宝瑜牵着小姑娘的手晃了晃,将侯苒晃回神来,俯身哄道,“别哭丧着脸哦,不好看,这样,瑜姐姐带你去dàng秋千好吗?” 侯苒抬起头,对上一张明媚干净的笑颜,不自觉地,也跟着扬起了甜甜的笑:“好呀好呀,苒苒最喜欢dàng秋千了!” 不论如何,这辈子莫名其妙被侯誉风拉上了贼船,从此她便与侯府休戚相关,要想安安稳稳地活得长久些,当然得提前帮这倒霉将军打点打点,至少日后出了什么事,能多一方助力则多一方,免得他像上辈子似的,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晓得。 ****** 小辈们自个儿玩得开心,屏退下人,主厅内便只剩下侯老夫人与景王妃了。 然而,两人的神色却不如方才的轻松。 “侯老夫人,玉茹实在想不出法子了,看着三妹她一日比一日消沉,我……”景王妃神色凝重,精致的面容上填满了愁绪,“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真恨不得替她受了这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哎,玉岚这孩子……”侯老夫人沉了眉眼,似是想起尘封的往事来,摇头道,“当初是她自己决意要入宫的,如今吃了苦,也怪不得谁去。” 玉岚是唐老夫人的三女儿,早年意外结识了微服出宫的宣帝,后进宫封妃,不久便诊出了身孕,于建武二十八年春诞下一个女婴,皇上大喜,晋其为贤妃,岂料小公主尚不足月便夭折了,此后贤妃一直郁郁寡欢,三年前更是生了一场大病,终日在绮霞宫内闭门不出,与yào石为伴。 “……玉茹知道,可她再怎么不对,也终究是我的亲妹妹啊。”景王妃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心疼,“前阵子我入宫探望她,看着气色倒还好,可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什么都不在意了,还与我说……” 她略顿了顿,抬手半掩着嘴,压低声道:“还与我说,她想跟皇上求一道旨意,让她出家!” “什么?”侯老夫人也吃了一惊,“她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吗,我登时就让她别说了。”皇上尚在世,只有因罪被废的宫妃才会被罚削发为尼出家,哪有人自己去触霉头的,景王妃心里可真真急坏了,“说句不吉利的,我真担心三妹哪天想不开,突然就没了……” “玉茹!”侯老夫人骤然打断,示意她别往下说了,“你且冷静些,会有法子的。” 近来唐老夫人身子不爽利,估摸着景王妃也是无人可诉才找上她的,几个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当年为了劝玉岚回头,说过些不中听的话,可真有事儿了,做长辈的又岂能狠下心不管? “好,好。”饶是平日将景王府上下管得服服帖帖,一碰上亲妹妹的事情,景王妃也不免自乱阵脚,“我……我冷静些。侯老夫人,您可有法子了?” 侯老夫人沉默片刻,点头:“也不算什么办法,一点经验之谈吧。” 外人皆道她只有百川这一个独子,却不知她早些时候还怀过一胎,可惜五个多月时不慎滑胎了,孩子没保住。那时她也伤心yù绝,加上老侯爷在外打仗,暂且抽不开身回来,着实难熬。 所幸唐老夫人知道后,日日过来陪她说话,还带着两三岁的小季山,也就是玉茹、玉岚的嫡亲大哥。孩子天真可爱,特别会体贴人,有时她说着说着话突然流眼泪了,他就爬到她腿上用手给她擦,还一边哄她不要哭,要笑笑才好看……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的,至少她是慢慢好起来了,心想有什么坎子是迈不过的呢,没必要总折腾自己。 “嗯,这法子值当一试,只不过……”景王妃表示赞同,可随即又被新问题难住了,“咱们两家的小辈里,还没有一个是成了家的,更别说有孩子了……” 话到此处,景王妃忽然想到什么,抬头望向座上的侯老夫人,不料老人家仿若早有此意,点点头道:“苒苒是个会哄人的,活泼机灵,也懂规矩,你若不嫌弃,不妨带她进宫一趟,兴许能起些作用。” “这……您说的什么话?”景王妃没少听自家闺女提起侯府的小姑娘,来见过几次也确实讨人喜欢,忙道,“苒苒是您的宝贝孙女儿呢,玉茹疼她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那便好。”侯老夫人微微笑着,在这京城里待久了,有些话,还是说得滴水不漏比较好,“晚间可要留这儿用饭?留的话,我让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还是您对玉茹最好了。”景王妃也笑了,“可惜今日王爷在家呢,若我不陪陪他,回头又得问我话了。” “好好好,你们夫妻感情好,我就不留你了。”侯老夫人欣慰地眯眯眼,又道,“两个小姑娘也感情好,怎么跑出去这么久了,还不见回来?” “无事,正好啊,玉茹能和您再多说会儿话。” “你呀……” 主厅的气氛稍缓,而侯府花园里却是不曾停过的欢声笑语。 “瑜姐姐,太……太高了!苒苒害怕……” “不怕不怕,苒苒没事的,哈哈哈,这还没有我在家跟弟弟玩的高呢。” ……额,准确来说,是荣安郡主的欢声笑语。 “瑜、瑜姐姐!”侯苒刚一叫出口,背后又是一股力将她推得更高了几分,“不要再高了,苒苒会掉下来的……” “不会的,我在后面看着呢,掉下来有我护着你。”宋宝瑜自幼习武傍身,虽说不上功力多深,但要护一个五岁孩子也绰绰有余,于是道,“苒苒要抓稳了哦。” “……”侯苒无语望天,暂时不太想跟这位郡主说话。 其实她并不怕高,dàng秋千也确实要dàng得够高才好玩,可是……换谁来连续dàng半个时辰试试???试试??? 先不谈安全与否,也不说她已经玩到腻烦的程度了,就是这么一次次灌了满口的冷风往下咽,又一次次在胃里不断地翻来搅去,额,她感觉自己一张嘴就能吐出来……偏偏这位郡主还死活不放她下来,任她说尽了好话,戏都演累了,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苒苒,好玩吗?” ……唔,她真的想吐了。 “苒苒,姐姐再推一下,你就飞得和鸟儿一样高啦。” ……唔唔唔,她真的要吐了! “苒苒?”宋宝瑜久久听不到回应,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匆忙一拽那吊绳想停住秋千,“苒苒你还好吗?苒……啊!” 都说人的本能行为是无法靠理智控制的,比如宋宝瑜,明知秋千在摆dàng过程中不能急刹,更切忌只拉一边绳,但意识到不妥的瞬间,她还是伸手拽住了那一根吊绳,让秋千完全失去了平衡。 ……比如侯苒,明知这时候松手只会被失衡的秋千狠狠甩出去,但异物涌上喉咙的瞬间,她还是松开了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了,苒苒!” 清凉的风飞快地拂过衣衫,荣安郡主焦急的呼喊也渐渐远去,仿佛脱离了所有桎梏,整个人轻飘飘的,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上飞,感觉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可侯苒无心享受。 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离心力,光是忍吐已经花光了她的力气,该如何应付?哦对了,她dàng秋千的方向正巧是对着一方池塘,掉下去能保住小命,但问题是……她不会水……啊…… “来人,来人啊!” 完了完了,开始往下掉了,她现在没别的指望了,只求等会儿下水之后,那个来救她的人能坚强些,别被她吐出来的东西恶心死了…… “唔!”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轻功了得的身影骤然闪过,落到半空的人儿竟突然不见了。 “郡主,发生什么事了?” “苒小姐呢?苒小姐去哪儿了?” “郡主……” 赶到的下人们纷纷问道,可惜荣安郡主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也正纳闷她的苒妹妹怎的就凭空消失了,却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世子爷回来了!” 众人齐齐望去。 “呕!” 只见他们的世子爷正站在池塘边,服帖的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怀里还抱了个发髻凌乱的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吐了他一身。 侯誉风:“……” ……现在撒手还来得及吗??? 第9章 这事儿虽是有惊无险,但动静终归闹大了,最后惊动了在主厅谈话的两位长辈,侯老夫人是个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神色未变,听说小孙女儿没摔着就放下心了,让下人领路去房间看看情况。 倒是跟在她后头的景王妃心里咯噔一跳,心道这才刚求得侯老夫人的同意,何曾想自己女儿转手就给人小姑娘整了这么一出,这下可好,事情经过虽尚未明晰,但等会儿小姑娘要是哭着告瑜儿的状,侯老夫人的心里多了些计较,到时她不单是借不到人,还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好意,日后拿什么脸来做人情? 景王妃尚且惴惴不安,守在床边的荣安郡主就更难受了,本想着逗小妹妹玩而已,现下瞧着人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原本粉嘟嘟的小脸此刻比纸还白,既担心又内疚,隔会儿就问下人yào煎好了没有,急得要亲自去厨房蹲守。 “快好了快好了,郡主莫急,奴婢已经派人去催了。” “怎么不急,这都过去多久了?”荣安郡主本就是个急xìng子,一味的干等只是徒增焦躁,终于摇头道,“我还是过去瞧瞧吧,你们让开。” “郡主……” 眼看着就要劝不住了,众人正惶惶,忽闻一道轻唤从床上传来,声量不大,但足以让三步之遥的宋宝瑜听见了,霎时转身扑回床沿上,紧张地看小姑娘慢慢睁开眼,冲她微扯了扯嘴角。 “苒苒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还难受的?” “……”侯苒再困,也被这连珠pào似的发问zhà醒了,何况她本就不严重,只是方才受了惊,又大吐了一场,才显得比较虚弱……额,当然也不是真晕的,就是刚吐了某人一身,无颜面对,只好两眼一闭装死,以免场面太尴尬了。 不过躺了这么久,早缓过来了,听郡主似乎被她吓得够呛,算是小小地惩罚一下吧,她有意讨好郡主,却不是任郡主随意折腾的软柿子,趁此机会让她吃个教训也好。 “瑜姐姐……”当然,适可而止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开口安抚道,“苒苒没……咳咳……没事……咳……” 荣安郡主立刻反应过来,吩咐下人给倒了杯水来,亲自扶侯苒起来喝。 “……唔!咳咳……” 可惜也是位养尊处优的主儿,向来只有被伺候的份,哪知道怎么伺候人,这一杯水下去差点儿没把小姑娘呛死,硬生生把那张煞白小脸给咳红了,瞧着气色倒像好了些,不那么难看。 但也只是看起来罢了,要骗骗迟来的侯老夫人和景王妃或许还行,那一回屋换了衣服便过来的侯誉风可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跨门而入,声音冷得仿佛渗了冰碴:“放肆,郡主在此,都不知道伺候人吗?” 这话明面上说的是屋里的下人,可聪明些的都听得出,世子爷是在讽刺郡主不会照顾人还多管闲事,宋宝瑜立时脸上一僵,只觉得侯世子看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刺得她如鲠在喉:“我……我不是故意……” “让开。” 侯誉风并非耐xìng好的人,即便有,也不是对她这种毫无分寸、陷孩子于危险境地的人,没出手已是对她最大的容忍,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好语气?加上前世在军中积威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把荣安郡主吓得腿软了,听这话哪里还敢坐着,一激灵就站到了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半个字不敢多说。 识相的丫鬟重新倒了杯水端过来,接替了荣安郡主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扶着侯苒把水慢慢喝下去,侯誉风负手立于床畔,垂眸看着丫鬟将小姑娘扶回去躺好了,这才松了眉头,沉声吩咐道:“去看yào煎好没有。” “是,”世子爷可不像荣安郡主那般温和好说话,丫鬟恭敬地福了福身,不敢怠慢,“奴婢这就去看看。” 等她出去以后,这屋子里变得一片静默,多了侯誉风这尊冷冰冰的大佛在,莫说下人们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连自知理亏的荣安郡主也闭紧了嘴,绞着手站在床尾处,忐忑不已,生怕再被他丢一记眼刀子。 ……可躺在床上的小病号表示很尴尬啊。 本来吧,侯苒是想安抚荣安郡主几句的,毕竟没有真出事,看她那模样也受够了折磨,知错了,没必要跟她撕破脸皮。 无奈旁边杵着个心情明显不美丽的人,此时虽一言不发,但周身的寒意显然是冲着郡主去的……尽管侯苒并不懂这人的怒气从何而来,被丢的又不是他,而且他才回来两日,对她应该也没什么感情才对,总不至于为了她发火吧? 不过,安全起见,她还是没敢当着侯誉风的面向郡主示好,毕竟真正算自家人的是他而非宋宝瑜,断没有无视他反去讨好外人的道理。侯苒倒想跟他道声谢的,好歹是人家救了她,可一想到自己往他身上吐完后看见的那张黑脸……瞬间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又不傻,这种揭人伤疤还带撒盐的事,吃饱了撑才做呢。 于是,一屋子人全成了闷嘴葫芦,侯苒憋了又憋忍了再忍,不知多久才终于听见外头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其中一种她很是熟悉,入耳便知是侯老夫人到了。 “见过娘娘,见过老夫人。” 屋里的下人跪成一片,进门的两人却无暇理会,越过他们便直奔床榻。 “苒苒啊,你可把祖母吓坏了!” 先前听下人粗略一说,还以为是孩子们小打小闹,这会儿见小姑娘软绵绵躺在被褥里,平日里灵动的双眼都没了精神,侯老夫人的心肝儿都揪疼了,坐下摸了摸她的小脸,温声道:“出去前还好好的,怎的弄成这样了?” 景王妃稍慢半步,闻言瞪了荣安郡主一眼,也关心道:“对啊,苒苒,可是瑜儿她欺负你了?” 这话问得十分无奈。 来之前抱的三分侥幸,在看见小姑娘的病容后便落了空,景王妃清楚自己女儿是个什么德xìng,横竖这罪责是赖不掉了,与其等人告发,不如先发制人。 眼下一没受伤,二来身份摆在那儿,侯老夫人总得留几分体面给她们的,接着让瑜儿老老实实认个错,给小姑娘道个歉,这事儿也就完了,她不怕别的,就怕伤了两家和气。 岂料侯苒还未开口,杵在床头旁不说话的“木桩子”突然出声道:“祖母,此事确是郡主之过,孙儿亲眼见她……” 话才起头,侯誉风便察觉肩上一沉,似是被人扯了扯袖子,垂首望,果然瞧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攥着他垂下的袖口。 侯苒的动作很小,除了他之外无人得见,待两人视线相jiāo时,她微乎其微地摇了一下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大概是示意他别往下说了。 侯誉风以为她想自己jiāo代,于是停了下来,黑沉沉的目光落到别处。 “谢王妃娘娘关心,苒苒没事,瑜姐姐人可好了,一直陪苒苒dàng秋千,只是不小心推得太高了,才……幸好有大哥哥在,苒苒也知道瑜姐姐并非故意,不会放在心上的。” 侯誉风皱眉,转头看她。 侯苒佯装不知,依旧攥着某人的袖子没松开,转向侯老夫人道:“祖母也别担心,苒苒已经不难受了,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吗?” 侯老夫人问的是侯苒,眼睛却看向了显然知情的大孙子,总觉得五岁的小姑娘是太单纯了,受了委屈也不晓得说。 “真的真的。”侯苒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方才大夫就是这么说的,大哥哥也听到了,祖母不信,可以问大哥哥呀。” 语罢,还仰头看了看他,表情要多自然有多自然,仿佛某个三番四次扯他袖子求配合的人不是她一样,侯誉风垂眸望着小姑娘,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嗯。”侯老夫人这才信了,轻拍着小姑娘道,“那祖母且安心些了。” 侯苒话说得委婉,又处处维护宋宝瑜,将原本惊险无比的事说得轻描淡写,为的就是给景王妃母女一个台阶下。 她并非大度,也没有心宽到,吃了闷亏还帮始作俑者收拾烂摊子,若不是考虑到她们日后的利用价值,侯苒巴不得把这些委屈全哭给侯老夫人听呢,让祖母觉得她老可怜了,以后再多疼她一点儿。 “好,没事便好。”景王妃听了这话,高悬的心总算落下地来,心知小姑娘是有意为自家女儿在开脱了,边暗忖这孩子确实懂事识大体,边拉过女儿,自责道,“这回的确是瑜儿不对,哎,都怪我管教不严,让苒苒受委屈了……” 接下来说的都是场面话了,侯苒左耳听右耳出,未放在心上,只是纳闷儿那yào汤怎的煎这么久还没好,她受的风早都吐完了,又在被子里捂了许久,现在肚子里剩下的唯一感觉就是饿。 太饿了,饿得想哭。 她也是大夫,自然清楚自己的身子如何,这yào喝不喝都死不了人的,还不如直接给她上饭菜裹裹腹,要求不高,最好有烧花鸭万福ròu八宝熏鱼醋熘ròu片儿…… “祖母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小米粥,养胃的,以前佑之闹肚子了,也是喝这个粥慢慢好的。” 侯苒:“……”吃、吃粥?那ròu呢??? “苒苒乖,大夫说了,你暂时还不能沾油腻的。”景王妃母女刚走,侯老夫人端着yào坐床沿,见小孙女儿哭丧了脸,以为她是怕喝yào,边哄着,边吩咐人,“去拿些蜜饯来。” 侯苒真想哭了。 她不要蜜饯,只想吃ròu啊…… “呵。” 侧后方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冷笑,打断了侯苒的痴心妄想,紧接着顶上的yīn影少了大片,她一愣,却发现原本守在床头的侯誉风,不知怎的,突然转身出去了。 第10章 如果侯苒没听见那声冷笑,可能还以为他只是有事出去了,比如侯老夫人,习以为常地看也不看一眼,继续喂她喝yào。 ……可她听见了。 并且,完全搞不懂这位世子爷……无端端来声冷笑是什么意思? 又不高兴了?嫌弃她? 还是又生气了? 不会吧……他是吃火yào长大的吗?刚刚才冲荣安郡主发过火,这会儿又生哪门子的气啊? 侯苒直觉不妙,想像上回那样溜出去找人问个清楚,可惜心有余力不足,侯老夫人走前吩咐过了,让下人看好她在屋里歇着,不许出去玩儿,只好老老实实躺床上,闭目思过。 一眨眼天便黑下来了,思了半天也没思出什么过,倒思得她有些饿了。 饿肚子最是睡不好觉的,侯苒在榻上翻来覆去,正想着不如让人给端点儿吃的来,外头忽然传进丫鬟们毕恭毕敬的声音:“见过世子爷。” ……咦,他怎么来了? 侯苒有些忐忑,想了想这人不会是趁侯老夫人不在,要跟她秋后算账吧,于是赶紧平躺回去,双眸一闭装睡。 习武之人大多步履轻盈,行间无声,估摸着侯誉风是自己单独走进来的,没跟着下人,侯苒等了许久都听不见靠近的脚步声,直到眼前的yīn影骤然加深了几分,才意识到他已经行至床畔,似乎还微微俯了身。 “……”好近好近,听着四下无旁人在,他想做什么呢? 侯苒捏着被角的手一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未几,耳边略过一阵轻微的风,像是他伸手把什么放在了她的枕边,很快便收回手,那宽袖不经意扫到了她,惹得她耳根一痒,差点儿就要穿帮了。 “你,过来。” 侯苒听见有人应了声是,应该是侯誉风叫丫鬟来的,又改了主意,伸手把她枕边的东西拿走了。 “醒了给她。” 丫鬟小心接过,道:“是。” ……什么?要给她什么? 侯苒对这件放在枕边不放心非要托人亲自给的东西表示很好奇,立刻取代了心里的那点儿忐忑,想着侯誉风正跟丫鬟说话,不会留意到她的,于是悄悄地掀起一条眼缝儿,打算朝他手上偷看一二。 “……” 岂料出师不利,她眼珠子还未转呢,就对上了两道黑沉沉的目光,默然无言地对视两秒后,果断选择了放弃挣扎,慢悠悠地睁开眼叫人:“大哥哥。” “嗯。”他面无表情,淡淡丢下了三个字,“不装了?” 侯苒:“……” 敢情这人一进来便识破了她,还假作不知,在这里守株待兔?有意思吗?亏她还傻乎乎演了这么久,到他眼里,全成了不自量力的小把戏……额,所以到底要给她什么东西? 侯苒从床上爬起来坐好,侯誉风也没让她等太久,反手便将放到丫鬟手里的东西拿了回来,重新递给她道:“别再弄丢。” “……哦。” 侯苒乖乖接过,随即看着掌心里的小小花圈…… 不是,这、这花不成花叶不成叶的,什么皱巴巴的破烂玩意儿……哪里来的?!她几时有过这么个东西了,完全没印象啊??? 侯苒一脸莫名地望向侯誉风,但更莫名的是,这个向来风吹不动雨打不歪的面瘫脸,居然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低声解释:“被水泡过,吹干便成这样了。” 昨日,他找到小花圈就往怀里一塞,晚间去主院用饭时换了身衣袍,回来却发现原先的被丫鬟拿去洗了,藏在衣袋里的花圈自然也难以幸免,他本想扔掉,可一想到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又不忍心,于是挂在窗前吹了一晚上,方才见干了才拿过来还她。 侯苒闻言一愣,对着这玩意儿端详半晌,终于勉勉强强想起来了可这只是她为了哄人随手编的而已,又不是真的五岁大,她给他看过就不知丢哪儿去了,亏得这人……不单帮她找了回来,泡水了还特地给她吹干…… 侯苒看着这个已经瞧不出原本模样的东西,静静躺在自己手心里,一时之间,真有种不知如何处置的苦恼。 实话说,她是不想要的,本来摘掉的花草就容易枯萎,即便没弄丢,也放不了几日,可人家这么费心费力给还回来了,她若不要,似乎又有些不知好歹…… 侯誉风并不知她心中纠结,还了东西便打算回去了,加上胸口依旧堵着气,半句话不留就要转身走人。 “……等等!”糟糕,方才被他这一出分散了注意力,险些要忘了正事,此时见他要离开,侯苒慌忙下地去追他,急得连鞋子都没穿,“大哥哥别走,苒苒有话想问你。” 侯誉风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 却也没有回头。 “大哥哥,”侯苒怕他一不高兴又反悔了,踮着脚绕到身前拉住他的袖角,小心翼翼地仰头看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侯誉风依旧沉默,不说是与不是,只淡淡垂眸扫了她一眼,又看着自己被小姑娘攥在手里的袖子,漠然的脸色似乎更冷了几分。 “……”这下,侯苒再看不出他生气就是眼瞎了,心里不禁打起了鼓,但不管怎样,好歹他没有冲她发火,也并未甩袖而去,想必是给她留了说话的余地,于是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问,“是不是苒苒做错什么,惹大哥哥生气了?” 侯誉风不答。 “大哥哥。”侯苒腹诽这闷嘴葫芦一生气还成哑巴了,真能折腾人,面上却得装出委屈的模样,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袖子,“你别不说话好不好……苒苒害怕。” 说罢,还挤出了点以假乱真的泪花儿,眨着泪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侯大将军策马沙场无所畏惧,平生最对付不了的却是女人的眼泪,一见小姑娘要哭了他就头疼,之前自己气闷没冲她发作,也是怕她受不住委屈跟昨日似的哭个不停,哪曾想这还没骂人呢,小姑娘倒自个儿先委屈上了,只觉心里愈发的堵。 好,既然她想听,那他就如她所愿。 “侯苒,下午之事,都是谁教你的?”侯誉风沉下脸,终于冷声质问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长大后岂还了得?” 侯苒懵了:“大哥哥说的……什么意思?” “呵。”他蓦地一抬手,将那只扣在他袖口的小手拉起来,让她看个清楚,“为了维护荣安郡主,三番四次求我配合,对自己的委屈只字不提,借此事让景王妃母女对你心生感激,日后定多有关照,甚至成你臂膀为你所用……所言之处可有错?” 侯苒哑口无言:“……”完了,东窗事发。 “侯家世代清白,从不屑攀权附贵之道,当初我将你带回府中,予你衣食无忧,是为了叫你学这满腹心计吗?” 侯誉风越说越气,憋了半晚的怒火烧上心头,说话便失了轻重,从前惯常在军营里教训下属,都是些五大三粗、流血不流泪的男儿,挨得住骂扛得住打,光嘴上说两句不是,于他们而言简直不痛不痒,所以侯誉风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自我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正要问到重点的时候……喂,这小姑娘怎么又哭了??? “呜……我没有……呜呜……”这回侯苒是真哭了,并非她柔弱胆小,这当惯了将军的人真的不一样,甭管他骂得是对是错,单单这语气就重得能压死人,每个字都狠狠往身上砸来,别说是她,随便换哪个姑娘来试试,不吓得腿软算她输,“呜……苒苒不……不是这么想的……” 侯誉风听着这小猫似的咽呜哭声,刚顺了道气,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不想心软,有些话要么不说,要么就得彻底说开,可小姑娘这样根本没法往下说,连守在门外的丫鬟都探头进来问是否有事,侯誉风挥手示意出去,又扫了眼她踩在地上光着的小脚丫,无声一叹,反手将小姑娘的后衣领一提,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拎到了旁边的木椅上坐着,沉声命令:“不许哭。” “……”侯苒立马收了声,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粉雕玉琢的小脸被她哭得湿哒哒的,雪白的衣襟也沾得湿哒哒的,看得侯誉风直皱眉,想帮她擦又找不到手帕,于是扯着她的中衣袖子,往她脸上胡乱擦了擦。 他动作不温柔,说的话更不温柔,毫无道理地下命令:“不许流眼泪。” “……”要不是刚被他吓完没底气,侯苒真想问问他,声音尚可以咬牙忍着,这眼泪要流也是她能管得着的?顶多把后面的憋一憋,不让它流太多而已,“大哥哥,我……” “不听。”侯誉风冷冷打断,“哭完再说话。” 然后负手转过身,背对她站着,仿佛要眼不见为净。 侯苒:“……”要不要这么嫌弃?! 真嫌弃她的话,当初就不要好心捡她回来啊,讲真,她宁可独自活着改变前世的命运,也不稀罕当他侯誉风的闺女好吧? ……啊呸,是妹妹。 还说她心机重,小小年纪便学人家攀附权贵?说她辱没侯家清白?这倒霉将军到底知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谁?难道只为了她自己吗? 侯苒也气闷,也想不管不顾把心头的委屈全吐出来。 然而,她不能。 她不像荣安郡主,一出生便是娇贵的金枝玉叶,如今她所拥有的身份、地位,皆是侯誉风给的,无论最初她是否愿意,都已然受下了,所以,她没有任xìng妄为的资格。 侯苒深吸一口气,硬是把满腔憋屈给压了回去,等眼泪不流了,用以应付侯誉风的说辞也打好了腹稿,她擦干净脸,伸长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第11章 其实侯誉风转过身去,并没有嫌弃她的意思,纯粹是……应付不来。 他活了两辈子,既未娶妻也无子嗣,又长年混迹于军营,可以说世上有两种人是他最不懂得应对的女人和孩子。 很不幸,侯苒恰巧都占了。 这小姑娘和禹哥儿小时候完全不同,禹哥儿是实打实地听他话,他说什么做什么,xìng子也倔,从不会在他面前哭,她呢,表面上听他的话,实际上不知藏了多少小心思,犯了错知道认,但总免不了要哭上一哭,叫人心软了舍不得教训她。 他知道姑娘家是娇弱些,年纪小爱哭也属正常,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真听她哭起来了,饶是侯大将军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所向披靡,此时也只能认栽,哄孩子他是真不在行,没辙,才转过身让她自个儿先冷静一下。 不过转过来后他也想了想,觉得自己语气可能重了些,再说他这气又并非真的冲她而来,一个五岁孩子能有什么城府,下午之事多半是为人教唆,他气的也是府上竟出了这等趋炎附势之徒,实不可忍,因此方才说的话多少有些指桑骂槐,可受气的小姑娘哪里懂得,于是才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着了她。 这会儿听身后人气息渐稳,约莫是快哭完了,侯誉风正yù转身,却感觉袖子又被人扯了扯。 动作很轻,透着几分小心和哀求,生怕他不理她似的。 “大哥哥。”声音很低,带了几分哭过的微哑,“苒苒不哭了。” 侯誉风自然不会不理她,顺着拉他的小手转了回来,看她脸上确实擦过了,没再流泪,心下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些许,语气平静:“不哭就继续说。” “我……咳咳……我没有那么想。祖母向来疼我,她进来便问我发生了何事,我是怕祖母太担心,才没说真话的。”侯苒垂下脑袋,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老实反省道,“而且我没受伤也没生病,只是被瑜姐姐吓到而已,不算什么要紧的……” “吓到而已?”侯誉风皱眉,真不知该说她心宽还是坚强好,“她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为她说话?” “什么……好处?”侯苒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向他,还真的掰手指给他数了起来,“有呀,瑜姐姐送过我好多小糖果,五颜六色的,味道都不一样哦。她还送过我一串小纸鹤,折得可像了,我学了好久都不会折,太难了……哦,还有玻璃珠子,透明的,每一颗里面都有朵很小很小的干花,瑜姐姐说是西域进贡来的小玩意儿,她多着呢,分我一些玩,已经存了一小袋子了……” 到底是孩子,一说起吃的玩的便停不下来了,还跳下椅子要拿给他瞧瞧,可惜侯誉风手长,侯苒转眼又被他拎回了木椅上,眉头皱得更紧:“你想要什么,与下人说一声便是,她能给你的这些,府里都有,用不着……” “那像瑜姐姐一样会陪我玩的人,府里也有吗?”她眨了眨眼,认真地问他。 “……”侯誉风愣住,霎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祖母总说我还小,不可随意出府,下人也只当我是主子,要么不敢逾矩,要么忙着做事无暇理我。”侯苒耷拉着眉眼,自顾自往下说,“我老是一个人待在房里,闷得慌,祖父给我书看我也不识字,从来没人与我玩的。” “侯禹呢?”禹哥儿与她年纪相差不大,两人该是能玩到一处的,侯誉风奇怪道,“他也不与你玩?” “二哥哥他……”哦,险些忘了这茬,侯苒连忙把话补上,“他在兰苑很少出来,祖母也不让我到那儿去,我见不到二哥哥的。” 此话不假,侯誉风晓得自家祖母对禹哥儿是个什么态度,侯苒是他带回府的,也算是嫡出这一系的人,不许她接触禹哥儿确实像祖母会做的事。 ……所以这下都解释清楚了,小姑娘心思单纯,下午说的那些话,一是为了安侯老夫人的心,二是害怕荣安郡主因此事受了责难后,不再与她jiāo好,以后便无人再愿意和她一起玩了。 毕竟还小,分不清事态轻重,于是把委屈全往肚子里吞了,只为了留住一个玩伴,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什么攀附权贵,可他倒好,不但先入为主误会了她,还说了那么多重话来吓唬人…… 刚松了口气,如此一想,他心头又不禁觉着愧疚了。 说到底,这件事也赖不得旁人,若非他当初把人捡回来便丢在府里不管,自以为锦衣玉食地供着就是对她好,何曾想小姑娘却过得并不开心,哎,瞧她这般爱哭的xìng子,想必平日里没少躲自己屋里哭吧…… 思及此,任谁都没有不心软的道理,侯誉风微微垂首,居高临下地看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木椅上,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却听话地没再哭了,两只小手规矩地平放在膝头上,分明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又岂会是如他所想的那般? 侯苒正装得起劲儿,忽闻头顶有人叹了口气,心下一松,哪晓得自己已经被某人脑补成一个日日咬被角偷哭的小可怜儿,抬起头见侯誉风的脸色比进屋前好多了,想来是相信了她说的话,终于消气了,试探xìng唤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答,只扬声吩咐人去打水来。 下人们手脚利落,很快便端了盆温水进来,因屋内有两位主子,也不知这水是要给谁用的,幸亏世子爷开尊口让他们放下便走,于是谁也不敢多待,还顺手带上了门。 盆内隐隐有热气飘出,看着似乎挺烫的,可侯誉风却浑然不觉,拎起盆边的巾帕便丢进水里揉了两下,湿透后,捞起来单手拧干,然后往小姑娘手里一塞,道:“擦脸。” “……哦。”这应该是要和解的意思了,她接过湿巾自己擦了擦,擦好了递回去,还边想着等会儿得换件衣服,刚被这人拉着袖子擦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太脏了,无论如何不能穿着睡的,“……额,做什么?” 就这一晃眼的功夫,侯苒面前又多了条湿巾,刚拧干的,还是方才那句话:“擦脸。” 侯苒懵:“我……我擦过了。” 侯誉风心道那软绵绵提不起劲的手法也擦得干净吗,理所当然道:“再擦一遍。” “……”好好好,她擦还不行吗,真是的,“擦好了。” “嗯。”他接过往木盆里随手一丢,看外头天色不早了,便道,“该歇了。” 侯苒应景地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准备从椅子下来走。 “别动。”侯誉风扫了眼她光着的小脚丫,没让下地,直接俯身抱起她走,“地上凉,以后不许光脚走。” ……那不是刚才急着追他吗,侯苒撇撇嘴,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哦”了一声。 几步之遥,很快就走到床沿了,侯誉风将她放到床上坐着后,唤了丫鬟进来给她换衣服,便不多留了,只临走前看了小姑娘一眼,若有所思。 侯苒没留意,好歹把这尊麻烦的大佛应付过去了,才想起自己肚子还饿着,忙吩咐人去厨房端点儿粥来,清淡些也罢,总比饿着睡要强。 ****** 在侯苒巧妙的应对下,既笼络了景王妃母女的心,又成功消除了侯誉风的疑虑,郡主一事总算是就此揭过了。 只不过,这事后的效果似乎有点儿……过了。 先说景王妃这边,母女俩回府的第二日,便以景王府的名义送了一大车赔礼到靖国公府,全是些名贵yào材,说要给府上的苒小姐补补身子。侯苒粗略扫了眼那张礼单,心道这要真让下人都熬了给她吃下去,估计没几天就该英年……不,幼年早逝了。 若可以的话,她倒比较想拿去做yào方配制,尤其是前世行医中因财力有限不得不放弃的某些病例,至今仍在她心底存放着,亟待有日能重见天日。 当然了,这事儿暂时想想便罢,先不说那些yào材均需收入库房,登记在册,便是她这区区五岁孩童的身子,真给了她yào材也指不定能做出什么。 至于第二件事 “苒小姐,苒小姐,该起来啦,已经辰时三刻了。”丫鬟匆忙行至床前,数不清是第几回过来催了,“世子爷早在外间候着了,您再不起,奴婢可拦不住他进来了。” 睡意正酣的小姑娘把脸埋进被褥里,翻来覆去,几番挣扎,终于从唇缝里憋出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字:“……起。” 那位侯大将军叫人起床的奇特方式……恕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丫鬟们看自家小姐肯起床了,大松口气,将人儿扶着坐起身,七手八脚开始给她梳洗更衣,侯苒闭着眼与那缠人的睡意苦苦对抗,真想知道这日子何时才到头。 自打那晚侯誉风来看过她后,不知是她演技过于精湛,卖惨的台词过于深入人心,抑或是他吃错了yào,接下来一连十数日,侯誉风竟每天一大早便来她的屋里,等她用过早膳后,要么抱着她到花园里逛几圈儿,要么拿本书来教她识字,要么带她到后院马厩看看马,要么领她去书房学写字…… 亲力亲为,关怀备至,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简直烦死人。 他真有这么闲吗?! 即便现在还不是将军,那也起码是堂堂国公府世子爷吧,侯老爷子年事已高,家主之位也该让他慢慢接手了,本应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的他还成日陪她过家家似的消磨时光?这是游刃有余还是无心家业? ……好吧,她暂且不cāo心他是前者还是后者,也理解他听了她一番“肺腑之言”后希望弥补她的愧疚心情,可、可是 这时辰也起得太早了! 她往常都是巳时才起的,一下子提早了大半时辰,堪称要命,因此头一日她压根儿就没起来,管他外面是天王老子在等,愣是缩在被窝里,睡得死沉。 岂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12章 初春,正值冰雪消融之际,井水不会结冰倒无事,那河溪里的雪水却往往冰冷透骨,平常下人们给主子洗漱用的都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并且多少掺了些烧开的热水,沾到脸上温温的,很是舒服。 侯誉风可不管,进来见人还未醒,便吩咐下人到府后的暗河去打了盆水来,伸手一探觉着温度尚可,也没劳动下人来伺候,自己丢了巾帕进水里揉了两下,拧个半干,接着将扬开的湿巾往睡得正香的小姑娘脸上一覆 “啊!!!” ……侯苒当时差点儿以为脸要冻成面瘫了。 所幸罪魁祸首尚且有几分良心,在她冻醒的瞬间便将那块湿巾抽走了,她一激灵终于睁开了眼,望见某人正坐在床沿看着她,不知为何,明明是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她却愣是看出了那双黑眸中透出一丝诧异。 哦对了,这人还不明所以地问她道:“……很冷?” “……”不冷她叫那么大声吓唬谁呢,又不是有病,侯苒翻身爬起来,忍着白眼回了他一句,“大哥哥不觉得冷吗?” 侯誉风惜墨如金地答了两个字:“尚可。” 侯苒:“……” 但估计是看她表情太过惊悚……不,是惊讶,于是又勉为其难地多解释了一句:“屋子离后院近,用水多取之于暗河,虽比井水稍冷,但作洗漱之用无妨,且醒神。” ……稍、稍冷? 敢情这人不光用冰水洗脸洗手的,还天天泡冰水澡?! 侯苒心里除了服气外,无话可说,只得认命地起床跟他出去。 迫于这叫起的办法太强势了,逢叫必醒,侯苒也忍不住跟侯誉风隐晦地提过,以后能否晚些再过来。结果她话还未说明白,侯誉风便用一句孝道赌了她的口。 “祖母辰时中便起了,做小辈的岂能晚于长?” “可祖母说,苒苒可以晚些去请安……” 侯誉风没给她辩驳的余地:“祖母宽厚,你便理所当然?” 侯家家风严谨重规矩,侯苒见他态度颇强硬,晓得这事儿不是她撒撒娇能糊弄过去的,于是识时务地选择听话,往后也没再提了,该起床就起床,能早的绝不多拖半刻钟。 ……大不了午觉再补回来,一时辰变俩时辰,她也没吃亏。 ****** 丫鬟们做事利落惯了,很快就把小小姐打理妥当,侯苒怕人等久了,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出来看见那桌边背对内室而坐的少年,腰杆直挺两腿开迈,双目沉静如水,面容冷峻……有一瞬间,侯苒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当年被她救回家,坐在床沿不肯躺下的侯大将军。 ……那种隐隐流露出的大将之气,是沙场上打滚多年才能磨炼出来的,可他此时不过十四,怎么可能? 侯苒摇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错觉从脑中挥开去,冲闻声转过头的侯誉风福了福身,乖巧叫人:“大哥哥早。” 丫鬟们也福身行礼,晓得世子爷用饭时不喜旁人伺候,于是相继退到了屋外。 侯誉风低头看她,水洗过的小脸蛋扬着甜甜的笑,一身鹅黄色的绣穿花蝴蝶纹长褙子衬得小姑娘愈发白嫩可人了,乖巧有礼地问好,任谁看了都该心花怒放,忍不住笑着将她抱过来回一声好的。 可惜侯誉风偏不是哪个谁,木着脸扫了扫桌上快要放凉的早饭,再转脸看她时,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还早吗?” “……”侯苒自知理亏,于是不费口舌多狡辩,自个儿爬上圆凳坐好,刚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又顾及到侯誉风在旁,长幼有序,歪着脑袋问他道,“大哥哥不吃吗?” “用过了才来的。”他淡淡答道,眼神却分明在说“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晚起吗”,侯苒自讨没趣地别开脸“哦”了一声,装看不懂,默默低头咬了口馒头。 同一桌上多了个人,还是个总不爱说话的人,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尤其是……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一直看苒苒?”侯苒舀了一口粥往嘴里送,仿若随意道。 侯誉风奇怪:“不能看?” “额,也不是不能的……”就是这人老盯着她看,难免有种被监督着要快点儿吃的紧张感,不太好受,“大哥哥,苒苒想吃鸡蛋,你可以帮我拿一个吗?” 侯誉风被她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伸手从桌对面拿了个水煮蛋给她,侯苒要接,岂料那鸡蛋是她起床前才刚煮好端来的,表面滚烫不已,她一接便被烫个正着:“嘶……” 侯苒下意识松了手,鸡蛋落到桌上没碎,反倒骨碌碌地往桌沿滚了出去,眼看着就要砸到地上了,侯誉风反应极快,伸手一接,那鸡蛋恰巧稳稳落在了他的掌心。 “不是要吃?”他皱了眉,以为她是不想吃才丢的,将鸡蛋又放回盘子里。 “啊,大哥哥……”侯苒心道太冤了,她才没有不吃,连忙补救道,“苒苒想吃的……是鸡蛋太烫了,我没拿住才掉的。” 侯誉风略一挑眉,不解道:“烫?”随即又想到她被河水冻得尖叫的那回,想来小姑娘确实要比他娇皮嫩ròu些,耐不住冷热,于是也懒得多问了,拿起一个鸡蛋开始剥壳。 “……”咦,这人不是说不吃吗,剥壳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让她看看这根本不烫,变相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刺她太娇气?不会吧,他至于这么…… 侯誉风是吃惯行军饭的人,三五下就把鸡蛋剥好了,顺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侯苒:“???” 侯誉风见她不动,皱眉:“又不要?” “啊,要要要。”侯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错怪了他,一时难掩尴尬,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拿,不料侯誉风忽而往后一收,敏捷地避开了她的手。 “……”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用勺子。”侯誉风无可奈何地提醒,心道平常挺机灵的小姑娘,怎么今儿总是糊里糊涂地乱来,“还想再烫一回手?” “……哦。”侯苒拿起勺子看他把鸡蛋放在上面,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大哥哥。” 侯誉风略一点头以作回应,抬手倒了杯茶喝,未再言语。 ****** 等用完了早饭,侯苒漱漱口擦干净小嘴,便跟着侯誉风一道出去了。 “大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侯誉风走路习惯了,步伐迈得又大又快,侯苒这个小短腿追得很是吃力,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着,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忍不住追上前扯住他的袖角,借着说话的当口停下来歇歇。 “练武场。”侯誉风缓下脚步,回头见她攥着了自己的袖子,虽极力掩饰,但还是让他听出了她气息不稳,看那光洁的额头上似乎也蒙了层薄汗,于是顺口问道,“很累?” 练武场?去哪儿做什么…… 侯苒边心里疑惑,边摇摇头:“不累,就是……大哥哥可以走慢点儿吗?苒苒跟不上。” 相处数日下来,她已经大致摸清他的脾xìng了,跟他来婉转那一套不管用的,有什么事直说便可,只要要求合理,不触及底线,不坏了规矩,大多时候他还是挺好说话的。 ……当然,像方才主动给她剥鸡蛋的事情,在他心情好时偶尔也会有的。 侯誉风不明所以,垂首跟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终于意识到两人的身高差距实在悬殊,难怪说跟不上他,于是一抬手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扯了出来,在侯苒还愣愣的时候,将那只定在半空的小手收入掌中握住,心道还是这样稳当,拉着她走总能跟上了吧,而且不小心绊倒时还能提她一把,拉衣袖管什么用。 “走了。” 侯苒没回答,被他牵着就木木地往前走了,不知是否错觉,感觉他的步子也放慢了些,像刻意是照顾她走不快似的。 侯苒仰头看他,拉着她走的少年依旧面容冷淡,目不斜视往前走着,手里牵没牵个人于他而言并无不同,可此刻,侯苒的心里却有点儿受宠若惊。她原以为,像侯誉风这样的人,胆大心粗不拘小节,从来不会花心思去顾及一个不识事的半大孩子,却不料……他与她想的并不一样。 似乎少些冷漠,又多了几分温情。 明明一点儿也不可怕啊。 侯苒悄悄收回视线,跟着侯誉风穿过了七弯八拐的雕花长廊里,心思百转。 其实吧,这大腿还是挺好抱的,所谓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才最难对付的,她本来都做好要打拉锯战的准备了,如今看来,怕是没必要太过紧张了,毕竟人心都是ròu长的,只要她安分守己,时不时讨好一下他,假以时日,还愁他的心不往她这边长吗? “……呀。” 侯苒这如意算盘打太过了,连侯誉风停下来都没发现,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忙捂着鼻子退后两步,这才找回了被他遮挡的视线,朝前方看去。 曾听闻侯家男儿是出了名的情种,一生只娶一人为妻,已故靖国公侯百川也是在发妻去世多年后,才娶了位姨娘进门延续香火,偌大府邸的后院基本成了空置,早些年侯老爷子便做主将这豢养姬妾之地给拆了,改建成一个练武场,平常供侯家子弟习武之用,偶尔也邀些世jiāo子弟来切磋比武。 四方开阔,偌大的练武场中央正有个人在练拳,一身轻便的短打衫子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牢牢贴在背上,那人却浑然不觉,依旧不停变换出拳招式,孔武有力,有板有眼,半点儿不见往日里畏畏缩缩的影子。 第13章 若说在府里三载,有什么地方是侯苒不曾踏足的,这练武场便是其中一处,盖因它建于后院之地,与许姨娘所居兰苑相隔不远,只消过来必定会经过她的门前。侯老夫人是一向不允她与许氏母子多接触的,她自然不会闲着无事去触老人家的逆鳞,再者她又非好武之人,也并不打算习武,故而对此地兴趣缺缺,连偷溜过来的劲儿都省了。 侯家世代从军,历任家主不说青史留名,至少也都是战功赫赫之辈,圣上恩宠,当年扩建成国公府便暗中多划了些地,于是侯老爷子也请匠工将原本的练武场扩成四方状,背临院墙,三面大敞,左侧半人高的铁架上chā满了刀剑qiāng戟,铁架两端挂了箭袋和木弓,右侧竖着一排箭靶,兵家之器一应俱全,瞧着就比别家的要气派许多。 侯誉风并不出声打断,负手站在原地看场上人练拳,侯苒仰头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可惜她一个门外汉,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转开眼去看风景。不过练武场大虽大,地处开阔,周边除了树便是草,连朵小花苞的影儿都没有,她目光慢悠悠逡巡一周,最后还是回到了练武场上。 “嗬!” 而场上大汗淋漓的少年收了拳,俯身撑着膝盖喘气的空隙间,终于也看到久候于场外的两人,其中一个还是他最为敬畏的大哥,登时气也顾不得喘了,“腾”地一下站直身抱拳行礼:“大……大哥,禹弟方才不觉,失礼了。” 侯苒也很懂礼貌地问了声二哥哥好,但不知是她声音小,还是侯禹太紧张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嗯。”侯誉风倒不在意虚礼,况且都是自家人,摆摆手便让他起来了。 侯禹应了声是才站好,依旧垂着头,低眉顺眼不看人。 ……与其说是谨小慎微,倒不如说他有种骨子里的自卑,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抬不起头,连旁边的侯苒看了都想叹气,心道这孩子被他娘亲养得太歪了,一副挺不起腰杆子的模样,哪像是堂堂侯家的二少爷,乍一眼下去,还以为是府里打杂役的小厮呢。 她尚且这么想,侯誉风就更看不惯了,然而这些根深蒂固的东西非一日之功,不能急于一时,他扫了眼弟弟身上那粘乎乎的湿衫,被风一吹冷得直哆嗦,没说别的,只道:“去换身衣服。” “是。” 侯禹不敢慢待,匆匆回兰苑擦了把身,拣干净的衣衫换上后,立马又快步回到练武场,杵的还是那块地儿,端的也还是那副奴才样儿,低声下气:“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侯苒也正想问这话,扭头望向身旁的人,却见侯誉风不知何时冷下脸的,淡漠的眉眼看都不看那低着头的少年,冷冷丢下四个字:“脖子断了?” 侯苒:“……” 额,这话也说得忒难听了,断了脖子岂不成了死人,而且问题是……这被骂的人还听不懂什么意思,垂下的脸满是慌乱无措的神情,侯誉风居高临下是看不见,但比侯禹矮一个头的侯苒却全看见了,心里不禁有些同情他。 侯禹是个遗腹子,尚在娘胎之时,他爹侯百川便身死沙场了,因此自幼在亲娘的身边长大。侯家就那么几号人,侯老爷子不爱理事,侯老夫人不待见他,难得关照他的侯誉风也三年不着家了,能教养他的只有许氏。 侯苒与这位许姨娘倒见过数面,都有侯老夫人在场。平日的请安可免,逢年过节该循的礼还是不能少的,侯老夫人也不至于刻薄得连家宴都不让她上桌。侯苒仗着人小不怕事,席间特地留意过许氏。她面容素净,说不上特别美貌,举手投足隐隐有世家千金的贵气,但更多的,却是过分压抑的拘谨和老实,沉默寡言,也从不让儿子多说话,生怕他说错了得罪人似的。 想必侯禹长成如今模样,少不了许氏每日耳提面命的功劳,大抵是要儿子尊嫡尊长,认清自己的庶出身份,万不可逾矩云云,难为他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待人却总是自卑又难堪。 侯苒心有不忍,趁侯誉风没留意她,便微微一偏头盯着侯禹看,等他那两道四处乱晃的视线终于撞上了她的,才冲他眨眨眼,打唇语道:“抬,头。” 说罢,怕他看不懂,又伸手指着自己下巴做了个抬头的姿势。 所幸侯禹也不笨,一看她的动作立马就反应过来了,战战兢兢地抬了头,只那双眼仍拘谨地微垂着,恰好落在小姑娘的双平髻上,别致的细花扣映得日光透亮,刺得他眼神一黯。 侯誉风见他知道抬头了,目光却依旧不看人,淡淡道:“二弟很怕我?” “……”侯禹很想说是的,但余光瞧小姑娘朝他暗暗摇头,不知怎的又信了她,昧着良心道,“大哥宽厚待人,二弟岂有惧怕之理。” 侯苒听了想笑,心道好一个宽厚待人,这孩子的马屁拍得良心都没了,不过站她旁边的人更没良心,居然面不改色地受了,全然未觉不妥:“那为何不看我说话?” 这话说得够明显了,无需侯苒再提醒,侯禹自个儿便晓得要做什么,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把眼皮一点点往上掀去,颇艰难地看向自家大哥,仿佛入定般站了半晌,才想起自己一开始想说的什么话。 “大哥……找二弟何事?” “嗯,有事。”侯誉风略一点头,不答何事,却转手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脑勺,问她,“喜欢玩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侯苒摸不清头脑,仰头看他神色,确实是很认真地在问,只好编了个普普通通的答案,“唔,苒苒喜欢放风筝。” “嗯。”他又转向木木杵着的侯禹,问二弟喜不喜欢放风筝。 “……”同样摸不清头脑的侯禹只好跟风回答道,“喜欢。” “好。”然后,自言自语般,“那便如此定了。” 侯苒:“???” 侯禹:“???” “二弟,明日卯时三刻到此。”侯誉风抬手一拍他肩,不轻不重,“与大哥过过招。” “是!”侯禹双眼一亮,心道大哥这是要教他练武了,当下便将那点儿疑惑抛之脑后,“二弟定会准时到的。” 侯誉风不置可否,既然想jiāo代的事情都jiāo代完了,于是拎起仍满腹疑惑的小姑娘便走,带她回了书房继续练字,看样子是有事要忙,只留了书童在旁监督,自己便匆匆离开了,叫侯苒想问都找不着机会开口,握着笔哼哼两声,噘着嘴在纸上画了只大王八。 ……装什么神秘,反正等明日还不是会知道的,真无聊。 “额,苒小姐……小的给您换张纸吧?”书童看得一脑门子汗,小心翼翼道。 “不许换,让他看见才好。”小姑娘满不在乎道。 书童僵笑:“这……” 侯苒无视之,直接在那只碍眼的大王八旁边开始临摹诗帖。 这几日练字别提多难熬了,明明侯誉风教她的字她都懂,书法也算过得去眼,可偏偏碍于自己才五岁的年纪,她不得不装作这也不懂那也不会,还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免得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倒不是怕暴露了她换芯不换壳的事实,这种事本就神乎其神,即便说出来也无人信,侯苒是怕人误以为她天赋异禀,万一到时传出去,给她担了一个神童之名回来,那还得了,往后只怕会被数不尽的名卷典籍围得暗无天日。 并非侯苒不好学,若让她钻研自己的老本行、修习医书,当然是来者不拒的,可读那些个四书五经诗词曲赋去学写文章将来再得个空有名头的京城第一才女云云……恕她不才,当真无甚兴趣。 所以,五岁就该有五岁的样儿,有事装装哭,没事画画王八,日子怎么轻松怎么过,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笔写得有点儿干,侯苒拿笔去蘸了蘸墨,无意又看向趴在右上角的那只大王八,小嘴一撇。 ……反正她又没说画的是他。 而浑然不知自己被画成大王八的侯誉风,此时正大步往主院的方向走,打算与侯老爷子商量件事儿。 不料到了地方却不见人,下人称老爷子一早出门去了,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回来,他无法,只好坐在议事的主厅内等着。 其实这事儿不该拖到现在说,但前世发生之时他亦是十四岁,且不在京城,原本印象便不深,距今又相隔了十数年,若非今日在练武场看侯禹打拳,偶然忆起,或许他便要错过了。 “世子爷,老爷子刚回府了,说要回主屋歇觉,有何事便过去那边见他,您看……” 府门的小厮匆匆跑来禀报,侯誉风略一点头,未多言便抬步往主屋走去。 换做从前,他可能还觉着自家祖父有意让他多走几步冤枉路,如今活了两辈子,倒也能体谅一二。甭管年轻时策马上阵多威风霸气,老了照样是精神气不足,更不济的还落下一身病痛,老爷子平常虽瞧着硬朗,夜里却没少被腿上的风湿症折磨得难以入眠,也不容易,做小辈的多走些又何妨。 ……不过等他到了,听伺候的下人说老爷子已经歇下,并特地吩咐他不必等,一个时辰后去书房再谈,顿时想收回自己的话。 老归老,折腾自家大孙子的事儿,侯老爷子向来乐此不疲。 第14章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午饭用过后便差不多了,侯誉风提前半刻到书房候着,又多等了两刻钟才见自家祖父负着手姗姗来迟,进屋坐到主位上,边优哉游哉喝起他倒的茶,边问:“有何事?” “……”这开场方式实在白了些,往常侯老爷子都习惯xìng先唠叨他几句的,今儿开门见山地问话倒让人不习惯了,侯誉风微愣片刻,一时竟没接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话来。 “怎么,想问事情查得如何?”侯老爷子喝掉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往书案上一搁,颇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是的话,就别问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且先等着吧,有消息我自会告诉你。” 侯誉风皱了皱眉,觉着这话听起来似有隐情,且向来豁达不念事的祖父难得露出如此神态,正待问个一二,侯老爷子倒自个儿开始抱怨了起来:“说来今日真是出门不利,我本想寻那老李探探朝廷内部的风声,毕竟好几年不理朝政,贸贸然去掺一脚不稳妥。岂料话没聊上两句呢,就让他家不省心的儿子给搅和了,哎,约莫是又闹了事,让老李赶着回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刑部尚书李明正是侯老爷子少时的同窗好友,jiāo情颇深,年轻时一个长年领兵在外,一个留京任职,一年都没能见上几面,也就后来侯老爷子卸下军务回京休养了,两人才得以时不时约见叙叙旧。 “哎。”侯老爷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说是说老来得子当宝养,难为老李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到处给自家崽子擦屁股,听说明日又应约要和殷家小子去武场切磋拳脚,呵,少不得又整一桩事儿出来。” 侯誉风眸光一沉,正色道:“祖父说的是殷家长子,殷容淮?” “……是叫这名儿吧,记不清。”侯老爷子对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向来嗤之以鼻,四下无人说话便也没了顾忌,直言道,“幸亏皇上不倚重殷家,否则日后让大权落在此等人手里,大虞也差不多该亡了。” 殷氏家主殷世谦乃皇后娘娘的胞兄,因圣上忌惮外戚专权,殷家子弟在朝中大多是无实权的虚职,唯一不缺的便是万贯家财。而殷容淮又是殷世谦的独子,自小溺爱,遂将其活生生养成了一个纨绔,和同样被娇养长大的李泉一拍即合,闲着无事便成日厮混在一处。 实话说,依李泉那遇事即怂的xìng子,平常干的混账事少不了有殷容淮在旁怂恿指使,只是李明正为人敦厚温和,碍于面子没法越过去教训人家的儿子,自己儿子又不听管教,无法,只得多费些心力去护着他。 可惜世事难料,即便权势滔天之人也总有顾及不周的时候,李泉十二那年因比武时失手误杀了谢家长子谢骏而获罪,李明正为保儿子不得已换了人去顶罪,岂料走漏风声,被有心人一纸奏折递到了皇上面前。朝廷重臣竟徇私枉法,包庇罪犯,皇上勃然大怒,立刻下令严办。最后李泉没了,刑部尚书也换了个人当,李明正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了。 事发时侯誉风不在京城,但因侯老爷子与李明正是至jiāo,那段时日就没少谈起此事,于是得知不少内情,然而他与李泉等人并无jiāo情,听过便忘,故而才无甚印象。 当朝分设三省六部,权权制衡,其中六部的尚书所掌之权尤为关键,他若要扳倒太子一党,自然得尽早筹谋,可用之人能保则保,保不住的,也不可令太子那边的人上位,取而代之,成为他的敌对势力。 “祖父,明日我可与李泉同去?”侯誉风道。 “啊?”侯老爷子有些惊讶,这小子xìng子又直又闷,鲜少与世家子弟打jiāo道,也没见他jiāo过什么朋友,奇怪道,“你去凑什么热闹?” 侯誉风当然不是去凑热闹,既然李泉不听劝硬要赴约,这祸便躲不过了,当年的意外事出突然,李明正也是临时抱佛脚才找的替罪羊,可某些人的反应却迅速准确,仿佛早有预谋般,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既阻止不了,索xìng跟去瞧瞧,挡得下最好,挡不了也便于及时想对策。 可这话明着说不清楚,侯誉风避重就轻,随口扯了个理由:“孙儿好武,久未切磋怕手生。” “……”侯老爷子狐疑地看着他,心道这小子每日去京郊大营cāo练,那些比他高壮的新兵都被打趴下了,用得着跟这几个花拳绣腿的小少爷过手吗,是手生还是手痒啊,“佑之啊,你跟祖父老实jiāo代,是不是看他们哪里……额,不顺眼?” “……”侯誉风被问得莫名其妙,垂首回道,“孙儿没有。” 侯老爷子还是不放心,要是光看看倒好,就担心这小子一出手没把握住分寸,打伤人了,事情不好jiāo代啊,正想着找什么由头拒了他,门外却传来一道清脆的童音。 “苒苒的画落在里边了,想进去拿。” 是侯苒来了,守在门口的书童恭声回绝:“小姐,老爷子和世子爷正在谈话,不让进的。要不您先回,等会儿奴才给您找了送去?” “哦……那好吧。” 小姑娘失望地点点头,正要转身走时,却听紧闭的房门内传出一声“等等”。 叫她的是侯老爷子,书童开门进去问,很快便出来道:“小姐,老爷子请您入内说话。” “……”刚还说谈正事的,这么快又完了?侯苒撇撇嘴,有点儿奇怪,不过跨过门槛进去的同时,小脸便换上了一抹甜甜的笑容,乖巧地给书案后的侯老爷子福身行礼,“苒苒见过祖父。” 哦,还有旁边站着的某人,“大哥哥好。” “苒苒乖,来来,到祖父这儿来坐。” 侯老爷子一见小姑娘来了,心情都好了大半,笑着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腿上抱着坐,侯苒自然听话地跑过去了,看都没看只点了个头敷衍了事的某人:“祖父在和大哥哥说什么呀?苒苒也可以听吗?” 这话说得很体贴懂事了,侯老爷子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你大哥哥说明日要去武场比武,你想跟去看看吗?” “祖……”侯誉风一听便觉不妙,想开口制止,被侯老爷子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只得皱下眉保持沉默。 “去武场?”咦,这语气……说的必不是自家府上的练武场,侯苒心思一转,很快便猜到老爷子的意思了,机灵地应道,“想去!苒苒好久没出门玩了,想跟大哥哥一起去。” “哦……这样啊。”侯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家孙子,一脸“看吧不是我硬说的是小姑娘自己想跟你去而已”的表情,然后很好说话的模样对他道,“那你明日就带上苒苒一起去吧?” “……”侯誉风是很想拒绝,无论他打算做何事,身边多个孩子总归不方便,可这又不能作为理由对祖父说…… “好,那就这么定了。”侯老爷子抚了抚小孙女儿的背,郑重其事地吩咐道,“苒苒可是姑娘家啊,那些小子动起手刀剑无眼,你别光顾着上前凑,好好顾着点儿她,知道没?” “……” “还有,差不多就行了,早些回府用午饭,别饿着了她。” “……” “出门别骑马了,陪小姑娘一起坐马车过去。” 这点侯誉风不能忍了,活了两辈子都是在马背上过的,眼下他没病没残身轻力壮,缩在马车里像什么话,反问道:“她自己坐不……” “让你陪就陪,废话忒多。”侯老爷子没好气地堵住他的嘴,“你五岁的时候自己坐马车?” 侯誉风:“……”谁还记得五岁的事情…… “好了,没别的事就退下吧,老爷子我要跟孙女儿说会儿话。” “……”额,敢情他还成了爷孙俩的外人?侯誉风心中无奈,见小姑娘一脸无辜地冲他弯了弯嘴角,双眸清亮,半点儿看不出得意,想来也只是真的太想出门了,并非要捣乱,只好木着脸应道,“是,孙儿告退。” 等人走远了,书房门重新关上,侯老爷子才把脸转向孙女儿道:“苒苒,祖父让大哥哥答应带你出门玩了,你也要答应祖父,明天别让他跟人打架,好不好?” 侯苒懵:“……祖父,不打架怎么比武?” 侯老爷子不屑笑道:“呵,你大哥哥可厉害了,那些傻小子哪是他的对手。祖父是怕他……” 哦,懂了。 所以意思是说,侯老爷子怕自家孙子身手太好,一不小心把娇贵的公子哥们打出个三长两短,后事料理不清,于是拉她给侯誉风当个累赘,叮嘱他照顾这照顾那的,好让人没空下场比武。 可……怎么说呢。 感觉侯誉风也不是脑子一热就冲上去拼架的人,别说平常看着够冷淡了,每回她盯着他双眼看,都觉得这人藏了许多她看不清的东西,心思深得难以捉摸。 她知道他向来鲜少跟京中的世家子弟来往,突然说明日要与他们去武场,不太合情理……除非这里头有他的某种考量,或许为了见什么身份特殊之人,又或许为了做成什么事,只是不方面明说罢了。 “苒苒,”侯老爷子见她不答,叫了一声,“记住祖父的话了?” “嗯,苒苒记住了。”侯苒用力一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不会让大哥哥和他们比武的。” 思及此行必不简单,心里竟莫名冒出了几分期待。 “那便好。”侯老爷子并不察,只抬手将她放下地,让小姑娘去找那落下的画去了。 第15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论情愿与否,既是答应了便不会食言,翌日一早,侯誉风照样辰时便过来等着了,识相的丫鬟立马匆匆进了里间叫小姐起床。 “唔,啊。”侯苒打了个哈欠,知道今儿要出门没敢赖床,迷蒙着眼自己坐起来了,边任丫鬟们给她更衣洗漱,边奇怪想道,这人昨日不是答应了侯禹要过招的吗,还以为会来得晚些……哎,好困啊,连丫鬟问她喜欢穿什么也没看一眼,随手指道,“穿那个。” “是。” 丫鬟忙顺着她的意取来衣裙,利落地往她身上套,松花色丁香蕊纹的jiāo领襦裙虽稍显素淡,却衬得她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白嫩了,及腰的长发也被丫鬟梳成齐整的双平髻,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苒小姐,小心门槛!” ……也就看起来比较精神,侯苒又打了个哈欠,揉两下眼,觉着看东西清晰了,才提裙大步跨过门槛,慢吞吞往外间走去。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包子、粥和小菜,看起来比往常要多些,侯誉风已经坐在桌旁多时了,刚端着碗喝了碗粥,见小姑娘拖拉了这么会儿才出来,也没说她的不是,只在侯苒开口问候的时候略点了头,示意她坐下。 侯苒自个儿找了位置坐好,却见面前的碗里放着个剥好壳的水煮蛋,不禁朝桌对面的人看了一眼,对方仿佛毫无所觉地舀粥吃包子,于是默默咬了口鸡蛋,还热的,估计是刚剥好不久。 光吃鸡蛋口有点儿干,她想喝粥,习惯xìng把挥挥手让丫鬟过来给她舀,半天没人回应,回头才想起这位爷不喜人伺候的,丫鬟们早都出去,只好自食其力,往凳子上跳下地,踮脚伸手去够那长长的汤勺柄。 可惜人矮手短,够了半天没够着,倒是侯誉风看不下去,一抬手把她的小碗拿到汤盆边,往里头舀了两勺,再把小碗稳稳当当放回她的面前,满是满了点儿,但一滴都没撒出来。 “……谢谢大哥哥。”有人相助自然乐得轻松,侯苒道了谢,又坐回自己的凳子上,边喝粥边琢磨着下回有事便叫他帮忙,反正看着这人冷,感觉心还挺热乎的。 磨磨蹭蹭又过了小半时辰,两人才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出发,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了,侯苒被侯誉风抱了上去,自己掀开车帘到里头坐好后,等了会儿没见车动,正奇怪,车帘又是一掀,侯誉风也俯身坐了进来,把腰间的长佩剑往小桌上重重一搁,抱臂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驾!”马车徐徐地动了。 “……”还以为他这么久不来是要骑马呢,侯苒看了看对面的人,衣冠周正,面无表情,往常一大早起来也未见他有半分困倦,如此作态明显是“别吵我不想与你说话”的意思了……也对,昨儿当着她的面被老爷子强迫来坐马车,大抵有些丢面子吧,侯苒自然不去讨他无趣。 只是目光一转,落在横亘小桌的长剑上,却微微凝住了。 ……这柄剑,其实她见过的。 当时在山洞里发现重伤昏迷的侯大将军时,他手里正握着这柄剑,剑锋逼人,血纹狰狞骇人,不知断送了多少亡魂。她要将人拖回自家屋里救治,一来觉得这剑煞气太重,渗人得慌,二来她也力气不大,这东西又硬又直,还容易伤人,拖着实在太碍事儿了,便想拿下来扔掉。 岂料这人昏归昏,手劲大得令人发指,她蹲在他边上折腾半天没掰开一条手指缝,时间紧迫,只好认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人带剑一并拖回家中。 不单如此,她要给他缝针上yào包扎,这人还死死握着剑柄不松手,害得她衣裳也褪不下来,只能拿剪子把他的衣物剪开,待处理好了,那身染血的战袍也成了一坨无用的破布,她无处去寻男子的衣裳,索xìng将那绷带给他缠得七七八八,假装不见。 其实那剑平平无奇,瞧着也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宝剑,若论贵重,当年圣上封他为大将军时赏赐的青龙剑更甚百倍,听闻他也只是供在府中,并未多用。 当时她觉着他念旧,不屑于那些虚浮的名利富贵,但这辈子意外入了侯家的门,她倒明白了个中内情。 此剑乃老靖国公侯百川从军多年的随身之物,他战殁后,这等戾气过重之物一般会随棺木下葬,以防给生者惹来祸事,也叫地下的亡者有武器傍身,不至于遭到被他生前所杀的凶魂报复。 但父子俩都是胆大心雄的人,老靖国公临死jiāo代了把剑传给自家儿子,侯誉风也不假思索便接了亲爹的剑,一使便是十数年,至死为止。 ……哎,想想他也挺可怜的,都说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更痛苦,她是自小便没了爹娘的孤儿,不比他,娘亲早逝,几乎是被他爹一手教养长大,感情深也在所难免,老国公去世时定是伤心透顶,这留给自己的唯一的遗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怎会舍得抛下? “别碰。” 低沉的声音冷不丁敲在她头上,把小姑娘猛地吓了一跳,正想反驳说没有,却发现自己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挪到了离长剑很近的地方,被他乍一睁眼看见了确实像要碰,于是自认理亏地挪回原位,佯装无意地转移话题:“大哥哥,什么时候能到呀?” 侯誉风依旧抱臂坐着,只掀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半晌,语气似有几分疑惑:“出府前没去?” 侯苒不明所以:“……去哪儿?” “茅房。” “去……去了啊。”不对,这跟她问的问题有何关系?难不成这人以为她是因为内急了才问的?“苒苒没有急,就……觉得好像有点儿远而已。” 侯誉风又扫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回道:“想快可以骑马。” ……什么啊,这语气听着就跟嫌弃她年纪小只能坐马车似的,侯苒登时皱了眉头,心想强迫他坐马车的是老爷子又不是她,摆脸色给谁看呢,撇撇嘴不满道:“骑马就骑马,我又不会怕。” “呵。”侯誉风极低极低地轻笑一声,搭在臂弯处的长指敲了敲,饶有兴味道,“我倒怕你一上马便哭。” “……”她平常都是装的好吧,这人一副“你个小哭包”的眼神看她算怎么回事,“不能空口无凭哦,大哥哥都没带我骑过马,怎么知道我会哭?” “嗯。”侯誉风顿了顿,似乎轻易便认可了这个反驳,莫名其妙又作了决定,“下回骑马出行。” “……”答应得真快,跟昨日在练武场说的放风筝一样,让人对他所想全然摸不着头脑。不过侯苒也无所谓,只要能出门便好,她应了声好,又接着之前的话问,“我们要去谁府上的练武场?” “祖父未与你说?”他道。 侯苒摇头,于是侯誉风随口报了个名字给她听,不料小姑娘听后竟瞪大了眼,一脸惊讶道:“殷……容淮?” 他一颔首,似审视:“认识?” “……”额,认识倒算不上,顶多是她单方面知道此人罢了,若没记错,上一世侯大将军身死后,取而代之却一而再再而三兵败漠北的草包将军,正是叫这个名字。偶然细想,她总有种莫名的直觉,当年的种种仿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而作为最后的得利者,殷容淮极有可能也参与了其中,“不认识……只听说他是殷家的大公子,为人似乎不太好。” 这理由尚且说得过去,侯誉风信了,便未再追问,只道:“此人品xìng不佳,小心提防,莫要理会他。” 侯苒有些意外,本想提醒他注意的,这下倒没什么必要了:“好,苒苒知道了。”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下,车夫隔着车帘报了声到,侯誉风将长剑重新佩于腰间,拎着小姑娘一同下了车。 说是殷家的练武场,实际方位却不在殷府之内,而是建在其名下的一处空置宅院里。 殷家财大气粗,拿真金白银堆砌成的练武场也是贵气逼人,不似个比武之地,倒像是戏班子唱戏献技的台子,甫一进门,便见那圆形的大石台坐落中央,几乎占满了整座宅子,四方各设有六级台阶,皆铺着虎皮毯子,台面以红漆画了一圈繁复精致的兽纹,可惜太高了,侯苒得踮起脚才勉强看清一二。 “小妹妹,想看什么,哥哥抱你起来看可好?” ……这么温柔可亲的话绝非侯誉风说得出来的,侯苒脚跟落地,扭头便见一张白净的桃花脸映入眼帘,一身贵气的云纹紫袍衬得他肤白若雪,眉柔目和,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只是他语气虽好,那唇边的笑意落在侯苒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假,叫她心里发毛,不由自主退了小半步,恰被一只手托在后背上,恍若安抚地拍了拍她。 “家妹怕生,望殷兄见谅。” 侯苒抬头看他,顺着他的话又往人身后退了半步,怕羞似的垂下脑袋,把戏做到底。 第16章 “无妨无妨,来者皆是客,我又岂会与小姑娘一般计较?” 殷容淮笑容不减,客套话随口便来,一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模样,与侯誉风寒暄了两句后,便让下人带二位到观台上座。 观台位于练武场以东,比武场的台面还高出一丈,视野开阔,确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侯苒被侯誉风牵着一步步走上去,左顾右盼,连路都懒得看。自打上回她说过跟不上他,这人便常会牵她手走,起初碍于礼节总觉着有些别扭,不过一回两回也成了习惯,牵着走她乐得轻松。 “啊,誉风来了。” 本以为他们来得够早了,不料台上早已坐了个人,墨发高束、白衣飘飘,气质不凡,唯有一点缺憾的此人座下竟是个木轮椅。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他声音温雅,脸上的笑意亦是温和如春风,并不似殷容淮那般虚于表面,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侯誉风冲他略一拱手道:“尚安好,谢兄长关心。” 听两人的关系颇为亲近,这位公子又是个有腿疾的,没少在侯老夫人身边听事儿的侯苒略一思索便猜出面前之人是何身份了,不等侯誉风提点,自个儿就站出来行了礼,乖巧叫人:“见过谢大公子。” “……好,乖。”谢骏微微一愣,虽彼此不曾碰面,但也耳闻侯家两老膝下收养了一个小孙女儿,很快便笑道,“你与誉风同唤我兄长便可,不必太生分了。” 侯苒点头应好,跟着侯誉风到他们的位子落座,正巧与谢骏相邻,谢大公子又与他闲话了数句,侯苒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东张西望,只在他说起“二弟”时,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二弟也有十二三了,听父亲的意思是准备向皇上请封世子的,近来已开始让二弟学着接管公务,忙得很,哪像我这等闲人,无所事事,只得到处晃悠找乐子……” 谢骏口中的二弟,正是当朝兴平侯之嫡子谢明,谢骏虽为长子却出身妾室,依大虞立嫡不立长的传统,如此情形也不算少见。 “……母亲也是,年后便对二弟的亲事上了心,昨儿还听他与我抱怨,说母亲总让他看那京城贵女们的画册,他拗不过拒了,又咄咄追问他可有心仪之人。”谢骏笑着摇摇头,淡然道,“相比之下,倒不如我活得轻松自在了,闲是闲些,却少了烦忧。” 侯誉风心里压着事儿,且关乎谢骏的xìng命,故而并未细听,隔了好半晌才不置可否道:“……人各有命,喜忧不一,兄长能想开便好。” “嗯,说的是。”谢骏比侯誉风虚长几岁,父亲与侯百川曾是军中同僚,幼时常在一处读书习武,后因变故才少了来往,因此晓得侯誉风寡言少语的毛病,见他无意多说,便自然而然收了话头。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别家的贵公子,不熟的打个招呼完事儿,相熟的便坐到了一处闲聊,可怜侯苒坐在某位天生自带低气压的世子爷旁边,他不说话,也无人敢上前搭话,闷坐许久,千盼万望,终于等来了殷大公子救场。 “诸位今日赏面来此,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不必跟殷某客气,尽兴为上……” 李泉来得最晚,与殷容淮一同进的观台入座,待他说完了开场白,底下的练武场便上去了个赤膊壮汉,头围红巾,手执锣锤,大步走到那武场以西的大铜锣前,稳稳敲了三下 比武正式开始。 ****** 在座皆是娇生贵养的公子哥儿,比武也并非实打实地要叫人难看,纯粹寻乐子罢了,输赢无谓。 第一轮任何人皆有机会上场,随意配对,第二轮则由第一轮的胜方挑选自己的对手,范围不限,但中选之人可选择弃权,则胜方再行挑选其他对手。 如此安排实际上颇费时间,多数人的武功水平又相差无几,难以速战速决,侯苒对比武本就无甚兴趣,边支着下巴看边心不在焉地想别的事,尤其是谢骏方才说的那些话……直到身旁的人忽而起身离席,才骤然回神。 “大……”她吃了一惊,以为侯誉风是要上场比武了,正想出声阻拦,不料被人轻拍了下肩,回头见谢骏冲她微微一摇头,这才发现场上依旧战况胶着,尚未结束。 ……那他去哪儿了? 谢骏仿佛通晓她心中所想,目光稍移,示意她朝观台后方望去,果然瞧见刚下了楼的侯誉风在小厮的带路下往某个偏僻处去了,大概是要上茅房之类的,侯苒于是松了口气,转身凑近谢骏道了声谢。 谢骏抿唇笑着,并不多言,转回去继续看场上比武。 第一轮谢骏和侯誉风皆未主动上场,现在到了第二轮,方才的胜者依次点人上场比试,截至侯誉风离席前已点过七八人了。 侯世子武功高强又在军营打滚数年,无人敢招惹,倒是谢大公子竟也被人挑过一回,约莫是那人自觉武功不高,怕丢了面子,便选个铁定会弃权的。万没想到,谢骏不但应战了,居然还让那选他的人一败涂地…… 何为深藏不露,侯苒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这不,下一个上场的李泉又要选人了,只见他座旁的殷容淮凑近说了什么,等人再开口时,竟又是选的谢骏……怎么一个病公子还成他们的香饽饽了?还以为人家好欺负吗? 谢骏自然同前一次般爽快应战,侯苒看着他由贴身随侍慢慢推往武场,最后停在南侧箭靶之前,边在心里为他抱不平,边又暗暗期待谢大公子能狠狠再露一手,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公子吃个响亮的巴掌,好长长记xìng。 因着谢骏腿脚不便,采取的战术是先严守后伺机而攻,而李泉一心要速战速决拿下胜利,开场便主动出击,招招直取对方要害,毫不留情。虽说比武的规矩是点到为止,但毕竟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的时候,侯苒扶着观台的围栏站起来,头一回打起精神认真观战,只觉得场面凶险刺激,不禁有点紧张。 李泉的武功似乎比方才上场的人要好,但谢骏也并非等闲之辈,一手牢牢cāo纵座下的木轮灵活避让,一手执剑挡下对方凶猛的攻击,精准果断,三两下便将对方的紧逼进攻化解无形,叫观台上的人也忍不住拍手叫好。李泉挑战谢骏的目的不纯,本就泄了底气,被台上那伙人一起哄,顿时更沉不住气了,挥剑愈发失了章法,破绽百出,若非谢骏比他更耗费体力,此刻必然已分出胜负了。 “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负手立于观台一角的殷容淮低声冷笑,在无人注意的yīn影里,偏头向身后的随侍做了个口型。 “是。”随侍应声,悄无声息地压下掌心,摸出不知何物卡在两指间,蓄势待发。 “好!这招好!谢大公子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瞧瞧李泉那小子,平日里快给自己吹上天了,今儿一比也不怎么样嘛!” “就是,让他成日里嚣张霸道,是该挫挫他锐气了……” 议论声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谢骏,侯苒边看着边在心里默默附和,眼见场上两人的距离又一回骤然拉近,许是李泉自知不敌,索xìng也不顾那无用的剑法了,破罐子破摔地一个飞身扑至谢骏面前,高举长剑,对准对方的左胸口要刺 “嚯。”划破空气的低响一闪而过,不等侯苒反应,武场上板上钉钉的战况竟陡然生变,本该轻易躲过一击的谢骏没能退开,方才还灵活的木轮椅仿佛卡住般无法动弹,只得抬剑硬生生挡下。 “锵”一声刺鸣震人心魄,也震麻了二人握剑的手,李泉倒退几步,谢骏勉强握住了剑柄,张口yù言。 然对面的李泉却已然砍红了眼,理智也早被观台传来的喝倒彩全撕碎了,哪里看得出那木轮椅有问题,只当是自己终于占了上风,紧抓时机,一翻身举剑又是狠狠往下刺,谢骏退无可退,酸麻的手根本挡不住他发狠的利剑,眼看那剑尖就要没入胸口 “唔!”谢骏被长剑刺中左肩,低头闷哼一声,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伤口,很快便将雪白的衣料染成了一片鲜红。 骇人的画面终于唤回了李泉的理智,登时吓得倒吸凉气,猛然抽出了长剑连连倒退,最后颤巍巍地松了手,长剑“咣当”落地,只留他一人捂着脸坐倒在地,浑身发抖地喃喃自语:“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没有杀人……我没有……” “滚开!” 不知何时出现的侯誉风大步上了武场,将那抖成筛子的李泉一脚踹开,赶到半昏迷的谢骏身前按住伤口,迅速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封住重要穴道,沉声喝道,“愣着作甚,还不请大夫!” 第17章 早已吓傻的众人被侯誉风的一声怒喝叫回了魂儿,这才慌里慌张地想起要找大夫来救人。 幸而还有位殷大公子是最为冷静的,立刻派了人去请府里的大夫,又吩咐小厮将受伤的谢骏先抬到客房歇着,又喂了他一颗极为贵重的保命丹,俨然一副愧疚难当、好事做尽的善良模样,在场几乎无人不对他赞赏有加,反观李泉,更觉他品xìng恶劣得令人发指,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今日全怪殷某疏忽,照顾不周,让诸位受惊了。眼下大夫正在里头救治谢公子,殷某放心不下,诸位请慢走,实在抱歉。” 说罢,又当着众人的面,转头嘱托下人去送李公子走,说有什么事他先担着,让人回府去等消息。 做到这一步已然无话可说,众人自然是应好的,今日之事闹起来可大可小,在场的公子们背后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即便平日里当惯了爱凑热闹的纨绔,此时也生怕给自家惹祸上身,纷纷告辞离开。 唯独剩下侯誉风没走,依旧留在那间客房内,连带着跟他一同来的侯苒也不得不待在房里守着,看大夫进进出出地忙活着,给床上的人处理伤口,直到身后传来房门开合的响声,她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回头看了一眼。 “情况如何了?”似是对浓重的血腥味略感不适,殷容淮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了,一脸担忧地行至床前询问,“谢公子伤势重吗?xìng命可保?” “公子莫急。”那大夫刚给谢骏施过针,现在勉强止住血了,正让yào童在伤口处上yào,躬身回道,“谢公子的伤口虽深,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止住血便能保xìng命无忧,等会儿老夫去开个方子,只要按时服用,多加静养,一月内即可伤愈。” “那便好,有劳大夫。”殷容淮放下心头大石,可算松口气了,但目光一转扫到谢骏的腿,恍若自然地关心道,“谢公子被腿疾缠身多年,不知这伤会否影响他……” 此话听着不过是顺口一问,但殷容淮却感觉旁边投来的目光冷若寒霜,直叫他心底咯噔一下跳,同方才在武场指挥人抬走谢骏时如出一辙,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登时背脊发凉,那些到嘴边的词儿硬是咽了回去,一时间竟找不着该说的话。 “殷公子。”由始至终未曾言语的侯誉风淡淡地叫了他一声,语气不复先前的怒意,反而平静得近乎危险,“趁虚而入可不是君子所为。” 众所周知,关乎谢家大公子的腿疾及个中隐秘,从不与外人多言,亦从不请府外的大夫为之医治,现下殷容淮如此作为,除了有意试探还能是什么? “啊……抱歉抱歉,侯兄误会了,殷某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对谢大公子的伤势不利,随口问问罢了。”被一语道破的殷容淮面不改色,言语间也依旧滴水不漏,“多亏侯兄提醒,往后必不会再提了。” 侯誉风听后,只在心里冷笑。 ……没这个意思? 如无此意,卡住谢骏轮椅的石子为何自他所在之处shè出?如无此意,为何与他最亲近的李泉谁也不选,却偏偏挑中谢骏比试? 今日,若非他恰在场下撞见,若非他及时出手将李泉的剑尖弹开,恐怕,此刻躺在榻上的兄长,已成了一具死尸。 借刀杀人? 呵,当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对方毫无回应,殷容淮也不在意,转身出去透了口闷气,顺便吩咐随侍去兴平侯府知会一声,jiāo代好事情始末,又着人去准备马车,等谢公子醒了便好生送回谢家去。 “……好了,快去吧,莫要耽搁。” “是。” 下人领命而去,包扎好伤口的大夫也带着yào童出来告退,殷容淮点头放行,这才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再次迈进门。 房内的血腥味淡些了,但仍是熏鼻,他抬袖轻挥了挥,似乎能好受点儿,见侯誉风依旧站在床前寸步不离,连带着那个小姑娘也得一起守,怪可怜的,于是走过去道:“眼下谢公子伤情尚稳,侯兄无需过于挂心了,不如先回府吧?这……令妹还小,久待此处恐怕不习惯,且午时已至,还是早些回府为好,也莫要饿坏小姑娘了,对吧?” 突然点到名了,侯苒眨眨眼冲殷容淮看过去,还下意识吸两口气嗅了嗅,实话说以她上辈子行医多年的经历,这种程度的血腥味儿算不了什么,但后面半句她倒是颇为认同,近来日日被侯誉风一大早拎起来吃早饭,这个点也确实饿了,只是碍于时机不合适,没好意思提。 正好殷容淮替她说了,侯苒便满怀期待,抬头朝侯誉风看去。 他也低下头,仿佛才想起自己还吊着这么个小累赘,于是面无表情道:“饿了?” 侯苒:“……” 额,这脸色是想她点头还是摇头……好歹给点儿暗示吧??? 而且人家殷公子看着的是他又不是她,若不想回府就直接拒绝他啊,把锅丢给她做什么?! “……苒苒听大哥哥的。”压下心中郁闷,侯苒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将球丢回原主面前,“大哥哥说去哪儿,苒苒便去哪儿。” “嗯。”侯誉风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继续站在床畔,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好吧,她也陪他等着,饿就饿了,大不了晚上再补回来。 毕竟,面对这种满肚坏水的笑面虎时,自家人怎么也得要一致对外才行。 “呵。”殷容淮无奈笑笑,真是服了这兄妹俩了,话到这份上都不肯走,再往下说可就要罪人了。他今日陷害李泉不成,万不愿再多得罪个谁了,既然愿意守便守着吧,他又不傻,谢骏与自己无冤无仇,意不在杀他,岂会在众人尽散之后对他下手? “既如此,殷某也不勉强二位了。来人,吩咐厨房多添几个菜,让侯兄……” “大公子大公子!” 话未说完,一名下人匆匆跑了进来,张口便报:“谢府二公子来了,就在门口等着接人,看着很是不满了,让公子您速速将人还出来……” “谢明?他怎么亲自来了?” 第18章 殷容淮脸色微沉,虽料到谢府会派人过来,但万没想到竟出动到他最不对头的这位,当即顾不上侯家兄妹了,立刻让下人手脚小心地将谢骏搬上铺着柔软棉褥的木担架往屋外抬,自己则先行一步去应付那姓谢的未来世子。 “公子,人出来了。” 华贵宽敞的马车停在殷府的大门前,侍卫挑帘向里头的人低声道了一声,很快车帘便被人从里掀开,白衣锦袍的少年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冲快步赶来的殷容淮微扯嘴角,未等对方开口,便毫不客气道:“殷公子待客如此不周,实在叫人失望。若家兄今日有何差池,来日谢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句便将殷容淮满腹的虚与委蛇全堵了个严实,向来巧舌如簧的殷大公子头回体会到有口难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所幸府中下人动作也快,只落下他几步把谢骏抬出来了,顶着凛冽的目光将人战战兢兢抬到了马车上,生怕一个腿软把谢大公子给摔了,脑袋不保。 “谢兄,今日之事……” “收起你那套自来熟的腔调吧,谢某消受不起。”谢明无意与他废话,待里头安置好了,跃上马车便yù起行。 “且慢。” 谢明侧头,看向推着木轮椅走来的玄服少年,认出是何人,脸色稍缓:“何事?” 侯誉风将手里的木轮椅推到车侧,道:“兄长落了件东西。” “落便落了,待家兄伤愈再……” 他却恍若未闻,径自道:“只是右轮那处有磨损,下回再用,需得着人修一修。”语罢,抬眸看了谢明一眼,目光深沉,顿了数秒才移开视线,退回去与殷容淮告辞,上了自家的马车准备离开。 “把轮椅带走。”他道,“别碰坏了。” 殷容淮眉心一跳,视线落在那木轮椅下。 “是。” 很快,谢家马车便驶离了殷府门前,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大哥哥,马车来了。”侯苒看见来时坐的马车已在不远处驶来,伸手扯了扯侯誉风的袖子,抬头问,“我们也走吗?” 他垂首,对上一双干净明亮的圆眸,目光澄澈,正直直地望着他自己。 此地污浊,本该早些带她走的。 “嗯,走了。” 他大手一捞,将小姑娘的手牢牢握在掌中,牵着她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委屈她了。 ****** 这一路风波不断,折腾来折腾去就耽搁到午时三刻了,殷府与侯府相距甚远,再回去用饭怕是要饿惨了,侯苒趴在窗沿朝外面看了会儿,觉得有些路生,回头对坐在另一边的人道:“大哥哥,我们不回府吗?” “不回。” 哦,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办,“那去哪儿?” 侯誉风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双手撑在身侧晃着小腿,小脸上满是好奇,心里的躁闷不知怎的便消散了些:“去过百香楼吗?” 百香楼? 听倒是听过好几回了,毕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地,不单单花销大,去那儿的人也大多是富商权贵,甚至有不少王公贵族都是百香楼的常客,侯老爷子偶尔要与故友叙叙旧,多数时候便约在百香楼见。 “苒苒没去过。”她摇摇头。 “嗯。”侯誉风微一挑眉,道,“想去吗?” 唔,听说那边的菜式新奇精致,茶种名贵多样,点心也分外别致可口,侯苒咽了咽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想去。” 侯誉风依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背靠车壁,垂下眼不再言语。 ……那就是要去了? 嘴角悄然弯了弯,她也不再吵他了,安安静静坐在窗边看风景,等一会儿到百香楼大快朵颐。 说来,方才是她头一回见到了传说中的谢家二公子,亦即太子将来登基后高拜相位的谢明,长相周正,甚至比起他那眉目温润的大哥更好看些,如此样貌,加上他未来世子的身份,想必京城之内已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在惦记他了。 ……还有,谢骏在观台上不也说了,谢家夫人这会儿正忙着给儿子相看媳fù儿呢,虽说上一世荣安郡主确实与谢明结为夫妻了,可万事皆有变数,谁晓得这一世的谢明会不会换了个媳fù儿呢?若真不成,那她之前忍辱负重抱上郡主的大腿,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妙不妙,看来她还得寻个什么机会,给这俩人暗中推一把才好…… 正苦思冥想有何好时机,侯苒忽觉后领一紧,整个人就被拎了回去坐好,她捂着勒到的脖子莫名其妙地看向始作俑者,却见他已经抬手掀了帘子出去,等车帘再次撩起的时候,人已经下了马车,在车边朝她伸出手。 “……”到了就说一声啊,老拎她后领做什么,欺负她个子小吗? 侯苒撇撇嘴,起身钻出马车去握他的手,不料对方错开了她,伸臂到她腋下直接把人抱了下来,才牵起那只停在半空的小手,淡声道:“走吧。” “……”侯苒抬头看了看那高挂的牌匾上三个字,想到自己饿了半天的肚子和里头等着她的美味佳肴,决定姑且原谅他一回,“嗯嗯,走了。” 百香楼足有四层高,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奢华精致的摆设与装饰隐有贵气流转,可四壁错落悬挂的水墨字画又透着几分清雅淡泊,恰到好处地化解了那一丝过犹不及的庸俗。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门面功夫,最为诱人的还是楼里隐约飘出的勾人香味儿,叫门外的行人闻着了,也忍不住咽一咽口水,朝楼里进进出出的伙计瞧上几眼,看他们端的是何等菜色,吃不上总能饱饱眼福。 至于她嘛,只要跟着自家世子爷,哪儿的菜会吃不起呢,这便进去……去……嗯?等等,他怎么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大哥哥,你不是说去……百香楼吗?”怎么就成了隔壁这家不起眼的无名小饭馆了,又逗她玩儿? 侯誉风低头看她:“何时说过?” “……”若非他那疑惑的眼神里看不出半分假意,侯苒真以为他是故意耍赖,“方才在马车里,你说……说……” 咦,说了什么来着? 她记得他问了她想不想去的,她说想,然后……额,他似乎只含糊地回了个“嗯”,并没说去不去…… 好吧,白期待了,算她自作多情。 小姑娘咬着唇不说话了,总是笑着的脸蛋儿也没了表情,侯誉风眉心微皱,正yù再说些什么时,眼尖的店小二已经迎过来招呼人了。 “欢迎欢迎,来,客官里边请啊。”瞧着两人衣着不凡,非富即贵,小二招呼得可热情了,忙不迭问,“客官几位?是打尖还是用饭?” 他言简意赅:“两位。用饭。” “好嘞,二位楼上请。” 贵人嘛,用不着问也该晓得坐哪儿的,小二将他们带到二楼的雅间,手脚利落地上茶点菜,侯誉风对吃的不太挑,随口点了几个不费功夫的菜,小二麻溜地写下菜名,听得出客人想早些上菜,于是半句话不多说,问好了立马便回灶房下单子。 雅间不算大,也没留个伺候贵客的下人,正合侯誉风的意,坐在桌前接连饮了两杯茶,要添第三杯才发现旁边有杯茶丝毫未动,对茶而坐的小姑娘不知在想些什么,木着小脸不说话,仿佛在发呆,又仿佛在……赌气? 不高兴了? 侯誉风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先喝茶,凉了。” 小姑娘不应答,伸手捧起杯小口小口地饮尽,又放回原位,由始至终一声不吭,也没朝他看上一眼。 这下侯誉风再不懂察言观色,也该晓得她是不高兴了。虽哄人并非他的强项,但对症下yào总归不会错,他默默回想,很快想起两人进这地方前,小姑娘问了他几句话,问完便看起来不大高兴,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迎客的小二截住了话头,本不是多重要的话,他自然而然也就没多说了。 “苒苒?”他缓和语气,唤了她的小名儿。 小姑娘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不为所动。 “百香楼……向来有规矩,需提前预定才可入内,今日事发突然,故无法……并非有意戏弄你。”他连蒙带猜地把话说完,也不知猜没猜准她的心思,于是试探xìng道,“改日带你去,今日不成了……可好?” 侯苒转头,睁大双眸望着他,原本淡然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意外。 其实她没生气,又不是真的五岁孩童,道理都能想明白的,毕竟带自己出门的是他,要去哪儿自然全由他做主,她无话可说,乖乖跟着便是。只不过,听他说的那些话,总有种被戏弄的感觉,着实令人不快,她没怪他,但也暂且不想搭理他。 何曾想,这冷冰冰的世子爷,倒主动开口向她解释了,还生怕她计较似的,承诺改日会再带她去…… 小姑娘眨眨眼,一字一顿道:“真的?大哥哥不许骗人哦。” 他点头:“嗯。不骗你。” 侯苒也点点头,本来这百香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她也不是非去不可,可既得了他的承诺,当然要为承诺的实现增加保障了,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改日是哪日?” “……”这他还未曾考虑过,不过再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至于差这一顿饭的时间,于是道,“明……后日。” 侯苒皱眉:“明日还是后日?” “……后日。”明日恐怕来不及了,等一回府他便派人过来百香楼,兴许还能定到后日的包间,到时带上禹哥儿同来,叫他见见世面也好。 “那好,苒苒便等着大哥哥了。”末了,又嫌不够似的,坏心地小小威胁他一下,“再失约的话,苒苒就再也不理你,说到做到。” 侯誉风活这么久,难得被人威胁一回,对方还是个rǔ臭未干的小姑娘,威胁之事更是无关痛痒,不理他才乐得清静,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受了她的威胁。 他哭笑不得,低声道:“好。” 第19章 “客官,菜来了!” 久去的小二终于回来了,端着一道又一道热腾腾的菜上桌,侯苒巴着桌沿凑上前闻了闻,还别说,丝毫不比隔壁百香楼外闻到的差,卖相也属上佳,侯誉风见她面上不露,眼神儿早已馋得垂涎yù滴了,便让她先尝个鲜。 侯苒才不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夹了块笋片吃,清甜爽口,与半肥的五花ròu一同下锅bào炒,辅以花椒引味,闻着便食指大动,吃起来更叫人停不下嘴。其他几道菜也很合胃口,并未辜负它们诱人的卖相,而且几道菜的价格公道实惠,堪让这家小饭馆立足于远近闻名的百香楼旁而不倒,依旧门庭若市,先前侯苒对此地觉得不起眼,也是因百香楼的过分反衬罢了,并非真的无人注意。 许是饿过头了,这一顿吃得尤为饱足,侯誉风向来自制倒还好,侯苒正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侯家两老又多有纵容,习惯了想吃什么给什么,于是一不小心便吃撑了……侯誉风无奈,结账离开后让马车先回了府,一个人带着小姑娘逛街消食。 后来如何侯苒记不太清了,只晓得自己似乎要买糖葫芦吃,因为山楂能助于消食,然后侯誉风就给她买了,吃两个又觉得腻,便拿在手上当了摆设。 之后走着走着犯起困,她仗着有人牵便半眯眼不看路走,那糖葫芦好几回险些栽到地上去,侯誉风看不过眼了,最后一把抱起她,另一手接过她的糖葫芦,继续走。她本就不想走的,这会儿安安心心往他肩上一趴,很快便睡过去了。 至于后面还发生了什么……管他呢,睡醒再说。 “臭小子,让你带着小丫头早些回来,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赶马车的人回府后,侯老爷子便一直在书房等,听下人报说世子爷到了,立马让人把他叫过来,然不知怎的又耽搁了好一会儿,这不省事的大孙子才步履悠悠地前来敲门。 “……孙儿不敢。” “不敢?让你别去搅殷家的浑水不听,让你早些回来也不听,你有何不敢的?今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留在殷家不走是什么意思?生怕那脏水泼不到你身上吗?还有……” 其实说“悠悠”实在冤枉侯誉风了,不过是他腿长了些、步子大了些,所以看起来走得不费力而已,不过自家祖父一不爽就怼人的xìng子他也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地等老爷子骂完,他才开口解释事情的原委。 “……此话当真?” 侯誉风点头:“孙儿亲眼所见。”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但话是这么说,侯老爷子对自家孙子还是了解的,若非十分肯定,他也不可能往对方身上安罪名,不禁神色微凝,苍老的双眼透出一丝锐利之色,“那依你之见,殷家是想借李家小子误伤谢骏一事,对付李明正?此话怎讲?” “殷容淮与李泉素来亲近,从无过节,即便有,亦不至于以此重罪陷害,且殷容淮不过十二,贪图玩乐不学无术,出此计策的恐怕另有其人,甚至……由殷家人授意所为。倘若李泉误杀了谢骏,此重案经大理寺审查定刑后,需由刑部复核,而刑部尚书又是……”侯誉风的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这些虽是孙儿推断所得,但望祖父慎而虑之。” 他留有上一世记忆的事无法直说,无论多确定也只能以猜测告之祖父,祖父是明理之人,自然会提醒李明正多加小心的。 “唔,容我再缕缕。” 李明正为官多年,一直公正严明、清廉务实,万没想到有人竟从他的亲儿下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老一辈的人大义灭亲,那简直是要命的事啊,以侯老爷子对这位至jiāo的了解,为保儿子做傻事也不无可能,届时再让有心人加以利用,拉垮一个刑部尚书有何难? 侯誉风也耐心候着祖父,并不催促,只是手上沾的糖浆粘粘的,干掉后裹着指尖有点绷,叫他不由得搓揉几下,想起某个正睡得香的小姑娘。 糖葫芦有什么好吃的他不清楚,反正她要吃,他就给掏银子买了,仿佛今日叫她生过气,做什么事都有些理亏。都说孩子忘xìng大,他便想着顺她的意哄好了人,把先前的不愉快忘个干净。看着她小口咬着那红通通的山楂,看着她犯困趴在自己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竟没来由觉得安慰了。 于是糖葫芦也不舍得扔掉了,一路帮她拿着回来,把人放到床上躺好后,又吩咐丫鬟去寻个盘子来装,待她醒了也还能再吃。 “……行,这事儿我会与老李提的,他那小崽子野得够久,也是该管教管教了,否则难保没有下一回。” 侯老爷子叹了口气,抬眼看看自家的孙儿相貌好、品行佳,办事沉熟稳重有主见,还洞察力过人,除了xìng格太冷不讨人喜欢外,几乎没旁的缺点了,跟老李那小儿子简直是天造地设……呸,是天差地别,咳咳,忽然便心生感慨,难得好声好气道:“佑之啊,侯家有你在,老爷子我真的放心了,日后如若有……臭小子,你那什么表情呢?又皮痒了不成?” “……”侯誉风默默收起略显诧异的眼神,似yù言又止,半晌才迟疑道,“祖父……近来身体可好?” 侯老爷子:“……”怎么,他是多久没夸过人了,难得夸一回还被自家孙子当成是遗言?亲生的吗??? 侯誉风还在兀自担心:“若祖父有何事,请切莫瞒着孙儿……” “滚,谁有病了?”侯老爷子一恼便恢复了平日的没好气,真是嫌弃死孙儿的这张嘴了,话少便罢,说出来还没几句好的,不如不说,“你祖父我身子好着呢!管好你自个儿行了,多什么嘴?” 侯誉风:“……” “哎,出去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眼了。”侯老爷子摆摆手,深感自己难得的一腔情真意切都被他这一打岔给糟蹋光了,既懊恼又尴尬,不耐烦地赶人以作掩饰。 侯誉风向来说不过自家祖父,只好闷声吃了这哑巴亏,躬身道:“孙儿告退。” 侯老爷子懒得看他,扯了书卷翻阅起来。 侯誉风直起身,既无事便转身往外走,正要踏出房门时,身后那让他滚的谁谁又叫住了他:“……回来。” “祖父何事?” 侯老爷子捏着页脚摩挲几下,又清了下喉咙:“后日打算去百香楼?做什么?” “带侯苒、侯禹去用顿饭……祖父如何知晓?” “咳,你一进府便派人出去,我叫回来时顺口问了。”侯老爷子今儿怕是喉咙不好,说什么话都得咳两下,“百香楼的老板与我是旧识,有个包间专门留着我用的,往后你要去也不必定位子,到了直接报我的名头,会有人带你进去坐的。” “……多谢祖父。”不料有如此内情,侯誉风心下一动,接着便道,“明日也可?” “哪日都行,只要不碰上百香楼休息或歇业。不过听你祖母说,明日玉茹……就是景王妃,要带苒苒入宫探望贤妃娘娘,还是后日再去吧。” 贤妃本名唐玉岚,与景王妃是亲姐妹,自打数年前失了孩子便一直郁郁寡欢,甚至意图削发为尼,景王妃心疼亲妹,上回特地登门求侯老夫人帮忙想想法子,侯老夫人便让她带上侯苒一同去,兴许能聊以宽慰。 “好。”侯誉风也晓得此事,于是未再坚持,问过祖父无事便离开了书房。 第20章 不过说是翌日进宫, 其实景王妃要午后才来,一大早没什么要紧事,于是赖床的侯苒照旧被自家大哥哥拎起来洗漱用早饭, 然后牵着去练武场, 一路上边走边眯着眼打盹儿,直到被台阶绊了一下才猛然吓醒, 揉着眼老老实实看路走。 侯禹也在练武场等,看样子是练武后换了身衣服出来, 汗湿的发梢还挂着透明的水珠儿, 不知是忘了擦还是站在这儿等他们来给热的。 “二哥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风筝吗?” 侯禹点点头:“大哥让我拿过来的。” 他? 侯苒抬头看了眼那人,记起前两日他莫名其妙地问她和侯禹喜不喜欢放风筝,然后说了句更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要一起放风筝的意思? “嗯。”侯誉风松开她的手, 取过弟弟怀里的风筝,问,“会放吗?” “我……不太会。”侯禹挠了挠头,平日总缩在那小小的兰苑之内, 哪来的地方让他放风筝,有些不好意思。 “无事。”侯誉风又看向旁边的小姑娘,问她会不会放。 “会呀会呀, 苒苒可会放风筝了。” 上辈子侯苒曾在村里住过一段时间,没少与孩子们放风筝玩,这辈子自个儿当了小孩儿,又老被荣安郡主拉着去, 简直快放腻了。 “嗯,侯禹过来。” 侯禹立马走过去接住大哥递来的线轴,看来是要教他怎么放了,侯苒本就兴致缺缺,这下正好乐得空闲,便往那树荫下的石凳一坐,晃着小腿看兄弟两人扯着鱼线满场跑。 侯禹倒没什么,反而像侯誉风这种淡定如风的人,突然跑了起来,双手还抓着只色彩鲜艳的“花蝴蝶”挡在胸前……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侯苒看了都忍不住想笑。 不过说实话,侯誉风寡言少语,似乎对谁都冷冰冰的,待小辈们却是真的好。 就说她吧,先前因荣安郡主一事被他误会,为搪塞胡乱扯了谎,他当时不说,事后却每日皆来陪她,读书练字也好,陪她玩乐也好,事事亲为,不会便手把手地教她。对侯禹更不必说,教他习武,教他抬起头做人,连放个风筝也毫不嫌弃地教,倘若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必他会待他们更好吧…… 思绪不知不觉便扯远了,目光也随之跑到了天边,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一下才回神,心道肯定是侯禹过来了,不然那谁都直接提她后领子的,看也不看就问:“二哥哥?” 果然是侯禹站在她跟前,正一手拿风筝一手握着线轴,仍旧腼腆的目光落在旁侧的石面上,并不看她的双眼:“妹妹不玩吗?二……二哥可以帮你放。” 侯苒愣了愣,视线越过少年往远处瞄了一眼,不出所料侯誉风正朝这边看来,照侯禹畏于亲近人的xìng子,过来叫她想必是那人的意思吧?虽然她对放风筝没兴趣,但人家好歹是特地来陪她与侯禹玩的,完全置身事外又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于是从石凳上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灰,问侯禹要线轴:“好呀,哥哥帮我举着风筝飞哦。” 侯禹一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到空旷地,拉开距离等她跑起来,不远处的侯誉风表情淡淡地看他们玩,也寻了个石凳闲坐着,任由俩半大孩子撒丫子疯跑,难得无事。 “……啊。” 可惜没闲多久,很快那边又出事儿了。 “妹……妹妹!”侯禹一声惊呼,忙扔下手里的风筝跑到前面,心急道,“妹妹可有摔伤?还能站吗?二哥先扶你起来好不好?” 侯苒挣扎着支起半身,摇摇头,方才光顾着跑没留意脚下,踩住裙角才摔得五体投地,估摸着膝盖是磨破皮了,阵阵刺痛,但尚在忍受范围内:“扶一下……” “我”字还未说出口,一双大掌便扣着她的双臂将整个人提了起来,没往地上放,抱着大步走到旁边的石板凳才放下人儿来,侯禹也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愧疚与担忧。 “伤到哪儿?” 他眉心紧锁,虽神情看不出异常,但手上的动作却透出些许急切,一把撸起她的长袖看是否擦伤,所幸春衣尚厚,手肘并未磨破,没等侯苒开口,又要去掀她裙摆看膝盖处…… “大哥哥等一下!” 未出阁的姑娘家最忌讳外男看见自己的腿脚,那可是十分隐秘的地儿,两辈子都不曾嫁人的侯苒立马条件反shè地叫停了,侯誉风看她还小又是妹妹,当然不觉有异,但侯苒不一样,她清楚自己什么身份,总无法真当他是亲兄长,因此两手死死压住了裙子,不想让他掀。 可惜小姑娘手长有限,所及之处也不过到膝盖,侯誉风一把将裙摆拉到膝盖以下却被她压住了,也没往能不能看那方面想,只以为她想隐瞒自己的伤处,于是道:“松开。” “……”侯苒摇摇头。 “藏什么?让我看。” “……”侯苒尴尬得继续摇头。 侯誉风不明所以,受伤了为何要藏着掖着,想来硬的,可小姑娘的眼睫上还挂着方才疼出来的泪花儿呢,再来硬怕是要哭了,只好收起手,转而飞快地在她捂着膝盖的手背上轻压了一下 “唔!呜……”侯苒猝不及防疼出了眼泪,下意识便松开手,侯誉风则紧接着她把裙摆往上一推,恰巧露出了膝盖的位置,待她再反应过来想拉,手已经被那只大掌压在卷起的裙摆上了。 白嫩嫩的膝盖上蹭破了一层皮,隔着衣裙未沾上灰土,但却不断冒出细小的血珠,加上伤口还被人压了,此刻已糊成一片血红,看着甚是严重,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侯禹都抽了口气,用不着大哥吩咐,立马放下风筝跑回去取yào了。 “还挡?”侯誉风受过的伤多如牛毛,一看倒是松了口气,用两指卡住她膝盖骨轻捏了一下,确认未伤及筋骨,才抬眸看她道,“伤了为何不说?” 语罢,神情似是一愣:“脸怎么红了?” “……”侯苒倒很想劝自己别在意了,不过五岁的孩子身而已,可就是忍不住红了脸,活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让一个男子瞧过,说不羞的都是假话,憋了老久才憋出个像样的解释来,“跑的,有点热。” 侯誉风“嗯”了一声,大概是还顾着她膝盖的伤,也没留意小姑娘的额头上压根儿就没有汗,等侯禹将布带与金创yào取来后,他便半蹲在地给她处理伤口。 常年在军营生活,小打小伤都是自个儿处理,因而侯誉风做这种事儿驾轻就熟,三两下就清理了血迹要上yào,只是……快是快的,落在侯苒眼里就难免有些受不了了,印干血迹后起码得用湿巾子稍微擦擦吧,居然直接上yào,还有这金创yào用在小小的破皮上,也太大材小用了吧,还有啊怎么能用如此要命的力道下手…… “你、你轻点儿啊……”她咬牙吸着气,疼得连敬称都忘了用了,直接吩咐道,“抹上一层便好了,别压着揉……” “疼?”侯誉风忙抽回手,定在半空不敢动,有些无措。他往常受的伤都连淤带血,习惯了边上yào边揉好让淤块散掉,方才已经刻意放轻力道了,不料还是弄疼了她,“侯禹,去请府里的大夫……” “……不用不用。”侯苒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就上个yào还劳烦大夫来看,丢不丢人,反正yào都涂过了,她索xìng扯过干净的布带自个儿包扎,手法利落又温和,仿佛做过千百遍的熟练。 侯誉风显然也看出来了,等她打好结,随口问了一句:“学过?” “……”不,真要算清楚的话,侯苒做过的何止千百遍,但话没法实说,只好点头认了,“嗯,嬷嬷帮过我几回。” 光是看便能如此熟练?平日练字时怎不见她有这般才智? “走了。”侯誉风无奈,俯身抱起小姑娘往外面走,风筝让侯禹先收着带回兰苑了,直将她送回房里歇着,才放心离开。 不过,下午该去的地方还是得去的,用过午饭,景王妃的车驾便来到国公府前接人了,侯老夫人没亲自出来打照面,就让侯誉风陪小孙女儿出来。 景王妃似乎不打算下马车,远远只看见荣安郡主在车旁等着,秀丽的面容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期待,侯苒也确实许久未见过她了,料想以这姑娘的xìng子,等会儿又该对她左亲右抱的了,不自觉便往侯誉风身旁靠近几分,只望郡主殿下在外人面前能收敛一二。 “苒苒!” 不料她还是低估了荣安郡主对她的热情,这一见人从府里出来了,惊喜地唤她一声便往台阶小跑上来,急得连步子都没迈开,提脚便被那台阶狠狠一绊 “……”侯苒是无能为力,侯誉风有则有……但不太想救。 可怜的荣安郡主很有骨气地没叫出声,但已吓得双眸紧闭,正悲哀地想象自己这一下去可能得磕掉门牙的惨状,忽觉臂上一紧,下一瞬便被人拉着转了半个圈儿,扑进另一个结实温暖的地方去了。 沉稳有力的心跳贴着左耳,温和清亮的声音响在右耳。 “郡主殿下,没事吧?” 第21章 “哎……也太丢人了。” 马车正往皇宫的方向赶, 轮轴轱辘地响,却压不住车内人羞恼的说话声。 “好了好了,谁让你跑得急呢, 丢人也是该的。”景王妃听完自家女儿的诉苦, 可没有半点儿同情,伸指点了她额头一下, 无奈教训道,“平日便叫你要注重仪态, 行事莫要急躁, 你偏不听, 如今终于吃亏了?” “娘!”荣安郡主本就没脸了,再被自家母亲补上几刀,委屈得只好抱着一旁作壁上观的小妹妹求安慰, “苒苒……瑜姐姐最疼你啦。” 侯苒心里揣着些事情,被抱住也无动于衷,只敷衍地凑到她脸上亲了一下,便佯装害羞地垂下脑袋, 继续木着脸沉思。 景王妃却不放过她,扫了眼宋宝瑜那张小脸,悠悠道:“瑜儿啊, 那你跟娘说说,这脸怎么就红了呢?” “……”她、她这不是丢人丢的嘛…… “啊。”景王妃双掌一合,作恍然大悟状,“莫不是谢家公子长得太俊俏, 叫你喜欢上人家了?” 侯苒闻言回过神,搂着她的宋宝瑜也愣了愣,随即急忙否认:“才……才没有。” “还没有呢。”景王妃抿唇轻笑,不与她理论,转而去逗那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姑娘道,“苒苒,你瞧瞧你瑜姐姐的脸,像不像……唔,猴屁股?” 怀里的小姑娘似是忍不住地“噗嗤”一声,尽管立马便收了回去,可宋宝瑜自然是听得见的,不禁又提高了几分声量:“……娘!您别说了!”哪有母亲这么挤兑自家女儿的?她到底还是不是亲生的了?! 再……再说,那谢家公子什么的,当时她都扑人家身上去了,后来又光顾着掩面道歉,哪顾得上看他什么模样呢?虽然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挺好听的,圈住她的手臂也很有力……咳咳,跑远了,回来回来。 “怎么,娘关心你,当然想看看咱家闺女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啊,日后也好给你寻一门合心意的亲事不是吗?”景王妃摇摇头,一脸cāo碎了心的表情,“再有不到两年你就该行笄礼了,娘若不早些替你相看,届时好人家都叫别家定下来了,剩下的还由得着你挑?” “……”荣安郡主说不过她娘,只好憋屈地闭上嘴,待景王妃转过脸静静饮茶了,才伸指戳了戳怀里人儿粉嘟嘟的小包子脸,低声哼哼道,“小坏蛋,连你也要笑姐姐是不是?” “苒苒没笑啊。”侯苒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头,淡定回答,“只是不小心打了喷嚏。”因为捂着嘴听起来才像偷笑的…… 荣安郡主见她说得坦dàngdàng,不似撒谎,仔细一回想方才听见的那声笑,又不太像是笑了,眯眼道:“是吗?” “是啊。”侯苒毫不心虚,况且这话她在侯府就没少听,以侯老爷子尤为爱说,早听习惯了。不过既说起这事儿,她便顺着再多问一句好了,“瑜姐姐,你觉得谢家公子……怎么样?” “……”荣安郡主顿时一噎,眼也不眯了,心情复杂地抿起唇,也不知是尴尬还是紧张。但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个懵懂不谙事的小姑娘而已,比她家娘亲好糊弄多了,于是又轻松起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摇头道,“姐姐才第一回 见,哪晓得呢……不过昨日殷家办的比武会你也去看了,应该见过他的,不如苒苒你来说吧?” 侯苒心下一喜,原本正愁要如何撮合二人呢,不料机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自然不可放过,思绪翻飞,将谢明昨日在殷府的作为,添油加醋地讲给荣安郡主听。 小孩的话虽偶尔会失了偏颇,但比起心机深沉的大人却往往更可信,待她说完,荣安郡主心目中的谢公子俨然成了不为jiān邪、义正言辞的高大形象,而今日的出手相救却又让人觉得他温柔守礼,着实令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呢。 “苒苒。”荣安郡主把声音放得更轻更低了,凑近小姑娘耳边悄悄道,“你觉得谢公子他长相如何?” 这还用问,标准答案只有一个:“很好看呀。” “唔,那比起……”荣安郡主想了想,在京中见过的公子里长得好看的也就那几位,于是随口报了个近来常见到的人,“……比起你哥哥呢?” 侯苒:“……” 真难得,以侯誉风那张走哪儿冻哪儿的冷脸,正常外人都不敢多看他几眼,没想到被他狠狠吓唬过的郡主殿下反而记得清楚,还觉得好看来着……嗯,怎么感觉心里有点儿怪怪的,不大舒服了? “苒苒?”荣安郡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疑惑道,“怎么不说话了?” “瑜姐姐,你觉得大哥哥很好看?”她答非所问。 宋宝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单论相貌的话,确实……” “那瑜姐姐也喜欢我哥哥吗?” 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等待回答的时候,心口还飞快地砰砰直跳,不知在紧张些什么。 “……噗,苒苒担心什么呢?”宋宝瑜终于忍俊不禁,瞧小姑娘脸上的神色无异,眼里却充满了戒备,仿佛怕自家哥哥被抢了去似的,于是拉过她的小手安抚道,“你哥哥好看是好看,可那xìng子冷得像块冰,待人一点儿都不温柔,眼神还特别凶,瑜姐姐才不会喜欢他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比起像侯誉风这样好看难相处的人,她更希望寻一个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夫婿,就如同她的父王般,无论母妃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强势,回到王府,也不过是被他全心全意宠爱着的妻子而已。 但侯苒不一样,她自小便没了爹娘,孤苦伶仃,这辈子捡她回府的侯誉风又恰是父母早逝。侯家二老都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一来没那个卿卿我我的兴致,二来当着小辈们的面恩爱,难免有为老不尊之嫌。因此侯苒对夫妻相处并无过多的实感,自然而然,也不能体味荣安郡主所想了。 只觉得听她说“不喜欢”的时候,自己莫名松了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又沉沉落回心底了,很安全,也很稳当。 ……奇怪。 两世为人,她还是头一回有了这样的感觉。 以前在医馆当学徒时,师傅教过她,医者之最高境界便是无己,只有舍弃自己,放下所有yù求与杂念,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私,才可能救更多的人。故而活了许多年,她的心中虽仍有些念想,但大多时候却觉得里头是空的,放不进什么,也拿不出来什么。 后来她四处行医,独自辗转于各地,如无根的浮萍一般,但始终未曾在哪个地方定下脚跟过,大抵也是为这个原因吧。 那为何现在却起了变化……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吗? 侯苒也不知道。 只在无人听见的心底,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侯,誉,风。 上辈子连累她至死的是他,这辈子救了她的又是他。 到底为何…… ****** “啊嚏!” 侯誉风忍了又忍,终是耐不住鼻间的痒,扭头打了个大喷嚏。 “……侯兄没事吧?”身旁的谢明原本正说着话,被他猛地一打断,不由关切道,“可莫要着凉了。” “无事。”他天生对花粉有些敏感,此事两人正经过花园一侧,春末花盛,不慎便吸入了些,“谢兄有心了。” “应该的。”谢明亦是客气非常,温和道,“昨日的比武会,家兄承蒙你在旁看顾,才得以保住xìng命,谢某的这点心意又何足挂齿。” 侯誉风神色微凝,沉沉道:“进房再说。” 谢明是个聪明人,一听便了然:“好。” 待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屏退下人,侯誉风也不多废话了,该寒暄的方才早已说尽,于是直奔主题:“看过了?” 谢明知他所指,点头:“看过,后又请工匠仔细检查了,在木轮转轴处有一道凹槽,槽底本是平滑,但比原来多了个指头大小的坑印,该是被什么东西卡住过……” “石头。” 谢明一顿:“……什么?” “卡住轮轴之物,是石头。”侯誉风将自己恰撞见那人出手的过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然后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谁下的手,你也猜到了。” “呵,果然是他。”谢明冷笑,昨日那番虚张声势的话实为试探,倘若殷容淮有半点儿心虚,即刻便露出马脚了,可惜这姓殷的也不简单,言语间滴水不漏,与他那父亲简直是一个德行,“幸得侯兄将轮椅jiāo还于我,否则,我怕是要被他骗过去了。” 今日他以登门道谢为名,实则要查清楚昨日之事的真相,探明到底是何人yù与谢家作对,yù在这京城中兴风作浪,无事生非。 “举手之劳。”他道,“也幸得谢兄信我。” “兄长看重之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谢明虽贵为兴平侯府的嫡子,但对于庶兄谢骏向来是敬重有加的,“今晨兄长已醒过一回,伤情稳定,休养月余便可痊愈了。兄长还托我,转告侯兄不必多挂心。” “那便好。” 两人又闲聊片刻,看得出经此一事,谢明有意与他结jiāo,彼此又有谢骏这层关系在,聊到后来,彼此的称呼已换成了对方的表字。 “佑之,可否再问你一事?”临走前,谢明似又想起什么,回身道。 侯誉风略一点头。 谢明:“听闻荣安郡主常到你府上做客,与令妹颇为亲近,此事可属实?” 侯誉风一愣,道:“属实。” ……不过问这话做什么? “好,多谢。”谢明却未明说,拱手道别,“改日有空再会,告辞。” 侯誉风仍不解,但也只好道:“慢走。” 与此同时,景王妃一行人的马车,已缓缓驶入皇城之内。 第22章 未时三刻, 贤妃娘娘刚歇了午觉起身来,绮霞宫的掌事姑姑便快步走入内殿,与娘娘低声说了几句。 “让她们进来吧。” 掌事姑姑领命而去, 贤妃才慢悠悠地唤了宫女来伺候, 又命人取新的衣饰给自己梳妆打扮,宫女们皆垂首利落地忙活着, 不时撞上的目光却透着几分疑惑。 谁不知绮霞宫的贤妃娘娘xìng子冷淡,莫说平日里从未像别家主子般花枝招展地往皇上跟前凑, 即便皇上亲临绮霞宫, 娘娘也时常粉黛未施地迎见, 今儿莫不是来了什么贵客,竟叫娘娘如此在意? 抑或是…… 几个资历深的宫女出入间相视一眼,皆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不宣地微微摇头。 当年一事在宫里曾传得沸沸扬扬, 可惜小公主夭折,贤妃伤心过度闭门不出,此事已是无处求证,加之皇上虽震怒, 却只称无意过问后宫之事,最后还是太后娘娘出面将事情压了下去,那些个嘴碎的奴才全数被杖毙了, 绮霞宫内也换了一批新的宫人。 像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也不过是在别宫伺候时道听途说的罢了,遑论真假,不该说的便半个字都不得提起。 “好了。”贤妃看着铜镜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再精致的妆容也无法为之添上一丝笑意,于是摆摆手,淡声道,“扶本宫出去吧。” “是。” 宫女毕恭毕敬地搀着娘娘离开了内殿,面上不说,心底也忍不住好奇,不料到了外殿却只见景王妃与荣安郡主母女二人,哪有什么……咦,怎的还多了个未曾见过的小姑娘? “臣fù参见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景王妃与贤妃姐妹俩感情深厚,知她不在意这些虚礼,但毕竟还当着宫人的面,总不好坏了规矩叫妹妹落人话柄,于是领着两个小辈下跪行礼,待贤妃唤了平身赐座,屏退宫人,这才拉着她的手唤了声妹妹。 “二姐。”贤妃清冷的面容终于柔和了几分,轻轻回握住二姐的手,又朝外甥女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在正仰头好奇打量她的小姑娘身上,“……谁家的孩子?” “她是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跟瑜儿也亲近,闻说今日要进宫来,瑜儿怕闷,便央求我带上小姑娘陪她一同。”景王妃俯身拍拍小姑娘的肩,不着痕迹地往前推了推,“我瞧这孩子挺听话的,便带她入宫见识见识。” 贤妃点点头,这些年她虽在深宫中不问世事,但也晓得三年前靖国公府多了位苒小姐,深受侯家两老的宠爱,想必便是这小姑娘了。 “来。” 贤妃抬手让她到身边来坐,侯苒也不怕生,提着裙角小碎步挪了过去,唇角弯弯地冲她露出笑容:“谢娘娘。” “无事。”小姑娘倒是挺懂礼貌的,粉雕玉琢的小脸笑起来圆圆的,很是可爱,惹得贤妃也抿着唇微微一笑,和声道,“叫什么名字?” “侯苒。”她眨眨眼,“娘娘可以唤我的小名苒苒。” “苒苒今年几岁了?”贤妃道。 “唔,”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亮出小小的巴掌给她看,“苒苒五岁啦。” “五岁……”贤妃的神色有一瞬怔愣,本就清淡的眸光恍若蒙了层薄灰,哀郁难掩,“若佟儿还在,如今也该是这般年纪了。” 嗯?佟儿? 侯苒下意识往景王妃那儿瞄了一眼,果然她也是脸色微沉,向来最沉不住气的荣安郡主此刻也默默饮茶,不多说半个字,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有些事碍于她年纪小,侯老夫人不会与她明说,但只要细心一些,经过数年也该知道得差不多了,之前与贤妃娘娘素未谋面便深感同情,这下亲眼见到了,心中更添叹惋。 她其实挺喜欢贤妃娘娘的。 大概是因她与想象中的后宫女子不一样吧,表面上xìng子清冷,宠辱不惊,可骨子里却是极为重情的人,对早夭的女儿如此,对景王妃亦是如此。 倘若换了别的妃嫔,岂会不趁着皇上体恤自己丧女之痛、频频前来探望时,趁机求欢,惹皇上垂怜,尽早再怀龙种的?若非仍挂念着至亲,当初心如死灰便索xìng随小公主一并去了,如何生生忍受深宫的孤独与寂寞,熬过这许多年? 侯苒坐在贤妃娘娘的身侧,不知景王妃是否察觉,反正她一抬头便将贤妃娘娘脸上的妆容看得清楚,分明是为了掩盖憔悴的脸色才刻意擦脂抹粉的,而且以她行医多年的经验,贤妃显然是心病郁结,长年寝食难安思念成疾,即便用再名贵的yào材日日进补,也只能是徒劳无功,气色又如何会好。 侯苒在心里叹了口气,见她们三人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来打破沉默。 “娘娘,”她伸手轻扯了扯贤妃的宽袖,眉心皱得有些委屈,“你们怎么都……是不是苒苒说错话了?” “……”贤妃无言以对。 “那苒苒不说了,苒苒给您道歉好不好?” 说罢,她便从榻上起来了,一副要给贤妃跪下磕头的模样,叫那景王妃终于回过神了,急忙过来把小姑娘抱回榻上坐好,看孩子紧张兮兮仿佛快哭出来了,连忙捧着她的小脸安抚道:“没事的,苒苒当然没有说错话了,乖,坐着好好的,不哭不哭。” “……”说话就说话,能别挤她的脸吗?而且她才刚酝酿出那么点儿眼泪来,还没哭呢,景王妃这戏是不是演得太浮夸了…… “二姐,好了。”贤妃的语气缓和下来,似带着几分无奈地看了眼景王妃,“我没事。” 她明白二姐的意思,纵然自己有天大的伤心事,又与这孩子有何相干呢,瞧着小姑娘泪眼汪汪地低着头不敢吭声,还是心软了,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拿帕子给小姑娘一点点印干眼睫的泪花。 “别哭。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侯苒见好就收,乖乖坐着任贤妃娘娘摆布,听她并不熟练地说些哄孩子的话,心头莫名酸涩,于是故意表现出很受用的样子,神色也逐渐雨过天晴,轻轻弯起了嘴角。 “平常都爱吃什么呢?” 侯苒歪头一笑:“苒苒想吃红豆糕。” 哦,难怪坐了这许久都没怎么动嘴,原是少了她爱吃的点心,贤妃娘娘微微点头,轻拍着她曲起的膝盖道:“那本宫派人去……嗯?” “……娘娘。”侯苒的笑容僵在唇边,被那两下疼得险些咬到舌头,“您、您请高抬贵手。” 第23章 “好好的, 这又是怎么了?” 景王妃也闻声看了过来,以为小姑娘还在为方才的事闹别扭呢,不如把孩子抱回来算了, 免得惹了妹妹尴尬, 岂料贤妃只略微皱了皱眉,下一瞬便将小姑娘的长裙拉了起来, 侯苒还来不及反应,裹着白布条的膝盖就毫无征兆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了。 “呀, 苒苒何时弄伤的?严不严重?怎的先前不说呢……来人!” “王妃娘娘。”侯苒终于缓过那疼劲儿了, 见景王妃一幅要请太医来看的架势, 连忙叫住她,简明解释道,“苒苒不要紧的, 只是不慎擦破了皮,已经上过yào包扎好了,不必劳烦太医大人……” “小孩子家家哪晓得严重呢?”景王妃还是不放心,这孩子可是侯老夫人的小心肝呐, 要在她手里出点儿什么事,岂有办法向老人家jiāo代,“请来看看不碍事的, 可别耽误了伤势才……妹妹拉我做什么?” 贤妃摇了摇头。 说不清为何,她总觉得小姑娘是晓得的,对景王妃说的那句话也条理清晰,语气自然得体, 并不像勉强所为,于是抬手将二姐拉住了,示意她先回去坐着,然后才低头看怀里的小姑娘,轻声道:“苒苒,很疼吗?” ……其实也还好,先前为了让伤口透气些,只绕了薄薄三层布条,到现在近俩时辰了,伤口最初渗出的些许血丝被布条吸了去,再者被贤妃的手压过伤口,当然会有一小团晕红了,看着刺眼,但真的算不上多疼。 不过难得贤妃娘娘主动开口了,她若只回句不疼,这话还怎么往下聊呢。 于是侯苒耷拉着眼皮子看看自己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才鼓着脸委屈巴巴地小声道:“嗯……有一点点疼。” 她很善于察言观色,看得出当年之事对贤妃娘娘的打击虽然很大,但她心底里还是喜欢孩子且明白事理的,否则从她一开始说错话勾起贤妃娘娘的伤心事,人家大可以把她拎出去眼不见为净了,哪还会这么抱着她耐心地哄? 由此看来,贤妃娘娘表面看着是个冷美人儿,内里却不尽然,侯老夫人也常说她年少时温婉大方又不失灵气,如今虽历经种种苦楚,xìng情大变,但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是改不掉的。 反正……童言无忌啊,旁边又有景王妃在护着她,可以说是十分有恃无恐了,撒撒娇略作试探应该不会有问题。 所幸贤妃果然是面冷心热,一听她说疼,心里禁不住便有些愧疚了:“哎,是本宫不好,弄疼了你,该本宫道歉才是。” “苒苒不要道歉。”侯苒仰头,边伸出一只小手努力搂上贤妃的后颈,边给她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膝盖,语气天真道,“娘娘帮我吹一吹,膝盖就不疼啦。” 贤妃微怔,只觉得莫名熟悉,仿佛年幼时也曾听侯老夫人这么哄过自己的,一时之间竟甚是怀念。 ……怀念疼爱她许多年的干娘,也怀念,那时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自己。 “好。”不知不觉柔和了神色,贤妃微微垂首,依着记忆中侯老夫人做过的模样,朝小姑娘曲起的膝盖上轻吹了吹,“苒苒乖,不疼不疼啊。” 她的声音很低,说的话也很单调,可那份温柔的关切却是真的,侯苒一动不动任贤妃搂在怀里,心头竟有些触动。 她是自小没了爹娘,贤妃娘娘则早早没了女儿,某种程度上,两人的遭遇出乎意料地相似。说不清是同情抑或同病相怜,侯苒心下微动,忍不住与左手一并抱上贤妃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她柔软的衣襟里,忽的涌出一股不知名的依赖之情。 “……怎么了?”贤妃愣愣的,不明所以地轻拍了拍她的背,“苒苒?” 鼻间尽是淡淡的桂花香,很自然也很好闻,似乎还有点儿熟悉,侯苒深吸了口气,正想撑起一个甜甜的笑容,开口告诉贤妃娘娘自己已经好了,不料收回手退开的时候,指尖无意碰到了她后颈处有块浅浅凸起的嫩ròu,像是什么疤痕或……胎记? 侯苒心里咯噔一跳,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必须要看一眼的念头,可惜此时贤妃直起脖子转头朝她望来,半挂着的小手滑了下来,以她的身高和角度更看不见那处了,听贤妃又唤了她一声,侯苒只得暂且作罢,佯装未察地回过来与贤妃娘娘说话。 “谢娘娘,苒苒不疼啦。” 贤妃淡淡一笑:“那便好。”又吩咐身边的宫女去膳房取小姑娘爱吃的红豆糕来。 坐在下首的景王妃见两人无事了,清咳两声,很是活络地接着先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聊,贤妃不是多话之人,荣安郡主在长辈面前也不怎么敢说话,于是等那红豆糕端上来了,贤妃便放了小姑娘下去与外甥女一起坐着吃,任她俩自个儿玩。 绮霞宫的几人相处和乐融融,而此时,凤鸾宫这边的气氛却有些沉郁。 “……哎,老爷他也是无奈,当时眼看着要得手的,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如今还惹得谢家心生不满。” “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殷皇后端坐宽榻正中央,神色微沉,jiāo叠的两手不自觉捏紧几分,“兴平侯仍重权在握,得罪不得,嫂子回去便让兄长寻机与谢家道个歉吧,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才可。” 殷家夫人宁氏垂首应了声是,她出身并不低,但在贵为国母的小姑子面前向来恭敬有加,从不多言半句,只安安分分当殷世谦兄妹二人间的传话筒。 “听闻当日去的人里,还有侯家那位小世子?”殷皇后缓缓饮了口茶,微烫的水温叫她眉心一皱,又放回小桌上,“他多年不在京中,与世家子弟也鲜有来往,这回怎的去凑热闹了?” 宁氏点头:“据淮儿所说,侯世子与谢家大公子颇有jiāo情,当日出事时,头一个冲上前的便是他,后来又一直守在谢公子的身侧,待谢家二公子前来接了人,侯世子才走的。” “侯世子……”殷皇后摇了摇头,随即道,“侯家近来有何动静?” 宁氏道:“一切如常。不过侯家老爷子近来在百香楼见了几位旧友,除了李大人外均已离朝数年。” “他见过李明正?何时之事?” 宁氏很快答道:“正是比武会的前一日。” “什么?”殷皇后眼色陡然凌厉了几分,“方才怎不说?” “娘娘请稍安勿躁。此事老爷着人去查探过了,李大人虽与侯家老爷子提过李公子会前去比武,但那日动手时,侯世子恰好不在场,乃谢大公子受伤才回来的,想必做不了手脚的。” 殷皇后:“他不做,那他带的人呢?” 宁氏却道:“与他同去的唯有侯府的苒小姐,未见随侍。” 区区一个五岁孩童,自然也不可能办到,殷皇后沉吟片刻,吩咐道:“不论如何,把侯家给本宫盯紧点。” 宁氏点点头,既已提起,后面的话也不妨直说了:“百香楼的人称侯世子明日会去用午饭,可需查探他所见何人?” “滴水不漏,方能成事。”殷皇后看了宁氏一眼,知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端起茶杯抿了口,不紧不慢道,“眼下暂且不必动他们,但倘若日后生变……也只能再除掉一个了。” 宁氏微微一震,正觉着皇后娘娘话说得有些过了,内殿门后却传来一声清朗的少年音,人未至礼先到:“儿臣参见母后。” 来者正是太子宋涣,一身杏黄色锦缎常服衬得他精神极佳,全不见午睡醒来的惺忪,撩袍往殷皇后跟前跪下行礼,态度极为尊敬。 “行了,与母后还这般见外做什么,快起来吧。”殷皇后的面上无丝毫不自然,和颜悦色道,“方才正与你舅娘聊闲话呢,可是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儿臣睡得沉,不过让那手拙的宫女摔了茶杯才吓醒的,便教训了几句。”宋涣装傻充愣,将殷皇后的试探原封不动打了回去,“可是舅娘与母后说了什么趣事儿,叫儿臣错过了?” 殷皇后掩嘴轻笑道:“涣儿可会说笑,上回让你在旁边坐着听,才一刻钟你便坐不住了,岂不是嫌闷呢?” 宋涣挠挠头,似是不好意思地笑:“嗯……母后说的何时之事?儿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倒记不得了。” “你呀。”殷皇后无奈,拉过小太子的手苦口婆心道,“为人要上进些,别总顾着玩,平日里争取在你父皇面前多多表现才是,知道吗?你是太子,与别的皇子不一样的,将来……” 想起宁氏还在旁坐着,话不好多说,她便摆摆手道:“罢了,说你几句,一会儿又该嫌母后唠叨了。” “儿臣岂敢,谨遵母后教诲。” 宋涣一本正经地拱拱手,乖巧听话的模样让殷皇后很是受用,岂料下一句便换了脸讨好的笑容,厚着脸皮道:“可儿臣约了侯大哥明日去百香楼一聚,君子一言九鼎,儿臣总不好食言失约吧,母后您看……” 殷皇后与宁氏相视一眼,这才彻底放下心,露出一抹尚算真切的笑意:“好好好,母后不拦着了,你早去早回。这街市人多且杂,你可多带几个侍卫才是。” “是,谢母后提醒。” 殷皇后又多叮嘱了几句,目的达成的宋涣也不急于一时走,边装着耐心听,边琢磨明日见到侯世子该如何……圆谎。 第24章 只是有人在侧终需要分神应付, 待回到东宫,宋涣吩咐了太监魏高去安排明日出宫事宜,才得以静下心来捋一捋。 说约见侯誉风去百香楼什么的当然都是扯淡, 自他从边关归京后, 宋涣也就在宫里与他偶遇过那么一回,伺候再未见过, 而且侯誉风似乎也不怎么待见自己,谈何相约。 宋涣倒一直想寻个机会问清楚, 可他贵为东宫太子, 偌大的皇城不知多少号人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出趟宫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加上侯誉风那不喜jiāo际的xìng子,光递信恐怕只会遭到拒绝。今晨被父皇叫到御书房训话, 后父子俩谈起国事,宋涣便趁机以体察民情为由求得出宫许可,边高兴边发愁如何能与侯誉风见上一面,这机会却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当时听完宁氏所言他便想进去的, 不曾想殷皇后的话接得如此之快,叫他也只好一并听进去了。起初并不觉得有何特别,可随后宁氏竟久久未吭声, 再回想方才听到的那句话,确实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是除掉他,而是再除掉一个。 ……再?为什么?难道在侯誉风之前,殷家还除掉过侯家的某个人? 几乎不必想, 宋涣立刻便想到了一个人已故靖国公,也就是侯誉风的父亲,六年前死于北境战场的总统领侯百川。 可惜,他六年前才不过四岁,即便真听到过什么,如今也毫无记忆了,再多的猜测都只得暂且放在心里,待他日求证。 宋涣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事,殷家定然是不愿叫他知晓的。 至少在他与殷家建立真正的利害关系,成为同一条船上的蚱蜢之前,一切可能成为殷家把柄的事情,他最好都不要知晓。 宋涣并非殷皇后的亲生儿子,只是生母早逝,被尚无子嗣的皇后抱回凤鸾宫养育,所以在殷家人甚至皇后的眼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倘若依照上一世的轨迹,数年后他会遵从皇后的意思,娶其侄女为太子妃,到那时,殷家才渐渐开始让他chā手某些事情。 宋涣并不恨殷家,他本是非嫡非长,能得这太子之位也少不了殷皇后的功劳,再说殷家虽待他不怎么样,但也并未加害于他。上辈子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不能全赖在殷家的头上,更多的责任在他。因他听信谗言错杀忠良,因他胸无大志甘当傀儡,才导致大虞最后败在了自己手上。 这辈子他不愿再重蹈覆辙,但暂时也无意对付殷家,更不愿打草惊蛇惹他们生疑,至少有他们在,日后继承皇位的道路上会少了许多障碍。 因此殷皇后试探他是否听见她与宁氏的谈话内容,他当即便否认了,还特地用不知情的语气提起百香楼一事,好让皇后以为他连前面说的话都没听见,否则以她的xìng子,铁定要对他多心了。 “太子殿下。” 飘远的思绪被魏高一声唤给扯了回来,宋涣从宽大的木椅上直起身,目光却依旧望着窗外渐暗的夕阳,头也不回:“何事?” “殿下明日要去的百香楼,需得提前一日订座,这个点约莫是订满了,您看……奴才要不亲自去一趟?” 虽说各行生意各有规矩,但行商的到底免不了与官家打jiāo道,这位子是订满了,但只消抬出太子殿下的名头,管你是百香楼还是千香楼的,谁敢不给面子呢? 宋涣自然晓得魏高的想法,不过这回他倒另有打算,摆手道:“不必,那侯世子不是安排过么,用不着再费心了。” “可……”殿下对皇后娘娘这般说倒还行,岂能瞒得过成日跟前跟后贴身伺候的魏公公呢,“殿下先前并未与侯世子……”被太子一抬手止住了话头。 “侯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不清楚?”宋涣终于回过头,尚有几分稚气的清秀脸庞挂着一抹志在必得的轻笑,“你且下去安排好便是,还有,莫要带太多侍卫了,以免招人耳目。” 殿下年纪虽小,该做主的一样不落,魏高只得应声是,匆匆退下去准备了。 ****** 翌日,侯苒习惯xìng辰时三刻便睁开了眼,不料侯誉风竟破天荒没来,实属难得,于是一倒头安安稳稳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巳时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 昨日因着头一回进宫,她面上不露,其实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故而午觉也没歇好便被景王妃接了去,所幸在宫里未出什么意外,贤妃娘娘虽话少些,但人挺好的,亲和良善,不如想象中的难讨好,临走前还特意让景王妃下回再带她来说说话,想必对她已有些亲近了。 不过说来也怪,侯苒因大夫的身份见过太多萍水相逢转头便忘的人了,对陌生人向来是比较疏离的,本身就不是xìng子热络的人,即便平时常会撒撒娇讨好长辈,也只是仗着自己如今的孩童模样,若换从前定然是做不出来的。 但昨日初见贤妃娘娘,她心里非但没生出熟悉的疏离感,还多了一种不知何来的亲近,甚至在贤妃抱着她轻声哄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这个女人。 ……像是对娘亲一样? 侯苒不清楚。 她的前世是孤儿,被独自生活的老猎户收养,此后一直未娶妻,今世换了个身份,被侯誉风带回了侯家,也只有侯老夫人在而已。 她从未有过娘,也不曾与这个身份的人相处过,除却自身阅历中对别家母子的粗浅印象外,她对母亲的认知可说是模糊且不真实的,自然也无法辨清自己对贤妃娘娘是何感觉。 “哎。” 侯苒摇摇头,无论是何感觉也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既当不得真,又有什么可纠结的? 不再想,她用完早饭,然后侯老夫人那儿去请安,照例陪老人家逗逗开心,无甚事情便回自己屋里待着等午饭吃,可想想这一早上也过得太颓废了,心有不安,于是又让人取了本书来看。 ……唔,话说那谁怎么不来了? 侯苒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忍不住又朝门口的方向看去,默默想道。 倒不是说她有多盼着那个人来,只是之前日日都能见上面的人,忽然有天没见着,总觉得有些不习惯,一下蹦出个声音问那个人为何没来,一下又猜测他是被公务缠身或是要会见客人才耽误了时间…… 总之担心老半天了,弄得自己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侯苒叹了口气,终于合上看不进去的书卷,撑着下巴在桌前无聊发呆。 其实他最初是为何要来,她也记不太清了,似乎是因荣安郡主的事闹了些不愉快,然后她为圆谎随口诉了句苦,那之后他便日日来陪她做这做那的,还带她出门了,一副颇为热心的模样,与他那张冷冰冰的木头脸截然不同…… 咦,这么说的话,他会不会觉得陪她陪得差不多了,嫌小孩子麻烦,于是打算以后三五日来一回便罢了? 若真是如此也好,她不必日日早起,不必担忧在他面前露马脚,也不必费心掩饰自己并不止五岁的事实……这明明都是好事,该高兴才对,可为何想着想着,她心里竟觉得有一点点失落? 是不习惯? 但仅仅是不习惯的话……也会失落吗? “小姐,小姐。” 侯苒懊恼地伏在桌上,听见丫鬟在旁叫她也懒得起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爷来啦。” 啊?什么来了? 侯苒没听清,便把脸转到外面来看,恰对上一段玄色云纹腰带,侧边还挂着她很是眼熟的长佩剑 “进宫一趟,礼数倒全忘了?” 低沉的声音自上方淡淡落下,侯苒反应慢半拍地扭头朝上看,再熟悉不过的那张冷脸映入眼帘,正负手立于桌边,面无表情地垂眸望着她。 “……” 她心头咯噔一下,说不清是为了哪般跳的,只这一跳却仿佛在她心上开了道口子,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点儿失落,连嘴角也禁不住想往上扬起。 “大哥哥好。” 侯苒提着裙子跳下椅,乖乖叫人,明亮的双眸盛满了不自知的喜悦,一句埋怨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怎么才……” 啊呸,这什么语气啊,说得像个闹别扭的小媳fù儿……咳,侯苒猛然打住,咽了咽口水缓解心情,才强装自然地接着问:“大哥哥怎么这时候来?等会儿苒苒就要去祖母那里用午饭了。” “不去了。”侯誉风未察觉异常,只如往常般给小姑娘伸了手让她牵着,边往外走边问了一句,“宫里好玩吗?” “……”啊?这话题是如何转过来的?侯苒莫名其妙地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模棱两可答道,“还好吧?宫女们都很会伺候人,贤妃娘娘人也很好,让苒苒多进宫看看她。” “哦,”侯誉风轻笑一声,沉沉的,仿佛压在了喉咙里,连嘴角都没动,“所以,好得把我的话都忘了?” 第25章 忘……忘什么了? 侯苒一脸懵逼, 这两日的事确实有点儿多,一件接着一件地来,这人说话又惜字如金, 记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吧, 怎么就回过头不理她了? 再说这什么语气,还以为他真关心她初回进宫如何如何呢, 现在看来,敢情是觉得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不高兴了, 在跟她赌气? “大哥哥, 要不与祖母说一声我们去哪儿?”侯苒避重就轻地试探道。 “说过了。”他语气淡淡的,与往常相差无几,听起来不像是在赌气, 但就是不告诉她去的哪儿,一路带着她走到了府门外。 ……好吧,她也觉得这人应该没那么幼稚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赌什么气,于是便心安理得坐上了马车,乖乖等着出发。 没多久又上来一个人, 是侯禹,换了身周正的衣袍,锦缎云纹,圆冠束发, 比往日那身方便练武的装扮体面得多了,不论谈吐举止,单看外表,倒显出几分世家子弟的贵气来了。 “二哥,你也一起去吗?” 以叠字称呼总觉得有点儿撒娇的感觉,适合她这般年纪的孩子,乖巧讨喜。对侯誉风也尚可接受,毕竟上一世他就比她年长不少,但侯禹于她原本的年纪而言实在小了些,叫起来太别扭了,于是叫了几回便换成一般的称呼了。 “啊……嗯。”侯禹点点头,腰杆直挺地坐在她右侧,除了低声关心她膝盖的伤可好,便微抿着唇不说话了。 侯苒知这二哥腼腆喜静,也没看他,很快车帘被人掀起,挺拔的少年弯腰踏进了马车里,甫一坐下,车夫便挥着马鞭催车前行,不敢有半点儿耽搁。 因着路程不远,所乘的马车也并不大,她坐最里头,侯誉风兄弟俩左右各占了一边,四周骤然便狭小起来了。彼此离得近,任何感觉都会被放大数倍,大哥本就是闷葫芦,这下又多一个不好意思说话的二弟,夹在中间的侯苒顿感压力如山,思来想去,正不知寻什么话题缓解尴尬,有人却比她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居然是侯誉风开的口。 不过话是对侯禹说的,近来侯誉风每日都去教侯禹习武,听着是问他今儿练得如何,可有困难之处云云。从前侯禹总怯怯的,经这数日的相处也放开了些,对自家大哥有问必答事无巨细,还主动向他请教,侯誉风皆不厌其烦地提点一二,兄弟俩你来我往,相谈甚欢……仿佛全然忘了侯苒这个人似的。 “……” 唔,作为一个武痴……额,武学白痴,她确实是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难得有人一直说话不至于气氛太僵,也省得她要费心找话题来硬聊,就这样也挺好的,只是…… 侯苒瞄了眼坐左边的某人,自他上车后,由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连余光都吝于分半寸过来,更别提与她说话了。好歹是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再怎么不济,她也该看出来这人的模样是有些不对劲的。 莫非……还在计较她忘了他的话? 怎、怎么可能?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值当为了这点儿事跟她一小姑娘计较吗? 侯苒难得忐忑,眼下兄弟俩正说着话,她也不好贸贸然打断,有失礼节,无奈低着头想了一路都没记起这人到底说过哪句重要的话,直至马车缓缓停住,外边儿那热闹又嘈杂的迎客声传进车内,才叫她终于想起来的是什么地方。 “下车。” 侯禹点头应是,跟着率先跃下马车的侯誉风起身出去,掀车帘时回头看了眼落在后面的妹妹,倒是停下等了等,待小姑娘提着裙角走出门边,才放下帘子,托着她的手臂扶她下地,颇有兄长风度,一点儿不像那个大步走在最前面的谁……当真是管都不管她了? 侯苒皱起眉,说不清心口那酸酸涩涩的是什么,似乎还有点儿闷。 她又不是故意忘记的,一时想不起而已,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还讲不讲道理了? “三妹,怎么了?”侯禹心细,见她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又折回去拉起妹妹的手,小心问道,“可是膝盖还疼走不动?等会儿大概要上楼的……要不二哥背你吧?” 侯苒垂下双眸,轻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就任由侯禹拉着自己走。 其实今儿就不该出门的,亏她等了他一早上,如今这满腔的好心情都莫名其妙跑光了,想到待会儿还得坐一桌上,不尴不尬的,她简直连打道回府的心都有了,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而来…… “咦,这不是侯家的苒小姐吗?怎的苦着一张小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清澈温和的少年音横空切入,叫埋头走路的侯家兄妹都顿住了脚步,齐齐抬头望向面前的这个约莫十岁、比侯禹高出半个头的小公子,不知来者何人。 “来,哥哥抱。” 小公子面容清秀干净,语气也温和,任谁第一眼看了都不会认为是坏人,加上年龄稍长,气质不凡,又出现在百香楼内,显然非富即贵,于是看见自家妹妹被他给抱起来了,侯禹也只是下意识伸手虚托了一把,怕妹妹被这小公子摔了,并未出手抢人。 “请问你是……” “这位便是侯家二公子吧?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小公子笑起来很是亲切,与殷容淮那种皮笑ròu不笑的虚伪全然不同,轻易地化解了侯禹的几分拘谨,忙拱手道不敢当。 “对了,怎么不见你们家大哥?”他转头四处望了望,神情关切,“莫不是与你们走丢了?” “……”侯苒被这半路杀出的小公子整懵了,暂且收起方才的情绪,禁不住奇怪了,听这人的语气,似乎和侯誉风jiāo情颇深的,可京城内相熟的几位她都见过了,也没听侯誉风提起过别的旧友,哪儿来的这么一号人物? “没有没有。”侯禹心思单纯,只当小公子是大哥认识的人,有事相谈,于是不疑有他全jiāo代了,“大哥刚上楼了,此时应在雅间内,我们正要跟着上去的。” “如此甚好。”小公子果然点头道,“正巧我也有事见见侯大哥,走。” 侯苒直觉有些不妥,无奈侯禹是个心肠热的,听小公子这一说已经认定他是友非敌了,走在前头引路,小公子便抱着侯苒一步步走上台阶,到二楼有个伙计来带他们走,估摸是侯誉风吩咐在那儿等兄妹两人的。 不料等贵间的门开了,已坐在里头饮了好几杯茶的公子一掀眸,顿时冷了脸色,“砰”地搁下茶杯便冷声道:“你……” 来做什么?!还抱着……抱着…… 话不能言,人却是忍不住了,侯誉风起身大步走到那小公子面前,一伸手便将他抱着的小姑娘拎回到自己怀里,居高临下盯着他道:“有劳太子殿下照顾,臣失礼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宋涣是对侯誉风莫名的敌意感到不解,另外二人则是被宋涣的身份zhà开了花。 太、太子殿下…… 天哪……他们居然见到了活生生的太子殿下…… 侯禹自小养在深院内,头一回见到此等尊贵的人物,紧张得脸都僵住了,侯苒xìng子稳一些,比他稍好,但也同样很惊讶。 天家皇族于百姓而言总是高不可及,她也不例外,上辈子根深蒂固的记忆挥之不去,曾经只活在传闻中的太子殿下、未来的亡国之君,如今竟轻而易举被她见着了……想想便觉得不可思议,因此忘了与侯誉风的不愉快,被强行抱走后,双眼也不由自主地一直往太子身上瞧。 ……当然谈不上喜欢,大概是抱着看猴儿的心情,觉着新奇罢了。 可这举动,落在侯誉风的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本就不喜侯苒入宫去接触些心机深沉之人,碍于是祖母的安排才未曾多言,今儿无意提起进宫一事,对小姑娘的态度已略感不满,岂料这会儿来了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再给他添堵……偏生她还老去看!有何好看! 如此一想,侯誉风心情更是糟糕,恨不能拎起宋太子的后领将他往门外扔出去,眼不见为净,也别叫小姑娘看得魂儿都快飞了。 “……侯大哥啊。” 额,宋涣感觉胸口快被对面的冰刀子shè穿了,根本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侯世子,先前虽料过此行必有突发状况,侯世子待他也可能不尽人意……但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啊,太子殿下简直想指天叫冤了。 第26章 ……可惜, 老天爷显然没空搭理他,对面的冰刀子依旧凶猛,似乎还有愈chā愈勇的势头。 宋涣咽了咽口水, 心道再这么僵持下去, 也不是办法啊。 虽然暂且不清楚侯世子是什么意思,但一来他太子的身份摆在这儿, 二来他没杀人没放火没犯伤天害理之事,即便侯誉风真再怎么正义凛然, 也不能无缘无故动到他头上, 何况四周还有暗中保护他的侍卫, 出不了事儿的。 “咳,”宋涣硬着头皮开了口,脸上的笑容虽有点儿僵, 但也没落下,依旧温和无害、很好说话的模样,“我今日微服出宫,不方便让太多人知晓, 你们不必多礼了,都随意些,随意便好。” 侯誉风冷冷瞥了他一眼, 没有应声,侯苒出门在外向来是跟侯誉风有样学样的,再者她被抱着行动不便,无法行礼, 于是抿唇冲他笑了笑,也没说好不好。 倒是站在宋涣身侧的侯禹回过神了,毕恭毕敬向他拱手谢恩,只是方才的拘谨又冒了出来,低着头不太看他。 宋涣在宫中习惯了旁人俯首哈腰,也没觉察有异,赶紧顺着台阶下去了:“那我们都坐吧,时辰也不早了,有何事边用饭边说。” 侯誉风不置可否,但既然他这么开口,便毫不客气先行坐下了,看这小太子能整出什么花样儿来。 他并非脑子一热便鲁莽行事的人,恨归恨,这小子不过才十岁,那些脏事想必还轮不到他手,即便侯誉风有心要对付他,也不可能是现在,表面上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足了,免得落人把柄。 侯禹点点头,自觉走到侯誉风的边上坐好,瞄了眼自家大哥的脸色,跟往常差不多冷冷的无甚表情,觉着自己方才应该没做得不妥之处,接着又低着头默默饮茶。 另一边的位子被侯苒占了,实话说她坐下便有些后悔了,瞧瞧那谁一脸冰冷的神色,虽不是冲着她来,但挨得近了总有些不舒服……不过好歹他又管她了,还将她放在身侧的位置,心里该是在意她的,侯苒叹了口气,就姑且当没事发生好了。 太子殿下正转身吩咐人去添几道菜,也没看那菜牌,只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像是常来光顾的样子,菜名听不出用的什么食材,但看那胖伙计笑得快看不见眼的表情,想必是上上乘的,一叠声应了几声好,又问他是否要酒。 宋涣倒是想说要,重生几年来因年纪太小而鲜少沾酒,难得来百香楼一趟,真想尝尝这儿有名的桂花酿,可惜…… “不必了,劳烦师傅们上菜快些,莫饿坏几个孩子。” “好嘞,小的这就去催催。” 待那喜笑颜开的伙计出去后,雅间内仅剩下一桌四人,宋涣知道侯誉风惯是不喜人在旁伺候,从前在宫里常有宴请,别家大臣身边都围了多少莺莺燕燕,唯独这闷葫芦将军嫌烦,全打发走了,自个儿一声不吭地独饮至散场。 既然侯誉风不喜,那他也无所谓,伸手提了茶壶给另三人的杯里都添满茶,动作熟练自然,唇边也总是淡淡地抿着笑,全然看不出勉强,叫侯苒看了大为改观。 怎么高高在上尊荣无比的太子殿下……也晓得做斟茶递水的活儿?瞧着还不止做过一两回,难道是跟宫人们学的?不对啊,学来做什么呢?他堂堂东宫太子,怕是一辈子也用不着做这些吧? 侯苒尚觉得奇怪,比她更了解宋涣的侯誉风当然也看出异样了。 上辈子宋涣养尊处优,习武不勤,少年时还过得去,登基后变本加厉,整一个病怏怏软绵绵的昏君形象,成日就知道使唤人,还曾当着他的面处置过一个宫女,仅是因她倒的茶太满了,让他刚端起来茶便撒到了手上 这种人,现在居然会亲自给他倒茶?脑子有毛病? 侯誉风垂眸盯着面前的茶,一脸凝重,简直怀疑这茶里是不是下dú了。 “呼,好烫。” 侯苒没他想那么多,即便在上一世的记忆中,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与侯大将军的死脱不了干系,可毕竟现在才十岁,不至于大张旗鼓出宫来害人,于是端起茶便喝了小半口,因为热,又放回桌上对着杯边吹边喝。 “喝这杯。” 侯誉风进来得早,茶搁了有一会儿了,宋涣添的也不多,因此比他们几杯新倒的茶要凉,见小姑娘巴着桌边吹得辛苦,顺手便将自己那杯换到了她面前。 “……嗯?” 侯苒眼前一晃,方才还冒着热气的茶便换了杯稍凉的,偏头再看某人已经转回脸去了,于是低头抿了口试温,确实不太烫,便就着杯沿直接喝起来。 她身量小,这桌子已经快到她下巴了,几口茶的功夫也懒得端杯子,咕噜咕噜喝到大半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 这杯茶是他的吧?他刚进来等了好一会儿,应该早就喝过了的……那他还给她喝??? “噗咳咳咳……” “呀,水都洒衣服上了,快起来。” 宋涣坐下后正愁寻不着说话的由头,故而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桌上几位的神情举动,见小姑娘叼着杯沿喝茶,两手都不扶着点儿,便想她等下铁定要打翻的,留意许久了。这会儿果然弄倒了杯子,第一时间便起身了,眼疾手快过来将小姑娘提下地,顺手拿过桌面摆着拭手用的湿巾给她擦了擦,边细心关切道:“怎么不小心就……可有烫着你?” 侯苒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愕中,脸上微微发着热。 大人将自己吃喝过的给孩子是很正常,她以前照顾生病的小孩也会先试过粥水和yào汁再喂给他们,可问题是……她会介意啊,跟一个男子同饮一杯茶,感觉像两人唇齿相依似的,太亲密了…… “苒小姐?”宋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不说话?” “……哦,无事的。”侯苒愣了半晌,才说服自己莫要在意,摇摇头,“我没烫着。” 余下的茶水并不多,人家太子几下就给她擦好了,又唤外面的人给送来干的帕子垫着,免得凉着了不舒服。 不过这太子殿下可真会照顾人,瞧着是个热心的直肠子,xìng子也温和亲切,侯苒都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礼貌回道:“谢太子殿下。” “小事。”宋涣表示不在意,看两个进来换桌布的伙计快好了,微微俯身跟小姑娘轻声道,“苒小姐,在外莫要这般叫我了,让人听见不好。” 哦,这人是太子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侯苒乖乖点头,也压低声音道:“那我要叫殿下什么呀?” “唔,”宋涣没多想便道,“若苒小姐不嫌弃,叫我一声哥哥亦可。” 他希望与侯誉风亲近些,自然也得和他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叫别的公子少爷显得太生分,但叫哥哥就不一样了,这小姑娘虽并非侯家血脉,在靖国公府的地位却比庶出的侯禹还要高一些,今日瞧着侯誉风对她也颇为上心,若能蹭她一声哥哥,想来日后拉拢侯誉风也能容易得多。 “嗯,好。”当今能唤太子殿下作哥哥的有几个,她岂会嫌弃呢,弯起唇角道,“太……哥哥莫要嫌弃我才是。” “自然不会的。” 见伙计两人退出去了,宋涣拍拍她的肩头,自己也回去坐下了,心头那块死沉的大石总算挪开了些,至少今日不算白来,连喝口茶也觉得格外香。 呵,若换作上辈子的这个年纪,莫说如此普通的茶叶入不了他的口,即便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也干不出斟茶递水的活儿,更别提照顾人了。并非不会,只是觉得那是下等人的事,与己无关,岂料到后来都……即便重生后回到了原来的生活,那数十年留下的痕迹却再也抹不掉了。 宋涣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世,他是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了,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正要伸手取茶壶再添,不料一抬头对上两道锐利的目光,浑身一僵,那块刚挪开的大石又沉沉压上了心头。 ……额,他想问许久了,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这祖宗了?为何每回相见都用这般苦大仇深的眼神看他,还一直不解恨似的往他身上丢冰刀子? 他、他都快被shèchéng rén形筛子了…… “咳咳,这菜上得有些慢啊。”宋涣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顶不住侯大哥的猛烈攻击了,只好转向两个半大孩子道,“你们饿不饿?我让人上几盘小菜吧,喜欢吃什么?” 侯禹规规矩矩:“尚可,但凭公子的意思。” 第27章 宋涣点头, 又问侯苒如何。 “嗯,”其实她也不饿的,不过听太子殿下似乎有借此示好的意思, 怕拂了他的面子, 于是顺着他道,“苒苒想要一份红……” “不必了。” 岂料话没说完, 就被旁边的人冷冷打断了:“家妹戏言而已,怎可叫公子如此破费?” 说的是客套话, 但说话人的语气却一点儿不和善, 明摆着就是让她闭嘴别胡闹了, 侯苒自觉处处留心并未失礼,却无故遭了他的教训,加之今日这人全程都yīn阳怪气的, 着实令她不解,一时胸闷,便抿着唇不吭声了。 “侯大哥客气了,不破费的, 都是长身体的孩子嘛,多吃点不碍事。” 宋涣说罢,也没顾上这话以自己现在的年纪有些不妥, 转头便让人送了几味小菜来,都是些爽口开胃的凉品,既能解馋又不会吃撑了肚子。 这回他懒得一一去问了,横竖侯誉风就是看自己不顺眼, 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论他好声好气地说什么话,一概都会被他驳回来的,倒不如主动做更省事,于是起身给两个孩子都夹了点凉拌黄瓜。 侯禹道过谢便默默吃着,到底是孩子,说得再懂事也耐不住口腹之yù,而且他自一早便起来跟着大哥练武,熬到此时已是饿得厉害,渐渐便吃开了,余下不太饿也不喜欢黄瓜的侯苒,对着碗里的黄瓜有点儿尴尬。 别人夹到碗里的东西,礼貌上要全部吃掉才行,可她又实在不想吃这个,皱着眉头瞪了老久愣是不动筷子,打算等正菜上来后混着一起吃的,结果旁边那冷淡的语调又幽幽飘了过来:“不想吃为何接受?浪费。” 侯苒:“……”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本不yù理会的,谁知他还没完没了了,继续道:“早拒绝不好?” “……”还不是怕得罪了太子殿下,将来怪到你的头上吗! 侯苒实在不懂侯誉风今儿到底怎么了,对她爱理不理便罢,对主动示好的太子也没有好脸色,若不是碍着太子在旁,她真的很想问问缘由,心里憋得太难受了。 “无事无事,不爱吃便不吃吧,哥哥再给你夹别的。”宋涣出来打圆场,虽然他也是泥菩萨过河,但总不好叫小姑娘因自己而被责怪,心平气和劝道,“侯大哥,孩子可不经吓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别吓得她都不敢说话了。” “侯某有分寸,不劳公子指点。”侯誉风不咸不淡地回敬道。 宋涣:“……”得,他闭嘴总可以了吧? 侯苒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成功把天聊死了,尤其是罪魁祸首,不知说什么才好,幸得此时有伙计进来上菜了,便暂且放下这茬儿,专心用饭。 上好的菜品,一道接一道地足足摆了整圈,共八道菜,荤素汤皆全,可惜在座的除了单纯不知事的侯禹外,其余三人都似乎心事重重的,食不知味。 宋涣倒是想给人夹菜的,坐一桌却各有各吃像拼桌似的,不利于加深jiāo情,可他一起身,手里的筷子才刚下去,那边就有人冷冷地看过来了,估计要是真了夹菜过去,他这顿饭都别想安心吃完了,于是只好筷子一拐,将菜夹回自己的碗里默默吃掉。 难得最擅场面话的太子殿下都闭了嘴,这一顿饭下来,简直安静得让人胃疼。 好不容易熬完了,宋涣着人去结账,自己则与侯家三兄妹一同下楼,直把人陪到马车前才停住脚步,本想寻机悄声让小姑娘回去帮自己说说好话的,可惜侯誉风一直抱着人走在前头,他连个眼神儿都没对上,只能盼着自己今日做得够好,给小姑娘留了个好印象。 “今日谢公子延请,此礼他日定还。”侯誉风让两个孩子先上车,转身与太子殿下告别。 “侯大哥真是客气。”宋涣笑道,他未经知会便横chā一脚进来,请客也是应该的,不过听了侯誉风的后半句,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好说好说,侯大哥何时得空了,派人给我递个信儿,我定来赴约。” 侯誉风根本无此意,故而只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拱手告辞。 “侯大哥慢走。”宋涣目送几人乘马车离去,身后的随侍才悄然靠近,问他是否起驾回宫。 “走……”糟了,他忘记将母后与舅娘相议之事告知侯誉风了……哎,罢了,待过一阵子再借口见见他吧,“回宫。” “是。” ****** 百香楼距国公府不远,又因侯禹在旁,若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还是先别问的好,侯苒便打算等回到府里再说,但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侯誉风的脸色好像比来时更难看了,全程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待到了国公府,马车刚停他便下了车,头也不回便往府里走,只留管家刘伯接他们进去。 ……怎么了,又有急事? 侯禹先回兰苑去了,侯苒本也要回自己屋里歇午觉的,可躺在床榻后翻来覆去半个时辰,越睡越精神,一闭上眼就看见某人那张冷冰冰的脸,想到他今日种种异于寻常的举止,只觉得快被心底的困惑折磨死了,再睡不下去,翻身起来让丫鬟来更衣。 “小姐要去哪儿?” 侯苒心不在焉道:“找大哥哥。” “世子爷……”丫鬟从屋外回来不久,低头汇报,“世子爷在书房有要事呢,小姐现在去怕是见不到人。” “那我去等等吧。” 反正躺着也睡不着,侯苒干脆直接过去书房前守着,确实房门紧闭,连书童都被赶出来守门了,便没有进去打扰他,只在门外的花坛子边随意晃悠着等他。 此时,书房内的侯誉风独自坐于书案前,正手执一本厚厚的卷宗仔细阅览,卷宗的封面印有“先朝志怪”四字,看着似讲述鬼神妖怪的通俗话本,实则是侯誉风用于记录前世记忆的白卷。 起初重生后未想太多,但经过比武会一事,有些事确是早想起为好,否则错失先机,不可能每回都同上次那么侥幸救到人了。时隔多年,许多事都记不太清,因此他想起什么便立刻记下来,具体细节再慢慢回忆,以防错漏。 卷中人物皆以化名为称,所记之事大多尚未发生,封面也是伪造的,即便哪日不慎被旁人翻阅了,大概也只是不知所云,断不会深究。 今日在百香楼偶遇太子一事,他很清楚前世里不曾发生,当然这一世因侯府多了那个小姑娘,回京后碰见的人和事都与前世不大一样,此回偶遇是有心还是无意暂且不谈。 他在意的,是宋涣的态度。 上回宫中一见已有端倪,此次再见有过之而无不及,宋涣说的话、做的事,无一不在极力讨好他。 说实话,一个十岁的少年郎,清澈干净,待人温和有礼,难得如此愿意亲近自己,任谁也不会拒绝的。 可侯誉风忘不了,上一世他重伤卧床,最后却是被什么人所杀。 呵…… 他辗转沙场,冲锋杀敌,多少次撞进了鬼门关硬是捡回一条命出来,旁人都说他命硬,不曾想,这条硬命最后却断送在自己效忠十年的帝王手里。 ……怎能不恨? 人心叵测,皇家人更是如此,即便现在的宋涣只有十岁,谁晓得他有无受人指使?指使之人有何目的?为利抑或为权?牵涉其中的又是哪家的势力?…… 侯誉风揉了揉眉心,被纷乱的思绪搅得太阳穴发疼。 还有一点。 宋涣三岁被殷皇后抱养,八岁立储,自小尊养在宫中至今,衣食住行皆有宫人伺候周全,为何今日在饭桌上,他对斟茶倒水的活儿如此熟练,没有半点儿照葫芦画瓢的僵硬,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对了,席间还听他说了句话,当时并未在意,可此刻连起来一想,倒觉出些怪异来了。 “侯大哥客气了,不破费的,都是长身体的孩子嘛,多吃点不碍事。” ……都是孩子? 宋涣自己不也是孩子?怎么语气如此老成,说得好像比他们俩年长许多似的? 第28章 一个人的改变大多因其自身经历而起, 然而就侯誉风所知的,关于宋涣十岁以前发生过的事,无论如何拼凑不出他现在的模样。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侯誉风对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书页, 脑中的思绪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遍, 终究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叹了口气, 将厚重的卷宗合上,起身放回堆满典籍的木架里。 疑点太多了。 但也无妨, 既太子殿下那么希望亲近他, 处处找机会与他往来, 他只要从善如流答应了便是,正巧能探一探这人的底细,以及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若仅是单纯的亲近倒好, 且留他多活几年好日子,可若他或那藏在背后指使的人意yù对付侯家,侯誉风不介意提前动手,只是时间紧迫无法用明面上的手段除掉他的话, 善后大概会麻烦些,还需托那位好友帮个忙…… 说到他,侯誉风也有段时日未曾见过了, 先前隔三差五便收到他传书信来磕叨几页闲话,天南地北地扯,顺便邀他有空去欣赏自己的新杰作,催了好几回, 近来却不知怎的,半月未见来信。 想着便提笔修书一封,侯誉风话不多,有要事也不喜在书信内多言,很快便写好了,装入信封,离开前顺手jiāo给了守门的书童,让他着人送出去。 初回京时,还答应过小姑娘要带她一道去的,隔了许久,约莫她也该忘得差不多了,加上近来又多了个好去处…… 呵。 进一趟宫里,这小姑娘都要乐不思蜀了,据说与贤妃娘娘相处甚欢,颇得她心,过几日还要再去,那也罢了,今儿才头一回见到太子殿下,又是让他抱着又是唤他哥哥,不过多说两句话而已,居然笑得比蜜糖还甜! 当时在百香楼看得生气,他费好大劲儿才压下心头火,但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两句,终于让小姑娘不情不愿地安分下来了。 再说,那些也并非是一时冲动的气话,她还小,不想要直接拒绝便是,没人会与一个孩子计较的,为何要违心接受?就因为宋涣是太子的身份,想讨好他?抑或像上回荣安郡主那样,只是希望多jiāo个朋友? 前者要不得,后者他也放心不下。 同是小辈,侯禹虽心xìng纯粹无甚城府,但没什么机会进宫,也鲜少接触宫里人,相较之下侯苒瞧着却有几分机灵聪慧,可毕竟年纪小,未经人事,进宫没有他在旁,万一碰上了别有用心之人该如何是好? 然而呢,他自个儿是担心了半天,这小姑娘却没心没肺地与宋涣亲近,当着他面便已如此,若在宫中或他无法时时看得到的别处,岂非被人拐了去还帮着数钱? 因此他恼火得厉害,边又顾忌着自己在气头上,语气太重会把她弄哭,于是忍了一路没说话,回府又脚不沾地往书房里来,关上房门想事情。等这会儿想完了,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他才出来,打算去跟小姑娘心平气和地讲讲道理。 ……嗯? 她怎么又来蹲在花坛边上了?来等他的? 侯誉风心下微动,迈开步子往那小小身影走过去,待离得近了,才听见背对自己的小姑娘正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什么。 “真讨厌……有什么事就晓得憋在心里,也不明说……好吧,自己生闷气便生闷气,还非得摆脸色让旁人也跟着难受,别扭得要命……” 侯苒蹲在地上拔草,一根又一根,并未察觉身后有人站着,小嘴不自觉嘟得老高,巴掌大的脸皱兮兮的,好不委屈。 ……这说的是谁? 侯誉风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大柚子,祖母给你起这么个小名,真是委屈了柚子,人家是又大又圆,水润香甜,你呢,起棱起角、不近人情,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比柚子差远了吧……” “柚子是谁?”他忽然问道。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又没声儿??? 侯誉风绕到她前面,见小姑娘不起来,又问了一遍:“谁是柚子?” “……”侯苒僵在原地没动,倒不是背后说人坏话怕被听见,纯粹没想到后面还杵着个人,心口一阵狂跳,连气息都稳不住了,说话有些飘忽,“什么柚……子?” 侯誉风:“你方才说的人。” ……还偷听人说话,果真不是什么好柚子。 侯苒顺完气了,脸上的表情也收拾妥当了,没看他,淡定地睁眼说瞎话:“苒苒没说,大哥哥听错了。” 所以……意思是她叫的并非柚子?那叫的是何人?竟惹她不高兴了? 侯誉风莫名在意,正yù追问,又觉察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道:“走了,回屋说。” 说罢转身要走,出去几步没听见人跟上来,以为小姑娘闹脾气故意忤逆他,可冤有头债有主,若非他惹她不高兴的,这般岂不是无理取闹? “蹲那儿做什么?”纵容归纵容,这种事却是惯不得的,侯誉风神色微沉,停在三步开外看着她,冷声道,“过来。” 侯苒闻言,缓缓扭头瞥向他。 其实她也没想耍小xìng子,就是腿麻了站不起来,想缓一缓再追上他走的,可这一眼过去……居然又看见他那碍眼至极的脸色? 哦,很好。 在外头忍了整日的臭脸还不够,回府了,她巴巴地过来找人,见他有事正忙,不吵不闹等了他一个多时辰,这人倒好,一出来便甩脸子给她瞧……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啊? 侯苒想想就来气,索xìng不开口解释了,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赌气似的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平日总挂着笑的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副“你走吧走吧我就不过来就不想与你说话”的模样,可差点儿把侯誉风唬住了。 怎么,现在连他的话都不听?生什么闷气? “侯苒。” 依旧得不到应答,侯誉风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拦腰抱起,紧紧锢在怀里。 “……”干嘛,仗着自己长得高力气大,就为所yù为了? 侯苒不满地瞪他,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下地,奈何她身量矮小又五体不勤,哪里是这个进过军营吃过苦的小将军的对手,折腾半天下不来,没辙,只好憋闷地再瞪了他一眼。 侯誉风被瞪得不痛不痒,只是往常小姑娘都那么乖巧懂事,习惯了,却发现她除了掉眼泪以外,还会像只zhà毛的小猫儿般不服气,挥着并不锋利的爪子挠人。 ……倒是新奇。 “别动。”他无意与她争锋相对,见小姑娘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利处境,肯安分了,才淡淡道,“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胆子大怎么了,侯老爷子还总说侯家子弟世代为军,侯家的姑娘也该当巾帼不让须眉,若连他这尚未成气候的小将军都害怕,岂不是丢了侯家的脸? 侯苒不服气地撇撇嘴,但没吭声,这话的口吻太世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当着侯誉风的面不适合说,她没必要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暴露底细。 侯誉风抱着她回到书房,关上门,将她放到宽塌的一边,自己走到另一边坐下,拿起小方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分别倒了杯茶,瞧着大有促膝长谈之意。 侯苒安安静静坐着,洗耳恭听世子爷有何高见。 “不喝?” 他出去前喝过了,这茶本就是倒给小姑娘喝的,见她不动,开口问了一句。 “……”侯苒看看那杯里早已凉透的茶水,有些嫌弃,自习医之后,她向来只喝温水的,“不渴。” 侯誉风:“何时来的?在外面等了许久?” 她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叫他知道自己等了他很久,感觉太傻乎了。 “歇过午觉了?”他又问。 “……”这人说话能单刀直入些吗?平日里多说一个字仿佛要了他命,今儿怎的没完没了了? 侯苒煎熬了半日,再沉稳的xìng子都耐不住耗了,皱着眉头直言道:“大哥哥问的这些,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吗?” 侯誉风:“……” 没关系他便不能问了?作为兄长,不该多关心一下小辈吗?怎么她反倒嫌他嗦了? 侯誉风被噎得不轻,心里暗叹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本想着稍作铺垫让小姑娘容易听进去后面的话……如今看来是无甚用处了。 这姑娘虽小,却有主见得很,想听或不想听,似乎还真由不得他干涉。 “好,我便直说。” 他端起茶饮下半杯,冰凉的水自喉咙一路灌下,寒彻心扉。 “太子心机深沉,绝非善类。日后,你莫与他再来往。” 第29章 窗外的风忽而轻拂而过, 惹得满枝桠的叶儿沙沙作响,惊扰了一室平静。 ……终于说出来了。 侯苒垂下头,握在杯沿的手心冰冰凉凉, 思绪也异常冷静。 这话其实在意料之中, 侯誉风虽冷漠寡情,但也并非一视同仁, 待那些不相熟或无关紧要的人,顶多是视若无睹、不予理会便罢了, 可他今日在百香楼与太子殿下的种种表现, 两人之间的纠葛显然不简单。 一方是礼数周全, 略带讨好而不失分寸的殷勤,一方却冷眼无视,处处规避对方的好意, 仿佛与人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是厌恶,抑或憎恨,这些她暂且都摸不透,但真正奇怪的是 为何? 侯誉风到底所为何事, 要如此厌恶甚至憎恨太子殿下? 侯苒知道他心中十分看重家族清誉,之前她为维护荣安郡主而隐瞒实情,事后被他无情地教训了一顿, 骂的便是她攀附权贵之举有损侯家的清白,想必对太子明目张胆地拉拢自己略有不喜。 但这种不喜,理应和对殷容淮、李泉这类纨绔的不喜相差无几,待他们维持表面上的礼节, 即便无意结jiāo,也不会刻意使两家jiāo恶,为自己树敌。 而事实上,至少在她看来,侯誉风待太子殿下的态度显然要比这些人差得多,言语举止上勉强过得去,可他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眼神和生硬表情,还有说话时的语气……就差没把“给我滚远点”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真亏得坐他对面的太子殿下能吃得下饭。 “听清楚了?” 因侯苒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侯誉风便只当她走神儿了,屈指敲了敲方桌角,“咚咚”两声,不轻不重,恰将小姑娘跑远的神思扯了回来。 “听清楚了。可是……”她抬头转向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不解,“太子哥哥看起来人很好呀,大哥哥怎么知道他是坏人呢?” “不便说。总之你听话。”孩子就是事儿精,什么都得问个明白,麻烦……还有,那称呼是怎么回事,“以后称他殿下,莫要乱叫。” “为什么不便说?”侯苒自动忽略后半句,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孩子嘛,都是好奇心十足的,毫不退让地摆出刨根问底的架势。 侯誉风:“……”还未发生的事,要他如何说? “祖母教苒苒不能随意诬赖旁人的,若大哥哥说不出缘由,苒苒也不能把太子哥哥当坏人啊。” “……过去曾与他来往,觉此人心xìng不善,你与他亲近只会吃亏。”侯誉风避重就轻地带过,依旧在意地补充一句,“我说了,莫要唤他哥哥,叫太子即可。” “哦。”侯苒却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循循善诱道,“大哥哥以前认识太子哥……殿下吗?是被他欺负了?” 这话她自己说都觉着别扭,侯誉风这般人高马大、武功高强,跟白斩鸡似的太子殿下站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欺负的人…… “嗯。”侯誉风淡淡应道。 “……???” 等等,她没听错吧?这人还厚着脸皮承认了?找借口搪塞她也至少要说得过去吧?太子以前才几岁啊,岂能欺负得了他? 侯苒撇撇嘴,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瞎话不予接受:“大哥哥,你那么厉害了,还会被人欺负吗?” 她略带崇拜的口吻让侯誉风听得颇为受用,想想她也不过是五岁,没什么好提防的,于是“嗯”了一声,道:“无论是谁,总会有看错人的时候。但,没有下回了。” 这话说得隐晦,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侯苒眸光一闪,很快便又垂下了目光,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那苒苒以后就不和太子殿下玩了。” ……唔,至少在他面前不会的。 “听话便好。”仿佛堵着的气终于顺些了,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他搭在桌角的指尖不经意轻敲,似是无言,忽而又续上低沉的声音,“除了他,其他宫里人也莫要深jiāo。” 当然最好是不进宫,可……事情总有他无法掌控的时候,好比侯老夫人应下景王妃帮的忙,他便无法越过辈分去干涉,只好退一步说,日后也尽可能在她身边护着些。 “哦……” 不知怎的,侯誉风提起宫中的人,侯苒想到的第一个便是绮霞宫的贤妃娘娘。上回见过面后,她尚有些疑惑未曾解,想必还得再去的…… 唔,单是见面的话,应该算不上深jiāo吧? 侯苒转头看了眼又在喝冷茶的那人,微微安下心,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他的。 “大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进宫?” 侯誉风饮尽最后一口茶,搁下茶杯:“是。” 后又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宫中多少yīn险之人,明争暗斗,偏你还觉得好玩。” 什么? ……她何时说过好玩了? 侯苒倒回去想了会儿,禁不住心里翻个白眼该不会是今晨出门前他随口一问而她也随口一答的……那句吧? 既然不是真心话,她便只当没听见,自然也不说往后还会不会进宫。 谁晓得有个万一会如何呢,正如她行医时从不对伤患病者许诺定能治好,事事皆存在变数,何必给自己立下口头标,来日却撞个头破血流? “回去吧。” 事已谈妥,看外头天色渐暗了,侯誉风从宽榻上站起身,顺手牵过另一边也跳下地的小姑娘,抬步往外走。 “嗯!” ****** 侯苒并非喜欢生闷气的人,把事情说开就算揭过去了,也不会再与惹自己不高兴的人计较,每日该如何过依旧如何过,偶尔随侯誉风出趟门散散心,或是待在国公府里无所事事,好不悠哉。 期间荣安郡主倒是来找过她,但碍着国公府现在多了个即将成年的侯世子,她又是待嫁的年纪,不方便来得太频,而且来了也大多在花园或内院走动,无法随意。 不过倒也巧,就这短短两月来的数次里,居然两三回都恰好碰上了谢明登府造访,虽然每回他都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侯苒看着总觉得不简单……真有什么要紧事,谢公子还能特地途经花园与郡主殿下“偶遇”一场,顺带闲聊几句? 不过她乐见其成,谢公子何时看上荣安郡主的并不重要,如何让两人感情升温方为关键,于是时常也帮上一把。要是谢公子比她先来,那就不急着过去了,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若碰巧在旁,那就装作不经意说些意有所指的话,反正她是小孩子不怕羞,童言无忌。 谢明很淡定,只是笑意勾人地望着郡主殿下,倒是宋宝瑜脸皮薄,稍一调侃就自个儿脸红了,低着头微微瞪她,但瞧着也并不讨厌,想来对谢公子也存了几分心思的。 总之一来二往的,这国公府都快成他们俩的幽会圣地了,侯苒每每躲在远处吃瓜看戏,心想用不着等荣安郡主明年及笄,谢公子都要上门提亲了吧。 春寒不知不觉间已消逝无影,日头渐盛,盛夏的风送来了阵阵扰人热意,叫进出忙活的下人们汗湿了一身粗布衣裳,也叫那一路小跑出府门的小姑娘热出了满额头的汗。 “真是的……急什么呢,慢慢走便是了,万一摔着怎么办?” 马车内,荣安郡主拈着手帕给小妹妹擦汗,旁边的景王妃边摇扇边呵呵笑道,瞧着心情甚佳,连眼角都笑出了细微的纹路。 “苒苒怕王妃娘娘久等,所以才……” 不错,今儿她又随景王妃母女进宫了。 自打上一回见面已过了两月,宫里又是祭节又是举办各种宴席,严查进出宫的人,因此景王妃也只是轻车简从去探望一下妹妹,等这下终于忙过了春,她才好带上两个小辈同行。 “等一会儿不碍事的,这么大热天,你顶着日头跑来跑去,可当心要中暑呢。” 马车正平稳前行,跪在边上伺候的婢女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端到侯苒面前,侯苒接过来抿了一口,微凉,只润润喉便递回去了,没多喝。 景王妃却不知她习惯,以为小姑娘是矜持而已,借此又说了自家女儿几句,本来宋宝瑜都听习惯了,撇撇嘴并不在意的,岂料景王妃最后还来了一句:“你这样啊,就不怕人家谢公子不喜欢?” “……娘!”真不愧是自家亲娘,说话老扎心了,险些没把宋宝瑜羞成一张大红脸,“谢公子喜欢什么便是什么,我才不管呢。” “怎么不管了?”景王妃摇摇头,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娘与你说,这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该把他管得死死的,不能放手。你呀,要是连自己这点儿小xìng子都管不好,日后还怎么管得住他?” “……” “还有啊,你……” 第30章 景王妃为人直率大方, 说话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但对自家女儿却仍是难免要多cāo心, 既然提到便顺口开始说教了, 事无巨细,语重心长, 到底是为自己好的亲娘,荣安郡主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听话。 侯苒自觉事不关己, 于是规规矩矩坐在小桌旁边, 边饮茶边专心致志地……走神。 不说贤妃娘娘, 这两个月来她也未曾见过太子殿下,一来太子在宫中不能随意出来,二来侯誉风那天说了让她莫要与太子来往, 便是有什么能见到太子的场合,想必侯誉风也不会带她去。 不过,她知道侯誉风自己定是见过的。 承袭国公位之前无须上朝,但宣帝与侯百川有过命的jiāo情, 待侯誉风也当是半个侄子了,时不时便召入宫去闲话家常,约莫留一两个时辰, 并不多,想来日理万机的皇上也空不出太多闲暇。 进了宫,自然就有碰面的机会,至于是太子殿下有意制造抑或是真的偶然, 侯苒不清楚,但只消看见侯誉风顶着张冷冰冰的臭脸回府,那日必然是见过太子殿下了。 “无论是谁,总会有看错人的时候。但,没有下回了。” …… 他亲口说的这句话,不自觉又浮上了她的心头。 在前世的记忆里,永安三年秋,北境受侵,侯大将军奉皇命前往漠北平乱,血战三月终得胜,不料侯大将军领兵追击敌方残党时,意外坠崖,不幸伤重而亡。元帝闻此噩耗,悲痛万分,追封其为镇北王,予以厚葬。 元帝名讳涣,若无意外,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侯苒记得清楚,自己穿到这具身体后,曾收留了一位病入膏肓、成日在梦中胡言乱语说自己下dú谋害了大将军的老太医,不久又偶然救了伤重昏迷的侯誉风,再后来,被几个眉心有相同刺青的黑衣人一剑灭口。 照此推测,侯誉风应该也死在了这些人手里,并且出于某种原因,他的死被伪装成意外坠崖的假象,贴皇榜公之于众,能做得到这些事的人绝不会多,倘若是元帝所为…… 不,或者换个说法 最容易也最有能力促成此事的人,除他以外,别无二选。 那么,如今的问题是,侯誉风知不知晓当年自己为何人所杀? 若他死前与她一样见到了黑衣人的模样,很可能认出他们眉心上如出一撤的奇怪刺青,是某种特殊身份的象征,自然也就明白是何人对自己下的dú手。 可……他当时双目失明,已然瞎了。 即便在她死后,那些人闯入屋内与他说过话,他凭此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后来也同样难逃厄运。 寻常人死后,饮孟婆汤,渡奈何桥,忘却前尘,投胎转世,即便有幸再世为人,也不会记得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了。 更何况,除了她这种半路重生的怪胎,其他人应该都是顺着原本的历史轨迹而存在的,此时才十四岁的侯誉风,怎么可能预知到十数年后发生的事? “……但,没有下回了。” 下回? 也就是说,在他现有的经历中,已经有过一回了。 侯苒微微愣住,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侯誉风也是重生的? 倘若如此,那他定会保留生前的记忆,很可能也记得前来刺杀自己的人是谁,或者说,认出他们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所以,才会有“下回”这一说? 侯苒陷入沉思,不经意间,思绪中又牵扯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了另一件陈年旧事。 据侯老夫人所言,侯誉风自小在隐剑山庄随师父墨无为习武,三年前学成回京的路上途经正遭遇饥荒的蔺城,百姓拖家带口地四散逃难,几乎成了一座空城,而她则被丢在城门边的驿站,被落脚歇息的他发现了,于是好心将她一并带回了府。 当时她听过便罢,因为在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里,收养她的老猎户也曾对她讲起,自己是在蔺城无意捡到她的,看襁褓里的小娃娃饿得快死了,于心不忍,正巧他也没有家室,便带回山上当闺女养着,死后也有人送终,只是这一世不同,被侯誉风提前一步找到了她而已。 可如今想来,事情似乎并不是巧合。 据她所知,从隐剑山庄回京城最近的路并不经蔺城,而他却特地绕了远路,是另有要事,还是……为了来蔺城找她? 侯苒记得,在他前世伤重的那段日子里,两人同住一间屋子,朝夕相对,总会有说话的时候。侯誉风不喜多言,她却习惯跟伤病者说说话分散注意力,让他们放松。 反正彼此是陌生人,不知对方底细,说话也就少了些顾忌,这些幼年经历她多少也曾告诉过他,只不晓得他是否留心听。 倘若,他记得自己听过的,重生后依此找到了她,然后带回府过好日子……以报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如此一来,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苒苒,苒苒!” 有人在耳边连声唤她,终于将她从震惊中拉扯回来,半晌才听清对方说的话。 “来,该下马车了。”荣安郡主已经起身了,回头拉起她的小手,“再不走就丢你在这儿啦。” “瑜姐姐,等等我。” 侯苒忙跟着起来,脸上神色如常,唯独垂下的双眸中藏着难掩的惊色。 ……简直不敢想象。 若非她亲身所历,如何想得到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且,竟还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竟是他…… 所幸宫中不得行马车,自长乐门走到绮霞宫尚有一段路程,侯苒不动声色地收起复杂心绪,待见着贤妃娘娘的时候,稚气的小脸已经挂上了讨人喜欢的笑容,扬声道:“贤妃娘娘好。” 荣安郡主也叫了声姨母好,但比不得小姑娘会撒娇,行过礼便小跑着扑进贤妃的怀里,弯着唇角笑眯眯道:“娘娘怎么与上回变样儿了?苒苒险些认不出您。” “变什么样了?”贤妃疑惑。 侯苒眨了眨眼,仿佛说悄悄话道:“唔……变得更好看了。” 贤妃一愣,还有些较真地想,这两月来过得与之前无异,怎的就变好看了呢,那边景王妃已经笑起来了,夸赞道:“哎呀,小姑娘这嘴可真是甜,跟吃过蜜饯儿似的。” “……是啊。”贤妃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失笑,“这孩子倒是会说话。” “不过呢,苒苒,每回我到你祖母那儿坐,你都与我说的一样话,如今又照搬到贤妃这儿来哄人,可是少了点儿诚意?” 景王妃是个不嫌事儿大的,刚扶着人上了梯子,转脸便给人拆台子,在侯老夫人面前尚收敛几分,此时姐妹闲聊家常,说起话自然放得开了,堵得侯苒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卖乖道:“那苒苒再想别的话……” “不用不用,本宫很喜欢了。” 原以为她心思深,小小年纪便懂那人情世故,这般看来也只是个实诚孩子,于是贤妃伸了手,将小姑娘抱到腿上坐着,温声细语地问她些话。 过了会儿,宫女端着小盘子糕点和茶果上来,贤妃低头问她想吃什么,侯苒来之前刚用过午饭,其实不太想吃,只是不愿拂了贤妃的好意,便随意指了一样。 贤妃点头,倾身拿了一块喂她吃。 “好吃吗?” 小姑娘咬了口,含在嘴里慢慢嚼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喜欢便好。”贤妃将最后小半块喂完了,作势要拿下一块,“那多吃些,不够再让人去做一盘来。” 侯苒心道不妙,这桃花酥太甜了,再来一块非腻死她不可,忙翻身下地:“……娘娘,苒苒给您捏肩可好?” 边说边已上了宽榻跪在她身后了,贤妃收回手拍拍她的背,想道不必的,这殿内伺候的宫人多得是,用不着劳小姑娘费劲儿,不料景王妃又适时chā一脚进来:“妹妹,这我倒真要夸她了,手艺确实不错,在府里就没少帮她祖母按肩,你让她捏几下,保准奏效。” 贤妃最是不晓得拒绝自家人了,便没出言婉拒,任由身后一双小手抚上她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地细细揉捏,约莫半刻钟,竟觉得平日紧绷微僵的双肩放松不少,后颈的沉重感也略有消解,不由道:“这是跟谁学的?手艺竟比本宫的宫女还好些。” ……那是自然,也不想她行医多少年,精通经脉穴道,捏个肩根本不在话下。 “是府里的一个老嬷嬷。”想归想,这真话却说不得的,侯苒若无其事扯谎道,“以前祖母常让她伺候的,可惜嬷嬷年纪大了,祖母便允了她回乡,临行前我偷偷跟她学好了,平日也能帮祖母松松筋骨。” “好。”贤妃微微点头,“是个孝顺的孩子。” 第31章 景王妃也赞同道:“嗯, 小姑娘是挺有孝心的,也会体贴人。哎,自六年前侯大哥他……不提了, 幸好这两三年多了个活泛的小辈陪在干娘身侧, 瞧着她老人家气色也好起来了,想必是心境豁达, 不再钻牛角尖吧。” 她这话的本意是想引到贤妃身上,和小辈们多相处相处, 自己也看开些, 不料这一引却过了头, 贤妃顿时神色一黯,微微垂下脸,语气也明显比方才要低得多:“若佟儿还在, 也是这般年纪……会不会晓得给为娘捏肩了呢?” 景王妃:“妹妹……” “唔,大概不会的。”贤妃仿佛并未听见,精致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似无奈又似苦涩, 自言自语道,“自小娇养在为娘的身边,哪里做得来这些细致活儿?五岁多, 正是好动的时候……怕是她只会成日溜出去玩吧。” 景王妃见妹妹好端端的又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惜说出去的收不回了,正想让那边还在捏肩的小姑娘救一救场, 却见她也低着头,不知怎的停了手僵在那儿,恍若入定一般。 景王妃不解,使了半天的眼色愣是没奏效,身旁还在吃糕点的女儿又是个不哄人的,没法指望了,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只得喝口茶缓缓。 宽榻上,侯苒低垂的目光紧紧锁在贤妃的后颈上,费尽气力也无法移开半寸。 因她垂首的姿势,原本掩藏在半指高的衣领下,那一小截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连同女人后颈上褐红色的胎记,此时也一并显现在外了。 这、这是…… 侯苒心头剧震。 她清楚地知道,在自己左侧的腰间,同样藏着一块胎记,颜色比看到的这个浅一些,但形状……竟是如出一辙的缺月形。 在穿进这具身体后,侯苒便注意到了,当时以为是烫伤留下的疤痕,可重生回两岁那年,她才发现这是从出生便跟着自己的一枚胎记。因它的形状特别,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曾见过第二个人有此印记。 所以侯苒即便不看,也绝不会错认。 可贤妃娘娘……与她是什么关系? “若佟儿还在,如今也该是这般年纪了。” ……母女吗? 不,不对。 贤妃娘娘是在宫中诞下小公主的,可惜未满月便夭折了,她却在宫外平平安安活到了两岁,才让人从蔺城带回京城,而且她重生后,恢复意识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无法知晓先前是何人照顾她的。 可……这块胎记又如何解释? 据医书所载,胎记又称母斑,顾名思义是只能承继于母体的印记,在她多年的行医经历里,除了双生子外,也不曾见过完全相同的胎记出现在两个非母子关系的人身上,当然,还可能存在着未被发现的特殊情况…… 等等,她两岁那年,宫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 “娘,你瞧妹妹多可爱,我好喜欢她呀。” 那时侯苒刚被接进国公府两三个月,某日景王妃带着女儿来看侯老夫人,也顺带瞧瞧这新来的小娃娃,荣安郡主倒是特别喜欢她,总凑在摇床旁边想逗她玩儿。 可惜侯苒不感兴趣,只是冷眼相对,接着又听见景王妃缓缓走过来,在旁边对荣安郡主笑道:“你喜欢呀,认了小姑娘当妹妹可好?” 不料荣安郡主却难得沉默了,神色也有一瞬灰暗,只轻轻推着摇床道:“不好……我若认了她,以后记不得佟儿妹妹怎么办……” 景王妃一愣,随即嘴边的笑容也落下来了,摸摸她道:“你这孩子,瞧着没心没肺的,倒是重情义……哎,唐家人都是这般的,你姨母病成那副模样,嘴上不说,我还不清楚她想的什么吗?孩子去后,明明这两年她也慢慢缓过来了,怎么突然又犯重病呢?” “娘,”荣安郡主心里难过,拉住母亲的手问,“姨母她……会不会也没了?” “不许胡说。”景王妃低斥了一句,拍拍女儿的手安慰,“不会的,生一场病而已,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 原是漫长记忆中不值提起的一小段对话,如今放在此处看,却叫人觉出不同来了。 同样的时间点,她独自遗落在空城,被侯誉风带走,贤妃娘娘则突然受了刺激,再次重病不起,甚至比当年小公主夭折后病得更重,险些要丢了xìng命。 那是否可以猜测,这时发生了一件比痛失yòu nǚ更令贤妃经受不起的事? ……或者,更大胆地说,其实当年的小公主并未丧命,而是因某种缘由,被贤妃派人送出宫了。 不料蔺城闹饥荒,照看她的人逃难匆忙找不见孩子了,又或是,本就故意落下她这个累赘的,反正等她恢复意识时,周遭已经看不到人了。 不久后,侯誉风带她回府,那人即便想找也找不着,于是贤妃便以为孩子是真的没了,如遭雷击,撑不住生了一场重病。病愈后身子也一直不太好,终日忧思重重。 ……只是,这些皆为她自己的猜测,若想证实,还须由最为熟知小公主的贤妃亲自看过了,才知真假。 侯苒闭了闭眼,终于从长久的沉思中回过神,心头的激dàng勉强被压了下来,顾不上看一眼景王妃恳切又焦急的眼神,微微抬起目光道:“娘……” 这一声轻而又轻,但她立马意识到不妥,深吸了口气,才接上前话:“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苒苒捏得疼了?” “不是,苒苒很乖,来坐下歇歇吧。” 小姑娘端着小心翼翼的模样,叫人不忍心冷落她,贤妃无声叹气,将心中那些纷乱的愁绪全数收回原处藏好,如同从前的无数次一般,然后轻摇了摇头,把小姑娘放在她肩上的手拉下来,让她来榻边坐。 “是该歇会儿了,不然跪得腿发麻。”见气氛缓和,景王妃松了口气,又开始扯话题聊起来了,“以前我让瑜儿给她父王捶捶肩,这丫头可不愿意了,谁是跪着太累……” 侯苒心头有事,只佯装细听,伸手去取那桌沿的茶杯要喝水,贤妃见她够不着,便倾身将茶杯端了过来,不料小姑娘没接稳,茶杯往身上“哗啦”一洒,好端端的衣裳顿时湿漉漉一片,唯独空掉的被子还被她抱在怀里,生怕它摔破在地。 “天,这么不小心……可有烫着了?” 贤妃忙将她的杯子拿开,语气难得紧张,景王妃母女也一同看过来,所幸茶水本就放凉了,侯苒摇头说无事,只不过,这衣裳湿成这样怕是不换不行了,贤妃唤了宫女来带她去后殿更衣,小姑娘却攥着她的手没放,不肯自己走。 ……也是,小姑娘才来过两回,对陌生的地方自然多几分胆怯,贤妃便从善如流陪着她去了,伺候的活儿是宫女在做,她就在旁看着,待小姑娘脱到最下面的中衣时,某一块红红的什么忽然晃眼而过。 “等等。”贤妃皱了眉,想着小姑娘不会是藏了伤口吧,站起身。 宫女们不明所以地停下手,看自家主子快步走了过来,拈着刚解开衣带的中衣襟边,往外微微掀开 一块淡褐红的缺月形胎记,静静地出现在小姑娘的腰间。 形状也好,位置也好……竟都与记忆中无一分一毫的差别。 “你……”贤妃紧紧盯着那块胎记,向来淡然的神色已溃不成军,满脸掩不住的震惊,甚至有些话不成声了,“你是……” “娘娘?”侯苒一看贤妃的表情便明白心中猜测是真的,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翻腾而起,铺天盖地袭来,险些淹没了她的理智。 但她到底是早有心理准备,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低声提醒道:“娘娘,苒苒的衣裳湿了,要换的……” 虽不晓得当年因何事将她送出宫,但若连景王妃都不知情的话,想必也并非能为外人道的理由,此处还有几个宫女在,谁知有多少是真的忠心向主? “……好,好。”经她一提醒,贤妃显然也意识到不妥了,松开手退开两步,让宫女上前继续给小姑娘更衣。 只是那目光,却牢牢定在侯苒的身上,无法挪开。 怎么会…… 她的佟儿,三年前死在了蔺城再回不来的孩子,三年来日日夜夜思念的心肝儿,居然还活着,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叫她几乎辨不清是真的抑或是梦境。 “娘娘,娘娘?” 一众宫女见自家主子突然哭了,简直要吓坏,统统跪倒在地,贤妃才察觉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暗叹失态,命她们都起来,掏出手帕印干眼泪,兀自别开了脸。 再看下去,怕是要止不住泪了。 第32章 足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等了小半时辰, 景王妃才见自家妹妹牵着小姑娘从后殿里出来,仔细一瞧还发现她眼角微微泛红,不禁迎上前紧张道:“三妹, 你……你又哭了?不是说好的, 那些伤心事不提了吗?” 贤妃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眸子,竟泛起了久违的笑意, 仿佛先前的愁绪都一扫而空了, 只剩下淡淡的安定与平和。 她所求的不多, 但得到却太难了,如今能有幸如愿以偿,此生便已无憾。 “无事就好, 你可千万莫要再说那些傻话了。”景王妃对妹妹说过的话心有余悸,生怕她哪日跑到皇上面前求请出家,cāo心道,“有事尽管跟我说, 切莫藏着掖着自个儿难受,有二姐在,什么事都不怕的, 好吗?” “嗯,我知道。往后……”贤妃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旁边小姑娘身上匆匆略过,随即抿唇浅笑, 保证道,“往后也不会再说了。” 侯苒佯装不察,只是扬起脸看着她,笑容天真:“咦,娘娘笑啦?太好了。” “嗯……是啊。”贤妃yù言又止,很快将视线移到景王妃那儿,如往常般道,“时辰不早了,姐姐也带着她们先回去吧。” “好。”景王妃不疑有他地应了,她来就想多陪陪三妹,但每回稍晚都会被下逐客令,景王妃是明白人,也知道三妹为了安自己的心强颜欢笑,应付得累,于是不强留了,“那我们便回去了,多保重身子,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贤妃点点头,松开了小姑娘的手,侯苒几步回到荣安郡主身边,同贤妃行礼告辞,离开绮霞宫前忍不住回了头,恰巧对上殿门内那道温柔凝望的目光。 ……还真有几分游子远走的感觉。 侯苒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儿,有些复杂,活了许多年不曾拥有的东西,此刻却忽然握在了手中,既不适应,也如梦般不真实。 贤妃娘娘并没有对她说出真相,一来时机不对,二来她年纪尚小,贸然告知对她未必有利,况且当年之事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贤妃独自隐忍多年,没必要再拉个孩子来一同受罪……尤其这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小半个时辰里,贤妃屏退宫人,拉着她的手问了许多事情,比如她进侯家之前所住何地,名字是谁取的,这些年在侯家过得好不好……恨不能将这三年来她不晓得的事问个遍,但其他的话,半个字也没多说。 侯苒心里有底,听贤妃娘娘说的这些,便足以证实她的猜测了。她理解贤妃有苦衷,也能想到她为何不能说,故而沉住气,将贤妃问的事情一件件讲给她听。 怕贤妃会伤心,侯苒专拣好事告诉她,可贤妃仍是屡屡湿了眼眶,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愧疚和自责,饶是与她只见了两面,感情不深的侯苒,也怕再看下去会失态暴露出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实。最后她不得不装作无意提醒了一句,说景王妃和郡主殿下还在外面,不好晾着她们干等,贤妃才终于收住话头,抹干净脸带着她出去。 之后那么急着让她们回去,想必贤妃也需要一些时间,慢慢平复心情吧。 侯苒回过神,朝那殿门内目送她们离去的贤妃挥了挥小手,转头看向前方,抿起的嘴角悄然上扬。 ……她也有娘亲了。 真好。 ****** 待回到国公府已经不早了,在主院与侯家两老用过晚饭,侯苒便回自己的屋里准备沐浴歇息。 侯誉风不在府里,听侯老夫人说是到京郊大营去了,大概今晚也会宿在那边,但具体做什么没告诉她。 不过侯苒也没兴趣知道,这短短一日之内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还都是些无法为外人所道的,她现在只想好好歇一觉,将脑子里的纷扰思绪先压下来,待闲暇时再仔细捋捋。 翌日,照旧睡到自然醒才起身,侯誉风果然没回府过夜,早上自然也不来找她了,用午膳时侯老夫人倒是说起了此事,约莫皇上觉着侯誉风回京也有一段时日了,虽不必上朝,但总闲赋在家也不像话,便将命他到京郊大营去当监兵,领着众将士上场cāo练。 初来乍到一时也难以服众,自然得费些时间、精力去磨合和适应,于是接下来的好一阵子,侯苒都不曾见侯誉风在府里出现过,也没听说他在军营里过得如何如何。不过近来她也经常进宫去探望贤妃娘娘,一待便是小半日,说不定这人是回来过的,只没打上照面罢了。 晃眼间又过了半月有余,夏至前后,实在热得叫人受不了,连坐着马车也觉不出半分凉快,车帘外扑面而来的全是闷热的风,还是景王妃使人搁了个冰盆在车内,才勉强好些。 “哎,真不该早上去的,回来恰赶上正午时候,简直热得要了命。”景王妃最是怕热,边让旁边摇扇子的丫鬟再快些,边抱怨道,“偏生那太子还……啧,真是惹人恼的。” 毕竟是太子殿下,她不好说太过,荣安郡主附和了两句,侯苒则只是埋头喝茶。 今日从绮霞宫出来时,日头还未有这般大,不料在宫道上偶遇了太子殿下,说是有些话想与小姑娘说,晚些再派车送她回府。景王妃知他意思,但放心不下,便和女儿到宫门处等着,一直拖到午时三刻才见人出来。 景王妃因自家妹妹的关系,对精于心计的殷皇后向来无甚好感,自然也不喜欢她教出来的儿子,便把这会儿受的罪都归咎到他身上,多说了两句。 “苒苒,太子殿下与你说什么要紧事了?”荣安郡主有些好奇。 “唔……”也并非要紧事,只是寒暄和叙旧,再旁敲侧击问一下侯誉风近来的状况,以及婉转地叮嘱她在侯誉风面前多说他几句好话……想了想,侯苒还是含糊道,“没有,只问了宫里好不好玩,说下次他可以带苒苒去逛御花园。” “御花园?那让我也一起……” “你不许去。”景王妃管不了侯家的小姑娘,自家女儿总得管着的,“少瞎掺和,闲着无事便去练女红,瞧你那刺绣像什么样,日后嫁人净给咱王府丢人……” 这一句便叫荣安郡主没了声儿,两日前谢家二公子上景王府提亲的事早已传遍京城,侯苒自然也听闻了,据说景王妃对未来女婿颇为满意,但只答应先立下婚约,待女儿明年及笄后,两人再正式成婚。 水到渠成之事,侯苒对此并无讶异,但想到往后景王妃教训女儿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不禁同情起郡主殿下了。 其实她的女红也拿不出手的,前世在幼年跟着老猎户生活,后来到医馆当学徒,除了简单的缝补外,其他一概不通,更别提绣工如何了。这辈子应是有机会学的,但学得好坏尚且未知,万一她手拙学不好,待出嫁前会不会也被贤妃这般念叨呢? 侯苒托着腮设身处地想了一下,总觉得以贤妃娘娘清冷淡然的xìng子,实在难以想象她不厌其烦数落自己的模样,顶多是搂着自己说她多舍不得,盼着女儿在夫家能过得好之类的吧…… 走神片刻,靖国公府已经近在眼前了,侯苒下了马车与景王妃母女道别,一转身却撞见了正巧从军营回来的侯誉风,刚让小厮领着他的马下去,顶着烈日朝她缓缓走来。 许久未见,这人似乎更高了些,大热天cāo练热出了一身汗,鬓角沾着晶莹水珠,黑色的外袍被他搭在一边肩上,里面的中衣也是随便披上的,左衣角掖在裤腰里,右边松松散散垂在腰间,敞开的衣襟露出精壮结实的腹肌,被汗水湿透的衣料也紧紧粘在他的上身,勾勒出流畅有力的手臂线条,简直比不穿来得更诱人…… 咳,不对,她在想什么? 以前帮他治伤又不是没看过,虽然那时头一回看见她也忍不住惊叹真是好身材,毕竟行医多年所见过的,没一个比得上他这样……好看得让人面红耳赤的……额,不说从前,此时的侯苒也微微脸红了,心口跳得飞快,也不知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傻站着不热?”侯誉风已经来到她面前了,见小姑娘热得脸都泛着红,不由得伸手提了她一把,边上台阶边道,“自己走。” “哦……哦。” 侯苒赶紧将自己的魂儿扯回来,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只顾着埋头走路,所幸侯誉风粗枝大叶的,也没在意这点儿细节,进了门便大步往自己屋走,打算换身衣服再去用午饭。 第33章 “……你跟来做什么?” 侯苒一僵, 才发现眼前横亘的一道门槛,自己竟不知何时跟着侯誉风走到了他的屋里,顿时尴尬不已, 勉强抬起头来看, 却见屋里那人已经无所顾忌地将身上的中衣扯下来,随手丢在旁边, 光着仿佛晒不黑的上身背对她。 “……” “你先去主院,莫等我了。”侯誉风头也不回地说, 良久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疑惑转首, 才知小姑娘在他开口前便跑出去了。 ……兴许是太饿了,急着用饭?可今晨她才进宫看了贤妃娘娘,依她那嘴馋劲儿, 应是吃了不少点心,怎会饿成这样? 他挑了挑眉,想不明白也不在意了,孩子正长身子, 吃得多是好事,草草收拾妥当便大步往主院去,赶在侯家两老来之前落座桌前。 侯家有规矩, 比长辈来得晚的小辈要么别来,来了也不许用饭,就站一旁看着其他人吃,以惩其目无尊长之过。侯誉风年幼时没少被老爷子教训, 后来稍大些索xìng就不来了,像他这般吃惯行军饭的人,从不定时定候,果腹便可,在哪吃、吃什么不是吃呢,懒得特地去挨顿骂。 等侯家两老来了,一桌人起筷用饭,饭后侯老夫人带着小孙女儿去歇午觉,侯老爷子则与大孙子去书房谈些事情,各有各走,但不知是否错觉,侯誉风总觉得小姑娘的眼神躲闪,仿佛不好意思看自己似的,临走前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两眼。 “臭小子,你走这么慢等什么,老爷子我还没瘸呢。” 侯老爷子一天好声气说话便不舒服,侯誉风淡淡收回了视线,迈开步跟上前去,待二人到了书房,他反手掩上了房门,隔绝一切声响进出。 “……所以,听皇上的意思,是让你明年开春便随军去漠北?” 侯誉风:“是。” 侯老爷子接着问:“领什么职?” “皇上未明说。” “不明说?那就是与先前一样,往后如何升迁全看你造化。”侯老爷子略一沉思,依他对宣帝的了解,不难猜到他的心思,“皇上有意让你立军功,将来名正言顺地承袭国公位,能服众心。” “嗯。”侯誉风自然明白。 “多历练也好,只是此去与前三年可不同了,季山留京,没有相熟的主将提携,一切都靠你自己打拼,上战场也不会有人保你,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侯老爷子顿了顿,苍老的双眼微眯着审视他,正色道:“怎么,你的意思呢?去不去?” 侯誉风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去。” “呵,”侯老爷子倒是笑了,目光里带着几分赞赏,“这么爽快?不再想想吗?” 当年皇上追封侯百川为靖国公便指明了世袭罔替,即便侯誉风没有军功,也并不妨碍他继承国公位,毕竟这京中靠父辈传下来的爵位与家财过日子的勋贵子弟多了去了,再有一个他算不上丢脸。 只是侯誉风却依旧坚定:“不必了。” 当年前途未卜仍决定要去,如今已死过一回,更没有必要犹豫。 侯家从不出贪生怕死之辈,上天让他重活一世,他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大虞再被宵小毁于一旦,即便最终的结果未必能如愿以偿,但至少他倾尽全力尝试过,将来成败生死,皆无怨悔。 “好!不愧是我的孙子,有志气。” 虽平日里嘴上嫌弃,但正事上侯老爷子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嫡长孙,难得念叨了几句关切的话,末了让他先别跟侯老夫人提,免得她成日想东想西的,徒增忧虑。 侯誉风应了好,反正离启程之日尚远,不急于一时说,爷孙俩从书房里出来,正巧迎上了前来送信的书童,侯老爷子扫了眼信封上那几个字,笑骂了句丑:“这小子写字就没点儿长进,净给他爹丢人。” 侯誉风唇角微抽,也看不出笑没笑的,接过信往怀里一塞,待回了自己屋才取出来细看。 是先前寄给好友那封信的回信,隔这么久他几乎忘了寄过信,看好友写说他不在隐剑山庄,这两个多月都窝在自己的“好地方”里闭关研究新东西,几日前出关才收到山庄派人转送的信,立马给他回的。 侯誉风了解这人的习惯,既然刚出关不久,那约莫会有十天半个月是空着无事做的,他明后两日休沐,正好带着小姑娘去一趟。 于是翌日一早,逍遥许久的侯苒翌连眼都没睁开,就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收拾打包好jiāo给了世子爷,后者单手抱着她往马上一跨,那马儿便呼哧呼哧地绝尘而去了,将她硬生生颠醒在马背上,半晌弄不清发生了何事。 “大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背靠在侯誉风的怀里,张嘴便进风,只得艰难地扭头问了一句,可惜声音太小他似未听到,微压了压下巴,在她耳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硌得疼吗?” 啊?疼……哪里疼? 侯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下铺了块厚厚的棉垫,姑娘家细皮嫩ròu的,那处地方更是娇弱柔软,初次骑马大多不适应,难怪方才她光觉着颠也没什么痛感,原是侯誉风怕她被坚硬的马鞍硌着,特地加了一块坐垫。 “不疼。” 侯苒再一次努力地转头回他,这下侯誉风是听见了,淡淡地“嗯”了一声,简短道:“若累了便说,停下歇息。” ……倒是挺会体贴人的。 侯苒心下微动,点点头:“好。” 山间疾驰的风远比市井大街要清凉得多,她穿着单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的半纱襦裙,非但不保暖还透风的,外披一件同样挡不住风的长褙子,吹久了竟觉得冷,不自觉便往后面靠近一些,待感觉到暖意了,才察觉自己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扯住缰绳的双臂环在她的两侧,仿佛整个人被他搂进了怀里。 不知怎的,侯苒莫名有些脸热了,只得挺着腰将上身又往前挪回去,不那么挨着他,可没一会儿又冷了,不得不再靠过去取暖……这一来一往的小动作终于引起了侯誉风的注意,“吁”一声让马儿慢下来停在山路旁,抱了小姑娘下马喝水。 附近有水源,他等小姑娘捧着水囊喝够了,才拎着水囊过去装水,顺便洗了把脸,回来将水囊往马鞍上一挂,再抱她上马时,无意瞥见了那比往日稍淡的唇色。 他骑上马,赶着马儿慢慢走,又问了一遍:“疼吗?” 小姑娘却摇头。 哦,那便是冷了?方才也似乎一直往他身上靠…… “嗯?” 侯苒正有点走神,忽然听身后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还未回头看,身上便披下来一件宽大的玄色外袍,将她牢牢裹住,肩背处还残留着主人的余温,贴在她微微发凉的颈项和锁骨上,尤为温暖。 光披着还不管用,等马儿跑起来照样漏风,他便将外袍的袖子jiāo叉叠于小姑娘的后背,然后抬臂横在她的腰间,将这娇小的人儿往自己怀里搂着,压紧两片长袖和随风翻飞的袍角,让冷风根本吹不进去。 “还冷吗?” 侯誉风一夹马肚,马儿又哒哒地开始小跑起来了,凉风吹起了她双颊边的鬓发,却吹不散袍子里半分暖意。 “不……不冷了。” 咳,何止是不冷,她还觉得有点儿……太热了。 侯誉风单手拽着缰绳,另一边手臂搂在她腰上,身后是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这种全包围的姿势让侯苒有些透不过气来,原本冰凉的双手jiāo握在袍下,微微泌出了一层手汗,不知是热的,抑或是紧张。 并不是没有过更近距离的接触,但被他这么抱在怀里,当真是头一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里仿佛分开了两半,一半羞得抬不起头想离开,另一半却忍不住贪恋他怀里的温暖。 ……实在矛盾。 可为何,她的脸偏偏就不听话地红了呢? 马儿跑得愈发快了,呼啸而过的凉风却仍旧降不下两颊的热度,侯苒放弃挣扎,只得缩进某人的袍子里佯装无事。 侯誉风未曾透露目的地,大概是觉得说了她也不知道,总之那地儿离京城颇远,快马加鞭仍须赶上半日,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若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只得在马儿上多跑几程。小姑娘倒是经得住颠,犯起困还合眼睡了一觉,待夕阳斜落山头,眼瞧着快到了,她才慢悠悠醒过来。 侯誉风有所觉察,自然而然换了边手抱她,之前怕一松手颠醒她没换过,小臂微微有些麻,使力扯着缰绳让马儿缓下脚步,在一片小树林中不紧不慢地流连。 不多时,眼前的景象似乎起了变化,错综杂乱的树木悄然变换了位置,腾出一条清晰干净的小道,其宽度恰恰足够一人一马通行,侯誉风眸光清明,策马便朝着小道的尽头奔去。 第34章 夕阳西下, 翠绿的树林蒙上了一层暗影,寂静得了无生气。 不过两人很快便穿过了这个略显yīn森的地方,转入另一个更黑暗的洞口,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感觉到路有点陡,正绕着弯往低处走。 “别怕。”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语气淡淡的,但箍在腰间的手臂却略微一紧, 似是要叫她安心些, 可惜并不觉害怕的侯苒被他这么一贴近,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廓,那好不容易平复的滚烫心情又隐隐有复燃的苗头。 “嗯……我不怕。” 侯苒不自在地微微往前挪,无奈身后人的手臂桎梏了她的行动, 在这个全然漆黑的环境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数倍,更没有其他物事能转移注意力,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胸口剧烈的跳动声, 直教她喘不过气,恨不能快些离开这漫长的地道。 ……实在煎熬。 不知走了多久,在侯苒快憋不住要挣开他的时候, 前方终于出现了隐约的光线,并不白亮,如他们进洞之前所见的余晖般微黄,此刻则更昏暗了。 等再走近些, 才发觉真正照明的并非自然光,而是坐落在不远处的几间竹屋,那同样悬在屋檐的一排排白色纸灯笼,乍一看过去都有些刺眼了。 奇怪,即便是天黑也用不着点这么多吧? 侯苒被抱下马,那件黑色的外袍也回到了它原本的主人身上,像是松了口气,也不知之前是为何紧张。 看四周的布局像是一个山谷,隐约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虫鸣鸟叫,以及从那绿竹围成的一圈子竹屋里,传出“咣咣当当”类似于锅铲碰撞的声响。 有人在做饭? 侯苒吸了吸鼻子,只闻到了极淡极淡的气味,称不上香,但也不恶心,能闻出是在做吃的东西,猜不出用了什么食材。 “唔……好像不够味儿啊,要不加点盐?这个焖了半个时辰,应该能熟……嘶,烫死了……” 侯誉风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直奔一间屋子去,侯苒跟在后面,待差不多到屋门前了,听见里面有个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屋门未关,屋内人对外面来客的靠近也毫无所觉,侯誉风站在门槛外屈指敲了两下门,没听见应答,便不见外地领着小姑娘进了屋,落座。 期间屋主人端着菜出来过,见饭桌旁多了一大一小也不惊讶,想来要么是对侯誉风放心得很,要么是早有准备的,径自哼着歌又回灶房继续捣腾,侯苒仔细看了看桌上刚做好的菜,像是木耳炒山yào片,心道这人还研究yào膳呢,难道竟跟她是同行? 侯苒转头看向侯誉风,后者正端着茶杯慢慢啜饮,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若换作平常,她早便开口问了,可今儿整了不少事出来,现在对着他总觉得莫名别扭,于是也不说了,打算等那人来了直接问他。 未几,屋主人又接连端了几道菜出来,将并不大的圆桌放得满满当当,瞧着倒是丰盛得很。 只是那菜色…… 鸡腿菇焖山yào、zhà山yào糕、拔丝山yào……怎么做的全是山yào? “好的,菜都上齐了。”那人终于忙活完了,扯下腰间那块围布随手一丢,坐过来先喝了口茶,似乎饿得不行了,先往嘴里塞了块山yào糕,这才分出神看向对面的两人,“怎么不吃?来了就别跟我客气,这回人多,正好一起试试菜。” ……哦,敢情他做这么多山yào,就是为了拉他们试菜的? 侯誉风像是习以为常,拿起筷子也开始夹菜,习惯xìng先给她夹了,想着小姑娘爱吃甜的,便给她夹了一块拔丝山yào,刚做好的糖浆特别绵软,拉得老长的糖丝绕了好几圈才断,放在她的碗里。 “谢谢。” 赶了一天路,除了干巴巴的大饼没吃过别的,侯苒确实饿了,加上这山yào块甜甜的好入口,她很快便吃完了,味道尚可,山yào的微甘恰巧解了糖浆的甜腻,冷却的糖丝裹在山yào块外,咬下去口感干脆,入口即融,头一回见识到这种做法,倒是颇为新奇。 “小姑娘觉得好吃吗?” 侯苒抬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桃花脸,勾人的丹凤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语气也似笑非笑的。 “好吃。”他看起来一脸不正经的模样,真难想象是侯誉风会深jiāo的好友,侯苒认真地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他听后颇为受用,点点头,又让她再尝别的菜。 侯苒暗暗留意了下旁边的人,不见反应,便只好依言一样样试菜,那人边听边点头,等她试完最后一道菜,才“噗嗤”地笑出声来:“小姑娘真乖,可比你这哥哥有意思多了,每次我问他味道如何,净会说‘尚可’、‘一般’,简直跟没说似的,哎。” 侯苒:“……”嗯,确实像侯誉风会做的事。 “所以今晚就奖励你吃完这桌子菜,如何,高兴吗?” “你,额……” “我叫墨奚。”那人适时接上话。 “墨哥哥,你平常都不吃饭?” 墨奚理所当然:“吃啊。” “那今日……” “不是有这么多山yào嘛,比米饭更能饱腹,且对身体好,没必要再做米饭吃了。” “哦……” 侯苒几乎要信了他,结果一直未吭声的侯誉风冷不丁出来拆台:“他挑食,不吃米饭。” “喂!”论年纪,墨奚还比他要长两岁,怎么能当着小辈的面戳穿他呢,不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是我的地盘,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侯誉风不冷不热地回:“她消化不好,习惯每顿吃米饭。” “消化不好?”墨奚听了非但没愧疚,还双眼一亮道,“小事儿,搁我手里三日解决,来,张嘴让哥哥看舌苔厚不厚……嘶,你动什么手!” 侯誉风懒得理这个不分事情轻重缓急的医痴,不着痕迹地将小姑娘的凳子往身边拉近一点,拍拍她头示意继续吃:“不必理会。” 侯苒在外向来最听他话的,乖乖应道:“好。” 墨奚:“……” 哎,这兄妹俩,当他不存在??? “……哼。”见两人确实不理自己了,气闷的墨谷主轻哼一声,还是决定看在小姑娘帮忙试了菜的份上,不跟他俩计较了,埋头吃菜。 饭后,墨奚去收拾碗筷,侯誉风则带着侯苒出去散步消食。 “好黑啊。” 骤然离了那圈子竹屋的纸灯笼,反衬得圈外的周遭更昏暗了,双眼也不太适应,侯苒正想叫前面那人走慢些,不料手已经被人先握住了,自然得如同牵过千百次般…… 不,的确已经牵了许多次,只不过这回心境起了些变化,跟以往不同了,手心冒汗,脸上也有点儿热,总之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可无端端挣开他又显得yù盖弥彰,侯苒无奈,只好想些话题来缓解尴尬。 说起来,她还不太清楚墨奚的身份,几句下来便不由得问起了他。 侯誉风没拿她当外人,沉思片刻,从自己年少去隐剑山庄拜师学武那时慢慢说起。 隐剑山庄的主人叫墨无为,是侯百川年少结识的江湖朋友,两人志趣相投,jiāo情不错,侯誉风幼年丧母,侯百川又长年领兵在外,顾及不到,只好托好友相帮,让自家儿子拜好友为师,随他习武。 前几年里,每逢侯百川领命出京,都会顺路将侯誉风送到隐剑山庄去,除了逢年过节基本就不回侯府了,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墨奚。 墨奚是墨无为的次子,与家中痴迷武学的父兄不同,他不但习医,且独爱钻研dú术,除了熟识古籍里记载的dú,他还常会自行配置一些闻所未闻的yào,有救命之效的奇yào,也有置人死地的奇dú。 武功差不要紧,单凭他练得出神入化的使dú手法,只要dú未用尽,对付起来绝不比那些绝世高手简单,这么多年倒真的鲜有人敢来招惹,来了的不是丧命就是半残,无一落得好下场。 反正上头有大哥承父亲的衣钵,墨奚自觉无关要紧,便愈发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寻了个无人的山谷,又是在谷口设阵法,又是搭建竹屋,亲力亲为忙活了数月,终于捣腾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山谷不算大,但容一人绰绰有余,墨奚将收集来的医书典籍都搬到谷里,yào材也是少不了,还辟出一处专门豢养虫蚁蛇蝎,少数是yào引,dú物居多,寻常人瞧着会恶心,可墨奚却宝贝得很,每日都要进去看看,逗它们玩儿,与它们说话,侯誉风“有幸”被他拉着一起进去过,看他就像个……咳,神经病。 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侯誉风也不会因此便嫌弃他,这人看着不正经,但关键时刻往往比谁都靠谱,与墨奚相jiāo多年,他从未觉后悔。 侯誉风步履缓缓,目光一直看着前路,怕不留神绊到什么,于是也错过了小姑娘脸上微微惊愕的神情。 墨奚…… 终于想起来了。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 ……不。 她不仅知道,在死前的那段日子里,她还曾见过他。 第35章 “……侯誉风!我才走了两个月, 你这……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陌生的男声从门板的后面传过来,像是有些激动,叫正yù推门而入的姑娘蓦然止住了脚步。 “一时失策, 遭敌人暗算便……咳咳……” 重伤未愈的侯誉风哑着声, 艰难答道,听声响似是想坐起来的, 因乏力又重重躺了回去,咳个不停, 随即那道男声又紧张地响起:“你别动了!听我的, 好好养伤, 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姑娘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听见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有清脆的碰撞声和水流声, 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道:“说了别起来,我喂你吧,看有没有勺子……哦, 找到了……这屋子也太破了,那角落里一直在漏水,晚上不会还漏风吧?” 姑娘微微垂下眼, 屋内那人却没有说话,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懒得说。 “侯誉风,要不我带你回谷吧?”他顿了顿,语气微妙, “这里不适合养病的。” “无事。” “无你个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中了dú,再拖下去,你是不是准备当一辈子的聋瞎?” 那人似有些动气,可侯誉风依旧刀qiāng不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聋,只是瞎。” “侯誉风!” “墨奚,你回去吧。”他不为所动,又或是疲于争辩了,只道,“等好些了,我自会回京。” “……好,好,我拗不过你。京城那帮人没个好东西,你还非要往里头钻,结果呢,落得什么好处?简直冥顽不灵!”那人实在气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连自己是擅闯进来的都忘了,骂完转身就一把拉开了屋门往外走,顿时把门外的姑娘撞得跌坐在地,装满草yào的大背篓也翻倒一边,撒得到处都是。 “你……” 她只看了他一眼,顾不上惊叹什么,很快爬起来捡地上的草yào,近几日为了给屋里那人治伤,存放的草yào早就不够用了,这还是她刚去市集买回来的,哪一样都不便宜。 等再抬起头时,人早就不见了,姑娘拖着背篓艰难地进了屋,躺床上的瞎子立刻警觉地转向她,右手也按在了身侧长剑的剑柄上,直到听见她说话才收起戒备。 “刚刚那位是……墨神医?”姑娘坐在床沿给他换yào,忍不住提起方才撞见的人。 男人皱眉:“你认识他?” “当然。”她向来平静的脸庞露出了几分景仰,轻声道,“yào可妙手回春,dú可一招毙命,江湖人称‘圣手dú医’的墨奚,岂会不认识?” 他听后,似松了口气,眉宇间的皱褶舒展开来。 “只是没想到,你还认识他。”想到方才两人的对话,姑娘有些疑惑,问他道,“墨神医医术高明,又擅长用dú,由他出手的话,解dú的可能xìng必定更大,你为何……不跟他走?” 男人却沉默良久,久到她把伤口重新包扎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去熬yào的时候,他才恍如自言自语道:“若有人yù害我,何必连累他。” 姑娘离去的脚步顿了顿,有些无奈又好笑:“哦,那你就愿意连累一个素不相识还好心救你回来的陌生人?” 他倒是坦然:“你若怕了,也可丢下我不管。” 姑娘半开玩笑道:“怎么丢?这是在我家,要把你扔门外去吗?” 侯誉风没有犹豫,语气很认真地回了一个“嗯”。 “……罢了。”姑娘摇摇头,医者仁心,她也做不出那般冷血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抬进来,懒得再费力了。” 只是那时未料到,后来还是被他连累了,平白无故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啪!” 骤然一记响指将心不在焉的侯苒猛地惊回神,再抬眼却见那张眼熟的桃花脸闯入视线,正挑眉看着自己:“小姑娘是在想谁什么呢,这么入神。” 接着眨了下左眼,调戏似的道:“想我吗?” 侯苒:“……” 前世闻说墨神医是何等厉害,有幸见到寥寥几面也确为不凡,可没想到……竟是这般xìng情的人,与她原先以为的大相径庭。 “闹什么。”侯誉风则直接将她拽到身后,冷冷丢给他一句,“歪风斜梁。” “啧,别较真啊,开个玩笑有利于增进感情嘛。”墨奚勾着唇角笑,一抬手搭上好友的肩,“你说这回要带人参观我的那些宝贝,刚去溜达了一圈,见他们都挺乖的,怎么样,现在去吗?” 晚间最是虫类活跃之时,侯誉风信他才有鬼,将肩上那条手臂扯下来:“今日赶路也累了,她要早些歇息。明日看。” “哦,你都不问问小姑娘的意见就擅作主张,太没风度了。”墨奚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对他道,“你这样,就是脸长再好看也不会有姑娘喜欢的,好吧?” 说罢又探头去逗侯誉风身旁的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呀?” 侯苒还未回答,却感觉牵着她的某人特意迈大一步,将她与墨奚的视线隔开了。 “学你沾花惹草?”他嘴角微抽,淡然的黑眸里难得显出一丝嫌弃。 “啊?不是……我怎么沾花惹草了?你不要嫉妒我讨姑娘们喜欢就胡说八道破坏我形象好吧?”墨奚愤然道。 “……”侯誉风觉得跟这人没法聊了,面无表情且生硬无比地转移了话题,“住哪里?” 说的自然是两人今晚歇息的地方。 “这个啊,”墨奚随手往那圈子竹屋一指,特别大方,“那边的三间都可以住,看你俩喜欢,不过经常打扫的就东边那一间,其他的没进去过,额,你也知道,我才刚闭完关出来,反正也没什么人来,就……” “无妨。”这人每回出关都有种憋太久不得不得当几日话唠来补救的感觉,侯誉风言简意赅地打断他,“就住一间。” 侯苒听得一惊,登时想说不好,没想到有人先替她抗议了:“不好吧?我那些屋里的床可窄了,只容得下一个人,你们兄妹一起睡肯定会嫌挤的,还是分开住吧,分开住的好。” “哦,分开。”侯誉风毫不留情地戳穿,“顺便给你打扫屋子?” “……”呸,瞎说什么大实话。 墨谷主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想着不帮便罢,老子也不稀罕求人,下方忽然传来了一句话。 声音虽小,不过内容很中听:“我可以打扫的。” 侯誉风:“……???” “哎,你看看,小姑娘可懂事多了。”有便宜此时不捡更待何时,墨奚立马蹬鼻子上脸,笑嘻嘻道,“清洗工具都在屋里了,你们早打扫早休息,我就先回房了,嗯,晚好,明儿见啊。”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剩侯家兄妹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我先去打扫了。” “为何你要……” “今日赶路辛苦,大哥哥也早点歇息吧。” “……” ****** 侯誉风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去打扫屋子,跟过去帮忙提桶换水,侯苒够不着的,他便抱她起来慢慢擦拭,折腾了个把时辰,终于将满屋的灰尘清理干净,小姑娘翻出新的被褥来铺床,除了个子小比较费力,倒是铺得很是齐整。 五岁的孩子,在府里娇生贵养地长大,会干这么多的活儿?别说没见过,就是他自己五岁的时候,都未必会做这些事,还做得如此熟练……若不是晓得伺候她的丫鬟们是祖母亲自选的可信之人,他几乎以为她在府里被下人欺负,做了许多苦差事。 而且,让他更不解的是,“你……这么讨厌与我睡?” 侯誉风自问待她不差,瞧着她平常也愿意亲近他的,为何方才墨奚一说分开住,她便急着要应好?是讨厌他?还是依旧怕他? “……没有。”侯苒心里有鬼,即便是实话也说得心虚,刻意压了压已然平整的被角,低着头没看他。 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心智成熟、情窦初开……咳,开不开暂且未知,但终归是到了该开的年纪,男女授受不亲,平常拉拉手抱一抱也算了,真要她和他同床共枕……那怕是紧张得整晚都睡不着了。 “那是为何?”侯誉风心里说不出地在意。 “因为墨哥哥说睡不下的。” 不过这理由有些牵强,床够不够大两人都看见了,墨奚随口说说便罢,用来糊弄侯誉风却不行的,侯苒想了想,很快又补充道:“而且,在府里我都是自己睡的,多一个人的话,会睡不着。” 确实,即便侯老夫人那么宠她,也只会偶尔来哄她睡,平常大多是小姑娘自己回房歇息的,侯誉风稍稍信了她,心里也不禁轻松起来。 ……嗯,不讨厌便好。 夜间水凉,墨奚那懒人又神出鬼没地不见影儿,侯誉风从竹屋的角落翻出一个大木桶,跑了几趟灶房烧好水往里倒满,等小姑娘沐浴后,他也去屋后冲了凉水,换身干爽的衣袍准备歇息。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做一件事。 第36章 “……大哥哥?” 刚躺下的侯苒看见出现在床前的那个人, 险些吓得掉下床。 干、干嘛?这人不会是反悔了吧? “嗯。”侯誉风一手把人捞回床上,示意她往里边挪,侯苒心里咯噔一跳, 眼看着就要露出惊恐表情的时候, 却见他只是坐在了床沿,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闭眼。” ……似乎并没有要躺上来的意思。 “哦。”侯苒乖乖闭上眼,露在被子外的双手jiāo叠在腹上, 一动不动保持仰面朝上的姿势。 有人却要掀她的被角:“山谷夜间凉, 手放进去。” “……”好吧, 其实她刚洗过热水,还觉得有些热的,但鉴于目前的情况有些微妙, 尚未明朗前她还是听话为好,“哦。” 那只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收回的时候手背不经意碰到她的侧脸,微烫, 但很快又被略过的风吹散了那丁点儿温度,仿佛不曾存在过。 “睡吧。”熟悉的声音沉沉地传到她的耳边,似乎站起身帮她放下了床幔, 紧接着烛火灭了,隔着眼皮子的些许光线也终于消失无踪。 “我在隔壁屋,有事叫一声便可。” 说完这句话,床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最后被短促的“咿呀”一声关在了门外。 躺在床上的侯苒微微掀起眼,对着这间空寂无声的小竹屋,禁不住有些诧异。 所以他今晚来……就只是看看她睡好没有? 仅此而已? 侯苒抿着唇,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闲了,不然怎么总想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即便真有个什么意外,也不是她一个五岁小姑娘该有的心思……再说了,帮侯大将军改命固然是大事,但如她这般,在国公府里当个混吃等死的娇小姐,未免太浪费上辈子辛苦修习所得的医术了。 自重生后,她已经将这身学识与经验搁置了三年之久,如今也该是拾起的时候了。 至于别的…… 日子还长,以后再说吧。 夜已深,偌大的山谷内静谧无声,纷扰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床榻上的人儿翻了个身,终于抵不住困意沉入梦乡。 ****** 翌日,卯时三刻。 隔着竹墙传来一阵又一阵咣咣当当的声响,间或还夹杂着哼一两句不知名的小调儿,虽说并不大声,但持续不断也很是烦人,侯苒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翻了几圈,总算搅得睡意全无不得不起来了。 谷里自然没有人伺候,所幸她以前也过了不少苦日子,便抱着木盆到后山的小溪去打水洗漱。 不过在侯家这几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忽然要自己动手真有些不习惯这不,手一滑还把木盆翻到溪里了,追着捞回来弄得衣袖都湿了一大片,只好回屋把包袱里备用的衣裳换上。 一进一出,倒是闻到隔壁灶房传来的早饭味儿了,依旧清淡,跟昨晚的山yào味有些相像,侯苒摸摸肚子,忍不住好奇推门进去。 墨奚正在做山yào粥,拿着铁勺在那口大锅里搅拌,见小姑娘来了也不见外,神采飞扬地与她打了声招呼:“起这么早啊,是饿醒了?” 侯苒摇了摇头。 山yào最是饱腹的,她昨儿晚饭吃得快撑住了,现在自然也饿不到哪里去。 墨奚“哦”了一声,语气不解:“那侯誉风还说你平常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让我不要去叫你?” 侯苒:“……” 墨奚爽朗大笑,又问她昨晚睡得如何,许久不跟小孩子打jiāo道了,嫌麻烦,这下倒遇上个脑子灵光人也通达的,难得,于是chā科打诨地聊了会儿,等粥熬得差不多了,吩咐小姑娘去叫侯誉风来用早饭。 他没说侯誉风去哪儿了,侯苒也晓得,这么早起来无非就是练武,点点头正准备走,刚出门口倒见那人回来了,果然浑身汗湿,深色的外袍被他随意系在了腰间,上身的中衣也松松垮垮,跟那日从军营回府的模样一样诱……咳,侯苒忙别开了视线,若无其事。 墨奚却不乐意了,丢下锅勺捏着鼻子将这家伙往外推,满脸嫌弃道:“出去出去,这一身臭汗的也不洗洗才来,把我这屋熏成什么样儿了,还要不要吃早饭?” 然后侯苒就眼睁睁看着侯誉风被赶出去了,洁癖严重的墨奚还挥袖扇了扇,仿佛能把那股味儿扇走似的。大概是感情真的很好吧,平日的侯誉风老冷着脸不亲近人,除了侯老爷子,也就一个墨奚敢这么对他了。 “……对啊,就他那脾气,要不是我自小认识他,肯定对这种无趣的人敬而远之,怎会当这么多年兄弟?” “大哥哥以前便是这样了?”侯苒微微惊讶,还以为他是在爹娘走后,才变得如此冷漠寡言,原来本就是这样的xìng子。 “嗯,一点儿不招人喜欢。” 回首过往,墨奚摆出一张悔不当初的八字脸,生动得颇为滑稽。 “不过倒是很守规矩,我爹命我们每日卯时便要起,夏天尚可,冬日天未亮之时真是冷得呼口气能成冰,有时我和大哥都起不来,就他一个从未迟到过的,跟夜里不用睡似的。” 侯苒对此深有同感,忍不住点头:“还日日扰人清梦,还当着墨神医的面说人坏话……” “咦,我什么时候成神医了?我自己都不晓得?” 她猛然回神,看见墨奚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才惊觉方才的自言自语说漏了嘴,忙笑笑掩饰:“大哥哥说你的医术很厉害,难道不是神医吗?” 此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话,也就她这般小的孩子说出来能叫人相信,墨奚微微眯了眼,半晌才从那张看不出端倪的小脸上移开视线,恢复了原本的轻松神色。 “呵,难得了,这多说一个字像要他命的人,能开尊口夸我,真得谢谢他了。” 侯苒不敢再往细节上说,生怕后边还得想千百个谎来圆,于是主动转移话题:“对了,墨哥哥很喜欢灯笼吗?” “一般,不特别喜欢。”他正拿着锅勺将煮好的粥舀出来,装在三口大碗里凉得快些,叫小姑娘帮忙一起端出去,“怎么了?” 热粥的温度渐渐蔓延上碗沿,有些烫手,侯苒加快脚步到饭桌前放下来,指了指挂在屋檐的那一整排白灯笼。 “哦,你说这个啊。”墨奚也将两碗粥搁桌上了,语气随意道,“我夜间视力差,挂少了看不清楚。” 侯苒:“夜盲症?” 墨奚又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这个病?” 侯苒一愣:“……我在书里见过一次。” 他心道这小姑娘才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左右,侯家也无人从医道,看什么书能提到疑难杂症的?即便真的提到过,那么如她所言,岂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不比夜盲重,只是幼时为人所害中了dú,无法根治落下的小小后遗症。” 侯苒点头,想起上辈子便常听人传道,“圣手dú医”墨奚隐居之处,夜间必灯火通明,不少人还猜他醉心dú术以致日夜颠倒,时常不眠不休地挑灯制dú,因此也未曾有人敢夜袭墨奚……却不想,实际上是因这种缘由。 “好了,赶紧用早饭吧,等会儿带你去参观我的密室。”墨奚往她的碗里放了一个汤匙。 侯苒:“大哥哥不去?” 墨奚摆手:“他每回被我强拉去都板着脸,早嫌我烦了,肯定不去。” 侯苒:“哦。” 不过,等两人准备去的时候,侯誉风居然也径自跟在了后头。 墨奚:“干嘛,你不是没兴趣吗?” 侯誉风没说话,目光朝下方的小姑娘扫了一眼,很快又回到墨奚身上,意思昭然若揭。 “啧,这不是有我在吗?”他总不至于连个半大孩子都护不住吧。 侯誉风只淡淡地回:“怕你没分寸。” 墨奚懒得理他,爱跟不跟,带着小姑娘便走了。 第37章 约莫过来两个时辰, 侯苒终于从那间密室里走了出来,感觉自己脸都有点儿白。 她自认并不胆小,也不惧怕蛇虫类, 但方才进入那间所谓的密室……不, 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虫窟”, 并非说它地方有多大多高,而是藏纳的品种实在是太多了, 叫她进门的第一眼便震惊不已, 更别提一直往里走时, 沿途上见到的那些奇形异种,简直叹为观止。 但只看一圈其实也无需太久,但墨奚秉持对初来乍到的客人的特殊优待, 边看边逐个品种给侯苒介绍,从学称、外形、习xìng说到dúxìng和入yào功效等,如同一卷人形的百科医书,除去她本身了解的那一部分, 也不知道这么听下来记得多少。 光说还不够,有时他说到一半,还要将那小小的笼子取下来, 让她伸手进去跟里面的家伙们“熟悉熟悉”,日后好相处??? ……侯苒这才明白,来之前侯誉风说的那句“没分寸”,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说墨奚顾及她的安全, 让她碰的都是些温和无dú的品种,可毕竟是徒手摸活的,有几样还软绵绵滑腻腻又湿湿的,名字念起来复杂,似是小蛇抑或别的什么,总之再不害怕的人,一口气摸了这么多,也不禁冒出几分恶心。 “看得如何?是不是大开眼界?” 偏生始作俑者心情好得很,见她点了点头,还勾着嘴角跟后边面无表情的某人炫耀似的说,“看吧,就你嫌无聊,还不比小姑娘识货呢。” “是吗。”侯誉风敷衍地回了一句,他可没错过侯苒明显变白的脸色,只懒得说破他罢了,“快午时了,打算做什么吃?” 这句也是替侯苒问的,他口味不挑倒无所谓,果然墨奚“哦”地一声,像是才想起这茬儿:“那我去做吧,你俩就随意转转,半个时辰后回来用午饭。” 说罢一溜烟地去灶房了,主动得跟昨夜赖他们打扫竹屋那时判若两人,侯苒有想过帮忙,但以自己的身量和气力帮倒忙还差不多,另一个人则丝毫不感兴趣,于是从善如流一同散步去了,正好她也缓解缓解心里的不适,免得食yù不振。 这山谷十分隐秘,翠绿的树林环绕四方,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外,找不到别的出口,虽然后山有处小瀑布和溪流,但顺着溪流走却没有尽头,想必也是设了障眼的阵法,不叫人轻易发现。 “大哥哥,怀虚谷这么大,只有墨神……额,墨哥哥一个人在吗?” 侯誉风眉间一动,似听见什么不对:“旁人进不来。” “那他一直留在怀虚谷,不回山庄了吗?” “逢年过节或急事会回去,其余大多待在此处。”他皱了眉头,确实觉出有什么不对了,“怀虚谷?” “……嗯。”侯苒一抬头见他神色有几分怪异,莫名忐忑,“怎么了?” 侯誉风:“你怎知此处是怀虚谷?” 侯苒一愣。 这是她上辈子听闻的,“圣手dú医”常年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唯独有一处地方是他每月会回去的怀虚谷,虽具体方位不为人所知,但大家都这么说的,而且由始至终没提过别的地名,于是她顺其自然觉得墨奚此时所占的便是怀虚谷了。 可这话无法解释,侯苒也记不清昨晚侯誉风说起墨奚的往事有无提及了,似乎是有的,只好硬着头皮碰一碰运气:“……不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吗?” 侯誉风:“何时?” 侯苒语气自然:“昨晚啊,你说墨哥哥寻到了这个荒无人迹的怀虚谷,正合心意,便占为己有住了进来,不是吗?” 侯誉风垂眸看着她,目光淡淡,片刻才低沉地“嗯”了一声。 ……不可能。 此地本就是无人谷,甚至根本无人知晓有这么一处山谷,何来的名字?上一世或许听过,但这一世他早记不得了,也从未听闻有怀虚谷一地,除非是墨奚自己取着玩儿的名字……但以这话唠的xìng子,要真取了名,能憋住不与他说吗? 那她所说的又是哪里?如何得知? “你……” 他还想问什么,被远远传来的呼喊盖过了话头:“喂!饭做好了,你俩赶紧回来!” “好!”小姑娘举着手臂朝墨奚挥了挥,不知有意无意,将方才的话题一揭而过,轻扯他袖子道,“大哥哥,我们走吧?” 侯誉风只得暂且放下疑惑,任她牵着一并往竹屋走去。 ****** 因着夜间赶路不便,两人又多留了一日,侯誉风背着弓箭上后山打猎去了,侯苒在屋里待着无聊,忍不住好奇去看墨神医有何事要做。 主屋不见人,绕了一圈才发现他在yào库里,屋门大敞,三面都是顶墙高的yào柜,底下还有几个足有人高的木架子,放着些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单看外形,想来装的大概是些配制好的yào膏、yào丸等。 “小姑娘,闲着没事儿啊?” 清朗的男声从上方传下来,侯苒抬头,看见墨神医正踩在高高梯子上,一手拎yào袋子一手扶在某个木格上,转头冲她笑道:“没事就来帮我干点儿活。” 闻着满屋子的yào草味儿,清淡甘香,久违又熟悉的回忆扑面而来,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呀。”侯苒点头,提着裙角跨进门去,来到梯子下习惯xìng地伸手扶了扶,“要做什么?” “梯子很牢固的,用不着扶。”墨奚关上木格子,往下指了指那堆在yào柜一角前的数十个小麻袋,道,“你将那些yào材分别添进yào柜里……呐,在你脚边有本百草图鉴,你就照着上面的画,看清楚草yào的名字再往里面放,实在不认识再问我,别放错了。” 侯苒点头,以前在医馆常常做这样的杂活儿,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捡起图鉴去拿了几个yào袋子,一个个解开绳结辨认,然后再找相应的yào格子放进去,驾轻就熟,等墨奚第二回 低头去看时,角落的那堆草yào已经少了大半。 这么快?别是放错了吧…… 墨奚看了眼放在草yào边上的图鉴,转向另一边,见小姑娘的胳膊上挂着好几个小麻袋,刚拆开一个,只往里随意瞧了眼便开始找yào格,拉开放满后,又继续解下一个,熟练得仿佛早已将这些草yào的名字烂熟于心。 他目光微沉,有些诧异。 距小姑娘进来才不过半个时辰,足有三百多页的图鉴,至多能翻一遍而已,可看她干活儿的熟练程度,不单记全了图鉴的内容,辨识能力还相当地好,只一眼便能认出是哪种草yào…… 区区五岁的孩子,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墨奚从长梯上慢慢下来,将它收回墙角去,抱臂倚在yào柜边上若有所思地看小姑娘干活,之后走到木架子那边晃了一圈,瞅着她把yào袋子都处理差不多了,才出来唤了她一声。 “什……唔!” 侯苒一应声便被人塞了个东西进嘴里,像是颗yào丸,混杂的甘苦和薄荷香瞬间充斥了她的唇齿间,她没有反抗,迎着墨神医的目光轻轻咀嚼了几下,愣是干咽下去了。 “……???”这回轮到墨奚懵神了,干巴巴道,“你……吃了?不怕有dú?” 侯苒自然是晓得无dú才吃的,但也不说,只反问:“墨哥哥喂我的是dú.yào吗?” “……”墨奚本来想吓她,没想到小姑娘一点儿不害怕,还吞得那么爽快,害他水也白端了,只好到旁边搁下茶杯,回来问道,“好吧,dú.yào那么难配制,我才舍不得喂给你,这是一枚普通yào丸。” 侯苒:“嗯。” 墨奚:“那你告诉我,这yào丸是由哪几种草yào制成的?” “有薄荷、金银花、黄芩、胖大海、桔梗和甘草,主要有清咽利喉兼消炎之效,对咽痛和溃疡有一定疗效……” 墨奚问得随意,她便也顺口答了,不料等说完抬起头,竟发现墨神医正两眼冒光地盯着她看,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完了。 这根本不该是一个五岁小孩会知道的事情吧……她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等会儿墨神医问她如何晓得那么多,她要怎么圆谎?总不能又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吧?墨神医为人爽朗豁达不计较,但不代表他是好糊弄的,尤其习医之人都知,要单凭味觉分辨yào种,即便这yào丸的成分不多且易分辨,也并非她这么小年纪便能做到…… “墨哥哥,我……” 墨奚抬手止住她:“行了,什么都不用说。” 那眼里的亮光却半分未减,只蹲下来拉着小姑娘的手,万分恳切道:“苒苒啊,你看,我这儿有很多的医书典籍,也有这一屋子的yào材随意使用,我……咳,钻研数年也算略有小成了,医dú皆通,唔……你愿意当我徒弟吗?” 第38章 待到第三日一早, 侯誉风便带着侯苒离开了山谷,依原路返回晋阳。 至于墨奚说要收她为徒的事,她暂且不知如何回应, 墨奚也善解人意地给她时间慢慢考虑, 若真对习医有兴趣,再给他答复便可, 因此两人也默契地没有将此事告知侯誉风。 实话说,这事儿侯苒是非常愿意的, 想自己上辈子对墨神医是何等的景仰, 连他数次潜入她家看望侯誉风, 她都只是远远偷看着,不敢打扰,何曾想这辈子竟有幸结识墨神医, 更得了他的赏识,要收她为徒? 只是仍有顾虑。 虽然墨奚说无意过问,也并不在乎她经历过何事,唯独看重的是她此时的才能, 但她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看穿什么了,而且…… “冷不冷?”温热的气息贴近她的耳侧,低声道。 她双手在袍子里面紧紧扣住两边衣襟, 整个人被侯誉风牢牢护在怀里,半点儿风吹不进来:“不冷。” ……而且,还有这个人呢? 墨奚与他关系这般好,若当真猜到了她身上的秘密, 想必是瞒不住他了,到那时,可能侯家两老也会知道,说不准要发生什么变故。 扪心自问,侯苒并未做过对侯家不利之事,也并非是贪图富贵或想着要永远赖在侯家坐吃等死,只是骨子里就是个不喜变化的人,可上辈子偏偏不如人愿,无亲无故,漂泊流浪多年,如今得老天爷眷顾,有了一个安定长久的家,让她免于孤苦飘零,侯苒是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离开茂密的树林,清晨的日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洒满在前路上,连掠过脸颊的山风也不那么寒意渗骨了,侯苒深吸了口气,稳下心神,决定将此事暂且搁置。 若墨奚确实有意要收她为徒,无论她考虑多久都不会作罢,但若是随口一说,过段时日便忘得干净了,那她也不必再纠结该如何选择,顶多……会有些遗憾罢了。 回去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近些,国公府门前的守卫刚用过午饭回来换岗,就见不远处的街道世子爷和苒小姐骑着一匹马过来,忙朝里头的管家刘伯通报。 “去,让厨房重新做几个菜,端去……”也不晓得两位主子是要一同用饭还是分开的,刘伯挥挥手让他们先吩咐下去,迈步迎出了府门。 ****** 日子过得飞快,十个月的时光弹指间便流逝无踪,百姓们刚从元宵节的欢庆中回过神来,晋阳城便又有喜事要发生了 “李婶,今儿闲着不开铺,咱们去南市那边逛逛?” “逛什么呢,南市都闭门休业啦。” “怎么会?” “是啊,这不谢家二公子要迎娶景王府的荣安郡主吗?新娘的轿子得从城南的街道过,两家人为免出什么差错,请旨勒令南市休业一日呢。” “这样啊……” 这门亲事早在去年便谈妥了,拖到今年郡主殿下及笄才正式cāo办起来,谢家二公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听闻郡主殿下亦是很喜欢他的,两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着实令人艳羡,连宾客们也舍不得闹这意气风发的少年新郎,只盼小夫妻早些入洞房去造娃娃了。 宣帝也很是高兴,自家儿女都没到成家的年纪,倒是皇兄的闺女先嫁人了,难得办一回喜事,虽无法亲自到场,但赏赐了不少东西给这对新人当贺礼。 与这份贺礼同时送出的,还有一道给侯家的圣旨 “已故靖国公嫡长子侯誉风,年少有为,颇具将风,朕不愿埋没人才,特令其领七品校尉,率三千兵力前往漠北驻扎,即刻出发,不得有误。钦此。” 侯誉风接旨谢恩,早前已经与家人都jiāo代过了,无甚意外,等打点好行装,便只待皇上所遣的兵马到位,一同启程。 临行之际,还收到了墨奚的信,信上一如既往地写了不少话,末了,才说要向他讨一个人。 此事他也晓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数月来带着小姑娘又去了几回,没少被好友在耳边念叨着想收徒,回府后他也寻了些医书给侯苒看,仔细问过她的意思,虽每回都被她以离家远为由拒绝,但后来的态度也开始有所软化了,看得出她心底确实是想去的。 侯家从不尊“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既是有意想学,将来能多一门技艺也好,于是趁着出兵漠北,侯誉风便捎上小姑娘顺路去了一趟墨奚的山谷,把人放下再走。 这一走,便足足去了八年。 ****** “报!支仓粮道被zhà毁了,粮草全堵在东沙口,接下来该……” “走水路,沿苏南运河下游,绕过支仓走。让他们日夜不休地赶,三日内必须到达。” “是……是!” “报!青州援军在山路遭到埋伏,已将敌人歼灭,但赶过来还需晚……” “伤兵就地安营整顿,其余的不得停下,全速赶路,两日内能来多少是多少。” “报!……” 军营大帐内的灯火彻夜通明,前线的加急战报紧锣密鼓地传来,进出的信使不知停歇地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脸上都布满急不可耐的神情,唯有坐在帐中央的将军依旧面无表情,极为冷静地下达命令。 其实,他的内心比表面上还要平静些。 漠北一带向来不太平,数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和挑衅多如汗毛,开战也是隔三差五便发生的事,在这漠北待了这么久,他早习惯了,该如何应对和处理也已经驾轻就熟。 更何况,因那些残存他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再加上经验之谈的推测,要看透敌方的策略根本不是难事。甚至,从最初一个小小的七品校尉,升为如今的三品云麾将军,所费的时间竟比上一世还短了三两年,而且依皇上对他的疼爱和器重,此役胜后回京,想必又会给他加官进爵了。 不过,两年前行过冠礼他便承袭了先父的靖国公位,比普通军侯还要高一品,若再往上封赏,怕是只能…… “将军,末将周枫。” 帐门外响起了亲信的声音,能克制住不冲进来的应该并非急事,侯誉风往后一靠揉了揉眉心,冷淡的声音终于透出几分疲惫的低沉:“进来。” “是。” 送来的是一封信,空白的信封连“亲启”都懒得写,只有右下角那个潦草得几乎糊成一坨的“奚”字,确实比军报来的不要紧,但侯誉风仍是立刻接过便拆开了,周枫见他看信,自觉避退出安全距离,等将军看完再汇报其他事情。 自打跟在将军手下,他便知道,每月都会有这么一封信寄来。 日子不定,但从未断过。 平日里将军看军报一目十行不成问题,也不会有错漏的,但读这信却尤为慢,仿佛要将那一字一词都刻印在心里似的,末了还特地放在一个暗格里收着,跟家书似的,可将军明明尚未娶妻啊…… 正在看信的侯大将军自然不晓得属下内心的小九九,一行行往下看,暗忖小姑娘的字是越写越好了,看来他不在身边也记得时常练字,至于内容……一看便是出自于墨奚之口,废话连篇,琐事遍地,这人多了个徒弟连信都懒得写了,全靠代笔,至多署个名以证身份,着实佩服。 ……哦,这回倒好,在信末自己写了两句,约莫是后来想起什么事,又补上去的。 “问你个事儿,我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还住个无名无姓的无人谷,说出去有些丢面子,要不起个名字吧?我想了几个,比较中意的是‘怀虚’,你觉得如何?或者你帮我想个别的?” 侯誉风看了一遍,又觉得不对劲,返回去再看,目光却定在那两个刻意写粗的大字上。 怀虚……谷? 为何听起来有些耳熟? …… “大哥哥,怀虚谷这么大,只有墨哥哥一个人在吗?” “不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吗?” “昨晚啊,你说墨哥哥寻到了这个荒无人迹的怀虚谷,正合心意,便占为己有住了进来,不是吗?” …… 侯誉风眸光微沉,忽然忆起了多年前未问出口的疑惑,仿佛得到了印证,又似乎扯出了更大的谜团。 她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又为何隐瞒? 八年前,小姑娘只有五岁,但某些细节上总让他隐隐感觉她会的事情有很多,甚至多得超出了一个五岁孩童的能力范围。 当然,或许她确实天赋异禀、过目不忘,那么这八年来,每回他收到信的日子,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重要战役之前,且言语间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注意一些事,生怕他中了敌人的jiān计,当时不觉,如今想来……竟如同未卜先知。 他心里忽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39章 雨霁初晴, 偌大的山谷里弥漫着淡淡的雾,刚从外边采yào回来的姑娘沾了一身的雨珠,进屋后卸下背篓, 顺手拍了拍衣裙的水和泥灰。 “徒弟回来啦?”墨奚正在yào柜前拎着精致的小杆秤取yào, 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立马道, “你那身衣服湿了便换下来,别捂着受凉了, 还沾了那么多尘土, 脏死了。” “不碍事的。”师父向来洁癖严重, 她倒是还好,要真嫌脏便不会去做这种体力活了,“我先把yào草分开, 很快就干了……” “去去去,你可是个姑娘家啊,能不能活得讲究一些?”墨奚看不下去地赶人,下梯子的动作快过头, 险些没滚个狗啃屎,尴尬地咳了两声,“快去, 你病了那谁又要跟我急。” “……谁?”侯苒顿住脚步,轻声问了句。 墨奚没好气道:“呵,还能有谁?生那么一丁点儿小病都能拿来当借口,说什么我照顾不好就要带回府里, 若非要打仗,他是打算日日来抢人?” 侯苒抿起唇,低下头走出yào库,平淡的神色起了些许变化。 ……侯誉风? 她多久不曾见过他了? 自八年前决定来这儿拜墨奚为师习医,她便常年待在山谷里,又或是随师父外出游历行医,除了师父每年闭关的两三个月,其他日子她几乎都不回侯家,有时遇事耽搁了,逢年过节也未必能赶回京城。 而他呢,领兵在外,本不得随意归家,若逢战时,整整一年无法回去也是常有的事,许多次她回一趟侯家,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回来了,要与这人碰上面,不夸张,可真比面圣还难得多。 ……八年未见了。 两年前,他年满二十,回京行及冠之礼,本该去看的,可当时她正与师父在东瀛国寻yào,先前并不顺利,后来艰难寻到了一些线索,正要紧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跟师父提这事儿,待回到大虞,却听闻漠北的防线遭攻,他自然也马不停蹄地赶回漠北了。 总是对不上面,总是错过。 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八年。 不过虽然见不到他,也并非毫无jiāo流,墨奚与他时常有书信来往,让她代笔,收信也由她代念,真真是个懒到家的师父,因此她也懒得分开写了,直接把自己想说的也附在同一封信里。 他回信倒是仔细得多,分开两封寄,有时还会附带些礼物,漠北地处大虞的国境jiāo界,时有外域的商队进出做买卖赚些路费,像西洋镜、沙漏、小汽灯等等的舶来品,他都有寄回来过,大多是平常便能用到的物件,她很是喜欢,便也经常给他回寄一些新制的yào膏,算不上名贵,重在心意。 师父对此深感不公,有一封信便是专门声讨此人偏心不给他送礼的,后来如愿以偿收到了几捆耗牛ròu干,墨奚勉勉强强地收下又勉勉强强地尝了一下,至于味道,照他的话说就是“叼着干柴来磨牙”。 但吃久了似乎还凑合,然后让他继续寄,除了要原味的,还要加孜然的、麻辣的、咖喱的……侯苒也在师父三番四次的“盛情邀请”下尝过一点,说实话口味太重了,吃不太惯,于是墨奚就高高兴兴全据为己有了,啃个一两月不成问题,只是啃多了又要她去煮降火茶喝,也不知图什么乐子。 侯苒换好了衣裳,将及腰的长发随意绑成一捆垂在脑后,便匆匆回yào库去,一进门又看见师父在忙里偷闲地啃牛ròu干,惯例冲她招招手问她要不要吃。 侯苒闻了一下屋子里夹杂着淡淡咖喱的甘苦味,实在怪异,只好也惯例拒绝了师父的好意:“师父歇歇吧,剩下的徒弟来做便好。” “可以可以,为师先歇歇。”墨奚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一边,伸手拿了第二块ròu干继续啃,“哎,有个徒弟就是好,听话又省事,还聪明,都用不着我费心教。” 侯苒笑笑,打了水来清洗yào草:“哪里,是师父教了我许多。” 从前只听闻“圣手dú医”大名在外,但跟随墨神医习医数年后,她才真正见识到此人有多厉害。 世间用dú者甚多,制dú者却凤毛麟角,一是难且麻烦,二是研制新dú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并且对材料的yàoxìng和dúxìng必须有精准的把控,绝非外行人随意能做到,因此多数人宁可拿真金白银换取dú.yào,越是难制难解的yào,价钱越高。 当然了,有dú必定也需解,江湖中有些人是只用dú而不备解yào的,若不慎中了奇dú又求不得解,便只能依照其dúxìng制作新解yào,dú.yào是害人,解yào是救命,两相比较,自然是后者的酬金更高了。 做这些yào的时候,师父从不避讳她在旁看,反正为防外泄不得以纸笔记录,想学只能靠看,能记得多少便看个人的本事了,就目前所学,倘若她哪日自立门户现学现卖,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毕竟,瞧她师父这些年来赚的银子……换成一箱箱黄金的话,大概能把西边那间空置的竹屋堆满吧?可能也不止,这只是她给师父做账粗略估计的,那小金库如今也只堆了半间。 但这些银子也不是白赚的,算上师徒两人的生活开销,制yào、制dú所需的稀贵yào材,外出走访游历,给穷苦百姓义诊,花费的钱财一点儿不少。 再者,师父还投了不少银子在各地开医馆,大夫、yào师都是花钱外雇的,当家掌柜则是隐剑山庄的人。这些医馆表面上在救死扶伤,暗地里却相当于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通过进出医馆的各种人,密切留意着大虞境内所发生的一切大小要事,并及时向墨家人汇报。 如此大的花销,当真一笔一笔地算下来,真正收入囊中的酬金并没有多少,短短八年能赚到这个数也不容易了。 “啧啧,人长大了,也越发会说话。” 墨奚满意一笑,瞧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啃,倒想起一件事儿:“前阵子让你寄的信,侯誉风回了吗?” 侯苒摇头:“怎么了?” 墨奚:“唔……也没怎么,就是想起之前问他给咱们山谷取什么名好。” 她愣了愣:“取名?” “对啊,总说自己住个无人谷也不好听,近来闲着想了一个,那天你写完信我又给加上去问了。”墨奚道,“毕竟我‘圣手dú医’的名号打这么响亮,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该问问他意下如何。” 四年前,侯誉风领副将一职,带精兵八百潜入敌方阵营偷袭,不幸身中dú箭,被送回军营已然神志不清。军大夫诊出其所中的是南疆巫dú,dúxìng凶猛,且南疆人用dú从不留解yào,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一位二十出头的墨姓少年却出现在军营前,自称有法子解dú。营帐有人认出他是隐剑山庄的二公子,素爱习医,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结果还真让他制出了解yào,将侯誉风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墨奚也因此名声大震,渐为世人所知。 “哦……”忆起那段寝食难安的日子,侯苒深吸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那师父有想好什么名字?” “叫‘怀虚谷’,为师没告诉过你?来来,正好给我出主意……” 怀、怀虚谷? 原来这个名字并非本就有的,而是师父自己取的? 难怪这些年也从未听他提及过…… “为人当箬竹,虚怀若谷,厚德载物,徒儿觉得师父取的名字很贴切。” “是吧,你也觉得不错。”墨奚满意点点头,对徒弟拐着弯的夸赞十分受用,“为师也觉得很喜欢。” 侯苒倒没想那许多,只笑笑,将洗净的草yào放在筛子里滤掉水分,准备拿到外面的空地铺开晒干。 不过,说起怀虚谷这个名字,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曾对谁提起过,约莫就在八年前重新遇见墨神医之后,记不清是因为当时那人听后并无惊讶,更不曾问她是从何得知…… “你怎知此处是怀虚谷?” ……不,不对,那人是问了的。 然后呢?她回答了什么? …… “不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吗?” “何时?” “昨晚啊,你说墨哥哥寻到了这个荒无人迹的怀虚谷,正合心意,便占为己有住了进来,不是吗?” “……嗯。” …… 完了,她知道是谁了。 那人当然不会问她如何得知,因为他是重生的,他知道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也知道在那个时候根本就还没有这个名字,而她还自作聪明编造了一段漏洞百出的话安在他的头上,为自己圆谎,殊不知他可能早已看穿了她……还有师父寄给他那封信里问的事…… 怀里的筛子毫无征兆翻滚落地,洗净的yào草横七竖八撒在了脚边。 第40章 “徒弟, 怎么去那么久?我这袋子ròu干都快吃完了。” 墨奚叼着最后一块ròu干,将空空如也的油纸袋拉直压平,对折再对折, 将它折得方方正正的一小块, 夹在指间,再抬头看自己徒弟, 却觉得她脸色有点儿不对。 “怎么回事?外边太热晒昏头了?”墨奚拿手背探她额头,也没觉得烫, 奇怪道, “哎, 不是,你这袖子怎么又弄湿了?洗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我……刚发现yào草没洗干净,就重洗了一回。”侯苒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袖口, 果然摸到一片湿漉漉的,不自觉收拢四指紧攥着,垂着脑袋道,“师父若没其他吩咐, 我便先回屋吧。” “哦,无妨。”墨奚鲜少见徒弟这般心不在焉,也没留她, 摆手道,“你大清早便出去了,回屋歇会儿,衣裳也换了吧, 为师去灶房生火做饭,好了喊你。” 侯苒没有应声,只点点头便出去了,待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转过身却宛如乏力般,背靠门颓然滑坐下去。 心里很慌。 她不晓得缘由,但心头空落落的,没来由地发慌。 侯誉风……他早就知道了? 是八年前便猜到,还是收到师父的信才想起?他相信吗?他会有什么反应?或者,隔了八年之久,他会不会已经忘了那句无心之言? 纷杂的思绪如同疯长的藤蔓般,死死缠绕着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其实没必要慌,她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未对侯家不利,该尽的孝道也不曾懈怠,拜师习医的事也经过了侯家两老的同意才离家的。即便说得再远些,当初要带她回侯家的人是他,又并非是她哭着求他的,于情于理,侯誉风都没有任何责怪她的理由。 最坏……也不过是离开侯家罢了,她一个姑娘家,迟早是要嫁人的,早些或晚些又有何不同呢? 可心口就是揪得很难受,仿佛有什么在一直往下坠,终于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如同四年前,从遥远的漠北飞鸽传书带来了他身中剧dú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她忽然便乱了阵脚,心慌得像被掏空一般,沉重压抑的窒息感如影随形,久久回不过神。 所谓的八年未见,大概只是那个人的八年吧。 于她而言,其实……是见过一面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你这是做什么?为师一个人去就够了,漠北兵荒马乱的,不安全,你待在谷里等消息……” “师父,徒弟能骑马,不会耽误赶路的。”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墨奚苦口婆心劝她,“去漠北很远,得连夜快马加鞭地赶路,风餐露宿,为师是怕你吃苦。” 她却执意要去:“师父不必顾忌我,若途中嫌徒弟累赘,丢下便是了。” “你……哎,罢了罢了,启程吧。” 于是她跟着师父,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漠北前线,在严密封锁的中军大帐中,终于见到了那个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连呼吸都微弱不堪的男人。 时隔四年,她万没想到,再见他的时候竟会是这般模样……明明他临走前还好端端的,摸着她的头说,等他打完仗就回来接她的,可四年了,皇上没有召他回京,他便一直在遥远的漠北守着,守到自己的命都快丢了…… 侯誉风仍旧昏迷,上身和手臂都裹着白色布条,骨折的左腿也缠着固定的木板。因巫dú的侵蚀,他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包扎的布条止不住微微渗出血来。向来结实的男人瘦得不像话,脸色更是白得像张纸,淡淡青紫的嘴唇紧抿着,仿佛在隐忍极大的痛苦。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刀扎进去,割开了一道口子,在刀尖抽出的瞬间,炽热的血喷涌而出,连带着某些从来妥帖珍藏在深处的东西,也一并被翻搅出来了。 ……是什么东西? “徒弟过来,先把止dú散给他喂进去。” 然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了,墨奚提针取完侯誉风身上的dú血,她便上前喂yào,暂且抑制他体内的dúxìng。 之后,一连数日里,师徒二人都待在大帐内寸步不出,墨奚心无旁骛地忙着研制解yào,其余人等为免打扰墨公子,都守在门外等消息,军大夫也只有每日循例探访两次,照顾侯将军的重任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说实话,这回侯誉风受的伤还不及上一世她将他救回来那时的重,若非中了能要命的巫dú,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这种更要命的她也都见过,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死。 世间之万物生来赴死,不同于早晚罢了,她行医多年,早已见惯了生老病死,本应看淡了才是,可面对每况愈下的侯誉风,面对因进展缓慢而偶尔焦躁的师父,她被日益深重的无力感笼罩,头一回觉得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甚至……看着他被剧痛和梦魇折磨得生不如死,她也只能紧握住他的手,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极力安抚,却无法分担丝毫。 有时他痛得失去神智,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手,很痛,可她明白,这根本不及他承受的十分之一。 实在难受,难受得想哭。 但她不敢哭,甚至眼泪都不能流,怕打扰师父,怕泄露侯誉风下令封锁的病情。 大帐外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将希望都寄托在她和师父身上,她不愿辜负,只得在他们面前强颜欢笑,将流不出的眼泪凝成了血,在心间无声地流淌。 那短短几日,过得当真如噩梦般不堪回首,师父为赶制解yào,一日睡不上两三时辰,她衣不解带地照料侯誉风,时刻留意病情变化,彻夜不眠更是常有的事,若实在撑不住了,便靠在床沿合眼寐一两个时辰,又起来继续守着他。 脑中有根紧绷的弦死死拽着她,叫她睡不得哪怕一个安稳觉,稍微睡得沉便立马被噩梦惊醒,第一时间伸手去探侯誉风的脉搏,生怕梦里的事成了真。 她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 活了两世,那么长,从未有过。 所幸师父最后制出了解yào,等侯誉风服下解了dú,脱离危险,身上的伤口也渐渐开始有愈合的趋势,她脑中的那根弦才应声而断,骤然失去了意识。 师父比她稍微好些,跟军大夫jiāo代了几件事,留下调养的方子,然后强撑着带她回到山谷,终于也累瘫在自己的屋里。 师徒俩就这么风尘仆仆的,澡也没洗,饭也不吃,各自昏睡了整整一日,直到墨奚先饿醒去烧了几个菜,才叫醒自家傻徒弟一起吃,真的饿,那一顿险些没撑死两人。 经历这一场与时间的恶斗,墨奚深感身心遭受了极大的摧残,看小徒弟也是精神萎靡消瘦不少的模样,于是麻利地收拾了行囊和盘缠,带上小徒弟出门游玩散心去,一游便是大半年,让她积攒在心头的那些儿女情长都抛诸脑后了。 再后来,师父的名气大了起来,她边帮师父的忙边学,还得打理山谷内的事务,除了每年回京城探望侯家两老,会想想那个人怎么又不回来,或是收到信的时候,想想那个人在哪儿,在做些什么,其余时间真是忙得抽不出空闲多想他。 可有些人,即便不刻意去想,他也一直妥妥帖帖地藏在心底,不知何时进来的,等发现他在的时候,便再也赶不走了。 从一开始被他带回来时,她就不曾将他看作亲哥哥过,而如今,更不可能了。 ……忽然想通了许多事。 当初他躺在床榻上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她怕得心头发疼。 如今知晓他可能发现了那个秘密,她怕得心口发慌。 究竟怕什么? 怕他死,怕他赶她走,归根结底,不过是怕他会离她而去。 “呵。” 侯苒将脸埋进双臂间,抱着腿缩成一团,自嘲地笑了。 活了两辈子,自以为学会了察言观色,摸透人心,到头来,却一直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在想什么,连……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都分辨不清,还当是错觉,当成了一时兴起的冲动。 蠢得无可救yào。 更蠢的是,她现在就想跑到这个人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她喜欢他。 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与兄妹之情无关,是想要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还来得及吗? 侯苒抬起头,靠着门慢慢地站起身来,忽的被什么晃到了眼,下意识抬手挡住光线,走近几步,看见摆在窗前小桌上的一支细银簪。 窗外的日光被它反shè出一道刺眼的光,雕工并不精致,也无甚装饰,京城随处卖的都比这一支要好看得多,也不知送的人要多没眼光才选上它。 她每年跟着师傅四处游历,师父出手大方,随手买给她的首饰多得戴不完,有些回谷后便成了压箱底的杂物,唯独这一支银簪,普通得不起眼,她却从来舍不得丢,甚至出门采yào也特地摘下来收好,生怕途中落在山里就找不着了。 ……为何来不及? 他未娶,她未嫁。 风华正茂,豆蔻初开。 一切都会来得及的。 “徒弟!来尝尝为师新做的莲子鸡了!” 隔壁屋的锅勺敲得咣当响,盖不住墨奚清亮的喊声,侯苒回过神,忙应声好,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小跑出去。 第41章 建武四十一年秋, 宣帝突发急病,卧床不起,数月后病情加重, 终等来了漠北大捷的消息, 急召侯誉风归京面圣,彻夜长谈, 无人知其内容。 半月后,漠北一役的众位将领及四万神策军顺利抵京, 宣帝下旨封赏功臣, 唯独漏了主帅侯将军未曾提及, 靖国公府也未有任何动静,朝野哗然。 又过十日,皇城内丧钟高鸣, 宣帝终究熬不到开春,于隆冬之时崩天了。 遵先帝之遗诏,传位于太子涣,待丧期一过便举行登基大典, 尊号元。 元帝新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在了后宫,暗中命人彻查他的生母敬敏太妃当年真正的死因。第二把烧在了国舅爷头上, 将这数年来的亲身见闻或查探所得,派人匿名递到了侯老爷子那儿,老人家年纪大可不糊涂,自然会委人去查。 最后一把烧在了侯誉风的手里, 不过烧的并非是他本人,而是借他之手收拾了一帮包藏祸心的□□……不,与其说是□□,倒不如说是殷家党羽,他这帝位若不是背后有殷家支撑,单凭一份先帝的遗诏,恐怕也难保他坐了不会烫屁股。 虽然这会儿坐着也挺烫屁股的…… “侯爱卿,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咳咳,不然一直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很难受啊。 侯誉风收回视线,垂首沉声道:“闫律贪赃枉法,罪有应得,皇上如此处置,臣无话可说。” ……可你眼神里很有话说啊。 元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当忠臣难,当好君王又何尝不难。 父皇逝前,曾叮嘱他多方牵制势力,军权不外放,外戚不重用,可保皇位稳固。 上辈子他一一应承了,待父皇驾崩,却哪一样都做不好,为jiān人所蒙骗,错杀忠良,直到国破家亡才彻底醒悟,最终,在某个偏远的小村落里,悔恨一生,再无人记起。 不过也好,至少他认清了许多事情,这一世,终归不会重蹈覆辙。 登基后,他暗地里帮侯誉风处理了那些殷家栽培的势力,在侯老爷子对付殷世谦的事上推波助澜,明面上为了在母后和国舅爷面前装傻,还特地以辅佐自己为名,授国舅爷右相之位,给足了甜头。 闫律原是殷世谦提拔上来的人,一把年纪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掌管军中兵力调配及军需供给。此次漠北之战本应结束得更早,却因军需迟迟不到位,被迫转攻为守拖延战时,众将领不满,回京前便联名参了他一本。元帝下令彻查,果真发现他中饱私囊数千两军资,战报急回,他一时挪不出银子才耽误了补给的最佳时机。 可查出来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朝堂群臣,唯左右相说话的分量最重,右相是贵为国舅爷的殷世谦,新任左相却是出身寒门的状元郎……说白了就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哪敢出言忤逆右相大人的意思,形同虚设,因此大多数人都以为皇上会搁置此事,待风头过了再打发便是,不料元帝当堂便公开了调查的结果,直接令人将闫律jiāo由大理寺审问,静待发落。 这可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但凡进了大理寺,别说保不保得住命,最轻也得脱层皮才能出来,不仅那些冷眼观望、默默跟风的大臣,就连发起此事的武将们也未料到此事会如此顺利。 据说姓闫的还是国舅爷面前的大红人,他们做足了跟他死磕到底的准备,毕竟兵部掌管之事与他们关系重大,一旦出差错,头个丢xìng命的就是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武将,岂能容这种只顾一己之私的老东西作乱。 侯誉风更是如此,这件事本就是他暗中促成的,没出面是不想打草惊蛇,能拉闫律下台最好,不成的话,也能给闫律一个警告,让他今后安生些,否则有的是人想对付他。 可没想到,皇上非但不阻挠,还“明察秋毫”地翻出了一堆铁证,堵得闫律百口莫辩,只能认栽。 “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元帝实在被侯大将军盯累了,做到这地步还讨不了他好,当真憋屈,尤其旁边还有个国舅爷在虎视眈眈,除掉了兵部尚书,必然得寻一个新官顶上,不知国舅爷又要举荐门下的哪只爪牙,得赶在他前头做决定,否则前功尽废。 “无事便退朝吧。”元帝摆摆手,目光在侯誉风身上一扫而过,给立于阶前的魏高递了个眼色。 魏公公会意,高喊退朝,待群臣散去后,神出鬼没地溜到侯誉风身后叫了声“大将军”,上前躬身道:“皇上请将军大人往御书房一趟。” “何事?” “奴才不知。”魏公公毕恭毕敬,“请大人随奴才来。” 侯誉风也没想问得明白,瞧魏高带他特意避开散去的朝臣绕了远路走,无非是皇上不想让某些人晓得自己去见他。 ……要避开谁? 侯家在朝中向来持中立态度,不喜拉帮结派,亦从未涉足夺嫡之争,忠君事君,因而得以长存于朝堂之上,皇上有何话不能在朝堂上直说,非要费这番功夫寻他来谈? “皇上,侯将军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御书房门紧闭着,魏高在门外轻轻报了一声,里面便传出温润平和的嗓音:“请他进来吧。” 魏高应是,退开两步微微躬身,侯誉风看了他一眼,于是压下心中疑惑,推门入内。 “参见皇上。” 因不是正式会见,他没有行大礼,宋涣自然也不在意,免礼后便给他赐了座。 “爱卿莫紧张,朕召你来就是说说闲话,先喝口茶吧。”早习惯了这位大将军的冷言寡语,宋涣自然而然地开口寒暄,“爱卿回京已一月有余,过得如何?” 侯誉风心道这不是废话吗,漠北地处贫瘠,常年严寒干燥,哪里比得过四季如春的晋阳城? “尚可。”他很不给面子地淡淡回了两个字。 “近来日日早朝,爱卿起得可比朕早多了,天还未亮吧?” “是。” “爱卿在漠北时也起得这般早吗?” “是。” “哦,难怪爱卿看着精神颇足,半点儿不觉困。朕时常批奏折晚了,翌日早朝都撑不住乏,非得让魏高泡些参茶提提神。” 侯誉风听他一口一个“爱卿”实在牙疼,想问正事,可宋涣早说了,召他来就是说闲话的,他也无法直说不想听,只得不冷不热地回道:“皇上好兴致。” “哪里哪里,都是生计所迫身不由己罢……” 侯誉风忽而抬眸望了他一眼。 “咳咳……是迫不得已。” 难得侯大将军回了五个字这么长一句,宋涣一激动把上辈子教训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终于徐徐引入正题:“听闻侯将军时常到京郊大营练兵?” “……是。”回京后,他便上jiāo了兵符,新的总统领已经启程前往漠北,除却国公府的三千府兵,目前他手下并无任何兵权。 “爱卿胜仗无数,战功赫赫,如此是有些埋没人才了。”元帝轻抚下巴,若有所思道,“若朕没记错,神策军统领林华将军,今年五十有八了吧?” 侯誉风颔首,此回的增援正是林老将军亲率五万兵士赶来漠北,历经几役,他也算对林老将军有些了解。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老人家的孙子刚满月,现在差不多要学走了吧?哎,林老奔波半生,儿孙满堂,如今也该享享天lún之乐了。” 宋涣微微一笑,看向侯誉风道:“爱卿,若朕命你为神策军统领,你意下如何?” 侯誉风愣了,心下不无诧异。 当日先帝病重,急召他回京密谈整夜,说了许多事,其中一样便是要留他下来,这些年在那苦寒之地受的苦够多了,委屈了他,日后就好好待在京城,莫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好与故友jiāo代。 先帝说得委婉,可他却听得明白,无非就是怕他在外经营数年,军威过重,漠北百姓都只知侯将军之名,未闻大虞君王为何人,对太子将来登上皇位造成威胁,于是收回了兵权,让他留在京城安安稳稳当个闲散的国公爷。 这话既然对他说了,必然也嘱咐过自己的亲儿子,此时宋涣问他意下如何,定也是试探罢了,便淡淡答道:“皇上自有决断,臣无异议,但凭皇上旨意。” 宋涣:“……” 罢了,这个人对他戒备心太重,问了也白问,反正他信得过他的能力,jiāo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现下另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问他:“兵部尚书之位空缺,朕正愁无人可替,不知爱卿心中有何人选?” 侯誉风顿觉莫名,朝廷命官的考核任免一向由吏部负责,经重重筛选再向皇上举荐,问他做什么,于是道:“臣常年在外,与京中朝臣并不相熟,恐难以举荐。” 宋涣轻叹,真心道:“正好,不相熟方能没有偏倚。朕登基不久,为兴江山社稷,正是选贤举能之时,爱卿不必顾忌,若有好的人选便告诉朕。” 话说到这地步,侯誉风若说不出一个人来,估摸着今日便走不出御书房了,沉思片刻,确实有个人颇为合适:“臣以为,兵部林侍郎尚可。” 宋涣:“林侍郎……林老将军的长子,林昱晖?” 侯誉风:“是。” 宋涣仔细想了想,记起那个为军需一事与闫律争得面红耳赤的年轻人,办事不含糊,为人也正直清廉,只是,“会不会太年轻了些?” 第42章 ……年轻? 侯誉风目光一动, 落在元帝那张温润清秀却仍带着几分年少稚气的脸庞,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算起来,宋涣今年也不过十八, 怎么顺口就说出一个将近四十的人还太年轻的话?而且他说这话的语气……听着仿佛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似的, 自然无比,甚至有种长辈看待小辈的感觉, 为免太怪异了。 “皇上的意思是,林侍郎资质尚浅?”他不动声色道。 宋涣没意识到对方的试探, 因着信任, 说话也少了些弯绕:“资历倒是其次, 哪个坐上去不是头一回,慢慢积攒经验便是了。林侍郎还是年纪尚轻,朕担心他压不住场面, 底下人也未必服他。” 此话不假,各部尚书大多是年近半百的老臣,一来辈分高,镇得住底下那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侍郎, 二来确实是资历足,做人懂进退,与同僚、属下各方协调, 在公务上自然事半功倍。 侯誉风无话可驳:“……皇上亦可另择人选。” “哎。”元帝要是能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必劳烦他大将军来走一趟了,无奈叹气,“也罢, 朕且再想想吧。” 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来:“对了,自中秋宫宴后便未曾见过,苒小姐的病可还好吗?” 当初侯苒随墨奚习医一事,并未公开,毕竟一个正经的世家千金常年外居别所,说出去以讹传讹,有损清誉,再者墨奚乃江湖中人,不愿涉足朝堂纷争,故而此事对外便称是苒小姐身子不好,需移居别院休养,至于这个“别院”在何处,也没有不识相的敢来乱打听。 侯誉风:“臣妹安好,谢皇上关心。” “那便好。”元帝点点头,“下个月开春,天气也回暖了,爱卿可要接苒小姐回京过春节?” 侯誉风一愣,随即道:“……是。” 其实他本打算在回京的途中便去接人的,岂料先帝病重急召,时间紧迫,他只得先赶回京城面圣。不久先帝便驾崩了,太子登基,搁置八年的某些事也逐渐提上了日程,祖父年事已高,靖国公府的公务便jiāo予他全权接管,至今都忙得抽不开身。 “打算何时去?”宋涣温和笑着,善解人意地替他考虑,“近几日朝中无甚要事,若爱卿实在想去,朕允你休沐一日如何?” “……”这皇上也太好说话了,总觉得没安好心,侯誉风皱了眉,并不想给他留下任何把柄,“公务要紧,臣不便……” “什么不便,公务怎比得上亲人要紧?爱卿啊,人生几何,你总顾念这顾念那的,倒不如多想想自家人,否则日后见不到了才后悔,值得吗?还有,爱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尚未成家,传出去都成朕的不是了,怪朕无情,总拿公务耽误爱卿的好事……” 侯誉风嘴角抽搐:“……” ……又开始了。 说实话,这些年他愈发看不懂宋涣到底是何用意了,每回入宫面圣,被先帝拉着闲话家常数个时辰,完了还要被太子召到东宫叙叙旧。 好,叙旧便叙旧,可叙着叙着便成了太子给他说教,明明比他还小上几年,说的话却比他祖父还苦口婆心,又是催他成家,又是让他多回京探望亲人,一副感触良多的模样,也不知宋涣年纪轻轻,究竟是哪儿来的良多感触。 若非他眼见为实,看着宋涣一年年长大chéng rén,与前世无异,几乎要怀疑这副皮囊之下藏的是只历经沧桑的老妖精。 着实怪异,简直与他能死后重生一样怪异了。 ……不,等等。 死后重生? …… 这下侯誉风不仅嘴角抽搐,连太阳穴都微微抽搐起来了。 敢情这些人死后都不愿意投胎,扎堆地改成重生吗? 什么世道?也太离奇了吧? 细细回想,八年前尚未离京的时候,还是太子的宋涣便对他百般讨好,竟连斟茶递水的活儿都亲力亲为,换作前世的宋涣根本不可能如此。只是当时他重生不久,恨意仍刻骨铭心,唯恐避之不及,因而未曾往这方面想过。 不料…… 侯誉风看着御座上仍在絮絮叨叨的年轻帝王,神情温和恳切,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身份,倒像那闲庭信步在田间的老书生,垂着目光叙说许多年前的唏嘘往事,一时五味陈杂。 在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爱卿这么看着朕做甚?”宋涣停下,惊觉自己的话似乎说太多了,忙作结道,“哎,你可莫要嫌朕话多,朕也是……额,为你好。” 可惜啊,他这位好臣子,从来都不领情。 “臣明白,谢皇上好意。” 侯誉风拱手道谢,语气里头一回多了几分真心。 如今已过去八年了,前世的杀身之仇不知不觉也放下了一些,无论宋涣是不是重生,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他是大虞的将军,生而为除孽党、灭外敌,保大虞国泰民安,长盛不衰,因一己私仇而蒙蔽双目,不足称道。 “好。”宋涣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顺口提起,“对了,苒小姐若是回京,身子尚好,便寻个时间进宫一趟吧,母妃近来常与朕提起她,颇为挂念。” 元帝的生母敬敏太妃生前与贤太妃感情甚好,时有来往,每年敬敏太妃的忌日前后,元帝都会去贤太妃宫里探望,听她说些往事,闲话家常,虽不晓得贤太妃与侯家小姐如何认识的,但母妃待他好,还是特意替她提了一句。 “是。”侯誉风知道的不比他多,只是应下,等人接回来再算,“皇上若无吩咐,臣且告退。” “……哎,去吧去吧。”元帝摆摆手,每回召见他都一副急不可耐赶着走的模样,可叫人心累,“早些回去与侯家二老用顿饭也好。” 侯誉风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其实不打算回府的,平常这个时候他一般在府里用过饭便去军营cāo练了,今日被皇上耽误许久,本来是要直接去的…… “是。” 罢了,想到宋涣与他磕叨的那番话,既然正巧赶上了时辰,便回府用饭吧。 ****** 岂料回府却不见祖父,听刘伯说侯老爷子大清早便出门了,约了好友去北安山踏青,中午大多是在那处的寺庙进斋饭的,侯老夫人倒是在,以为他不回来了,菜刚上桌正准备用饭。 “来来,坐下吧。老爷也真是的,难得你中午在家用顿饭呢,他又自个儿出去了,越老越爱玩。”侯老夫人说着责怪话,脸上却笑眯眯的,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回头跟下人吩咐道,“禹儿呢?在府上便叫来一同用吧。”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侯禹便匆匆过来了,十六岁的少年郎,高高瘦瘦,一身灰蓝色直裾像是新换过的,额前的发梢还微微湿润,估计是刚从军营回来冲过澡,并未束起,只拿发带松松地绑了一撮垂于脑后,显得精神些。 “禹儿见过祖母、见过……大哥!”后面两个字明显提高了声量,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大哥怎么也在?今儿不去军营吗?” 侯誉风“嗯”了一声:“有事耽搁了。”又看他道,“午后一起过去。” “是,大哥!”侯禹应得郑重其事,语气里藏不住雀跃。 “好了好了,”侯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你们兄弟俩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同用顿饭还这般高兴呢?” 侯禹顿时窘了:“祖母,孙、孙儿没有……” 平常他虽也去军营,但与大哥的职衔差了好几个等级,见面还得向上头申报,更别提能好好说句话了,这会儿自然是忍不住高兴的。 侯老夫人倒笑了,招手让他先过来坐下,边吃边说。 都说长兄如父,这些年侯誉风远在漠北管不着人,所幸这个庶弟很争气,十二那年便一声不吭独自去了募兵办参军。官吏查他身份知道是侯家的人,想着给他指派个好位置,侯禹不肯,甘当无名小卒与同期兵一起吃苦。 四年来侯禹勤加cāo练,实打实扎地爬到了六品副尉的官位,虽不比大哥当年的好,但于自己而言,也算是极大的改变。娘亲夸他有出息,祖母近来也愈发待见他了,常叫他过来一同用饭,言语间多有关切,叫他颇受鼓励。 席间气氛融洽,侯老夫人晓得这兄弟二人鲜有机会闲聊,只偶尔笑侃几句,未多chā话,末了说起明年开春的事,侯老夫人又催了一遍孙子早些去接她的孙女儿回来,别误了正月过节,听孙子应下明日便去,才回屋去歇息。 “大哥,三妹要回来了吗?”待祖母走后,侯禹开口问道。 侯誉风:“嗯。” 侯禹与这个妹妹早几年还见得频些,自进了军营便少有碰面,不过他总记着幼时妹妹对自己的好,于是多了几分关心:“大哥,日后还让三妹去墨神医那儿吗?” 侯誉风略一点头,本想答“她想去便去”,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不知怎的问了一句:“有何不妥?” “额……”这不是一想便知的事吗?忆起那日祖母说的话,侯禹自觉有些难开口,但在大哥面前又不敢话说半句,只好硬着头皮,婉转道,“过了今年,三妹便要及笄了吧?听祖母说,似乎有为三妹寻一门好亲事的意思,若留在京中大抵会方便些。” ……亲事? “三妹毕竟是姑娘家,独自在外与墨神医……额,不太好吧?” 侯誉风皱眉:“我与墨奚自幼相熟,他为人如何我不清楚?” “大哥误会了,二弟并非怀疑墨神医的为人,只是……”侯禹自知不该过问的,但话说到此,不解释清楚反倒把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己描黑了,不得不直言道,“依祖母的意思是,从前让三妹随墨神医去修习,是因她年纪尚小,孩子家家去哪儿都无所谓,可如今三妹大了,墨神医虽是她师父,但也只能算侯家外男,总单独待在一处,终归不妥吧?” 话说得如此明白,再木讷也该转过弯了,无非就是说侯苒一个未出阁的清白姑娘,无名无分住在墨奚的地方,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他们自家人知情倒没什么,但传出去叫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有损她的名声,日后要安排亲事也不好办。 这道理并不难懂,可落在侯誉风的耳里,听到的重点却莫名变了样 ……亲事亲事,怎么又是亲事? 上一回见她还只是个刚及他腰高的小姑娘,抱在怀里轻得几乎不费力,才短短八年,能长得多大,怎就到了给她说亲事的年纪? 侯誉风心中不信,将此事归咎为祖母她老人家闲着无事瞎cāo心的,压下不知名的隐隐烦躁,沉声道:“有何不妥?” 与方才同样的一句话,语气却截然不同了,侯禹一惊,立马识相地不敢再多嘴,低下头道:“……对不住,大哥,是二弟失言了。” 似是不愿再纠结于此,侯誉风并未应是与不是,只丢下一句“我自有分寸”便起身离席了,侯禹见状,哪还管得了旁的事,放下筷子灌了几口茶,也匆忙跟上大哥出门去了。 第43章 既是应承下来的事, 皇上也准假了,翌日一大早侯誉风便骑马出城,绕开官道, 抄近路往怀虚谷去, 准备把那八年未见的小姑娘接回京城来。 精力充沛的马儿跑得飞快,带清凉的山风狠狠划过脸颊, 在耳边嚣张地呼啸而过,马背上握着缰绳的那人却忍不住有些困乏。 ……其实他昨夜并未睡好。 本不想在意, 也无须在意的, 可二弟说的话却一直萦绕耳畔, 挥之不去,害得他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勉强地入睡了, 却又被莫名其妙的梦境所困。 他梦见自己正在某家的喜宴上,远远看着一对新人牵着大红绣球走过来,在众宾客的欢欣祝福中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却在夫妻对拜时出了意外, 新娘子的红盖头不小心被勾了下来,露出那张出水芙蓉般娇美的小脸,与当年救他xìng命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侯、侯苒?! 他顿时便惊醒过来, 沉浸在难以置信和无法名状的惶然之中,久久未能回神,半晌才分清方才的只是一场梦,并非真实。 可再虚幻的梦, 终有一日……也可能会成真的。 他如此想着,不知不觉熬到了天明,仍睡意寥寥,索xìng起来洗漱更衣,提早前去找她回来。 从未这般迫切地,想见一个人。 从来没有。 连停在路边买几个包子当干粮,等那眼神儿不好的摆摊老头数零钱,都觉得耽搁了太多时间。 “公子好嘞,一共找您三十四文钱……咦,人呢?怎么这就走了?” 老伯看那骑马远去的年轻人,又低头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无奈,只得丢回自个儿的钱袋子里,拍拍手,继续眯着小眼揉面团。 不过骑马的人骑术再精湛,也得顾及马儿的体力有限,路上歇了几回,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山谷的时候,刚巧过了午时,他扯着缰绳走入碍眼的阵法中,头一回觉得解这阵法实在麻烦,叫他又耽搁了两刻钟才进入洞口。 洞里的穴道伸手不见五指,稍有动静便足以吓坏马匹,半点儿催不得,一抽它准发疯,只能等它沿着路慢慢往前走,约莫一刻钟到亮光处了,未等马停,侯誉风便翻身下马,疾步走入山谷内。 这八年为战况四处奔波,许久不来,倒也没觉得此地有何大变化,侯誉风环顾一圈不见有人,便直奔谷中的竹屋而去。 他心里压着几分紧张,似期待又似乎不止,总之并没有扬声喊人,沿着圈逐间屋子敲门去看,每次都提起了心又重重放下,敲遍了所有的门,除了揪住一只卷在厚棉被里呼呼睡午觉的懒虫,想见的那个人连影子都见不着。 “……喂,给我放手啊。” 刚梦醒还微微沙哑的声音不满地响起,侯誉风才发现自己还拽着他的被子,嘴角一抽,反手给他丢了回去,皱眉道:“侯苒呢?” “侯什么苒……别吵我睡觉……” 侯誉风正烦着呢,心急如焚赶到这里却找不到人,实在没心情应付墨奚的起床气,一手扯开那床大被子往床里丢进去,“砰”地一下坐在床沿,沉声又问了一遍:“她在哪?” “嘶,你有病啊!”墨奚睡觉不习惯用枕头,刚脸贴着床板被侯誉风那一坐震得耳鸣,忍不住提声怒骂,生起气来人也醒了七八分,边揉耳朵边道,“徒弟午饭后便出谷了,约莫要傍晚才回的……啧,你们这些练家子的就是粗鲁,嗓门还大得要命,烦人。” 侯誉风一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仿佛要打出去的拳头忽而落在了棉花上,先前一点一点攒足的力气竟无处可使了。 “去哪了?”于是也没在意他后头说的话,低下去的声量有些闷。 “喂,腿长在她身上,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怎么晓得?”墨奚翻了个白眼,看这姓侯的扰人清梦还那么嚣张坐他昨儿刚洗过的被褥上,顿时洁癖发作,一脚揣在他背上,怒道,“侯誉风!你赶路这周身尘土的还敢上我床……啊呸,坐我床上?!下去下去!” 可惜他使dú使得好,力气真没法跟一个练武的比,这脚踹得不痛不痒的,压根儿不管用,墨奚转过去对着墙生了会儿闷气,听不见身后有走人的动静,憋着憋着还是没憋住,横竖生闷气也是憋坏自己,没意思,于是又转过来冲那背影“喂”了一声。 “干嘛不说话?哑巴了?” 岂料他这一问,对方非但不答,还兀自起身往屋外走去,也不知想往哪里去,墨奚挑了挑眉,终于觉出些许端倪来怎么瞧他的样子,好像心情不大好啊? 要说他认识侯誉风这么多年,xìng子硬得像块石头,好似对什么都冷冷淡淡,难得见他有不高兴的时候,墨奚顿时来了兴致,顾不上生气了,赶紧翻身下榻,扯了件外袍往身上一披,踩着布鞋便一步一跳地追出去。 “侯誉风,去哪儿呢!别不理人啊,哈哈!” 侯誉风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不过山谷里就那么点儿地方,再走也远不了,于是墨奚笑嘻嘻地将他生拉硬拽回竹屋里,把人按在桌旁坐下,又是斟茶又是递水的,招待周到,然后翘着二郎腿往他对面一坐,勾着嘴角看他脸。 侯誉风喝完茶,终于回了他一眼:“做什么。” “唔,看你眼眶浮肿,略带青黑,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与你何干。” ……哦,那就是承认没睡好了。 “说吧,是不是还做梦了?梦见了什么?”墨奚笑容不减,竟能叫他这冷情的兄弟彻夜失眠,心焦至此的梦,可着实让人好奇不已。 侯誉风:“……能不能闭嘴。” 看他心情差,还像个和尚似的在旁边拼命念经,真当他不敢揍人? “好,我闭嘴。”墨奚根本没在怕,不紧不慢道,“那你也别想听我说侯姑娘去哪儿了。” 侯誉风:“……” 他就不该跟这人搭话找气受的! “行了,看把你紧张的,侯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担心什么。”墨奚又给他倒了杯茶,淡淡的清苦味随热气飘散在两人之间,“我是她师父,又不是她爹,随便出个门也被我管着她,多没自由啊。” 侯誉风:“……” “还看我做什么,喝茶吧。这可是上好的花yào茶,清肝明目降虚火,最适合你这种歇不好觉的人喝了,赶紧趁热。” 侯誉风:“……” “怎么,不想喝?”墨奚慢悠悠地补充道,“是我徒弟亲手晒干调配的茶包呢。” “……”侯誉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终于端起茶杯喝完了,“无不无聊?” “怎么会呢。”墨奚愉悦地收回他的茶杯,另一只手却朝他摊开道,“十文,谢谢。” 侯誉风:“什么?” “茶钱啊。我这泡茶的yào材、干花全都是要钱的,谁说让你白喝的?” 侯誉风:“……” 当初怕是他眼瞎了,否则岂会与这种厚脸皮的人当兄弟? “喂,别以为是兄弟就能赖账啊。” 见侯誉风一脸“喝杯茶还得算钱怎么不去抢”的表情,墨奚摇了摇头,转身从木架上取了几扎茶包下来,重重搁在那桌上,脸皮更厚地继续道:“当然了,若是好喝,客官不妨买上几包,用作送礼或在家里泡着喝皆可,多买多优惠,如何?要不要买?看在你我多年情分上,打个友情价好了,兄弟我够义气吧?” “……”侯誉风无语半晌,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只想到一种不太可能发生的理由,“你得了绝症?急需重金求yào?” “啊呸!有你这么诅咒兄弟的吗?” 墨奚又翻了一记白眼,平日里为了维持神医的清高形象,他已经鲜少再做翻白眼这般接地气的举动,然而对上侯誉风,总是忍也忍不住地要翻,“拿去拿去,徒弟早做好了准备带回去的,估计也有你的份儿,到时可别忘了拿走。” 说罢又把它放回了木架上,回头说正事:“不过,我确实有点缺银子。” “又离家出走?” 墨奚自小便是个有主见的,当年一心为习医,与自家亲爹吵了不下百次,其中几回还真的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毕竟是富人家出来的少年,熬不得苦,因此他包袱里装的全是盘缠,保管够用,最不济也必定能撑到他娘不忍心派人来寻他回家的时候。 因而颇有前车之鉴的侯誉风听他一说,顺口便问了出来。 “不,不止离家出走,我这回是来真的了。”墨奚一掌拍在桌面上,狠狠地吐了口气,“我爹说,我若不肯成亲便莫回去见他,当没我这儿子。” 侯誉风:“……师父自己说的?师娘呢?” “呵,以为我不晓得?这事儿就是娘让我爹说的。” 墨奚早已看穿了一切,真是说起都来气:“我娘,嫌我年纪老大不小却还不成家,又抱怨我成日躲在山谷里不出去,那也算了,前几日爹过生辰,我一回去居然特地邀了一位姑娘来,席间我娘百般撮合,姑娘家脸皮又薄,我不好叫人家丢了面子,只得若无其事,简直尴尬得吃不下饭。” 他叹了口气:“这些天我想了想,索xìng日后便不回山庄了,就住在谷里,万一哪日他们要绑我回去成亲,派人搜我,我便待在谷里不出去了,或是去东瀛、西域,远得让他们找不着。所以现在打算多屯点儿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墨奚自顾自地诉苦,并未察觉对面那人渐渐沉下的脸色。 亲事亲事……又是亲事。 为何他越是不想听的,偏偏就有人一直提起? “……我堂堂‘圣手dú医’威名在外,竟为了躲避自家爹娘逼亲而不敢回家,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墨奚抑扬顿挫说了老半天,听不见半点儿回应,正想让某人给自己说两句,不料抬头却对上了一张堪比阎王的黑脸,仿佛下一刻便要掀桌子似的,不知到底又怎么招惹他了。 第44章 “行行行, 我不说行了吧?莫名其妙……” 墨奚憋屈死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得对着别人的臭脸,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愈发差了, 于是眼不见为净, 哼一声便丢下人先走了:“去yào库。没事别找我。” 这一走就是两个时辰,墨奚待在yào库没出去过, 最后将调制好的yào液滤入白瓷小瓶内,取塞子封口放在一旁, 看外面天色已暗, 这才伸了个懒腰, 打着哈欠准备去做晚饭了。 不料一出门便撞上了人,那股冲力和结实劲儿险些没把他给撞回屋里,幸亏对方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才免于屁股着地, 还算有良心,墨奚站稳后定了定神,正想问是什么事,侯誉风反倒扯着他先开口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墨奚被他扯得险些要重演悲剧, 边挣扎边没好气道:“我都说我不知道她……啊?你说徒弟她还没回来吗?” 侯誉风手劲不减,深深皱着眉:“没有。” “……不对啊,这都什么时辰了, 她平常天黑前就会回来的。” 墨奚面露疑惑看向侯誉风,后者直接给了他一个“你是她师父都不晓得还问我你是不是活腻了”的眼神,下意识抖了抖身,把刚冒出来的念头也一并抖了出来:“不会是遇上危险了……吧?” 侯誉风的脸色顿时又往冰窟靠近了三分。 “额, 应该也不会的,可能只是山路难行耽搁了些时间,很快便……” “很快是多久?” “这……”墨奚被他盯得背脊发寒,不敢再随意处之,略微想了会儿,忙正色道,“徒弟今日出门前并未与我说,那一般便是去采yào了。至于是去哪儿采的yào……你等等,我去找个东西看。” 说罢转身便回了yào库去,上蹿下跳到处翻,终于在书案的抽屉里寻到一张巴掌大的小纸条,上面记了三四行yào名,好多个都已然被划掉了,仅剩下三个用笔特地圈起来的,墨奚看着yào名略加思索,很快便想到了什么。 “前些日子徒弟都在调配一味yào,方子的这几样是她缺的,应是去南边的乌山找了,你……喂!你听我说完!” 墨奚追上去把人拉住,他知道侯誉风着急找人,他也急,可苦于夜盲症无法与之同行,只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你出谷别往南走,抄东面的小路下山更近,骑马约莫两刻钟能到乌山,徒弟也是骑马去的,沿途不会下马,但未必只在山路上走,你看能不能循着马蹄印找。” “你是说她可能往树林里走?” “对,徒弟胆子大,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个人也常常自己进去,所以我才怕她碰上那些……呸呸呸,不说了,她身上带着我给的dú粉,也知道怎么用,不会出事的。” 侯誉风点头:“走了。” “行,找到人便回来,我在谷里等你们。” 墨奚目送好友离开了山谷,故作镇静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隐隐的不安。 他对自家徒弟不担心,看见那方子上的几样yào名,他便猜到了她要做的事,只不过……若让侯誉风正巧赶上了,等回来,还指不定要如何收拾他。 ****** 初春虽渐有回暖,但夜时仍旧很长,侯誉风于天色微暗时出门,快马加鞭,抵达乌山也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乌山坐南,水丰土肥,即便是冬末春初,这山上的密林也依旧枝繁叶茂,不见半分衰颓,实乃奇景。 可对一个赶路人而言,统统成了视线上的障碍,本就昏暗的环境因月光被遮蔽而更显漆黑,侯誉风原是举着火把照明的,但从山路转入林间后,低矮密集的树枝总是会扫到木柄,极其影响前行的速度,他索xìng丢弃不用了,只留下火折子在身上,以备急需。 因着午后下的那场雨,泥土湿润,落在地上的马蹄印虽有些凌乱,但去向十分清晰,侯誉风低头顺着这些足迹驱马前行,此处地势多变,未干透的泥地湿滑不堪,马儿跑不快,他也只好耐着xìng子查看路况。 走了约莫两刻钟,人未找见,倒是碰上了一个岔路口,而更不巧的是,两个路口都留有马匹走过的痕迹,且均是深浅不一,无法判断那边的人比较轻,侯誉风拽紧缰绳,将马儿赶往其中一个路口继续向前走。 既是无法确定,那就两边都进去找,若运气好便蒙对了这条路,若运气不好走错了,那便回头再去另一边找,虽耗费时间,但事关侯苒的安危,他赌不起,更不容有任何失误的可能。 这条路并不算长,走了一会儿便见前方有些许光亮,侯誉风黑眸微眯,立刻赶着马儿快跑了一段,待离得更近才发现是间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头有人jiāo谈声,门边的墙上挂着弓箭、匕首等工具,大概是山中猎户夜间歇息的地方。 以防万一,侯誉风翻身下马,靠近那木屋的窗边窥探片刻,确认屋内无他要寻之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原路返回。 既已确定她不在这里,那么另一条路必然无误,他不再迟疑,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朝那方向飞快奔去,只望后头莫要再出现岔路,尽早寻到她。 “嘘,嘘……” 未几,前方再次出现了微微的亮光,一匹棕色的马被缰绳锁在树下,不时踢踢后蹄,发出不耐烦的喷气声,在它脚边的树根处chā着火把,已燃去半截,估摸着主人离开的时间也不短了,不晓得做的何事,竟连唯一的照明物都没有带在身上。 侯誉风停在那匹马旁,有些后悔自己忘了问墨奚,她出门骑了什么马,可追到这一步,好歹得看一眼是不是他所想的人,万一真是该如何,于是他下了马,将自己的马也拴在同一棵树下,仔细辨认,顺着地上的鞋印朝更黑的深处走去。 这一处似乎比方才的外面干燥些,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侯誉风屏息凝神,总觉得有人在附近了,却愣是觉察不出动静,仿佛刻意维持般,叫他不禁皱了眉。 “侯苒……侯苒……” 夜间偶有猛兽出没,过大的声量容易惊动和吸引它们,因此侯誉风未提高声量,只试探xìng地唤道。 无人应答。 他心头不安,再往里头走了小会儿,正yù再叫她的名字,忽而听见极其微弱的“嘶嘶”声,短而急促,略带着水湿的摩擦声,听起来很像是某种动物…… 未待侯誉风想起,那发出声音的本尊已在不远处现身了,通体全黑,三角尖头的额上一点妖冶的红斑,与不断吐出的蛇信子一样艳红,绿豆大小的双眼shè出凶狠的亮光,正戒备地紧盯着站在面前的姑娘。 那姑娘一声不吭,面上也异常平静,瞧不出半点儿慌张害怕,只分毫不动地定定站着,对dú蛇蓄势待发的气势仿佛无动于衷,唯有藏在袖子底下的dú粉不曾离手,扣在掌中随时自保或予以反击。 可离得远的侯誉风并未看见,甚至连姑娘的脸都看不大清,单凭多年前的感觉认出是自己想找的人,心头已是一紧,再看见她与那浑身充斥着攻击xìng的玄黑dú蛇两相对峙,岂能再等,几乎本能地飞身前去,长剑出鞘,将姑娘拦在臂后的同时,对准蛇身七寸狠狠一刺 “啊!” 侯苒被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吓得惊呼,下一瞬却看见那半身立起的dú蛇吊在了他的臂上,断尾处汩汩流着血,而上头……竟是以尖牙紧咬住男人的小臂不放! “别怕,死了。”侯誉风恍若未觉,收剑,捏住蛇头两腮将它取下随手丢开,回头先上下扫视她一边,不见血迹才松口气,低声道,“可有受伤?” 四周黑暗,侯苒又只留意他手臂的伤,直到听他说话才抬起头,顿时一愣:“……侯将军?” 他不是回京了?怎会在此时出现的?又怎么找到这儿来?去山谷里见过师父了吗?可师父也不晓得她在哪儿啊,他上山找了多久? 侯苒满腹疑问,但一个字都没有问出口,拉过他的手看伤口。 侯誉风垂首望她,因她低着头看不到脸,只是见她眉心深锁,不自觉也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称呼有些不习惯,又似是被隐隐作痛的伤口扰乱了思绪。 “别怕……已经死……” 话未说完,他眼前骤然一阵晕眩,视线和听觉变得愈发模糊不清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她握住的手也慢慢失去了知觉。 “侯将军!你……” 他无力地合上眼,后面的话再听不清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忆起了前世临死前那段苟延残喘的日子。 第45章 “……你醒了?感觉如何?” 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许是距离有些远,听不大清,他睁开了眼, 却发现视线里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 “听得见我说话吗?” 这一回离得近些,他听清楚了, 是个陌生的女声,音色柔和, 但语气冷冷淡淡的, 听不出感情来。 他记得自己在领兵追击敌方残党时, 突然dú发,再继续缠斗毫无胜算,为保留兵力, 他只身一人引开了埋伏的敌军,给增援部队的到达争取时间,然而身体的状况远比他想象的糟糕,强撑着将他们引向己方的包围圈, 在途中坠马滚下了山坡,随即失去意识。 再醒来,便是此刻。 “侯将军?能说话吗?”女声再次响起, 似乎人又凑近了许多,连后半句低声自言自语都叫他听见了,“不对啊,他的dúxìng尚且深六七分, 应该还未全聋的……” “你……”他终于开口,但嗓子却沙哑得不像话,又干又涩,仿佛拉锯的皮条般难听,“你是何人?” 姑娘并未答他,只起身去倒了杯水来,拿汤匙一点点喂他喝下后,才道:“好人。” 这个答案显然在避重就轻,他微微抿唇,倒也不再往下问了。 萍水相逢何必多言,能救他回来已是仁至义尽了,还指望人家对自己剖心置腹? “将军的双眼可是看不见了?” 脸上隐约有风抚过,像是她伸手在上方晃了两下,衣袖间裹着些许甘苦的yào香味,清淡好闻,他闭上眼,又睁开,瞪着眼前依旧空无一物的漆黑,答道:“嗯。” 姑娘将手收回去:“你可晓得自己中dú了?” 他答知道。 “什么时候中dú的?”她又问。 他只说不知。 离京至今已有三个月,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从未曾出现任何问题,直到七八天前,他在大帐中与众将领商议策略,忽而脑中一阵眩晕,本以为只是连日少眠的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回去歇一觉便好。 不料翌日醒来,头不晕了,视野却变得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层薄纱,他派人请了军大夫来,大夫当时面露惊惶,与他说道,此乃中dú的迹象,恐怕是潜伏已久,近日因他过于疲乏才诱其dú发,日后的症状还会逐渐加深。 大夫还说此dú无解,能活命多久也无所知,只看中dú者体质异同而定,他听后,只让大夫对此事三缄其口,绝不可泄露于外,扰乱军心。 彼时,大战在即,前线的战局等着他去调度,数十万兵士以他为首,听他号令,若此时知道总帅身中剧dú命不久矣,必然会士气大衰,胜券在握的局势甚至可能被敌方扭转过来,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他即便是死,也要咬牙强撑过最后的一段日子。 只不知,如今的战况…… “你身上的dú来自西域,名为鸩羽,中dú三个月内不会发作,但会逐渐侵蚀你的经络气脉,待三月将尽之时,中dú者出现头晕目眩、视物不清等症状,再不久会双目失明,听觉也日益减弱直至完全无法听见,约莫一两月便五感尽失。虽dú不至死,但……”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往下说了。 堂堂一位大将军,变成了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废人,即便活在世上也再无施展拳脚的机会,甚至只能终生卧病在床,活在旁人的同情和怜悯之中,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怕是生不如死吧。 他却无甚反应,只问她可有解法。 姑娘道:“此dú无解,但有一法可压制它,延缓dúxìng发作的速度,也能减缓病情恶化,但……dúxìng被压制过久,待再也压制不住时,一旦bào发,你便会……” “无妨。”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依你之法。” 如此回答也算是意料之中了,姑娘应声好,之后每日都另外端一碗yào给他喝,起初苦极,但后来因他的味觉略有衰退,又或是习惯了,也不难下咽。 他的双目依旧看不见,但至少听觉没有继续衰退的迹象,加之失去视线令他的其它感官愈加敏锐,正常jiāo谈倒也不成问题。只是他也鲜少开口,常是姑娘在屋里走动时经过床边,或是伺候他吃饭喝yào时,会随口说上几句。 他不晓得这位姑娘长什么模样,但相处了一段时日,也足以了解到不少事情 她本是蔺城人,两岁那年遇上□□,与照顾她的嬷嬷走散后,无亲无故,被老猎户捡回家当养女。后来老猎户也不在了,她去城中医馆当过学徒,自学成才,如今算是个大夫,不知何故在山林的一间木屋里独自隐居,修习医术。前不久还救过一位老太医,可惜他病入膏肓,半月前刚死了。 这世道当女大夫的人实在不多,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因大夫与伤病者之间多有肢体接触,若姑娘家于此事心有抵触,总归不太方便的。 听她说话,虽音色清亮柔和,年纪应是不大的,但语气十分沉稳淡然,为他解开布条上yào包扎,甚至他之前伤势过重还未能动弹的时候,给他脱衣擦身,也未觉她有半分迟疑过,他一直以为她是成过亲,但相公常年不在家,或是守寡独居的少fù。 直到某日,他夜半醒来yù下床去方便,手一抬却碰到了她的头,似是太困趴在床沿睡着了,连发簪都忘记摘下来,柔顺的长发垂落在颈侧……梳的竟不是fù人髻? 他并非八卦之人,也无意探听旁人的隐私,但不知怎的,唯独这件事令他始终十分在意,于是寻了一个自诩合适的时机,旁敲侧击地问了她是否婚嫁。 “噗。” 不料,姑娘竟难得地笑了,许是心情颇佳,还有闲心与他说了句玩笑话:“侯将军突然关心此事,莫非……对我有意?” 他心头一跳,因看不见她的神情而莫名紧张,连忙否认:“……不是。” 姑娘道:“不是?那问来何用?” 他不擅长撒谎,真要问他也确实说不清为何想问,就是忍不住才开的口,此刻被反问得微微窘迫,正想故技重施装听不见时,姑娘却好心地放了他一马,轻声答道:“我确未婚嫁。长年待在这山上独居,所对之活物莫非花木鸟兽,何来的姻缘呢。” “姑娘未想过下山?”他问。 她笑了笑,道:“此处清静无扰,悠然自在,我为何要下山掺和那俗世之事?” ……既是不愿搅入俗世纷争,又明知他的身份,“为何救我?” 姑娘又问:“那你为何要倒下山坡让我看见了?” “……”这岂是他能左右之事? “同样的道理。我身为大夫,总不能对一个人见死不救,既然上天让将军落在了我的面前,那定然是要我救你了。” 至于最后,救不救得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倘若……你因救了我而被牵入俗世,也不觉后悔?” 她说此dú潜伏三月,即他仍在京城便已中dú了,如今细细想来,极可能是入宫面圣那时,皇上以践行为名留他一同进膳,在酒菜里下的dú。 若真是如此,即便他保住了xìng命,再回京城也必然是一场恶战……或者更早些,皇上根本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京城,指不定哪日便派人前来将他灭口了。 他不愿牵连无辜,又心有不甘,曾数次提过让她离开,但她却从未弃他于不顾,依旧尽心尽力照料他。 她……真的不怕死? “或许会吧。可未来之事有何人能知?人生在世,难免做些后悔事,最坏亦不过一死,早晚而已,无甚可怕的。” 姑娘的语气温和淡然,似乎对生老病死早已看开了,这般豁达的心境倒叫他有些羡慕和钦佩。 在沙场上辗转多年,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他却依旧难以看淡,今日还相谈共饮的弟兄,明日却成了草皮下的一具冰冷尸体,终归意难平。 “不过,即便当真被卷入这俗世之中,凭我救过将军的命,将军也必会相护于我吧?”姑娘换上轻松的口吻,半开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道,“闻说侯将军赫赫威名,功勋满身,要护我一寂寂无名的小女子,想来并非难事?” 他心下一动,几乎不必多虑便yù点头应承。 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却听她说yào熬好了,匆匆起身去熄火,过了许久才回来,又是喂他喝yào又是去准备晚饭,仿佛全然忘了此事,他总也寻不着机会说,于是也作罢了,只放在心头默默记着。 未料,终是一语成谶,当他听见门外响起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听见刚出去的姑娘闷哼一声,骤然倒地,那柄嗜血的剑仿佛刺穿在他的胸口,痛得近乎窒息。 那一刻,他心里只想道,倘若早知结局如此,他宁可从不曾遇见她,不曾为她所救。 就那样死在山坡下。 悄无声息。 至少……换她一世,安然无虞。 第46章 后来重生再世, 他立刻循着她曾随口提起的幼时往事,特地去蔺城找到了她,并将她带回府中好生将养, 除了报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其实……也是藏了些私心的吧?否则大可将她送与一门富贵人家收养,日后也不必担忧她再因他被牵扯到朝堂争斗中, 沦为牺牲品。 只可惜重生之初为仇恨蒙蔽双目,将她带回后又立刻远走三年, 再次回京时, 她还那么小, 任谁也不可能将那种想法放到一个孩子身上,于是那点儿若有似无的私心才会被丢到角落里,渐渐淡忘。 而如今, 忆起了前尘往事,又明了当初她很可能与自己一样是重生而来,也就是说,她或许还记得当年所发生之事, 这接连的种种,才终于把他深藏心底的某些感情重新翻出来,不得不正视。 可他甚至, 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尚未见过…… “侯将军……侯将军?” 他听见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声音,用他熟悉的称呼低声唤着,在前世的那段日子里,她也常常这么叫他, 总是带着几分距离感的客气。 但不知为何,以她那温和浅淡的语调说出来,却让他觉得莫名亲近,仿佛能想象出一张清秀柔美的脸庞,眼神清澈,神情宁静,唯有唇边微微含着两分笑意。 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正如他此刻睁眼看见的…… “将军醒了?” 近在咫尺的脸庞映着温暖的火光,将模糊的轮廓照得愈发清晰,与多年前他所想象的容颜有些相似,但也有些不同。 眉清目秀,杏脸桃腮,宛如出水芙蓉般宜人,却又比记忆中要更好看,也更温柔一些,那双眼睛里不如他以为的平静无澜,此刻却是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似惊讶,又似紧张,仿佛还有些许欣喜的亮光,但唯独看不见半分焦急。 前世她便说过,救他只为医者道义,无论他病情何等险恶之时,都不曾听她为此焦虑难耐。 事隔多年,时至今日,他还了恩情,对她好,八年虽未能见亦时时挂念她,待她终于长大chéng rén了,却依旧等不到她为他动半点私情,连此刻他身中蛇dú,伤臂将废,都未能令她露出一丝心焦…… “将军感觉如何?”侯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这不知走什么神的男人唤回神来,“可有不适?” “无碍。”确实头不晕了,耳清目明,并无太多的不适,侯誉风说完这两个字,便微怔地望着眼前的姑娘,分明是头一回见的这张脸,可融在前世的记忆之中,却越看越觉得熟悉,甚至有些移不开视线。 “真的?”侯苒挑了挑眉,瞧他眼神怪怪的,怕不是被蛇dú侵坏了脑子,伸指轻戳了戳她刚包扎过的伤臂,问他,“这儿呢?” “……”他果然一动不动,半晌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木然的神色更显出几分颓然,低声开口,“手臂……废了吗?” “你怎么知道?” 侯苒皱眉看他,心道她这个大夫还未发话,他怎就自下定论了,奇怪地问道。 可这话落在侯誉风的耳里,却以为是对方yù隐瞒却被他看穿的反问,双重打击之下心情更是糟糕,缓缓别过头不yù再多言。 侯苒:“……” 这下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像上辈子那样身中剧dú,重则毙命,轻则胳膊被废吧?要真是那么严重,她这会儿岂能淡定地陪他在此,还不立刻下山找师父过来吗?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的手臂没事,只是因中dú暂时失去知觉,待dúxìng清除便能恢复正常。” 他眉心一动,转过头看她。 “只是此dú我寻到不久,尚未研制解yào,待蛇dú自行消解需五至七日。” 说罢便转开身去,走到火堆附近背对他坐下,继续手头上的活儿。 其实说来也气。 她今日上山采yào偶遇一处蛇窝,发现里头正是她近日在医卷里无意翻阅到的黑玛蛇。其dúxìng不致人丧命,但麻痹作用却极强,一旦dú液侵入体内,半刻钟便能使人失去意识,全身麻痹,无论用作制dú抑或是麻yào,都是极好的原料。 时值冬末春初,大多数蛇类皆是冬眠将醒,正为最虚弱之时,一来它们的攻击力不强,容易牵制,二来提炼出dú液比较新鲜,dúxìng也尤为强烈,因此她便起了意要将之活捉。 她并不怕蛇,师父也曾数次教她如何做,若放在白天定然是万无一失的,可惜条件有限,傍晚四周的光线实在太昏暗,此蛇又是通体全黑,她下手时出现了偏差,非但未得手,还惊醒了沉睡的dú蛇,于是才出现了方才两相对峙的状况。 但也并非绝路,她手持烈xìng迷yào,只要稳住它慢慢退开,此蛇自知体弱,如无必要不会主动攻击,自然便缩回洞中了。 原本一切进行顺利,谁知会突然杀出个人挡在她面前,还气势汹汹挥剑便砍,那一剑下去固然是快准狠,可也吓得那蛇不管不顾奋力一搏,这才咬得他中了dú……还白白砍死了一条好蛇! 侯苒叹了口气,很是可惜地看着瘫在面前死绝了的黑蛇,握着匕首将蛇身慢慢划开,找到完好无损的dú囊并小心取出,将dú液一点点灌入她随身带着的小瓷瓶内。 某人倒好,逞完英雄便昏过去了,她又无法丢他在那儿不管,赶忙帮他扎住手臂上端以防dú液扩散过快,接着连拖带拽将人弄进附近的一处山洞内,给他放dú血,清理伤口,上yào包扎,好一顿忙活,累得够呛,最后还是舍不得浪费,又出去将那死蛇捡了回来。 横竖都已经死了,蛇dú不取白不取,而且她也不晓得侯誉风要多久才能醒,反正单凭她一人显然是无法带他下山的,至少饿了还能烤点儿蛇ròu充充饥。 不过他醒得比她预估的更早些,虽手臂失去了知觉,但只要他的人能清醒坐着便可,这些年随师父游历四方,她骑术精进许多,带上他同骑不成问题。 yào瓶封口后,侯苒用水洗净手和匕首,擦干水后收起来。 忽而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做什么?”语气颇有些怪异。 “取蛇dú。”她随口便答,仿佛并不将此等小事放在眼里,“若将军没有冲出来,我便能活捉它了。” 侯誉风目光落在那死相诡异的黑蛇身上,微微皱眉,似是觉得这样的东西不该脏了她的手:“不是头一回?” “当然不是。”侯苒看了一眼被开膛破肚的蛇尸,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淡声道,“师父教我使dú,难免会与各类dú物接触,捕蛇取dú只是其中一环。” 侯誉风一听,眉心皱得更紧了。 师父?还是墨奚教她的? 他知这姑娘从小便不怕虫蛇,但不怕归不怕,做这种事是何等危险,且听她之言所捕的蛇全是dú蛇,若她这么独自一人上山碰见了,然后稍有不慎被dú蛇咬中,就凭墨奚那夜瞎子,等他上山来找到人,指不定她都已经dú发身亡了…… 想到此他便觉得背脊冰凉,见她已经收好东西准备要走了,心头一急,伸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脱口而出:“往后不许这样胡来。” 侯苒下意识停在了原地,但没有挣扎,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任那滚烫的掌心紧贴在她微凉的腕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什么叫胡来?”她静静地反问,手指不自主地收紧,“将军在沙场上英勇杀敌,可曾惧怕过生死?” 侯誉风一愣,道:“……那怎么一样?” “为何不一样?”侯苒平静的语气终于起了波澜,“人各为其道,将军能为保家卫国抛却生死,却不许我为医道以身犯险,未免有些霸道了。” 她至今都忘不掉,当年他落在山坡下那浑身是血的模样,几乎无一处是完好的。还有四年前日夜兼程赶去军营,在大帐里见到他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每日心惊胆战地守着他,生怕忽然又病情恶化,人耗不住便没了…… 这种种画面沉寂心底,从未与人说起过,直到此刻才一并翻涌出来,侯苒既是心疼又是气恼,禁不住用力要挣开他的手,侯誉风一时不备,也没料到这纤细的手腕有如此力气,竟让她真的挣开了。 “你……” 见侯苒提着背篓就往外走,他大步追了上去,再次抓住她的手,“去哪?” “下山。”她言简意赅,这回没再抽手了,直接拉着他边走边道,“难道侯将军想在此过夜?” ……额,自然不是的。 侯誉风被她这一句接一句的堵得无话可说,只好也跟着走,回到方才他下马的地方,却发现拴在一处的另匹马不见了踪影。 怎么只有一匹……她的马呢? “我让小青先回山谷跟师父报平安了,它来过这里好几回,会认路。”侯苒将马缰解开,姿势熟练地翻身上马,一手执缰绳一手还提着背篓,看他,“你手伤了不方便,背这个坐后面吧,我来骑。” 侯誉风本想说自己单手也能骑马的,但听她这么说话,不知怎的下意识便接过背篓照做了,骑上马有些困难,他就着她的手拉了一把才上去的,毫无知觉的伤臂还在左边垂着,右手习惯xìng地往前抓缰绳,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拉着他环在腰间。 “说过了,我来骑。你坐好别摔下去便是。”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说话的语气也不重,但听在他的耳里却莫名地无法反抗,被她拉过去的手臂不尴不尬地横在她的腰上,也不敢用力气,只架空地虚环着那儿。 “驾!” 侯苒手拽缰绳,双脚一夹马肚便催得身下骏马朝前跑了起来,先前也没吭个声说要走,这瞬间的冲力叫身后那人毫无防备往后仰,还来不及回神,手臂已然本能地作出反应,一把扣住本就环在臂间的纤细腰身,顿时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搂进了怀中。 “……” 刹那无言,但心口的跳动骤然变得剧烈,砰砰直响,仿佛要跳出来扑到她身上似的,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侯将军真的生平头一回如此窘迫,简直恨不能挖个土坑将自己填进去。 他这是犯的什么病,不过搂一下罢了,从前带这小姑娘去骑马时,哪回不是他抱着她跑一路的,怎的隔了区区数年,这种感觉竟截然不同了,实在荒唐,糟糕,胸口似乎又跳得更厉害了…… 侯将军兀自纠结着,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儿却恍若未觉,双手依旧稳稳地握着缰绳,只往后丢了句“坐稳”,便策马直奔官道而去,速度比方才还跑得更快些,害得某位缺了半边知觉的大将军重心难稳,不得不微微前倾上身以保持平衡,非但紧贴着她的后背,手臂也根本无法再松开。 ……真奇怪。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小时候怎么搂怎么抱都无所谓,也从没有任何想法,为何现在小姑娘长大了,搂着她却感觉全然平静不下来。 尤其是,她身上淡淡的yào香气息萦绕在鼻间,本该有静心宁神之效,此刻却仿佛一把火烧在了他的心头,愈烧愈旺,烧得他面上都微微发起烫了。 第47章 堂堂镇国大将军, 何等劲敌都不曾令他心生丝毫惧意,此时却怕极了身前的人会突然回头,瞧见他自己脸上难以启齿的表情。 真的……太丢人了。 幸亏是夜晚, 四周黑得看不清, 他又坐在了她的身后,搂得她回不过头来看, 否则日后他还如何抬头做人。 乌山距离怀虚谷尚有一段距离,快马加鞭也得花上两三刻钟, 为了压下心头火, 强作镇定地熬过这段路, 侯大将军只得逼自己转移注意力,一会儿想着小姑娘的腰搂起来这么细,似乎瘦了, 也不知平常有没有好好用饭,一会儿又想,小姑娘这几年骑术确实精进了不少,能让他的马听话可不容易, 跑起来也很是稳当,唯独太快了点儿…… 反正不知想了多久,才终于等到那熟悉的密林出现在眼前, 阵法似乎已被解开了,两人顺着山道奔入黑漆漆的洞口,沿狭长的穴道一直往下走,远远见那刺眼的亮光中站着个人, 手里还提了一个灯笼,不停地来回踱步。 果真是夜盲,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便冲洞里张望了,可惜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举着灯笼瞎晃悠半天,若不是侯苒快到的时候叫了声师父让他避开,墨奚就要被马撞飞了。 “如何如何?受了什么伤?伤势重不重?” 待马儿一停下,墨奚就老妈子似的跟上来连珠pào弹地问了一堆问题,侯苒只说没有大碍,墨奚将侯誉风扶着下了马,见他确实毫发无损的模样,也就左臂裹着布条而已,看起来也不太严重,只是……怎么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动也不动? “你的手怎么了?” 墨奚正要抬头问,不料对上的却是好友yīn沉的目光,仿佛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顿时吓得松开手退避三尺,转向另一边还扶着人的徒弟使眼色道:怎么回事? 侯苒也没多说,将收在腰间的小瓷瓶丢给他:“黑玛蛇dú。” “哦,就你之前提过的……” 墨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自然晓得,那日师徒俩谈论给伤病者开刀所用的麻沸散yào效太短,剂量用过多又担心影响伤病者的神智,因而说起有何其他yào物可替代,之后他便让侯苒去翻阅医书找找,第二日她就跟他说有这么一种蛇dú了。 只是不料这姑娘动作如此之快,运气也不赖,还真让她找着了…… “不对,那蛇呢?”墨奚奇怪地左右看了看她,不见踪影,“没带回来?死了?” “什么?!” 骤然一声怒喝响彻耳边,仿佛要将他震出几米开外去,墨奚一手捂住耳朵,心惊胆战看着他道:“什……什么什么?” 情绪一时激动加快了体内dú液的蔓延,侯誉风感觉左半边身子都麻了,但依旧强撑着把话说完:“你还想让她带活的回来……唔……给你?” “将军!” 侯苒及时将他将倾未倾的身体扶稳了,蛇dú虽不取人xìng命,但终究是未除尽的,并没有太多气力支撑,她向师父打眼色随后再细说,半强迫地扶侯誉风去竹屋里休息。 “……”墨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心头一凛,也不敢跟过去看了,丢给自家徒弟解决完事儿,回厨房给这俩人热饭去了。 ****** 本是一早过来,想着第二日便能带人回京城了,不料横生枝节,出了这么一桩意外,现在侯誉风左半边身子都不太便利,自然是骑不得马了,侯苒骑术再好,带着他同骑数个时辰之久也吃不消。 反正距开春还有段时日,不急,于是他飞鸽传书回侯府告知事态后,便留在山谷里静养几日,打算待伤臂恢复再走。 墨奚因教她捕蛇取dú之术而遭了侯誉风的教训,近来都不大敢靠近他住的那屋,离得老远,只负责生火做饭,烧水冲澡,其余一概不管,包括那黑玛蛇dú的解yào他也没去琢磨 想想啊,万一制出解yào了,叫这人服下恢复个彻底,起来跟他算账可怎么办?即便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他,可也不想将自己辛苦研制的dú.yào用在他身上啊,多浪费不是?还是这么静养的好,等过几天这人气消差不多了,身体也恢复了,正好就收拾包袱回京城,也不必找他的麻烦了,多好。 师父撒手不管,照顾人的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徒弟的头上,侯苒知他有早起的习惯,特地也起了个大早去厨房给师父打下手,顺便将祛余dú的yào也熬了,待侯誉风睡醒以后,伺候他起来洗漱更衣,准备用早饭。 当然不会像之前他伤重昏迷时事事包办,她只在他不方便的地方才搭把手,昨夜沐浴擦身也都是他自个儿弄好的,唯独中途要添热水时,她进了屏风后面一回,倒完水便走了,没多看他一眼。 ……额,其实也并非那么清心寡yù,实话说她都是强装镇定罢了,毕竟是心里喜欢的男子呢,怎么可能无半点儿羞涩,但她又不想太早暴露心意,有些事,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等这木头哪天开窍了,她再告诉他也不晚。 “冷不冷?” 侯苒握着他的手腕穿进略有些紧的外衣里,侯誉风来时只想过一夜,连换洗衣物都没带,此时穿的都是从墨奚那儿借的,自然不太合身。 不过也凑合,他摇头道不冷,下床穿鞋,侯苒则到桌前摆好碗筷,刚做出来的清粥和小菜都微微冒着白色的热气,在清晨这般冷的天气正适合暖暖胃。 “啪嗒” 侯苒闻声看过去,果然见那摆好的筷子被他碰掉在地上了,侯誉风还想俯身去捡,被她先一步制止:“你坐着别动,我来吧。” 否则等会儿失了平衡,整个人都摔下来了,别说他面上不好看,她也得费劲扶这人起来,可累人。 ……虽然他此刻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垂下的黑眸似是有几分黯然,安安静静地盯着自己搭在腿上的左手。 侯苒将弄脏的筷子放到另一边,也没有去拿双新的来了,只淡淡道:“三五日便能恢复的,别担心了。昨晚喝下的yào有催动内息运行之效,未清的余dú也会随之游走你身体各处,手脚无力是正常的现象,不必太在意。” 侯誉风:“……哦。” 她是大夫,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当然都相信,只是不大习惯这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尤其是……在她的面前,他更加不想示弱。 “将军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可惜眼下的状况却由不得他想不想,勉强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慢慢送进嘴里,还要竭力掩饰自己轻微的手抖,当真费力。 “随意。” 侯苒早知他会这么说,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便给他夹了小菜放碗里拌粥吃,用的是自己的筷子,丝毫不见外,又拿了个白馒头掰开一道口子,往里面塞了菜干和咸ròu酱,将合上递给他:“尝尝?” 侯誉风手里拿着汤匙,见她都递到自己嘴边了,就没抬手接,下意识倾身去咬了一口,也真是吃惯行军饭的汉子,那拳头大小的馒头顿时少了半个,侯苒轻轻挑眉,将剩下的半个拿回来也咬了一口,淡笑道:“味道如何?” “尚可,你……”他的视线落在姑娘手上又缺了小半的馒头上,蓦然一愣,“怎么吃我咬过的?” 这……习医之人不都会犯洁癖吗? 像墨奚那样的,就成日嫌他不讲究,连外出过的衣物都不许碰他的床,更别提用同一双筷子,吃他咬过的东西了,她怎么…… “咦,是吗?” 侯苒眨眨眼,故意假装才发现的样子,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将剩下的最后一小半送到他嘴里,侯誉风也顺着她的手张口吃了,吃完才发现这好像又是她吃过了的 “甜吗?”她眉眼温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咳,咳咳……咳。” 闻言侯将军一阵猛咳,险些被那小块馒头给噎死,还是侯苒起来帮他拍背顺气,又端起碗喂他饮下两口粥,这才将卡在喉咙的馒头咽了下去,原本冷冰冰的俊脸此时又红又烫,也不知是咳的还是旁的什么,实在丢人至极。 偏生那罪魁祸首还悠悠补充道:“师父爱吃甜的,每回揉面团都加许多白糖粉,有时下手重了腻得很,我怕太甜你会吃不惯,昨儿特意把它换成山yào粉了,师父应是不知道的……还甜吗?” “甜……咳,不太甜了。” 其实侯誉风压根儿就没认真尝,囫囵吞下去的,岂还晓得是什么味道,胡乱答完了,心头已是窘迫万分 他到底在想什么??? 人家姑娘好好地说话,他这破心思都歪到那儿去了? “那便好。”侯苒点点头,将他那张脸上的种种变化尽收眼底,不禁勾唇道,“将军快喝粥吧,放凉了对胃不好。” 见这人还有些走神,她饶有兴味地托腮瞧着他,善解人意道:“还是说……将军想要我喂你?” “咳咳,不、不必了。” 所幸他刚被噎过一回,勉强镇定下来了,自己拿汤匙舀粥一口口喝着,待姑娘坐回原位了,才不尴不尬地问起另一件事。 “苒苒,你为何一直唤我……‘侯将军’?” 第48章 这一问, 倒是把侯苒给问住了。 其实说来也简单,当年她将侯誉风从那座荒无人烟的山上救回来,悉心照料一月有余, 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 又碍于尊卑有别,她便一直唤他侯将军。 后来重生回两岁那年, 被侯誉风捡回府中认养,虽名义上他是她的兄长, 她也循着规矩唤他一声大哥, 但总归心里是没把他当亲哥哥看待的。 再如今, 时隔多年,她也长大了,那些幼年的习惯早已不在, 而且……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她潜意识也不愿再以妹妹的身份唤他一声哥哥了,因此才不由自主地用记忆中的称呼来叫他。 不料一叫就叫顺口了,她也没想要改, 此时却被他问起才觉得不对劲。 ……可这些话没法对他说出口。 本已怀疑他是否猜到她重生的事情,若如实告诉他,等同不打自招, 她还是得寻个理由搪塞过去才好。 “怎么不说话?” 侯誉风原先为缓解尴尬而无心问的,但见小姑娘顿在那儿愣愣的,难免便多想了想,正巧与某个埋在心底的猜测不期而遇, 于是开口又问了一遍。 “大哥与我许多年未见,一回来便成了大将军,我……有些不习惯,便随着他们叫了将军。”侯苒微微低头,似乎是不好意思,“再说,大哥数年来军功赫赫,威名大盛,我唤大哥一声将军不为过吧?” “嗯。”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声“侯将军”听着并不觉生分,大概是前世的记忆过于深刻了,现在听她这么唤自己,熟悉之余,仿佛还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感觉,无法说清,但不比先前的淡然无味。 “你高兴便好。”侯誉风略一点头,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问过便不在意了,转而道,“这些年在山谷里……过得可好?” 侯苒心道这人没话找话的本事可真不行,往来的书信那么多,他还能不晓得她过得如何吗,随口应了声好,便将话头推回他身上:“将军呢?近年来战况频频,将军身居前线,可曾受过伤?” “自然是有。”侯誉风想也不想便道,“但无碍,都是小伤罢了。” “哦,是吗?”侯苒又夹了一个白馒头,轻轻掰开,漫不经心道,“怎么与我听说的不大一样?” “什么?” “听闻四年前,将军身中巫dú、伤及要害,险些殒命于漠北,幸亏有师父前去搭救,否则如今我怕是无法与将军在此说话了。” “……”夸下的海口被人当场戳穿,侯将军下不来台了,只好摸着鼻子承认道,“额,确实……墨奚告诉你的?” 当时他下令封锁消息,除了亲信和几员大将,无一人能知晓大帐内的情况,不过属下似乎提到过有位姑娘随墨奚一同来的,因他未说明身份,于是便没有多想,莫非…… “看来将军确然伤得不轻啊。”她意有所指道。 “你也来了?” 难怪他昏昏沉沉间,总觉得有个人在旁边守着,事无巨细,温声细语,与当年在山林间的小屋养伤那时的感觉十分相像,甚至有种就是同一个人在照料他的错觉。 即便满身伤,即便周边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和苦yào味,他依然能在午夜梦回时,闻到一阵淡淡飘过的yào香,能在烧得神志不清时,将一只微凉的柔软小手握在他滚烫的掌心里。 对,是挺小的,握着她的手也依旧能五指合拢成拳。 想来也怪,四年前她才不过十岁出头吧,明明是府里头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怎能那么会照顾人?若说是前几年在山谷里照料过病人……但墨奚是因他一事才打响名声的,先前的信中也说了,师徒俩多是闭门研制医术dú.yào,并无多少人找来请神医看诊,墨奚自己也与他一样不喜人近身伺候,她又何来如此熟练? 侯誉风如此想着,不禁又忆起了来前收到的那封信,上面所写的“怀虚谷”…… “随师父去的。”侯苒微微抿唇,隐瞒了她求师父带自己去的事情,轻声地回忆道,“将军下了不许人进出的禁令,师父又忙于配制解yào无暇抽身,只能由我来照顾了。那时将军可不像现在这般好照顾,昏迷不醒,我什么事都必须亲力亲为。”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看了男人一眼,垂下眼继续道:“将军病情不定,身体总是时冷时热的,每日都出不少的汗,师父嫌那味儿闻着熏人,干扰思绪,让我给将军多擦擦身,每日更衣……” 侯誉风骤然一僵,转向她的目光装满了诧异与难以置信:“你、你做的?” 侯苒理所当然地承认:“我怕扰了师父配yào,自然该做的。” 侯誉风脸色更僵:“全身……都擦了?” 侯苒面不改色地反问:“难不成只擦半身?那与没擦有何不同。” 侯誉风:“……” 好他个墨奚,居然让她一个小姑娘做这种事,还把他给看光了,咳咳,简直是在教坏小辈啊……等等,莫不是有其他伤病者到山谷来求医之时,墨奚也这么叫她做的?! 侯誉风心里一咯噔,霎时间凉了个彻底,这四年时间可不短,来来去去得有多少的男人……天杀的,他跟姓墨的没完! “砰!” 侯誉风一时气愤,竟忍不住往桌上狠狠拍了一掌,震得那杯碗碟筷都抖了抖身子,唯独刚甩完锅的侯姑娘淡定依旧,不紧不慢地给他消消火道:“索xìng后来回山谷了,师父便没再吩咐我做这活儿,说是太劳累了,让那些带人来看诊的自己照顾去……将军的脸色怎么有些差?是哪里不舒服了?” “额……无事。” 他心里松了口气。 如此还好些,否则真如他所想那般,非立刻去寻那小子算账不可,他的小姑娘这么好,怎么能被使唤去伺候其他的男人? “日后墨奚若再吩咐你做这些事,你拒绝便是,莫要委屈自己。” 侯苒瞧着他明明打翻了醋坛子,还硬是装一本正经的模样,忽而勾唇笑了笑:“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只是……若日后有事的是将军,师父又吩咐了,我可要不要管呢?” 第49章 侯誉风一听, 本来下意识便要说不的,但皱眉想了想,被她看了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他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还怕她一个小姑娘看?而且,反正都是看过一回了, 若她真的重生而来,那么指不定上辈子也早就看过了…… 总而言之, 他自个儿是无所谓的, 但直接叫她要管又怪怪的, 仿佛怀了什么不好的目的一样,于是沉吟片刻,略斟酌了一下词句才缓声道:“如若像上回那不得已的情况, 自然是听从你师父之言为好,但实在勉强,便让他多请个照料人的帮手,莫要累坏了自己身子。” “嗯, 好。”真是口是心非,侯苒在心里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笑两声,面上依旧是顺从听话的模样, “将军所言有理。不过将军与我算是极亲近之人了,遇事多加照顾也是应该的,怎会嫌累?” 这话中听,侯将军受用地点了点头, 继续用早饭。 侯苒倒是没吃多少,她饭量一向不大,每顿七八分饱为宜,因此吃得很慢,多数时间都在不着痕迹地偷瞧着对面的某人。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青涩未脱的少年长成一个英气稳重的男人,俊朗冷然的面容与当年初遇所见时,并无异处,同样的好看,同样的吸引人,唯独眉宇间的锋芒收敛了许多,似是藏进外人不得见之处,显得愈发深不可测了。 先前她便猜测他亦是重生而来,那想必上一世所经历的种种,如今依旧留存于他的心中,岂是仅仅数年的时间便轻易忘却的,这般模样,许是他看透了一些事,终于晓得将身上的锐气掩藏,多了几分心机,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死才如梦初醒的倒霉催将军了。 这当然是好事。 只不知他是否已查清当年的罪魁祸首…… 侯苒不禁忆起,八年前侯誉风从漠北回京的那一年里,总是隔三差五地碰见太子殿下,有好几回她也在场的,就没见他哪一回给过太子殿下好脸色看,态度十分冷淡,对太子殿下的殷勤也无动于衷,甚至是厌恶地拒绝了,后来细想,莫非他正怀疑太子是前世杀害自己的人,因此才如此憎恨他? 可……她却不那么认为。 侯誉风不在京城的几年,她偶尔会入宫探望贤太妃,也时常碰见太子殿下,扪心自问,太子对她实在是很好,总关心她身子如何,在外可过得习惯,言谈温和恳切,那种有分寸的亲切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尤其,太子登基后,先帝后宫无子嗣的妃嫔大多被遣散出宫或长伴青灯礼佛,唯独贤妃被他也封为太妃,并允了她一直安养宫内,时有关照。 贤太妃是侯苒的亲娘,她不否认自己因此事对太子有感激,但就事论事,她这两辈子也算阅人无数了,当真看不出太子是在演戏。退一步说,即便真是演出来的,在她面前演有什么用?借她来讨好侯誉风?除了同是侯家人,表面上她和侯誉风的关系也未见得多密切,太子的如意算盘怎么也不该打在她头上吧? 反倒是前世侯誉风死后,迅速上位成最大得益者的殷家,更令她在意。 太子殿下,亦即当今的元帝宋涣,乃一国之主,其行事必然以大虞为重,若有意抬举殷家,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但奇怪的是,除了给国舅爷一个右相之位,殷家子弟依旧不得实权,特别是那位八面玲珑的殷大公子,就因着这点,被元帝委任外jiāo使臣。 这官职听起来体面风光,平常似乎也很闲,偶尔接待外来使节,定期出海巡查周边附属国的民情和岁贡,但实际上这官当一辈子也是这么当,因为根本没有晋升的机会,元帝如此安排,等同于将殷家的仕途困死在这里,而且区区一个不涉朝政的使臣,莫说捞不着油水,殷家是别想再分到半点兵权了。 她虽从未涉足朝堂,也觉得元帝不见得多想重用殷家,那时殷容淮匆忙便顶替了侯誉风的总统领之位,急得像赶鸭子上架,或许并非元帝的本意,只是殷右相在旁自作主张促成的事,最后的结果也显然不尽人意。 如此看来,会不会是侯誉风从一开始便误会皇上了? 或者说,皇上是因某种原因而醒悟了,决定要重用忠臣良将,削弱jiān佞的权势,各方制衡,以防日后一发不可收拾……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的态度很明显是想拉拢侯誉风的,可侯誉风若坚决不肯,皇上又会做如何反应? …… 一连串的疑问骤然涌出来,直到用完早饭都未能想通,侯苒只好暂且搁置,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去打水清洗,洗完后没有回屋,去了yào库向墨奚请教一件事。 “……鸩羽?”墨奚回头看她,嘴里还叼着跟长长的yào草,“知道啊,西域奇dú,据说是出自卡斯皇室的独门秘方,因从不外传,用的人少,医书也鲜有详细记载,至今无解。” 哦,难怪了。 “鸩羽”即当年把侯誉风折腾得又聋又瞎的dú.yào,她能诊出来也仅凭其症状,至于此dú的成分、产地等一概不详,她又不擅dú术,只得寄希望于曾偷偷探望侯誉风的墨神医,盼着他下回能带着配好的解yào来。 可惜等了又等,没等到墨神医的好消息,却先等来了奉命追捕侯誉风的杀手。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墨奚停下手头的活儿,奇道。 “在医卷中看到过。”侯苒随口扯了个谎,重点不在此,继续问,“师父可知如何制解yào?” “这……不好说。” 难得墨奚也有迟疑的时候,毕竟制解yào并不是凭空捏造的,需对照dú.yào成分一一挑选合适的yào材,其yàoxìng相互间也不得相冲,否则中dú者服下会适得其反。 像鸩羽这种无成分记载的dú.yào,倒还有一个办法,即取中dú者之血提炼dú液,但此法耗时较长,且得出的配方可能与实际的成分存在出入,中dú者服之无效或加深dúxìng常有发生,颇为冒险。 眼下既无鸩羽之dú,又无中dú者之血,要制解yào几乎是不可能的。 道理都明白,对师父所说的她也早有预料,只是……侯誉风回来了,他已经回来了,进京被封大将军,这些事竟比前世她所知晓的还提早了两三年。 她真的担心,万一当年他被下dú的事也随之提前…… “徒弟,怎么了?”墨奚见她略有些失望的神情,倒是少见,想了想却心下一惊,“不、不会是有人给你下了这种dú吧?” 侯苒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笑了笑:“没有,师父你多想了。徒弟只是好奇,这世上还有什么dú是师父解不了的……而已。” 墨奚本还在担心的,被她一说给噎住了,心道,对啊,他自诩dú术过人,怎可在徒弟面前丢了这脸,况且这几年担着“圣手dú医”的名头在江湖上混得挺久了,除了当年解的南疆巫dú外,似乎就没干过什么大事,也是时候该擦一擦自家的招牌了。 “谁说为师解不了的?”墨奚摆摆手,翘着二郎腿满不在意道,“正想春节后寻个时间去西域走一趟的,若能探到这dú的底细,回来为师便给你制出解yào来,放一百个心。” “可鸩羽若真是出自卡斯皇室的秘yào,师父要探查恐怕不容易……” “皇室又如何?”难是难点儿,但不难怎么打得响招牌呢,墨奚自信地勾着嘴角,给徒弟打包票,“多费点儿功夫罢了,万事自有办法解决,徒弟你就别cāo心了,等着为师回来便是。” “好。”虽然这么激师父上钩不太厚道,但眼下也是没办法了,她倒不担心师父会遇到危险,真有什么事,这位神医可溜得比谁都快,垂首认真道,“那徒弟便等着师父的好消息了。” 师徒俩又在yào库忙活了会儿,时辰不早,墨奚便先去厨房做饭了,等侯苒将最后一种yào材归类好,从梯子上下来后,才想起自己似乎把某个人晾在屋里一上午了,赶紧将梯子收到角落里,洗过手便往他那屋走去。 到了之后没见着人,榻上的床被倒是乱成一团,侯苒叹气,不过想到他一边手臂动不了,也罢,就进屋帮他叠好被褥,简单收拾了下。 收拾完也不见人回来,侯苒有些奇怪,这天儿还冷着呢,他一个伤病未愈的人跑外头去做什么,连披风都不带上,忙抱起那件搭在床尾的狐皮大氅往外面找他了。 所幸山谷并不大,她绕了小半圈便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了,正站在溪边不远处的树下,负手静静地望着那一树盛放的红梅。 第50章 “侯将军怎么出来了?” 虽是冬末, 渗骨的寒风也不曾停息,侯苒快步行至他的身后,微踮起脚给他披上那厚厚的狐皮大氅。 “屋里闷, 出来透气。” 侯誉风今晨更衣时被侯苒迫着套了不少衣服, 本不觉凉的,披风加身才骤然又暖和不少, 抬起右手扯了一把系带,回身想道谢, 却被人轻声打断了。 “……那也不多穿点儿, 将军这是还没病够吗?” 她脸上的神色淡淡, 语气里显而易见的担忧却叫他心安不已,垂眸看着小姑娘伸手给自己绑上大氅的系带,刚挑拣过yào草的白皙双手, 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yào香。 不知怎的,他就顺口说了一句:“有你在啊。” 恍若自言自语的话,侯苒离得近恰能听见的,微怔, 随即又佯装没听清道:“将军说什么?” “咳……没有。” 侯苒系好便收手了,瞧着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却有些好笑。 这人啊,心机谋略或许是上了一层楼, 可面对感情的事,还真是丝毫不晓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想法。 不过她也并未说破,只是站在他身旁仰头望着那一树花期将过的梅花,红艳似火, 唇边微微含笑道:“将军也喜欢梅花吗?” 侯誉风也沿着她的目光再次看过去,喜欢倒谈不上,只是看着觉得有几分熟悉,应是在何处见过同样的…… 也?她喜欢梅花? 记忆中的画面陡然清晰起来了。 养伤期间,姑娘偶有出门不在家的时候,他身上的伤也恢复了大半,虽双目失明,但近距离的走动不成问题,于是会自个儿在屋里四处走走,有时还开门到屋外绕几圈。头几回因不熟悉周边环境,走完了半天摸不着进屋的门,只好在外头的树下等姑娘回来。 那时正值冬日,寒风彻骨,平日里姑娘都不让他出去的,他躺在床榻上休养,总能闻见窗缝外飘进来的清淡花香,无法分辨是何种花,但闻得多便记住了,此刻站在树干旁,也闻到了熟悉的花香。 ……是什么花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屋里闷闷地传出几声唤,是姑娘在找他了,他扬声回应,不久便听见哒哒的脚步声踩着雪小跑过来。 他循声转过去,眼前依旧是无边的漆黑,但肩上骤然一沉,冻得近乎麻木的身体被厚重的毛裘裹住,刹那温暖,衣襟被轻扯了下,他顺势微微低头,下巴恰好碰到了姑娘冰凉的双手,似乎在给他系上绑带。 ……她的手真冷啊。 他想握住给她暖一暖手,但想到自己在外头冻了许久,大概也半斤八两,只好作罢。 姑娘说他还未痊愈,快些回屋别着凉了,然后便拉着他的手要走,他不肯,将那果然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问她这里栽的是什么树。 “梅花树。” 哦,原来是梅花啊。 他又问:“姑娘喜欢梅花?” “嗯。”姑娘的声音带上些许笑意,衣料,像是伸高手摘了一朵下来,“屋子太朴素了,周边也没什么装饰的,入冬后白得单调,我便在这儿栽了株梅花树,衬着好看些。” 他“哦”了一声:“开花了?” “是啊,满树都开了,红艳艳的一片,地上也落了几朵,”她将手里的梅花凑近他的鼻前,轻轻一晃,“闻着香味很浓吧?” 他想回答是,但不知是敏感还是真的有些冷,猛地扭头打了个喷嚏,吓得姑娘赶紧扶着他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屋子里带,没再搭理他的任xìng。 当时虽看不见,但姑娘寥寥几句却在他心里勾勒出一副梅花树图,不料时隔多年了,却在此时此地再见到这么一株梅花树,几乎与当年所想全无不同。 “为何栽的是梅树?”侯誉风问。 “山谷里太朴素了,除了竹子也没什么装饰的,入冬后白得单调,我便到后山移栽了一株梅花树过来,衬得好看些。” 她如是说道,又蹲下去捡了一朵落梅,放鼻间轻嗅,并未留意身旁的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怔愣。 这…… 竟是与当年如出一撤的回答。 因为是同一个人?抑或是她还记得前世的事情? 侯誉风缓缓转头,望着她素净无暇的面容,眉眼淡然,不施粉黛,可偏偏又好看得叫他移不开眼,说不上是哪儿吸引了,但总归是如画般清丽恬静,惹人沉醉。 ……与那娇艳的红梅倒是相衬得很。 这么想着,不自觉便伸手yù摘一朵梅花,因他个儿比侯苒高得多,摘到的花也比她的要开得更红些,侯苒看见了,自然忍不住要羡慕,故意道:“将军又不喜欢,摘花做什么?” “……”对啊,他又不喜欢,怎么看着看着就摘下来了? 但摘都摘了,丢地上也怪可惜的,侯将军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素雅得唯有一根银簪的发髻上,心头微动,等再回过神时,那朵小小的红梅已然别在了她的发间。 “……将军?” 侯苒只觉眼前一晃,都没有看清他做了何事,下意识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发簪。 “别动。”他飞快地制止,手也立刻握住了她的,低声道,“刚摘的梅花……赠与你。” 说罢,侯将军别开了视线,似是不好意思又不想叫人看出来,于是拉着那握着忘记放开的手便走,步子又大又快,若非他现在还是个病人,估摸着就要走得飞起来了。 “去哪儿?” 侯苒小跑着追上他的脚步,被握着的手背感觉略有湿意,像是手汗……他在紧张?紧张什么? “……时辰不早,墨奚该做好饭了。”侯誉风头也不回地解释,那藏在狐皮大氅的毛领下的耳根早已发起烫了,幸而无人能看得见,“我们回屋吧。” 侯苒“哦”了一声,心道回屋便回屋,牵着她的手不放做什么,真是的,还如此紧张,也不知到底往她头上放了什么……但不知为何,唇角的一抹笑意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了,只待盈满了眼角眉梢,甜得仿若喝了蜜糖般。 “徒弟!今儿打算在哪个屋用饭……啊!” 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大厨在灶灰油烟中辛辛苦苦做好了饭,刚要出门叫唤就被猛地撞了回去,险些坐到地上摔个四仰八叉的,气得举着锅铲便准备开揍,不料这进来的一个是伤患兼债主,一个是自家亲徒弟,他揍哪个都不合适,只得用力地“哼”了声,回灶台前装菜上盘。 侯誉风进屋便在桌前坐下了,侯苒自然不能跟他一样,于是过去帮师父端菜拿碗筷了,没闲着,墨奚装完菜盖上锅盖便去饭桌坐着,因着昨日之事还有些忐忑,喝口茶压压惊,顺便战战兢兢地抬头瞧了眼某位黑面门神,不料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这什么表情?吃错yào了? 没摆黑面就算了,居然还一副面若桃花……呸,是春风拂面的模样??? 怎么回事?! “看什么。” 侯将军虽然看起来心情好,但那也是对人不对事的,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就劈得墨奚不敢问了,只好转向另一边正端着菜走过来的徒弟,登时望见她发梢上惹眼至极的梅花,随口便笑问:“咦,徒弟今儿好兴致啊,怎的还别了朵梅花儿?” 侯誉风并未说话,侯苒将菜放到桌上,也微微含着笑道:“师父觉得好看吗?” “自然好看。为师早便说了,你这年纪正是姑娘家该好好打扮的时候,平日里穿的非青即白,也不喜戴什么首饰,实在太素净了。这梅花儿就别得不错,衬你肤色,媚而不俗,最是好看了。” “师父过奖了。”侯苒大大方方地受了师父的一阵夸,双眸看向不吭声的侯将军,道,“还得谢谢侯将军呢。” 墨奚不解:“嗯?谢他做什么?” 侯苒笑而不语,侯誉风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两声,接着道:“花是我别的。” 墨奚一脸震惊:“……???” 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开的窍?竟晓得给小姑娘送花了?还亲手别人家发髻上?要不要如此突然? 哦,对了,方才他没看错的话,这俩人还是手牵着手一同进来的,自家徒弟一向淡定看不出什么,倒是侯誉风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脸色,以及此刻显然不同寻常的语气 “你……不是,兄弟啊,你该不会真的对……” 墨奚晓得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兄妹,并无血缘关系,但怎么说侯誉风都离开八年了,岂能一回来就喜欢上他家徒弟?别是因为徒弟长得好看就……就见色起意的吧? 那可不行,墨奚平常不怎么管事儿,但骨子里却是很护短的,怎能容忍这种混账事发生,即便是兄弟也不行,正要开口质问,撞上了自家徒弟悄悄投来的眼神。 ……什么?不要问? 侯苒往他的碗里夹了块酒酿豆腐,冲他极轻地皱了皱眉,弯唇道:“师父快吃吧,等会儿菜要凉了。” “……好吧。” 不问也行,他了解这个小徒弟,冷静聪慧,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不让他说定然有她的顾虑,许是时机未到呢,当师父的也不好干涉。 只是难免留个心眼儿,日后有机会,还是得问问清楚的。 “咳。” 这豆腐刚进了碗里,对面的某人就迫不及待地宣示存在感了,墨奚还莫名其妙,那边的侯苒已经也夹了菜给这位将军大人,并且贴心地给他换成容易拿的汤匙吃。 “将军想吃什么便与我说,我帮你夹。” 墨奚:“……” 他可以把这俩人赶回他们自己屋里吃吗?! 第51章 毕竟是长年练家子的, 身体恢复能力也强些,在谷里休养了三日,侯誉风体内的余dú便清除干净了。 本来说撒手不管的墨奚也没闲着, 一直在研究侯苒带回来的黑玛蛇dú, 除了吃饭睡觉外,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yào库里捣腾dú液, 倒也收效甚好,短短三日分制出麻yào与解yào, 只是剂量如何控制还需些时间加以尝试。 不过眼看着开春将至, 莫说侯家二老心焦着等大孙子和孙女儿回家过年, 向来被放养的墨奚也被爹娘催着回家去了,于是也不耽搁了,三人收拾东西一并离开了山谷, 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启程的时辰早,到达京城也不过申时左右,两人回府后,因中dú一事侯誉风被侯老夫人叫去好好关心一番, 有幸被冷落的侯苒则先回自己屋歇了个午觉,等休息够了,天色已晚, 索xìng着人把晚饭送到屋里来,草草吃完便沐浴准备上榻睡觉。 但不知是下午睡得太久了,这会儿躺下来竟了无睡意,精神得不得了, 横竖再躺着也只是耗费时间,她闭着眼想了想,起身披衣下床去,唤丫鬟来点灯研墨。 “小姐,这么晚还有要事吗?” ……也算要事吧,只是不太急,并没有非要此时做。 侯苒抬眸望了丫鬟一眼,执笔的手紧了紧,复垂首淡淡吩咐道:“研好了便退下吧。” “是,小姐。” 丫鬟不敢多留,听话地放下手上的活儿便退了出去。 等房门轻轻关上了,侯苒才收回飘远的视线,重新落到自己面前的白纸上。 自那日提起过,近段时间她总是不时地想到那件事 当年侯大将军身死之前已然失明,即便猜测到杀他之人是元帝,但也仅仅是凭几句虚言,若对方有意隐瞒身份或嫁祸他人,骗他一个半聋的瞎子并不难。 可她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些人身上同样的奇怪刺青,必然是他们所属组织的标志,虽时隔多年记忆已有些模糊,她还是想尝试着,将那个图案画出来,寻个机会让侯誉风看看,兴许他就能认得是何人属下的杀手了。 不过这话说得简单做来难,她一不是画师,二不擅长丹青,要真画出来可颇费功夫,而且那是个纹样复杂的刺青,即便她记得清,也未必能丝毫不差地还原,因此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勉强勾勒出大致的模子,太耗精力了,只好收起图样先歇息再说。 怎料这一收便是数日。 侯家尚无主母,过春的大小事宜仍由侯老夫人来cāo办,作为侯家即将及笄的嫡小姐,侯苒自然也要跟着学的,至少帮老人家分担些,忙得日日沾枕即睡,更别提想什么画图的事儿了。 这段时日,宫里也发生了数件大事。 一是神策军统领林华以年事已高为由请辞,皇上恩准,并听从了老将军的举荐,下旨封侯誉风为新任的神策军统领,因林老将军德高望重,在朝中说话有一定的分量,因而反对的声音并不大,没过几日侯将军便奉皇命正式上任了。 二是原兵部尚书闫律被关入大牢彻查后,此位一直空置,皇上有意提拔兵部侍郎林昱辉为尚书,虽遭到了以殷右相为首的数名大臣强烈反对,但所提的理由无非就是年纪轻、资历不足,并未说出其实质xìng的弊病,再有一干武将表示附议,侯誉风也默认了支持的态度,最后皇上仍决定任命林昱辉为兵部尚书,即日上任。 第三件事与第二件事有些关联,那便是当时赞成提林侍郎为兵部尚书的左相突然被查封了府邸,原因是有大臣向皇上上书称左相受人收买,家中藏有几箱来源不明的黄金,怀疑是为官以来积攒的贿款。左相百口莫辩,皇上直接便将他收入牢中,革职彻查,另调任翰林院三品学士谢明为左相,与右相殷世谦平起平坐,共同协理朝纲。 说来左相为人谨小慎微,行事从来是以右相之见为先的,当日在朝堂上公然与殷世谦持相反意见不止,还站在了殷世谦颇看不顺眼的侯大将军一边。 故而此回出事,众臣猜测很可能便是右相大人搞的鬼,没准那些黄金是右相大人派人偷偷放进左相的府里,然后再贼喊抓贼地捅到皇上面前,让皇上治了他的罪。 毕竟殷右相的野心显而易见,自然是希望左相位置上坐的人对自己言听计从了。 不过,新上任的左相谢明,也不见得就是个听话的。 先前在翰林院看似默默无闻,兢兢业业爬到了三品官的位置,数年来恪守本分,也未有特别出彩的表现,于是有大臣举荐他的时候,殷世谦并无反对,甚至在侯誉风谏言说谢大人可能年纪尚轻之时,还出言反驳了他。 岂料这谢明上位后,非但没有唯他马首是瞻,处事上还颇有自己的见解,在朝堂上多次出言顶撞,全然不同往日那明哲保身的态度。 且谢明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又在翰林院那帮文绉绉的老学士里濡染数年,不说学富五车,至少能甩那商贾起家的殷国舅一大截,有时辩驳起来逻辑缜密,滴水不漏的,几乎回回都把殷世谦堵得直想吐血。 当然,要这么轻易便缴械投降,殷世谦也愧对他自己的野心了,派人去查探想收拾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然而谢家家主兴平侯还健在,好歹是上过沙场饮过热血的铁汉,即便如今退居二线,那也不是等闲之辈,岂容得了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将爪牙伸到不该碰的地方?登时来多少砍断多少,甚至顺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往回探去,意图将幕后之人也一并揪出来对付。 这可不得了,殷世谦自知身上的脏事儿多了去了,要让兴平侯抓到把柄只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迫不得已收了手,暂且咽下恶气等来日再还。 不过殷世谦若能再查深一些,兴许还会发现,他要对付谢明,面对的不单单是兴平侯府,还有一个靖国公府。 这八年来,侯誉风虽远离京城,与谢家的私jiāo却从未断过,谢家世子妃荣安郡主宋宝瑜,自少时便与侯家苒小姐来往密切,即便后来嫁作人fù,每逢举办茶话会、赏花会等,都定然少不了苒小姐的份儿,可见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好这不,今儿天朗气清的,景王妃又带着自家女儿与小姑娘一同入宫看望贤太妃了。 “哎哎……瑜儿你慢点儿走!苒苒,快帮我扶着你瑜姐姐……” 荣安郡主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覆在衣裙之下不太显怀,走路也还是挺利索的,加上也不是头胎了,她自己并未太在意,不过景王妃吩咐到了,侯苒自然要照做的,听后便快步上前搀着她走,顺手搭了脉。 脉象平稳有力,胎儿安好。 “娘”荣安郡主是心累,平日被家里那位管得死死便罢了,难得出来放风,还被自家娘亲管这管那的,“我这都是第三回 了,您还紧张什么……” “你也知道第三回 啊。”景王妃可不放过她,“你说你都当三回孩子的娘了,怎的xìng子还安不下来呢?走个路都比旁人急的,也不顾着点儿自己身子。” “我……”她哪里不顾了,再说走得也没多快吧,真是的,“好好,我让苒苒扶着慢慢走,行了吧?” 景王妃抿了抿嘴角,心道女大不中留啊,连管教都听不进了,忍住继续唠叨的冲动领着两个小辈继续走。 元帝登基后,殷太后从凤鸾宫搬到了慈和宫,其他留在后宫的太妃们也都换了居所,唯独贤太妃所居的绮霞宫未曾换人,因它本就地处偏远,元帝也晓得太妃娘娘是喜静的xìng子,于是由着她继续住在那儿,也算恩典了。 到了绮霞宫门前,明明过去许多年了,仍是当初第一次见的模样,侯苒这些年时常会来,早已不陌生了,小心地搀着荣安郡主跨过门槛,进殿行礼。 “快起身。都是自家人,何必在意虚礼。” 贤太妃先扶起的是荣安郡主,目光却一直在郡主身旁的小姑娘上,只觉得她似乎长高了,也瘦了些,不似幼时的圆润可爱,但愈发地亭亭玉立了。 真好。 即便今生都无法相认,能看着女儿平平安安长大,也算是她最大的福分了。 “你们都坐。”贤太妃微微含笑,柔美的容颜依旧看不见岁月的痕迹,只是眉眼间的忧愁消散了许多,淡然温和,“青儿,去拿准备好的点心来。” “是,娘娘。” 刚泡了茶倒开,早已做好的点心便端上来了,有侯苒爱吃的红豆糕,也有景王妃母女俩爱吃的各色酥饼,荣安郡主这一路来早就饿了,一个接一个地吃了不少,看得景王妃都开口说她管不住嘴。 贤太妃笑道:“怀了身孕是吃得多些,二姐随她去吧。” 景王妃一脸嫌弃:“我这不是……怕她吃撑吗?哎,这孩子啊,别提多费我心了。” 贤太妃知姐姐是嘴硬心软的人,没再纠缠这事儿,转向另一旁默默吃糕的侯苒问:“苒苒,好吃吗?” 侯苒点头:“嗯,很好吃。” 其实八年来御膳房的厨子都换几轮了,这红豆糕却还是同样的味道,不淡一分,也不腻一分,猜也能猜到是出自谁之手的。 可贤太妃不说,侯苒也只能当作不知。 并非不想相认的,但认了以后,又会招来多少不好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所以,维持现状便是眼下最好的做法,至少,除了无法以母女之名相称外,彼此安稳平定的生活都不会被打破,如今只希望对方都好好的,偶尔能见上一面,聊以慰藉,足矣。 “说起来,苒苒今年十月便及笄了,是吗?” 侯苒听后一愣,那边刚劝住自家女儿停嘴的景王妃便转过来纠正了:“三妹,你怎么又记错了,小姑娘是八月的生辰呢。” “……哦,是。”贤太妃很快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道,“年纪大了,记xìng可不好。” “得了,你才三十好几便年纪大,那二姐我都过四十的人了,岂不是老得没法见人?”景王妃心情愉悦地笑侃道,“不过说来也是,苒苒啊,及笄后便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我家瑜儿也是十四定的亲,及笄后便成亲了。你呢,可有瞧上京中的哪位公子?” 第52章 她……瞧上哪位公子吗? 侯苒微微一愣, 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某张熟悉的俊脸,难得不是那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容,而是在怀虚谷的梅花树下, 他垂首凝望着她, 眉宇间藏起了所有锋芒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锐气,唯有淡淡的专注的温柔, 安静得宛如错觉。 以至于她只顾着看他,看得移不开眼, 连他往她发髻上别了朵梅花都不晓得。 “哟, 小姑娘还脸红了呀, 是想到哪家公子吗?” 景王妃的一声娇笑将侯苒骤然拉回神来,再看王妃娘娘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眼神,才惊觉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发起烫了, 微微抿唇,将略有些失控的神色掩饰下去,露出一个自然的笑道:“王妃娘娘说笑了。我常年不在京城里,回来也不过是在府里待着, 或者跟娘娘进宫来探望太妃,莫说看中哪位公子了,我这是见都未曾见过呢。” 贤太妃只是笑看着两人, 并不言语。 “那可不行啊,苒苒,前阵子干娘她老人家与我抱怨,说你那大哥都二十好几了还不肯定亲, 成日在外也没个体贴的在身边伺候,不像话,还托了我帮忙物色好人家,想着便是为了你安排呢。” 这……侯苒倒是有耳闻过,之前是她年纪尚小不甚在意,现在快及笄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出嫁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的,侯老夫人会这么说,她并不意外。 只是她如今…… “正好我们庆哥儿开春后就办周岁宴了,届时会邀请不少勋贵世家到场的,想必各家公子也都会出席,我昨日便给你祖母递过帖子了,届时她让你来,你可一定要来,不许推脱。” 侯苒有些无奈,心道景王妃还真是思虑周全,连自家外孙的周岁宴都不忘为她谋亲事做准备,太贴心了,贴心得她想拒绝都开不了口,只得苦笑:“王妃娘娘盛情难却,我自当是要去的,先谢过娘娘的好意了。” “好,还是苒苒最听话,小时候没白疼你呀。”景王妃像是松口气,爽朗地笑了两声,又想起什么道,“对了,干娘年事已高,腿脚又不便,此回大概是不来的,要么会吩咐你大哥送你过府。苒苒,我悄悄说一句你可别让他到门口便溜了,进来坐坐,也见一下别家的闺秀千金,说不准就看上哪位了呢?” 侯苒:“……” 敢情这年头做媒的生意还要买一赠一了? “哎。”景王妃摇摇头,她也不想瞎cāo心,还不是干娘拜托了好几回,她拒绝不了嘛,确实侯家那孩子打小没了娘,xìng子又冷,干娘是说不动他了,才趁着小子回京来给他开开窍的。 “我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啊,就想着干娘她老人家……唯一的盼头不就是看你们小辈早日成家立室吗?要是能成了,也算了却干娘的心愿,对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侯老夫人都搬出来了,侯苒还能说什么,不过既然是侯老夫人吩咐的,到时自然是由她来开口,用不着她多想,于是顺从地应下了景王妃的邀约。 之后景王妃与贤太妃说体己话,侯苒便同荣安郡主坐一起,当惯了大夫,不自觉便给她说起了平常饮食作息上要注意的事,说到一半荣安郡主忽而笑了笑,轻拍去指尖的饼屑道:“苒苒,若不是知你还未出嫁,我都以为你怀过孩儿了,懂得这么多呢?” 侯苒神色无异,答道:“哪有,不过是养病时闷得慌,多看些书罢了,这会儿没忍住在瑜姐姐面前卖弄几句,让你见笑。” “怎么会?妹妹这几句,可比我家那位学得要管用许多了。” “……谢大人?他怎么了?” 说起自家相公,荣安郡主微微弯起了嘴角,既甜蜜又不住地埋怨道:“他啊,每回我有了身孕,总紧张得像是他怀了似的。头一胎我身子有些吃不消,请了大夫看护,他自己也跟着学,给我熬吃的喝的,晚间腿疼了他也会给我按……这些都好吧,但就是管得太严了,我要做什么都说不行,动不动就拿太医的话说我,我还说不过他,可气人了。” 侯苒默默听着她这分明乐在其中的抱怨,不曾经历,因此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宽慰她道:“谢大人对你很好了,换作旁人都羡慕不来。” “好是好……哎,也就近来他升迁了,忙得离不开宫里,我才勉强自由些。” 侯苒“哦”了一声,说起谢明官拜左相的事,比前世她所知道的时间相差无几,但升迁的原因却是她未想到的,正想旁敲侧击问问个中细节,荣安郡主倒自个儿说开了。 “……他与我说,这左相的位置本不该是他的。你家侯将军回京后,与他见过一面,后来皇上也召见过他,很晚才去的,没让旁人知道,当时回来太晚了我便没多问,没想到不久皇上便下旨封他为左相了。” 侯苒几乎一听便将前后事情连起来了,握住荣安郡主的手紧了紧,低声道:“瑜姐姐慎言,这些话……莫要与外人说。” 果然不如表面上的单纯。 当年谢明对荣安郡主一见钟情,对侯家兄妹相助的事颇为感激,此后因侯誉风欣赏他的品xìng及能力,私jiāo渐深,但两人在朝中皆身居要职,为了避嫌,鲜少明目张胆地来往,外人或许不知情,但侯苒不可能一无所知。 只是皇上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当初敲定谢明为左相仿佛是听从了殷世谦的意思,但后来殷世谦因政事上处处受阻,屡次吃瘪,没少找皇上告他的状。 然而听闻皇上只在朝堂议事中数落了他两句,充当了几回和事佬,除此之外未有其它动作,似乎半点儿也不偏袒那受尽委屈的殷国舅。 如此看来,皇上从一开始便对此保持暧昧的态度,很可能只是顺水推舟地让谢明上位,顺便还哄得殷右相误以为他是在顺从自己的意见,遂安安心心地表示赞成? “你放心。”荣安郡主当然不蠢,只是看这个妹妹常年远离京城中的纷争,掺和不进来,才随意告诉了她,“我谁也没说,也就今儿出来与你说过。” 侯苒点头,抬手给荣安郡主满上热茶,关切道:“瑜姐姐润一下口吧。” “好。”荣安郡主笑着接过,夸她,“自小到大都是你最贴心的,往后啊,要哪位公子娶了你,可真是他的福分呢。” “……”侯苒真服了这三句不离说亲的母女俩了,本来怪害羞的一件事,被她俩搅得快心如止水了,“瑜姐姐别开我玩笑了。” 荣安郡主一撇嘴:“才不是玩笑呢,瑜姐姐说的是真心话。” 侯苒说不过她:“好好好……” “你呀,可长点儿心吧。” 侯苒心里无奈道,她要不是长了心,哪儿能有心上人啊。 但这话她没再往下说了,本就不是爱张扬的人,没把握的事她一贯不喜说出口的,于是应和两句,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因荣安郡主有孕在身易犯困,没坐多久便有些撑不住了,贤太妃自然体谅地让她们早些回去,景王妃紧张女儿,又愧疚许久才来一回却不能多陪陪三妹,因此略带请求地望了侯苒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挽着贤太妃的手温声道:“时辰尚早,我也不着急回府,不若在这里陪娘娘多说会儿话吧?” 贤太妃正要开口,景王妃已经先替她应承了:“那苒苒多留会儿,我先带着瑜儿回府歇着了,晚些再派马车来接你。” 侯苒点头:“有劳景王妃,路上小心。” 待母女俩离开后,屏退宫人,贤太妃才得以问侯苒一些她自己的事儿,毕竟也数月未见了,做娘的当然尤为挂念女儿。侯苒对亲娘也不愿隐瞒,早便将她离家习医的事告知了贤太妃,只是道清前因后果了,贤太妃明白事理,知晓了也未曾对其他人说过。 “那你此回回京城,春后还出去吗?” 侯苒也不确定,模棱两可道:“大概……听祖母的意思。” “哦,这样啊。”贤太妃倒是很开明,温和笑道,“你不必顾忌太多,若真想继续学便出去吧,姑娘家晚一两年成亲也无事的,等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再嫁不迟。” 说罢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微低着头,神色平静,仿佛先前被景王妃调侃时一闪而过的羞涩并不存在,但贤太妃也曾年轻过,小姑娘这一脸的淡然是真是假岂会瞧不出来? 她没戳穿,只道:“苒苒,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喜欢便去争取,没什么丢人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至少都不后悔了。” 就如她当年,恋慕着那位年轻的君王,甘愿舍弃自由随他入宫,长伴他身边,即便后来发生了种种不幸与难堪,她想过放弃,想过离开,但唯独没有后悔过。 爱没有对错。 只不过每人爱的方式不同,酿成的结局也不同罢了。 “不说这个了。”贤太妃眨了眨微红的眼,拍拍小姑娘的肩头,“十月要办及笄礼吧?我想赠苒苒一件礼,可有什么想要的?” 侯苒顿了顿,刚要回话她已经先反应过来了,苦笑道:“是八月的……哎,瞧我这记xìng真差,老记错。” 其实侯苒知道她并非是记错,大抵……她确实是十月出生的,只不过当年侯誉风将她抱回来时,身上并无标记生辰八字的信物,约莫是看她像两岁左右,进府的日子又临近八月,于是侯老爷子便做主将她的生辰定在了八月份。 十数年了,贤太妃从未记错过她的生辰,却不得不每回都说自己记错了。 哎。 有时她也会想,这辈子是不是都无法认回这个娘了,虽说早已断了奢望,但终归还是存有一丝念想的。 不失望,但……会遗憾吧。 “只要是娘娘送的,我都喜欢。”侯苒乖巧道。 贤太妃却觉得小姑娘在说好听话哄她,追问道:“真的?不再仔细想想?” “嗯。”赠礼她是真的无所谓,愿望倒是有一个的,可娘亲的身份无法随意出宫,她的及笄礼又是在国公府办,说了何用,徒增烦恼而已,“我何时骗过娘娘?” “那……好吧。” 贤太妃拿她没办法,姑且信了这话,之后母女俩再单独说了近一时辰的话,贤太妃才催着小姑娘赶紧回府,免得天暗下来要变凉了。 侯苒道了别离开绮霞宫,负责领路的宫女走在前头,她稍落后些,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事儿,吐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把收在袖子里的图纸抽了出来。 今儿入宫前她便在自己房里画,听丫鬟来报说景王妃的车马已到,走得急便拿着一并走了,方才忽而有什么闪过脑海,正巧等会儿回府的路上只自己一人,可以再补几笔,便取出图纸看了看。 不料,这一看就碰上了最不该碰见的人 “皇、皇上!” 侯苒听见那宫女惊慌地跪下去行礼,心道完了,果然眼前立马投下一片yīn影,亲切过人的元帝已然靠近她面前,低头看她手里的东西:“苒小姐?唔,怎的这般用功,连走路也不忘看着……” 不知何故,他的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参见皇……” “别跪了。”宋涣突然伸手拽住她的小臂,将她人猛地拉起来,一向温和含笑的双眸刹那间柔色尽褪,只顾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图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道,“这是你画的?” “我……” 侯苒本就不愿被他看见,如今吓了一跳,又被他盯得心里发虚,手不自觉地想往回扣,宋涣见状,只当她是默认此事了,眉间皱得愈发紧:“你从何得知?” “……”这个问题她更加无法回答了,那扣住小臂的手力道大得吓人,她忍不住抽了口气,“太、太子哥哥……” 这是她叫了八年多的称呼,虽然侯誉风不让,但他走得天高皇帝远管不着她,数年来一直这么叫的,宋涣眸光微沉,手下的力道顿时轻了几分。 “额……皇上。” 魏高鞠着老腰小心翼翼地跟过来,低声请示道:“苒小姐许久未归京,难得进宫一趟,皇上不如请她入殿内坐下,叙叙旧?” 尾随的宫人们远远停在后头,半个字听不见此处三人的对话。 “……嗯。”宋涣稍稍回神,将那张因侯苒脱力而摇摇yù坠的图纸收进手里,在明黄色的宽袖下揉成一团,“回紫宸殿。” “是” 侯苒捏紧已然空了的掌心,有些惴惴不安地朝宫墙外望了一眼。 缓缓下沉的夕阳,昏黄的余晖撒落在皇上挺拔的背影上,衬得那盘踞的五爪金龙yīn沉又凶猛。 “请吧,苒小姐。”魏公公毕恭毕敬道。 “……好。”她收回视线,垂首跟上宋涣的步伐。 紫宸殿是元帝日常工作与歇息的地方,淡淡的安神香飘散于空中,四处亦是寂静安和,伺候的宫人脚步极其轻,无一丝多余的声响。 “坐。”宋涣坐在正中的宽塌右侧,示意小姑娘也坐下,“莫要拘谨。” 侯苒紧张得手心冒汗,福了福身,坐在下首的木椅上,魏公公端着茶壶过来满了两杯,宋涣挥挥手,让他领着宫人都出去。 殿门缓缓合上,轻微的“砰”一声,恍若敲在了心头。 “方才……朕有些失态,抱歉。” 宋涣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又似乎透着疲倦,侯苒暗自深吸一口气,低声回道:“皇上言重了。” 第53章 宋涣没有回应她, 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将收在宽袖内的图纸拿出来扬开,低着头仔细端详。 “朕无意对你如何处置, 但问你的话, 你必须如实回答,明白吗?” 侯苒双手jiāo握在腿上, 垂首应是。 “侯苒,”宋涣难得叫她一回全名, 却是在如此境地之上, “这张图是你画的, 对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是……我画的。” 宋涣:“你怎会知晓这个标记?从何处看来的?” 侯苒心头咯噔一下,觉察出他话里隐藏的细节 他说的是“标记”, 而不是别的,说明这个刺青确实不只是简单的图案,而是具有某种标志意义的纹样。 ……也就是说,元帝很可能清楚这个刺青所代表的组织, 那么只要她看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即便她不晓得这个组织,也已经跟它脱不了干系。 至少, 在他面前,她没有任何撒谎捏造的余地了。 可侯誉风由始至终都认为元帝就是当年杀害他的凶手,若她将实情倾盘托出,会不会对他不利?还是说, 她应该赌一把,赌皇上多年来的情分并非演戏,赌他对侯誉风的信任与器重是真心的? “侯苒。”宋涣看出她心里顾忌,逼不得,只好循循善诱地让她放下戒心,“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皇上。” 侯苒突然从木椅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咬咬牙道:“侯苒确有事瞒着皇上,但事出有因,望皇上莫要动怒,先听我将此事说完,再行定夺。” 宋涣一愣,想下来扶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侯苒摇摇头,两手紧紧jiāo握在身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忽然抬眼望向主位上的元帝,一字一句道:“皇上,您是否相信,死去的人能重生再世?” “……你说什么?”宋涣的神情陡然僵硬,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漫上了他的双眸,“重生?什么意思?” “就是死后并未投胎转世,而是回到了幼时的某一年,除了身体变小外,其余皆与生前相同,也依旧记得前世发生的所有事。” 宋涣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也……” “是。”既然决定要说,侯苒就不会再犹豫了,坦然承认,“正如皇上所想。” “竟是如此……竟真有如此神奇之事。”宋涣揉了揉有些抽疼的太阳穴,似乎轻易便接受了这个说法,“所以,这是你上一世死前所见?” “是。他们全都蒙着脸,看不见长相,但眉心都有一样的刺青,与我所画的大致相同。” “那见到以后呢?”宋涣接着问。 她顿了顿,低声道:“……被他们灭口了。” 那穿心之痛留存在记忆的深处,时隔多年再被她提起,仍禁不住因惊惧而微微颤抖。 “灭口?” 不可能,他清楚自己上辈子与她根本毫无jiāo集,怎会下命令杀她,殷世谦那老家伙也不可能认识她,除非是她阻碍了影卫的行动,他们为防暴露,才…… “你死前与什么人在一起吗?” 侯苒本不想透露太多的,但看皇上的脸上并无疑惑,似乎只为确认某些事而已,她若说没有,想必他也不会信,反倒更惹人怀疑。 “我死前,救了侯将军一命,他当时正在屋里养病。” 宋涣感觉又一个火雷在耳边zhà开:“侯誉风?你把他救回家了?” “……是。我略懂医术,在采yào途中偶然遇见他,便带了回去医治。” 呵,难怪。 难怪这小姑娘会平白被灭口,难怪他们半个多月才找到侯誉风,难怪仵作说尸首身上无伤无损,不似坠崖身亡…… 原来是这样。 他从未想过,竟原来是这样。 “所以,侯誉风将你收养回府,是为了报答你恩情吗?”宋涣道。 “侯苒不知。” 她虽猜测侯誉风也与她一样重生,但毕竟不曾与其对质,况且她暴露身份便罢了,万一宋涣真的yù对侯家不利,至少她不可以拖累他。 “也对,他若不是重生,便不会有前世的记忆。”宋涣径自摇了摇头,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那此事……你可曾告诉他?” 侯苒道:“不曾。” “嗯,毕竟这等离奇之事,除非亲身经历,不然寻常人听了,怕是只会将我们当作疯子吧。” 宋涣自嘲地苦笑,见跪在下面的姑娘终于掩不住惊讶地看向自己,起身去将她扶起来:“莫要跪着了,地上凉,姑娘家的身子受不得寒气。” “……谢皇上。” 宋涣示意她坐下,负手踱回自己的位置,悠悠饮了口茶,神色坦然:“你听出来了,朕也是重生的。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情,朕也全都记着,一件都没有忘。” “是朕错信jiān佞,残害忠良,纵容那些权臣对他下了dú手,后来国破家亡,流落乡间过了数十年的苦日子,朕才懂得后悔。”宋涣长叹了口气,看她的目光温和而平静,“你受侯誉风连累身死,其实说到底,是应该怨朕的。” 侯苒有预感接下来的话很是关键,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静静地听着。 “杀你们的人,的确是朕手下的人,这个刺青是他们身份的标志。但派他们去做这件事的,是殷世谦也就是现在的右相,朕名义上的舅舅。” “……殷大人?”侯苒晓得当年的殷右相权倾朝野,纵观朝堂也就一个谢明能与之抗衡,依她这一世对谢明的了解,不可能会放任殷世谦擅自除掉…… “本来他无权擅作主张,但那段时间正好荣安郡主身体抱恙,朕准了左相的假,而且此事是殷世谦一人暗中cāo办,莫说左相,连朕都是看见了摆在面前的尸首,才不得不相信他真的把人杀了。” 宋涣又叹了口气,前世的种种浮现于脑海中,悔恨与不甘,直至寿终正寝的那一刻,都无法消解半分。 “朕太大意了,连手上的底牌都毫无保留jiāo给了国舅,放任他为非作歹许多年,朕最后沦落到那样的结局,大抵是上天的报应吧。” 侯苒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总算是理出头绪了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当年杀害她与侯誉风的人确实是隶属于元帝的秘密组织,但因元帝默许了殷世谦对其任意调遣的行为,殷世谦便派他们前来铲除异己。 那这一世呢? 皇上打算痛改前非,大力提拔贤能之士,以压制殷世谦一党的势力,安内攘外,以避免被灭国的悲剧重演? “……朕知你是侯誉风看重之人,品xìng也好,于是对你坦白了这些话。” 多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秘密能说出来,宋涣感觉轻松了不少,今日要叫侯苒过来问话,并非是怀疑她有异心,只不过他担心是殷世谦查探到那些影卫的存在,故意透露出来试他的反应,才不得不多问了几句。 没料到,这一问倒是问出个同盟来了。 “谢皇上宽宏大量,侯苒感激不尽。”侯苒听出他后头还有话要说,于是只客套地回了一句。 果然,宋涣接着便微微笑道:“朕是真的有心重用侯爱卿,也希望与他的关系能缓和些,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待见朕,自小便是如此,你应该也见识过了,朕……哎,朕也是没办法才与你说的,你若能想明白的,帮朕好言劝一劝可好?” 侯苒听他越说越委屈,几乎都想象得到,堂堂九五之尊每日上朝被自家臣子甩冷脸的画面,险些忍俊不禁,也真是皇上太看重他才受得了,换旁人估计早将他发配边疆去打仗了,哪能还封他为神策军统领镇守京城,给自己碍眼呢? “苒小姐?”宋涣以为她仍不信任自己,还yù开口劝,“朕……” “好,我答应皇上。”侯苒出言打断,低下头,语气淡淡道,“但我只能尽力而为,至于侯将军听与不听,我无法左右。” “行,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朕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宋涣知这侯家人都不爱玩虚与委蛇那一套,能听她这一句承诺已属难得,不能得寸进尺,“朕不会叫你白帮这个忙的,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朕立刻着人去安排。” 侯苒抿唇笑道:“皇上客气了,承蒙侯将军的照顾,我在府里过得很好,也不缺什么,唯独想请皇上答应我两件事。” 宋涣示意她讲。 “第一,我重生之事,望皇上莫要对第三个人提起。” “这个自然。”说出去对二人毫无好处,而且也得有人信才行吧,因此他答应得十分爽快,“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望皇上查明,当年是何人下dú谋害侯将军。” 第54章 “下、下dú?”宋涣深感自己这皇上当得太窝囊了, 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还得靠外人无意间告诉他,“侯誉风不是因剑伤死的吗?” 侯苒皱眉, 看宋涣的神情也不像是装的, 问道:“皇上没让仵作验他的尸首?” 宋涣道:“验了,但只说死于剑伤, 朕当时过于震惊,并未嘱他详查便将尸首下葬了。” 确实, 中鸩羽之dú除了五感渐失一种表征外, 中dú者身上不会有其他迹象, 而且侯誉风自死后到运回京城又过了一段时间,若保存不好可能已开始腐烂,更难以分辨其中的dú变死者自身中dú抑或腐虫侵蚀所致。 侯苒本以为皇上知晓才提起的, 如今却骑虎难下了,只好继续道:“侯将军中的dú会使人失去五感,我为他医治时,他已是半聋的瞎子了, 无解dú之法,只知道此dú源自西域。” “西域……”宋涣头一个想到的,又是殷世谦那老jiān巨猾的东西, 殷家是经商起家的,经营的生意遍布大虞各地,甚至连通至西域一线,要得此dú并非不可能, “你可知他是何时中dú?” 侯苒道:“此dú潜伏三月才发作,应是那年九月初中的dú。” 九月初……莫非是他请侯誉风进宫的饯别宴上? 但每回膳前都有内监试dú,若有人下dú,岂会验不出来? “或者,皇上可从太医院查起。”侯苒忆起先前那老太医神志不清时念念叨叨的话,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宋涣奇道:“苒小姐有什么线索吗?” 侯苒却摇头:“并无,只是猜测。” “……好,这件事,朕会尽快派人查的,有结果再传消息与你。” “多谢皇上。” “谢什么,朕也是不想侯将军再出事了,日后这大虞的江山,还得仰仗他为朕守着呢。” 君主未必要文才武略样样精通,但选贤举能必定是重中之重,上一世他犯过的错,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误会解释清楚,要事也谈得差不多了,宋涣见外头天色不早,便打算留小姑娘在宫里用晚膳,岂料话还未曾出口呢,外面就一阵慌里慌张的叫唤,魏高正要去看看,殿门就滚进来一个狼狈的宫人,趴在地上颤声道:“皇上!侯、侯将军说要见……” 魏高一听是侯将军来了,哪用得着阻拦,让那宫人赶紧去传,自己则匆匆小跑入殿内,开门便飞快道:“皇上,侯将军在外求见。” 宋涣知他用这“求”字还是客气的,点头示意他让人进殿说话,视线往安静端坐的小姑娘身上逡巡一圈,似是无奈:“你家大哥的消息倒是灵通啊,这么快便找来了。” 侯苒佯装不知他话里的意思,低声回道:“将军知我入宫是探望太妃娘娘,如今过了时辰却未归,难免忍不住着急,望皇上见谅。” 宋涣苦笑,心道怎不叫侯誉风见谅见谅他呢,变着法子讨好不领情,天天给他冷脸看,还一碰尾巴就zhà毛,真是难伺候…… “侯将军!” 魏高听到外边一声喊便颇有先见之明地拉开了殿门,果然侯大将像阵风似的闯进来,直奔皇上面前去,见着了自家姑娘安然无恙地坐着冲他看来,才定下心,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 宋涣摆摆手免了他的礼,心里有些没好气地想,反正也不是真心的,有什么好跪。 于是懒得问废话了,直截了当地解释完就赶人走:“路上偶遇苒小姐与她叙叙旧,不小心耽误了时辰,刚准备派人送她回去的,既然爱卿也来了,可还要……” “府里的马车停在宫门外了,臣这便带家妹回去,不劳皇上费心了。” “……”真不给他面子啊,连拒绝都这般直白,宋涣略微尴尬地咳了咳,道,“那好,你俩早些回府,兴许能赶上晚饭。” 侯誉风心道若非他拖着侯苒在此谈话,又岂会等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才走,语气也不禁冷了下来:“臣告退。” 说罢便拉起小姑娘的手,大步离开了紫宸殿。 这地方他来得不多,毕竟人多眼杂,皇上召见他基本都在御书房,方才来时也寻了许久的路,因此前头还有个小太监当带路的,不好说话,于是一路沉默到出宫上了马车,才得空问方才之事。 “没事,只是叙旧。” 侯苒在宽袖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手,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微微发烫,热得冒了一层薄薄的手汗。 “叙旧?”侯誉风皱着眉,面上冷淡,有些不高兴道,“你与他有什么旧可叙的?” “我……”侯苒瞧了眼他那不太好看的脸色,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若无其事道,“这些年我常入宫探望太妃娘娘,皇上又与娘娘亲近,自然会时有见面的。” 她别开视线,抿唇笑了笑:“皇上对我也很好,每回都会问我病情如何,还赏赐了好些珍贵的yào材让我补补身子。” ……他对她不好吗?虽然八年都见不上一面,但每回写信都是分开单独写给她的,在外出征也没少给她寄礼物啊。 侯誉风心里憋闷,酸溜溜地问:“你都吃了?” 侯苒眨了眨眼,佯装惊讶道:“啊,不能吃吗?” 侯誉风脸更闷了:“……” 当然是能吃的,但他就是莫名地不想她用那些东西,尤其,还是另一个男人送她的…… “不过我无病无痛,吃不得那么补的yào,就带回山谷送我师父当yào用了。” “……也好。” 侯誉风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小姑娘发间的银簪子上,不知怎的,心里又舒服了点儿,似乎在她用了他所赠之物而没用其他人的这件事上,得到了某种优越感,让他觉得颇为满足。 不过他舒坦了,侯苒可还有事想问他。 “将军,今日军中事务不忙吗?怎么有闲余来宫里……嗯,接我?” 侯誉风收回视线,默默喝了口茶,才道:“许久不在府里用晚饭了,回了一趟,听闻你午后进宫还未归,就……” ……就忍不住毛毛躁躁地赶去宫里找你,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你出事,被宫里那些人给欺负了。 后面的话不说侯苒也猜得出来,心道这人真是爱瞎cāo心,她若连这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恐怕也没脸回谷见师父了。 不过他能知道紧张,于她而言还是极好的。 但侯苒真正想问的不止于此:“我方才听魏公公进来通传,还以为将军入宫是要觐见皇上呢。” “呵。”侯誉风低声轻笑,“我与他有何好见的?” 近来下朝后,隔三差五便被皇上以商议政事为名召去御书房,没看腻就不错了,难道还指着与皇上多见几面吗? “将军……好像很讨厌皇上?” 这话问得委婉了,连对方好声好气献殷勤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根本不是“好像”吧。 侯誉风一愣,未料到她会如此问起,思索片刻才道:“并非讨厌,只是……” 重生之初的恨意已随着时日逐渐消减,如今,或许只是习惯了不待见他,且对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讨好也一直心有不解,终归……难以释怀吧。 “为什么忽然问起?”他道。 其实是因为皇上今日说起她才问的,但这么说,估计侯誉风对皇上的印象会愈发不好,她偏着头微微笑道:“不突然啊,我小时候便发现了,但将军大概觉得我还不懂事,并未与我说,如今提起,便好奇问一问。” 侯誉风对她向来不设防,轻易便说出口了:“我……曾经错信了他,付出惨痛代价,即便他如今善待于我,恐怕也无法放下戒心。” “什么代价?”她明知故问。 “死了。”他平淡的神情有一丝复杂闪过,仿佛勾起了不愿记起的事,许久才察觉自己说错什么,“差点死了。” “……啊。”侯苒佯装惊讶地抽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时候的事了?” “许多年前。”他摇了摇头,含糊道,“我记不清了。” 许多年前? 若当真是刻骨之恨,只怕连哪年哪月哪日都记得一清二楚,岂会忘记?他如此说,分明是有意隐瞒,不愿让她知晓某些秘密。 ……是他重生的秘密? “吁”外头传来车夫喝停的叫声,随即隔着车帘道国公府到了,请二人下马车。 “走了。” 侯苒应声好,侯誉风先她一步跳下马车,回身朝她伸手去扶:“小心。” 她搭上他递来的大手,借着他的力道也下了地,习惯xìng要整一整衣裙却抽不回手,再yù说话,侯誉风已经牵着她往府门走去了。 呵,这人啊,如今真是越牵越自然了,也不知是当她还同小时候一般走不动路,还是真的开了窍呢。 侯苒心里无奈,不禁想起今日景王妃说,庆哥儿的周岁宴上要给他们俩相看亲事……哎,简直愁上加愁。 第55章 不过愁这事儿之前还得先过春, 正月里的京城红火一片,处处洋溢着欢庆的气氛,那日侯老夫人在席上便随口提了, 说是他兄妹俩常年不在京城, 难得回来了还成日待府里不像话,趁着年节外头热闹, 多出去走走才好。 侯苒当时并未表态,年前帮着侯老夫人cāo办府中事务已是够累了, 之后又忙着招待进出国公府拜年的客人,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 她是真不太想出门,而且小时候侯誉风便没少带她出门逛,这些年也不觉京城变化多大, 因此兴趣缺缺。 没料到侯誉风却上了心,行事还如从前一般不讲道理,自个儿定下日子,一大早便派人过来她这边通传, 不过比那时好的是,他只吩咐人通传,见她未醒也没强行叫她起来, jiāo代完丫鬟便先回去等了,好歹让她睡到自然醒,出门的心情也愉悦不少。 市集离国公府不太远,两人乘着马车去到附近便下来走。 过了早市, 大小商铺都纷纷开门做生意,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她与侯誉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着,都不是话多的人,时而闲谈几句罢了。 倒是常有背着杂货架的少年郎凑过来问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两边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倒也不显沉闷。 走过一个路口,她便远远看见了前面高挂起的牌匾聚宝阁。 京城当下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首饰铺有两家,排前边的是华玉楼,只用最好的材料,只做最上等的首饰,自然那价格也贵得令人咋舌,寻常人家恐怕连一枚小小的耳坠都买不起。 不过无妨,它打造的首饰主要是面向王公贵族、高级官员及其家眷,甚至皇宫里的贵人主子们也时有托人来光顾,门面上虽称不上火热,但进账的盈利绝对不少。 比起高高在上的华玉楼,聚宝阁却显得亲民许多。 这家铺子卖的首饰分为上中下三品,样式五花八门,用料各有优劣,但外观上各有各的别致精美,无论是官家夫人,抑或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都能够在此处寻到满意的首饰。 侯苒平日里对打扮自己不大上心,也并无添置首饰的打算,经过门口时仍旧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目光一直在里头流连,似乎颇感兴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不想买,但瞧一瞧那些别出心裁的新样式也是十分有趣的,反正嘛,光看又不花银子。 侯誉风察觉身旁姑娘的心思,便停住脚步道:“进去看看?” 侯苒回头,冲他微微一笑:“都是些姑娘家的东西,将军不嫌无聊?” “不会。”侯誉风本就是陪她出来逛的,自然想事事顺她的意,语气纵容道,“喜欢便进去看。” 闻言,侯苒也不客气了,提着裙角踏上台阶,很快便有热情的伙计迎过来,问二位是否来买首饰的。 “嗯,先看看。” 听她这么说,伙计便知这是无需他跟着的意思了,笑容不改,照样礼貌又不失恭敬道:“好的,近来咱们铺子打了不少新的首饰,客官随处逛逛,小的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失陪。” 侯苒点点头,等伙计走后转头看了眼,见某人已经自觉地跟上来了,脸上依旧淡淡地无甚变化,似是默认了她的安排,于是便安心了,边看边往铺子里头慢慢走。 聚宝阁不如华玉楼大,但首饰样品同样是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可惜侯苒并非是头一回来,这儿的许多样式都见过了,就最初看的几件新做的首饰有些新意,后面看的总觉得大同小异。 再者,侯老夫人疼她,每回她从怀虚谷回京城来,老夫人都会让华玉楼的工匠专门送些新首饰上府来,供她挑选,选好了便送给她,数年下来眼光都养刁了,故而一时还真寻不到能入她眼的。 侯誉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抬臂在她身前微挡了挡,道:“楼上还有,上去看?” 侯苒当然晓得还有,只是楼上那些属中品或上品,价格也比这层的高得多,她微微挑眉,抿唇望着身旁的男人道:“我闻说二层的首饰皆价格不菲,将军不怕破费吗?” 想到他尚在漠北时,给她买过的银簪子那般朴素……便禁不住觉得他会是个勤俭节家之人,因此带着点点私心,问了他一句。 未料侯大将军毫不犹豫道:“若为你高兴的,破费又如何。” 他没那种赚了银两得留给将来孩子们花的想法,那是他辛辛苦苦在外用命和血汗拼回来的俸禄与赏赐,自然是该用便用了,留着除了能养一堆好吃懒做的米虫外,有何好处?还不如买件首饰哄小姑娘高兴更有意义…… 侯苒听得心口一甜,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伸手轻扯住他垂下的袖角,也没说什么,拉着他便往楼上走。 恍若明白了她心底所想,侯誉风跟着她走了两步,便反客为主,大手往前一握,将那只粘在他袖角的柔软小手握在了掌心里。 侯苒挣了一下没挣开,眼角微微含笑,没看他也没停下脚步,只当不知地继续走。 ……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木讷啊。 哎,只望他能早日看清自己的心意,莫要让她等得太久了。 上楼后,一位四十出头的fù人便迈着小脚颠颠儿迎上前来,目光略过侯誉风时微微一顿,随即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便扬起了亲切有礼的笑容,例行询问:“请问二位可有证明身份之物?” 侯苒来过,知这儿上楼需验明身份的规矩,猜侯誉风鲜少回京,硬是不曾进来过的,正准备取出自己的腰牌来予那fù人看,却见侯誉风已然递了什么过去,fù人随便一扫眼便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将他们引到了一间厢房处。 “二位贵客,请进房稍待,奴家这便去吩咐人取些式样过来。” 侯苒先进了门,侯誉风比她稍晚半步,因而她并未看见他淡淡望了那fù人一眼,很快又别开视线,示意她可先行退下。 “……是。”fù人应了一声,垂首匆匆离开。 过会儿便有伙计端了茶水和几样糕点进来,不知是店家换了还是有人特地吩咐的,总之与她前几回自己来时不同,都是些红豆做的小点心,很合她口味,吃了一块嘴馋,忍不住又夹了好些来吃。 “将军不吃吗?”她刚咽下去半块,筷子上还夹着半块,扭头问他,“不腻的,尝尝?” 侯誉风自小便不怎么爱吃甜食,但对她却是来之不拒的,未作多想便凑上前把她筷子上的那剩下的半块吃进了嘴里,瞥见小姑娘嘴角沾了些红豆蓉,还顺手用指腹给她抹了,动作自然得仿佛是给自己擦的,叫侯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将军怎么吃我吃过的呢?” “……你不是吃不下?”他奇怪道。 “我何时说过了?” 侯誉风倒是很有道理:“我以为你饱了,问我尝不尝,是要我替你解决……” 侯苒:“……” 她有这么幼稚的吗??? 还、还又吃她口水,真是的…… 侯誉风刚喝了口茶,给小姑娘也倒的时候,不经意见她的脸似乎红了点儿,有些莫名,正想问她为何,门外却传来那fù人的声音,说是首饰拿过来了,是否现在要看。 侯誉风唤了她进厢房来,姑娘家的东西他是一窍不通的,只留着fù人在旁给侯苒逐一介绍,自己坐在桌边静静地品茶,侯苒因方才的事还不太好意思,便也强迫自己专心听fù人说话,没再在意另一边坐着的男人。 过了片刻,他状似随意地起身,道是有事出去一下,侯苒只当他是要去方便,依旧没有在意。 但离开厢房的侯誉风并未往茅房的方向走,反而拐了个弯,朝另一长廊走去,一路深入,行至倒数第三间,推门跨了进去。 刚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门外便传来三下敲门声 轻,轻,重。 他目光微沉,道:“进来。” 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身灰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入,反手掩上门,对侯誉风恭敬地作揖道:“将军,大公子让乌善来传几句话。” 侯誉风颔首:“说。” 乌善道:“遵照将军的吩咐,大公子已利用聚宝阁将殷家的事情散播出去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皇上估计也很快会得到消息。” 侯誉风“嗯”了一声:“华玉楼呢?” “有消息了,朱平启自新纳了一房小妾后,连着一月,夜夜宿于她房内……还有李培,近来身体愈发不好,为了保住统领之位,一直未曾上报病情。不过,看着像是时日无多了,兴许等不到我们动手,便……” 侯誉风心下冷笑,只道:“让人继续盯着。” 第56章 早在五六年前, 侯誉风便以谢家大公子谢骏的名义买下了京城最大的两家首饰铺子,也就是如今的华玉楼与聚宝阁,又因他常年不在京城, jiāo由当时已开始从商的谢骏全权代为经营。 为何不买别的铺子, 偏偏要买两家首饰铺? 说起来,这还是谢骏向他提议的。 他要做的事情并未瞒着谢大哥, 倒是谢骏,知此事关系重大,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问, 只管答应了要帮的忙, 一半是为两人的情谊,一半也是为少时的救命之恩。 以商人的眼光看,首饰铺无疑是最能赚女人银子的地方, 且又是在京城这样的勋贵之地,只要经营得当,两三年下来进账的金银多得数不清。 当然,这不过是用以掩人耳目的假象。 光顾华玉楼的客人大多是朝堂重臣或是皇室贵族的妻女, 这些夫人姑娘们,平时在府里养尊处优,除却相邀赏花、开个茶话会谈谈八卦, 最大的乐趣便是逛首饰铺了。 在相对轻松愉悦的氛围下,女人们自然而然少了些顾忌,边挑选边与相熟的人聊些闲话,哪个官员又娶了一房小妾, 如何如何宠爱,哪家公子又闯了事,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诸如此类。 这些闲话看似毫无用处,可真正可利用的信息,往往隐藏其中。 侯誉风多年不在京城,若想时刻掌握朝堂的动向,获取更多有价值的消息,在此处入手是最为快捷安全的方式,因此这些年安chā了不少人手在里面,得了消息便立刻派人多番查探,还真握住了不少人的把柄,经年数月的累积下,在京城权臣贵族之间编织出一张完整的关系网。 聚宝阁的作用与华玉楼则有些不同。 它的特点是贴近民间,从上层富贵人家至底层平民百姓都囊括其中,一旦有什么消息“不经意”出现在此地,很快便会通过客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继而迅速流传于外,形成舆论大势。 一个人若要掌控局势,不仅需要武力,更为重要的是掌控人心。 而如今,已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是。”乌善应了一声,见将军未有让他退下,便多问了一句闲话,“今日王爷可是陪了人来挑首饰?” 侯誉风斜睨他一眼,淡淡戳穿:“明知故问。” 乌善噎住,只好硬着头皮坦白道:“是……大公子让我问将军的,华玉楼近来上了一批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货,若有意相赠,怎的不去华玉楼看?额,大公子还说,若赠与心仪之人,当赠她最好的才是。“ 侯誉风一愣,竟莫名觉着几分心虚,下意识皱眉反驳:“我何时说喜欢……” 话及一半又骤然想到属下还杵在面前,收住了话头,心道谢大哥这爱揣测人心思的老毛病真是愈发严重了,面无表情掩饰尴尬,沉声道:“华玉楼树大招风,出入之人来去不过那些面孔,若有生面孔,极易惹人耳目。我本不yù暴露与之有所牵连,如此公然前去,岂能不叫有心人多想?” 原来如此,乌善倒是未曾思及这一层,正要好好记下回去给大公子汇报,不料走到门口的侯将军转身又叫住了他。 乌善道:“将军还有吩咐?” 想到方才属下说的那句,侯誉风难得也会脸色不自在,硬是端着将军的气势道:“有新货先留着,我……咳,迟些会去一趟。” 哦,那便还是要挑华玉楼的首饰送人了,乌善得令,低着头将口是心非的大将军送了出去。 回到原来的厢房,一撩门帘,小姑娘便抬头望过来了,那fù人也忙从位子上起身,冲他行礼:“将军。” 侯誉风颔首,随即便到侯苒身侧坐下,道:“看好了?” 侯苒眨了眨眼,往fù人的方向转了个圈儿,他会意,转头让fù人先下去了:“怎么,没有合眼的?” 等那门帘再次放下,侯苒才笑笑道:“我觉得,这里的样式虽是新奇别致,乍一看吸引人,但用料和做工却未必值这般高昂的价格。” 侯誉风不置可否,让他看刀剑倒是能辨出优劣,这些首饰在他眼里都无甚差别,既然小姑娘看不上,那便不要了。 “饿不饿?”这个时辰也该到饭点了。 侯苒点点头,随他一同离店上了马车,看走的方向应是去百香楼,这么多年依旧是同个地方,当真与她从前想的一样,是个念旧之人。 正逢年节,楼里的生意很是红火,若不是侯老爷子在这儿有雅间留着,还指不定要等到何时才能坐下。 伙计们上菜很快,两人也确实饿了,草草用完饭便下楼准备回府,等马车时侯苒瞧见了门口边有个小摊架,板凳上坐着两鬓斑白的老伯,正眯着眼倒腾什么,她闲着便凑过去一看,倒是生出几分兴致。 是小糖人。 金黄色的糖浆在小锅里煮得热气腾腾,老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搅拌,抬头看有客人来了,乐得笑出了满脸的皱褶:“这位姑娘,想要什么样儿的?” “阿伯会做什么样的?” 刚用过饭,侯苒不太嘴馋,就是纯粹喜欢看人画糖画,平常也甚少买着吃,随口一问罢了,岂料老伯被她激起了斗志,自信地拍拍胸膛:“嘿,姑娘尽管说,包管做给您看。” “哦?”侯苒轻轻一笑,正巧侯誉风在不远处朝她望过来了,便指了指他,给老伯出难题道,“想要他那样儿的,阿伯能画吗?” 老伯一看,心道那不是侯大将军吗,所以面前这位是……顿时八卦地笑开了:“能,当然能画。” 侯苒挑眉,期待道:“那麻烦阿伯画一个给我吧。” “好嘞。” 侯誉风不知何时走过来了,见她饶有兴趣,也微微探头:“喜欢糖画?” “唔,还好,只是随意看看。” 侯苒并未告诉他画的什么,只见那老伯用勺子舀出了小半勺,缓缓倾斜,在那冰凉的白石板上落下一点,紧接着手势飞快流畅地移动,一挥而就,未几下便画出一只坐地挠腮的猴儿,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噗,这不是猴子吗?” 侯苒忍俊不禁,侯誉风虽不解她在笑什么的,但瞧她高兴便也觉得心情愉悦,这老伯又是个顶有眼力见儿的,看将军先前还冷冷淡淡的神色,一过来见姑娘家笑了,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心下更是笃定,一语双关地问:“如何,姑娘觉得不像吗?” “……像。”侯苒转头与身旁的男人对视片刻,在忍不住笑出声前回过眼来,笑眯眯道,“阿伯的手艺真好,画得特别像呢。” 侯誉风见她喜欢,自觉掏了几枚铜钱给老伯,数也没数说不必找了,老伯掂了掂只多不少的铜钱,将糖画递给姑娘道:“谢谢啦,将军对姑娘可真好,哈哈。” 侯苒小心翼翼接过,好是好的,就是脑子总想不清楚,于是将糖画递到侯大将军的嘴边,哄他道:“给你咬一口猴子头。” 以形补形,让他补补脑子好。 侯誉风只顾看她的笑,哪分得出心思猜她所想,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糖画干脆温热,入口即化,融在舌尖的糖浆与她脸上的笑容一般甜甜的,仿佛再怎么吃,再怎么看,都永远不觉得腻。 “将军,马车好像到了。” 侯苒举着糖画,探头去看那缓缓停在路边的马车,轻拽他衣角道:“我们回府吧。” “好。”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她了吧。 不是幼时对她如妹妹的疼爱,也不是当作救命恩人的报答。 他喜欢她……是想娶她为妻的那种喜欢。 “怎么了?” 侯苒见他愣在马车外不动,疑惑地探出头问。 “没什么。”他摇头,撩袍跨上马车,“回去再说。” 可惜等回到国公府,侯誉风还未想好要如何说,人就被久候的魏公公给宣进宫去了。 难得今儿下朝没被留下开小灶,他还颇为庆幸,不料该来的躲不过,只好收拾心情随了魏高走,同样是御书房,但这回进门未见茶水糕点伺候着,只有皇上在里头来回踱步,一见他来,立马端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训道:“爱卿啊,你这事儿办得可太急了。” 魏高识相地领着宫人都下去。 “皇上所指何事?” 宋涣也懒得与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李培和朱平启接连被参,你怎么看?” 侯誉风道:“皇上,臣与两位大人不曾共事,对此并无看法。” 呵,宋涣信了他才有鬼,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工部尚书,陡然被御史参了那么多本折子,罪名罗列,证据皆有迹可循,一查一个准,单凭那群爱嚼舌根不干实事的文官怎可能知晓? “爱卿有事便说,不必费心瞒着朕。”他负手站着,双眼隐隐多了几分锐利,“朕知道的,或许比你以为的要多。” 第57章 自御书房出来, 天色已晚,侯誉风婉拒了皇上给他备的马车,出宫便骑马直奔神策营, 处理完搁置一整日的军务, 直忙到了二更天才在营帐歇下。 可躺在床榻却了无睡意,皇上今日对他说的话一直萦绕耳边。 确实, 自他此次回京,安排的事似乎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除了殷家那些小打小闹的阻挠, 预想中的最大阻力并不曾出现, 即便他已筹谋多年,也不可能做到百密无一疏,可眼下的计划顺利至如此地步, 只能说明有另一个推手在帮他。 他做了这么多事,迂腐徇私、败坏朝纲的官员一个又一个被拉下台,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皇上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从未想过, 皇上不但知道许多事,还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仿佛多年来的憎恶都失去了意义,他沉下心, 终于开口问宋涣所做为何。 宋涣微微抬头看着他,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不比他高,清俊的面容也仍留着几分稚气,但那双眼却平静如水, 透着一丝斩钉截铁的坚定。 宋涣说,自己做的事,不为谁,也不为帮任何人,他为的是大虞长盛不衰,为的是百姓安居乐业,为的是不让宋家的江山败在自己的手里。 他微微怔住,却见宋涣缓步走近,目光里曾经的高傲和轻蔑dàng然无存,反而隐隐藏着一种疲惫的沧桑感,直视他一字一句道:“侯誉风,你愿意再信朕一回吗?” 当年依附殷家而生,离了母后和国舅便如同失去臂膀腿脚无法自立,那个软弱不堪的傀儡皇帝,已经彻底死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宋涣 值得信任吗? 他真的能再信任这个人吗? 侯誉风望着空无一物的床帐顶,长长地叹了口气,竟难得地有些犹豫不决。 宋涣并未逼迫他给出答复,径自说了一大通话,没提过往的种种,也没提任何条件,仿佛只是单纯地为了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倘若还如从前的殷勤讨好,兴许他还反感排斥,但如今宋涣摆出如此坦dàng的态度,倒让他心底里略微动摇了。 “……这些年我常入宫探望太妃娘娘,皇上又与娘娘亲近,自然会时有见面的……” “……皇上对我也很好,每回都会问我病情如何,还赏赐了好些珍贵的yào材让我补补身子……”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他很快便记起了是何人说的。 当时听了只觉得宋涣居心叵测,有些吃醋,暗忖也就小姑娘心思单纯才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可后来细想,她所说皆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事实,并非传言,又何来蒙骗之说? 即便宋涣的城府真那么深,在他们二人面前演了八年的戏,只为了博取信任……何必呢? 八年前他已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而他侯誉风不过是死了爹没了娘,顶着一个空头衔的世子,无权无势,宋涣到底看中他什么,值得堂堂太子那般拼命地讨好? 更不必说,他离开京城数年间,宋涣还一如既往地厚待侯苒,甚至无视殷太后的不满,时常去探望贤太妃…… 他知道贤太妃与宋涣的生母在宫中情同姊妹,但宋涣尚在襁褓时她便去世了,能有多少感情,何故冷落了抚养自己chéng rén的太后,去亲近贤太妃?前世分明不是如此的,宋涣十分孝敬殷太后,待殷家亦是千百般的好,为何这一世却仿佛对殷家弃之敝履,转而屡屡重用他,甚至不顾先帝的叮嘱,将收回去的兵权又重新jiāo还给他? 太多的谜团,侯誉风合上眼思索许久,直至睡意深沉才隐约冒出个念头 莫非宋涣也同他一样……重生了? 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此等事情毕竟是少之又少的,有他一个,或许再算上小姑娘一个,已经够多了,宋涣这般作为,未必就是重生的,也可能因他查到了生母之死与殷皇后有牵扯,对殷家怀恨在心,于是才默许他动手除掉殷家吧。 嗯,大抵便是如此了。 侯誉风理清思绪,终于扛不住汹涌的困意,沉沉坠入梦乡。 ****** 春沐刚过,恢复早朝的第一日,几位御史大夫便给户部尚书李培和工部尚书朱平启两人狠狠参了一本,皇上见那上头罗列的罪状与查证事实,气得险些撕了奏折,立刻下令将他们革职,封府查抄。 不出半月,刑部尚书李大人将查获的罪证一一呈上,罪名确凿,李培畏罪潜逃暂且下落不明,朱平启则抵死不肯认罪,被大理寺的人抓进牢里亟待审讯。闻说殷右相为此事与皇上谈了好几回话,不理政事的太后也旁敲侧击劝过他,皇上皆未应承什么,只道查出来有便是有,无人污蔑刁难,也无人能包庇他们。 这话一出,殷家兄妹便无话可说了 再说可就成“包庇”了,依大虞律例,包庇与主犯同罪论处,折进去两个老不死的就算了,他们可不想陪着吃牢饭,顶多与吏部尚书打好关系,多给点油水,再换两个自己人去顶替不成问题,日后该如何办事还是如何办,伤不了根基。 岂料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皇上却不按套路出牌,当着朝堂众臣的面道“朕心里已有合适人选”,让他们不必费心,过几日便会拟诏,并令吏部着手安排相应事宜。 六部尚书直接受命于皇上,由皇上亲自任命合情合理,只不过多数时候皇上忙于政事,无暇顾及,便jiāo由吏部选定,之后再由皇上过目,无不妥便正式拟诏委任新官。 殷世谦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步,有苦难言,也寻不出好的理由提异议,对面的谢明还装模作样地奉承皇上道,尚书乃六部的重中之重,自是由皇上来选为好,省得某些人办事有失偏颇这明嘲暗讽的话叫他整张老脸都垮了,若非看皇上听后无甚反应,还温和地笑说“谢爱卿多虑了”,他真得当堂气吐血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了,殷右相实在待不下去,甩袖回府上寻人出气,倒是左相大人和靖国公没走成,被皇上叫到御书房继续商议政事,又多熬了半日才得以解放。 “侯兄,这回我不单被你连累,还替你顶了罪,打算如何谢我?” 可不是嘛,侯誉风这回又除掉了两只老狐狸,愁坏了想不着人替补的皇上,于是找来这罪魁祸首给他出主意,因着他谢家也掺了一脚,自然也被皇上逮去御书房了。 侯誉风淡淡道:“谢大人官拜左相,为皇上分忧理所应当,何当我谢?” 谢明一愣,转眼倒是笑起来了:“侯兄在外数年,不但军功赫赫,口才也精进不少啊。” “客气。” 彼此都是聪明人,两句玩笑话自不会放在心上,谢明与他一同走在宫道间,难得四下无人,说话也轻松些:“对了,后日是庆哥儿的周岁宴,听我夫人说给苒小姐递过话了,昨儿她又托我与你提一提,到时可别忘了过来啊。” “嗯,记得。”日日被侯老夫人在饭桌上耳提面命,他能记不得才怪,“祖母连周岁礼都备好了,生怕我说不去。” 谢明作为知情人之一,心道他要是晓得这周岁宴有什么在等着,想必他绝对不会去的,可惜岳母大人得罪不起,他没法说,只得拍拍好友的肩,同情道:“那便好。” “不过你是头一回见我这小儿子吧?” 侯誉风点头,前些年回京倒是见过谢明的长子,看起来乖巧听话,是个xìng子沉稳的孩子。 “他啊,皮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学会了走便老往外窜,他娘亲都管不住他,每日我下朝回府就被他黏着,上哪儿都得拎着这个油瓶儿,太累人了……” 果真是当爹的人话不离自家崽儿,谢明说着抱怨的话,眉眼的笑意却骗不了人:“不过累归累,有个儿子当真挺好的。有时被公务搅得心烦,又怕扰了夫人休息,也就这半夜不肯好好睡的小崽子陪我解解闷了。” 侯誉风若心烦便只想独自冷静,难以理解道:“不麻烦?” “麻烦啊。”谢明坦白承认,随即又无奈笑道,“可谁让你是他爹呢?再麻烦也得顾着他,照看他,还时时怕他受委屈……不说了,等你往后当了爹,自然就懂了。” 侯誉风活了两世都不曾经历,无法感同身受,听了许久只觉颇麻烦,心道还是不要懂的好。 第58章 晚上回府用饭时, 席上侯老夫人又跟他提了一遍,连侯苒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笑着与老人家保证后日去的时候定会拉上他一起的, 侯老夫人才勉强放了心。 两日眨眼便过了, 因周岁宴办在午时左右,赴宴的宾客一早便陆续往兴平侯府去了, 侯苒惦记着事情,今儿早早便让丫鬟叫起了, 洗漱更衣,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 待收拾妥当, 侯誉风也正好从宫里下朝回府,两人在府门前打了个照面,他身上还穿着正儿八经的官袍呢, 匆匆回屋换了身常服出来,与她一同离府。 约莫两刻钟到的兴平侯府,已有不少宾客在场了,大老爷儿们聚在前厅谈论政局, 女眷则在后院的花园里三两凑一起扯扯闲话。 景王妃作为荣安郡主的亲娘、庆哥儿的外祖母,自然是要早到的,刚被亲家母兴平侯夫人牵走了小外孙儿, 正愁找不着乐子,抬眼却见乐子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哎哟,这不是靖国公府的苒小姐吗?真是的,可把你盼来啦。” 侯苒刚随着引路的丫鬟进到后院来, 只觉这满园的夫人姑娘可真多,还未来得及认一认眼熟的面孔,反倒先被眼尖的景王妃拉到了贵fù堆里,开始给她逐一介绍。 听景王妃的口吻,与这几位夫人相jiāo颇深,想来便是先前说要给她相看的“好人家”了,侯苒虽无此意,但认识多几个京中勋贵也无甚坏处,于是边听边默默记下,面上也不扭捏,得体地向她们一一问安。 几位夫人也笑着回了她,平日里不常见到这姑娘,但闻说是靖国公府的苒小姐,那可是出了名受候家二老宠爱的人儿呢,自然已是高看一等了,再瞧她模样标致,身量纤长,举手投足间既有名门闺秀之风范,又不失几分小儿女的羞涩,皆是满意得不行,轮番关心小姑娘这的那的。 侯苒在心里哭笑不得,只是看在景王妃的面子上无法拂她们的意,于是该答的答,不想答便佯装害羞让景王妃给她挡,真挡不下了,她也答得避重就轻,反正多余的话半个字也没说,免得叫人家存了不该有的念想。 不过这些夫人才不管什么该有不该有的,闻说苒姑娘尚未定亲便足够了,相视几眼,转头便各自思量着待会儿的宴席如何让自家儿子与小姑娘见上一面了,只要两人都看对了眼儿,剩下的还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吗? 侯苒可不晓得这些夫人们的心思,被景王妃拉着认完了人,待话题渐渐不再围着自己转以后,便借口去看看荣安郡主先走一步了。 距上回见面已有月余,瞧着荣安郡主隆起的腹部似乎又大了些许,见着侯苒也走不快了,站在原地等她过去才唤了声:“苒苒来啦?可是见过我母亲了?” 侯苒点头:“是,刚从景王妃处过来的……瑜姐姐累吗?要不到凉亭坐着歇会儿?” 荣安郡主却摆摆手示意不用:“我啊,自怀了肚子里这个,日日被我家那位瞎紧张的看着不是坐便是躺,也就今儿能出来走走,累不着的。” 说罢四下看了看,奇道:“你家大哥呢?没与你一同来?” “他应该在前厅吧。”两人进了府便分开两处走了,约莫要等开宴时才再见到,“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方才明到她房里随口提起没见着侯将军,她还以为人在后院,兴许是有事到了别处吧,“来,我们去那边走走,有几株新花是南阳移栽来的,开得很是好看……” 侯苒对赏花兴趣不大,若是yào草可能更吸引些,但面上仍微微笑着陪荣安郡主缓步走过去,听她说自家相公是如何辗转托人寻到的南阳花,跋山涉水运回京城栽在这侯府的花园内,只为当初她途径南阳城曾提的一句喜欢,听得侯苒有些走神,既羡慕又替郡主高兴,连前面下台阶都未曾留意,脚下踩空的时候心里咯噔一跳,只来得及松开荣安郡主的手,以免拖着她摔下去 “唔。” 侯苒觉得自己似乎撞上了什么人,腰上一紧,但她依旧止不住要往下倒,连带着想接住她的那人也被撞倒在地,结结实实压在了她下面。 “侯……侯姑娘,没事吧?” 说话的声音年轻得近乎青涩,还略有几分拘谨,侯苒一睁开眼对上了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孔,轻易便认出对方是何人了:“祁公子?” 祁连也微微一愣,愈发结巴道:“侯姑娘还……记得在下?” 侯苒点点头,正yù说话却发现两人还衣衫凌乱地坐在地上,有失体面,忙从他身上起来整了整衣裙,祁连也很快站了起来,拍拍衣袍的灰尘,垂下的脸仿佛还有点儿红。 “你们俩没摔着吧?哎,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荣安郡主扶着肚子走下来,祁连转头冲她叫了声表嫂,他是谢家兄弟的远房表弟,来京城帮着谢骏一同打理生意,上一回在谢家谈要事,恰巧撞见了前来探望郡主的侯姑娘,不知怎的,心里总记得她,只没想到她原来也记得自己,莫名地受宠若惊。 “没事,多亏有祁公子护住了我。”侯苒心下感激,若真摔下去怕是要鼻青脸肿了,冲祁连浅浅一笑,道,“谢谢祁公子,要不是你……你流血了?” 祁连恍若未觉地“啊”了一声,顺着侯苒的视线看到自己衣袍后面确实沾了些血,正奇怪哪儿来的,侯苒已经眼尖地发现了伤处:“右手是不是擦破皮了?” 怪不得,定是方才被她撞倒时以手撑地,于是擦破流血了,拍灰尘时又沾上衣袍,侯苒是大夫自然敏感些,见他手上有伤便拉过手腕看了,并未顾忌太多:“只是皮外伤,我先帮公子包扎止血,让下人寻些yào膏来涂了便好。” ……当然也未曾留意祁连被她握起手时,那张清俊脸上泛起的微红。 荣安郡主吩咐丫鬟去取yào了,侯苒手边没有干净的布带,只好扯了自己的手帕给他的伤口包扎,手势很轻,没碰疼他半点儿,边习惯xìng叮嘱道:“yào膏一日涂二三次,右手尽量莫要沾水了,以免发炎……” 后面的话不知听进去多少,祁连的目光压根儿无法离开眼前正为他包扎的姑娘,只到他胸口的高度,头微微低垂着,温声细语,叫他很是想抬手摸摸她…… “好了。” 侯苒抬起头,同样看不见他在前一瞬已骤然收回的右手,又冲他感激一笑,等丫鬟取yào来给他了,才点头道别,搀着荣安郡主继续走。 祁连目送她远去的纤细背影,张了张口,终究没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自知配不上她的,又何必说呢。 他叹了口气,回头时忽觉背脊一寒,仿佛叫人盯了许久似的,等转身再看,四处也无人往这边望来,摇摇头,只当自己是被冲昏了头脑,犯懵罢了。 ……却不知在他转头前,那凉亭中曾站着一个人,由始至终,将对面台阶上发生的种种尽收眼底,一语不发,冷着脸便大步离开了。 第59章 荣安郡主身边亲近又能随意说话的姊妹不多, 难得逮到一个小妹妹,自然便关不上话匣子了,直到宴席快开始才被前来寻人的谢大人给哄了回去, 侯苒失笑, 与郡主夫fù二人暂别,独自前往主厅入席就坐。 谢家功高权重, 宋家又与当今圣上沾了亲的,这周岁宴的排场当然也不同寻常, 邀请的宾客虽多, 但皆是一人一席, 酒菜俱全,几乎全府的下人都聚到主厅来忙活了,没法给每位宾客都配备一名丫鬟伺候着, 只得尽可能随叫随到。 侯苒与侯誉风算作同一家,安排在相邻的坐席,但侯苒一直没看见他去哪儿了,等其他宾客几乎全都入座后, 才见他姗姗来迟。 她瞄了旁边的男人一眼,惯常是面无表情的冷脸,起初未觉不妥, 可后来总听见他叫下人来添酒,桌前的小酒壶前前后后满了不下十数回,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大哥……大哥,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侯苒往他身侧挪近了几寸, 低声问他道,见他神情冷淡似没有听见,于是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正yù再问,却被他拿酒杯的动作甩开了手。 “我有分寸。” 侯誉风的语气很冷静,脸色也与平常无异,甚至瞧不出半分醉红,侯苒从前未与他饮过酒,因此不知他的酒量如何,听他说有分寸了,只当是军中男儿的酒量比寻常人好得多,便没多管了,转头继续应付那前来敬酒的张公子。 景王妃这媒人当得可真是良心,说要给她相看便真的推了这么多公子过来,容貌才华少说也属中上乘,别说配她一个外头捡来的苒小姐,就是配国公府正经的嫡小姐也不在话下。 可惜她并无那个心思,又不好拒绝得过于明显打景王妃的脸,只得象征xìng地与他们闲谈几句,喝点酒,然后再礼貌地将他们打发走。 哎,光是应付这些张李王周……什么公子就够费神了,侯苒听旁边那席还在不停地添酒也没有机会去说,直到宴席将尽,这些公子们终于消停下来了,她才抽出空去与侯誉风说句话。 “大哥,别喝了。”她按住他还要拿酒壶的手,皱眉劝道,“再喝你便醉了。” 侯誉风停住手,目光却缓缓转向她,低沉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些许不快:“……你叫我什么?” 好啊,先前还说喜欢叫他将军的,这会儿被一堆公子哥儿围上来了,她便急着要与他理清关系,难道怕旁人生出什么误会吗? 侯苒不明所以,这四下都是外人,即便她再有某些心思,名义上也还是他的妹妹,称呼别的反倒让人以为他俩关系不和了:“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他气闷地撇开视线,被她按住的手也倏地抽了回去,“不许叫。” 什么不许叫?不许叫他……大哥? 侯苒看了看周围陆续离席的宾客,大多都喝上头了,摇摇晃晃让女眷或下人扶着出去,鲜有人留意这边,于是凑近他耳边轻轻唤道:“……将军?” “嗯。” 侯誉风应了她一声,面色稍有缓和,听她再说要回府的时候,自个儿撑地站起身来,起得猛还不小心晃了一下,被侯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手抓着他手臂一手抱在他的腰上,不敢放松:“走吧,马车已经在外边等了。” 侯誉风随着她往外走,视线重新落在她低垂的头顶上,本来有小厮想过来帮把手,但被他瞪过来的一个眼刀子吓跑了,没敢扶,侯苒就扶着他出了兴平侯府,小心翼翼地上马车离开。 “苒小姐,现在回府吗?” 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侯苒正吃力地扶某人坐好别歪下去了,还未回他的话,侯大将军却猛地一拍车壁,吼道:“不回府!” “是……是是……” 车夫被这一声吼吓得哆哆嗦嗦,侯苒也愣了愣,不曾料到他会突然发作,只当这人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于是代他冲车夫说道:“还是回府吧,大哥醉了,说话不……” “不回!”仿佛被某个称呼狠狠刺中,侯誉风厉声打断,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要回你……自己回去。” 回到府里,她就会立刻改口叫他大哥,可他不想听,至少现在,他一点儿都不想听见这个划清了两人之间界线的称谓。 他不是她的兄长,如今也并不想当她的兄长了,他心里根本就…… 侯苒听得哭笑不得,拉过他拍红的手揉了揉,温声问:“那将军想去哪儿?” “去,”侯誉风似乎沉思了片刻,但酒劲上头过于猛烈,他已然无力再多想,负气道,“随便,反正不回府。” “……”侯苒心道这人平常看着正儿八经的,怎么醉了以后赖皮得跟个孩子似的,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吩咐车夫道,“去最近的客栈吧。” “是,小姐。” 听不见“回府”二字,侯大将军总算是安了心,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侯苒怕他睡过去了会着凉,将马车里放着的毛毯拿来给他盖上,人也一直坐在他身侧傍着,不让他被马车晃得往旁边倒。 客栈很快便到了,侯苒吩咐车夫先去客栈里开一间房,她扶着侯誉风下了车直接随店小二上二楼的客房,把半梦半醒的大将军弄到床榻后,让车夫先回府里去说一声,她则留在客栈将人安置好再说。 侯誉风喝的酒不少,酒气也有些重,她打开窗子通通风,帮他拆下发冠,褪了鞋袜,扶他在榻上躺好,又让小二打了水来,给他洗脸擦身,终于闻着好受些了,然后才叫店小二去做碗解酒汤来,慢慢喂他喝下去。 等做完这些,侯苒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正巧自个儿也在宴席上喝了些酒,睡意上涌,禁不住便靠在床柱上寐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全然黑下来了,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但府里的晚饭定然是赶不上了,侯苒怔愣地发了会儿呆,正准备起身去唤店小二来,不料才一动身子就掉了件外袍落地,不是她的,倒像是她给某人脱下来的那一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正准备弯腰去捡,右手又被人扣住抽不出来 “将军?” 她凑近看了看双眼紧闭的侯誉风,试探xìng地唤了一声,毫无反应,许是醒过一回又睡过去了……也确实,他醉成那副模样,要想一碗解酒汤便酒醒是不可能的事,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哪个醉梦温柔乡里出不来呢。 毕竟今儿景王妃可不止为她安排了人,还答应了侯老夫人要替她老人家相看一位孙媳fù的,宴席上她无暇留意太多,但想来景王妃往他那儿推的姑娘家肯定也不少,说不定就有几个是看上的…… 思及此又抽了一下手,这回不单没抽出来,连握住她的人都被弄醒了,还未睁开眼便先使力扯了她一把,侯苒毫无防备,本就微微前倾的上身被拽得扑到了他身上,一抬头对上他迷蒙又冷沉的目光。 “不许走。” 侯苒一听这无理取闹的口吻便知他还在醉,也懒得与他解释了,只看着他问为何。 “……”侯誉风也没想过为何,只是心里执拗地想着不让她走,加上未散的酒意让思绪有些混沌,他的视线偏了偏,望着桌上那茶壶便道:“我……口渴。” “哦。”侯苒点头,转身去给他倒了杯茶,回来递给他,看着茶被他喝完了,才取回茶杯准备要走。 “等等。”他再一次开口叫住了她。 侯苒将茶杯放回原位,很是耐心道:“将军还有何事?” “疼……我头疼。” 说实话,这个人当真不适合撒谎,装头疼也不晓得皱一下眉头,演技拙劣得不如三岁小孩,侯苒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想笑,硬是忍住了,佯装不知地走过去,坐在床头边,伸手给他轻轻按揉头上的穴位。 “很疼吗?” 侯誉风也不全是骗人的,确实难受,不过这点儿疼根本微不足道,只是为了留下她随意扯的借口。 但穿chā于发间的指尖太过温柔,他不舍离开,还是厚颜地承认道:“嗯。” “现在知道头疼了?”侯苒见他顺着杆子往上爬,便趁机教训两句,“那宴上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侯誉风:“……” ……哼,都是被她身边的狂蜂浪蝶给气的,一个个上赶着过来敬酒谈天,尤其是姓祁的那个,看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一眼便能分辨出来,偏生这小姑娘还无知无觉地拉他的手,冲他笑得那么好看! 于是一时气闷,酒便一杯接一杯地喝光了,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以后莫要再喝那么多了,知道吗?否则若我不在,谁还在这儿照顾将军?” “不在?”侯誉风心头一紧,皱眉望着她,“你怎会不在?” 侯苒摇头,半开玩笑道:“为何不会,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将军的身边啊。” “……你想待在谁的身边?” 侯苒当然不告诉他真话,只道:“待在谁身边又与将军何干呢?” “你说什么?” “我说,日后我待在谁的身边,与将军有何……将军你起来做什么?” 侯誉风没说半个字,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客房,侯苒起身yù追,却被那扇门“砰”得关在了里面,紧接着还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错,试着推门竟真的打不开了,正yù拍门问他,身后便传来脚步落地的声响 这人从窗外跳进来,掀开锦被又躺了回去,动作快得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侯誉风轻笑一声,说了句幼稚至极的话:“门锁了,你便走不了。” 侯苒:“……”这人喝的是假酒吗??? 她没轻功跳不下二楼的窗,难道还不能叫人来? 侯誉风仿佛猜到她所想,继续道:“店家打烊了,留夜的小二晕了过去,无人帮你开门。” 侯苒:“……怎么晕的?” 侯誉风:“我打的。” 侯苒:“……” 第60章 翌日一早, 市集的店铺陆续开门做生意,清静无人的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客栈里的伙计提了木桶进出打扫, 准备迎客, 负责守夜的小二与人jiāo了班,打着哈欠到后院找水洗脸的时候碰上正洗菜的厨娘, 忍不住便嗑叨了两句:“哎,昨儿不知怎的, 刚开始守夜就被人打晕了, 吓得我以为客栈遭了贼。但醒来之后又不见人影, 也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怪得很。” 厨娘笑他:“你这是太困睡糊涂了吧,哪儿有这样的贼。” “嗯, 大概吧。”小二摆摆手,又打了一个哈欠,“不过昨儿咱们客栈里可住了位贵客,大娘您猜是谁?” “啧啧, 卖什么关子,快说。” “说出来吓你一跳,是靖国公侯大将军!” 厨娘大吃一惊:“……侯大将军怎会到咱们这小客栈来歇脚?不对, 他如今便住在京城,用得着到外头打尖?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当然没看错了,不信你自个儿去瞧,人还歇着未起来呢。”小二抹了把脸上的水, 有些八卦地压低声音,“而且啊,将军还带着一姑娘同来的,两人昨晚便住同一处呢。” “哎哟,哪位姑娘?” “不认得,但听那国公府的车夫称呼‘苒小姐’的,瞧着不像丫鬟,倒像是与将军极为亲近之人,后来我端水上楼,还看见将军躺在榻上,是她在亲自照顾……” 这话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闻者皆惊奇不已,纷纷猜测这位“苒小姐”究竟何人,唯有百香楼前卖糖画的老伯听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有何稀奇的,那日侯将军带着她逛市集,还到我这儿买过糖画呢。” 此事一出,众人顿时更为确信了,毕竟侯大将军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莫说成亲,据说府里连个妾室通房都不曾有,着实让人担心,这下可算是有风声了,闲来无事就嘴碎的老百姓便传开了去,一传十十传百,用不着半日便能传遍整个晋阳城了。 而此时,睡在房里的二人却对外边的境况浑然不知,平日卯时起身的侯誉风尚且晚醒了两个时辰,何况是本就起不早的侯苒,这会儿仍合眼安睡,对缓缓睁眼看着她的某人毫无知觉。 ……可发现自己跟她躺在同一床榻,身上盖着同一张被褥,甚至他的手还搂在小姑娘纤细的腰上…… 侯誉风脸色一僵,立马淡定不了了。 这……他、他昨晚喝醉做什么了??? 怎么就成这样了?! 活了两世的侯大将军,泰山崩于前尚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对着似乎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一整宿的姑娘,心里竟难得地无法平静,昨夜发生的事也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丢人,太丢人了。 人家见他酒醉好心照顾,他却得寸进尺,耍酒疯将人家强留下来,还迫她与自己同房歇觉……即便是怕她着凉才将睡着的人儿抱上榻的,也实在不该,堂堂一国大将军,做出此等无耻赖皮之事,简直丢人至极,侯将军羞愧得无地自容,懊恼不已,连有人敲门进来都未察觉。 “侯大人醒……额……” 本想问二位贵客可要用早饭的,上楼却发现门自外头锁上了,小二还以为是自己锁错了让里面的客人出不来,赶紧开了进房,不料看见的竟是二人同睡的场景,忙砰地关上门,生怕打扰了贵客的好事。 侯誉风:“……” 很好,这回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更要命的是,当他转回头时,旁边的姑娘也恰巧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间,一个刚醒过来还懵懵懂懂不清楚事态,一个仿佛被抓包的尴尬,不晓得说什么好,于是两人无言对视片刻,都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侯苒感觉腰上沉沉的,往下看了眼,侯誉风立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搂在那儿的手臂抽回来,对她道:“……我并非有意。” 侯苒揉了揉眼,心道无意能搂一晚上吗,真当她好骗啊,还有他那心虚兮兮的眼神,一看便知真假,她先前是不确定才诸多顾忌,如今经过昨日的种种,她再不明白便白活两世了,懒得再听他解释,只笑笑道:“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嗯。”他醉得厉害,将她留下便安心歇觉了,除去半夜醒过抱她上榻那一回,皆睡得很沉。 ……否则也不至于将手搂她腰上而恍若不觉了。 “既然睡得好,醒了怎么不起身?”侯苒轻轻勾着唇,微眯的眸子里泛着一层迷蒙的水光,落他的眼里竟有几分撩人,“为何一直看着我?” 侯誉风一愣,登时别开视线翻身坐了起来,背对她道:“咳……只是刚醒。” “哦。”侯苒姑且信了他的话,瞧外边天色已然大亮,约莫时辰也不早了,便坐起身要下床更衣。 她昨日出门前未想过会过夜,自然没带换洗衣裳,走到衣架前将挂着的外袍套上便好,顺道还将另一件拿了过来,递给某位傻坐着不动的大将军。 岂料侯誉风不接她的袍子,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似是yù言又止,侯苒隐隐猜到他想问什么,于是也不挣扎,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昨、昨夜之事……我会负责的。” 她微微挑眉,面上淡定依旧:“将军打算如何负责?” 侯誉风猛然抬头,似是为表决心般,笃定道:“当然是娶……娶你为妻。” 他想得很单纯,不论自己做没做那事,到底是孤男寡女同榻而眠了一整宿,还叫外人瞧见了,若传出去必定会污了她的名声,倒不如他娶她为妻,让那些人说不得她半句闲话。 更何况,他心里也确实…… “好啊。”侯苒点点头,嘴角牵起淡淡的温柔笑意,轻声道,“我愿意嫁。” “……?”虽不是想被拒绝,但这也应得太爽快了,侯大将军心口震动,听见自己像个愣头青似的傻傻问她,“你……就这样答应了?” 侯苒道:“嗯。” 侯誉风道:“……为何?” 侯苒抿着唇轻笑,不答反问:“那将军为何要娶我呢?” 他张了张口,半晌未能说出什么来,她却不轻易放过他,忽然前倾凑近他,双眸直直望着他认真道:“只为了负责吗?” 他道:“不是……” 她便继续问:“那还为了什么?” “为了……”头一回说这种话,且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侯大将军也禁不住有些脸热了,垂首别开视线,似乎不大好意思让她瞧见,“为了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那便是了。”侯苒眸中的笑意更深,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见的感觉仍不一样的,心头盛满了仿佛要溢出来的蜜浆,“我也喜欢将军,所以愿意嫁给将军,有何不对吗?” 侯誉风猛然抬头:“你也喜……欢我?” 侯苒点头:“不然昨夜我为何会留在将军这儿?” “那是我硬要你留……” 她无奈地笑,直起身子,翻开另一只手袖中的东西给他看:“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银针?” “是沾了dú的银针,防身用的。”侯苒将那根细长的银针收回袖中,目光落在他仍握着自己的手腕上,“被此针刺中之人,立时昏迷,得睡上一整日才能醒。” 她这些年跟在师父身边,dú术虽不及师父精湛,但对付侯誉风绰绰有余,言下之意,若非是她自己愿意,他再如何耍赖如何强迫,也不会留得住她,更不可能安安稳稳地与她同睡一榻至天明。 “所以将军相信了吗?” 侯誉风:“……”连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他哪还敢不信? “穿上吧,收拾一下就回去了,不然祖母会担心的。”侯苒松手,外袍落在了他腿上,然后晃了晃被握着的手腕,“可以放开了吗?我去叫小二端水来给你洗漱。” “……哦。”某人终于默默松开了爪子,仿佛被抓到把柄般,听话地照做。 侯苒再次抿起唇角,忍着笑走出了客房。 这个男人啊…… 明明都活了两辈子了,被戳穿心事的模样还是与当年相同,不懂掩饰还竭力若无其事,有趣得很,难怪她那时跟这么个闷葫芦能相处下来,大概也觉得他外表冷漠深沉,实际上心思单纯直白,只是旁人大多被他的外表唬住了,不如她看得那般细致罢了。 ……但也好。 他的好,只让她一人知晓便可。 ****** 不过两人把事儿谈妥了,靖国公府的二老可还不知情,听下人报外头都传疯了,说自家大孙子带着一姑娘花天酒地,竟还夜不归宿在客栈跟人家厮混了一夜,尤其……外人不晓得便罢,他们可清楚这姑娘是自家孙女儿啊,好好的姑娘日后被人这么说闲话,名声都败光了,简直胡闹至极,气得侯老爷子拎拐杖等大孙子回来就挥杆而上,侯老夫人拦也拦不住,让他给侯誉风狠狠下了几棍子。 “跪下!” 侯誉风挨了打,一声不吭跪下去了,老爷子年纪虽大,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几棍子结结实实抽得他背上生疼,心道幸好让侯苒先回房歇息了,否则让她瞧见自己被训的丢人模样,日后可抬不起头了…… “唔。”又挨了一棍子。 “哼,我说话你还走神啊?臭小子!当了大将军了不起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必听了是不是?” 侯誉风冤枉:“孙儿不敢。” “不敢个屁!你当苒苒与你一样是大老爷儿们什么都不讲究吗?还让她与你同……同房?你听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当小姑娘的名声不算事儿?” “是啊,哎。”侯老夫人也不帮大孙子了,皱眉责怪道,“佑之,你一向做事有分有寸的,怎么这回却不靠谱了?苒苒不像你啊,老大不成家的,再过不久她就该谈亲事了,你整这么一出让她怎么寻好人家呢?” “那侯家算是好人家吗?”他抬头道。 “……你说什么?”侯老爷子正在气头上,没反应过来,侯老夫人倒是隐隐听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了,惊讶地瞪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祖父、祖母。”侯誉风神色认真,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孙儿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你……说什么浑话!酒还未醒?” 侯老爷子一听便作势要打,被侯老夫人匆匆下来拦住了,转头问大孙子:“佑之,你可考虑清楚了?怎会……怎会喜欢自己的妹妹?” “她不是。我也从未将她当作妹妹。” 前世便已藏下的私心,今生才悄然落地生根,他只恨自己未能早早觉察,一拖再拖,不经意便过了许多年,直至今日才终于说出口。 再没有比这更明白的事了。 他想娶她为妻,一辈子宠她如宝。 不为报恩,也绝不是将就。 他是真的喜欢她,由始至终,只喜欢她一人。 往后,也不会有别人了。 侯誉风双手撑地,给二老重重磕了个头:“求祖父祖母……成全。” 侯家二老都有些愣住了。 他们了解这个孙儿,打小便缺爹少娘,事事都靠自己拿主意,鲜少求人做什么的,此刻却跪在他们跟前,真心实意,只为求一个成全。 “你可问过人家的意思了?”还是侯老夫人先开了口。 “问了。” 他没说问出什么意思来,但侯老夫人是明白人,听他这么说便知是问好才回来与他们说的,想来是怕孙女儿遭他们误会,于是才独自前来求成全,有什么事他自个儿担着,也怪不到小姑娘身上。 “当真定下来了?”手背手心都是ròu,侯老夫人都一样疼爱,自是不愿意哪一个伤心的,“想好不改了?” 侯誉风道:“是。” 侯老夫人叹了口气,拉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手道:“那便好好待人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与老头子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cāo心不起,随小辈们高兴吧,只要他们过得好,一切便足矣。 第61章 侯家二老点了头, 余下的事便好办多了,只不过侯苒要嫁入侯家,可不能再担着原来小孙女儿的身份了, 侯老夫人正愁要找哪户人家充个门面好, 皇上却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要认了侯苒为义妹, 封明淳长公主,并且亲下圣旨赐婚于靖国公侯大将军, 择日完婚。 此举突然且毫无征兆, 朝野上下皆震惊, 然而皇上晾了众臣数日后,他们便再无反对之言了,皇上如此随意便认了义妹, 甚至封其为长公主,固然有些不合规矩,但稍一细想就能够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这姑娘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不久后将会被侯誉风娶为夫人,皇上这么做,一来给了姑娘尊贵体面的身份, 算作恩惠,二来也是他有意要拉拢侯誉风。 先帝子嗣稀少,当今圣上的身边并无适龄且未出嫁的姐妹,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将她认作义妹, 如此一来,也算与侯大将军沾了点儿亲,日后成了自家人,总不必处处防他有异心了。 外人都懂的道理,侯家人自然也看得明白,侯老爷子不以为意,侯老夫人倒是乐见其成,普天之下哪儿找得出比这更好的人家呢,还得了皇上亲口赐婚,这荣幸可是旁人想要也求不来的,如今落到自家小辈的头上,她自然替他们高兴了,接下圣旨便趁热打铁吩咐人安排了定亲礼,待小姑娘年后及笄了,再正式给两人cāo办婚事。 岂料礼成才不过数日,侯家又接了一道圣旨 北境受侵,命靖国公侯誉风领神策军三十万兵力前往漠北支援,任总帅指挥作战,五日后出发。 战报来得又快又急,刻不容缓,不过侯誉风历经两世,虽此战来得比前世早了一年多,但因是他死前最后一役,记忆深刻,该如何打他心中已有数了,因此jiāo代完公务后,还特意寻了一日,想带小姑娘出门走走。 侯苒心道这人平日除上朝或回军营便鲜少出府,更莫说四处游玩,猜他是有话要说,便点头应好,随他一同出府去,整日下来几乎逛遍了京城,傍晚还乘画舫游湖赏灯,美酒佳肴,当真好不惬意。 本以为游完湖便该回府了,侯誉风却似乎并无归意,只道还有一个地方想带她去的,侯苒无奈,想他不日便要离京出发了,心中也不舍,于是便随他高兴地走了。 京城西郊有一望春山,山上有一摘月亭,闻说那处静谧宜人,夜景甚美,可惜京中设有宵禁,打更后寻常百姓不得外出,姑娘家夜间出行也不方便,因而侯苒一直未能去看,不知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倒真让他误打误撞带到这儿来了。 山路并不算平坦,加之春雨初霁,脚下的泥土很是湿泞难行,侯誉风牵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回头看小姑娘今日出门前新换上的浅黛襦裙和绣花鞋,顿住脚步,回身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 侯苒一愣,瞧这山路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走完的,背着上去也太累人了,正想拒绝,又听他催道:“再不上来便赶不及了。” 赶不及……什么? 侯苒这才听出他是嫌弃自己走得慢了,心底哼一声,提着裙角趴上他的背,侯誉风双手往她腿弯出一捞,轻而易举将人儿背好继续往山上走。 月色清辉,轻柔披落于两人身上,在山道之上投下一道重合的浅浅yīn影。 侯誉风步伐平稳,不疾不徐,走了许久都不觉累似的,侯苒伏在他宽厚结实的背上,手臂松松环着他脖子,稍一偏头便能看见那好看的侧脸,无甚表情,但被她看着看着……怎么好似有些发红? 唔……不会是害羞吧? “将军,你很热吗?”仗着他腾不出手来,侯苒忍住笑,又凑近一些伸指轻戳了戳他的脸,故意逗他,“怎么脸红了?” “……”果然侯誉风下意识就想往另一边避开,听耳畔传来噗嗤的笑声后,冷峻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沉声道,“别闹了。” 侯苒眨眨眼,奇道:“哦,将军可不讲理,我怕你热了,想下来自己走的,怎么关心你也错了吗?” 侯誉风并不是这个意思,怕她误会,只得立马补救道:“不热,你很轻的,一点都不重。我背到山顶再放你下来。” 侯苒听了,抿唇笑起来,搂紧他的脖子轻声道:“将军,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好听话了?” “……真的。”平时看着她身量比普通姑娘高些,此刻背在身上却无甚分量,于他而言确实很轻松了,“再一会儿便到了。” “嗯,好。” 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肩,小脸微侧,呼出的气息带着丝丝醉人的酒香,有一下没一下的,颈侧如有羽毛轻扫而过,有点痒。他转过头来,便能看见她微醺后艳若桃李的娇颜,近在咫尺,正轻轻扬起唇角,笑意温然,只一眼就令他心头dàng漾。 这是他的姑娘。 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此刻正安然伏于他的背上,任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随他去任何他yù带她去之处。 晚风微凉,徐徐吹起,不知不觉便散了七分醉意,侯苒察觉他停住了脚步,抬头四周看,那方方正正的亭子已隐隐现于夜色中。 “到了?” 侯誉风“嗯”了一声,将她放下地,待侯苒站稳以后,面前却伸来一只手,掌心朝上,她抬眼看他,后者淡淡地撇开视线,是何意昭然若揭。 只迟疑一瞬,她便将自己的手缓缓放在了他的里头。 他的掌心从来都比她的要温暖些,握住她的力道比她也大些,但并不难受,反倒给她一种沉稳的安定感。 侯誉风牵着她登上山顶的摘星亭,待她望见山下那片,为万千灯火点亮的繁华京城时,惊喜得双眸都泛起了光。 如满布星光的银河,又如镶嵌珠玉的长绸,绚丽夺目,灿烂辉煌。 最美之色不过如此盛京。 侯苒兀自远目眺望,忽觉锁骨处贴上了一抹冰凉,低头去瞧,竟多了个褐红色的雕石挂坠 比拇指头稍大一些,映着月色,能勉强看清上面雕刻的一对戏水鸳鸯,雕工精致,惟妙惟肖,叫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侯誉风为她系好颈后的细绳,并未退开,低头见她垂眸浅笑的动人模样,情不自禁从背后轻拥住她。 侯苒也不扭捏,柔顺地靠在他胸膛上,将那小巧的雕石捏在指尖反复瞧,许久才想起还没问他是什么,回头却见人正仰头望着天,低声道:“赶上了。” “赶上什么?” 方才她便十分在意,这会儿又听他重复一遍,于是顺着他继续问。 “掌柜说,在一日之初的子时戴上这枚三生石,则寓意情缘日日如故,长久不离……”他也顺着她的话道,说完才察觉自己暴露了什么,忙轻咳掩饰窘迫,“咳,都是掌柜与我说的,我……” “那将军相信吗?”她看着他问。 “……”从前当然是不信的,可如今搁在她身上,即便可能是无稽之谈,他都愿意信上一回,“嗯。” 侯苒又道:“三生石之‘三生’,分别代表前生、今生和来生,表达世间爱侣yù要缘定三生的愿望,将军可知?” 他点头。 华玉楼的掌柜拿这挂坠给他看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自然知晓。 “真瞧不出来,将军想得这样远啊,两世还不够,竟要将来生也占去?”侯苒佯装埋怨,皱眉不满道,“这未免太霸道了……” “嗯,确实霸道。”他已浪费了一世,今生如愿以偿,余下的最后一世,他仍只愿与她共度,“那你还喜欢我吗?” 侯苒没有再逗他,在男人的怀里转了个身面朝他,诚实承认:“……也喜欢。” 说罢,忽而收紧了扣在他衣襟的双手,脚尖踮起,闭目,飞快地印上他的唇。 这是她的回礼,也是她的答案。 被吻住的人僵住毫无反应,直到她退开的瞬间,猛地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搂住,叫她半点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苒苒,等我回来。” 侯誉风脸上发热,嘴唇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柔软触感,甜美勾人,唯有抱紧怀里的姑娘才能压下心头的烈火,不让她看穿分毫。 “好。” “三个月。”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笃定,“三月后,我便回来娶你。” “好。”侯苒伸手环住他,闭上眼,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闷闷道,“我等你回来。” 待君凯旋之日,便是我嫁你之时。 绝不食言。 ****** 出发前日,皇上将侯誉风召入宫中,于紫宸殿设宴为其践行,但满桌的酒菜两人都未曾动过筷子,唯有一个酒杯掉下来碎了一地,无人知晓殿内君臣相谈的内容,只看见侯大将军离开紫宸殿时,脸色凝重,仿佛听闻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的确难以置信 宋涣见到他说的头一句话,竟是叫他莫要动桌上的饭菜,恐怕有dú。 他问皇上何意,宋涣难得少了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是重生再世,因此知晓这宴席被人下了dú。为免打草惊蛇,他让御膳房做了同样的菜色,只消过后将经手之人收押一一盘问,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怕他不信,宋涣一连说了许多前世发生过而这一世被他所改变的事,皆与记忆中对应,毫无错漏,叫他无法不信。 宋涣还坦白道,前世自己为殷世谦所骗,蒙蔽双目,错害忠良,大虞战败覆灭后,只能躲在某个偏远村落里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什么苦都尝遍了,足足后悔了一辈子。 这一世,他不愿重蹈覆辙了,他想保住大虞的江山,他希望……能得到侯将军的信任与相助,不为别的,只求大虞国泰民安,长盛不衰。 宋涣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掏心掏肺,先前侯誉风又有过类似的猜测,于是听后便信了七八分,余下的只是迫于战况不得不再信他一回,毕竟侯家上下仍在京城,宋涣若想趁他不在对侯家下狠手,他远在漠北实在鞭长莫及。 还有一件事他也十分在意。 今晨侯苒在他进宫前曾嘱咐过,让他寻个借口推掉皇上设的践行宴,而且她并未指明是皇上主使,只道有人企图下dú害他,皇上未必知情。 当时他便隐隐觉着她藏了话,出门急来不及问罢了,加之上回她入宫曾与宋涣单独在御书房谈话,莫非这两人之间已然jiāo过底了? 但这些都来不及多问,前线吃紧的战况已催着他即刻启程。 三月春正浓,京城的香樟树冒了点点新芽,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了满地的嫩叶,四十万神策军浩浩dàngdàng向漠北进发,元帝立于城门之上,目送他们远去,不自觉偏了偏头,对身侧落后半步站着的明淳长公主缓缓道:“可有怪朕?” “臣妹不敢。”侯苒垂首道。 宋涣轻笑:“你啊,如今都成朕的义妹了,还与朕说官话?” 侯苒叹了口气,知他当真不计较,实话道:“有。” 怎么不怪? 快到嘴的鸭子ròu忽然就飞了,一去三个月,还得日日提心吊胆地等着,说不埋怨定然是假的。 可怪又如何呢? “是他自己愿意的。即便皇兄不下旨,他也依旧会去。” 侯苒抬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鲜红的战旗在风中飘扬前行,在那之下,有一个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 “若他愿意为你留下呢?”宋涣问。 “不会。”她摇摇头,“那是他想做的事,我绝不会拦他。” “你想得倒是透彻。”宋涣颇欣赏她的大气,爽朗笑道,“待侯将军凯旋,朕便予你二人办一场最盛大的成亲礼,定不会委屈了你。” “那先谢过皇兄了。” “有何可谢的,朕的义妹出嫁,怎能有半点儿马虎……” 第62章 半月后, 沈太医因病告假,回乡途中遭数名黑衣杀手暗算,不料马车内藏着皇上事先安排的影卫, 杀手见势yù逃, 被穷追不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影卫尽数活捉,秘密带回京严刑拷打, 终于供出与他们接头的人是殷家大少殷容淮。 谋杀朝臣乃是重罪,本该杀头的, 不过皇上念在殷国舅辅佐朝纲多年的份上, 免其子斩首, 殷世谦教子无方,革去右相一职,回乡颐养天年, 父子二人终身不得再入仕。 皇上有意封锁消息,待这些人收拾干净了,消息才传到后宫里。殷太后惊闻此变,唯恐当年做的丑事也被人趁机翻旧账, 终日战战兢兢躲在宫内吃斋念佛,再也不过问政事了。 至于沈太医被殷家要挟在宴席里下dú的事,因他主动坦白有功且年事已高, 皇上并不为难他,只让他自己辞去官职,安安心心享天lún之乐便罢。 两个月转眼即过,漠北之役结束得比预料中更早, 只是漠北城民近几年饱受外敌侵扰,走的走散的散,漠北城几乎成了无人的荒地,得胜归来的神策军只好留下来修缮城墙,顺带也将得来的战利品和余下的军需物资分发给城民,权当是对他们坚守此地多年的一点补偿。 皇上闻此消息,很是赞同侯将军的做法,从国库拨了一笔款用作漠北城的修复与重兴,并命工部、户部分别派人前去协助,于是侯誉风又耽搁了半月余才抵达京城,不早不晚,正巧赶上了明淳长公主的及笄礼。 风尘仆仆的侯将军忽然出现,可叫众人都惊呆了,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咋咋呼呼闯进来的侯将军谁也没看,径自走到长公主面前便一把搂住了她,让旁边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阵阵羞呼,还是前来观礼的皇上出面示意他俩收敛些,咳得嗓子快冒烟了,才勉强打断了旁若无人的小两口,把这场及笄礼给办完。 漠北大捷,侯誉风功不可没,皇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翌日于朝堂上封赏诸位将领,因侯誉风多年来战功显赫,忠心耿耿,皇上特封其为镇北王,赐黄金千两及新建的王府府邸,并且称这是明淳长公主嫁妆里的一部分,敦促镇北王及早履行婚约,否则不允迁入。 堂堂侯大将军被皇上催得哭笑不得,回府还得被侯家二老继续催,毫无说话的余地,瞧着二老雷厉风行地定好了良辰吉日,又安排这安排那的,仿佛怕晚了他要悔婚似的,实在看不下去,只得躲到军营去暂且避难。 相较之下,居住宫中的侯苒则轻松得多了,万事有皇帝义兄在上头担着,没什么可担心的,每日到贤太妃那儿陪她赏花沏茶,闲话家常,过得好不惬意。 出嫁大概是姑娘家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紧张、期待甚至激动自然都会有的,但她活了两世,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了,如今能觅得一人两情相悦,与之共度余生,她心里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与安稳。 或许他们的初遇并不美好,情路上也曾磕磕绊绊,几经波折,但最后陪伴身侧的人仍旧是原来的彼此,便已足矣。 永安二年秋,镇北王迎娶明淳长公主。 百里红妆,风光大嫁。 虞朝数百年间唯一一位外姓王爷,铁血戎马,战功赫赫,享尽荣华富贵,一生却唯此一妻,恩爱到白头,不曾离分。 【正文完】 ------------------------------------------------------- 访问小说分享者(因为你爱我)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801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