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名将》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邻居家的小妹】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美人如名将 作者:绊日闲 文案 卫攸此人,年纪轻轻便受封为镇南大将军,征战四方,声名远扬。 在经历过当着皇帝面打架,把满朝武官揍趴,劫走和亲的长公主之后, 他终于被贬了。 各方表示普大喜奔。 君心如铁成名将,执剑听啸dàng乱世。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攸 ┃ 配角:庄婵、斐庭、楚栾 ┃ 其它: ================== ☆、第一章 秋风将万顷芦苇吹折了腰,河面晕开一片绯红色,不知是天光还是血光。 岸边坡上杂草丛生,足有小腿高,横七竖八的尸体掩在里面,这片满天芦花的洛水边,成了昭周两国争夺渭州涉及的最后地境。 周将军卫攸正和敌国将领比摘脑袋的能耐,浩浩dàngdàng的周兵分成数股,将二十万昭军切割在河东河西。 眼看形势大好,卫攸还来不及放松,这一招就被如法pào制了。 北境闵凉的大将军领十万大军,迁徙而来,冲散了阵形。 卫攸咬了牙,前有重新拧成一团的昭军,后有虎视眈眈的闵凉兵,包饺子似的围住他们。 卫攸只能领着兵从后方突围,等破开包围圈,闵凉毫不迟疑全速撤离。 然后大周将士们就看着他们将军生生忍住追上去切瓜砍菜的冲动,重新调动军队对上杀来的昭兵。 对方将领单看身手绝对想不到他是个初出茅庐头长于深宫的皇子,剑光在战场中横扫,所过之处脑袋如雨滴点地。 卫攸反身迎上,双把剑相撞噔然发出一声金戈震响,巨力相互倾压,一时难舍难分,两人手背暴起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卫攸一寸寸地压回去,手上力不松,倏地抬腿踹了一脚对方的马,马匹受惊之下掀蹄,几乎要将昭二皇子斐庭给甩下去。 斐庭半个身子差点贴地,以牙还牙拿剑捅了卫攸的马。 卫攸在半空中翻身落地,身后风声呼啸,四匹马迎面而来,其上的昭兵手里各扯着大网的一角罗来。 他已经数夜没阖眼,此刻精神紧绷至极,剑尖挑破大网一隙,身形却慢了一步,已落入敌阵。索xìng抓住网绳翻身而上,横剑削掉马上昭兵的脑袋。 血液在半空中散如飞花。 根本来不及缓上一口气,斐庭的剑光便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哐!”卫攸死死拦下,同时周围昭兵的qiāng尖全部调转,齐齐刺向这个男人,眼前他要被捅成马蜂窝,卫攸腾身而起,落在斐庭的马上挟住对方。 “再敢往前一步,你们将军的脑袋可就留不住了!”随着他的这句话周围士兵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谁知斐庭完全不惧颈上剑锋,怒不可遏道:“你未免言之过早!”说着直接反手一拨,挑飞卫攸手中武器。 听啸剑落入滚滚沙尘中,卫攸被昭兵扣住双手别在身后,栓根绳子拖在马后。 周军冲不破昭兵的防线,根本来不及救援,面对越战越勇的敌军,失去主将只好撤退,号角声传遍四野,卫攸身上被碎石划了无数道口子,几次险些被乱马踩死。 他竭力压制燃起的焦虑,倘若等到他被抓回昭营,那么一切再无力回天,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袖中匕首划破绳索,挣脱束缚后他浑身的力气和速度都在瞬间提到极致。 他在那混乱马流中抓住身侧缰绳,避开qiāng锋,顺势夺过,将人踹下马,追上前方的斐庭。 斐庭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首,然而一切再来不及,卫攸落下,□□调转,随之死亡的yīn影倾覆,qiāng尖已经透出斐庭的前胸。 一刻不耽误,他甩下斐庭,策马奔逃,身后满是惊呼,紧接着满天箭雨密密麻麻落下,受了重伤的马拖着卫攸冲出洛水河畔,行了十里路气绝。 卫攸只身徒步,花了三日才和四处寻找他的大周残兵相遇,这段时间里昭国监军瞒下斐庭重伤不醒的消息,副将上阵,一路再无阻拦,一鼓作气夺下渭州城。 大周败局已定,镇南大将军卫攸终尝到败仗的意味,回朝后上下震动,无数不利于他的消息不断传来,昔日将军府如今门可罗雀。皇上圣意难测,卫攸回京一个月后还没有收到召见。 他平素嗜酒如命,自回来后就没有沾过一滴,整日待在军营里,看将士们cāo演,不似从前满京城溜达。跟手下人说起话来还是谈笑风生,若是忽去前面那些细节,整个人几乎是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此时他坐在案边,拿着狼毫在纸上涂涂抹抹,除了甲胄,穿着身青袍子,面容俊美,眉目狭长,半分没有将军的威势,倒像是个弱冠书生。 校尉掀开幕帐,捧着个长匣子,匆匆跑进去道:“将军,昭国的二皇子没死!” 卫攸倏地抬起头,“没死?” “可不是!还有将军,朝上那群文官在造谣你与勾结昭皇子,故意放虎归山!这群老迂腐,连战场都没见过,就敢满口胡言!” 卫攸听见这话倒反应平平,只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校尉这才想起来,骂骂嘞嘞道:“这关头,昭国那个皇子居然还火上浇油,遣人把这东西送过来!” 卫攸把狼毫扔到一边,手指点了点案面,说:“放着吧。” 校尉将匣子放下后便出去了。 卫攸的目光落在上面,抬手取下盒盖,看见里面的东西脸上丝毫没有一点意外。 那是一把剑,剑身如雪,刻有古朴的花纹,琢着‘听啸’两个小字。 那是卫攸遗落在洛水河畔的剑。 他将手放在冰凉的剑柄上,目光浮散开,记忆抖落灰尘,陷入了和这把名剑的渊源过往。 那时他年纪极轻,眼睛里的锋芒掩都掩不住,在师门学了剑法武艺,便目中无人至极,走南闯北看遍山川灵秀,明月落花。 平素最爱美酒名剑,每到一处便去寻人一战,旁人不跟他比划他便能追着人明里暗里使绊子,逼得对方无可奈何。 他听说陆州城里有天下第一名剑,便不远万里跑去,入城数月后,从城东打到城西。那天闹集人群熙攘,看热闹的围了数圈,客栈外面几个江湖好手缠斗在一起,手中剑舞得虎虎生风。 卫攸当时正巧来了兴致,跷着腿画那匹栓着的骏马,然后横飞过来一人,掀翻了桌案,撞倒了灯架,惊得马发出一阵撕鸣。 他那副未完成的画卷扯的七零八碎,顿了一秒,他才扭过头看向喧哗处,人群已经重新围成一个圈,没人理会他。 卫攸只好提着笔,进去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怎么能当街斗殴?” 周围一伙肌ròu虬结的大汉看着他的样子发出哄笑,卫攸跟着他们大笑起来,把没说完的话补完,“何不加我一个?” 然后飞起一脚把领头那人给踹进水缸里坐着。 人群随之发出一阵惊呼,看着他身形清瘦,没想到力道竟如此之重。 “能跟小爷过两手,那是你们的福气,好好消受吧。”卫攸侧身避开后面袭来的剑刃,挥起狼毫朝对方的脸上重重一抹。 剩下几个大汉对视一眼,一起朝他围了过来,卫攸没有硬碰硬,而是像是一只极其狡猾的狐狸,边躲闪边出其不意的攻击,所过之处鸡飞蛋打,人群纷纷躲散,数道剑光追逐着他,却始终未能沾上他的衣畔。 四下狼藉,卫攸停住,伸了个懒腰,身后剑光从数个死角砍下,而他脸上却一片轻松写意。 那一瞬间几乎大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被重重一击,直接摔了出去! 卫攸已经从包围中抽身而出,剩下两个壮汉追上便砍,卫攸抬起一只手,狼毫笔锋调转,挥手拦下,剧烈的气流将他的丝发、长袍飘逸的拂起。 其中一人被震得连退几步,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到底是何人?” 后方几个壮汉又重新从地方爬起来,不死心地继续围过来,卫攸腾身而起,狼毫笔沾边一旁墨水,飞快地在一圈人脸上划过。 “我乃是天下第一”卫攸于高处落下,半蹲在木栏上,双手搭在腿上,又迎上对面阁中的姑娘视线,轻佻一笑让对方红透了脸。 “剑仙卫攸。”不知何时,这四个字竟书在下面几个大汉的脸上。 底下一片哗然,有人出声问:“你拿的明明是笔,怎么能自称剑仙?” 卫攸微微抬起下巴,笑道:“因为凡俗之剑不配为我所用。” 他舒展筋骨一番浑身畅快,不再做多纠缠,溜回了住所。 院里树荫如流,水塘中墨绿的池水微漾,青石阶上坐在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执着块沾水布巾,细致地擦着怀里长剑。 这院子有些狭小,却收拾得错落有致,正中间置着水缸,里面睡莲将绽未绽,养着三三两两的游鱼,碎花瓣从半空中落在水面上,引得红鲤游戈去啄,刚刚露出水面,木门嘎吱打开的声音又惊得它缩回头去。 卫攸步伐轻快地进来了,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蹲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唤了声:“婵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女子手里的那把剑刻有‘听啸’两个小字,正是天下第一名剑,也是卫攸认为唯一配得上自己的剑。 他为了听啸来到陆州城,却发现剑的主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固执的守着传家宝剑。 卫攸抢不得打不得,只好在此守着剑,已有数月。 庄婵看了他一眼,温和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卫攸回道:“在闹集打起来了,跟衙役队出动似的,拆了好多处摊子,我看那些摊主的表情都觉得心疼,就先回来了。” “对了婵姐姐,你累不累?我来帮你擦吧。”他顺着伸出手去摸那剑,庄婵随之一避。 “不劳你麻烦,锅里给你留着饭呢,自己去盛吧。”庄婵露出一丝笑意。 卫攸被识破后耸肩,从厨屋出来,捧着碗扒着饭,倚到树叉上去,晒着醺人的太阳,感慨道:“婵姐姐,你真好。” 庄婵说:“给你留碗饭就是好了?” 树叶缝隙间落下碎金的光斑,映着她轻颤的眼睫和娴静的眉畔,卫攸盯了一会,肯定地道:“是最好的。” 庄婵觉得这话满是孩子气xìng,只笑了笑说:“吃完了把碗给我。” 卫攸跳下树,两下把饭扒着塞满了嘴巴,含含糊糊地说:“不用,我自己刷了。” 他蹲在水池边,背着身,瓷碗碰到地面,同时听见风声拂过满树,叶声哗哗,目光一转,看见上方树叶破了一个孔。 他唤了声:“婵姐姐?” 庄婵闻声偏头看过来,变故在瞬间发生,一切巧到分毫,那只墙头shè来的飞箭穿过她的耳畔,割断数缕鬓发。 若是卫攸没有出声询问,庄婵没有偏头去听,那么那只箭恐怕已经钉进她的额上。 卫攸直起身,挡在庄婵面前,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时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数个壮汉执剑进门,一时杀气弥漫,为首的蒙面男冷声道:“jiāo出听啸剑,给你们留个全尸。” 原来又是想抢天下第一剑的人,卫攸不紧不慢地道:“你们现在滚出去,我给你们留条命。” 对方闻言直接提刀前冲,卫攸拉着庄婵左闪右避,一脚一个把他们踹到一边去。 第一波过后还有第二波,这次对方的实力让他收敛了漫不经心,绷紧了心神应付,可护着庄婵,就等于把他的致命弱点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左右掣肘间,卫攸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他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便转过头目光和庄婵对上。 庄婵在慌乱中镇定下来,然后下定了决心,把从不让他人不沾手的听啸递给卫攸。 卫攸一手蒙住她的眼睛,一手从她手中拔出听啸。 他太久没有使剑,剑身出鞘的声音,让他控制不住心跳如擂,每一条神经都舒展起来。 蒙面人再度举剑袭来,卫攸勾起唇角,提剑斩过。 雪色破开对方的剑刃,分割皮ròu,形成一声完整的惨嚎。 听啸果然不负盛名,锋利到血珠都斩成两瓣。 蒙面人没有立刻死去,卫攸极少下死手,可手上的凶器却在蠢蠢yù动,想要饮下更多血液。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院子,却始终近不了他们周身三寸,不过片刻之间这里已是满目血雨腥风。 卫攸听见后方响起刀锋清鸣,立刻回身挡在庄婵面前。 庄婵连退几步,对方的手从她眼前松开,她便看见了一柄刀锋送进了卫攸的胸膛,她陡然色变,颤声道:“卫攸……” 沾满血液的刀锋还在不断往深处刺去,疼痛让他额觉的青筋格外明显,再无法压制升腾的杀气,使出浑身力气听啸斩破风声,旋向长刀的主人! 这时一道冷箭却更快钉进蒙面人的头颅,对方咽气倒下避开了听啸。 卫攸转头想看是谁解围,发现衙役和士兵们已至,行动有素,很快制服了这些蒙面刺客。 他现在倒不觉得胸前的伤口疼痛,只觉得执剑的感觉太过畅快,有些舍不得松手。看见院子中的水缸被打破成碎块,他心疼起来:“只剩下个底了,鱼都死了好几只,婵姐姐,我明儿给你黏上吧。” 身后没有出声,士兵们全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整齐地跪倒在地, 卫攸一愣,他本以为这些人是镇守此地的陆州军,却发现他们身上穿着的铁甲纹路似有不同,都统一雕着虎纹。 领头的将领朝身后拜道:“属下救驾来迟,请长公主责罚。” 这些人是……当朝长公主所掌军队,虎甲军。 卫攸意识到了什么,那一瞬间他的眼神茫然错愕,怔了怔后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去,他慢慢转过身,单膝跪倒在地,道:“参见安和长公主。” 站在他面前这位,乃是盛名满天下,朝中文武俱敬被誉为“巾帼须眉”的安和长公主。 庄婵听着他生分的称呼,眼底有些黯然,声音却不露出一点:“你先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卫攸低着脑袋自然没看到,双手把听啸举过头顶,“长公主不远万里来到此地,就是为了用这把天下第一剑把我引入局?只是不知道您这费心布置这盘棋的用意何在?” 庄婵慢慢开口:“自陈公战死沙场,朝上无人可用,昭国举兵来犯,大周劫难在临,庄婵特来此,请你领兵抵御外敌。” 随着她的话卫攸努力舒展眉头,忽略如潮水般的失落,道:“我师父的确和陈公所出同门,可长公主就这么肯定我也会那领兵打仗的本事?” 庄婵看着他站起来,那双眼睛和自己对上,卫攸不知掩去了几分情绪,只是笑了笑,她几乎以为对方要拒绝了。 “不过”谁知他话锋一转,收回听啸背在身后,“卫攸承蒙长公主厚望,莫不敢负。” 此言后,他随庄婵踏上京城之路,站在庙堂之高,满朝文武留得长公主三分面子,才没有立刻出言讥讽。 他们自视甚高,眼神却一览无余。 一介草莽,也配统领三军。 卫攸说,不服者上前。 武将齐齐上前一步,震得地板微微颤动,若是普通人早吓得尿了裤子。 文官直接朝皇上拱手,谏言与昭国割地和解。 卫攸问,几座城池够填满昭狼的胃口?没了陈公,你我脚下之地,昭国指日可破。 武将喝放肆,当堂和卫攸动手。 卫攸从殿头打到殿尾,直到皇上喝止,满朝武官已倒了一地。 殿上静了,皇上的脸色着实难看,这时有人笑了。 那就是太子庄骓,他三言两语给了武官台阶下,拂平了皇上的怒意。 而后向卫攸道:“卫公子有如陈公在世,看来得尽令师真传,但陈公亦败于昭国贺彦,你若是不能从他手下平定邑椤提头来见否?” 卫攸答:“他如何大败陈公,我就如何摘他脑袋高挂周旗。” 等到下了朝,太子遣人传话,请卫攸一叙。 庄骓帮他解了困,他自然有几分好感,应了后刚进门,庄骓正立在里面,闻声回过头,上上下下把卫攸打量一番。 然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道:“话说的倒是猖狂,还敢在殿上动手,仗着谁给你收拾?我姑姑去陆州城就是为了你这般行径之人?” 皇后早逝,太子庄骓乃是皇上胞妹安和长公主亲手教导长大,感情甚是深厚,对于自家姑姑去到穷乡僻壤受苦他当然极其不满,对于由头卫攸更是看不过眼。 这时他跟在殿上气度翩翩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卫攸抱臂回道:“是啊,为了我,要不是因为长公主,你以为谁愿意跑到这儿来看你们的脸色?” 庄骓气笑了:“给你听啸剑,给你官儿当,你还挺不满意?” “说的好听,你们在京城高枕无忧,我去抛头颅洒热血,到时候我活着回来你们笑,我死了战场你们也笑。”卫攸说,“就连听啸剑也生不带来生不带去。” 庄骓瞥了眼卫攸,“你倒看得明白,所以……为什么?” 卫攸一叹:“我师父早说了,一旦陈公身死,要么躲到山林子里去隐居。要么朝廷中人寻来,就必须跟着你们走。” 可卫攸年轻气盛,每到一处必报名号,招摇至极,寻到他的下落太简单了。 庄骓可不觉得单凭一句话就能让这家伙去卖命,又问:“就这样?” 卫攸看着对方,笑起来:“试探什么?要是你来找我,我能跑多远跑多远,可来找我的是安和长公主,为了国家大义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她一个女子尚有这般心胸,我若是夺路而逃岂不是丢尽男儿颜面?” 屋里静了数息,庄骓才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别的那都是痴妄,我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谁也配不上她。” ☆、第三章 数年后,周宫重重宫门依旧森严,两道禁卫林立,卫攸走上百级石阶,心态却已与当初天翻地覆。 自洛水战败已逾数月,皇上总算有了动静,召见卫攸入宫觐见,殿上文武百官的口舌之争他没听进去一句,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断,衣襟背后已被冷汗浸透,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出去到了一处偏殿。 卫攸慢慢坐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水,微颤的手指慢慢镇定,还没有喝上一口,门便被人重重推开了。 来人气势汹汹显然怒气难遏,正是庄骓,进门便指着他,劈头盖脸道:“你为什么没杀掉斐庭?!你现在知道这场败仗的后果吗?你知不知道朝上是怎么商议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姑姑将要嫁去昭国!你怎么能吃败仗?!我们怎么能输给昭国?!” 他嘶吼着依然难泄心中的百分愤恼,挥手将桌上的摆设全部扫在地上! 在瓷器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中,卫攸的坐姿纹丝不动,他神色平静地道:“你去找过安和长公主了吗?” 庄骓看着他的态度,眼底的火焰几乎就要喷涌而出:“我去找姑姑有什么用?!你该了解她,知道为了大周她可以付出一切,嫁去昭国和亲,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伸手便要去抓对方的衣领,谁知卫攸重复道:“为了大周可以付出一切。” 对方的目光转了过来,那里面沉甸甸的,没了平时的半分轻松,不由让庄骓停了动作。 “太子殿下,你已经被怒火冲昏了脑子。你我都了解长公主心系大周,渭州一战败势已成定局,斐庭没死是他的运道,他若是真死了,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庄骓粗喘了几口气,手握成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你什么意思?” 卫攸带了几分笑音:“你也和那帮人一样以为我故意放他一马?可我那时是真下了死手的。他死后激怒昭帝,与我朝的关系再无转圜境地,长公主自然不用和亲。我们两国势必斗个鱼死网破,又是数万将士埋骨边疆,到时国不负徭民不聊生,到时男丁征尽,谁上战场?要fù女去?长公主打头阵吗?” “到时得了便宜的是谁?你真想到这样的局面?殿下,我这么说,你可还听得明白?” 殿里窗格的穿透泄下的光线冰冷,庄骓总算冷静下来一些,慢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几乎是含着血道:“闵凉,他们chā足渭州之战不折一兵一马,倒想坐收渔利,真是打得一副如意算盘!那照你这么说,斐庭还杀不得了?” “当然杀得,斐庭没死实属意料之外,等同放虎归山。” 庄骓瞪着他,“你少跟我兜兜转转!你在渭州究竟是怎么想的?” “当时我想啊,昭国还是以前那个昭国吗,多年战争,皇室内斗,林派树立,昔日盛世攒下的根基是否还牢不可动?”卫攸慢慢道,“昭国现下的局势,大皇子容宸得昭帝喜爱,群臣拥簇,他的话等同昭帝金口玉言,斐庭和他兄长不和已久,他是被半流放到渭州领兵打仗的,只不过大皇子恐怕也没想到他没能死在战场,相反还打了场漂亮的胜仗。” “现在他活着,经此势大,就能和大皇子分庭抗礼,两者相斗,能拖多久,就对我们有多利。” 卫攸的声音清清淡淡,庄骓却随着他的话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那你觉得,要拖多久?” 卫攸像是没有听到他语气里怒意,答道:“最多四五年,大周不受侵扰安养生息,便有和昭国一战的本钱。” “这五年你打算如何耗过去?”庄骓嘴角的弧度冷锐,他不等对方再答,骤然打破屋子一触即发的氛围,“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说什么对斐庭下了死手?简直可笑至极!用我姑姑和亲?你可真有能耐啊卫攸,可是忘了本了?!” 卫攸起身往门外走,“我看你才是忘了本分,你是谁,大周的太子,未来的帝君。感情用事,长公主的理智你有学到半分?” “你给我站住,卫攸!” 卫攸的脚步停在门前。 身后庄骓手攥成拳,盯着他的背影半晌,觉出来了什么,森冷地道:“你唬谁呢,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全给我吞回你肚子里去。我就不信你能冷静,我就不信你能看着她断送幸福。” 卫攸当然不能冷静,也根本没有理智。 他根本没预料到会发展至这种地步,可他没有资格在皇上面前谈及此事,去长公主府也被拦在外面。 那日早朝所议明里不谈和亲,可如今只有这一条稳妥的路,大臣们暗里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谏言,就连皇上自己也缄口回避。 皇上不可能下旨令长公主去和亲,庄婵一事意味着大周的气节,没人敢折了国家的气节。 国家兴亡全仗着那气节所在,若是没了气节,周人将不能拧成一团,有朝一日昭军入侵,将士又是为了什么打仗?再若是战败,岂不是可以不顾及出身做昭国人了? 庄婵深诲气节之重,她不会让满朝为难,自发请命和亲昭国,言明这只关乎她自己为国献力的决心,让眼前的难关迎刃而解,大局得以顾全。 自此一切板上钉钉,十里红妆备齐,和亲如期举行,皇上下旨,命卫攸护送安和长公主远嫁昭国,他才得以一见庄婵。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女子端坐在里面,凤冠霞帔,眉目如画。 卫攸低下头,顿了顿道:“长公主,我……” 庄婵蹙着眉头,却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温声道:“你明白的,这是我的心愿。” 卫攸静了片刻,放下帘子。 大周从开国到前一刻,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嫁得如此风光。 京城万人空巷,百姓含泪夹道相送,皇上携百官亲自送行,庞大的迎送队伍前呼后拥十几里,数百抬嫁妆琳琅连绵,随嫁人员宫娥彩女、乐工裁缝、技艺工匠数不胜数,更别说长公主所掌的虎甲军已候在城门外。 满目铺红,笛鼓声动。卫攸骑在马上,庄骓与庄婵道别后这才启行,路途遥远,停停走走,已过半月。 正值午时,四周荒草丛生,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宫人唤了声马背上躺着的大将军,没得到回应又走近了想推一推,谁知他刚迈近一步卫攸便睁开眼睛。 “……卫将军,用膳了。” 卫攸开口:“长公主吃了吗?” “还没有,正要送去。” 他打起精神,下了马道:“我来送就行。” 卫攸端着饭菜走去车队中间的马车,庄婵闻声下来,与他并肩去树下乘凉。 等用完饭,他眺望着远方道:“长公主出过京城几次?” “我只去过渭州城。” “我数年征战,所涉地界甚广,曾有幸目睹边界漠土夕阳西下,血染红大地;亦见过江河湖泊奔流汇聚,涌向大海。年少时四处游玩,叹于闵凉千峰险峻,覆雪时的连绵之景。现在却总是想,日后最好能栖于南方春暖花开的镇子终老。” 卫攸道,“只是长公主去了昭国,嫁与那大皇子,想必只能待在深宫中,无缘得见这些胜地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庄婵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出来,又抿住唇角,正色道:“我早就说过了,这是我……” 卫攸却抬手吹了个唿哨打断了她的话,不远处的骏马飞驰过来,庄婵一愣。 卫攸已经翻身而上,伸手拉住她,眉目弯弯笑道:“婵姐姐我要带你走。” “你……”庄婵张了张嘴,满脸愕然,刚要后退,却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把拉起来,落在马背上。 他们的动静引起宫人们的注意,原本休息的虎甲军全部站起来。 而卫攸已经带着长公主一骑绝尘冲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虎甲军们忙不迭地策马追上去。 庄婵回过神来道:“没可能的,虎甲军很快就会拦下你。” 卫攸扭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指了指他眼下淡淡的黑圈,“我昨晚一夜没睡。” 庄婵还没能理解这话的用意,身后的虎甲军已经训练有素地包抄而来。 下一秒卫攸一巴掌拍到马屁股上,高声喝道:“吁!” 骏马随之发出一声嘶鸣,矫健的四肢高高飞跃而起,在耀眼的阳光下,逼得人不敢直视。 深深荒草之中,横着一条颜色相近极难看清的绳索,卫攸他们一跃而过,而落后的虎甲军则声势浩大地被齐齐绊倒,一时间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卫攸见状笑到岔气,就连庄婵见到这么滑稽的一幕也不由忘了现在的情形,忍俊不禁起来。 虎甲军头领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地喝斥:“卫攸!你疯了不成?还不快放下长公主!” 卫攸丝毫不理会他,直接策马跃过前方十几道他连夜布置的绊马索,甩下身后车队,弛向远方。 等虎甲军清了绊马索之后,再不可能追得上对方,他们丢了长公主不敢声张,遣人回京将消息禀报给太子殿下。庄骓在他姑姑和亲之前,数次进宫与皇上谈及和亲一事,却屡屡反遭皇上怒斥驳回。 这会儿庄骓正在府里陪太子妃听戏曲,台上正唱得热闹,他一眼扫见暗处站着的手下探子,便起身去了书房,后脚探子跟进来关上门。他心里差不多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刻得了信,属下便见他连着yīn郁了半个月的脸色终于晴了几分。 庄骓对着烛火把信燃了,吩咐下去:“此事不可泄露,叫虎甲军保护车队继续上路。” 回到园子里,戏曲在繁华之后已近落幕,几个武旦退了开,中间的花衫脸上涂着白的红的,华服翩跹,旋转数周,停下,千回百转地唱出最后一句,“……世事无常何能免?拎不拎得清,谁能拎得清……”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日分解! ☆、第四章 这边卫攸一口气奔出十里地,才勒了绳慢慢前行。 庄婵叹息:“你也太由着xìng子了,这些年不是稳重了许多,怎么又是一副最初见你时的模样。” “婵姐姐不必担心,我们只是不走官道去昭国而已,换条路也换换心情。到时你若是还是不想改变主意,我们便与车队汇合。” 他笑起来的样子似这山野烂漫,心里本以为庄婵不会听从他这套说辞,还要使点别的法子。 谁知庄婵下了马,径直往前走,山上野花丛丛,蝴蝶翩飞。她折下一枝来,低头嗅闻,动作轻松写意,倒是褪去了那些在京城里端着持着的庄重,露出了真正符合年纪的意气来。 卫攸看着她,微微一愣,直到她听见身后没了动静,才回眸笑道:“晚饭吃什么?” 河水如天青绸,里面的游鱼和鹅卵石清晰可见,庄婵抱着满怀果子回来,在上游弯下腰洗了洗,刚要吃上一口旁边传来一道笑音。 “哪里摘来的珊瑚樱,吃了可是会中dú的。”卫攸光着脚站在水里,袍角挽起来,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上面钉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我还没有给婵姐姐你做过饭呢,今儿就尝尝我的手艺吧。” 他简单地支起架子,在上面烤起鱼来,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便溢到庄婵的鼻息间,卫攸把鱼递给她,她尝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味道鲜美,外酥里嫩。 夜幕自天际的另一头铺开,卫攸把有些潮湿的外套脱下,在篝火旁烤得暖烘烘才盖在她的身上。 两人躺在草坪上,头顶便是漫无边际的星空,夜风卷着花瓣,慢悠悠地拂面而来。 卫攸的眼底倒映着星河的辉芒,心里一片静谧平和,想起以前行军的时候,风冷的像刀子,今天倒是应景,变得温柔起来了…… 他扭头望向旁边的庄婵,而她闭着眼眸,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已经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顺着河流下山了。 浓荫浇灌在林间的路上,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落下一两缕,树梢上蝉鸣声远远近近,村夫扛着扁担,挑着木柴走过,他正哼着调子,想着回家之后妻子会做什么饭菜。 不防旁边草丛突然跳出来了一个人,雪亮的剑身一晃,一声“打劫!”振聋发聩,村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由颤抖起来,“这位爷……您在这里打劫,是不是选错了地……” “放肆!本大爷在哪里选地你管得着吗!”贼匪非常趾高气扬。 “可……可这荒山野岭,我身上实在是半个铜板也没有啊……”村夫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委实太过不幸,掩面大哭起来。 这时他听见对面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别玩了,好好跟人说话。” 村夫没想到还有女子在这儿,好奇地抬头一瞧,见着一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立在一旁,这身衣服首饰他只在话本子里听过,现在亲眼目睹只觉红的如火如荼,金的拨光碎影。 她的面容似春风拂柳,眉毛眼睛都生得如含韵墨画,恰巧映着衣着,沾着了初夏的明丽。 村夫怔怔出了神,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年了。直到面前一道yīn影倾覆,遮住了他的目光,贼匪大爷站在村夫面前,非常不满地盯着他,用手里的剑鞘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傻了吗?打劫呢听见不,把衣服jiāo出来。”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卫攸,是借,不是抢。” 卫攸把听啸背到身后,笑起来点头称是。 村夫还没听说过有贼匪劫人衣服的,却迫于yín威,不敢反抗,只得把外袍脱下来递过去。 卫攸接过,闻到一股子酸臭的汗味不由一脸嫌弃,又把衣服给他扔回去,道:“我都穿不下,更别提给婵姐姐穿了,你家里总有干净衣服吧带路。” 村夫闻言大惊失色,忙道:“求您放过我家老小,要劫就劫我吧!” 庄婵微笑安抚道:“请放心,我们只是借你两套衣服,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她说着把金簪取下来给村夫,半道被卫攸拿去,他把金簪折成两半,簪头塞自个怀里,簪尾给他捏成一团,才抛给村夫道:“金子别急着花出去,真正遇事再用。” 这一幕落在庄婵眼里,她才明白自己大意了,宫里头的东西流出去极有可能给村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会暴露了两人的行踪。 村夫收了东西,遂不再多说什么,把他们带回了家,那里草棚搭起来的房子,孩子们好奇地在窗后看他们,村夫的妻子取出来两套布衣给他们。 那袍子上补丁东一块西一块,还带着股不来的霉味,卫攸自己穿上一套没说什么,却把庄婵那套拿到溪边洗了。 村夫也在上游给他妻子洗衣服,两人四目相对,村夫此刻胆子也大了些,试探着道:“看那姑娘像是城里大户的小姐,怎么穿着身嫁衣跑上山了?莫不是……莫不是你这穷书生抢了亲带着人私奔了?” 卫攸闻言肩膀抖了抖,然后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动静让一边帮村fù做饭的庄婵看过来,他才压制了些,笑意不止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就是那样。” 村夫叹气道:“我就知道,那姑娘放着荣华不享,跟着你受苦,你当好好待她才是。” 卫攸想了想道:“她要是真愿意那再好不过。”说着用内力烘干了衣服,回去jiāo给庄婵。 两人被这对夫妻留下吃了顿饭,才告别离开,卫攸把先前的衣服找个坑埋了,又把听啸剑用布料包上,塞进背部的衣服里藏好。 下了山进了城,他们没入人流中,半分引不起注意。 这座边陲小城距离昭国西境不远,位于jiāo界中间,常年没有官府管辖,是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地儿。打仗一结束,萧条的市集又热闹起来,两国人经商往来,偶尔还能看见闵凉人的面孔,米车粮队穿流,木架上挂着绫罗绸缎,摊铺摆了大大小小的瓷瓶玉石,以及宣称是大家所着的字画古籍,四处都是夹杂着口音的叫卖声。 一到晚上人更是多,恰巧今儿还是灯会,十里长街上灯火连绵,人人都提着盏花灯看热闹,前脚挨着后脚,喧嚣处常常拥挤成一团。从高处往下看,像是一条流动的阑珊灯河。 庄婵已经很久没到过这么有烟火气的地方,站在那灯架前一个一个猜字谜,谜底一个接一个地中,把那摊主急红了脸,连忙递给她个鲤鱼灯,让她赶紧走人。 围观的人群唏嘘不已,卫攸在边上笑得直不起腰。 庄婵望着他,微微涨红了脸,扭过头径直地往前走。 卫攸在后面跟着她,两个来到最为璀璨的河边,皓月当空,河面里也映着一轮,随着水波微曳,花灯如繁星点点缀在周遭。 他望着景色有些出神,再一回首,庄婵已经乘着小舟上了河心那座画舫,远远一看,灯火辉煌的画舫像是浮于水面的亭台楼阁,脉脉的光影摇曳。 雕廊边袅袅亭亭立了一伙姑娘们,锦衣华服,环佩叮咚,其中还有侧坐在栏杆上的乐伎,那乐伎怀里抱着琵琶,按在弦上的手指柔美纤细,她们聚在一起,姹紫嫣红犹如最盛丽的画卷,比皇宫里的御花园还要夺目三分。 岸边人头攒动,喧嚣声不止。 庄婵被画舫的小厮拉上去,站在栏边,从人群中找到卫攸,朝他露出个笑容来,微微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 卫攸看着这一幕,不由觉得像是回到了数年前,初次见到她也是这副布衣荆钗的模样。 画舫上领头的女子见来了人走过去,却发现只是个着布衣的姑娘,顺着对方的目光瞧过去,知道这姑娘约莫是误闯进来了,她的眼波一转,殷切地把庄婵拉进姐妹堆里,笑吟吟地道:“姑娘,你可知来到这儿就是我们的人了?” 庄婵微微一愣,回首望了眼岸边的卫攸,又扭头朝女子道:“此话怎么说?” 她一系列的动作自然让一伙女子看得明白,纷纷掩唇笑了起来。 “自打你迈进这画舫一步,就是五十两银子,观姑娘衣着打扮像是身上没个子儿的,这城里可没有不带子儿就敢登这儿的。”那女子微微凑进了些距离,红唇扬笑,“没有银子人就要留下,倘若姑娘不想在这儿跟我们作伴,也不是件难事。” 庄婵把散在鬓边的一缕头发塞在耳后去,她站在群芳中,举手投足生不出一丝的局促,温和道:“那你想做何打算?” 画舫女子望向卫攸的方向,促狭地眨了眨眼,道:“不如叫你那相识之人以他换你,留在这儿做上半年的小厮还清这笔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看明日分解! ☆、第五章 庄婵但笑不语,心里明白她们只是景色看腻了,想找出戏取取乐,至于卫攸,恐怕还没人敢把镇南大将军当小厮使唤。 这时抱着琵琶的乐伎站起来,淡淡地道:“那有什么意思,你这套把戏都玩了多少次了?” 领头女子回:“你难道有什么新鲜的花样能拿出手?” 那乐伎的面容有着一股肃然的冷艳,她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他登上画舫来即可。” 未等人回应,她接着道:“在我这琵琶七声之内,不管用什么方法,上得来这姑娘就带得走。” 雕廊上一众莺莺燕燕都哄笑起来,“真是故意刁难人嘛!” “不想放人离开就直说,五十两银子还真记挂上了?” “除非他长了翅膀才能在七声之内飞过来!” 乐伎重新坐回去,两条腿jiāo叠跷着,脚上绣花鞋勾在脚趾上,直让人担心鞋子会不会掉下河里。 她不咸不淡地道:“人不还没回声呢吗?别急啊。” 画舫上的小厮高声告知了朝岸边的卫攸,他本人还没做出反应,四周听见的人们纷纷喝起彩来,仿佛是自己要亲身上阵。 他没想到一会的工夫就弄了这一出来,有些好笑地应了,小厮对画舫比过手势,乐伎便转轴拨弦,弹响了第一声。 卫攸觉得这伙人可能觉得他一定做不到,还没迈上一步,那琵琶弦如幼鸟啄食,已响过四声。 周遭的人群安静了些,卫攸抬眼望着对面的庄婵,大致估计了下两边的距离,在第五声弦音隔着脉脉河水传递而来时,他提气一脚蹬在木架上借力飞身而起,灰袍衣袂翻飞,落在河中的水灯上,那水灯承了他的重量,以自身为中心点dàng开一圈圈涟漪。 在下沉之前,男人足下轻点飞掠而过,在岸边无数惊呼声,和明珠落玉盘般的第六声中,连点数个河灯,逼近画舫,砰地踏上围栏,惊得一伙姑娘们呼叫着往后退开。 这速度简直容不得人反应,她们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落在面前,甚至他脚下的围栏因为巨大的冲力裂了一道口子。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映着灯火细绵的雨丝在卫攸身上形成了个绒圈,夜风翩跹衣发,线条也随之拂动。最后一声弦音极轻,像是尾指眷恋不舍地离开琴弦,又像是说不清的叹息消散在烟雨中。 卫攸在栏杆上半蹲下来,目光正好能跟庄婵平视,他朝对方伸出一手,动了动唇角,又把两只手都摊出来,像只大尾巴狼一样,不怀好意地道:“姐,我来带你跑路,有没有什么好处呀?” 庄婵起了笑:“你想要什么好处呀?” 卫攸不假思索地道:“手痒想作张丹青,就画你如何?” 庄婵嘴角的笑容隐没了几分,依然温和地说:“那我们明早就出发进昭国北境,和车队汇合好吗?” 这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都不变,卫攸回道:“成啊。” 他从栏杆下来,环视了一圈雕廊,朝着一边的姑娘们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什么破地儿也敢要五十两银子,当银子大水冲来的?去,拿笔墨纸砚来,还要把伞。刚才看见小爷的功夫了吧,当心拆了你这船!” 后面那话一听就是故意唬人的,又带着开玩笑的意味,画舫姑娘们纷纷笑起来对视一眼,见识过他不好惹,也不得罪,给他拿了东西便都进屋避雨了。 卫攸把那竹柄伞撑开递给庄婵,自己坐在廊下铺纸研墨,提笔描绘。 暮云收尽溢清寒,画上女子凭栏而坐,身上流动着河水月光的影子,鬓发散落几缕,柔和了素净的面容。 “画好了吗,给我看看?”庄婵动了动,似乎想要正过身。 卫攸连忙阻止道:“没,还差几笔,等下。你坐回原来的位置,对,侧着点。” 庄婵依然撑伞侧坐,卫攸却没有再动笔了,他望着画一阵,趁着对方不注意,把画卷起来塞进怀里,然后将镇纸挪开,把底下空白的宣纸一掀,“哎,给你看看……” 说着庄婵回过头来,正巧夜风猎猎,哗啦卷走了那张纸。 卫攸煞介其事地伸手去抓,慢了一步,转眼之间纸便飞出五六丈开外了,他叹气:“可惜了,白费功夫。” 庄婵无缘得见,自然也觉得惋惜,又调侃道:“这丢的可是真金白银啊,京城里那伙人对你的丹青画趋之若鹜,都想看看你这持剑的是如何提笔的。我记得从前流出来的那一幅,画的是两只青蛙相争,到最后的价格可是够重建座长公主府了。” 卫攸的画多半是兴致来了所绘,在外千金难求,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他从来没有要卖的意思,只堆在他那书房里蒙尘,至于唯一流出去那张,他道:“那明明是两只癞□□,画的像不像人脸?一个是吏部尚书陈绪,一个是太中大夫刘显悯,这两个老不休,动不动就想着参我一本。”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就是那画的主人公,定要吐血三升。” 庄婵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摇摇头,道:“行了,雨下大了,我们下去找个客栈歇脚吧。” 他们离开后不久,画舫三层的雕窗被人打开,有人站在窗边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对着身后属下问:“你若是对上这个男人有几层胜算?” 属下犹豫一阵,开口:“不到两层。” 那人闻言抚须道:“昭境最近查得紧,还派了两个中郎将下来巡视,货送不过去,赵先生那边一直在催,若能把此人收入麾下,看来这次的难题就可以解决了。” 而这边卫攸他们已经进了一家客栈,大堂里满满当当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来避雨的,就着花生米咸菜聚拢在一起聊得火热。 卫攸和庄婵在角落里坐下,他也不管吃不吃得下点了一桌菜,又叫跑堂小二开了一壶陈年佳酿。 小二看他一身粗陋布衣还犹豫了下,心底不由嘀咕这人有银子付账吗?但卫攸常年行军布阵杀伐决断,举手投足自然与常人不同,小二还是上了酒。 ☆、第六章 红漆斑驳的格扇门大敞,雨水叮叮咚咚地从瓦檐滴落在底下一排水缸里,清新的泥土味卷着湿气混了进来。清酒倾泻倒入粗瓷碗里,化为琥珀光,泛开醇馥幽郁的香,又是沾了春天的味道。 客栈里不少人都动了动鼻子,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卫攸太久没喝酒,此刻馋xìng大发,然而仰头一碗后,动作一顿,想起对面坐着的庄婵,万一他醉倒了,对方要是丢下他走了怎么办? 于是卫攸也给她倒了一碗,企图把她也灌醉,道:“婵姐姐,这么地道的桃花酿在京城里可尝不到啊,你要不要来点,我保证不会醉的。” 庄婵从不饮酒,现在当然也不例外,她洞悉了对方那点心思,没有点破,只带着笑意看他如何忍下酒瘾。 这时旁边响起一众哄笑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原来那人堆里面有个说书的,拿着把扇子说得口若悬河,凭借着一张利索嘴皮,让一伙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道:“这天下共有三把不世出的名剑,在其主手中可削铜剁铁、斩金截玉,当然,它们之所以声名赫赫可不是用来做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去了。” 听众们又起了笑声。 说书人在桌上敲了敲扇子,示意安静点,他继续说:“这每一把剑身上淌过的血,恐怕比咱们喝过的水还要多。就拿那‘莲剑’来说,闵凉崇尚佛教,以莲纹铸国剑,曾是天子的信物,摆在那皇宫里受高香,也就成了一把废铁。直到闵凉骠骑将军楚栾三.退敌军于鹿关峡,天子赐下莲剑,从此佛莲伴血海。” “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 那说书人摇头晃脑地慢慢念道, “一朝斩长鲸,海水赤三月。 隐见天地间,变化岂易测。” “这说的是三大名剑之一束韫。咱们昭国老将军贺彦所持,他身死后落于二皇子斐庭之手。为已匿迹的白驹门铸剑师赤羿子所铸,其威力乃是三剑之最。”说书人说到这里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底下一众人听得入神,见他这时候停下来,纷纷叫嚣着继续。 “下面呢?还有天下第一剑没说呢?”“怎么停了,就等着说说听啸剑呢……” 说书人叹气:“说了半天嘴巴都干了,赶明儿连茶叶钱都没了。” 话刚落音一阵嘘声,众人连忙把散碎铜板扔上他的桌。 说书人这才嘿嘿一笑,道:“最后这把剑,名为听啸……” 客栈里只有他的声音,就连小二都不擦桌子了,竖着耳朵听起来。 角落里庄婵把目光移到卫攸身上,他的背脊挺的笔直,这些人恐怕都想不到他们所议的听啸就在这里。 “天下第一剑的名声,那都是传久了才有的,听啸的剑光寒彻神州大地,所持它的人上到帝王下到乞丐,都因它成过事,时间过的太久,到最后,持剑人故去后听啸也不知所踪数十年。直到七年前周国安和长公主带着此剑出现在陆州城中,授听啸于白驹门出身的剑客卫攸,封其为将,领兵十万。” 说书人叹了一口气,“同年,听啸得主沾血剑魂启,对阵贺将军,昭兵大败,卫攸取了贺将军首级挂于周旗,竖于城门示威,竟无人敢取回。” 这间客栈里大半都是昭国人,一时间静默半晌,又有人出声道:“那现在这三把剑的主人谁最厉害?” 这问题一出,大堂里沉闷的气氛散去,议论声又响起来。 说书人拿着扇子一敲手心,道:“你这还问到点上,若是几个月前我还真没法答,这三把剑的主人都曾兵戈相见过,但是他们聚在一起可是百年难得一见,这不,洛水一战,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卫攸原本还饶有兴趣地听着,慢慢地,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去。 “眼看周军胜券在握,我昭兵溃不成军,那闵凉蛮人取道咱们的纥关,神不知鬼不觉突袭周兵,原来啊,二皇子早已和闵凉楚栾串通一气,可让那不可一世的卫攸吃了人生中第一个败仗,他这下一输,输大发了,那与其有知遇之恩的安和长公主便要……” 卫攸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攥紧,用力之大仿佛手里有块石头也要给他握碎了。 额发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庄婵担忧地看着他,刚想要说什么,卫攸忽然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安抚她,嘴角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牵不起来,他渐渐抿了唇,转身走出客栈。 外面还下着雨,庄婵也跟着着急起身,拿了伞一出去,却不见他人影。 卫攸提着酒壶,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望前走,街上的灯火都灭了,一片萧索空旷,远处烟雨蒙蒙,从青石板路来到一处落英缤纷的桃花林。 他这才从回神停下脚步,从背后衣袍里取出听啸,抖落布条,拔剑出鞘,卫攸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映着月光的剑身。 挥手一dàng,万树飘红月满天,枝上地上的无数花瓣随之卷起千浪,绕着剑身纷飞。 他仰头灌酒,手上剑挥开月光和桃花,震下这片粉蒸桃林清露滴沥,身上衣襟全湿,他反而朗声大笑:“醉生梦死千杯少。” 他索xìng舞起剑来,毫无章法,全所心意而动,酒水随着他的动作撒出,待到他提壶张唇想饮,已经空无一滴,唯有暗香盈袖。 他嗅着,慢慢道:“浮屠三生多无能。” 卫攸的手一松,酒壶落入泥泞里,他回了客栈,门前挂着两盏灯笼,下面站着四处张望的庄婵,她见了卫攸不置一词,又回到屋里坐下。 卫攸走近弯下腰来,笑眯眯地道:“婵姐姐。” 庄婵不搭理他。 他咳了一声:“对不起。” 庄婵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个男人会说出这样三个字简直耸人听闻,她浑身一僵,有些慌张,还以为他是为和亲的事道歉。 卫攸却接着道:“刚才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里,是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 (唐)李峤 一朝斩长鲸,海水赤三月。 隐见天地间,变化岂易测。 (宋)陆游 这章码了好长时间,斟词酌句掏空身体_(:з」∠)_ ☆、第七章 庄婵是他一意孤行带走的,他不打一声招呼,留她一个女子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一旦出了差错,他万死难辞其咎。 庄婵闻言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来,只道:“你跑什么啊……饭菜都凉了,你敢把我劫出来,还会怕这些闲言碎语吗?” 类似于这样的话卫攸听了太多次,可当着庄婵的面,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对方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一向习惯把真实的负面情绪深深掩起,可那一刻他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住,所以他才会如同退缩一般出去平复心境。 但是庄婵并没有别的的反应,显然她根本没有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里,她让小二撤了一桌的菜,只上了两碗熬得糯香的小米粥。 勺子一翻搅,隔着热气腾腾,卫攸抬起眼睛看着她,觉得这粥实在是太温暖了。 两人用完饭,他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庄婵进了屋,发现卫攸也跟着进来了。 目光相对,庄婵投去疑问的眼神。 卫攸这才如梦初醒,他不知为何珍惜起时间来,想着能在她身边多待一会。 但是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多了他一个而稀缺起来,卫攸讪讪地站着,指了指隔壁,“有什么事喊我。” 后退几步走出去,他又从门板后面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挥了挥手道:“晚安好梦。” 庄婵看着他浅笑颔首。 卫攸关门回了自个屋,心情明显变好了不少,倒头睡下,看起来一切安逸无虞,但却忘了最基本的一件事:他和庄婵的身上并没有半个铜钱。 第二天一早,庄婵梳洗完毕,拉开房门,便看见小二以及掌柜的严阵以待地把卫攸堵在隔壁。 掌柜的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细数昨儿的费用,然后皮笑ròu不笑地朝卫攸道:“一共三十七两银子,客官,您是现在付清?” 卫攸还没反应过来,一副京城纨绔的架子,“区区三十七两,至于这么大阵仗……” 说着伸手掏钱,然而掏着掏着,动作一点点地慢了下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值钱的东西都埋在半路上了。 卫攸顿时卡壳了。 掌柜的瞧着他举动冷冷道:“若是没有银子,那我就要报官了?” “等、等等……“卫攸拉过庄婵往这儿一杵,“急什么?我出去一趟,等下就回来,她抵在这,放心好了。” 庄婵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出行,从来没有缺过银子,一时也疏忽了这个问题。她看着卫攸把自己拉进他的房里,一连串地道:“听啸剑就放在枕头下,我走了门记得栓好,别人敲门别应,保护好自己,我取点银子很快回来。” 庄婵在他走之前回过味来,拦住他道:“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卫攸迷茫地眨眨眼,“什么?” “你说过,我答应让你画画像,你今早就该带我上路和车队汇合。” 屋里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庄婵缓缓地道:“你故意的。” 卫攸大惊失色,装得非常像回事,“那怎么可能?我是真没想到……” 庄婵一想到这家伙满口胡言,昨晚还说过对不起,现在就来这一套,她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冒火了,“你……” 她话没说完,卫攸一溜烟地从窗口夺路而逃。 庄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天的街上又是人群熙攘,摊铺占满两道,声色鼎沸,卫攸自在逍遥地穿行其中,绕进一家赌坊。 掀开帘子,大堂里摆了十多张桌子,每张都围满了人,热闹喧嚣,皆盯着桌上的动静提心吊胆,有人输了有人赢了都能掀起一阵热潮。 卫攸找了空处坐下,庄家开局摇骰,一圈人纷纷下注,他旁边有一大汉,看起来输了不少钱,满头都是冷汗,拿不定主意,见到卫攸刚来便随口问道:“小兄弟,你买大买小?” 卫攸注视着庄家手里不断摇晃的骰蛊,淡淡地笑了笑:“有手脚买什么不是一样。”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四周静了一瞬,一整桌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一时间气氛紧绷,庄家的脸色不大好,但他什么场面没见过,镇定地笑了笑道:“小兄弟,说话可要有凭据啊,在这里说风就是雨可不行。” “那简单啊。”卫攸懒散地道,“我来摇骰子。” 看来输的人有些多,眼看来了个变数,一桌人都附和起来,“不是说没动手脚吗?让他来不也一样!”“就是,让他来!”“反正大伙都看着呢!” 庄家在哄声中把骰蛊往桌上一按,没露出一丝慌乱,而是道:“我这坊里赌局绝对没动过一点手脚,你要是想试试当然可以,只不过小兄弟……” 他一双眼睛森然地盯着卫攸,道:“只是不知道你押多少银子?赌大还是赌小?” “银子没有。”卫攸一手支颐,一手闲闲地搭在桌上,“我赌我的一条命。” 庄家大笑起来,把骰蛊从桌子的这一头甩给他,“好!有胆量!只不过在这边城里,敢说就要敢做到,不然坏了规矩可没人帮你做主!” “那是当然。”卫攸从善如流地接过,骰蛊摇晃,里面两颗骰子在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四周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手上。 那只手指节修长,白皙的皮肤包裹着优美的骨骼,砰地将骰蛊押在桌上,卫攸抬起目光,把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他正要打开,却从不远处的人流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自觉地手一紧。 那人竟然是寻过来的庄婵,她四面张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目光正对卫攸,看见找了半天的人她眼睛一亮,刚要开口旁边又有人挤来挤去,她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如同陷入洪流之中的树叶。 桌上的赌徒们看卫攸没了动作,纷纷连声催促起来,庄家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却见对方突然站了起来。 卫攸几步过去拉住庄婵,他身形高挑修长,能把她整个笼住,挡开拥挤的人群。 庄婵抬头看他,急促地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还到这里来?你还想欠多少银子吗?” 卫攸没想到她竟然追出来了,想象一下对方在后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追的画面,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出声:“是是是,我错了,再也不来了,咱们走吧。” 两人说着正要离开,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森冷地声音:“赌局还没结束,恐怕你们走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日分解! ☆、第八章(捉虫) 庄家立在人堆里,注视着他们的目光充满yīndú。 卫攸仿佛两耳塞了棉花,对一切动静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步伐悠哉闲适。庄婵跟在他后面,听见声音担心地望过去。 人群嗡动,几个肌ròu虬结的赌坊看守从四周围过来。 卫攸不慌不忙,脚步不停。 庄家面露恼怒,还从来没人敢这样下他的面子,喝道:“还敢走?看来你明白你必输无疑了?那你的命就该留下!” 他几步上前,掀开骰蛊,然而不知何时,里面的三颗骰子竟然已经化为齑粉。 他心下大骇,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四周的壮汉看守见上头没发话,不知道该不该拦,犹豫间卫攸带着庄婵抬脚迈出门槛。 离了赌坊一段距离,庄婵频频回望,有些担忧这群人会不会追上来。 卫攸走在前面,仍是笑意满面,他问:“婵姐姐,这条财路断了,咱们怎么还债啊?” 庄婵道:“这是财路吗?你还想添多少麻烦耽误行程?” 卫攸若无其事地哼起小曲。 “掌柜的说了,咱们没有银子,要在客栈里帮工,就算还债了。” “啊那真是……”卫攸刚想说太好了,对上庄婵审视的眼神,及时地闭上了嘴。 回到客栈,堂堂的镇南大将军干起了苦力活,他当然没有让庄婵动手,一个人抵了两个人的活,扛麻袋推石磨一套下来,背后衣袍湿了个透。 庄婵要帮他,几次被他按回去坐着。 到了下午,掌柜的打发他去后山脚摘桃花做桃花酿去,这算是个清省的活,卫攸也不拦了,顺着庄婵跟着去。 去的路上不少人面带虞色的往回走,庄婵听见其中几个人道:“昨夜的雨又不大,怎么可能败了这么多桃花?” 又有人回:“那不然还是被人一棵一棵摇下来的吗?” “真是奇了怪了,今年的桃花落得竟这样快……” 庄婵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但是一时想不出所以然,只道:“看来新鲜的桃花不好采了。” 卫攸则维持住了面不改色。 果然山脚下的桃花几乎都败了,大多数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树干,像是烧得漆黑的木柴。所幸今儿天气好,天空蓝得澄净,地上的花瓣铺了厚厚毯子,差不多有脚luǒ高。 庄婵小心地穿过林间,生怕踩了一脚花泥,最边缘处剩下几棵遭了风雨更加明艳的桃树,远远一看,像是团团粉色的雾。 摘了新鲜的桃花瓣,她往前没走几步,发现卫攸正躺在花瓣地毯上打瞌睡,一手遮在眼前挡阳光,嘴巴里叼着草根。 庄婵看他嘴角的笑意,觉得那草根一定是甜味的。 她一过来卫攸便起了身,一起把花瓣带回去洗干净,跟在酿酒师后面学做桃花酿。 “嗯……白芷放进去,加糖……等等,放太多了……”庄婵想自己来就行了,让卫攸去休息会,可这家伙在听完小二说的话就跑来chā手了。 小二边看他们酿酒边闲聊道:“咱们这地儿有个习俗,用女儿家出生第一年桃花做成桃花酿,等到她遇见心上人时,把酒送给他两人就算定亲了。前一阵子那贾副郎家的千金比武招亲,招了一伙人来,摆了个竹楼,桃花酿置在最高处,谁先拿到谁就能娶到贾小姐,你们来得太晚了,没看到那场面真是可惜。” 卫攸对此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看了一眼庄婵,眯了眯眼,然后在小二震惊的目光中,接连不断地做了十几坛酒,为此,掌柜的终于良心发现,送他一坛并让他休息一会。 大堂里面人来人往,庄婵正低头编竹篮,卫攸坐在她对面,他一贯不喜喝茶,此刻却端起杯子喝上一口,也没意识到里面是什么味。 庄婵编完了抬起头,见了桌上摆着的桃花酿,微微一笑道:“你可有口福了,这酒要放多久能喝?” 卫攸一直在看她,对方看过来他又低下头,那双眼眸垂下时线条缱绻,上挑的落尾分明,里面敛了锋芒,有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盯着木桌上的纹路,轻轻地道:“桃花酿一般埋在土里半年就可以喝了,婵姐姐……我……” 这话没说完,一个穿布衫搭汗巾像是跑堂小二的人走过来,捧起酒道:“那一批酒都埋进土了,你这坛我帮你埋了吧?” 卫攸点了点头,也没有注意那个人,他正想把刚才的话说完,前后没过一会,小二又过来了,他诧异地道:“你把桃花酿送谁了?你自己不喝了吗?” 卫攸顿时抬起头,“不是你说要帮我埋的吗?” “没啊,我什么时候说的?我刚才在后厨帮忙呢。” 那刚才那人是谁? 他和庄婵对视一眼,问小二:“人往哪跑了?” “好像是左边……” 卫攸瞬间起身追出几步,刚到门口,又指了指庄婵,“我很快回来,你去房间里等会。” 庄婵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以免这家伙又惹出祸事。 卫攸翻上墙,在长街的屋顶起起落落没一会便看见前方有个穿布衫的人正急匆匆穿过人群,怀里抱着那坛桃花酿。 他跳了下去,落在小摊的棚子上,绕开疾驰而来的马车,翻过一行粮队,耳畔风声猎猎。 一个逃,一个追,一时间集市里面鸡飞狗跳,尖叫声四起。 那人听见身后动静,一回头,见着卫攸已经近在咫尺,他大惊失色,连忙一头扎进人堆里。 卫攸哪里能让他跑掉,一把抓住他的后领,一脚踢在他腕子上,那酒坛顿时脱手飞上半空。 卫攸飞身去接,谁知道布衫人不知是什么毛病,竟然不趁机溜走,反而来扯他的衣角。 他心底冒火气了,随手扯了旁边树梢上的桃花枝,把下坠的酒坛一接,然后回身一拳把布衫人揍倒在地,一拳不解气,他对着人的肚子一个膝踢,怒道:“你这个贼偷什么不好偷老子的酒!什么时候偷不好非要这个时候偷!” 人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立马围了一个圈,这时旁边一青年男子牵着匹马从旁路过,他一身衣冠风尘仆仆,带着些淡淡清苦的yào味,从领口处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绷带。 他的面色苍白却掩不住那带着一股肃杀的俊朗,见着这副场面和被卫攸压着打的那人,青年眉峰一动,把手按在腰间裹着布条的剑上。 地上那人嘴角冒血,一个劲求饶,但实际上卫攸并没有用多大的劲,不然他恐怕一照面就被揍晕了。 这家伙装腔作势,仿佛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一般,卫攸的眼皮子一跳一跳,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正准备给他最后一下把他打昏时,卫攸倏地侧过眼睛,一道刺骨冰冷的雪气从侧方袭来! 那剑势如破竹,硬生生地逼着人退开,卫攸的反应力极快,擦着剑的锋芒起身,不闪不避,把酒坛往半空一抛,手中桃枝挥出弯成半月,以其柔韧xìng打偏剑身。 对方沉肃的脸露出了诧异,没想到这人竟能躲得开,别说在以桃枝在夹缝中dàng开他的剑,他一惊之下很快回神,许久未寻到敌手,他浑身的血液热了起来,不断叫嚣着一战。 第二道剑影到得太快,卫攸想不到这座小城里还有这样的人物,注意力几乎是在瞬间紧绷起来。 那青年的剑光横扫,同时那坛桃花酿坠落而下,两两相触,锋利至极的剑身如履平地,顿时瓷片破裂,酒液倾撒。 卫攸的桃枝掠过酒液,dàng开万千细小的水珠,飞散在空中,映着他褪去温度的眼睛。 两人执着一枝一剑,划破空气,挥出半圆,形成一个完整的满月,同时抵在对方的喉间。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熟悉,洛水一战jiāo锋无数次所形成的熟悉,不用再看对方长什么模样,单凭一招一式,他们就能认出对方的身份。 “卫攸?!” “斐庭!?”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来临了~ yù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章 两人震惊的声音在四周的喧嚣中如沉大海。 自争夺渭州以来,卫攸和斐庭便隔三差五在战场上争锋相对,彼此都穿着盔胄甲鳞,面孔在滚滚沙尘中布满灰土,基本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模样,只依稀知道大概的轮廓,认人全凭jiāo手过招。 更别说此刻斐庭手里还握着束韫剑,就算缠着布条它也非寻常剑可比,剑尖离卫攸的脖子只有分毫之差,那股子寒气顺着脖颈一直蔓上人的脊背。 斐庭怎么也想不到他养伤数月没动过手,一出剑接招的还是这人,一时间他恍惚又回到了洛水战场,卫攸倾尽全力的一击他避无可避,仿佛胸部的伤口再次撕裂了开,几度濒临死亡暗无天日。 他问出了两人心里共同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 卫攸率先反应过来,他也不作答,拧了眉,收了桃枝,目光复杂地退了几步,竟是要隐入人堆中。 斐庭当然不会放过他,追上问:“你不是该护送安和长公主和亲吗?车队明明都已经进北境了你怎么……” 卫攸听他说话,眼皮子一个劲地在跳,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又想着怎么甩开他。 可人算不如天算,当他看见庄婵拨开人流出现时,知道一切都完了。 庄婵唤了一声:“卫攸,你……”接着她一顿,看见离卫攸不远处站着的斐庭,和他手里那把剑。 斐庭自然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和卫攸之间转了一圈,既然卫攸会在这里,那这个女子的身份再显然不过,“……安和长公主?” 他似乎花了好一阵工夫才理清思绪,不可思议地道:“……你们这是私奔?” 在这片市集中,三人达成一种诡异的寂静。 卫攸怎么也料不到会发展到这种局面,竟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从那坛酒开始,把几个人连在一起。 这时正前方一伙人走过来,簇拥着中间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他的后面几个手下正押着那个偷酒的布衫人。 来人朝他们一拱手,对卫攸笑吟吟地道:“鄙人刘傅,在这城里做点小本生意,自上次灯节见过侠士的身手,颇为赏识,一直想请您一叙,只是侠士似乎事务缠身行踪莫测,一直无缘得见。” “方才倒是巧了,我手下抓到了这个乱窜的贼人,一打听竟是偷了你的东西,特地压来任你处置。” 他一番话说完,但卫攸正棘手于怎么解决斐庭,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 没人答话,局面陷入僵持,一时就连刘傅都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卫攸冷静下来,打量刘傅一番,此人身份不明,这么巧和斐庭前后出现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但是看两人反应应该是互不相识,意味着这是一个变数,可能将场面引导向另一个方向。 他看了一眼刘傅手下压住的布衫人,再串上刚才对方所说的话,心里有些发笑。 只怕这贼人压根就是他派来的,偷酒将自己引来这里,再施以援手,好欠下他的人情。 若要是普通人早就一脚踩进去了,可遇到的是卫攸,这一套手段在京城,早就是人玩剩下的了。 刘傅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心里打起鼓来,额上冷汗直冒。 好在卫攸打定主意,桃枝在手心一敲,打破这片诡静,开口道:“刘先生是吧,您可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我还以为这贼人早跑没影了,幸好您帮我把他抓回来,以泄在下一肚子火气,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置他呢?是剁了手……还是砍了脚?” 最后一个字落音,刘傅脸色微微一变,而布衫人的两条腿都吓软了,大概都没想到,他的作风竟如此狠辣。 刘傅很快笑起来,他倒是挂得住脸,“不如鄙人帮侠士处理掉,免得脏了您的手……” 卫攸打断他,“在下姓卫,刘先生不必跟我客气。” 刘傅只得招呼手下把布衫人押上来,仍笑道:“那人就jiāo给卫公子了。” 卫攸抬手,桃枝从布衫人的身上一划,一圈圈绑着他的麻绳脱落在地。 对着刘傅惊讶的眼神,卫攸一笑:“在下今天遇上刘先生心情好,也不跟这贼人费功夫了,姑且放过他。刘先生不是邀我一叙,我们走吧?” “好好好,请。”刘傅一拱手,他那伙手下便走在前带路。 卫攸的目光落在斐庭身上,气定神闲地道:“斐公子,我们故人相逢,不如你也来喝一杯茶?刘先生不会介意吧?” “当然当然,卫公子的朋友鄙人自然欢迎,刚才有幸见到这位斐公子的剑法,真是惊人至极。” 对于刘傅的吹捧,斐庭漠然置之,只扫了眼卫攸,信步跟上。 卫攸在几人看不见的角度,对不远处的庄婵打了几次手势。 她便走过去跟在对方的后面,卫攸侧过头对她道:“就跟在我后面,别说话,这件事我会解决好的。” 庄婵点了点头。 一行人去了一座繁华热闹的酒楼中,一眼望去雕栏玉砌、歌台舞榭下人影幢幢,路过的丫鬟看见刘傅都停下来行礼,上了四层,丝竹之声才消失。 屋内摆了高几,放着兰花,正前摆了万马奔腾的屏风,左右两边置着红木雕纹的座椅。 卫攸大刀阔斧地一坐,庄婵立于后,斐庭坐在对面。 门外转过来一手下,将托盘捧给刘傅,刘傅笑吟吟地一撇胡子道:“卫公子,您是个直爽的,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请你来,是因为我手下的商队有些货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送去北境,只是关口难过,需要有能人相助。” 卫攸到此刻才是明白为什么斐庭会出现在这里了。 昭国北境边关一向地势险要,人流混杂,烧杀抢.劫层出不穷,洛水一战过后才得以辖制,但是仍不休止,还隐隐有扩大的势头。 斐庭恐怕来此是为了揪出关口那里应外合的源头,先前他在集市阻止卫攸殴打那布衫人,那人应该就是斐庭抓出来的尾巴,却没有想到会遇见本早该随车队已进入北境的镇南大将军和安和长公主。 卫攸抬起眼,和斐庭锋利如刀的目光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刘傅继续道:“卫公子和斐公子都有一身好功夫,若是愿意结jiāo我这个朋友,帮我这个忙,鄙人自然有厚礼相待。” 他说着掀开了托盘上的那块布,露出里面排列整齐闪闪发光的黄金。 屋子却没有出现刘傅想象中的场景,那盘金子就像是团空气,惊不起半点尘埃。 卫攸低头吹着茶盏里的热气,斐庭抱剑坐着,眼底含着淡淡的嘲讽,就连那个女子都一派无动于衷。 刘傅只能讪讪开口:“卫公子……” “北境关口的凶名就连我也是有所耳闻,去了那里就是九死无生,不光有官府追捕,那一带匪患猖獗,杀人掠货无恶不作。刘先生觉得,这一点金子就能我送命吗?”卫攸把茶盏盖阖上,他也不喝,换了只手拿。 “哪能啊,到了地方我们自然有人接应……”刘傅又看看斐庭,没得到回应,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把东西拿出来的,只是货物迟迟无法送去北境,再这么耗下去,自己的项上人头怕也保不住了。 “两位若是愿意出手,鄙人愿意奉上天底下最声名赫赫、无坚不摧的宝剑。” 屋里又是一片静寂。 卫攸看了眼斐庭那柄束韫剑,又想到自己的听啸还放在客栈中,他斟酌着言辞道:“……呃,据我所知,能够用最字形容的只有那三把剑吧?” “没错,就是莲剑!”刘傅非常豪气地一挥手。 几乎是在他的话刚落音,斐庭便露出了一个冷笑。 这话随便扯来一个平民百姓都不会相信,更别说两大名剑的主人就坐在屋子里,刘傅若是知道他们的身份绝对不会轻易说出第三把剑在他的手里。 卫攸倒是颇感兴趣地道:“我记得莲剑是骠骑将军楚栾的佩剑,应该远在闵凉国才是,它是长了翅膀,飞到这里的吗?况且天底下三剑的仿品数不胜数,刘先生怎么识得并肯定你这把就是真品?” “是真是假,诸位随我前来一验便是。”刘傅也不兜兜转转,直接走到一旁的高几处,把上面的花瓶一转,贴着墙壁的博古架立刻发出一声响动,朝两边打开。 暗门里有一桌案,上面摆了一剑匣,刘傅点了烛火,光线一亮。 卫攸和斐庭原本还十足十的不经意,上前一看,都傻眼了。 匣子里的那柄重剑,剑身刻有繁复的梵文,闭合的莲纹正对剑尖,剑柄漆黑掺着红色的纹路,像是永远洗不掉的、凝固的血迹。它单是躺在里面,便透着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肃杀之气。 刘傅的手下拿了一块薄如蝉翼的绢丝,划过剑锋,被那刃无声无息地吻成两片。 其实他不必多此一举,卫攸和斐庭都和剑以及剑的主人jiāo过手,对于这把莲剑的真假,一见便知。 卫攸一天之内连遭剧变,此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这时候恐怕就是楚栾本人也出现在这座中,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而现在的问题是,楚栾可以来此,但莲剑不行。和听啸、束韫不同,它的含义太重了,莲剑相当于闵凉的传国玉玺,天子的信物,持有它的人百年之内除了闵凉帝,也就只有一个楚栾,楚栾用其护帝尊、退外敌,其地位更加至高至圣、举足轻重。 闵凉国不会允许莲剑流落在外,也就意味着它是一把挟制、以及绊住闵凉自身的利刃,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卫攸能意识到这一点,斐庭当然也能,此时此刻,他们都在觊觎着这把暂时失去主人的剑。 他回过头,望向庄婵,对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些轻松灵动在她的眼眸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又变回了那个端庄持重,居于庙堂之高的长公主。 庄婵缓缓地朝他摇了摇头。 卫攸听见刘傅得意地道:“这下相信了吧,二位公子,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合作的事了吧?” 他们回到屋子里,卫攸却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斐庭身侧坐下道:“刘先生,虽然你这是真品,但我仔细想过了,还是不值当。况且莲剑是闵凉的东西,拿了它无异是块烫手山芋,可能还会祸及自身。” 刘傅没想到他这般岿然不动,一时语塞,反而斐庭开口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愿意助你……” “斐公子。”卫攸猝然打断对方,他抬起眼,“话不能说的太早了,不然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斐庭睨向身侧的卫攸,嘲讽地道:“你想要跟我抢?也可以,我们各凭本事,谁拿得到就是谁的。” “我拿不拿得到的确不一定,但我知道,斐公子一定拿不到。”卫攸凑近了些距离,在他耳边低了声音,“如果我要是告诉他们,您就是昭国的皇子,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要进您的窝里头烧杀抢掠,您觉得,他们还会请你也分一杯羹吗,殿下?” “你”斐庭咬了牙,手里握着的剑发出咯嗒一声。 “嘘,都瞧着呢,可别露馅了。”卫攸低笑。 斐庭面露恼怒,又想到了什么,冷冷地开口:“你敢威胁我,你就以为你没有把柄吗?你和安和长公主私奔的这件事,若是传到昭国,可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卫攸同样牙关一紧,眼神凶恶,怒道:“胡说八道!她才没跟我私奔!你敢败坏长公主的名声试试看!” 屋里只见两个人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和凶狠的眼波沟通。 卫攸眼睛瞪得有些酸,“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帮你一起搞定商队北境一事。你帮我……”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庄婵,快得几乎没有痕迹,只是眼底多了许些柔和,“你帮我把长公主平安送回和亲车队。” “至于莲剑,按你说的,事成之后各凭本事。” “成jiāo!” 一锤定音,这的确是现在对两人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刘傅讪讪地开口:“两位公子商议好了没有?” “商量好了,没门儿!” 两人同时扭头,干脆利索地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刘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前后走出门,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也没拦,只是嘴角挂起一抹yīn鸷的冷笑。 手下人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头儿,现在怎么办?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留着是祸患啊。” “留着他们也跑不掉,受了我的邀还想退?纯属敬酒不吃吃罚酒,找罪受罢了!”刘傅一哼。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章 三人出了酒楼,斐庭和卫攸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再掩不住了,他们本来便旧仇积压许久,再加上那坛打碎的桃花酿,卫攸活吃了他的心都有,但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动手,就等于昭告他们的身份。 卫攸按耐着脾xìng,尽量显得轻轻松松地道:“斐公子,你现在打算去哪安身?” 斐庭的手一直没离过剑柄,他回道:“集市北巷的客栈。” “那行,晚点我再找你商议,记得备上美酒恭迎大驾。” 斐庭用眼角睨了他一眼,七分冷锐三分矜贵,只对着庄婵颔首示意,转身牵了马离开。 卫攸鼓起一边腮帮,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又转了转眼珠子,对着他的背影道:“斐公子,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斐庭停下来侧过身。 “你眼睛长脑门上去了。” 斐庭的脸色一黑,想要发作,又不想自降身份跟他争着口舌之快,忍住脾气走了。 卫攸心情顿时变好了,身边庄婵叹气道:“你啊。” 两人回到客栈,小二追着问他们去哪了,找到偷酒的贼没有? 卫攸回到屋里,对着门外不依不饶的小二挑挑眉道:“你猜。” 不等对方反应便关上门,他回过身,庄婵已经坐在桌边坐下,眉间万千思绪。 卫攸走过去,给她倒了杯茶,道:“婵姐姐,你觉得走这一遭感觉如何?” 他对上庄婵的目光,笑了一下,“我和斐庭说定了,他会守口如瓶,过两天咱们就能回车队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庄婵低着头,看着茶杯里不起一丝涟漪的水面,问:“那你答应他什么了?” “一点小忙而已,那姓刘的并不只是个做生意的,他那商队不干净,送的货危及昭国北境,引来了斐庭这头狼,还真是巧,正好撞见咱们了……”卫攸摸摸下巴,“我当还能有几天……” 他慢慢消了音,转而道:“今晚我去探探他们的虚实,再和斐庭商量一下对策。婵姐姐,你好好待在客栈里,记得别给人开门,饭菜我让小二备好,别担心银子等回头我让人送来,听啸剑就放在枕头底下你拿着防身,还有……” “等等……”他接连一大段说得庄婵头疼,连忙打断他,“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子看吗?” “……还有信号弹。”卫攸摊出手心,上面有一枚信号弹,“要是有什么事对天拉一下,我就会来的。” 庄婵沉默一下接过,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听啸,道:“别跟我说是小事,他们跟北境匪帮有联系一定很危险,我在这很安全,你行事小心。” 卫攸安抚一笑:“放心。” 窗外暮色四合,渐渐沉淀出一种墨蓝色调,风拂过枝梢,几片花瓣在半空散开,长街冷寂,远方灯光星星点点。 晚间天气寒冷,乌云自边际移来,像是不断化开的浓墨,一副即将下雨的趋势让路上的行人都稀疏起来。 一道身影瓦檐上飞快地移动,他的轮廓和憧憧黑夜溶为一体,脚下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卫攸跟着刘傅的手下从酒楼七弯八拐到一条暗巷中,才停住静伏在檐下。 那手下东张西望一会,确定没人后敲了敲巷子里一道隐蔽的木门,敲门声间隔响了六下,过了会,才出现一驼背老人将门打开。 “等了半天宋爷也没来,倒是把冯爷您盼来了,怎么今儿是您守夜啊?”那老人让开路。 “大哥今天带人办事去了,这不只能我来,刘先生手底下弟兄不多了,北境关口的官兵跟野狗似的,咬着不放,叫大伙提点神多注意。” 冯穆又跟老人絮叨几句才进了门,里面是几行简陋破败的土房,连个火把都没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卫攸一动不动地伏着,他注视着冯穆沿着泥路往前走的身形,对方的脚步轻缓,没沾灰石地的半点边,行至屋子底下,整个院子里凝固的黑暗都动了动,像是吹过一阵风,画面起了皱。 主屋下有声音问:“是冯穆来了吗?” 冯穆回答:“是我。” “刘先生也在,请你进去呢。”木门开了一道缝,随着他进屋,院里又恢复了平静。 卫攸明白黑暗里站着的都是护卫看守,他等了一会,轻缓缓地翻过墙头,脚勾着檐边,倒挂着没触地。从腰间的带子里取出两只肥耗子,慢慢放在地上,同时手里弹出一颗石子。 院里顿时响起类似于脚步的沙沙声和石子落地的动静。 主屋的门开了,“谁?” 黑暗里的看守站起身,两手各攥一耗子,回道:“只是老鼠。” 在他话刚落音,卫攸翻进屋子,手指轻轻地将窗扇落下,他发现这里不像表面上简陋,而是另有乾坤,非常黯淡地光线从地下透出,只是不知道入口的机关在哪里,他在这关键时刻想起刘傅在酒楼里扭花瓶开暗门的举动,于是扫了一圈屋里的摆设,只见木桌上有筒筷笼。 一切发生在短短数息之间,门口的看守松了口气,关上门的声音遮盖了机关闭合的细微响动,他回头感觉房里有些异样,却什么都没发现,完成没意识曾多出个人来。 卫攸已经进了闭合的密道中,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燃着一簇火把,越往里走,空间越大,布置越是精细,门栏雕窗,桌屏椅案,兽皮铺地,金龛生烟,一切都与地上居室一般,极为豪奢。 他在听见低低的说话声时,将身影隐在书架后,透过层层帷幔,他看见密室里坐着两个人,正是冯穆和刘傅。 离的太远,卫攸有些听不清,他正想靠近些距离,却不知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背后的暗门如同深渊巨口一般打开,将他网了进去,随后无声无息地关闭了。 他一惊,发现自己yīn差阳错进了另一间暗室,夜明珠跟破烂货一般滚在角落,这里堆满无数箱子,打开一看,陈积了黄金美玉,古董珍品,还有许多新兴的西洋摆件。再打开另一边的,卫攸觉得眼睛都要被晃瞎了,竟是各样式的刀剑。 卫攸盯着其中一箱火yào,慢慢出声:“真会玩啊,这要是zhà了北关啊。” 又感慨昭国难怪是棵常青树,怎么折腾都败不了底,北关的输送的货物都不算多,真正的西北方嘉枢关才是重地,那条从中原通向西方的古丝路延至今时简直繁盛至极,就连这座边地小城沾了点光,就能有这么多的油水。 他将箱子原封不动地盖上,时间不容他多待,按照原路返回,从看守的背后溜出主屋,离开了这块地,回到街道上。 卫攸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沉思的神情没下,又带上轻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松松的笑意,来到和斐庭约定好的客栈中。 进门打量一圈,他便知道对方一定是带足了银子,住宿的地方比他们不知高了几个档次,跑堂的过来了,问:“公子您……” 卫攸手指一竖,道:“我和人约好了,送十坛酒上来。”他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斐庭,“瞧,那位公子付账。” “好嘞,您两位可真海量。”跑堂小二应了声。 卫攸走过去,人还没坐稳,听啸剑便先搁在桌子上。 “斐公子啊,今天一见你,我便知道能痛快喝一场了,咱们定要不醉不归。” 斐庭头也不抬地道:“手下败将,不配与我共饮。” 卫攸拿起瓷碗,轻飘飘地道:“斐公子,不知道那穿胸之伤你痊愈了否?” 斐庭身上的绷带还没有拆完呢,他闻言森森地抬起头,透露着一股杀气。 “斐公子,你在病榻上躺了多久才下得了床?”卫攸对着碗吹了口气,“不过昭国的军医真是当称圣手,可多亏了他们您才能跟我大言不惭啊。” 束韫剑倏地出鞘三分。 这时正巧小二过来要将酒摆在桌上,感觉到他们之间汹涌澎湃的杀气如同利刃割肤一般袭来,吓得后退一步,手一抖,酒坛顿时翻倒,眼看要碎一地,一只手伸出稳稳地接住了那坛酒。 卫攸行云流水般倒了一碗酒,也给斐庭满上,道:“别动气啊,没见着吓着人了。” 小二连忙退了下去。 斐庭按回束韫剑,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但仍然将一碗酒仰头喝尽,微微抬起下巴,道:“洛水那次可以不算,我和你重新比过,你一定会败于我手。” “是吗?”卫攸又给他添满酒,自己饮尽翻碗示意。 斐庭和他喝完两坛,脸色已经隐隐泛青,硬是撑着一口气,颇有现在就要以酒量论高低的架势。 后厨里小二犹豫了好长时间要不要再冒着生命危险去送酒,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将一包粉末分别倒入这一批酒中。 等到小二终于下定了决心,身后那人已经离开,他一无所知地将酒上了卫攸那桌。 斐庭眼看又上了数坛,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痕迹,他虽然往日里也曾千杯不醉,但重伤之后军医千叮万嘱让他不要沾酒,今天若是喝多了伤势定然加强。 卫攸笑眯眯地将酒推给他一坛,自己抱着一坛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的。 斐庭产生了一种对方会喝垮整个客栈的感觉,这时他灵机一动,开口道:“安和长公主……” 卫攸的动作停下来。 斐庭知道找对了点,“安和长公主怎么会和你私奔?” 卫攸继续仰头灌酒,看不清神情,只听他道:“是我劫的。” 安和长公主声名远扬,斐庭本来就不相信她会做出私奔这种事,只是嘴上说说用于制衡而已,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卫攸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战场上,卫攸无疑是他所遇见过最为棘手的敌人,他对此人的印象一直是武功高强、兵法诡变,直到遇见其本人,他才认识到对方有多么荒诞不经。 斐庭一阵无言。 卫攸喝干了酒道:“你们昭人有谁配得上我们周人的长公主?你那个皇兄,真是祖坟冒青烟……” 斐庭肃然道:“不谈我和我皇兄之间的事,单说他为人,他哪里不好,到现在连个侧妃都没有,娶了长公主定会好好待她。” “哼……”卫攸笑了起来,笑音卡在喉咙里要散不散,一手搭上听啸剑,“侧妃……侧妃……” 斐庭看他那副样子像是快醉了,招来小二把酒全部撤下去,“长公主我会帮你送回车队,北关的事情我们都牵涉其中,只要把他们引蛇出洞,我着一队西北军埋伏,就能一网打尽,你看如何?” 卫攸眼中凶光一闪,“把他们全部宰了,做chéng rénròu包子送与你那兄长,我看挺好。” “……”斐庭沉默一会,有些头疼,又把小二招来,“给他一碗醒酒汤,然后把他丢街上就行。” 他不再管这醉鬼,自己上了楼,回屋休息去了。 卫攸在桌上趴了一会,没等小二将醒酒汤端上来,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回去,途经黑巷,前方一排蒙面黑衣人拦了路,一双招子和手里的钢刀在黑暗里格外闪亮。 卫攸对着上空笑了一下,道:“月黑风高杀人夜。” 拔出听啸,剑身发出一声冰冷锐利的出鞘声,“路上行人yù断魂。”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对方的黑衣人齐齐提刀冲来,卫攸一跃而起,脚尖踩上旁边的拉车,借力落于墙头,不退反进,整个人如同白鹄临空翩然落入人头堆中。 后方的黑衣人根本来不及躲闪,剑光一闪,听啸裹挟着风声洞穿肩胛,巨大的冲撞力让他向后倒去,卫攸压着他笑道:“替我向刘先生问好。” 脑后传来一声刀鸣,又一黑衣人持刀袭来,卫攸可以感受到寒气逼近脖颈,他正要拔剑回斩,可那一瞬间他的动作一顿,分毫之间,死亡的yīn影倾覆。 卫攸咬牙,在yīn影覆盖之前抽身,连连退后几步才站定。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他的背后被刀划出一道伤口,此刻皮ròu外翻,血液逐渐染红衣袍。 刚才的情况凶险万分,若是再慢一步,那刀就该落在他的脖子上了。这种足以丧命的失误,对于卫攸从未有过,只有他清楚自己一口气没提上来,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溃散。 卫攸心下惊愕,发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 他仅有的一点醉意都给惊清明了,抬起视线,眼前居然有些模糊,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东一块西一块的黯淡色调。 相反他的意识格外清醒,很快便意识到先前喝过的酒有问题,里面应该是加了料。他早年对这种手段屡见不鲜,如今自己也yīn沟里翻船了。 幕后之人显而易见,既然他被伏击,那么就意味着庄婵现在也不安全了…… 卫攸紧了紧手指,强行压下dúxìng,视线渐渐明晰,他看着围过来的黑衣人,眼底终是出现了杀气。 “真他娘的会玩啊……” 话刚落音,斜里一把刀势如破竹般砍来,卫攸一避,刀锋不依不饶地再度追上,同时数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袭来。 听啸的剑光如雷电流动辗转,铛铛铛几声全数挡下。破开一隙,卫攸毫不停顿,一剑削掉对方的脑袋。返身横斩,数把趁机刺来的刀锋都被斩成两截,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激dàng的狂风呼啸着卷来,周围诸多树木,一头繁茂枝叶如女子长发,随之飘摇肆舞,带起重重yīn影,抖落无数叶片,坠入地面蜿蜒流淌的血河中。 卫攸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往前走,身后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深深吸了口气,尽全力压制住身体的dúxìng,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回客栈,客栈的双门大开,掌柜的和小二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卫攸看见这一幕,心里顿时一沉。 上楼后,庄婵的房间空无一人,里面的摆设东倒西歪,信号弹滚在一边。 这里发生了什么再清楚不过。 卫攸的瞳孔微微放大,满心不断升腾的戾气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他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手掌放在木桌上,那木桌噔然裂开无数道纹路。 他试着牵了牵嘴角,发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于是离开这里,来到北巷斐庭所在的客栈,大堂里一片漆黑,血腥味弥漫不散,卫攸点了支蜡烛,发现这里果然有打斗过的痕迹,墙壁和桌椅上满是剑锋刀口留下的痕迹。 斐庭的觉没能睡好,他在卫攸走后刚刚准备休息,外面便闯来一伙刺客,他出手解决完后,拿了块帕子将束韫剑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重新躺回床上,却听见大堂里传来异样的响动。 这时他屋里的窗户轻轻一响,接着被人推开,来人并没有急着落地。 斐庭背对窗户,身形纹丝不动,他睁开眼睛,手指搭在束韫剑上。 黑暗里有什么暗器破空朝他袭来,斐庭立刻起身拔剑挡住,他一抬头便借着光看见蹲在窗边,挂着轻松笑意的卫攸,再一低头,打落在地的暗器不过是枚石子。 他刚想对方是不是也被刺客袭击了,来找他商议接下来如何应付,却听卫攸来了一句:“龟儿子。” 斐庭第一反应是对方不想活了。 他还没训斥,卫攸又接了一句:“狗儿子。” 斐庭脸色一拧,有些扭曲,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不敬过,怒火中烧地咬牙道:“卫攸你找死吗!” 卫攸这时候还火上浇油道:“狗儿子,出来溜溜啊,你不是嚷嚷要与我一战?现在给你这个机会。” “我现在就宰了你!”斐庭一剑刺上,卫攸却翻身一退,那窗户在二楼,后面是条长街。 斐庭毫不犹豫地追上,两人你追我赶间,蒙了半日yīn霾的天际终是落下雨来,点点滴滴地撒落。 跑出一段路,斐庭眼见对方翻进一户荒宅中,他没有翻墙的习惯,从正门砰地踢门而入。满天雨丝中,卫攸像是蒸发了消失不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群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刀,格外肃杀。 这伙人和先前的刺客没什么区别,都是刘傅的手下。 等等,他貌似……闯进了敌人的老巢。 主屋里的手下听见动静正yù出门察看,却发现脖颈间无声无息地架上一把利刃。 到此刻他才察觉屋里多出了一个人,那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气逼得他冷汗直冒,他颤抖着刚想说什么,那剑瞬间在他喉间一划,血液随着离去的剑锋,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一条脱水的鱼般急促地喘息,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声,挣扎着去摸脖颈上的伤口,一手的猩红血液映入他的眼帘,最后那一口气在剧烈的痛苦中散了。 地下洞府中,刘傅正躺在榻上睡觉,他似乎陷入了噩梦中,满头都是汗珠,下意识地摇头呓语。 上方接连不断传来的嘈杂声惊醒了他,刘傅睁开眼睛,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连声唤道:“发生了什么事?!宋纥!宋纥!人呢?” 除去上面的动静,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整个密室里安静极了,刘傅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血腥气,这时,他看见闪着寒光的剑尖,挑开了榻边的帘纱……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章 幽深的烛火的微微摇曳,卫攸自黑暗中出现,明明灭灭的灯火投映在他的脸上,眼底血丝密布分外可怖,宛若是被火焰灼红了般。 刘傅大骇失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宋纥他人呢!” “尸体还没凉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卫攸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随着他抬手挥剑的动作,刘傅发出一声惊恐地尖叫声,剑尖锋利地令人胆战心惊,倏地停在了他的眼球前。 卫攸问:“被你抓走的那个女子在哪里?” 他话说的很稳,可只有自己知道,dúxìng已经蔓延,能站在这里全凭着一口气。 刘傅原本还抖若筛糠,闻言镇定了几分,“你要是敢杀我,她也活不了!” “人呢!” “人早就被我的手下送出城了!你要想清楚!他们如果联络不上我,就会立刻杀了那女子!”刘傅有了底气,恶狠狠地道。 卫攸的脸色拧起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撑不住,身形晃了晃,听啸剑险些从手里脱落。 刘傅见此瞄准空隙,使出全力一脚将他踹开。 卫攸轰地撞倒了高几和屏风,摔出去倒在地上。 “来人!快来人!抓住他!” 卫攸的意识陷入昏沉的黑暗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扣住他的肩膀,听见刘傅道:“他中了我们的软筋散,怎么忍到现在才发作?先前派去杀他的那批人还有活着的吗?” “没有,都死了。”手下回答。 “闯进院里的那个人抓住他了吗?” “此人武功实在厉害,咱们的人折了一半还是让他跑了。” “没用的东西!”刘傅冷冷一哼。 “大人,您看这把剑……” 石室内,黑衣手下将听啸呈给刘傅。 刘傅接了一看,道:“这倒是个好东西,像是有来历的,看来姓卫的有些能耐,这把剑回头献给上面,让他们看看有什么名头。” 卫攸不知沉睡了多久,浑身的骨头都又酸又疼,整个世界一直在摇晃,黑暗中泄落几缕光,他睁开眼睛,那光不断扩大,几乎是灼目的亮度。 他伸手遮在眼前,等适应了光线才挪开。 一望无际的沙漠线条延绵,流金万顷,骄阳似火,天如蓝绸。 一行车队如同渺小的黑点,骆驼脖子上的铃铛摇动,声音清脆。 而卫攸困在牢车中,这副景象委实让他有些震撼。 耳边听到几声呼唤,他抬头,隔着木杆,望见不远处同样困在牢车中的庄婵,对方担忧地看着他。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卫攸问。 前方看守他们的黑衣人见到他醒了,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道:“安静点!不准说话!” 卫攸不理他,仍然看着庄婵。 “我没事,倒是你背后的伤口怎么样?”庄婵问。 “没什么大碍,我睡了多长时间?” “已经有两天了。” 那么说差不多快抵达北境关口了,正想着,刘傅拥簇着一伙手下走过来,他撇着胡子笑道:“卫公子,好好的座上宾你不当,现在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早知刘先生如何大的能耐,卫某就不会请辞了,真是后悔莫及。”此种情况,卫攸居然还笑得出来。 “无论卫公子你情不情愿,到时都要为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解决麻烦,这是在保你自己的命。”刘傅说着指了指庄婵,“也是在保她的命。” “当然当然。” “卫公子懂得审视局势那再好不过。”刘傅言罢,又回到车队中间的车厢里了。 车队一路颠簸,沙漠的热浪扑面而来,卫攸流了一身汗,喉咙似火烧一般,饿得前胸贴后背,嘴唇都脱了层皮,只摊在牢车上躺着。 水源有限,他和庄婵这两个俘虏一下午只有两碗水喝,黑衣人端给卫攸一碗,他一动不动,沙哑着嗓子道:“我怕有dú,你把水给那女子让她帮我一试。” 黑衣人冷冷一撇嘴,转身把碗往庄婵那一放便走了。 庄婵沉默了一会才对卫攸道:“怎么可能会有d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并不渴,你不用让给我喝。” 卫攸现在心里想的是:长公主啊,你平白被我扯进波折,只希望能让你少受点苦就少受点。 他道:“你别不喝啊,咱们隔了这么远,你又没法还我,放在那过一会就蒸干了,可别浪费了,赶紧喝吧。” 沙漠白天烈日炎炎、海天云蒸,到了晚上简直天寒地冻。 卫攸的牙齿一个劲打颤,于是他闹腾起来,直喊刘傅的大名,当然引不来本尊,手下恼怒地让他闭嘴。 “给我一条毯子,我立刻闭嘴,不然今晚咱们都别想睡觉。” 黑衣人恼怒至极,又听从上面不敢向他动手,只能拿了毯子扔给他。 卫攸又把毯子扔给庄婵,让她裹好。 庄婵把自己裹成一团,露出双眼睛,轻声道谢。 夜深了,刘傅和他一众手下都睡了,只有远处有几个巡逻的,以及庄婵卫攸还未眠。 卫攸对庄婵低道:“把喝水的碗扔过来。” 庄婵对准他的方向一丢,碗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卫攸穿过木杆的手稳稳接住,他把碗敲碎成数块,弹指一挥,一块白瓷碎片飞出去嵌入不远处的胡杨树干上。 第二天一早车队继续行驶,到了喝水的时间,黑衣人来拿碗。 庄婵眨了眨眼:“路上不小心掉了。” “掉了?”黑衣人问,“在哪掉的?” 旁边的同伴拍了拍他,道:“掉了就掉了,风一刮,是个人也会被黄沙埋了,留不下痕迹。走,咱们喝酒去。” 两人走远了,卫攸对庄婵得意一笑。 几个时辰后,远方北境隘口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车队的速度渐慢,关外到了寨点,过时官兵守卫收了银子,也不仔细察看,只扫了眼茶叶、瓷器等货物,到了车队最后,看见关在分别牢车里的两人,问:“怎么把他们关起来?” 这时候黑衣人们早已换成普通的衣服,其中一个站在庄婵身后,在官兵看不见的角度,手里的匕首抵在她的背心处。 ☆、第十四章 刘傅威胁般地盯了卫攸一眼,朝那官兵笑着拱手道:“两个私逃的家奴,被抓回来就关在这里。” 卫攸翻了个白眼。 官兵点了点头,心里则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在嘉德关口这一带贩卖奴隶的他实在见过太多,关在牢车里再寻常不过,误以为这两人也一样,便道:“再往前还有一道寨点,这次可和以往不同了,他们还是别关在笼子里为妙。” 刘傅又给他塞了个荷包,问:“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官兵颠了颠重量,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不,这一带匪患严重,上面要求严查,派下来两个郎中令,带着兵守在前面呢。” 刘傅的脸色一变。 “你们都小心着点,别沾了一身腥。”官兵招了招手让底下人打开鹿砦,放他们通过。 车队继续向前,刘傅的神色晦暗,他沉思半晌才示意车队变道向南边走。 大漠中风沙肆舞,前方的动静让所有人望过去,两队人马厮杀在一起,战况非常惨烈,鲜血和碎肢横飞,其中一方由于人手不足,节节败退。 刘傅见状忙道:“是陆首领!你们全部去支援!” 底下一众手下加入战局,处于劣势的那一方有了助力,重新和敌人缠斗起来 没人看守卫攸他们了,庄婵问他:“那就是你要钓的大鱼吗?” “是啊,总算咬钩了。”卫攸一叹。 庄婵道:“这些土匪除了杀人越货,派别之间的纷争很严重吗?你觉得他们加上刘傅的手下胜算大否?” 卫攸盯着远方混乱的场面道:“北境的土匪分帮结派,相互争斗抢夺利益再常见不过你看那人。”他点了点坐镇在匪帮后方,指挥战局的男人,偶尔有敌人来偷袭,不用手下动手,便被他提剑杀死。 “这个人应该就是刘傅的领头,也是匪帮的头目,他对对面和自己的两方人马显然很了解,对战局尽在掌握,先前劣势只是因为人手不足,现在有了支援,这场战斗不用一盏茶就该结束了。” 果然如他说所,刘傅这边一番厮杀,很快将对手屠戮殆尽。 匪首陆洪气势如虹地得胜归来,刘傅跟在他身侧一脸谄媚地道:“陆首领,在下正要去寻您,可巧在半路撞见,您怎么就带着一队人跟虎帮的人杀起来了?” 陆洪身形高大壮硕,脸上有一道长疤,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目光yīn沉,森然地道:“赵虎那老贼派人在半路埋伏老子,真是活得腻味了。你来得倒是及时,怎么样?货送来了?” “是是,陆首领您看看?”刘傅他们来到车队前,吩咐手下将箱子打开。 瓷器、茶叶等物的下面,赫然放着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剑兵器。 “不错。可以叫队伍启程了,回去把货分发给弟兄们,别说寨点一群废物,就是那郎中令的军队也拦不住老子!”陆洪说完,看见关在牢车里的两个人,“他们是谁?” “在边城遇上的,原本看他有两手本事,想招来助我们过关口,但他软硬不吃只好先抓住扣下了。”刘傅道。 陆洪摆了摆手,道:“这种面对钱财利益不为所动的人,定是另有所图,直接杀了了事。” 他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将卫攸拖下牢车。 刘傅转了转目光,捧了匣子出来在陆洪面前打开,道:“首领,这是从他那里缴来的剑,您看看有什么来头?” 陆洪漫不经心地把听啸从里面拿出来,随着拔剑的动作,剑身一寸寸地露出来,他的面色微微一动,“这剑像是……” 刘傅观他神色,问道:“怎么?” 这时远方传来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匪徒慌张的策马而来道:“报首领!后方有数千敌军正朝我方围来!” 他的声音抖成一团:“看、看着像是西北大军……旗帜上的字是‘谢’……” 谢乃是昭国国姓。 一众匪徒都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区区几百人,对上骁勇善战的西北军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卫攸被人扣住肩膀按在地上,他微微眯起眼,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终于收线了……” 陆洪一脸狰狞,狠狠地一脚踹翻刘傅,怒不可遏地喝道:“谢家的人?!你究竟引回来了什么?!” 刘傅栽了两个跟头,直到嘴里吐出血还未能反应过来。 陆洪转过身迅速号令所有土匪撤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前有西北军,后有拦路的寨点,整个车队乱成一团,兵器全部被陆洪下令带走,剩余乱七八糟的货物丢了一地,也没人去管卫攸了。 卫攸从沙地里捡起听啸剑,走到庄婵的牢车边,将木杆劈断,把她从中救出。 “现在我们要不要和二皇子汇合?”她问。 “先不急。”卫攸把听啸别在背后,笑道,“婵姐姐,失礼了。” “怎么……”庄婵话没说完,卫攸竟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飞快向高坡掠去。 她一愣后回过神来,浩浩dàngdàng的西北军已近,铁蹄震动间扬起滚滚沙尘,离原来的位置已经只有百米之远。 卫攸带着她落在陡峭的石峰上,这里登高望远,可以看见陆洪带着人一边后撤一边与西北军在大漠周旋。 “这匪首倒是个有血xìng的,他熟悉沙漠地形,想要甩开西北军,直接袭击后方的寨点。”卫攸一眼看出了陆洪的意图,“可惜遇上的是斐庭,这个局他逃不掉,后面早已有郎中令领兵严阵以待。” 庄婵望向碧空如洗的苍穹道:“里应外合,顺应天时,岂能不亡。” 卫攸想了想道:“本来还以为要进匪窝,谁知半路就遇上领着残部的匪首,说来天意的确站在我们这边,抓了住陆洪剩下这帮乌合之众便好解决了。” 鼓角齐鸣,与精甲锐兵相撞的一众匪徒如同淹没在洪流中,陆洪犹在垂死挣扎,斐庭一身重盔提着束韫剑和他缠斗在一起。 卫攸注意到在这一片混乱中,刘傅借着手下的尸体遮挡乱箭,偷偷摸摸地逃开。 “还漏了一个啊。”卫攸笑了笑。 . 夕阳西下,血红的天光晕开,染红浩瀚的沙海。 刘傅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多年的苦心经营在短短几个时辰化为泡沫,他到现在都理不清头绪,不明白究竟错在哪里? 他知道陆洪这棵大树倒了,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才逃离战场没多远,便见前方出现一道人影,一抹剑光。 刘傅骇然,“你竟然还活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攸一步步地走近,刘傅一步步地后退。 手指在剑身一抚,卫攸的声音悠然响起:“刘先生不是好奇这把剑的来历吗?让我来告诉你,其名曰听啸,乃是天下第一剑,其锋利” “你定会感受至深。” 刘傅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的身形一顿,突然抬手捂住脖颈。 却怎么也捂不严实,猩红黏稠的血液不断地涌出来,他颤抖着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卫……” “见听啸如见其主,我就是卫攸。”那剑光如此寒冷,飘飞的霜红也唤不回一丝温度,同时他轻轻地叹息,“你能死于其下实是与有荣焉。” ☆、第十五章 刘傅和陆洪的人头落入漆黑的木箱中,随后又零零散散地扔进来一些大小头目的脑袋,在西北军的铁蹄之下这个纵横盘踞在沙海已久的匪帮彻底崩离瓦解。 卫攸头戴斗笠,他回首望去,血红的光线完全没入大地,天际被墨蓝色一寸寸倾覆,沙漠不复金黄,风卷着尘土在影影绰绰里旋舞,抚平来时的痕迹。 转回头,西北军护送着他和庄婵所在的马车前行,巍峨雄壮的嘉德关已近在眼前。 卫攸隔着帘布对马车里面的庄婵道:“进关了。” 这兜兜转转、坎坷险阻的一路结束了,他心里感慨,这一番折腾是否毫无意义? 人的一生就注定要拘在那条条框框里,但凡行差踏错一点,都要付出代价硬生生地给拧回去。 久久地,里面才传来一声回应:“嗯。” 卫攸笑了笑。 进关后西北军留驻,斐庭换了他的亲卫队来送他们去到都城定阳。和亲的车队和虎甲军在数日前早已到了城中驿站,拖着时间称病不去面见昭帝,一等人急得团团转,催促卫攸赶回的信件一波接一波。 时间紧急,他们就是快马加鞭也花了两天一夜才到定阳,汇合后虎甲军简直快要两眼泪汪汪了,卫攸等人还没能说上什么,便听到急慌慌地一句:“你们来晚了一步!昭帝派人来请长公主,现在轿子已经进宫了!” 卫攸惊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了长公主抱恙不能外出吗?” 虎甲军首领一脸怒气地道:“你觉得这怪谁?我们拖了多长时间了?那昭帝几番派人来此,今儿直接请长公主进宫让御医来诊治调养!我们实在无法,再推托下去昭帝一定会察觉到有问题!” 卫攸道:“现在进宫的轿子里是何人?” “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我让她扮成长公主的模样先顶着,幸而按昭国的风俗女子皆蒙面纱,暂时能拖一会,可时间久了必会露馅!” 这时立在一旁的斐庭开口了:“这样,我正好要进宫面圣回禀北境一事,我会派人拦住轿子,你们趁机将长公主殿下换回来。” 打定主意后,卫攸和庄婵换上宫里头宦官的服冠,匆忙跟着他进了宫。 皇宫重重深门,正道广阔,长公主的轿子刚过朝露门,前前后后跟了几十个宫娥和侍卫。 侍女织萃坐在轿里,她穿着描凤金丝纱红锦袍,脸上覆着面纱,步摇冠随着轿子的起伏微微颤动。只是她掩在广袖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就连额上也布满了细细冷汗。 忽然之间轿子一停,织萃一惊,整个人僵了一瞬,她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轿旁的侍卫来不及回话,他眼睁睁地看着两道跑出几队黑压压的羽林军,训练有素地围了过来,他定了定心神,喝道:“大周安和长公主在此!不得无礼!” 羽林军如潮水般分开,斐庭带着几个宫人走上前,道:“羽林军巡逻至此,不慎惊扰了尊驾,特来向长公主赔罪。” 他这话四平八稳,非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让一众人觉得他是特地来砸场子的。 果然下一秒他做了一个手势,羽林军全部动了起来,黑压压地组chéng rén墙,把这顶轿子密不透风地围起来。在众人来不及反应前,将那些侍卫宫娥通通被拦在人墙外,手上尖锐的红缨qiāng齐齐对外,侍卫们都傻眼了,谁也没料到这位二皇子会带着羽林军横chā一手,他们无法靠近,更看不清里面的动向。 轿子周围孤零零只剩下一个近卫,他紧张地护着轿帘前,颇有斐庭再敢上前一步,他就要跟对方拼命的势头。 这时斐庭身后一个太监走出来,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对那个近侍道:“是我。” 近侍呆住了,然后他看见又出来个太监,竟然是镇南大将军卫攸…… 卫攸一把掀开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里面的织萃浑身都紧绷起来,正要出口训斥,却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她一愣,“卫将军……?” 再看了眼旁边的人,织萃又惊又喜地道:“长……” 庄婵将手指抵在唇上。 织萃收了嗓子,小声道:“长公主殿下,您终于来了。” “我来晚了。”庄婵将一套太监的灰蓝袍子递给她,道:“快把衣服换上。” 正当织萃换衣服时,外面几人猝不及防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不知二弟拦下长公主的舆轿,是为何意?” 几个锦袍玉冠的男人领着一大队宫人而来,为首发声的那位,正是与斐庭不和已久,朝中声望最高的大皇子容辰,也是庄婵的和亲对象,她的未婚夫婿。 这一队羽林军虽然是斐庭的亲兵,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拦在大皇子面前,他们互视一秒,却也没有让开,而是慢慢地跪下行礼。 里面的一行人即将暴露在众人面前,织萃刚刚换好衣服出来,斐庭匆忙将身后的庄婵推进去,下一秒羽林军齐齐跪下。 斐庭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上容辰审视的目光,淡淡道:“皇兄赶来的可真快啊,安和长公主殿下的安危您可是上心。” 容辰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道:“那是自然,长公主自从来到昭国便一直水土不服,就是父皇也尚为挂念,特意叮嘱本宫前来相迎,只是本宫久等不至,甚是忧心,想不到竟是二弟拦下了长公主,不知二弟是为何意?” 斐庭面不改色地道:“臣弟刚刚从北境归来,本准备去面见父皇,却不知今日是长公主殿下入宫,不慎惊扰了车驾,正想着要向长公主赔罪。” 容辰道:“二弟乃是无心之过,只是不知长公主是否受惊过重,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两兄弟的目光对上,都闪着锐利的寒光,在空气中无形而激烈的jiāo锋。 斐庭冷道:“长公主为人豁达,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因为臣弟的莽撞受惊。” 他说着回首,看见织萃yù言又止又低下头,身边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庄婵…… 等等…… 庄婵?? 斐庭傻眼了,他看了看轿子,又看了看庄婵,他刚刚推进轿子里的人不是庄婵吗!? 那么现在里面的人是谁……他心里隐隐浮现了一个念头,这个真相太过惨不忍睹…… 果然,卫攸不见了…… 一阵诡异的寂静,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容辰察觉出了不对劲,道:“看来长公主的确病重,幸好本宫随行带了御医,正好为长公主诊治。”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御医立刻上前,正要走近。 斐庭骤然出声打断:“等等!”他停顿数息才道,“贸然惊扰长公主未免太过无礼你。” 他指着轿旁的侍卫,“问问长公主病情如何了。” 那近卫一脸惨不忍睹,正牌安和公主就站在他旁边,他却只能颤着声音对轿子唤道:“长公主殿下……?”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容辰眯了眯眼,怀疑这轿子里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近卫顶着巨大的压力,又试探着敲了敲轿壁,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正当容辰又要开口。 这时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了布帘,‘安和长公主’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了出来,‘她’云鬓如缎,面覆薄纱,缨络垂旒,玉带凤袍,姿仪天成。 所有人都沉默了,仿佛这里空气让他们出声就会中.dú。 这位长公主的个子……未免太高了点…… 容辰愣了愣,“你……” 话还没说完,‘长公主’便举袖掩面,如同身患重疾般咳嗽起来,身形在风中颤抖,看样子要活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容辰闭嘴了,他望向斐庭。 斐庭的目光飘忽,最难得是身边真正长公主庄婵,眼前局势莫测,她却一直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容辰半晌才慢慢地出声,生怕一个字眼重了惊到这位‘殿下’,“……既然病重至此,长公主的身体要紧,择梧宫已经收拾妥当,早些去休养才好。” 于是‘长公主’以迎风扶柳之姿回到轿中,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容辰的注目下启程。 斐庭看向自己的兄长,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轿旁垂首的庄婵的背影上,一脸若有所思。 容辰开口道:“本宫记得,镇南大将军护送长公主来到大昭后也病倒了吧?” 斐庭点了点头:“据说是。” “那真是巧了,他得了什么病你知道吗?”容辰笑眯眯地问。 “应该也是水土不服吧。”斐庭觉得他也早点离开为妙。 . 这边他们进了择梧宫,里里外外都换上自己人,卫攸才一边往里走,一边把头发上的簪子玉饰全都摘掉,披帛裙带扔了一地,只剩件里袍在角落里一窝,也不动弹了。 庄婵让宫人们退下,自己跟着把衣物一件件拾起来,坐在卫攸身侧,道:“别恼了。我一会下厨给你两道菜怎么样?” 卫攸极为难得一见地zhà毛了:“我才没恼!” 庄婵笑起来,那笑意在嘴角扩大,“是是是,你没恼。” 她起身去做了一桌子菜,卫攸端着碗慢慢地吃,半晌道:“我觉得大皇子应该都看出来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你猜得不错,皇兄的确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斐庭大步走进来,道:“最近发生的事频频令人惊吓,堂堂镇南大将军做女子装扮,可是其中之最。” 卫攸的脸瞬间黑了。 ☆、第十六章 他眉毛一横,正要抽剑出鞘,身边庄婵倒了杯茶,沉静地道:“还觉得我们不够引人注目的吗?” 她的目光望向斐庭,“今日一事多谢殿下相助,只是以您的身份,随意进出择梧宫怕是不妥吧?” 斐庭一噎,宫外耳目众多,他当然没有从正门而入,但无论以剩下何种方式进来,都显然上不了台面。 庄婵继续道:“我在昭宫栖下自然会引来诸多试探,殿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随着庄婵的话,卫攸收回手,得意地笑起来:“是啊,殿下,今天我观大皇子容辰行为处事,劝你一句,别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卫攸其实对容辰恨得牙痒痒,无论对方再无孔不入,他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但当着斐庭的面,他没露一点痕迹。 斐庭僵着脸,看着卫攸的目光像是下一秒就能拔出束韫剑把他砍了,然而当着庄婵的面,他忍着脾气不发作,对着庄婵一拱手,扬着下巴道:“失礼了。” 然后转身向外走去,没迈两步又侧过头问:“宫里皆是女眷,没有卫将军的容身之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宫?” 卫攸往竹席上一瘫,道:“我不走了,反正我也装病不用露面。” 斐庭道:“那你打算以何种身份待在择栖宫?” 卫攸轻轻松松地道:“你随便给我安个侍卫的头衔吧。” “侍卫不可能随意进出择栖宫,现在你只有装成宫女才行。”斐庭非常矜贵地笑了一下,“我会让人多给你送几套宫女的衣服。” 卫攸立马坐直身子。 这下得意的人换成斐庭了,他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 庄婵朝卫攸道:“听啸剑放下,只要是在昭国境内,不准跟斐庭动手。” 卫攸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既然对外称病自然得做做样子,前来诊治的御医已经被斐庭打点好了,绝不会露半点口风。 老御医颤颤巍巍地一进门,看见一个宫女倚在靠枕里,两条腿架在桌案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顿时脑门冒汗,但是殿里进出侍女对其视若无睹,他也只能装做看不见,隔着层纱为长公主诊脉,老御医没坐一会儿,就感觉那目光几乎要把他烧穿了。 “嗯……长公主一路颠簸以至气血不足,所有才会精神疲乏、胸闷郁结等不服水土的症状,待开了方子服用几日,自然可解。”老御医芒刺在背,忙不迭地写下方子,告辞退下。 他一走,榻上的庄婵便下了地,同时卫攸收回腿,两人又执着案上黑白二子下起棋来。 卫攸窝在宫里无聊透顶,庄婵怕他跑出去惹事,便教他下五子棋。 卫攸道:“单是下棋太简单了,这样,我们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的一个要求。” 庄婵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点点头,“好啊。” 棋盘上白子分布盘踞如卧龙,黑子若恶兽张牙舞爪般将杀得支零破碎,卫攸牵起嘴角道:“婵姐姐,你输了。让我想想怎么……” 庄婵偏了偏头,道:“是吗?” 纤细的手指衔着白玉子落下,蓦然间整个局势天翻地覆,那一子恍惚是点睛之笔,白龙自沉睡中醒来,首尾相连,眨眼黑子变作困兽,在包围中被厮杀殆尽。 卫攸的瞳孔微微放大。 庄婵道:“下棋可真是简单啊,让我想想提什么要求好……” “等等等!”被摆了一道的卫攸连忙打住,“是我大意了,下局我一定赢回来,要求什么的算互抵了!” 然后他从早上输到晚上,一局也没赢过。 作为赢家的庄婵心情极好,轻飘飘地道:“我在原来的宫里,每日只做三件事,读书、烹茶、下棋。” 卫攸逢此惨败,喉结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你一共输了四十三局,也就是四十三个条件,我怕你完不成啊……”庄婵露出思考的神情。 卫攸紧张地看着她。 庄婵的嘴角弯起,那笑意蔓延到眼底,她扣手敲了敲卫攸的额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还提条件。” 卫攸煞介其事地摸住脑门,一脸吃痛,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连声道:“婵姐姐大人有大量,您说定了不计较,可就不能再改了。” 庄婵好笑地瞧着他。 卫攸试探地道:“那咱们继续下棋?” 若是放在以前那会儿,他对于下棋这类需要耐心又极耗时间的事一向坐不住,但是卫攸一待在庄婵身边,他自己都感觉不到时间在流动,一整日便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送进来择栖宫的yào汤补品骆驿不绝,全被卫攸倒去喂了花草。大皇子容辰还派人送了一些西洋进贡的摆件来给长公主解乏,东西卫攸笑眯眯地收了,连庄婵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他一脚踢飞上天。 看着摆件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卫攸哼了一声,拿了火盆来毁尸灭迹。 等装够样子,病也养好了,没道理再拖下去,是到时候正式的面见昭帝了。 卫攸出了宫回到驿站,和扮成自己装病的侍卫汇合,马车前后一行随从浩浩dàngdàng地前进,路上两边百姓拥簇,想要一睹大周镇南大将军是何等狰狞面貌。 卫攸坐在马车里无聊,先前来时匆忙都没能好好一观定阳城,现在听见外面喧嚣声,便掀开车帘往外一看,于是四下的躁动更大了。 正值清晨,马车下了石桥,不远处屋舍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精巧玲珑的楼阁挂着一夜未眠的灯笼,街道边商铺景象繁荣,人群熙攘地夹在两边,热闹喧嚣,fù女皆蒙面纱,也有不蒙面的,那是一些风俗开放的西洋女子,金发碧眼,在人群之中非常显眼。 果然昭国和西洋国家经商往来,对于西方文化的接受度也比较高,他早就听闻昭国还有西洋人在朝当官。 他正饶有兴致地乱望,忽然有人掷了瓜果朝他面门袭来,卫攸轻松接住,啃了一口,顺着方向看过去,是个女子,有着一头缎子般的秀发,愤愤地看着他。 卫攸有些无奈,昭周两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算现在已经停战和解,对于百姓来说却仍是积怨难消。 他一冒头,飞来的不只是瓜果,还有臭鸡蛋,卫攸接住了再一望,是个布衫大汉,这下他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了,反手一抛,正中对方的面门。 随着听那大汉哇地一声惨叫,顿时四下安静了,卫攸舒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yù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马车在宫门前换成轿子继续前行,穿过重重门楼,视野变得广阔起来,前方石阶百级,金殿屹立,巍峨恢宏,四角飞檐,层层琉璃瓦铺展,重檐庑殿顶上飞龙盘踞于脊。 卫攸听见远远传来沉重古朴的钟声,庄婵领着几个侍女站在石阶上等他,她单薄的肩膀上穿着厚重的华服,纱红的裙摆垂着金丝流苏,乌黑发鬓上缀着翡玉凤尾步摇,眉间点有花钿,眼帘一抹胭脂红,像是刚从画里迈出来。 卫攸跟在她后面往前走,抿着唇不吭声。 庄婵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氛围,调侃道:“今儿大将军怎么没有穿宫女的衣裙?” 卫攸对于衣冠一向不讲究,在战场时基本盔胄甲鳞不离身,回了京城便换上棉布袍子四处溜达,旁人还当他是穷酸书生。今天难得正经,穿了一身缠着云纹图腾的武袍。 卫攸闻言肃穆的心境顿时烟消云散,赧然一笑道:“婵姐姐别打趣我了。” 一行人走进高高的殿门,殿内金碧辉煌,数道盘龙玉柱撑着穹顶,其下雁行宫人,生烟金龛,左右两边置着一排排桌案,远些是文武百官,近些的是皇室贵戚,数百人众却鸦雀无声。 正前金阶之上,九枝擎烛灿繁星,百和焚香抽翠缕。 帝位孑然拂螭云之高帐,陈玉壁之奏案。 庄婵拖着长长的裙摆,停下脚步,眼眸低垂,微微躬身道:“周国安和参见大昭皇帝陛下。” 落后她一步,卫攸站的笔直,双手抱拳淡声道:“周将军卫攸参见大昭皇帝陛下。” 面纱之下庄婵笑了起来,“今来大昭以表两国jiāo好,弃昨日之虞见,共结秦晋之好,愿往后昭、周涣尔冰开,社稷洪图,国祚绵长。” 这两人觐见昭帝只行以最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的礼节,满座朝臣心里定是颇有微词,却没人多说一句,就是筵席首位的昭帝也无法计较,来者若是周国太子甚至是周帝,早该有一众人争先恐后地大道礼教不可疏忽。 可面前这位乃是盛名满天下,闻者皆敬的安和长公主,难为她,说出去都会给唾沫星子淹死,周国百姓恐怕要与大昭之间积怨更深。更妄论,她身后还站着镇南大将军,数年前贺彦头颅在风中飘摇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昭帝年事已高,鬓须灰白,他自上而下的声音在殿内回dàng:“安和长公主如人间琢洛神,卫将军亦乃俊杰,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寡人同愿昭周两国和衷共济,来人,赐酒。” 宫人举着托盘走下来,金樽中的葡萄酒液微晃,庄婵接过抬袖掩面饮下道:“多谢陛下。” 昭帝道:“长公主大病初愈,不宜久立,快快入坐,卫将军也请,筵宴可以开始了。” 两人落座后,雕有兽纹的编钟立在角落,宫人上前敲响了青铜甬钟,清脆而浑厚的第一声在空气中震颤不息,殿中百官皆叩首行礼,随之箜篌、秦筝和钟磬齐鸣。 宫人们行云流水般将佳肴美酒端上桌案,席间觥筹jiāo错,吟诗行令,昭帝大悦,让一众皇子来“投壶”助酒,问卫攸:“卫将军要不要来个开头彩?” 卫攸对这套游戏早玩腻了,闭着眼睛都能投中,他提不起兴致,道:“蒙陛下邀,卫攸旁观便好。” 昭帝得此回应仍是满面笑意,也不跟他计较,毕竟卫攸面对自家大周皇帝还能做出殴打武官的举动,早已是百姓口中的老生常谈了,还能指他对昭帝有几分恭敬。 “好了,那就从年纪最小的皇子开始……”昭帝一开口,身后的太监上前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昭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九没来那就别管了,你们继续……” 宫人们在大殿中间的空地上搬来一扇屏风,后面放置着广口细颈大腹的陶瓷瓶,八皇子向昭帝行了一个礼,站在屏风前盲投,无镞箭掷出。 八皇子看不见屏风后的瓷瓶,四周众人却看得清清楚楚,随着第一支箭精准无误的落入瓷瓶,顿时殿内响起一阵叫彩声。 昭帝朗声大笑,几个皇子轮番上阵,轮到二皇子斐庭时,昭帝道:“老二的伤才修养一个月就下了地,又跑去北境剿灭乱匪,事必恭亲实乃我大昭之幸!怎么样,上次伤口已无大碍了吧?” 话一出口,便有无数隐晦的目光在卫攸和斐庭的身上打转。 斐庭岿然不动地拱手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伤势已然痊愈。” 大皇子容辰坐在帝位之下,笑着道:“二弟在沙场磨练久了,做事已成大将之风,若来投壶,定是我们中的魁首。” 斐庭抬眼和他对视,掀起一边唇角:“大将之风不敢当,不过是吃了几年沙子而已。说起投壶,小弟犹记去年佳节,兄长八发连中的盛状,正儿八经的将军都未必赶得上兄长之shè艺,实在令小弟佩服不已。” 容辰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二弟言重。” 昭帝道:“辰儿的shè艺甚可,老二上去试试吧,你做弟弟的也不能落后,让父皇看看你的shè艺精进了否?” 斐庭走到屏风前,接过宫人递来的无镞箭,动作行云流水般,在众人一声声的惊叹中毫不停顿地掷进八箭。 昭帝鼓掌称赞,赏了他几尊西域进贡的珍玩和数盘陈列的名贵宝石。 到了容辰投壶时,殿内的气氛更加热闹,中了第一发时卫攸听见身后有人感慨:“这下定会出两个魁首了……” 卫攸换了个坐姿,手指将盘中的花生米捏起,在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容辰身上时,他一指弹出,在箭身跃过屏风,即将落入瓶口的那一瞬间,以分毫之差打偏了箭势。 箭身落在地上,殿里顿时一静,容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若有若无地朝这边望了眼。 斐庭看得分明,立即警告般地看向卫攸,他要堂堂正正地赢过容辰,绝不容许旁人暗算干扰,可卫攸压根不理会他。 对方此刻正对上庄婵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第二箭,卫攸继续使暗招,斐庭同时弹出花生米拦截。 两两相击,卫攸算到他要阻扰,时间扣得正好,两粒花生米带起的劲道让箭身偏得更远。 就在他们暗相较劲,花生米纷飞,失力落入瓶口的往来中,白玉地板上躺了整整七支箭身容辰只中了开头的一支。 此刻的大殿中安静至极,朝臣们面面相觑,过了一息竟是八皇子先出声道:“大哥您的实力我们都知道,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大好?看来二哥全中让您压力不小,正所谓后浪总比前浪高啊……” 他嘲讽地去看容辰,却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 七箭落地,只中一箭,容辰的面色仍然平和,他拱手道:“仁者如shè,shè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他每吐出一个字,八皇子的脸色便一点点地涨红起来。 殿中微微躁动,高位上的昭帝到了此时脸上才浮现出真正的笑容来,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欣慰,道:“辰儿已明shè礼之精髓,像极了寡人年轻时。” 在座皇子皆是脸色一变。 斐庭八箭后满殿响起的是惊叹,而到了容辰则是满殿的赞叹,卫攸几不可闻地轻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是真正的赢家啊……” 昭帝转向庄婵举杯道:“长公主觉得这场投壶如何?” 这是在试探她觉得和亲的对象是大皇子如何…… 卫攸看向长公主,她还没有回答,有一太监上前,持着壶酒,酒液倒入金樽中,卫攸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落在那太监的手掌上。 五指粗糙有力,掌底厚厚一层茧子,粗活绝对不会将手磨成这般模样…… 太监放下点心向外退去,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庄婵抬起金樽,“安和以为……” 刚刚出声,变故在瞬间发生她手里金樽横飞出去!还没有掉落在地,卫攸如离弦之箭般腾起,像只巨鸟张着羽翼降下,重重地将脸色剧变的太监扣倒在地! 金樽清脆地砸在地面,在满座朝臣齐齐色变,惊呼四起中,卫攸面无表情地抬手,听啸剑铿锵一声出鞘! 眼看就要血溅明堂,斐庭正要出手制止,庄婵倏地起身喝止:“卫攸!” ☆、第十八章 即将刺入咽喉的剑尖堪堪停住。 殿外黑压压的羽林军哗啦啦地涌进来,盔胄甲鳞冰冷的摩擦,围成一圈的锋利□□对准中间的卫攸。 卫攸松开那吓得浑身颤抖的太监,渐渐站起身来,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腥气,扫了一圈四周,嘴角挑起一道森寒的弧度,道:“原来贵国就是这么接待宾客的。” 七皇子首先反应过来,按捺不住愤怒地道:“本殿下还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到底是谁在殿上大动干戈?!你眼里可曾有三纲五常?!你当这里还是你周!” ‘噶嗒’一声,听啸剑的寒光反shè在他的脸上,七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紧缩,是压抑不住的畏缩和惊惧。 卫攸仍站在包围圈中,只轻描淡写地挥动听啸剑,转了一圈收入鞘中,随着他这个动作,殿上不少人都悄悄地舒了口气。 “你、你……”七皇子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不知是因为对方示威一般的举动,还是因为自己刚才露出的畏惧,他恼羞成怒地道:“来人,把他押入大牢!” 羽林军刚刚一动,斐庭立即出声:“等等!” 容辰也微微一笑道:“七弟莫急,事情原由未明,还是等父皇定夺。” 这话顿时浇灭了七皇子的一腔恼火。 容辰踱了几步,来到庄婵面前道:“长公主殿下有没有受惊?”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庄婵低垂的眼帘,线条犹如工笔勾勒,羽睫扑朔,落出一片浅浅的轮廓。她抬起眼眸,有星星点点的光缀在里面,还有他的影子。 庄婵道:“谢殿下关心,安和无碍。” 斐庭则看向地上的金樽道:“事出反常,请问卫将军是否因为这杯呈给长公主的酒?” 卫攸一把抓起瘫软的太监,看向高位上的昭帝,“这酒有问题。” 这话犹如掀开了巨浪,顿时满座哗然。 七皇子忙道:“不可能!这酒能有什么问题?” “急着否认什么?”卫攸将太监甩到羽林军中,大步走出包围圈,“不如你尝点看看有没有问题?” 七皇子还待要说,昭帝一拍桌案,沉声道:“够了,传御医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御医匆匆上殿,隔着布巾拿起金樽察看,从yào箱中取出银针探入残留酒水中,片刻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那银针已然一片漆黑。 这下殿里安静了,御医向昭帝拱手道:“禀皇上,这酒里含有见血封喉的鸩dú。” 庄婵皱起了眉。 卫攸嗤笑一声:“若不是我察觉出了那太监不对劲,现在饮下这杯酒的长公主殿下会是什么结果诸位定然心里都清楚吧,胆敢谋害长公主,我到想知道幕后是谁活的不耐烦了!” 昭帝惊愕地看向被羽林军抓住的太监,怒声道:“你是受何人指使来对长公主下.dú?!” 那太监止不住地发抖,他惧怕地转过头,竟然看向不远处的容辰,声音抖动着:“殿、殿下……救我……”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容辰一怔,随即眉头一紧,朝昭帝的方向跪下,不出一声不做辩解。 八皇子满眼幸灾乐祸,又故作震惊地道:“大哥,难不成是你派人对长公主殿下下.dú?” 七皇子起身喝道:“你信口雌黄!大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不要听这太监胡说八道!” “事情摆在眼前,有什么不相信的?” 两人还要继续争执,昭帝拍案怒道:“行了!此案jiāo由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一同审理!把这太监拖出去,至于大皇子……” 正在昭帝思虑中,老丞相从宴席中走出,颤颤巍巍地跪下道:“请皇上明察,微臣相信大皇子殿下不会做出此事,殿下的品xìng众所皆知,如此低劣的栽赃陷害一经审查,定会水落石出还殿下一个清白。” 他这一跪,近乎一半的朝局要员跟着他哗啦啦地跪下来,齐声道:“请皇上明察!” 昭帝抬手:“众卿平身。”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镇定自若的大儿子,“你也起来。”又对着庄婵道:“长公主殿下请您放心,寡人定会查出幕后主使,给你一个jiāo代。” 庄婵颔首。 昭帝对羽林军首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那太监见到这个动作慌了身,惊恐万状地挣扎起来,竟然挣脱了羽林军的束缚,朝着这边扑来! 斐庭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立刻将他一把押住,那太监拼命挣扎,冷不丁地匕首滑落出来,他见挣脱无望,竟动了寻死的念头,绝望地握住匕首刺进胸口! 血液泼墨似地撒在白玉地板上,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像是斐庭握住太监的胳膊用匕首杀了他…… 斐庭显然意识到了,他松开手,太监的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昭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七皇子惊道:“二哥你做什么?!他死了不就是死无对证?这还怎么查?” 八皇子yīn诡地笑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这太监是二哥派来陷害大哥的吗?” 斐庭和容辰不和已久,此刻在场大多数人的心里恐怕都是这个想法。 兵部尚书则道:“皇上,事情并非如此,二殿下只是想拦住那癫狂太监。” 五皇子也拱手道:“父皇我离得近,看得明白,那太监分明是畏罪自杀!” 斐庭面朝昭帝:“父皇……” “你不用解释,此事我自有定夺。”昭帝对筵宴上在百官以及庄婵等人面前发生的闹剧大感丢面,道:“殿中伏尸,让长公主殿下受惊了。” 庄婵道:“谢陛下关心,一切jiāo由您来审理,安和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她一走,卫攸也跟着离开,走之前扫视殿中,冷道:“这顿饭还真是精彩啊,卫某就等皇上给我等的jiāo代了!” . 卫攸和庄婵暂别后径直出了宫,在驿站装模作样地晃了晃便回屋把门锁上,从窗户溜出去,运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入皇宫。 择栖宫里一片清静,庄婵正坐在案边拨动棋子。 卫攸一脚踏进去,听见她头也不回地道:“你只学了几日便能应对自如,试出棋路深浅,局势动向,看来天赋甚佳啊。” 卫攸坐到她对面,微微一笑道:“名师出高徒嘛。” 作者有话要说:  向影帝影后致敬!~ ☆、第十九章 这两人完全不复之前殿上的庄严肃穆,像是那一场形势诡变的刺杀从未发生。 或者说,那就是一场演给昭国上下百官、皇室贵胄的戏。 一个来历不明、死无对证的太监,一杯未饮下的鸩酒,便将这个帝国声势最高的大皇子拖下水,也牵连了屡建功绩的七皇子,甚至除了他们,昭帝的怀疑对象还有更多人。 在他们撇清关系的同时,完完全全的暴露了朝堂的局势,皇子的纷争,百官的立场。 卫攸低头,发现案上的围棋已经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盘象棋,他道:“改明个是不是该下弹棋了?” 庄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棋子乃玉石所制,卫攸手里掂着一枚,刻有帅字,他感受着温润的触感,道:“婵姐姐认为,帅是怎么想的?” 案上残局,卫攸这方早被杀得七零八落,要想扳倒庄婵,还有‘相’和‘pào’可以调动。 庄婵道:“帅的位置群狼环伺,一直不离其身的只有相,而pào是指向敌军的利器,如同一文一武,文主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武主外,二者齐心,无人能挡;两若相争,大厦将倾。” 卫攸的手指在帅空缺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只容得下一个,合不了。” 庄婵素手支颐,盯了棋局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莲剑找到了吗?” 卫攸抓了抓头发,头疼地道:“啊真是,我实在不懂莲剑怎么会出现在北境边城?楚栾在搞什么鬼?有没有听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庄婵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莲剑是闵凉的镇国之宝,楚栾想要做到这一点恐怕很难。” “哎,不说他,这一路意外太多,我和咱们的人联系上的时候已经迟了,把刘傅那间酒楼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莲剑定是早已被斐庭派人取走了。” 庄婵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他既然得到了莲剑,却没有上献昭帝,怕是一直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这把剑。而现在恰当的时机来了,他身陷鸩酒之局,若此时向昭帝献上莲剑,一切都迎刃而解……” 她顿了顿,手指攥紧,郑重地看向卫攸,“绝不能让莲剑落在昭帝手里。” 这一看,没想到卫攸脸上竟是一副笑意,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他朝庄婵眨了眨眼,几乎要晃花人眼,嗓子里带着笑音道:“据我的了解,这事要落在容辰的身上,他一早就该把莲剑抛出去了,但是斐庭不会。” “他一定会证明他自己的清白,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而不是以功代过。”卫攸叹息一声,“年轻人啊……” “总而言之,鸩酒一事没过去之前,他是不会拿出莲剑的,在此之前,我们有时间找到莲剑的藏身之地。” 卫攸伸了个懒腰,“婵姐姐,别想了,头发容易白,咱们下棋吧。” 庄婵叹了口气,带着满心杂乱头绪跟他下起棋来,不留神间竟然被他将了军。 这可是庄婵头一回输棋,卫攸立马站起来叉腰大笑,得意洋洋地像极了小孩子。 庄婵不由皱起了眉,放下心绪研究起棋局来,卫攸在她旁边坐下,哼着调子:“叫你想叫你想,白了头白了头……” 等她静心将棋路一点点地观透了,发现卫攸已经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庄婵屏息静气地慢慢站起身,走进寝殿里。 她一走,身后的卫攸立刻睁开眼,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庄婵一回来,他又闭上眼,感受到温暖的毯子披在身上,不由自主地翘起唇角。 庄婵给他披了毯子,自己回到寝殿休息。 窗外的天色已晚,卫攸静静地坐了会半晌才起身,走过去看见侧卧在榻的庄婵,她是真的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睫毛随着呼吸微颤,手边的书卷滑落。 在落在地上发出声音之前,他伸手接住书卷,将毯子覆在她的身上,盖住那线条单薄的肩膀。 卫攸剪了烛光,殿内归于一片安详的黑暗,他走出去轻轻关上殿门,顺着长廊拐去了侧殿,侧殿四面挂了竹帘,里面是青石堆砌成圈,散发着热气的温泉。 卫攸解了发带,衣物剥落,迈进温泉沉入水底,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起来。 他泡了会儿,上岸穿上绵白的袍子,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准备去院子里乘夜风吹干,却发现殿里的灯火又亮了,映着窗纸一层晕黄。 他探头一望,庄婵不知何时醒了,对着烛光继续翻阅那本书卷。 他过去将书抽出来,“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书里有什么宝贝?” 见她要伸手来拿,卫攸把书塞在胸前的衣襟里,然后一个劲地晃起脑袋,头发乱飞,水渍溅了庄婵一身,活像一只从水里爬上岸狂甩毛的大狗。 庄婵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闹了,书还我。” 卫攸想了想道:“婵姐姐,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庄婵一愣:“什么?” “我们约定好的啊,下棋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卫攸一脸理所当然,“今天是我赢了。” 庄婵问:“你还记得你输给多少回吗?” 卫攸道:“那是你大人有大量,可我是小人啊,您怎么能跟小人计较?而且我的要求非常简单,对于婵姐姐只是举手之劳。” 庄婵挑起一边眉:“你说。” 卫攸微笑:“婵姐姐,帮我把头发擦干吧。” 于是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地板上,静静燃烧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他们的影子。 庄婵耐心地用布巾给他擦长发,卫攸随着她的动作动动脑袋,将两条长腿盘起来坐着,往从衣襟里抽出那卷书翻看。 “这是什么,昭国定邑县志?”卫攸道,“你看到哪里了?” “第五回了。” 庄婵回答道,从发隙间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将纸页翻到那一面。 接着她便听见卫攸清了清嗓子,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定邑四面环水,昭平七年挖掘护城河,河下…………” 他在念县志。 庄婵的手慢了下来,她垂了眉目,连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她的神情有多么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就这么甜过去了qwq,捂脸~~ 这里说明一下,昭国皇室姓谢,例如谢斐庭、谢容辰。 但是我为了保持两字名的buff,就设定昭国皇室称名不称姓。 ☆、第二十章 夜深了,烛火褪了一圈蜡泪,卫攸听见屋外有些动静,便放下书卷,对庄婵说:“快睡吧。” 庄婵撑着眼帘,显然很困了,她点点头,侧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慢慢地阖上眼眸。 卫攸伸手替她掖了被角,走出殿门,静立在院子yīn影里,夜风薄凉不断拂起长发,他自黑暗中睁开眼。 月光将庭院分割成两半,斐庭站在他的对立面,握着束韫剑。 卫攸抱着胳膊开口:“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斐庭缓缓抽剑:“鸩酒一事与我无关,我不会谋害长公主。你若不信,那我们比试一场,我若输了,生死由你。” 风声摇起满院的枝叶,却没有响起卫攸的回答。 雪亮的剑尖指向他,斐庭喝道:“拿出听啸来!我们一决生死!” 卫攸终于动了动,道:“嘘,长公主睡着了,你别把她吵醒了。” 斐庭顿时眉角抽搐。 卫攸几步在石桌边坐下,对他比了个手势,“请坐。” 斐庭眉峰深深皱起,看了对方一眼,不懂对方在卖什么关子,他收剑回鞘上前坐下。卫攸执起桌上酒壶,替他倒了一盅,道:“我听说殿下的酒量千杯不醉,可惜卫某肩负护卫长公主,不能共饮。” 那朱泥紫砂酒盅里盛着一弯澄澈的月光,被卫攸推到他的面前,微微晃动着波纹,完全想象不出里面混合了怎样的森诡机锋。 长公主那杯鸩酒尚还记忆犹新,斐庭没有接过。 卫攸神色轻松,也不催促。 斐庭不再犹豫,手从束韫剑上移开,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即瞳孔一缩这只是杯茶,还是凉的! 卫攸轻轻地笑了:“看来殿下的酒量和胆量一样好啊。” 斐庭将酒盅在石桌上一放,满腹狐疑地看着他,接着听见卫攸正色道:“殿下查过鸩酒和那个太监的来头了吗?” 斐庭回道:“在查,只是一无所获。” “我也在一一排查,但是抓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殿下觉得,这桩案子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集我们几方探查却没有任何结果……”卫攸一脸正经,睁着眼说瞎话丝毫不心虚,“或者说,有人在刻意维护着幕后主使,能有此等手腕者,你我都明白,只有一个人……” 斐庭刚想说什么,却发觉从一开始这场对话的主导者便是卫攸,他始终稳稳地占着上风,仿佛着每一步形势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斐庭话锋一转,“我不太明白,你在怀疑谁?相反如果长公主殿下死在昭国的话,那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咄咄逼人地看向卫攸,“卫将军以为,有人会蠢到在朝会上刺杀长公主吗?” 卫攸换了个坐姿,道:“殿下是觉得,幕后之人是另有目的?” 斐庭又把球给他踢回去,“我看卫将军如此气定神闲,你难道没有定夺?” 卫攸顿了顿,“长公主此番和亲,定是让昭国主战派乱了阵脚……” “卫将军有所不知。”斐庭打断他,“自从贺彦老将军去世,主战派元气大伤,剩下那些人经过过去几年的战乱已经所剩无几,不可能再有能力刺杀长公主。你与其怀疑他们,不如跟我清算。” 冷冽的寒风在他们周身穿梭,带起树叶摇曳的哗哗声。 惨白的月光落在卫攸的脸上,他牵了牵嘴角,那个笑容没有一丝血色,“殿下和贺彦将军真是师徒情深啊,那些剩下的主战派都是贺彦将军的旧部吧?” “是,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死在你的手里。”斐庭的目光如刀锋般冰冷,“卫攸,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一战了,不受任何干扰的一战。” 卫攸想到听啸还放在殿里的剑架上,嘴上却从善如流地道:“就事论事,战场上的争斗不要带到这里来,我们现在只谈鸩酒一案。” 他点了点桌上的束韫剑,“这是你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式吗?” “开诚布公一说,我知你疑我,长公主若嫁与容辰,那么他将得到来自周国最大的筹码,对我来说百害无而无一利,所以此案人人疑我。我洗脱不了,父皇明日宣昭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汇听查证,两方人中都有容辰chā手,结果于我只恶不善,而我很快就会被□□在乾东五所审查,且皇兄无论与此案有没有联系都会暗中有人保下。若是等到父皇平息案情,届时再放我出来,那么便等于我输给了皇兄。”斐庭道,“在事情发生之前,我还有机会与你一战,先前说了,我输了生死由你,我赢了你便助我缓上两日时间,我定然查明真凶,以证清白。”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卫攸叹息一声:“日子不好过啊,以至于殿下要以xìng命相赌,不过你未免太着急了。” “怎么说?” 卫攸指了指酒盅笑道:“殿下的胆量和酒量一样好啊,凭你敢饮,我便信君如松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一战免了,不必言谢。” “我不用你平白相助,等价jiāo换的确不言谢,拿出你的听啸剑来。”斐庭道。 “等价jiāo换?那殿下这条命可真不值钱啊。”卫攸疑惑地看着他,“你不要平白助力,我还不想要平白一战呢,长公主还在里面休息呢,我们若是在外面打起来,吵醒了谁负责?” 斐庭一噎。 卫攸不复正经,撑着下巴懒散地说:“别计较有的没的了,助你是为了长公主一案尽快查清。你我之战无关乎此鸩酒之案,待揪出真凶后我必杀之,而非在一切未明朗前私战泄愤,废这无用功,只盼殿下早日查明,平反昭雪。况且殿下帮我隐藏身份长留宫中,就当是还你这个人情。” 斐庭正肃然,却听卫攸接着道:“话说回来,我倒是很想知道,殿下您怎么混的啊?次次在你兄长手里险中求生?” 斐庭微扬下颚道:“这不用你多管,你还是多cāo心你自己吧,输了洛水一战,代价清还了没?” 更深露重,冰冷的夜风仿佛浸入骨血中,卫攸目光飘远,静默沉声。 过了一会儿他出声:“殿下,你要是再多说半个字,就算八拜九叩也休想老子帮忙。” 斐庭顿了一瞬,拿起束韫剑转身出了门。 . 第二天一早。 斐庭极为难得地收到他兄长的邀请,请他去御花园一叙。 侍卫守在百步之外,斐庭穿过簇簇姹紫嫣红,走进凉亭。 亭中有一红泥炉,银瓶煮酒浮黄。边上容辰负手而立,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的景色,听见动静回首望来,露出微笑道:“二弟来了,你伤病痊愈定渴尘万斛,快来尝尝房陵黄酒的味道如何?” “大哥。”斐庭回道,眼前对他这一幕何其熟悉,昨夜才与卫攸一番谋定,今日容辰又是报以何种目的? 他们在软席上面对面坐下,这两兄弟自从加冠后便很少心平气和地在一起谈话,平时一照面虚以委蛇惯了,斐庭此刻显然有些拘谨,而容辰自然地执壶斟了两杯酒,感慨道:“我记得小时候,弟弟们太小,只有我们两个人玩得近些,你那会儿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yào,长得比我还要高,咱们又长得像……” 他点了点眉毛和嘴唇,“脸生的宫女常常认错我们的身份……” 斐庭垂目道:“现在长大了便不像了。” 容辰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比划了下,“……你才这么高。” 他的手往下低了低,“我比你矮这么多。那时候我们经常跑到北宫废地那块,午饭也不急着吃,跑去摘杨梅,好像还有枇杷、梨子一些树,那树那么高,你爬高上低有一手,可是最好的果子在最高的枝头,我站在墙头上,你踩在我肩上伸手去够,摘了杨梅一起吃,还想着泡酒喝……”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第二十一章 “现在想起来,那墙可真陡,咱们也不怕摔着,不过杨梅红到发黑,非常甜,但吃多还是酸倒了牙,我们吃完挖了坑,把核埋进土里,盼着明年多长出来几棵……”容辰微笑着道。 斐庭点点头,“我也想起来了,发现果林的第二年开春,那块地便被推平了。” 他清晰的记得,少时果林的绿叶落了他们满身都是,阳光从枝梢倾泻,地面上是碎金的斑驳。 容辰吃多了杨梅,捂着一边面颊,听见了远方有脚步声,连忙指挥斐庭将剩下杨梅藏起来。 等他用布袋装好之后,看见赶过来的是个脸生的小宫女,对方焦急地连声唤道:“大殿下、二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你们怎么在这里?皇后娘娘知道了非得发怒不可!” 然后她去拉容辰的袖子,声如黄鹂般清脆,飞快地道:“二殿下二殿下!淑妃娘娘做了糕点等您回去呢,别站在这里了,可小心着草丛里的爬虫!” 容辰微微一愣,他也不指出对方认错了人,而是笑了起来点头:“好。” 小宫女又来牵斐庭,道:“大殿下,皇后娘娘正派人找您呢……” “我?我不……”斐庭话没说完,便见容辰一拱手。 “大哥,既然娘亲急着找我,那我就先回去,我们的东西你可要保管好。”容辰哈哈一笑,指了指那袋杨梅,“回去记得冰镇。” 他说罢转身溜了,留斐庭在原地“诶诶”几声,只得无奈地对宫女道:“你先到林子外面等我,我很快就来。” 宫女犹豫一下应了:“那殿下您快些呀。” 斐庭点头转身正要把剩下的痕迹清理干净,却听见身后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那小宫女发出一声尖叫。 他一惊回头,看见小宫女被几个太监抓住,不远处站着容辰的生母雍容华贵的陈皇后,她那双眼睛生得极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却充满着轻蔑和鄙夷。 “大、殿、下。”陈皇后微笑起来。 斐庭的生母是淑妃,出身地位皆不如丞相府嫡女的陈皇后,但是深得昭帝宠爱,以至于被陈皇后视作眼中刺。 斐庭意识到了什么,摇摇头,“不、我不是……” 陈皇后轻描淡写地道:“那小宫女不识尊卑,按律当处以什么刑法来着?” 她身侧的太监回声:“处以极刑。” 小宫女闻言完完全全地吓僵了。 斐庭猝然冲上前:“怎么能这样?她只是认错了人!” 立刻有太监扣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再上前,斐庭那时候无论年纪还是力气都太小了,根本挣脱不开。 陈皇后笑道:“既然二皇子求情,那本宫就饶了这小宫女一命,可她活罪难逃,便绞了一条舌头以示惩戒,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什么?”斐庭不可置信地喃喃,随即奋力挣扎起来,“你们放开她!” 几乎是他话刚落音,太监抬起匕首抵进小宫女的嘴巴里,一团沾着黏稠血液的软物便被甩到了地上。 斐庭双眼大睁,他颤抖地看着这一幕,小宫女浑身都在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痉挛,她的眼里蓄满泪水,对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除了源源流出的鲜血,她发不出半个音来。 陈皇后意犹未尽地道:“除了舌头……这个小姑娘一双招子倒是明亮……” 斐庭顿时愤怒地转头,目如火烧。 “二殿下别急,本宫要的只是她一条舌头,那招子留着要好好珍惜,可不要做个睁眼瞎,再识人不清了。” 陈皇后一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笑容满面地道:“本宫记得容辰经常去淑妃那里,真不知道你们两人如此肖象,淑妃娘娘能不能分得清哪个才是她的儿子?” 斐庭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了,他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又拼命压制住这种反应,感到浑身都冷得像是塞满了冰雪。 那之后陈皇后趾高气扬的带着人离开,他将那袋杨梅扔掉,回到淑妃宫里,整个人沉寂下来了,将来找他的容辰拒之门外。 又过了一天,斐庭坐在屋里抄书,却听见不远处墙壁传来几声动静,他看过去,竟是容辰一身灰土地从高高的墙头上冒出来。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好端端干嘛不让我进去?”容辰晃了晃手里的两个布袋子,“我去了果林等你你也不来。” “还有,你为什么要扔掉那包杨梅?冰起来多好吃啊,不过我今天又摘了桃子,你去找个梯子让我下去,我就分你一袋。” 容辰笑眯眯地道,就等着对方挪来梯子了,谁知斐庭一声不吭,伸手砰地把窗子关上了。 容辰顿时愣住。 此后久而久之,容辰也不再来找他,年少轻松写意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短,两人一位跟丞相在身边接触政务,一位拜贺彦将军为师习武学剑。 再相见面,他们便注定从虚伪客套的兄友弟恭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针锋相对。 那些记忆远去,斐庭坐在亭中,看着酒盅中自己的眉目,淡淡道:“兄长到底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容辰顿了顿,站起来背过身道:“你昨晚去见过卫攸了?” “兄长手眼通天,何须我答。” “卫攸此人,城府极深。”容辰道,“他是周军之将,大昭之敌你不该与虎谋皮。” ☆、第二十二章 斐庭道:“兄长此言差矣,你不久将迎娶的妻子,亦是周国的长公主。从她迈进明堂的第一步就意味着昭周和解板上钉钉,此举如若顺利,往后战争平息,两国摒弃前嫌经商往来,等同卫攸落入无用之地,再掀不出风浪。” “但是,如果到了这一步,兄长还是视周为仇敌,也难怪金殿之上会发生鸩酒一案。” “鸩酒一案。”容辰转身重复了一遍,“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我们就等着父皇的结论为定。” 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很快容辰又笑道:“二弟打了这么久的仗,你觉得,周国如何?” 斐庭扬起下巴道:“周国十多年来战乱不断,库府空虚,民不负徭,与我昭国相去甚远。” “那么渭州久攻不下,洛水一战近折五万余人的因由为何?” “那是周军犹如陌路之狼,穷凶极恶,负隅顽抗罢了。” 听到这个回答,容辰摇摇头道:“斐庭,我是很认真的在问你,你要想好再回答,不要用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搪塞于我。” 斐庭盯着他,渐渐绷紧了牙,道:“是,周人可忌。” 容辰道:“十年前,贺老将军攻城拔寨,将周人驱至洛水以南,周先帝战死沙场,朝中皇亲只剩庄婵和先帝小儿子。庄婵力挽狂澜,第一时间把持住朝政,使其兄登基,令陈公赴边疆,方与贺彦将军有一战之力。那个时候,庄婵不过幼学之年,她那兄长甚是无能,几度山河yù倾,皆是庄婵亲力亲为悉心相扶。她之城府相较卫攸,只多不少,若生为男儿,当是我等劲敌。” 炉上酒正热,容辰自斟自饮。 “今日看来,庄婵长公主之能,在于一介女子少有的眼见和对于大局的掌控。周帝xìng温,立长子庄骓为储君,前有其接手政务,后有庄婵扫除隐患,而卫攸,生正逢时,所以才能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斐庭道:“既生我,何谈卫攸正逢时?他之不败早已终结,洛水一战是,往后亦是!如今他们连长公主也输给大昭,根本就是一败涂地!” 容辰轻笑道:“我跟你说这些,是以兄长的身份。周人可忌,尤其卫攸,双刃剑极易反伤自身,切记三思后行。” 斐庭抿紧了唇角。 容辰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上春三月初七。” “什么?”斐庭一愣。 “我和安和长公主成亲的日子定在这一天。二弟你这次想赢我,可是不简单啊。” 随着容辰的话,斐庭的脸色渐沉,这就意味昭国和解板上钉钉,鸩酒一案无论昭帝怎么清算,都不会跟斐庭沾上边。 “对了我记得,淑妃娘娘省亲该在回来的路上吧,正好能赶得上日子。”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母亲,斐庭放下一口没喝已经凉了的酒水,森然道:“与你无关。” 他抛了这句话,转身走出凉亭。 . 与此同时,卫攸也从正门进了宫,路上‘凑巧’撞见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这两人见了他唯恐躲闪不及,却被他一声招呼拦下脚步。 “两位大人是要去面见大昭皇上吧?正好我也是,宫里头我实在是不熟,差点迷路,一起去怎么样?”卫攸笑眯眯地道。 两人对视一眼,正想要推拒,卫攸四顾喃喃道:“我的听啸剑放哪去了?” 两人顿时满头冒汗,无可奈何地称是。 进御书房见了昭帝,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是为了鸩酒一案而来,原本都已经准备将案情归疑于二皇子斐庭,结果边上站了个卫攸正侧耳倾听,如果只说斐庭而撇清容辰的话,这位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大道徇私舞弊。 两人只好将则子递上去,面对卫将军那疑惑的眼神,只好对昭帝避重就轻地言论一番,最后的结论是此事疑点重重,还需细查。 卫攸哼哼两声:“两位大人辛苦了,此案时间不急,只是马虎不得,没有明确的证据万不能轻易下结论,当以长公主殿下的安危为先。” 他又朝昭帝拱手道:“皇帝陛下为了我国长公主劳心费神,卫攸实在忧心陛下因事务繁重而思虑过多,不如查案一事jiāo由我来审理?” 卫攸恳切至极,仿佛那日在金殿上翻脸的人不是他一样。 昭帝哪里能让他审理,万一查出来了什么,那昭国的颜面放在哪里? 他咳了声:“不劳卫将军,江爱卿和陆爱卿一定会审查妥当,上次的意外让寡人深感歉意,这样,三日后,再请安和长公主来家宴一叙如何?” 卫攸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既然是陛下相邀,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便代为转告长公主殿下。” 卫攸非常清楚,昭帝举办家宴的目的是什么,庄婵的婚事一拖再拖,终于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 三日后。 灯火映入湖面,像是黑暗中化开的胭脂,月色披纱,水榭的影子的水里不断散开波纹。 重重琉璃盏高挂,让这场湖边宴会犹如白昼,昭帝位列首座,右边坐着数个皇子,左边一侧坐着庄婵,陈皇后以及几个嫔妃。 笙箫和曲,觥筹jiāo错间言笑晏晏。 陈皇后妆容雍容,正和庄婵搭着话,说起一些稀奇见闻,两人都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她转了转目光,看向水榭正中的一盘棋,道:“长公主觉得,这棋的走向如何?” 执子黑白的两个人,正是斐庭和容辰。席上所有人虽各自相谈,却都心怀暗胎地留意着他们这场棋局的输赢。 很显然的是,斐庭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容辰却依然闲适自如。 “没有到最后一刻,结果便不可定语。”庄婵笑了笑。 陈皇后嘴角向上一挑,“是吗,本宫看快结束了……” 这边斐庭皱紧了眉头,盯着面前的棋盘,所有的棋路似乎都被容辰截断,他微微有些烦躁,想起卫攸明明说要来帮忙,可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对面容辰道:“二弟,你这一步棋若是很难决断,要不要我稍作提示?” 说话间,一行舞姬从水榭两道走来,皆蒙着面纱,水袖长裙曳地,领头的女子身形高挑,姿仪优美,在丝竹声中,借着月光湖色旋步起舞。 斐庭头也不抬地冷道:“不必。” ☆、第二十三章 他这个态度在容辰意料之中,他只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对方的对策。 在他们身后,随着几道鼓声,舞姬们齐齐朝上甩袖,色泽由深至浅的缎子,落出一片雨过天青。 斐庭从满盘白子的绞杀中找到一线生机,可能稍有不慎就会输个彻底,但他犹豫的时候太长,而看客都已经失去了耐心,仿佛这场对弈输赢已定。 他执子的手还悬在半空,便听首位上的昭帝道:“寡人听闻安和长公主的棋艺甚是精湛,不知你看寡人这长子棋艺如何?” 陈皇后笑吟吟地接道:“不切磋如何知深浅?陛下的意思下一局是长公主和容辰对弈吗?可依臣妾看啊,长公主来了大昭可不急着这会儿,两个人有相同的兴趣就是好,以后他们对弈的时间还长着呢。” 昭帝闻言朗声大笑:“是啊,昭周共结秦晋之好乃是幸事,不宜搁缓,容辰和安和才子佳人,当凤凰相偕而飞。上春三月初七是个良辰吉日,举国同庆成婚,长公主觉得妥否?” 底下歌舞依然,一众皇子脸上的神色各异,容辰笑意温和。斐庭则等着庄婵应声,还没听见声音,抬起头,却有一抹从水袖中露出的刃光,晃得他双眼一眯。 只看领头的舞姬从水袖中抽出匕首,一脚踩在柱上借力朝首座上的昭帝刺去! 那一瞬间整个场面都混乱起来,昭帝惊呼,众人耸动,尖叫声四起,斐庭和容辰同时起身,斐庭多年习武,身手极快,掠向前挡在昭帝面前,一把握住匕首! 昭帝脸色惨白,然而吓僵了,慌忙呼道:“快救驾!斐、斐庭……快、快杀了她!” 斐庭正要扣住舞姬,却没想到这女子动作生风,快得不可思议,从被他挟制的方寸之地辗转闪退,左手又现出一把匕首,狠辣地朝昭帝心窝子捅去 这下要是结实了,昭帝便只有出的气了,分毫之间,斐庭挺身挡下,匕首顿时刺进他的身体,鲜血飞溅! 水榭里的惊声更多了,斐庭毫不停顿,拔出束韫剑横扫,逼得舞姬连连后退,他看准时机,一剑刺去,剑尖没入舞姬胸口。 正要捅个对穿,舞姬退了几步站定,明明受了伤她的动作却丝毫不滞涩,斐庭再看,发现她的胸口衣襟半分血迹没有,但却明明白白的潮湿一片…… 怎么回事?斐庭有些傻眼,这才发觉刚才刺入的那一剑不像是刺入人的ròu体…… 他看着面前身形高挑,面戴轻纱的舞姬,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这人不会、不会是卫攸吧…… 正当这时,舞姬朝他眨了眨眼,挥舞匕首再度袭来,斐庭正要迎上,她却只是虚晃一招,翻身从亭边跳入水中,遁了迹。 斐庭站在原地,简直控制不住地满心崩溃。 原来卫攸所说的帮忙,竟然是用的这一招,简直太dú了! 他想到了容辰所说的周人可忌,看向庄婵,对方知不知道卫攸这个计划? 斐庭便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她隐在混乱的人群后方,仪态端庄地将一盏茶饮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丝从容微笑。 到了这一刻,羽林军才赶到水榭,巡卫四周,昭帝被陈皇后和容辰扶起,皇子们围上来问候,急唤御医。 昭帝一脸沉色,挥手拨开他们,怒道:“关键时刻一个个都不中用,现在才来有什么用?!眼睛都长哪里去了?我需要御医吗?需要的人是老二!” 他大步朝斐庭走来,看见他胸下的伤口皮ròu外翻,语气变得缓和起来:“斐庭,这次多亏了你,你还在流血,赶快去包扎一下……” 斐庭脸上的表情很淡,他的目光落在昭帝身后的陈皇后身上,对方则朝他投来怨dú的眼神,他收回目光,对昭帝回道:“这不过是小伤,不用担心,护卫父皇乃是儿臣的天职。” 经此刺杀,鸩酒一案于斐庭而言已是过眼云烟,胸下的这道伤口成了特赦金牌,昭帝不仅不会将前事归咎于他,反而还会加以封赏。 他和容辰的这场对弈未完,输赢却已经定下。 . 距离水榭百丈外,卫攸从湖水里湿漉漉地爬上岸,他把眼前的湿发捋开,从胸口掏出两个瓜果,把被束韫剑刺破的果子几下吞吃入腹,望向远方重重宫殿,盘算着出宫路线。 前方羽林军的脚步声传来,火把如线,卫攸来不及多想,连忙左转右转,翻进一处庭院,躲在蔷薇花架下面。 院子宫人来来往往,对着羽林军四处搜查的阵仗议论纷纷,卫攸蹲着一动不动和一团黑暗融为一体,他等着这一阵搜巡过去,津津有味地听着宫人们边收拾衣物,边聊起各种宫闱秘闻。 夜深了,卫攸的脚都酸了,他们才散去,他正要起身,几个富态的嬷嬷七手八脚地拉扯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进了拱门,卫攸一叹气只得躲回原位。 少年就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拖着走,他经过一颗树木时立刻伸手抱住,嬷嬷去拽他,扯头发扯衣襟他也不撒手,嗓音极为沙哑:“我不走!我不吃饭!” 嬷嬷们怒道:“你有饭吃就不错了!不吃饭是想成仙啊?赶紧给我撒手,别逼我动手!” 少年眼神倔强,“我是大昭的九皇子,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吃猪食!” 卫攸一听觉趣,他打量一番少年,发现他身上诸多青紫,便知这些下人对他非打即骂。 卫攸一向知道大昭皇子众多,斐庭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没想到真正不受宠的还要让他出乎意料,一介皇子被欺凌至此,竟沦落到要去吃猪食,不由让人结舌。 “呦,你当自己是皇子?谁当你是回事?你也知道那是猪食,可你就得吃猪食!”嬷嬷恼怒地掐着少年的胳膊,“你当自己金贵?人家的娘是皇后,你的娘呢?早成骨头架了,连带着我们一宫人都在这里吃苦!” 少年感到剧烈的痛苦,却一声不吭。 卫攸看着他带着一股韧劲的眼睛,觉得此子以后必成大事,要不要帮他一把,留着跟大皇子容辰窝里斗去? 他心里还在掂量,可那嬷嬷却等不及了,其中一人扯了他一把扯不动,竟然抬起一脚重重将少年踹倒在地! 少年顿时口角冒血,而那嬷嬷还捋起袖子想继续打他。 卫攸看不下去了,他倏地从花架中站起身,黑漆漆地一个影子,身上脏兮兮地一件袍子,头发全部覆住面孔垂落。 嬷嬷们看过来,一个个都吓傻眼了。 卫攸动了动,慢慢地朝他们飘过去,捏着嗓子,声音空旷凄凉地道:“吾惨死也罢,尔等竟如何对待吾儿……下面太冷了,吾要尔等去陪吾!” 话一出,嬷嬷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也不管地上的少年了,跳起来便通通向外逃散。 这下院里清静了,卫攸轻松解决后也朝出口飘去,本打算马上出宫,袍角却被拉扯住。 他回过头去,少年紧紧地盯着他道:“你不是我娘,你是谁?” 卫攸伸手摸了摸他的狗头,慈爱地道:“吾儿,做人可不要太硬了。” 少年啪地打开他的手,怒道:“假冒皇亲,胡言乱语,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我是你娘啊,吾儿。”卫攸抬袖掩面,泫然yù泣。 四周静默一阵,半晌少年开口道:“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刺客吧?” 卫攸有些吃惊,正当这时,又有一阵巡逻的羽林军执着火把穿过拐角,他不再搭理少年,纵身落在墙头,飞檐走壁,躲过重重巡卫暗哨,溜出宫去。 ☆、第二十四章 这场刺杀让昭帝大怒下令彻查,满城羽林军集结,哨岗增多,宫里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都被军队翻了个底朝天。 就连卫攸在这关头也难进宫,只能待在驿站里。不过目前形势以昭周两国的婚事为重,刺客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未免有所影响,几日之后,昭帝便将事情转入暗地调查。 卫攸在驿站也并没有闲着,他知道昭帝的鹰犬们全全出动,浑水之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他们抓到,他要的效果就是如此,毕竟布局了这么久,该准备的都早已准备好了。 先是安和长公主险饮鸩酒,后有昭帝水榭遇刺,桩桩件件,都是有人在破坏昭周和解。 一旦这两位有任何伤亡,造成的唯一结果,那就是两国的仇恨将不共戴天。 而得利者只有一方,太医院不久验出酒中dú.yào乃是闵凉不传禁方,进宫献舞剩下的舞姬们并没有审问出什么,可教习她们的班主早已出城逃之夭夭,所逃之地正是闵凉北地。 自洛水一战昭国和闵凉达成盟约,借道纥关以至于渭州失守之仇,昭国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但在卫攸、庄氏等人的心里从来没有抹去。 闵凉想挟裁周国势大,以达到三国互相制衡的目的,可哪有这么简单得逞。 雪恨千里如咫尺。 卫攸得到昭帝的宣召再度进宫,御书房内斐庭容辰赫然在座。 昭帝将证据一一罗列,痛斥闵凉其心歹dú。卫攸则是一脸恰到好处的惊愤,他翻阅那些卷宗供词,有一些甚至案卷非常熟悉,曾无声无息地经过他之手,最终抵达这张桌案上。 卫攸装模作样地表态:“幸而天佑长公主和陛下无事,不然闵凉dú计得逞,则后患无穷啊。” 两方达成共识,从闵凉的谋划说到今后昭周两国之间的经商贸易,商议一番,容辰着墨,陈词条列书于卷上,待卫攸回周后呈于周帝。 一个时辰后他才御书房出来,缓缓地出了一口气,目眺远方,所见宫里处处张灯结彩,铺红结喜。 身后阁门再开,容辰和斐庭前后走出,前者朝卫攸彬彬有礼地道:“素闻卫将军喜烈酒,我那里恰好有几坛陈年佳酿,愿与卫将军相饮洽谈。” 卫攸拿眼角扫了他一眼,“以酒邀我?殿下能饮几坛?” 容辰摇摇头道:“美酒在品,不在牛饮。” 卫攸的表情微微扭曲,他很快嗤之以鼻地一笑,径直走下石阶。 容辰面对他这个态度,只是叹息一声。 旁边斐庭几步追上卫攸低声道:“在安和长公主成亲之前,你不要再进宫了,容辰的探子一旦跟上你,你很难摆脱得了。” 卫攸停下步伐,上下扫了他一眼,“绷带裹紧没?这么有闲心?你自己那事是解决了,但旁人的事你少管为妙!” 说罢快步离开。 . 天色yīn沉起来,雨说下就下,耳畔皆是雨水击檐的声音。 栖梧宫里,庄婵托腮坐在窗边,鬓发如鸦羽,垂落几缕,眼眸望着窗外一片朦胧之色。 卫攸走进殿中,看到她映着这烟雨画卷,便倚在门框,不出一声。 庄婵伸出手去,接满了一捧,低头要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定阳水浊,饮之易病。” 庄婵一顿,她垂下胳膊,并不回首,道:“大皇子的庚帖送过来了,婚礼的事陈皇后也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三月初七了。” 声音停了停,她朝卫攸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唇角展开一个笑来:“昭帝和你定好盟约了吧,到时你回国后先见庄骓,再见皇上,他会为你周旋一二,不然皇上一定会追究向你洛水战败。” 卫攸在她面对单膝跪下,低下头去,应了声。 庄婵的笑容变得无奈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你不必如此,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遇见我,那是刻意的,是为了利用你,直到今天,还是为了大周,撑过五年的时间,让大周喘口气。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五年的时间太难捱了,你到这里是为了用这双眼睛,去看这个偌大昭国的空隙。” 卫攸的声音闷闷的:“每次都用大道理撒谎。” 窗外雨势更大了,庄婵隔了一会,又牵了牵嘴角,“你何尝不是?” 她的眼神很温柔,道:“先帝去世的早,满朝飘摇,那时我就知道我会走什么样的路,嫁什么样的人了,这些都是我希望的。从生下来到如今,都未曾变过。” “嗯。” “从大周一路到昭国北境,从市井长街到山野烂漫,从边境不夜城到延绵沙海,你带我走过的一路风景真的很美,我很感谢你。” 卫攸久久地低着头,“……嗯。” “卫攸,走吧。今出宫门,不要回首。” 卫攸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庄婵注视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他却一停,回身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地开口:“可我只有在你身边才安身立命。” “我杀了昭帝杀了容辰”卫攸咬着牙。 庄婵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为所动?”卫攸像是瞬间被她激怒了,双目泛起猩红,“那我马上回周,杀了周帝,再杀庄骓,你别以为我不敢,他们算是谁?要不是你他们以为能驱使我?我根本不怕后果!他们都与我何干?!” 相反他的失控,庄婵则微微一笑道:“卫攸,这些事,你根本做不出来。你当这个将军当了多久?五年了,你是周国人。” 卫攸抬起一脚将阁门踢倒,阁门在巨响中倒地,溅起无数尘埃,他如同困兽一般,第一次在庄婵面前露出了暴戾的面貌,“将自己作为诱饵去利用,那叫做愿望吗?你真的期待吗?!” 在久久地死寂过后,庄婵站起身,肃然地盯着他厉声道:“卫攸!” “我对你而言和庄骓没有区别!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兄弟,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上阵杀敌!我们的付出是一样的!” 卫攸闻言像一头斗败的野兽,撕开皮毛血ròu,露出掩饰不住的脆弱,别过眼睛,转身离开满室狼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到现在才说了三分之一…… 不过这章后半段码的非常顺了,码完一看已经错过饭点了_(:з」∠)_ ☆、第二十五章 灰蒙蒙的天色延展到远处连绵的屋舍,满天的雨丝垂落,在地面汇积成水流,又被往来过客踩碎飞溅。 驿站门前的两个守卫看见浑身湿透了的卫攸,连忙拿出油纸伞迎出去。 男人一身青袍已染成重墨,头发全部黏在身上,就连睫毛间都挂满了细细的水珠,他挥了挥手挡开油纸伞,迈步走进门。 回到屋子里,卫攸打开案上的匣子,刚要将里面的一叠叠纸张拿出来,却顿了顿,取了帕子将手指上的水迹擦干。 纸卷铺开,随着跳跃的灯火晕开暖色,画上女子凭栏而坐,竹柄伞倚在肩上,眸光回望,雨水飞舞在她的眼底。 当时暮雨沥沥,飘湿了画,以至于纸卷有些泛黄,但画上人依然神色灵动栩栩如生,可见笔触尽栖温柔绻缱。 卫攸注视良久,将画卷对着烛台上的焰苗,火焰舔舐,画卷一寸寸萎缩化为灰烬。 火光明明灭灭,映着卫攸的面孔,他笑着甩了甩手,浮烬如黑蝶,飘散在空中。 . 连续几日的霖雨终于在三月初七这天停了,万里晴空之下满城百姓人头攒动,处处张灯结彩。皇宫城门前车水马龙,百官抉择不绝的涌入其中,宫里热闹非凡,女官侍从穿梭往来。 所过红绸飘带,旌旗招展,广地两侧布满了从东都运来的牡丹,花红迭翠美不胜收,正中辇道上雕刻着云龙水浪,浩浩dàngdàng的车鸾从上行过,舆轮镶金,乘驾镂象,云旗拂霓,环佩叮咚。 大辇轻纱若流云随微风翻飞,笼罩四面,里面端坐着一袭盛装的庄婵。 卫队扈从开道,后随宫娥持举孔雀扇、团扇、绛麾等列物,尾跟骏马甲士,威风凛凛,前拥后簇,仪仗连绵。 辇道尽头是巍峨金殿,百级石阶之上站着昭帝、陈皇后、容辰等一众人。 庄婵下辇,拾阶而上,衣裾迤逦,身后满目雪海牡丹,左右两道千官雁行,齐齐站定行礼。 礼部尚书立于高堂,朗声念道:“今昭天地人神共鉴昭皇子怀瑾握瑜,周公主明德惟馨,共结秦晋之好,愿昭周两国倒载干戈,山河永蔚!” 殿下众人齐声应道:“愿新人凤凰相偕,愿两国山河永蔚!” 在震耳yù聋的高呼中,庄婵抬眼,迎上容辰伸出来的手,两人相偕入殿,三拜成礼。 卫攸站在角落里,望向围在人群中的他们,心里说不出滋味,转了转目光,他忽然发现隐蔽的一处有一人,也在注视一袭霞帔红妆的庄婵。 “不会吧……”卫攸看着那人,简直不可置信,喃喃道,“庄骓?真是疯了?跑来这里不要命了?” 那人只露了小半张脸,还戴着巾帻,但卫攸绝对不可能看错,堂堂周国太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这里。 他连忙拨开熙攘人群,想要快步走过去,却有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摔过来,拦住去路。 卫攸刚要转开步子,太监却扯着他的袍子站起来,低声道:“卫将军不可妄动。” 卫攸的脑袋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如浸冰水,太监很快与他擦肩而过,他的手里却多出一张纸条。 他攥紧手指,再看过去时庄骓已经不见了,卫攸回头一望,透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容辰正和庄婵共饮合卺酒,她的面上薄红,眼底波光一转,笑意盈盈。 卫攸收回目光,走出殿门,到无人烟处才展开纸条,上面熟悉的字迹赫然是庄骓所书。 “莲剑藏于兵部尚书府库密室,取之速速回周。” 庄骓不会就为了传这么一句话不远万里跑来昭国,卫攸有些感慨。 对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在今天亲自现身,只是为了看一眼他姑姑成亲的模样。 卫攸把纸条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怪不得莲剑一直寻不见踪迹,原来斐庭并没有把它放在宫里。 他想了想记起来,兵部尚书不就是淑妃的父亲,也就是斐庭的祖父。 他走进去抓了个宫人问:“二皇子在哪?” 宫人屈膝回道:“今儿淑妃娘娘省亲归宫,二皇子在宫门口接淑妃娘娘呢。” 卫攸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淑妃的车驾进入宫门,淑妃年轻时因花容月貌得到了昭帝的盛宠,可昭帝新鲜劲一过,外加淑妃年过色衰,也渐渐失去了圣眷,以至于门庭冷落。 淑妃现在正温和地和斐庭说话,在说什么卫攸没听,他的注意力全部被车驾左边那位吸引过去了,她倚着软榻,披着黑白相间的裘衣,缀着绒毛,下巴抬着,眼眸里洇着一点碧光。 这时斐庭发现了卫攸,对淑妃告了声辞,走过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攸仍呆呆地看着车驾里那位,目光转也不转,问道:“那是谁?” 斐庭顺着看过去,有些莫名其妙,道:“那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接着卫攸如痴如醉地道:“我恋爱了……” 斐庭差点一口水喷出去,“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卫攸目送着车驾离开,转回视线,落在他身后,“这又是谁?” 斐庭简直一头雾水,回头一看,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姑娘,一身素净衣裙,眉眼生得恰到好处,如空蒙山雨般纯净婉约,偏偏她的神色里有一股肃然,冲淡了那份柔和。 姑娘面对着斐庭微微垂目,道:“公子。” 斐庭再度收到惊吓,只不过这次他掩饰住了,一手成拳在唇边微微遮挡,应了声:“阿扶,你跟着母亲回来了?” “是。以后奴婢还是跟着您。”阿扶道。 斐庭点了点头,对卫攸介绍道:“这是阿扶,是我的……” 他的声音一顿,阿扶认真地接上,“奴婢是公子的剑奴。” 空气沉寂一瞬,随即卫攸控制不住,bào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剑奴?”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你那一把破剑是需要有人端着还是捧着?要不要我帮你吹吹灰啊?” 斐庭还没说什么,阿扶立刻道:“不允许你侮辱公子。” ☆、第二十六章 斐庭扬起下巴,“阿扶,你别搭理他。” “怪不得你整天鼻孔朝天,原来都是被人姑娘惯的?”卫攸笑得弯了腰。 话刚落音,斐庭还没做反应,身后阿扶抿紧唇角,直接出手袭向他。 而卫攸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原本他还弯着腰,却在瞬间有了动作,直起身顺势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几乎是不容反抗般将她钳住! 阿扶腰身一拧,强自挣开臂膀,抬起一手重重下劈。 “住手!”在斐庭说话的同时,阿扶的手顿在半空,距离卫攸的侧颈只有分毫之差。 一切在瞬息之间发生,卫攸拉下她的胳膊,带着笑道:“别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 话虽如此,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松对阿扶的钳制,接着道:“功夫还成,防身足以。” 斐庭一把扯开他,将阿扶护在身后,冷冷地道:“用不着你多话,今日礼成,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卫攸耸耸肩,“我就是不走呢?” “可以。”斐庭道,“留下做个宦官,替我那兄长料理夜壶如何?” 卫攸立刻甩袖走人。 他一离开,阿扶低下头道:“公子,是奴婢僭越了。” “你不用跟我见外,不过那人越是跟他计较,越是没完没了。” 阿扶疑惑问:“那个人是谁?” 斐庭回答:“是大皇兄宫里倒夜壶的。” 阿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 倒夜壶的卫将军蹲在尚书府旁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叼着根草根,看见大小姐的车驾从远至近,在一众侍女的相迎中入府。 尚书府内明里暗里守卫无数,他正想着怎么样能进去拿出莲剑,便听见树下传来几道瓦砾声。 他拨开枝叶,便看见出现在墙头上的赫然是大小姐,她费力地爬上墙,蹑手蹑脚地东张西望一番,才摇摇晃晃地踩上树杈,想要借着这棵树慢慢下地。 卫攸一脸好笑,老歪脖子树根深叶茂,重重枝叶相掩,大小姐一不留神一脚踩空,整个人顿时往下摔去。 卫攸看了眼地面,没伸手帮忙,等她摔个屁股墩。 然而大小姐的衣裳质量挺好,挂在树杈没掉下去。 卫攸看她四肢不着力,吊在半空中晃悠便压低声音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还以为先前被引开的侍卫又回来了,一阵慌乱的张望,却看见高枝上蹲着的卫攸,顿时瞪圆了眼睛,很快她回过神,明明自己一身狼狈,却扬着下巴倨傲地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卫攸大概明白傲慢是斐庭他们家遗传下来的了,他道:“先别管我是谁,大小姐,你要在下帮忙吗?” 大小姐趾高气扬地道:“快把我放下去,本小姐重重有赏!” 卫攸不急不慢:“有赏?什么赏?” 大小姐显然有些急了:“废话什么?快把我放下去,你想要什么都行!” 卫攸一拍大腿,欣喜道:“那太好了,大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明天我就向令尊提亲娶你过门如何?” 大小姐闻言大为恼火,看样子似乎恨不得伸手挠他一爪子,“滚你!” 她刚刚放大声音又压了下去,颇为忌惮会引来府内守卫,只恨恨地道:“我不管你是谁,快给我放下去,不然等到本小姐发火你全家都要遭殃!” 卫攸点点头,神色漠然地一脚踢在树干上,整个树都一震,勾住大小姐衣裳的枝杈一松,她顿时摔落在地。 这下子她痛得眼泪珠子都冒出来了,又仰着脑袋把泪珠收回去,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卫攸,声音都不稳了,“你、你……” 卫攸从树上稳稳落下地,朝她伸出一手,彬彬有礼地道:“在下失礼了,实感歉意,只愿大小姐给在下一个补救的机会。” 大小姐看他的目光如同要活剐了他,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如此出门不利,转了转眼珠,她强自压下怒火,道:“我脚崴了,你把我扶起来,送我回府。” 卫攸问:“有赏吗?” 大小姐瞬间怒极,还好卫攸尚且有那么一点眼色,改口道:“有赏金吗?” 大小姐深深吸了口气,“有!” 于是卫攸拽着她的后领把她抓起来,拎到尚书府正门,对着守卫道:“你们家大小姐受伤了,是我救回来的。” 他摊开双手:“特来讨赏钱。” 前来搀扶大小姐的管家不由眉毛抽搐,抹了抹汗道:“多谢这位仁士相助,你先等会,待我安顿好了大小姐就来。” 他转头扶着大小姐进门,对她念叨道:“天天说天天说,您也不听,外面这么危险,还想着溜出去玩,府里要什么没有……” 卫攸正心满意足地等着赏金,忽然前方没了动静,他抬头一看,大小姐站在石阶上,抬手推拒了管家的搀扶,慢慢地转过身来,目露凶光,对着守卫道:“给我拿下他!” 卫攸瞳孔紧缩,刚刚退后一步,兵甲声齐响,一圈森冷qiāng尖已经把他围住。 大小姐踱步走下来,步伐优雅,根本就没有一点崴脚的痕迹,对卫攸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冷笑道:“敢把我踹下树,你小子胆子不小啊。” 卫攸无辜地眨眨眼。 大小姐指示道:“把他给我扔进柴房去,听候处置!” 半盏茶后,卫攸被五花大绑丢进了柴房里,角落里耗子逃窜,空气满是酸臭味,守卫落了锁,门一关,他便从地上站起来,同时挣开绳索,那双眼睛里笑意盎然。 但凡密库这种地方都设立在书房,只要找到机关就能够进去,卫攸东拍西打,整个书房都翻了一遍,才成功进入密室,取出了剑架上的莲剑。 他出去后,转到大小姐的闺房里,此时的大小姐正在大发脾xìng。 卫攸用脚尖勾住了即将摔碎的花瓶,往上一踢,花瓶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高几上。 大小姐道:“不是说了不许你们进来的吗?”她说着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可置信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卫攸轻轻松松地道:“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该叫人吗?” 大小姐顿时zhà毛,刚要张口叫人,卫攸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晚了。” 他挟持着人无声无息地出了府,策马一路离开昭国定阳。 事情传到斐庭的耳朵里时,他正在跟一众裨将商议皇宫巡守换防一事,心腹手下急匆匆地掀开大帐走进来,附在他耳边道:“卫攸已经离开定阳。” 斐庭倏地站起身,“什么?” “探子还说,先前卫攸还在兵部尚书府出没过。” 这下斐庭的脸色彻彻底底地铁青下来,他在一众人的不明所以中快步离开,先是去了尚书府,果然莲剑已经不见了。 兹事体大,他立刻下令封锁边境,对来往商人一一盘查,自己也骑马追出定阳,可西北丝绸路贸易市场人流庞大混杂,关系网也盘根错节,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或者昭帝亲自下令,很难快速封锁。 时间一耽搁,果然没有抓到卫攸这条漏网之鱼。 卫攸一路回到大周境内,便有人接引进入京城,他安顿好大小姐,没休息一会儿,昭帝的圣旨便下来了,宣他即刻觐见。 殿里白玉地板落出一道影子,卫攸走一步一脚泥,格外扎眼。他花了七天的功夫快马加鞭赶回周国,路上风餐露宿,连带着大小姐也不好过,现在一身尘土蓬头垢面的进宫,梳洗的时间的都没有,显然周帝不想让他跟任何人有接触。 “卫将军护送长公主辛苦了。”周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臣不过是尽本份罢了。”卫攸行礼后抬起头,殿里除了昭帝,还有坐在边上喝茶不语的庄骓。 “说起来这番舟车劳顿,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洛水一战,此事若是一直放着,于众臣没个jiāo代始终不妥。”昭帝说道,他身后的公公便将案上的一堆参本呈到卫攸面前。 卫攸没有动。 “胜败乃兵家常事,寡人也明白,卫将军已是尽了力,可朝廷法度在前,况且如今昭周和解,局势重新稳定,无仗可打,大周需要修养生息,你也该消停消停,斥狼营在你这里未免荒废,是不是该换个阵地施展了?” ☆、第二十七章 斥狼营乃京师三大营之一,十年前先帝在世时,随着国土寸缩其主力几乎被损耗殆尽,后来陈公擢升掌管,重编精锐,赏罚分明,除去久积弊端,可是他还没把斥狼营训练成一支雄师便战死沙场。 斥狼营再度沉沦,积弊重新浮现,直到在朝野几方势力争执之下,周帝把三大营之末划给了初出茅庐的卫攸。 幸而卫攸和陈公师出同门,接手后承袭旧制。不过那时也根本没有时间给他整顿,卫攸上午说今后斥狼营由我统率,下午就要带军上前线打仗,把带头腐坏军规的都指挥拖到阵前砍了脑袋,就开始迎战来敌浴血疆场。 在那之前卫攸从没杀过人,打仗更没有什么经验,靠的就是一个磨字,他自己磨,带着斥狼营磨,五年生生死死的光景里,逐渐成了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 卫攸拿着一把听啸剑,天下闻名,惧其自身锋利,率着一支斥狼营,天下为之丧胆,惧其国之所向披靡。 但是到了如今,卫攸在兵部声势如日中天,文职官吏反被受制,那么斥狼营刀锋所指的对方究竟是外敌,还是巍巍朝权呢? 这种局势周帝不会坐视不管,从洛水一战开始,监军轮番往来,对斥狼营的挟制也越来越大,矛盾上下无法疏通,军令传达一度阻塞。 卫攸对此大怒,直接把那监军高高挂在戎车上,无数流矢飞过,监军吓尿了裤子,还哆嗦着要启禀陛下摘了卫攸的乌纱帽。 卫攸闻言嗤道:再敢置喙我先摘了你的脑袋。 此举无异于是打皇帝的脸,还是狠狠一巴掌。 消息传回京师,庄婵第一时间封锁了来源渠道,随即面见周帝为卫攸周旋,周帝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笑连连。 多方势力在洛水渭州混杂jiāo错,此战的结局早已注定。 卫攸是长公主和太子扶上位的,时至今日去了安和这个最大的助力,周帝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 五脊六兽盘踞在殿,重重红木窗阁雕着山石栾川,光线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碎影,万千浮尘在空气中翻腾。 卫攸侧身,看了眼旁边的庄骓。 庄骓平静地端着茶,头也不抬,仿佛殿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听见周帝要收回卫攸的兵权。 卫攸正了目光,抬手从衣襟里掏出玄铁虎符,举步上前要将虎符递上去。 随着他接近的脚步,周帝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结,对身侧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立刻挡在卫攸面前接过虎符。 卫攸一顿,笑了笑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京中无要事,寡人一向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道镇南大将军不耐处理公文,继续待在这里着实大材小用,南境江州与昭国接壤,地处要势,新任知州刚刚调转过去,诸事多有不熟,就请镇南大将军前去相协,镇守江州。此事要紧,万望尽早启程。” 卫攸觉得殿里的温度越发冷了,他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只能称是告退。 出宫后他回府转了一圈,没什么好收拾的,正打算带着大小姐离开时,有将领听闻他回来了,提着酒,带着斥狼营一众人登门拜访。 卫攸没见他们,只让管家捎了句一切安好,推了后门,却发现太子府的人已等候多时,他只好跟着人去见了庄骓。 庭中景色正佳。 庄骓在案上摆了满满的美酒,道:“今晚别急着走,我们一醉方休,你好久没能畅快痛饮了吧?” 卫攸嗤笑一声:“与君相饮无趣。你别来这一套,少装腔作势,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庄骓倒酒的动作停下,看着他道:“你想听什么?” 卫攸拿手指点桌子,一字一顿地道:“你没有把莲剑的事情告诉皇上?” 庄骓不置可否,“说实在的,今天在殿上你若是把莲剑jiāo上去,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便也不会找你来谈话。” “你不jiāo,我不说,是一个原因。”庄骓道,“还没有到那个时机。这个时机,不是用来换高官厚禄的,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们就会站在对立面去。” 卫攸冷冷地嘲道:“原来我们还是一伙的?” 庄骓嘴角一撇,“你给我少蹬鼻子上脸,你以为要不是姑姑让我帮你,谁管你死活?” “你这叫帮我?长公主不在,瞧瞧你,巴不得我被皇上连官也贬了!” 庄骓重重拍桌,“少来!你以前整天在背后跟姑姑说我无理取闹,以为我不知道?当你看得多通透?” “一点鸡皮蒜毛都要斤斤计较,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现在是我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不是落在你头上,你当然能说话轻松!”卫攸也拍案。 庄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会才道:“我不能帮你,现在是最好的局面。斥狼营不能再握在你的手里了,这把利刃对你而言已经反伤自身,你所有的敌人和困境,都是因斥狼营而起。松开兵权,对内对外都是好事,你也明白。” 卫攸心里当然清清楚楚。 庄骓道:“对内,斥狼营已经威胁到皇权。对外,昭周纵然和解,可斥狼营和你始终让昭国无法放下忌惮。这对我们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你去江州歇着吧,剩下的事情就jiāo给我了。” 卫攸沉默了一阵才道:“你一直待在京城,去了那边的事情能处理的好?” “这话你怎么不问问姑姑?她远在敌国能不能处理的好?”庄骓道,“按你去往昭国北境一路的情报我都一一派人勘探过了,即使斐庭剿了一波匪患,但远无法灭其根源,要把这些无恶不作的人从零零散散凝聚起来,整合从北至西那条黄金枢纽需要时间。” 卫攸点点头,站起身,把案上的酒全部拎在手里,转头往外走去。 庄骓眉毛抽搐,喝道:“站住!你不是说不喝?把酒给我放下!” 卫攸头也不回地道:“摆了谱还想收回去?” “卫攸。”庄骓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 “啧啧啧,几坛酒又斤斤计较,有够无理取闹。” 相较卫攸的不正经,庄骓语气肃然地道:“先有和姑姑定下的计划,现在我也和你定下约定。” 卫攸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五年之限,昭土为周地,接长公主回家。” 夕阳抹开万里绯红,映满了庭中湖面,卫攸已经快要走出拱门,他把酒壶往肩上一搭,回过头来:“哦。” 顿了顿又露出一笑,牙齿雪白,“知道了。” 两个隔了很远对视,庄骓脸上也露出些笑意,他摆摆手道:“没有送行,快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大概就日更了_(:з」∠)_ ☆、第二十八章(捉虫) 卫攸驱了辆马车,载着愤然咬住他肩膀不撒嘴的大小姐,不紧不慢的踏上了前往江州的路程。 路上还算热闹,大小姐吵着嚷着不安分,卫攸只好带着她绕道从城里走,大小姐第一次来到大周,看什么都觉得稀罕,在集市里兜兜转转,精巧物件只略略把玩,但是一见着吃食,她就挪不动步了。 卫攸数了数越来越少的银子,觉得可能撑不到江州了,不由发愁。 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买回来的吃食都由卫攸抱着,摞起来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问起什么时候赶路,大小姐犹豫半晌,指着对面街的烤酥鱼摊,表示买了就走。 卫攸只好穿过人群去买,捧着油香酥脆的烤鱼一转头,大小姐人却不见了。 他原地站了会儿,深深一叹,动身去找,东寻西觅,四处找人比划大小姐的形貌询问。 卫攸刚刚走过巷子,又停下来倒回去,只见巷子的一块空地里里外外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围成一圈,中间是吊在半空的大小姐,脚下有一铁锅,里面是滚烫翻腾的热水。 卫攸看到这一幕心里便清楚了,大小姐穿金戴银地溜跑了,她自己不觉得什么,但是在这小城里别提多招人眼了,被这伙乞丐盯上抢了金银珠宝不说,还想要其命以绝后患。 那根绳索老旧,几乎快要断开,若是大小姐真落进那口油锅里,恐怕会被zhà开了花。 她还清醒着,扯着嗓子一个劲呼救,卫攸一到嗓门更大了。 乞丐们纷纷回过头,警惕地看着卫攸。 卫攸面对众人的目光镇定自若,并没有上前,而是对大小姐道:“你别挣扎了,再晃绳子该断了。” 大小姐果然不敢再动,声音有些呜咽:“你倒是快点救我啊……” 卫攸抱臂站着,轻轻松松地道:“救你可以,有赏吗?什么赏都能要吗?” 大小姐紧张慌乱,也管不着那么多了,连忙点头。 卫攸笑了,“那好,说定了,你准备好嫁我吧。” 接着“咻咻咻”几声,听啸连鞘也没出,一圈乞丐就已经倒了一地。 卫攸抱着大小姐落地,也不给她松绑,把她扔上马车固定在角落里,面前摆了一堆喷香的吃食,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对着吃食两眼馋馋。 他们休息了一夜后,天一亮卫攸才放了她,正拿出信件打算出城的时候,城门口一匹骏马扬着灰尘由远至近,大小姐一见马上人立刻沸腾了。 卫攸听见她有动静便转头看了眼,这下可不得了,那人赫然就是追来的斐庭。 斐庭还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跟城门守卫问话,卫攸马上抬手要捂住大小姐的嘴巴,赶紧趁人没发现快点溜走。 可惜慢了一步,大小姐朝斐庭的方向大声道:“我在这” 卫攸打断她揪回车厢,同时斐庭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大事不好。 卫攸当机立断,抽剑砍断马缰弃车,抓着大小姐飞身落上马背,甩了一发马鞭,调转方向火速奔逃。 斐庭的脸色铁青,策马追上。 一前一后,一逃一追。 斐庭从背后抽出箭羽,骑在马上拉弓搭箭,对准前方卫攸的背心。 卫攸便用大小姐挡住背后,逼得斐庭收回弓箭。 跑出五里路,卫攸一直留心着后方,对一头扎进丛林里并没有怎么注意,直到他越进越深,看见林中树木遮天蔽日,繁茂枝叶间似乎有什么穿梭在其中,垂下来的藤蔓轻轻摇晃。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却没有放缓速度,绿荫飞快向后退去,林中的沙沙声响动,像是潜藏在yīn影里的生物非但没有被甩落在后,反而更加密集的靠近过来。 斐庭紧紧皱起眉,那股不详的征兆俞发强烈,让他不由勒住马绳,便听前方卫攸厉声喝道:“不能停!” 两人间隔了三四丈距离,斐庭大声道:“装神弄鬼!这是哪?!” “赶紧离开……”卫攸话还没说完,林中突然响起一道尖利至极的长啸,一道黑影破空袭来,爪尖锋利乌黑! 卫攸把大小姐护进怀里,一剑将那道影子撕裂成两半,血液泼在半空。 斐庭愕然,紧接着藏在yīn影中已久的生物统统现了身,无数浑身长满毛发,红面白瞳的猿猴出现在林中枝上。 这一场景显然是极度骇人的,这种生物斐庭从前只在话本子上听过,今日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他诧异道:“红、红面食人猿?” 卫攸的剑上还在淌着血,地上同类的尸体显然激怒了这群猿猴,它们的獠牙和尖爪都锐利至极,抓到人的身上,便能把人皮给直接扯下来。 在尖啸声中,无数猿猴从各个方向朝卫攸扑下来! 大小姐紧紧地闭上眼睛。 听啸剑辗转得密不透风,卷起万千罡气,所及之处分尸裂ròu,浓重的血腥味犹如潮水在空气中层出叠起。 马不停蹄,卫攸的衣袍浸透了血,背后一只猿猴勾住藤蔓,看准了他的空隙,速度极快地dàng下来,根本容不得人反应,张嘴就要咬向他的侧颈! 卫攸听见风声猝然回头,可已经来不及躲闪,那薄薄一层皮ròu暴露在尖锐森寒的利齿之下。 在这危在旦夕的一刻,一支箭羽穿云破雾,重重洞穿了猿猴的脑袋! 斐庭拉弦如满月,卫攸被救后丝毫不停顿,将迎面而来的有一只猿猴斩杀,随即听啸剑脱手而去,袭向斐庭面门。 斐庭瞳孔一缩,猛地侧首,听啸剑险险擦过,他耳畔传来一声猿猴濒死时的哀鸣。 斐庭眉角一抽,怒道:“有你这么救人的吗?” 说着,他把chā.进树干中的听啸拔出,给卫攸扔回去。 卫攸接过,“谁救人还要一句准备?你刚才不也没说吗?” 箭羽和剑锋jiāo错辉映,一番血雨腥风之后,两人终于看见了丛林的出口,彼此身上衣衫褴褛,布满尘土灰泥,就连脸上也是斑斑血迹,狼狈又好笑。 ☆、第二十九章 眼看就要从这片林子中奔出,又一只猿猴从枝梢扑下,卫攸横剑一挥,它竟然万分精巧地避开扫来的凌厉锋芒,借力踏剑跃起,从侧方抓向卫攸的头颅! 卫攸眼也不转,单是听风辨位,听啸剑身翻转,尖爪和利刃相撞激dàng出一声金戈震响。 猿猴一击落空,再无从借力,被急遽呼啸的气流向后带去,在和卫攸擦肩掠过的那一刻,猿猴伸爪一勾,竟然扯住他背后身后的剑袋! 卫攸当即失色,倏地回手抓去,但是疾驰中的马速根本容不得他置缓,那猿猴几下跳跃落在高枝上,身形就要消失在葱茏中。 而斐庭则落入卫攸数步,这一幕自然落入他的眼里,那剑袋修长沉重,包裹的严严实实,能让卫攸如此看重,他一见便猜出里面放着究竟是何物了。 斐庭一把勒住马首,箭囊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他取出回身搭箭,几乎没有瞄准的时间,随着弓弦一声铮响,箭尖一路撕裂空气穿云过隙,在重重枝叶上留下一个个洞穿的痕迹,紧接着不远处树影一摇,那猿猴竟被深深钉穿在树干上。 斐庭策马上前,接住从半空坠落的剑袋,面上眉宇飞扬,嘴角一挑。 “莲剑是我的了。”他挑衅地回身看向卫攸,却只见到烟尘一路,对方带着大小姐已经策马飞奔远去。 静了那么几息,斐庭的脸色变了,他飞快拆开剑袋,里面哪里是什么莲剑,分明是一块生锈铁剑。 还歪歪扭扭地刻了字,书着君子坦dàngdàng,卫某赠剑。 斐庭气zhà了。 跑远的卫攸凭借着对地势的熟悉轻松甩掉了斐庭,他想到这位二皇子明白自己中计时的脸色,便大为畅快。 骏马在暮色四合中慢下来,千山一碧,微风吹皱湖面,他和大小姐下马在湖边成了亲,四周没有花,只有满满的狗尾巴草,卫攸给她辫了个环戒。 七天后,他们进了江州城,卫攸没有去见知州,而是在城里的客栈歇脚,大小姐一直不适应这边的水土,几乎是天天发脾气,卫攸为了安抚她,特意跑去买了各式吃食。 回来的时候,大小姐正坐在廊下,和一络腮胡子想谈甚欢,男人把手往糖碗里一抹,笑着对大小姐说了句什么。 大小姐斜眼看他,眼眸宛若碧石,妩媚雍容,伸出嫩红的舌尖轻轻在他的手上舔了一口。 卫攸见此气笑了,他走过去一把揪出络腮胡子的衣领,在大小姐的惊叫中把人一抛,那人就如同离弦之箭飞出去撞翻了数张桌子。 大小姐不觉有错,指着倒地不起的络腮胡子还想质问卫攸。 卫攸捂住她的嘴巴,声音低沉地道:“跟老子走。” 他将大小姐拉扯出了客栈,直接来到知州的府邸踹门而入,在无数衙役的包围中,知州大人贺榕听闻消息就差不多猜出来人是谁了,当即满脸冒汗的斥退衙役,把这位大爷迎进来。 卫攸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对着小跑才能追上他的贺榕似笑非笑道:“贺大人以前也是打过仗的人,怎么几年没见养了一身膘?看来这江州是块膏腴之地。” 贺榕忙不迭地堆笑道:“江州只是恰好老天眷顾,这些年风调雨顺罢了,没想到卫将军日理万机还记得下官,下官从神枢营退下来修身养xìng,这一身只是虚胖,虚胖……” “哦?”卫攸道,“贺大人的意思是和当年所差不大?我记xìng还不差,恰好想起来以前要找你比试几招,却次次都找不见你人。” 贺榕笑容维艰,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他转了转眼珠子,看见大小姐,连忙道:“咦,这位是?” “这位呢……”卫攸点了点大小姐,“是我刚过门的媳fù,总想着跑出去沾花惹草,我听说贺大人府邸守卫森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严加看守,不要给她任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的机会,若是出了差错,哼哼……” 贺榕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卡壳了,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瞠目结舌。 卫攸不再管他,大步走过,和大小姐在府上歇下。 . 夜里。 卫攸迷迷蒙蒙地醒过来,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身边的床榻,所触却空无一物,这个认知让他顿时清灵了,睁开眼睛,烛火跳跃,帐纱轻轻飘动,阁门开了一道缝。 他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拿起听啸剑,慢慢走出房间,沿着过道前行,尽头的屋子里有微微的灯火。 卫攸推开门进去一看,床榻上大小姐窝在一个男子的怀里,玉臂搭在他的肩上,睡得正酣。 榻上的男人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咯吱声,警惕地一睁眼,与卫攸对上视线。 屋里瞬间安静至极,鬓发从男人的侧脸散开,他的面容俊朗,眉目深刻。 他是斐庭。 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中,听啸铿锵一声出鞘,打破了平静,卫攸执剑皮笑ròu不笑地道:“你不是整天嚷嚷要与我一战吗?现在就满足你!” 几乎是话刚落音,听啸裹挟着风声,以千钧之力,重重劈向床榻,这一击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噔然木屑飞溅,一声巨响,床榻生生断成两截! 斐庭近乎是贴着剑锋躲过,翻身落在窗棂上,犹自惊魂未定地怒喝:“你在做什么!” 卫攸冷冷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斐庭怒气冲冲地把大小姐往前一举,“你他妈还真当一回事?!大小姐只是一条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迟了……跪地嘤嘤嘤 ☆、第三十章 “我不管!我和大小姐已经定下终身,你胆敢chā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卫攸双手握剑,听啸横扫。 斐庭额角青筋狂跳,半蹲在窗棂上,这个角度对着迎面而来的剑锋避无可避,只能往后退去,翻出窗外,脚下一踏窗扇借力落在房顶。 身后瓦片传来咯嗒一声,卫攸追了上来,持剑的轮廓映在皓月的光辉下。 府中的守卫衙役们听见动静集结而出,执着火把从两面包抄过来,下人把消息禀报给了贺榕,知州大人大半夜被吓醒,他原本就想过卫攸到此一定会出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跟着手下心惊ròu跳地连忙朝客房那边跑去。 还没到地方,便听裂金碎石声接连不断的传来,屋顶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斐庭没有佩剑,还抱着大小姐,连连闪避,而卫攸每每挥剑斩下,巨力落空崩断无数瓦砾石土。 贺榕的声音都抖了:“等等,和卫将军打架的那位不是会……” 手下回道:“是昭国二皇子斐庭。” 贺榕两眼发直,痛声道:“天要亡我!” 他慌忙跑到屋下,躲避着四处飞溅的碎石,高呼:“别打了!别打了!” 没人回应他,贺榕心急如焚,再这么下去房顶都会给他们拆掉,知州大人赶忙让衙役们上去把他们拉开。 底下一众差役爬上屋顶,斐庭瞧见对面有差役离近,他一脚蹬在飞檐上,衣袂翻飞间从剑光的空隙旋穿,瞬息与卫攸错身而过,听啸森冷的气息倾覆又褪去。 势如破竹的一击失之jiāo臂,卫攸收不住剑势,听啸一抹雪光般没入飞檐翘角中,如雪崩之前一块石子轻轻滚落,惊起气势磅礴的地动山摇。 飞檐、斗拱、砖瓦石片通通被掀翻,在众人的惊呼中轰隆隆地向地面砸去,溅起万千翻涌的灰尘。 而后方的斐庭丝毫不停顿,他把大小姐塞进胸前衣襟里,飞身夺了上房的差役的长剑,接着将人踹下屋去,回身在瞬间迎上卫攸,两剑大开大阖过了数招,剑辉不断划破空气留下残影。 剑锋jiāo错相抵间两人互不相让,斐庭怒不可遏地道:“你是不是疯了?!” 手上力道不松,他一脚踹退卫攸,横剑一看,在月光下看的清清楚楚,剑身已经坑坑洼洼,出现了无数裂纹豁口。 斐庭抬起眼睛,转瞬之间听啸再度袭来,卫攸的身形遮天蔽日,“疯?你是该好好见识!” 听啸发出一声清鸣,锐不可挡地斩下!雪光和月辉都凝固在这一击中,斐庭横剑一挡,然而寻常剑刃不可能拦下听啸,短兵相接,随着一声金戈震响,长剑硬生生断成两截! 斐庭的双手虎口溢出鲜血,整个人险险侧身,那一刻距离之近听啸近乎是贴着他的面孔擦过,连连后退几步,他心道真不该来时太匆忙忘了带束韫剑。 可现在再后悔为时已晚,斐庭的怒气越来越重,理智几乎都快要崩断,关键时刻他机灵一动,再这么跟卫攸硬碰硬非得把命jiāo代在这,于是他尝试xìng地把大小姐从怀里掏出来,对方果然一顿。 把大小姐往外一抛,卫攸的注意力随之转移,正要飞身去接大小姐,忽然一股大力袭来,斐庭狠狠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卫攸身形一晃,听啸转着圈飞出去! 斐庭趁机抓住大小姐的尾巴,把她放在一边,随即和卫攸拳脚相加厮打在一起,这下算是势均力敌了,他的怒火勃然喷发,一把扯住卫攸的衣领,倏地将人重重摔在瓦片上,提拳便打! 这拳头还没落下,四处突然接连不断地响起碎裂声,斐庭的瞳孔一缩,身形骤然失重下陷!整个屋顶分崩离析轰然坍塌! 这一幕显然壮观非常,两个人瞬间被灰尘砖瓦埋没。 目睹一切的贺榕已经完全呆滞。 手下拱手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贺榕如丧考妣,颤巍巍地道:“快把他们挖出来……” 这一夜谁都没过好,卫攸和斐庭这两人分别被抬出废墟中,灰头土脸一身狼藉,万幸的是都没有受重伤,大夫替他们包扎好伤口,严令三个时辰内不许动弹。 可他们都不是听话的主,天一亮便到前厅去用早饭。 廊下花影重重,贺榕坐在中间,卫攸和斐庭对立而坐,一时场面气氛极其诡异。 贺榕只好讪讪地开口:“卫将军起这么早啊,快些用饭吧。” 卫攸瞥了他一眼,“贵府真是招待周全啊。” 贺榕:“……” “什么守卫森严堪比铜墙铁壁?上哪里吹出来的虚名?” 贺榕:“……”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出府邸如入无人之境?我奉劝你早点跟皇上辞官,回家种地算了。” 贺榕默默地收拾餐具,默默地端着盘子退下去,把这片战场留给剩下两个人。 他一走,卫攸便毫不掩饰尖酸刻薄地露出獠牙道:“二殿下还挺有能耐的?一路追来不容易吧?” 斐庭的眼底一片青黑,一看便知是几天几夜未曾休息,他好不容易的寻来江州,找到卫攸的所在地,决定休息一夜再做打算,没想到被卫攸不按常理出牌,惊天动地的给搅和成一团乱局。 他压下满腔怒火,冷冷地道:“莲剑在哪?” 卫攸眨眨眼,“什么莲剑?我怎么知道?” “你少给我装!”斐庭豁然起身,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莲剑到底在哪?” 卫攸伸出两根手指,做出走路的姿势来,“我从都城洛阳来,被贬至江州,在这里,我只是卫攸,斥狼营与我无关,昭国一行乃前尘往事,朝堂政务一概不谈,你明白吗?” 斐庭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雪霜,“你是说,莲剑留在洛阳了?卫攸你怎么敢?” “我做什么了?”卫攸歪歪头,“没有证据就别乱说,况且,我隐约记得,当初有人说要各凭本事,可没有规定时间啊。” 斐庭的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证据?大小姐就是最大的证据!” ☆、第三十一章 空气一静,卫攸一愣,向四处张望起来,“对了,大小姐呢?” 斐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已经委托贺知州把大小姐送走了,现在的话,已经在回昭国的路上了。” 卫攸愕然半晌,反应过来:“等等,你是斐庭吗?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一套?” 斐庭微微抬起下巴道:“毕竟君子坦dàngdàng。” 卫攸又是一噎,低声恼道:“这个贺榕,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随后他又对斐庭怒目而视,咬牙道:“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什么夺妻之仇!”斐庭劈手打断他,一脸的不可理喻,“大小姐是淑妃娘娘的爱宠!岂能同你儿戏?” 两人各立在桌子的一端,正争执不下时,庭门外有小厮喊了声:“谢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打算何时出发?” 卫攸挑起一边眉毛,道:“谢大人,这么急着走啊?” 斐庭冷冷扫了眼卫攸,转身往外大步离开。 相比卫攸的轻松闲适,斐庭明显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为了追回莲剑,他没有任何jiāo代和请示出了昭境,但还是太迟了,这一路上他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莲剑一事已成定局,无法挽回,还有一堆后顾之忧等着他去处理。 马车渐渐远去,留在庭中的卫攸伸了个懒腰,他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拖着步伐回到屋里睡个天昏地暗。 春风远去,初夏的暖阳拂面。 隔了好几日,贺榕才敢跑到卫攸面前露脸。 卫攸那会儿正躺在藤椅里,裹着毛毯,阖着眼睫晒太阳。 院里夏花烂漫。 贺榕稀奇道:“难得,你还能闲住?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哪个旮旯角你没有溜达过?” 卫攸动也不动,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你想我拎着你的脑袋出去晃悠吗?” 贺榕噎住,刚想在这家伙发作前走人,又停下脚步,开口:“哎我发现了一点,卫将军,哎……” 他一番yù言又止,卫攸却丝毫没有半点好奇心。 贺榕忍不住还是开口了:“卫将军,不,卫兄啊,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你大我多少岁?还卫兄?少搁这瞎称兄道弟。”卫攸说,“我以前难道很正经?” 贺榕讪讪一笑道:“虽然我是神枢营出身,好歹也曾经调任到斥狼营,跟随过你打过仗嘛。你以前的确也不正经,但是跟人说话,可没这么夹qiāng带棒的。” 卫攸道:“你怎么回事?江州□□稳了吗?你没别的事了吗?门就在那里,不送。” 贺榕一叹,走到门前又扭头道:“这个夹qiāng带棒呢,就是你老轰人走,你是不是……” 他又走回来,“你是不是不会跟人沟通了?你要是想找人说说话,我可以陪你啊。” 卫攸掀起眼皮子看他,“你觉得我用得着?” “不过我从太子那里带过来几坛子酒,你觉得你行的话,就陪我喝酒吧。” 这话他是故意的,贺榕一直不善喝酒,要是和卫攸这个大酒鬼互灌起来,他铁定会吐一夜。 贺榕脸色有些发白,强撑道:“行啊,太子殿下的佳酿怎能不尝?” 卫攸的眼底起了笑纹,“你就馋着吧,那酒才几坛,没你的份。” 贺榕悄悄松了口气,神色渐渐肃然起来:“卫将军。” “我已经不管事了,你还是卫兄吧,小弟。” “上次你在府里拆屋子受伤,大夫替你检查伤口,发现了很多问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旧伤不愈新伤又添,还有常年战事积攒下来的疾病……” 贺榕正着急地说着,便见卫攸一翻身,用毯子盖住了脑袋。 贺榕有些气愤的走了。 待到飞絮飘满城,又有人来了。 斐庭捋着沾在发上的飞絮,迈进院门,恰巧卫攸拿着花浇撒了他一脸的水。 斐庭的手搭上腰际的束韫剑,看脸色像是要把卫攸劈成两半。 卫攸挠了挠下巴,让开道:“没留神,真的没留神,这儿寻常没人来,我在浇花呢。” 姹紫嫣红的花簇上满是星星水珠,映着长叶的碧绿如流。 卫攸披着件青袍子,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来了?难道是和你那兄长斗输了?在定阳混不下去了来投奔我吗?” “我没有输,但也不想再待在定阳,便向父皇自请镇守荆襄。” 荆襄和江州接壤,也就是隔壁,距离不算远,可这块地域乃兵家重守之地,相当于天下之咽喉,南临大周,西接闵凉,贯通各个要道,且地势易守难攻,一直是昭国最遏制敌军的壁垒。 江州临近洛水一带,隘口之后沃土延绵千里,但荆襄就完全是块不毛之地,和都城定阳的锦绣繁华简直天差地别。 对于斐庭弃优裕择匮乏的原因,卫攸大概能猜到几分。 他若是待在定阳里,便只剩下和容辰争权夺利的那条路。而待在荆襄便能凭借军功证明自己的能力,是否比容辰更够资格登上储君之位。 卫攸几不可闻地叹道:“真骄傲啊……” 他放下花浇,转向斐庭,“那你不在荆襄吃风沙,跑来我这儿做什么?是不是你们昭国还不放心,派你来监视我?” “荆襄无战事,日日清闲,两地相近,我来找你喝酒而已。”斐庭把手里拎的两坛酒放上案。 卫攸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喝酒可以,战场之下不谈政事。” 他刚要把酒接过来,可斐庭一收手道:“荆襄贫瘠,江州城却也不高上几分,我先前在江州发现一个临水而建的镇子,是个不错的去处。” 卫攸不由嘲道:“二殿下真是养尊处优,果然还是因为不耐寒苦,跑这边来享受了?” 可他真正到了地方,便只剩下感慨的份了,叹于没早点发现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天考试噗噗噗 ☆、第三十二章 山色葱茏,山脚有镇,倚河而建,名曰回雁。 夏初的飞絮迎风纷纷扬扬撒来,翠绿的河水里浮动青苔的碎沫,长长的红色绸缎顺着河流飘dàng,带起一缕缕散开的深沉浮色。 河畔漂染布的姑娘们如画般美好,见着外人过来,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嘁喳喳说了几句什么,纷纷朝斐庭卫攸两人掩唇笑起来,中间走出一个姑娘,提着裙摆,踩着鹅卵石来到斐庭身边。 她扬起面孔,眉目素净温婉,墨发编成一条长辫子垂在肩上。 卫攸看她眼熟,想起来她是在定阳城里跟在斐庭后面的那个剑侍。 阿扶对斐庭道:“公子。” 斐庭道:“你没先进镇子里吗,怎么在这里等我?”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阿扶迷茫地一眨眼,“不一样?奴婢本来是打算先进镇子里打点好住所的,但是这里的人非常热情,拉着我说话……对了,不一样的,头发。” 她指了一下辫子,道:“她们还帮奴婢编了头发。” 斐庭扶额,叹道:“都说了多少遍不要跟我自称奴婢了。” 阿扶一本正经地道:“礼不可废。” “算了算了,那些人跟你说什么?” “她们在说公子你。”阿扶道,“她们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你没说吧?” “奴婢明白,不该说的奴婢是不会说的。” 斐庭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阿扶道:“除了公子的身份,她们问的,奴婢都说了……还有,一开始的确是问在公子您,后来就在说……” 斐庭顿时嘴角抽搐,头疼地捂额,“还有呢?” “后来就在问这个……”阿扶澄澈的目光转过来,面对着一边的卫攸道:“这个倒夜壶的了。” 卫攸原本还笑得不亦乐乎,这下噎住了,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可以好好跟你解释的,你这一个倒夜壶的锅盖在我头上,你知不知道非常让我的声誉受损?对了,你没有对那些姑娘们乱说吧?” 阿扶回答道:“没有,我说了你是倒夜壶的,她们就没有问了。” “……”卫攸在原地石化。 斐庭这下心情好了,转过身道:“阿扶,我们走。” 从河面上的木桥走过,一片白墙青瓦的镇子映入眼帘,静谧而淡雅。 镇里没有客栈,本来镇上的村民打算收拾几间空屋给他们暂用,卫攸却婉拒了,他决定要在这里长住,经人介绍,租下一座搁置已久的屋舍,打开屋门,灰尘扑面而来。 卫攸咳嗽着推开后门,望进这片中隔河水,两岸屋檐瓦舍鳞次栉比的景色中。 他朝划过来的船夫买了几条鱼,跑去找了斐庭。 两人就住在隔壁,区别则是阿扶用重金买下了一座宅院,还是两层,只用一部分地方,并没有让愿意继续住下去的原住民离开。 院里中间一口缸,两边草木郁郁葱葱,地上铺着细细的白石,有女子屈膝跪在木盆边,长发如流泉,乌黑浓密,素手如脂,执着木梳梳洗。 卫攸感慨:“真美啊。” 鱼配小葱上了案,几盅清酒落映疏影。 卫攸一口喝完酒,满上,道:“二殿下啊,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能喝酒的。” 斐庭指了指凳子让阿扶坐下,才回道:“那我们就看看今天是谁先倒。” “好。你打算在江州待几天?”卫攸问。 “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买这么大的宅子?昭国的银子是大水里淌来的?”卫攸哂道。 “又不是不来了。”斐庭喝完一碗,阿扶便来替他鸩酒。 “你当江州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卫攸挑眉。 “在大昭皇宫时,你不也一样?”斐庭冷笑道,“你若是把莲剑还来,我立马走人!” “慢着。”卫攸一摆手,“朝堂之外不谈政事。” 他看向阿扶,笑道:“你能喝酒吗?来一碗?” 阿扶还没有回答,斐庭立刻警惕地抬手挡住他,道:“阿扶她从不喝酒。” “这么了解?” “阿扶是我娘亲淑妃捡回来的孤儿,她和我一起长大,你说呢?” 卫攸点点头:“挺好的。” 这两人说好不醉不归,一番痛饮,从白天喝到晚上,已经成了块烂泥巴,神智都不清明了。 夜里下了场大雨,等到第二天上午,卫攸渐渐醒过来时,鼻息间满是清新的泥土味。 他翻了个身感觉床榻有些摇晃,手臂一搭,落空后沉进冰凉的水里。 卫攸有些发懵,他抬起手臂,看着完全湿透的袖子,过了一瞬才猛地坐起身。 四下一片汪洋,锅碗瓢盆在水里漂浮,而他就坐在一块木板上。 这是在哪? 卫攸傻眼了。 这时一艘小舟慢悠悠地划过来,斐庭撑着竹篙,后面站着阿扶。 斐庭道:“昨夜雨太大,河水涨了,整个镇子里都是水。” 卫攸爬上船,环顾四周,啧道:“真是想不到一睁眼变天了,村民们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事,院里的几个村民都早有准备,一下雨就开始把东西收拾到二楼了,我们这边地势低,他们已经出去了,留给我们一条船。”斐庭答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卫攸问。 斐庭一身酒气未净,只道:“自然比你早。” “昨晚喝了那么多,我就不信你能早醒,肯定是阿扶喊你起来的。”卫攸道,“哎,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人姑娘会做事。” 他朝阿扶一拱手,“多谢阿扶,没了你我可就要被淹没了。” 阿扶不吭声,微微扬着下巴,仪态气度跟她的主子一模一样。 水面几乎有那么腰高,卫攸扒着船沿,探出身,抄手抓回一个沉沉浮浮的酒葫芦,拔出塞子,酒香四溢。 卫攸深深嗅了口香气,仰头灌酒,抬起袖子一抹嘴角,笑着转头对斐庭道:“这下可好,你们走不了。” 斐庭瞥了他一眼,“等明天水退了再走。” “我看啊一时半会水退不了。” 小舟出了院子,远方天色朦胧,颇有几分烟雨江南之感。 街道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有村夫牵着牛艰难地淌水,双臂高高抬着,还举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羊羔。 “让他上来吧。”卫攸道。 “他上来你下去,船上带不了这么多人。”斐庭让船停在那村夫的身侧,道:“老人家,我们带您一程。” 村夫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再走一段路就到家了,你们是外乡人吧,这个季节经常发大水,你们没地方吃住,就往前划,两条街后面就有镇里头的人派发食物。” 卫攸道:“您上了年纪,这么冷的水,得了风湿就难治了,上来吧。” “不成不成,你们一船的人,我再上去不得沉了?况且我还这头牛呢,牛可不能丢了。” 闻言卫攸和斐庭对视一眼,两个人下了水,帮着老村夫把牛抬上船,再让老人也上去。 阿扶要下来帮忙,斐庭立刻阻止道:“你留在上面。” 老村夫一身泥泞,连声道谢,担心地问:“那你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们送您回去。”卫攸接过他的手上的羊羔,抱在怀里,一踏船沿,借力飞身上了屋檐。 老村夫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待到斐庭也上了屋顶,他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两位小兄弟好身手啊。” 斐庭和卫攸边跟着船走,边问:“老人家,既然这里经常发水,你们为何不考虑搬走呢?” 老村夫道:“江州这一带皆是如此,前些年修了堤坝,水势已经好多了。搬能搬到哪里去,这儿可是祖宗的地儿,还有这么好的邻里村民们,这点水也不算什么。” 卫攸点点头。 一行人把老村夫送回了家,他放下牛羊,喊了一声老伴儿,没得回声,便回头对卫攸等人道:“本来想要留你们吃饭,可老婆子不在家,肯定是上里正派饭那块街去了,这样,咱们都上那块吃饭去?” 卫攸点点头,几人又转去那条街,远远一看热闹非凡,村民们聚在二楼的屋顶上,摆了桌案,炊烟袅袅。 青瓦上种了一排花草,搭着花架子,影影绰绰。人人态度闲适,仿佛眼下大水如云烟,好不自在。 紫藤花开得密密匝匝,如瀑布倾泻,姑娘们两两三三坐在一起,素手弹着红木扬琴,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卫攸兴趣大起,凑上去,接过琴竹一敲,宛若弹棉花一般,姑娘们全都笑开了。 他对此毫不在意,虚心求教。 中间一个女子最为貌美名唤愫娘,指点了卫攸几句,黑亮的眼珠子一转,道:“我听说,客人从城里头来的?” 卫攸点点头。 “城里头没有这儿好哩,客人想学扬琴,你可要多待一段日子呢。” “是啊,不过待不了一段时间。”卫攸道。 愫娘露出失望的神色,道:“我知道外乡人不适应这里,只是这水来的快,退得也快,过了夏初,就是大好的晴天了。” 卫攸畅怀大笑道:“我至少在这里待上几年,当然不是一段日子,到时候指不定是谁指点谁的琴技!” 一伙姑娘们顿时对着愫娘挤眉弄眼笑起来。 用过饭,迎着清凉的微风,仿佛时间沉淀了一般。 三日后,水退了,斐庭和阿扶向镇子里的村民们辞行离开。 卫攸把租下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做了几个瓷盆,在窗台上栽了一行绿芽。 ☆、第三十三章 天气放晴,他乘着竹筏,头戴箬笠,淌着河水,慢悠悠的度过一天。 晚间提着鱼篓去街尾那家小酒馆去,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欢聚在那里饮点小酒谈天说地,姑娘们见了卫攸,都唤他作公子,互相熟稔了,问起他去过哪里,又为什么上这里来。 卫攸低低地笑道:“当屠夫时周游各地,捺不住脾xìng越发大了,便来这温山软水做个闲云野鹤。” 姑娘们齐齐笑开,其中一人不信道:“就知道唬人,看你明明像个游学士子。” 卫攸伸出手搁在桌案上,张开手心,道:“你瞧,厚厚一层茧,哪有读书人的手长这样?” 女子道:“那你天天钓鱼的时候,干嘛总是拿着一两本书?” “当然是遮太阳,好睡懒觉的啊。”卫攸耸肩道。 “我才不信,你倒是说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卫攸神秘地眨了眨眼,道:“是一个剑客,独孤求败的那种。” “真是越说越远了!”姑娘们又是一阵笑,又有女子转过头问:“愫娘愫娘,你信他的话吗?” 愫娘正坐在烛光底下调动琴弦,闻言抬起头道:“没头没尾的,信什么?” 她朝卫攸道:“卫公子,过来试试吧,记得昨儿你还说已经学会一曲了。” “好。”卫攸坐过去,执着琴竹弹响弦音,几声调子轻响,先是叮咚细碎,后又连成一线。 屋里头渐渐安静下来,只听那琴声如檀香袅袅在空气中泛开。 一排烛火连绵,映在卫攸的侧脸上,橙黄的光勾勒出他从眉骨到下巴的线条,显得缱绻柔和了几分。 他弹起琴来一开始还照着谱弹,往后就变得随心所yù起来,轻轻松松的欢快弦音响起,配上他哼唱的调子,透出一股恣意潇洒的味道。 人们刚跟着节拍,他又慢下琴声,单手敲弦,另一只手伸去拿酒,仰头灌尽。 卫攸的眼眸不复清明,朦朦胧胧起来,像是缭绕着薄雾,他嘴角的笑扩大,听不清手下究竟弹了些什么,只知道结束了,提着酒壶回家睡觉去。 隔了几天,他蹲在家里饬那盆萎掉的兰草,身后传来开门声,卫攸扭过头,看见是上次发大水那个老村夫,老村夫姓刘,会门木匠手艺,还替卫攸做了张床板。 “刘叔你怎么来了?”卫攸站起身,拍了拍一手的土,“不会是你圈在山上的羊又跑散了吧?” “没有没有。”刘老把拎过来的食盒放在架子上,“小卫啊,上次多亏了你帮我把他们找回来,这不,老婆子饭菜做多了,给你带点。” “不用谢我,那是一镇子的人全都出动了才把羊找齐全的。”卫攸想起来那次的混乱,不由发笑,他翻开食盒子,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道:“色香味俱全,大娘的手艺可真好。” 刘老道:“喜欢就成,你前个送来的几条鱼,还养着呢,回头熬了汤再喊你来家里坐啊。” 卫攸笑着道:“谢谢刘叔。” “哎都住在这镇子里,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可别生分了。”刘老摆摆手,蹲下来看看那盆兰草,“活不了喽,你水浇多了。” 卫攸心疼地问:“真救不了了?” “兰草金贵,稍不注意就不成了,你再换盆好养活的花栽呗。” 刘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卫攸不死心,继续饬起兰草来。 没过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又开了,他头也不回地道:“刘叔,你忘带什么了吗?” 没有人回话,卫攸听见脚步声不对劲,扭头一看,门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遮住了大半的阳光,面孔隐在yīn影里。 “斐庭?你怎么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斐庭刚刚开口,身后冒出来一颗脑袋。 阿扶道:“公子为什么不能来?” “你们不是买宅子了吗?回自己窝去,别搁我这。”卫攸一心挂念这株兰草。 斐庭点点头道:“好,我们走。” 他轻易地转身,反而让卫攸狐疑起来了,上下打量他们,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声。 大小姐抖了抖毛,从阿扶怀里站了起来。 卫攸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扑过去:“大小姐!” 斐庭抬起胳膊挡住他,哼道:“不是让我们走吗?” “有话好好说,以后你天天住在这里我都没意见!”卫攸翻脸比翻书还快,抱住大小姐,不顾她的尖声zhà毛,在柔软的绒毛里蹭了蹭脸。 斐庭道:“你想得倒好,淑妃娘娘听说了你那事,让我带大小姐过来给你见见,等了时间还要把她送回定阳。” 卫攸才不管他说什么,带着大小姐溜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门了。 那段时间时,斐庭经常隔三差五的来镇里走动,村民们也渐渐对他和阿扶熟悉起来。 岁月静谧,温情以待。 卫攸想起了很多事来,他在白驹门里长大,每天惦念的就是跟师兄弟们一起练剑习武,要战胜门里所有比他强的人。 长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被师父一脚踢出了门,只留了一句告诫,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不以为然,要闯出自己的名头来,要让整个天下,都在他的光芒之下无所遁形。 仗着剑法,要dàng平一切规则束缚。 可一年年过去,他栽的跟头越来越多,受的伤越来越深,想的事也越来越多。 他放不下的,一直追求的,时时刻刻缠绕脑海梦魇不断。 到了这里,他才感受到平和,心里一点点的宁静下来,所有翻滚涌动的念头通通平息,那些刀光剑影纷纷远去,如同恍若隔世一般。 他有过非常多深刻的记忆,但是不知为何,记得最清楚反而是在这座回雁镇里的时光。 阳光落满枝梢,案上饭菜还没收拾,斐庭拿了条毯子给廊下睡着的阿扶盖上,大小姐扑过去,爪子勾住毯子的一角往树上跳,斐庭刚要喝止,又闭紧嘴巴不发出声音,起身去抓它回来,而卫攸喝着小酒悠哉的笑,等着大小姐躲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猫奴卫233333 ☆、第三十四章 万里晴空,旌旗猎猎,昭帝带着一众大臣和皇子们去了后山围猎。 昭帝年过古稀,已经两鬓斑白,却保持着年轻时行围的习惯,而朝中一直未立储君,显然是他并不服老。 昭帝毕竟腿脚不便,只坐在高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底下将士和年轻的士族弟子们争相抢夺猎物。 他的左右分别是陈皇后和淑妃,陈皇后一手挽着昭帝,端着一盏晶莹剔透的荔枝,递到昭帝的嘴边,和他谈笑。 而旁边淑妃神色沉静,只端正而坐。 台下面的皇子们都散开了,只留下牵马的大皇子容辰,他对身边的庄婵开口:“要不要上马一起去?” “不了,带上我你还怎么去狩猎,我在这里坐着就好,你去吧。”庄婵笑着摇了摇头。 容辰一脚踏上马镫,顿了顿又下来,望着她道:“那就不狩猎了,你整天在宫里待着气闷,我带你在林子里转转吧。” 庄婵颌首应声。 两个人漫步在万木葱茏的林间,后面跟着几个扈从。 容辰道:“我看公主带来了几箱的书,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可否推荐一二,我回去也拜读拜读。” 庄婵轻笑道:“多是话本而已,读着打发时间,说的是精怪报恩、鬼魅仇杀的老生常谈,殿下见笑了。” 容辰反而起了兴道:“若是只读论语周易未免太过中庸,话本我也收有几册,是一些从西洋那边传过来的,我回头拿给你看看?” “洋本子里说些什么?”庄婵问。 “我觉得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里面的王子最后继承王位,还总能和公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斐庭目光一转,看着她。 庄婵抬起眼眸和他对视,微笑着道:“那他们真是独一无二啊。” 这话过后,两人静默片刻,忽然身后扈从出声道:“殿下您看。”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草木丛中,一头非常漂亮的梅花鹿正低头嗅着花枝,并没有发现他们。 “殿下,好不容易才遇上猎物,这畜生皮毛光鲜,不如猎了回去献给皇上?”扈从将长弓箭袋递上前。 容辰接过,拉弓搭箭,箭尖对准那头鹿,正当要脱手而出的那刻,他转过眼眸,对庄婵笑道:“在公主面前杀生,让公主见血未免不妥,这畜生好运,留他一命。” 他把弓箭扔回给手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庄婵道:“好。” 正当这时,变故突然发生,那头梅花鹿发出一声惨鸣,原来是隐藏在暗处的一头斑斓云豹猛地扑来,一口咬断了它的脖子。 云豹满嘴血腥,抬起兽瞳,森冷地盯着容辰一行人,脊背弓起,随时准备扑上来!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扈从们立刻呼叫着挡在他们面前,乱箭飞散。 云豹后退几步,飞快上了树,没入绿影中。 容辰顿时环顾四周,肃然道:“这云豹极为狡猾,且擅长爬树,小心它从旁偷袭……”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只听一声嘶吼,云豹闪电般从树上跃下,接连掀翻了几个扈从,朝庄婵扑去! 庄婵连连后退几步,斐庭一把拉过她,一手挡在她面前。 那云豹抓来的利爪立刻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庄婵看着他的伤口,惊道:“殿下!” 云豹一击不成,与他们擦过落在地上。 容辰仿佛感觉不到撕裂的伤口,他捡起弓箭,对准又一次扑过来的云豹。锋利的箭尖泛着冰诡的光,若是这一箭落空,那么这位大昭最为炙手可热的皇子便会命陨于此。 容辰的手指松弦,那一箭shè出。 庄婵一直被他挡在身后,根本没有看清云豹的动向如何,眼前容辰shè出箭后便回身,拉着她往前走,开口道:“别回头,我们回去。” 庄婵跟着他走,下一瞬间才听见身后噗通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接着便是痛苦的嚎叫和扑腾声。 那只云豹在半空被他shè穿左眼,血流了一地,还没有断气,只能在地上挣扎。 等容辰带着庄婵回到营地里,各路人马都已经回来了,满载而归,收获颇丰。 容辰和庄婵在原位坐下,昭帝瞧见了笑道:“看来老大和安和的感情甚笃,往年都是你和老二最为出挑,这次是不是只顾带着人看风景,别的什么都忘了?” 容辰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好,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痕迹,笑道:“若论恩爱,哪里比得上父皇和母后。” 陈皇后道:“陛下,您看,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容辰低下头,对庄婵压低声音道:“别担心。” 庄婵轻轻点头道:“殿下不如先回去上yào……” 这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阳光映照在银甲上,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少年鲜衣怒马,勒了缰绳喝了声吁。 众人纷纷望去,见到他马上拖着一只死去的斑斓猛兽,纷纷发出惊叹声。 庄婵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斐庭,他的眉峰蹙起。 少年下了马,单膝跪在昭帝面前,道:“萧岑拜见父皇!” 昭帝有些惊讶地道:“小九?你也来参加围猎了?” “是。”萧岑扬起面孔,道:“今猎得云豹一只愿献与父皇!那野兽皮毛厚实,到时候做成大裘,父皇穿着也暖和。” 容辰眼底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蔑然。 而昭帝顿了顿,第一次正视他这个一向不起眼的九儿子,悦道:“小九如今也长大了,懂事了,能猎杀一头云豹,这本事可以做事了。” 陈皇后意味不明地一笑,道:“皇上所言极是,那野兽凶残,九皇子能够猎下,日后定能当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萧岑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仿佛根本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道:“好,儿臣以后会努力当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台下容辰已经恢复淡然,替庄婵斟了一杯梅子酒,“公主今天受惊了,喝一杯暖暖胃。” 庄婵的目光从那头云豹的尸体上移开,“殿下伤口要紧,我们先回去吧。” “好。” . 回雁镇里,斐庭打开屋门,没看见他人,便去了山脚那块去找他。 夏深了,天气热得能把人融化,卫攸不再待在家里,天天往山溪水里一躺,顺着水流漂到山脚。 最近村里头人把山上冰窖的位置告诉他,还分给他一部分,本来是让他用上一夏天,可是卫攸根本不等,拿了整整一大桶冰,往溪水一倒,随后整个人跳进水里,安安稳稳地平躺着享受凉爽。 斐庭对他的做法无言以对,找他便在山脚底下候着,看着卫攸和冰块顺着溪流缓缓向下,一身青袍子浸得深沉,黑发如泉,皮肤近乎白的透明,周身夹带着浮冰碎雪。 有那么一瞬间斐庭觉得这是一具深山来的尸体。 然而卫攸掀开眼皮,开口道:“大小姐带回来了吗?” “没有。” 卫攸道:“那你可以不用来了。” “我带了两坛井泉酿,你喝是不喝?”斐庭道。 卫攸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溪里出去,“喝!” 两个人回到镇子里,卫攸坐在酒馆里面,身上的袍子已经半干,手指晃着碗里清酒,好不惬意。 作者有话要说:  睡醒再战 ☆、第三十五章 “看这天色又像是要下雨。”斐庭道,“可别像上次那样一夜之间淹了房子。” “不会,应该只是小雨。”卫攸想了想道,“对了,刘老那羊圈木栏不牢固了,什么时候你跟我去补一下。” “我明天就回荆襄,现在加紧时间去收拾木材吧。”斐庭正要起身,却得到回声,一看卫攸正望着前方出神。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在看一个姑娘。”卫攸头也不抬地回道。 斐庭额角冒起青筋,“你够了,赶紧走!” “嘘,等等,你看那姑娘。” 斐庭正要发作,却听他说:“那姑娘不是镇里人,刚刚她说话口音很奇怪,倒像是闵凉那边来的。” 斐庭一顿,只见酒馆门前的包子铺那里站着一个浑身肮脏的姑娘,她的头发粘结在一起,面孔布满黑灰,举止局促,小心地注视着经过的行人。 那姑娘接过小贩递来的包子,无意间往酒馆里一望,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眼睛很亮,对上卫攸和斐庭的视线明显有些慌张,低下头转身匆匆离开。 她一走,两人才发现她的一条腿走起路来有些跛。 “看起来只是一个流浪到镇子里的小乞丐。”斐庭道,“有什么可疑的?” “乞丐一般都往江州城里跑,哪里会来这贫苦之地?看她那衣服上积攒的泥土,肯定是走了很多路。” 卫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可不可疑,跟上去看看便知。” 斐庭皱起眉,跟上他。 瘸女因为腿的缘故走路并不算快,她七转八转来到一处深巷子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具尸体正躺在稻草堆里。 瘸女扶起那具男尸,顺着顺他的背,男尸竟然胸腔震动,咳嗽了几声,原来他还没死。 只是男人的气息几近于无,意识完全丧失,恐怕离死不远了。 瘸女掰下一块包子,小心翼翼地喂进男人的嘴里,可是他完全没有吞咽的能力,沾着灰尘的嘴唇泛着一股青灰色。 瘸女呆了呆,颤抖地伸出手,去试他的鼻息。 卫攸和斐庭对视一眼,从墙上落下,动静让瘸女惊慌地回过头,站起身挡在男人面前。 “小姑娘,那是你什么人?”卫攸一步步走近,微笑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不用了。”瘸女的声音有些哆嗦,“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卫攸摇摇手指,“重点是你一个闵凉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瘸女脸色大变,又拼命压制住了,努力稳着声音道:“我……我是来江州买yào材的,我的哥哥快要病死了……” “江州是存有什么稀罕yào材,要你跑这么远?” 瘸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她的动作怎么可能快得过斐庭,几乎是眨眼间,斐庭一把扣住她的手臂。 卫攸也走向前,查看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你们要做什么?”瘸女拼命挣扎着斐庭的束缚,“不要动他!别动他!” 卫攸充耳不闻,翻看男人身上的衣物,开口道:“你在撒谎。他身上这么多刀口剑印,根本不是重病,而是重伤。” “还有很多旧年愈合的疤痕,一般人就算是江湖争斗都不会有这么多的伤,这些印记我也算是常见,只有常年在战场上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有。” 卫攸点了点男人的右手,“他还是个持剑的人,一定有一手好剑法。” 随着他的一句句话,瘸女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颤抖道:“不是的,不是的,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你告诉我你们的身份,我就放你走。”卫攸道。 “我们真的只是平民……”瘸女咬紧了嘴唇。 卫攸站起身,叹气一声,“你不说也无妨,我心里大概想到了一个人。” 他看向斐庭,轻笑道:“这个男人的脸,我越看越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说谁?别卖关子。”斐庭皱眉问,忽然他想起来什么,整个人都是一怔,“你是说……” 瘸女紧张地看着他们。 “那不可能。”斐庭有了这个念头又飞快地打散。 “你没和他打过仗,你当然没见过他。” 他笑吟吟地瘸女道:“我左思右想,记起了这张面孔身份,虽然很令人不可置信。堂堂莲剑之主,骠骑大将军楚栾,竟然会沦落至此。” 瘸女的瞳孔剧烈收缩,颤抖道:“你是谁?” 卫攸倏地抬手,从斐庭的腰间抽出束韫,一声清冽剑鸣,闪着泠泠寒光剑尖指向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厉声道:“若不是楚栾,我又怎么会痛失渭州,惨败而归?!” “你是卫攸?!”瘸女不敢置信地喊出声,她眼睁睁地对方持剑朝楚栾走近,发了狠一口咬向斐庭抓住她的手指,趁着对方吃痛一松,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挡在楚栾面前。 而斐庭因为事态的发展一直处于怔忪状态,还没反应过来,连瘸女跑了都没来及去抓。 卫攸站定看着她。 瘸女固执地张开双臂遮挡住身后的男人,她可真是狼狈,满身泥土,站都站不稳,眼眶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红的,眼底蓄的泪水就快要流出来。 卫攸扬起剑锋指着她,“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你也不想大将军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吧。” 瘸女抿紧嘴巴,不说话,她明明很害怕,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却硬生生地站着不动。 四下一片沉寂,有风穿巷,带起透骨的冰寒。 卫攸和她倔强的眼睛对视良久,慢慢吐出一口气,剑尖垂下,叹道:“算了。” 瘸女一呆。 “你胆量太大了,杀了你我怕遭天谴。”卫攸摆摆手,转头对斐庭道:“殿下,要不然你来动手?” 斐庭上前几步,一把夺过束韫剑。 随着他这个动作,瘸女又紧张起来。 然而斐庭只是收剑归鞘,冷冷地道:“前不知因,后不知果,杀什么杀?” 卫攸想了想,点头,“要不然这样,把骠骑大将军放在这里等于放任他去死,我们不如送佛送到西,带他去医馆,看看能不能治了。” 斐庭道:“你自己送去。” “我跟他有仇。况且不是你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死了还怎么问?”卫攸摊手。 斐庭嘲道:“你跟哪个没有仇?” 话虽这么说,斐庭还是把楚栾扛去了医馆。 卫攸坐在外面的石阶上等着,注视着地上乱转的蚂蚁。 斐庭走出来,静默片刻,出声问:“你为什么放过楚栾?” “是的,不该放过敌方将领,不然咱们进去捅一刀?”卫攸道。 “说正经的!” “那小姑娘太厉害了。我打不过。”卫攸道。 斐庭冷哼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杀他,是为了制衡三国现在的局面。毕竟闵凉只有一个骠骑大将军。” 卫攸忍不住笑起来。 斐庭还要多说,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闭嘴了。 瘸女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显然对这原本刀剑相向却转变成这样的局势反应不过来。 她犹豫着道:“大夫已经在帮将军诊治了,谢谢你们。” 一阵静默,三个人默默地望着远处。 半晌,卫攸开口:“阿扶呢?” “阿扶在我家里。”斐庭道,“怎么了?” “赶紧叫阿扶带这小姑娘去洗洗,换套衣服,她臭死了!”卫攸嫌弃道。 瘸女对他的话非常不满,但如今楚栾在他们手里,只能后退几步,鼓起腮帮道:“不用了,我要在这里守着将军。” “你不用担心,我要杀楚栾你拦不住,刚才没杀他,现在就也绝对不会杀他。”卫攸道。 瘸女低下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还想照顾楚栾吗?你一身土灰,走近也不怕呛死他。”卫攸无奈地道。 “跟我走吧。”斐庭道。 瘸女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 . 一个时辰以后。 三个人围成一桌,瘸女已经清洗干净,换了一身樱草色襦裙,她生得明眸皓齿,完全看不出先前狼狈的样子,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秀美。 阿扶为她端来几碟菜和馒头,刚刚放下,瘸女便伸手去拿,还要揣进怀里。 “诶诶诶,不少你吃的,我们不抢。”卫攸连忙道。 “我要给将军带一份。”瘸女眨了眨眼。 “你对你家将军可真是上心,他那里自然会有人给他做吃食,你不用给他带。”卫攸抬手撑住额头。 “我问你问题,你一一回答,不准撒谎。” 瘸女听到这话,有些紧张,放下馒头。 “你边吃边说就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想宁。” “你为什么在带着楚栾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卫攸问。 ☆、第三十六章 叶想宁面对三个人的目光有些怯生生的,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回事。” 她把她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叶想宁是闵凉要塞鹿关峡一带的村民,经常和一众孩子扒在村门口的围墙上,探头去望传说中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和他的军队经过。 那时候对于叶想宁来说,楚栾就是一道骑在马上高大而遥不可及的剪影。 后来昭国接二连三猛攻鹿关峡,战事吃紧,朝局陷入混乱,人人自危,粮草淄重久等不到,一时间整个守军都陷入僵局。 她看着那远远一道背影越来越沉重,承载着身后的祚土千里。 村里的人都在讨论没有粮草,那么闵凉军就只能把战死在这边关。 叶想宁听了鼓足勇气,跑去拦了骠骑大将军的巡查队伍。 她还没靠近便被抓住,军队全部调转过来,黑压压的一片,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几乎让叶想宁站立不稳。 “哪里来的细作!” “我不是细作,我是来找大将军的,我有要事禀报!”她撑着一口气。 大将军骑在马上,从分开的军队现身,有裨将上前提议要杀了这瘸子细作。 大将军自上而下地睨了她一眼,开口道:“不过是附近的村民,不用大惊小怪,问她有什么事。” 扣住她的士兵问她:“你有何事要报?” “我只对将军一个人说。”叶想宁目光坚定地道。 “将军哪有时间听你废话,你快说!”裨将推了她一把。 然而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大将军竟然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将军您……”裨将愣住,却见楚栾抬手比了个手势。 几个士兵松开叶想宁,向旁边退开,楚栾在她面前停下,“你找我有什么事?” “将军……”叶想宁见他真正站在自己眼前,自己才到他的胸膛,整个人都笼罩在楚栾投下的yīn影下,她忍不住欣喜又紧张,吭吭巴巴地道:“将军,你好帅啊……” 楚栾蹙紧的眉峰没有丝毫松动,“嗯?” “哦不,那个……”叶想宁这才回想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恼,“将军,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话刚落音便有裨将厉喝:“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是谁?” 他倏地扭头拱手道:“将军,这瘸子不怀好意,定是昭国派人的细作!” “我真的不是细作……”叶想宁辩解不明白,不由苦恼,心道大将军一定不会再听她说下去了。 没想到楚栾摆摆手,吐出两个字:“带路。” “将军,您怎么能……”裨将傻眼了。 而叶想宁高兴至极地道:“谢谢将军,将军请跟我来。” 身后一众士兵不放心地继续跟着,楚栾回头道:“别跟过来,她就算真是细作,你还以为一个细作真的能伤到我?” 将士们停住了。 叶想宁蹦蹦跳跳地带楚栾进了村,回到家里,像只小仓鼠一般把他拉进地窖里,点了盏烛火一照,把自己藏了很久很久的粮食展示给他看。 然后她非常自豪地道:“将军,你不要再担心闵凉军没有粮食吃了,这些全部都是给你的!” 她说完小心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楚栾顿了一瞬,一直紧锁的眉毛舒展开,眼底几乎不可察觉的溢出几丝笑纹。 叶想宁见了雀跃不已,以为自己帮了将军的大忙。 只是叶想宁不知道,那点粮食对于闵凉军来说连一顿饭的量都远远不及。 楚栾握拳抵在嘴唇前,沉吟片刻,出声道:“嗯,谢谢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军规森严,不能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叶想宁听了失望地垂下脑袋。 “你这份心意,我心领了。”楚栾见她失落,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想宁抬起头与他对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地窖里面一片安静,楚栾收回手,咳了一声,道:“失礼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叶想宁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 临别的时候,她忽然出声问:“将军,我这么突然地找你,你为什么相信我不是细作呢?” 楚栾回道:“我见过你。每每巡视到这一带,你都会在墙头上冒出个脑袋。” 叶想宁睁大眼睛,双手捂住脸颊。 楚栾走了。 只是那之后,他再经过这个村子外,叶想宁都不冒头了,只有他走远,才踩着砖头望着对方的背影。 手臂扒在墙头上,忽然感觉压到了什么东西,她一看,那是一包桃花酥。 不会吧…… 她愕然半晌,拆开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咀嚼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喃喃道:“甜的……” 此后每当铁蹄踏过,墙头上便会留下一包吃食。 . 叶想宁陷入回忆中,她坐在异国他乡的一间屋子里,周围一圈都是陌生人,他们的名号她只在别人讨论中听过。 “后来……后来,将军去了渭州,经过洛水一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每天等,每天等,很急很急,就去找他,去了洛水……” “等等,你是说你一个人,从鹿门关跑到渭州?”斐庭打断她。 叶想宁点了点头。 斐庭和卫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渭州很乱,我只能顺着洛水一点点去找,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后来自己迷了路,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是在水边,终于找到了将军。他受了很重很多的伤,快要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手指有些颤抖。 “我带着将军去城里找大夫,却发现有人也在找将军,我以为是闵凉的军队,把他们带去见将军,可是、可是他们要杀了将军……” 叶想宁的声音哆嗦起来,卫攸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递过去。 斐庭看他,眼神质疑。 “你怀疑我?不是我,我本事通天啊?那段时间我自顾不暇,还能派人去杀楚栾?”卫攸zhà毛了,“我到这种情况都没有杀他。倒是你,你们两边互相利用完了,会翻脸的也该是你们!” “公子没有做这样的事。”阿扶认真地道,“洛水战后公子一直重伤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感情线就靠楚宁拯救了T^T哭~~ ☆、第三十七章 罪魁祸首当然是卫攸。 他别开眼睛道:“行了,正事要紧,让小姑娘继续说。” 叶想宁抱着茶杯,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温暖的温度,停了一会继续道:“好在将军醒了,把他们全都……但是他身上的伤更重了。我没办法,只能先出城躲避,沿路采买yào材,或是自己采yào。” “好几次追杀来的队伍险些跟我们撞上,我便不敢再走城里,一路顺着荒山野村走,直到遇见你们,后来的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静了片刻,卫攸站起身道:“嗯,你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叶想宁担心地出声道:“可是将军他……” 卫攸回眼看她,斩钉截铁地道:“不管楚栾如何,我只知道,他不能负了你。” 叶想宁一怔。 “他现在暂且醒不过来,大夫会为他治伤的,你干着急也没用。”卫攸放缓了口气,“我跟你保证这里非常安全,你好好休息就行。” 叶想宁犹豫片刻,应道:“……好。” 门咯吱一声关了,几个人走出去,围在外面的石桌上用饭。 暮色四合,院里露水深重,枝叶晶亮,潮湿的地面呈现出一片墨蓝色调。 “等楚栾醒了你打算怎么做?”斐庭问。 卫攸夹了一粒花生米塞进嘴巴,说:“能怎么做啊?” “你不打算通知朝廷,把他jiāo给庄骓?” “不敢。”卫攸道,“你看那小姑娘,多厉害啊,我要是把楚栾送走,她不得把我活剥了?” “你……”斐庭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fù人之仁……” “公子。”这时阿扶把酒壶端上桌,出声道。 斐庭看她:“怎么了?” 阿扶认真地和他对视,“奴婢也觉得,卫公子说得对,不该把楚栾送走。” 斐庭顿时惊愕了,阿扶从小到大对他言听计从,这可是第一次不赞同他的意见。 卫攸一听当即大笑起来,得寸进尺地道:“说得好,你家公子要把人家拆散,真当铁石心肠。” “不。”斐庭还没有发话,阿扶立刻反对道,“公子才没有铁石心肠。” “是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二殿下当然不会做出这等冷酷无情之事。”卫斟了一杯酒,笑容惬意,“他一面对你啊,无论心肝脾肺肾,都要软成一滩水了。” 斐庭连忙道:“什么软不软?你别听这家伙胡言乱语!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要把楚栾送走。” 阿扶看着他,目光明澈,“我知道。” 斐庭侧过脸,避开对方的目光,声音有些结巴:“那个……” 阿扶点点头,“我知道是卫公子乱说的,人不可能一见到人心肝脾肺肾都化成水的。” 卫攸噗地喷出一口酒,糊了目光呆滞的斐庭一头一脸,他压抑不住地大笑起来。 “搞半天她根本不懂,二殿下,这么久了,你还是真能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够了!”斐庭一手抄起酒壶朝他扔去。 卫攸侧身避开,笑得气都不顺。 斐庭终于抬起目光,对上阿扶,话在嘴边滚了几遍,还是没有冒出来,他挠了挠下巴,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镇里蚊虫多,记得把帐幔支上。” “是,奴婢知道了。”阿扶应声后离开了。 剩下的两个人望着满天繁星,都静止下来。 “你这个臭脾气啊,也就阿扶能受得了。”卫攸道,“你和她……” 斐庭哼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了?” “行,我不管,你慢慢想清楚吧。”卫攸倚在藤椅里,头枕着双臂,眼底倒映着星光。 “对了,你真觉得楚栾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撑得过来吗?那个大夫说他不……”斐庭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声音。 他正要回头,旁边卫攸压低声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回头,那是小姑娘在爬墙。” 斐庭皱起眉,“她要逃跑?” “她是要去找楚栾。” 叶想宁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翻出来,一见到院里背对着她的两个人顿时掌心冒汗,趁着他们没注意到,努力放轻脚步,攀上屋旁的大树,抱着树干跳上墙,扭头看看卫攸他们发现了没,没有动静又继续动作,翻下墙的另一面,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的身形一在墙头消失,院子里的两人便也像做贼一样松懈下来,卫攸感慨道:“我现在算是相信了,从鹿门关到江州万里之远,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大男人,真的是她做到的。” 他侧过眼,“你不是说楚栾撑不过来了吗?他还能连人小姑娘都不如?就是被无常鬼勾到了地府,就是爬,也得爬回来,活着回来见人家。” 斐庭没吭声,他望着叶想宁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那他醒了,你真的不打算把他jiāo给朝廷处置?” “嘶。”卫攸坐起来,“你怎么还在想这个?这么想把他送走?”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现在是问你啊,这不是对你最有利的处理方式吗?你不会这么做?” “送!明天就通知庄骓,让朝廷发落去!”卫攸道,“周国拿他去跟闵凉换好处去,你会阻止吗?” 斐庭用眼角看他,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你就别总问这个。况且,能不能捞着好处还不一定呢。楚栾这事很蹊跷。”卫攸想着,难怪莲剑会流落在边城,就连它的主人都落到这种境地,这些事情实在太过扑朔迷离。 斐庭道:“难道闵凉会不把他们的战神换回去?” 卫攸摆摆手,“困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斐庭急了,“等等,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朝堂之下不谈政事。”卫攸轻松回道。 “……”斐庭顿时一噎。 ☆、第三十八章 自从楚栾等人意外出现在回雁镇后,斐庭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荆襄。 而叶想宁一开始总是避着他们去照看楚栾,后来发现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再顾及直接从正门溜出去。 她跟镇里的大夫学会了煎yào,经常对着书上的图画上山采yào,没事做的时候就守着楚栾的榻边。 可是楚栾没有一点要苏醒的痕迹。 卫攸和斐庭偶尔去看看他们,阿扶一向不跟陌生人多话,却陪着叶想宁一起去采yào,两个人逐渐相熟起来。 斐庭站在医馆外面葡萄藤下,看着叶想宁蹲在炉子边煎yào,脸上汗如雨落,开口道:“这么久还没有醒,看样子他要死了。” 叶想宁动作一停,扭头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嵌着两点亮光,她用坚信不疑地口吻说道:“不。将军每次打完仗都会回来。” 斐庭还要开口,卫攸一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扯走了。 仿佛应着叶想宁毫不动摇的信念一般。 半个月后,楚栾醒了。 那时卫攸和斐庭在院里玩蛐蛐,阿扶在给叶想宁编头发,她把一条长黑辫在叶想宁的脑后盘了几圈,道:“这样不热了。” “谢谢阿扶。”叶想宁朝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辫子还没有固定好,忽然屋里传来一道瓷器破碎声,几个人一同望去。 叶想宁首先站起来,慌乱地跑进去,上台阶时还险些被绊栽倒。 她进了里屋,看见地上一滩yào渣,茶碗摔成两半,原本一直处在昏迷中的男人已经睁开了双眼,正撑着身体坐起来,他的面容因为清瘦更显轮廓深邃,扫过来的目光如剑出鞘般锋利,一见是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两个人都没了动作。 好半天楚栾才出声唤道:“想宁。” 很快他又唤了一声,像是怕对方没有听见,又像是在确定对方的存在。 “想宁。” 叶想宁眨了眨眼睛,压抑不住地红了眼眶,委屈巴巴地道:“将军……” 她慢慢地挪步过去,趴在楚栾的身边,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未语泪先流。 楚栾无奈地蹙起眉,对她笑了笑,那个笑容里饱含着无声的心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声叹息:“想宁啊,你天天给我喂的那些yào,苦死了。” 叶想宁抓紧了他的衣襟,哭的气都不顺,一个音都没法完整的说出来,整个屋子里都是她悲恸到极致的哭声。 那些提心吊胆走过的漫漫长路,那些一点点被绝望侵占的日子,那些摔进深谷无法爬出来的无助。 那些在卫攸面前轻描淡写说出的经历。 现在在楚栾的面前,她一点委屈都忍不住了,完全脆弱的不堪一击。 楚栾低下头和她平视,抬手揩了揩她的眼泪,那手指布满粗茧,动作却非常轻柔,他道:“想宁,我以前总是顾及得太多,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我欠了你太多,只能把自己赔给你。” 叶想宁一抽一噎地抬起泪眼,看着他,然后听见他说:“想宁,我要娶你。” 她原本还泣不成声,这下狠狠一抽鼻子,整个人都呆滞地僵硬住。 “怎么了?”楚栾道,“你没嫁给我的时候就敢给我写休书了,现在怎么怯住了?” 以ròu眼可见的,叶想宁的脸一点点涨红了。 写休书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楚栾有空闲时常常陪着她,还亲手给她搭了个秋千架,他的力气非常大,叶想宁虽然知道但却没有切身体会过。 直到她甜甜蜜蜜地坐在秋千上,对身后的楚栾笑道:“推高点!” 骠骑大将军心想着要让她玩得开心,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秋千带着叶想宁直接飞了出去,一头扎进泥堆里! “……”楚栾。 叶想宁满心欢喜烟消云散,噗噗吐掉嘴巴里的土,拍拍衣裙上的泥巴。 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楚栾。 他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想宁重新在秋千上坐下,这下双手紧紧抓着绳索。 楚栾犹豫片刻,他少从军旅,半辈子都在铁血拼杀,一辈子的柔和都用在了叶想宁的身上。 伸手一推,放轻了力道。 秋千非常轻微地晃了晃,仿佛一阵风拂过。 叶想宁扭头看他,“将军,你推了吗?你再,稍微,稍微,用一点力。” 楚栾点头道:“好。” 话刚落音,叶想宁又高高地飞了出去。 她内心来不及崩溃,只能发出一声拉长的尖叫,眼看泥地越来越近,突然一只结实的手臂揽过她,楚栾垫在下面和她一起摔在泥地里。 叶想宁完全窝在他的怀里,耳畔全是他笑起来时的低沉嗓音。 “将军!你是故意的!”叶想宁撑起手臂,不满地指责道。 楚栾笑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道:“想宁。” “将军。”她应道。 “明天我就要启程了,先去面前皇上,再领军打仗。” 叶想宁看着他,目光澄澈,“我会等你凯旋而归的。” “这次我去京城,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回来带给你。”楚栾问。 叶想宁双手托着腮帮,想了想,正经地道:“待你回来,就做我媳fù吧。”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嘴巴都快要嘞到耳后去。 “好大的胆子。”楚栾边说边起身。 “将军,你吃了我家的粮食,怎么就不能做我媳fù了?”叶想宁见他要走,收起笑容,皱起眉毛。 “那你算算,你又吃了我家多少甜食?”楚栾道。 叶想宁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家?那些桃花酥芸豆卷,不是买的?是你亲手做的吗?” “不然你以为鹿门关怎么会有这些吃食的?”楚栾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他猛地一回身,把叶想宁抱起来,说道:“走了,回家去,该你做饭给我吃了。” 叶想宁坐在他宽厚的肩上,道:“吃了我家粮食就是我家的人。” “是是是。”楚栾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只是那一仗得胜归来,楚栾入京述职,皇上为其指婚,娶皇上的外甥女,尚书府千金为妻。 消息传到鹿门关,隔了三日,楚栾才回来,他的神态举止一同往日,仿佛那些传闻不过空穴来风。 楚栾没有说这事,叶想宁也没有问。 可是她越想越生气,还是闷气! 一整天都没有跟楚栾说话。 楚栾也不解释,乐得看她一身醋味,想发火又憋着的模样。 结果第二天一早,楚栾醒来,屋里已经没有叶想宁的人影了。 桌上搁着一张纸,上面的字似是龟爬,却写得明明白白 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ω\*) ☆、第三十九章 玩大了。 那张纸被楚栾握成一团,他连忙出门去找叶想宁,村里的人被他问遍了,可都说没见到。 策马奔去营地,又绕了鹿门关跑一圈,直到天色渐晚,楚栾的背脊全汗湿了,但还是没有寻找到她的半分踪影。 楚栾甚至忍不住在想,她不会一气之下跑去京城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从他找的一路上都没有人见过叶想宁,她会去哪里? 楚栾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慢慢地变了,她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出过家门? 他立刻调转马头,飞快赶回家,马还没停稳他便翻身跃下,大步走进屋里,下了地窖。 叶想宁正窝成一团,已经睡着了,不知觉地打着呼,肚子里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楚栾原本一身火气,见着这一幕,顿时消散无几,生出几分好笑的意味。 叶想宁是闻到食物的香气才醒的,她揉揉眼睛,睡得意识有些发浑,饥饿让她坐到桌边,抱起盛着喷香的面条的碗大快朵颐。 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才发现对面暗处里坐着一个人,正不声不响地望着她。 地窖的空间有限,楚栾折着腿斜倚在稻草上,不仔细看的话就像一团庞大的yīn影,这团轮廓动了动,出声问她:“我以为你气饱了就吃不下饭了。” 叶想宁还没反应过来,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是生气才留了休书躲到地窖里的,她把碗重重放在桌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然后转过身用背对着他。 静了好一阵,后面传来楚栾的脚步声,他躬着背走近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在叶想宁面前就地坐下,想了想开口道:“没有。” 叶想宁并不看他,低着头掰手指,心道没有什么没有。 “我没有想娶李尚书的女儿,那件亲事我已经跟皇上推拒了。”楚栾道。 叶想宁动作一顿。 “没早点跟你说,是因为我一回来就闻到满屋子的醋味,怪好闻的,我就想着多闻一会儿。”楚栾看着她,“毕竟难得。” 叶想宁忍不住翘起嘴角,又压住,道:“骗人,皇上赐的婚能推得掉吗?还有这么久才回来,回来干嘛,跟你的千金小姐风花雪月去吧!” “没有骗你。”楚栾道,“回京城要jiāo接的事情有很多,哪里有时间风花雪月?人小姐长什么样我都没有见过。” “我可是听说了,京城里的仰慕你的女子多得数不过来,各个六艺俱佳,擅吟风花雪月,若轻云之、之……”叶想宁忘了接下来那句诗是什么了,不由有些懊恼。 见楚栾面上带了笑,她连忙道:“笑什么笑,我一个村人就是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别杵在我面前,跟懂的人说去吧!” “我也不懂啊,我就是粗人一个,谁要是在我面前摆弄那些东西,我非得一脚把他踹进粪坑里。” 他一说话,叶想宁又忍不住想弯起嘴巴笑,可她没忘这场气不能这么轻松就过去,又努力抿平着嘴角。 “想宁。”楚栾离近了距离,第一次自下而上的近乎仰望地看着她,“那些所谓金钗云鬓自赋高贵的京城小姐,都不及一个你。” 地窖里黑漆漆的,只燃着盏灯火,橙黄色的温暖的烛光在楚栾的眼里跳跃着。 叶想宁的心里水滋滋的,像是有什么破了土,要生长开来,她低下身,把脸埋在楚栾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将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没有你好。” “你记得那时候说的这话吧,既然我们都觉得彼此是最好的,那么这世上还有谁比我们更般配?” 楚栾道。 此刻他坐在床榻上,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嘴唇泛着灰暗的白,黑漆漆的眼底却是亮着的。 叶想宁满脸泪水还没有干,她张着嘴巴,僵持着这种有些滑稽的姿势,喃喃道:“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楚栾对她说。 “这太突然了……我们在这里……”她茫然地说。 “你不用担心,一切jiāo给我就好。”楚栾俯下身,两人额头相抵,近到能够清晰地看见对方瞳孔的纹路。 叶想宁心里有太多的话没说出口,可在这一刻她只慢慢露出一个笑来,轻声道:“将军,你能醒真是太好了。” “对了。”她想起什么,后退了些,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碎碗渣,“你怎么把碗给打碎了?” “没留神起来的时候撞到了。” “不是故意的吗?今天的yào你还没有喝呢。”她收拾了碎碗道,“先别急着动弹,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呢,我去再煎一份来。” 楚栾闻言叹道:“真是太苦了。” 叶想宁笑着瞥他一眼,走出去拉出门,咯吱一声,门外三个听墙角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的目光下。 静了几息,叶想宁出声:“你们……” “骠骑大将军总算醒了,我等前来问候问候。”卫攸笑着道,带着斐庭和阿扶走进屋里。 叶想宁的脸色惨白下来,紧张地盯着他们,生怕他们对楚栾不利。 楚栾脸上一片冷肃,之前在叶想宁面前显露的温和dàng然无存。 “卫将军,二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下,好久不见。” 卫攸在椅子上悠哉坐下,斐庭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三个将军齐聚一堂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组成了一幅非常不可思议的画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应该已经问过想宁了,她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要是想拿我要挟闵凉,恐怕打错算盘了。”楚栾冷冷地看着他们。 “听叶姑娘说,你和那些追杀你的凶手jiāo过手,难道没有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斐庭问。 “没有。” 卫攸的目光微微一动,他走过去伸出胳膊搭在斐庭的肩上,笑眯眯地道:“别说这些。楚将军你不必担心,我们并没有打算要把你在这里的事情上报朝廷,也没有想要杀你彻底解决隐患。咱们三个落魄到一块去了,应当互相体谅体谅,这座镇子隔绝人世,在这里不谈任何朝堂之事,不问任何来历背景,你可以安心住下,把酒快哉。” ☆、第四十章 楚栾和他对视,神色冷峻,那目光像是要从卫攸的皮囊底下看出一切隐藏的目的。 而卫攸一脸散懒,打了个哈欠,又走过去拍拍叶想宁的肩膀,道:“小姑娘辛苦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吧。” 叶想宁还没来及说些什么,便见他步伐不停,摆了摆手便出了门。 剩下斐庭对楚栾道:“楚将军好好养伤吧。” 他带着阿扶走了,叶想宁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轻易地离开,简直一头雾水。 楚栾则是若有所思起来。 但是无论他如何思前想后,以他和叶想宁现在的状况,都无法继续颠沛流离下去,既然行踪已经暴露,倒不如在这里安心将伤养好。 几天后,楚栾渐渐能下榻行走了,跟着镇里的渔夫上竹筏转了几圈熟悉环境。 这里的生活大概对于他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人不自觉地就放松平静下来。 三个将军闲来无事便在酒馆一聚,堂内人影寥寥。 叶想宁刚去里屋拿酒,店外进来个生面孔,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背着硕大的行囊,风尘仆仆。 楚栾的身形几不可察地紧绷起来,手里攥紧了筷子。 卫攸道:“等等,先看看情况。” 这人进来了抓起茶壶猛灌了两口,还没喝完掌柜的便迎了出来,“江先生可算来了,大家伙就等着你呢,这次带了什么来?让我先饱饱眼福!” “哪里,不过是小本买卖,这次我跟商队来的,先到的江州城,这边的路可不好走,耽搁了时间。”那人道,“没带什么稀奇东西,你饱不了眼福了,对了,还有一批碧螺春……” “那敢情好,有多少我买多少!”掌柜的笑道。 在他们旁边不远,斐庭道:“看来是个行商,来这里贩卖货物罢了,听他们说什么……” 掌柜的和那商贾坐下来,聊起外面的动向,商人道:“这里偏远你是不知道,外面可不安生呢,我们商队从昭国往周国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都过了耳。虽然现在不打仗了,但是昭国上头动dàng颇大,原本他们二皇子去镇守荆襄了,还以为在定阳城里贩运货物能轻松点,可那九皇子负责巡卫定阳后,把各个城门把控地密不通风……” 商人低下声音道:“我听人说,昭国这几个皇子暗里斗得挺凶的,昭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看城里送yào材的接一波接一波。本以为这储君人选就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中间择其一,可现在形势不好判别了,二皇子走了,八皇子跟九皇子过不去,九皇子原本还看不出来能耐,竟然能让他兄长吃了狠亏,还被昭帝重重斥责,真是不容小觑!” 掌柜的道:“那定阳城里可是不好待了?” “生意不好做啊,我们都打算去闵凉算了。”商人一叹。 “怎么不留在周国?去闵凉做什么?” “闵凉那边生意好做啊,那边贫瘠得狠,什么都缺,全仗着鹿门关天险和他们的战神楚栾,不然早就被昭国的铁蹄踏平了。” 三个将军都没了动作,坐在桌边静静听着。 “说起来,好久没听到楚栾将军的消息了,闵凉的皇帝不是也上了年纪?那边局势相较昭国如何?”掌柜的问。 “嘿,昭帝可是管事的,闵凉的皇帝管事吗?闵凉皇帝沉心佛法,朝中事务一应文臣宦官当道,那骠骑大将军楚栾日子可不好过呢!” “此话怎讲?” “怕再出一个卫攸呗。”商人笑了笑。 “我听说卫将军就在咱们江州呢,皇上是怎么想的?释了卫将军兵权,到时候打仗了谁来保护咱们?” “兵权压人一等,谁还顾得上外敌,都提心吊胆着脑袋上的乌纱帽呢。卫攸的下场对那楚栾那就是前车之鉴!”商人道。 “怎么会?” “怎么不会?楚栾打仗近二十年了,你见他有输过吗?这军功拿出来都谁能吃得消?我看也快了。” 商人跟掌柜的换了货物,摆了摆手,“还有上次姑娘们托我带的胭脂水粉,你替我jiāo给她们吧,我先走了。” 掌柜的送走了商人,正巧叶想宁抱着两坛酒回来。 “殊不知执刀的到底是文臣还是武将了。”卫攸不着调的口气像是在说天气如何。 楚栾带着警告地目光扫了他一眼。 斐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显然陷入深思中。 “碧淳酿。”叶想宁将酒放在桌上,一声响动让三个人的注意力移回来。 “将军的伤刚好,不能多喝。”她坐下来,按住楚栾伸向酒壶的手,“只能喝一杯。” 楚栾应道:“好。” 剩下两个人畅快痛饮,叶想宁看见桌上摆着的剑,压低声音问楚栾:“将军,这就是束韫剑吗?” 楚栾正待点头,卫攸出声笑道:“正是束韫。” 叶想宁犹豫一下,看向斐庭问:“我可以看看吗?” 卫攸接着道:“当然可以。” 斐庭剐了他一眼,然后对叶想宁道:“可以。” 叶想宁雀跃地笑起来,她拿起束韫,毫不停顿地铿锵一声拔剑出鞘,展示给身边的楚栾道:“将军你看!” 楚栾脸上的神色带着笑,应道:“看见了。” 叶想宁把剑放下,道:“束韫像是冰块做的,摸着就感觉夏天不愁了,没有将军的莲剑那么重,莲剑我都抬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莲剑丢在洛水里了,现在恐怕已经沉在河底,被淤泥掩埋了,找也很难再找回来。” 谈起莲剑,斐庭又剐了卫攸一眼,对方则笑容不变,道:“三大名剑你见过其二,下回我把听啸拿给你看看。” 叶想宁露出神往地表情,“卫将军你人真好。” “嗯,我也觉得。”卫攸道。 斐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楚栾脸上的那一点笑容不见了,他重重地咳了一声。 叶想宁立刻扭头看他,问:“将军,你哪里不舒服吗?” 楚栾刚要说非常不舒服,叶想宁又一连串的紧张道:“是不是伤还有隐患?我就知道不能喝酒,我们现在回去吧,你去休息,我去煎yào……” 那一瞬间楚栾回忆起那数之不尽的苦涩yào汤,连忙道:“不不不,我只是,我只是清清嗓子。” 叶想宁松了口气,道:“将军,你下次可别乱咳了。” 楚栾眼睁睁地看着她又把注意力转向卫攸,她问:“卫将军,你们三个乃是三大名剑的持有者,又都是将军,到底哪一个最厉害?” 此问题一出,场面安静了。 “那还用说吗?”半晌,斐庭冷冷一哼。 “啊。”卫攸感慨一声,“二殿下是觉得自己最厉害吗?洛水一战里是谁被捅穿了胸,休养了几个月才缓过一口气的?” 斐庭怒目而视,“我们再来比试一场,这次我一定让你一败涂地!” “二殿下,很多时候,一次的输赢就注定往后了。”卫攸惬意饮酒。 “照你这么说,”楚栾道,“以洛水一战来看,赢的人就是最强的人,那个人选,只有我了。” 卫攸和斐庭都顿住了。 叶想宁惊道:“将军,你和卫将军在洛水jiāo过手吗?” 楚栾剑眉一扬,“是。他可没在我手下讨到巧。” 卫攸不说话了。 叶想宁吭哧吭哧地笑起来,“我也觉得将军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第四十一章 容辰穿过游廊。 侍卫迎上来,“殿下……” 他的话没有说完,容辰没有片刻停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侍卫留在原地,望着容辰的背影惊愕至极,这位大殿下一向温文尔雅,今天却是第一次冷硬着面孔,周身气势如若风雨yù来。 容辰推开殿门。 他的妻子坐在铜镜前,背后是一扇繁花锦簇的屏风。 她没有回头,铜镜里还映出了容辰逐渐走近的轮廓。 他将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放在案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动。 “我母后宫里有个宫女叫飞鸾,这份点心经过她的手送去淑妃那里,被我半路拦了下来,不然这会儿淑妃就该dú发身亡了。”容辰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说起一个有趣的话本里的故事。 “飞鸾受刑审讯,宁死也不供出背后主使,可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顺着去调查,发现源头竟然在这里。” 他站在庄婵身后,望着铜镜里她温柔的眉目,接着道:“安和,你清楚这件事情吗?” 过了几息,庄婵和缓的声音响起来:“殿下,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这盘是我让御膳房特意给你做的点心,你中午没动几下筷子,现在也应该饿了,就把这盘点心吃完吧。”容辰将点心推到她的面前。 庄婵垂下眼帘,道:“多谢殿下。” 接着她伸出手,取了一块点心,往嘴边移去。 就在她刚要咬下点心的那一刻,一只手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庄婵的动作生生停住,点心从她指间掉在地上。 “你不怕死?还是说你对昭国的仇恨,已经大过了死亡?”容辰看着她。 “你想用这盘下了剧dú的点心杀了淑妃,你想把她的死嫁祸给母后,你想要斐庭和我反目成仇。”容辰用肯定的口吻说,“你想让整个昭国都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听着这些话,庄婵的神色依旧平静。 “这座宫廷里,到底有多少周国的暗探?”容辰站直身,殿里无数烛光跳跃,拉长了yīn影。 庄婵依旧不答,她像一尊落满了灰尘的雕像,就连发丝都凝固了一般。 容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来,那个笑容充满了恶意,“我知道你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这么快,这里的日子是否让你感到煎熬,无法再忍耐下去?” 他不再等待庄婵的回答,转身向外走去,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dàng:“等着吧,接下来才是漫无边际的绝望。” 庄婵回过头。 那扇殿门已经阖上,涌入的光线随之泯灭。 容辰出去后静立片刻,有心腹手下上前低声道:“殿下,九皇子带着羽林军朝这边过来了,声称是听闻宫里有变故,前来查看。” 容辰冷笑着道:“就凭这宵小竖子焉敢chā手宫廷之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是一片轻蔑。 谢家血脉里传承的高傲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只是相比斐庭显然的目空一切,容辰则是掩在暗中的对于瞧不上的对手的轻视。 . 回雁镇。 浓荫正盛,蝉鸣抱枝,热浪蒸腾。 三个将军在院子里劈柴禾,阿扶做了酸梅汤,叶想宁跑出门去邻家讨冰块。 楚栾转向阿扶问道:“阿扶姑娘,我有事想要请教你,你有时间吗?” 此话一出,斐庭和卫攸一齐看他。 阿扶把碗筷收起来,道:“有时间啊,什么事?” 楚栾指了指门口,“借一步说话。” 阿扶正要跟上他的步伐,身后斐庭把斧头往柴禾一劈,出声道:“站住。” 他面对两个人望过来的目光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楚栾深吸口气,停顿片刻,转向阿扶道:“你知不知道娶亲需要准备些什么?” 阿扶一怔。 卫攸朗声大笑不止。 “三书六礼,聘金新房,凤冠霞帔,一样你都没有,焉敢言娶?”楚栾道。 “诶诶,话不能这么说。”卫攸拦道,“人家两情相悦,何顾世俗之礼?” “待回了闵凉,我会补给她的。”楚栾道。 “两心不变,在哪里成亲都一样,我们会帮你的。”卫攸眨了眨眼,笑道,“那一定会是最有意思的婚礼。” 背着叶想宁,这场婚礼准备了数月。 那一天,她如往日一般起床洗漱,跑去找阿扶,跟她一起和镇上的姑娘们去河边染布。 等回来时候,一伙姑娘叽叽喳喳,叶想宁道:“我觉得今天你们格外兴奋,走路都比平时快。” “今天是个好日子嘛。”愫娘露出一个神秘地笑起来。 “什么好日子?”叶想宁问。 “天气好。”又一个女子笑着说。 阿扶道:“我们先去卫公子家里取个东西。” “好啊好啊,那快走。” 到了地方,叶想宁看阿扶落后一步,疑惑道:“怎么了?取什么东西?” 姑娘们不等时间,拥着叶想宁进了门。 她张眼一望,随即呆住了。 正前的木架上置了一袭鲜红如火的嫁衣。 好半天叶想宁才发出声音:“哇……” 她看着这身嫁衣一动不动,过了会,又怔忪地道:“哇……” 姑娘们看她这个反应,纷纷笑倒一片。 “叶姑娘你的大喜之日,全镇子人都要来吃喜酒呢!” “穿上吧,这是大伙帮你做的,为了上面的刺绣费了很多功夫。”愫娘道,“本来是想绣牡丹或者是戏水鸳鸯之类的,最来还是楚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下的决定,绣的凤凰。” 叶想宁的手抚过上面的金纹,慢慢红了眼眶,心里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里楚栾的反常。 愫娘道:“不过没有金钗凤冠什么的,你看。” 她从竹篮子里拿出一堆满天星和海棠花,“我帮你编给花环好了,都说女子新婚那天是最美的,你放心,我保证楚公子见了你一定会魂不守舍的!” 一伙姑娘又笑了起来。 她们在屋里装扮着,外面卫攸敲了敲窗户,问:“好了没有。” 阿扶应了一声:“好了!” 屋外左右各站一人,分别是卫攸和斐庭,卫攸嚣张地道:“楚栾想娶媳fù没那么容易,我们两个守着门,看他怎么进来!” 斐庭点了点头应道:“好。” 风声肃杀,楚栾到了,三个人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 “让开。”楚栾身形修长高大,穿着红袍子,束着冠,显得非常丰神俊朗。 卫攸和斐庭齐齐回应了声“哼!” 楚栾不搭理他们,往门的方向走去,他一迈脚,同时卫攸出手拦下,楚栾早有所防备,一手朝他面门袭去,一手挡住接下来想要制住自己的斐庭。 这大概是这三个人第一次动手脚功夫,转瞬间已过数招,楚栾当然敌不过两人的围攻,边打边退,临到窗边,虚晃一招后直接翻身破窗而入! 噔然一声巨响,木屑四溅,屋内惊呼笑音大起,卫攸和斐庭顿生懊恼。 再一看,楚栾直接把一身红装的叶想宁打横抱起,跃出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卫攸已拔剑! ☆、四十二章 “将军!”叶想宁一惊,不由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楚栾抱着她翻上屋顶,她才发现这这一条瓦上长街开满了木槿花,花瓣纷纷扬扬撒落在地,一片连绵云华之景。 两侧花架上系着红绳彩带,迎风翩跹,灯笼描红,张贴福喜。 “想宁。”楚栾牵着她的手往前行,一直到他们住的院里,顺着木梯走下来,院中热闹非凡,几乎镇里的村民们都来贺喜了。 张灯结彩,桌席酒宴,大红高烛,叶想宁怔怔忪忪,犹如活在梦里,脚下踩了实地才觉得如梦初醒。 楚栾见她一直望着自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了?” “将军。”叶想宁拿下他的手,声音如蚊,“你准备多久了?” 楚栾低下头凑近了讲话,“是不是很惊喜?” “这可是我十多年来受到的最大的惊吓了。”她摊开手,“定情信物呢?” 楚栾一愣,随即笑起来,抱着叶想宁,“这儿呢。” “哪里呢?”她四顾张望。 “我就是啊。”楚栾按住她的脑袋。 叶想宁看着他,撇了撇嘴,挣开他的手臂,道:“定情信物都没有,成什么亲?不成了。” 她把头上的花环取下来,放在楚栾手里。 楚栾看着她的动作道:“开什么玩笑,别玩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因为叶想宁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她认真地道:“这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合适在一起。” 说完,她松开对方的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楚栾看着她的背影,非常难得地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像是破开了一个大窟窿。 那一刻,他甚至无法控制住脸上的神情。 叶想宁憋着笑,努力让自己别回头,走到一半,坚持不住了,回头看见楚栾落寞忧伤的眼睛,将军何时会露出这样软弱的情绪,她心里顿时后悔开这个玩笑了,一下子变得软成团水。 她朝楚栾做了个鬼脸,喊了一声:“将军!惊喜吗!” 楚栾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脸上神色一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翻过来,头朝地,手掌对着她的屁股拍了两下,“好啊,敢戏耍本将军,真是反了天了!” 叶想宁边笑边挣扎,“将军,快放我下来!我下次不敢了!” 再三保证过后,楚栾才放下她。 两人一身红衣,携手走进正堂,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三拜礼成。 叶想宁对拜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有从楚栾身上移开过,耳边听着司仪的誓词,时光在此刻停滞不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到了晚上,镇里姑娘们围着篝火跳起舞来,筵上欢腾嬉闹声不绝。楚栾、卫攸和斐庭三人坐在最中间喝酒,他们两个一心想到灌倒楚栾,可楚栾岂能如他们的意,在战场上恐怕都没今晚这么拼,他直接提起坛子灌,喝得是又快又猛,简直是量如江海。 最后卫攸和斐庭都撑不住了,呼出来的气都带着浓浓的酒味,纷纷告退撤到边上。 夜色浓郁,月掩丛云。 卫攸东歪西倒地倚在桌边,捧着碗凉茶慢慢喝着,他望着喧闹人群中的叶想宁,楚栾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灿烂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卫攸的目光变得悠长,视线里的一切景物都在模糊,耳边陷入一片沉寂般的静谧,叶想宁的身形渐渐和另一个女子的影子重叠。 想起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自古以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是最好的佳话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旁边斐庭顿了一会儿,道:“谁能想到闵凉战神会娶一个民女?待他们回到闵凉之后,才是最难过的关,到那时就是有情……” “那可不一定,对于一个战功赫赫引人忌惮的将军来说,娶一个出身微末的女子总比娶名门之后更让皇帝省心。”卫攸道,“再说了,楚栾以为他自己配得上人小姑娘吗?” “叶姑娘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总替她说话?”楚栾道,“你要是喜欢也晚了,她已经嫁人了。” “我就是感慨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啊,小姑娘都已经成亲了,再看咱们……” “谁跟你咱们?”斐庭打断他,站起身,喊了一声:“阿扶!” 阿扶立刻从人群中冒出头,斐庭道:“我们走。” 卫攸简直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迈着晃悠的步伐沿着灯火长路走了。 酒饱饭足,人影离散。夜阑更深,微风拂面。 院里已经空空如也,叶想宁被楚栾拉着走,一脚深一脚浅地上了山。 “大半夜上山做什么?”她问。 “吹吹风醒酒。”楚栾笑了笑。 山顶有座凉亭,他们坐在瓦檐上眺望远方,目光所及,天地皆是漆黑一片,像是一团化开的墨。 “今天大家歇息的好早啊,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叶想宁说,她单手支颐,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开鬓发,让人心底一片静谧。 楚栾问她:“你还有没有想要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道:“我感觉今天腮帮子都要笑裂了,特别开心,特别满足。不过将军你难得问我这句话,我怎么样也要提一个要求是吧?” 楚栾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就是要星星我也帮你摘下来。” 叶想宁躲开他的手,笑起来:“如此良辰,可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将军你可不能说大话,快把星星变出来。” 楚栾伸手握住她的腰,把她举了起来,“你看。” “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将军你怎么能说空话……等等!”叶想宁咯咯笑道,忽然她睁大眼睛,惊喜地指着前方,“有个孔明灯!是谁放的?” 远方一盏摇遥曳曳的孔明灯飘向半空,底下平地处聚拢了全镇数百人,人声杳杳,熙攘攒动,有人道:“还没到时间呢?谁撒手放了?” “到时间了!别等了,准备好啊,听我的,全部放!” 叶想宁看着那盏灯飞远了,才想起来要许愿这回事,不由惋惜地叹道:“我忘了许愿了……” “没事,还有机会。”楚栾笑了一声。 “好吧,下次我们做几盏,再来这里放好了。” “不用等下次,你有什么愿望就在这里许下吧。”楚栾道。 “什么?”叶想宁正疑惑,便见山下的地平线忽然亮起连绵起伏的光来。 她的呼吸微微窒住了。 仿佛天地颠倒,星空自地面赴往漆夜,渲染开漫无边际的辉芒。 万千盏灯火迎风飘起,汇成璀璨绚烂的星河。 这一幕实在太美,叶想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为这浩瀚无垠的纯粹景色而震撼,她舍不得眨眼,那一颗闪耀的星光映在她的眼底,形成了一颗泪水坠落。 她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愿楚栾一生平安喜乐,无虞无灾…… 最后一句她无法在哽在嗓子,哭着朝这万家灯火大声喊道:“我要永远和将军在一起!” 楚栾注视着她的目光深沉而温柔,他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喊将军呢?夫人。” 叶想宁抱紧了他的脖子,把泪水蹭在他的脸上,掩着自己红透了的脸颊,结结巴巴地道:“夫、夫君。” “我在,夫人。”楚栾应道,映着满天繁星,他自下而上的仰起脸,去亲吻叶想宁。 两个人的轮廓渐渐jiāo叠。 玉漏迢邈,银潢横亘。 卫攸站在屋顶上,对着火把点燃了天灯,脱手放离,风声飒飒,卷走了他的目光。 旁边斐庭将灯盏递给阿扶,道:“许个愿望吧。” 阿扶好奇地摆动着天灯,很快道:“希望明日天气晴朗。” 斐庭像是意料她会说些什么了,轻轻弯了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卫攸道:“托贺榕把江州各地全部的孔明灯买下,这银子花的不亏,对于在回雁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段终生难忘的记忆吧。” 村民们一盏接一盏地放着,无数灯火从他们身边穿过,斐庭点了点头:“的确。” “虽然现在是南风,不往山上刮,但夜里万一风向变了,怕是会走水,等大家玩散了我们再去山上转一圈。”卫攸打了个哈欠。 “行。” 第二天晌午。 日上三竿叶想宁才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院里坐着的卫攸和斐庭,似乎想走过来,又涨红了脸,迈着别别扭扭的步伐到一边跟阿扶说话去了。 随后出来的是楚栾,他衣冠不整地走过来坐下,慢慢地吃着早点,眼睛还往叶想宁那边瞟。 卫攸和斐庭两个宿醉加上五更才休息的人都早早起来了,他们向对面的楚栾投去谴责的目光。 “世风日下。”卫攸严肃道。 “人心不古。”斐庭冷冷道。 “白日宣yín。” “道德沦丧。” “行了你们,自己没有媳fù就去找,别在这眼馋!”楚栾拍桌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卫攸:汪~ 誓词出自民国结婚证 ☆、四十三章 又隔一日,天色yīn沉,乌云压顶,雨落如瓢泼,半山腰上的羊圈这下彻底散了架,漫山遍野全是奔散鸣叫的绵羊。 镇上的人们再次全体出动,顶着大雨追来赶去,先把羊安置在一处山洞里,叶想宁负责留守,三个将军每人都扛着或者夹着羊来回跑动。 她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们三个一边狼狈一边拌嘴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待到天气放晴后,斐庭搬动木材,卫攸敲敲打打重建羊圈,楚栾带着叶想宁把绵阳们驱赶下山。 阳光明媚,几个人干完活了全窝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叶想宁坐在楚栾新为她搭的秋千上摇晃着道:“对了,你们最近有没有见到愫娘?” “没有,她怎么了?”卫攸趴在桌上,歪过头问。 “我听镇里的兰姐说,有个混小子看上了愫娘,天天带着一伙人堵在她家门口,扬言愫娘要是不答应嫁给他就让她永远嫁不出去,还要打愫娘的家人,害得她现在连家门也不敢出。”叶想宁道,“我想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愫娘?” 卫攸站起身,问:“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冯勇。” 卫攸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好啊,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秋风飒爽,路上几棵红枫开得如火如荼,正前屋舍紧闭,几个少年人踩着肩膀爬墙,有一个已经上了别人家房顶。 卫攸站在底下微笑着问:“请问哪一个是冯勇?” 少年们听见这声音齐齐扭过头,其中一个正蹲在树下扒着碗里的面条,吸溜一声,气焰非常嚣张地道:“喊你大爷我做甚?” 卫攸道:“给你们说个事,不要再搅扰陈姑娘。” 冯勇不耐烦地道:“关你毛事?劝你快滚,不要在这里惹本大爷不高兴!” 卫攸仍挂着笑意,接着道:“如果你不听,我就会动手。” 冯勇闻言大笑,他这一笑,身后一伙少年们也跟着笑,他把碗往后一扔,后面有人摇摇晃晃地接住,冯勇扭了扭拳头,猖狂道:“动手?你一个人就敢跟我们动手?知道本大爷是谁吗?” “敢问尊号?” “本大爷乃是回雁镇小霸王是也!”冯勇趾高气扬地一抬下巴。 “哦。”卫攸点了点头道,“首先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斐庭有人抢你的称号。” 接着冯勇便见他身后竟走出来一个佩剑的男人,那人抱着臂,视线冷冷地扫过来,开口对着身边人道:“瞎说什么?我看这个小霸王称谓倒是很适合你。” 冯勇被这人身上冷冽的气质给刺得瑟缩一下,平白感觉自己低人一等,他想起身后这一帮小弟还看着呢,连忙挺直了腰板道:“就凭你们两个?” 下一刻,卫攸的身后又转出了一个男人,这人身形高大,先前站在后面因为地势低没有察觉,现在一看比那两人还要高,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 冯勇顿时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人站在一起他就忍不住腿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回头一看,一伙少年们都有些瑟缩。 他咬牙硬撑着,一挥手道:“给我上,咱们人多怕什么?” 在少年们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上前时,卫攸大步上前,少年们伸手拦去,却连人衣角都没沾到。 冯勇眼见他正直朝自己而来,心生退缩之余又鼓生勇气,使出一脚看家本领,一跃而起横飞一脚腿踹去。 啪嗒一声,卫攸抬手接住,抓着人脚脖子把人倒提起来,不顾冯勇的哇哇叫声,把他倒挂在树杈悬着。 拍了拍手,转过身,对着傻眼的少年们道:“你们老大已经被我抓住了,你们快点回家吧,别掺和了。” 少年们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生出几分血气,纷纷冲过来要救回冯勇,被楚栾和斐庭一人两个抓住后领提起来。 冯勇不敢置信地问:“你们到底是谁?”他又看着卫攸惊道:“你不就是会弹几声琴吗?怎么、怎么……” 他拼命扑腾起来,大喊道:“你们几个外乡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卫攸蹲下来,和他平视,挑了挑眉,“我只想问,你天天堵人姑娘家门口,到底想做什么?” “我喜欢愫娘!我要娶她!你管得着吗?”冯勇愤怒地喝道。 “你才多大?你有什么?就要娶人家?”卫攸笑起来。 “我不小了!那个姓楚的!”冯勇伸手一指楚栾,“他不也什么都没有?他咋娶的媳fù我就咋娶!” 卫攸朗声大笑,扭过头对楚栾道:“看看,这是你惹的祸。” 他转回目光,笑意不平道:“这个事呢,要看人姑娘的意思,你懂吧,愫娘喜欢你吗?” 冯勇重重一哼,别过脑袋,“喜不喜欢我不由得她,我是不会放弃的!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趁早滚蛋!” 说完他一缩脖子,以为自己要被打,没想到听见对方说:“不会放弃是好事,喜欢就去追。” 冯勇一怔。 “只是你这个方式不对,要好声好气跟人姑娘说话,讨人家欢心,你有空呢,可以来找那个姓楚的,跟他取取经。”卫攸站起来,把树杈向下一撇,将断未断的时候松了手,“今天话到这里,先放过你,再敢堵人家姑娘,就不要怪我动手教训你了。” 楚栾和斐庭也松开手,放开这伙少年,往来路走,后面传来冯勇的大吼声:“你们别走!给我站住!听见没……” 他一挣动,树杈砰地断开,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少年们连忙把他扶起来。 卫攸走出老远,都能听见他不甘心地叫嚣声。 回到院子,还没进门,外面站着叶想宁,她似乎等了三个人很久,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 楚栾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问:“怎么出来了?” 叶想宁抓住他的袖子,从嗓子里艰涩地滚出一句话:“将军……家里来、来人了……” 楚栾脸上一变,和卫攸、斐庭对视一眼,进了门。 院中一盔胄甲鳞士兵模样的人正牵着马,见了楚栾立刻上前单膝跪地,拱手道:“下官参见骠骑大将军,朝中已四处寻觅将军您两年有余,今日才探听到您的下落,实在幸也,皇上下旨,令下官特来此请您速归闵凉。” ☆、第四十四章 院里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凝固一般。 这三个人包围着中间的甲士,没有回声。甲士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一圈,又低下头道:“下官到去镇外等骠骑大将军,您可以先收拾行李,皇上催得很急。” 还是没有人回话,甲士的背脊已经完全汗湿,慢慢地向外退去。 他一动,院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苏醒了,肃杀的风拂动树叶,卷起地上的灰尘,呼啸着冲向门外。 yīn霾的天空压下,万物的色调都变成了冷寂的灰色,门声嘎吱,甲士身后的三个人眉目笼罩yīn影里,衣畔猎猎,仿佛蓄势以待的染血利刃。 甲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卫攸沉声道:“我去杀了他。” 楚栾道:“不必。” 他转过身进了屋,叶想宁跟上,屋里静了半个时辰。 整座庭院的所有人都从一种放松闲适的状态中醒过来。 楚栾站立笔直,深深皱着眉头,陷在沉思中。 叶想宁在收拾衣物,她道:“是时候回闵凉了,这里虽然很好,但始终是周国,不能长住。” 楚栾抬眼看她,“别收拾了。” “我们不走吗?”叶想宁一愣。 “是该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我走,你留下。” 叶想宁呆呆地喃喃:“为什么?” 楚栾上前,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仰望一般看着她:“原因我回头再跟你说,但是你必须留下。” “为什么要让我留下?”叶想宁红了眼眶,不受控制地,两行清泪顺着面容流下来,“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你都娶了我,怎么能把我丢在这里?” “想宁。”楚栾拉着她的手,“想宁。别哭。我会回来接你的,我会回来的,我发誓。你只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好。” 叶想宁无声地哭着,她抽着气,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要等我回来。”楚栾看着她哭,心里酸楚的一塌糊涂,承诺道:“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叶想宁只是哭,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滚烫地落在楚栾的手上。 楚栾勉强牵出一个笑容,替她把眼泪擦干,轻声道:“别哭了,以前我也不是经常离开鹿门关?还是出去打仗,那个时候你都没有哭,这次怎么了?我只是回闵凉一趟,很快就回来。” “我、我只是、很难过……”叶想宁哭得气都不匀,她伸手抱紧了楚栾,眼泪没入他的脖子里,“我不想留下来,我想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她以前可能还有那么一点坚强,可在楚栾面前,她整个人都是脆弱的,柔软的,不堪一击的。 “想宁,想宁。”楚栾唤她,去亲吻她的额头,她脸上的泪,她的嘴唇。 他们的眼睛近距离的注视着对方。 “我爱你。”楚栾说。 那一句话像是温柔到至极的叹息,让叶想宁安静下来,怔忪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很小,带着抽噎,像从前一次次送离楚栾一般道,“将军,我等你回来。” 她出了门,正低着头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听见楼上有人喊她。 叶想宁抬起头,看见二楼处卫攸扒着围栏对她道:“小姑娘,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叶想宁被太阳刺得眯起眼,发现他怀里抱着个长匣子,问:“怎么了?” “阿扶上山跟着村民放羊还没有回来,我怕她出什么事,你能不能和斐庭一起去看看?”卫攸温和道。 “我?和斐庭吗?”叶想宁一愣,往屋里看了一眼楚栾,又看看卫攸,点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找阿扶。” 她转头找了斐庭,斐庭一听事关阿扶,立刻和她出了门。 卫攸下了楼,悠悠闲闲地走进屋,目光对上楚栾笑了笑。 “你支开他们是想说什么?”楚栾冷冷道。 卫攸抱着长匣,伸出手一点点展开匣盖。 两人相距一丈之远,楚栾一手背在身后,浑身都紧绷着,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姿势。 长匣彻底展开,露出里面漆黑的、缠绕着血色莲纹的重剑。 “莲、剑”楚栾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诧和杀意。 “莲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他握紧了藏在袖里的匕首。 “过程没必要多说,你只要知道现在莲剑在大周就好。”卫攸微笑道,“你也不用想着杀我。”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有了弱点,那么他的剑将越来越钝。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卫攸轻轻松松地道。 “你以为你就没有弱点?”楚栾冷冷地看着他。 “现在的我,的确没有弱点。”与满室杀气不同的是,卫攸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他道:“你想要离开周国,可以。但是你走了,要保证闵凉不得与周为敌,不然小姑娘就要永远留在这里。” “你拿想宁威胁我?我要带她走,你以为你拦得住?”楚栾的语气已经是满而溢的杀气。 “我可以不拦,你敢带她走吗?”卫攸问。 屋里静了一会儿,楚栾从和他对峙的状态中慢慢松懈下来,肯定道:“你已经猜到了。” “现在回到闵凉,你自身难保,更别说要护着小姑娘,但是”卫攸从木匣中取出莲剑,“如果你拿着莲剑回去,将一切都有回寰的余地。” 楚栾沉默一阵,道:“什么条件?” 卫攸上前横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郑重道:“今以莲剑在此立誓,大周愿与闵凉结盟,共商伐昭,平分山河。” 楚栾的瞳孔骤然紧缩。 卫攸将剑往前一递,近乎本能地,楚栾伸手接过。 他接过后,卫攸一撩衣摆,转身在案边坐下,铺开宣纸,狼毫大挥:“记住,我卫攸代大周与你楚栾订下盟约,莲剑为证。你带着莲剑走,剑鞘留在周国,若有违背此约,大周将至莲剑于污浊之物,永为天下人耻笑。” 楚栾满身的血液都在上涌,这番话里惊人的野心和扬扬意气让他错愕不已,“你……” 卫攸着墨写完文书,递给对方。 楚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沸腾的热血,冷道:“你可真敢说,昭国这座庞然大物占尽中原沃土,天下无不忌惮,你却说,要与我闵凉共分昭土?” “你难道不敢吗?”卫攸笑。 楚栾收下文书,“早有此念。” 卫攸道:“行了,在小姑娘和斐庭回来之前你快点离开这里吧。” 楚栾起身又停住,转头对他道:“我料理完闵凉那边的事后就会回来接想宁,在那之前,请你帮我照看她。” “放心。”卫攸摆了摆手。 楚栾策马奔远,出了镇子,慢下速度回首一望。 山野烂漫,层峦耸翠,镇笼烟雨,在他的眼底掠过。 ☆、第四十五章 叶想宁站在半山腰上,陷在一团白云似的绵羊群中,似有所感,回过头去,山下河水如碧,田野广袤。 “将军……” 她身后是驱着羊羔的阿扶和斐庭,阿扶问:“怎么了?” “……将军走了。”叶想宁喃喃道。 “楚栾走了?他怎么没带着你?”斐庭错愕道,随即皱紧了眉头,他往山下一看,道:“这里这么高,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看不见。”叶想宁咬紧牙关,眼睛从茫然变得酸涩起来,“我就是知道。” . 昭国都城。 定阳。 夜里室内只点了一盏灯,黑暗和yīn影使空间狭隘下来,一张长桌,围满了人,只能看清他们的面孔和前襟。 若从宫里随便拉一个侍卫出来,他定会对此吓得五体投地,因为在座的列位皆是朝堂上身居高位的要员。 这些高官显贵难得私下聚在一起,没有美酒佳肴,没有谈笑风生,他们的脸色带着微微的紧绷。 首座上立一人,轮廓漆黑,背对着他们,正在观摩挂在墙上的画卷,他道:“父皇卧病在床,现在朝中事务由我几个皇兄分别把持,他们争斗不休,国内一片乌烟瘴气,伤的是大昭的根基。今请诸公夜谈,以为如何平定现下的局势?” 满座朝臣几方眼神试探,几方不安低头,皆是沉默。 那人接着道:“诸位不答,料想是没有妙策,恰好我有一计兵部尚书郑何在?” 桌案左侧一人拱手:“臣在!” “西南一万军马受调遣回定阳,还有几日能到?”那人问。 郑道:“最多三日可达。” 满座躁动,皆是惊声。 “都城里还有我麾下的两万羽林军。”那人回了身,是一张年纪极轻的面孔,剑眉飞扬,眼里的光如同出鞘的刀,他挑起唇角,笑意冰冷,“诸位以为,皇宫几时可破?” 话刚落音,下面噔然乱开了。 “九殿下,皇上病重,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九皇子萧岑将一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道:“我以为各位大人心里都有个底,可现在看来,事到临头,有人却想着独善其身啊。” “谢萧岑!趁皇上病重你想要□□篡位可别忘了还有大皇子!他才是皇上认定的储君,有他的虎贲军在,你的狼子野心不过痴妄!一介竖子也妄图染指帝座?!”有人拍案而起怒喝。 萧岑眼底厉色渐深,他的手握紧腰间长剑,骤然拔剑一斩! 那一道剑光来得太快,亮色划过墙壁,压得烛火倾斜,斩断了所有的质疑和愤懑。 血液泼在半空,滴滴答答,头颅咚地落在桌上从这边滚到那头。 场面骇然到极致,朝臣们像失了声般寂静。 惊恐像是瘟疫蔓延,萧岑偏偏微笑道:“不必慌张,我并不是要威胁诸位,我只是想和诸位好好商量,帮我一个忙。” 他把剑放在桌上,着力一推,长剑划向桌尾。 萧岑空着双手道:“我的诚心就放在这里,诸位若是信不过,尽管拿剑杀了我。” 明晃晃的剑摆着,没有人动。 萧岑坐下来和众人平视,道:“容辰手里纵然是有两万虎贲,但是在我三万精兵的包围下,谁优谁劣各位大人心里都清楚。假若坐上龙椅的那个人是容辰,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各位。” 左侍郎忍不住道:“大殿下宅心仁厚,他若上位如何不会放过我等?” “他现在就不会放过你。”萧岑冷冷道,“令公子jiān.杀民女一案还压在刑部,若上jiāo给大理寺,左侍郎觉得你那个儿子还能有命?” 左侍郎不吭声了。 “这里还有一份文书。”萧岑拿出一卷长轴,铺开在案,“上面记载了诸位多年以来克扣民财,藏污纳垢之证,始末详尽,绝无半句虚言。” 众人传阅一看,无不心惊,卷轴再回萧岑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他却对着烛火将卷轴烧个干净。 “我信任诸位,望诸位也信我。卷上所书,可当做从未发生过,绝对不会上达天听。我需要诸位相助,保我计划万无一失。这一仗无论如何,容辰必输无疑。” 朝臣们相互对视,定下决心,皆拱手同声道:“愿为九殿下马首是瞻!” 萧岑起身拱手回礼:“多谢诸公。” 言罢他大步出门,门外光线涌入,室内yīn影褪散,众人相继探身望背,只见月光之下,庭中军队密集,各执刀戟,森严而立。 众人想起案上染血剑,无不心有余悸。 . 定阳的天彻底变了。 西南一万军马奔赴,定阳城门大开,直至皇宫脚下。 大皇子容辰率领虎贲军抵御叛军,指挥战局,可依然节节败退。 这座峥嵘而精致的皇宫顿时沦为了血海地狱。 容辰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把他逼到死路的那个人不是斐庭,而是他一向瞧不上眼的九弟萧岑。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宛若踩在了一张蛛网中,皇宫防线的布局在叛军眼里置若无物,每一次的围攻都恰好击在了虎贲军的软肋上,这些都在昭示着一个惨痛的事实军情外泄! 宫殿华美不再,箭羽满天纷飞,惊呼和痛嚎接连不断,宫人们卷着金银珠宝四处奔逃。 帷幔被倒塌的彩屏压倒散落,缠枝青釉梅瓶的碎片七零八落,几枝清晨才摘下来的海棠躺在地上,几片飘离的花瓣宛若血滴。 庄婵坐在白玉地板上,指间噙着玉棋子,正沉思在黑白jiāo错的棋局中,殿外那些混乱的嘈杂声丝毫没能影响到她。 容辰穿着冷硬的盔胄甲鳞,裹挟着一身血雨腥风,大步转进殿中,走到她的面前。 “这一年的软禁,真是没让你的心有过片刻的宁静。”容辰声音里像是蹂了血,蹲下来,和她轻视,目光冷得就像冰雪倾覆。 庄婵抬起头,和他对视,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清澈的像是湖水,又含着八月温水的柔和。 “我和斐庭说过,你若生为男儿,当是我等劲敌。现在看来,就算你是女子,也一样心狠如铁,算无遗策。”容辰道,“两万虎贲军全军覆没,你功不可没啊,皇宫防线军情走漏,是你传达给萧岑的吧?” 说着,他伸出手狠狠地握住眼前女子的脖颈,用力之狠甚至让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第四十六章 突然袭来的窒息感让庄婵伸出手想要挣扎,可是很快她克制了自己的本能,放弃挣动。 容辰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色和渐渐微弱的呼吸,眼里波光一闪,倏地松开了手。庄婵顿时脱力伏在地上,不断咳嗽起来。 “安和,萧岑军队正在来的路上,今天你和我注定死在这里。”说出这句话,容辰一身肃杀之气dàng然无存,他脸上挂上淡淡的笑意,又恢复了往日清风明月般的气度。 他站起身,从翻倒的镶金紫檀柜里取出两杯酒,一包粉末,两相融合后,那一汪琥珀光停在了庄婵的眼下。 “现在的区别是你死在这里,还是落在萧岑的手里,你是周国的公主,萧岑不会杀你,但是他一定会用你来要挟周国,你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吗?”容辰问她。 庄婵平了气息,望着面前一杯酒,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个浅笑,仿佛冰雪消融,春花初绽,“多谢殿下。” “这算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了。”容辰看着她接过dú酒。 “那殿下你呢?”她问。 “我啊。”容辰笑了起来,笑音回dàng殿中,透着一股落拓洒脱之感,“我当然是与妻同去,萧岑不配为我敌手,我自然不会死在他的剑下。” 他同样举杯朝庄婵示意。 两人如大婚之日共饮合卺酒一般对饮而尽。 殿外厮杀喧嚣声渐近,殿内却一片沉寂,夫妻两人对坐,中间是一盘黑白纵横的棋局,庄婵一点点地皱起眉,痛苦让她的手指轻轻颤抖。 容辰没有看她,而是怔忪地望着棋盘,黑子已经将白子围杀殆尽,根本无路可走,只待对方落下最后一子,他便满盘皆输。 庄婵一手撑在案边,另一手微微抬起,却无力地垂下,她的嘴角溢出一缕殷红,滴滴答答,其中一滴鲜血恰好落在棋盘的线条jiāo汇处,补全了结束棋局的最后一子。 轰隆一声雷鸣震彻天地,窗外刮风涌树,雨水飘了进来。 阿扶正yù关窗,身边斐庭抬手止住,细细雨丝中白鸽低空掠过,扑腾着翅膀飞进窗,落在了斐庭的肩上。 他几天前在楚栾走后,便向昭国传信询问闵凉的动向,直到今日信鸽才飞回来。 斐庭走到桌边坐下,拆开信件。 阿扶用抹布擦干窗角的水渍,抬起头,发现瓦檐下筑了个麻雀窝,此刻下雨,鸟儿们身上都沾湿了,正甩干脑袋上的水,互相顺着稚嫩的羽毛。 她看了一会儿道:“公子,你觉得这雨何时会停?看这天色,若是连下数日,怕是整个镇子又要被淹没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音,回头一看,斐庭正看着手里的那张纸,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凝固了。 “公子?”阿扶从未见过这样的斐庭,又唤了一声,斐庭仍然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她走过去,“公子?” 她还没有看见信上的字,背对着她的斐庭忽然一动,把那纸给攥成一团,声音顿了几下,才有些颤抖地道:“……没什、没什么,没什么……” 阿扶怔怔地看着他。 斐庭浑身的动作都非常生涩,他边转过来边把那张纸往嘴巴里塞,干涩地咀嚼着,他的手指颤抖,眼神恍惚,“来得及……来得及……”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握起束韫剑向外走,道:“我们现在马上回昭国!” 阿扶跟上他的步伐。 谁知斐庭又是一停,猛地回过头:“不行!”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对阿扶道:“你要、你要留下来……阿扶,你要留下来。” 阿扶只是看着他,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会让卫攸看照你,你也要保护你自己,到时候……到时候我会回来接你,你会回到昭国,继续跟我在一起……”斐庭握住她的双肩,“如果发生了动dàng……不,不会有事的,一切都来得及。” 他打消了那个令人胆寒的想法,接着道:“阿扶,你是最听我话的,你明白吗?” 阿扶点了点头。 斐庭松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出了门又回过身,横剑一指,喝道:“留在这里!” 本能地跟上他,刚刚迈出门的阿扶收回了脚。 庭院里雨势渐大,卫攸正顶着斗笠蓑衣穿梭在雨中,把晒着木架上的书卷搬回屋里,他看见斐庭连忙道:“二殿下快来!帮我一把,你说这天说变就变,真是喜怒无常……” 斐庭袖底握紧了剑,声音很稳:“没时间帮你,我要回荆襄一趟。” 卫攸一愣问:“回荆襄做什么?哎,楚栾一走,你就待不住了吗?” 他在雨中不等回答,又搬起书运回屋里。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请你照顾好阿扶,不然等我回来,你非但保不住这些书,连你这颗脑袋你都保不住。” 瓢泼大雨中,斐庭的声音依然凌厉不减。 卫攸刚到廊下,听见这话,隔着雨帘中和他对视片刻,空出一手掏了掏耳朵,道:“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我要你的保证,卫攸!”斐庭喝道。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卫攸笑。 他看斐庭的脸色像是要一剑劈了他,连忙道:“不就是回趟荆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被楚栾感染了?阿扶人好端端的,需要我chā手吗?” 他又继续去搬书,念叨着:“照顾一个是照顾,照顾两个也一样,我保证还不行吗?” 待他把书全部搬完,解开斗笠,不经意一看,斐庭原来站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这场雨下了五日,卫攸自己动手扎了个竹筏,在水面上悠哉往返。 又隔五日,水褪了下去,天气却未放晴,叶想宁整日扒在窗边远望,随着一天天的时间过去,楚栾连个影都没有,她变得越来越焦躁起来。 这种状态让卫攸经常想点子让她开心起来,好说歹说,直到一天早上卫攸起床,他坐在庭里喝酒,看见阿扶一个人下来便问:“小姑娘起来了吗?我拜托邻家的大娘做了桃花酥,赶紧让她起来吃饭。” 阿扶道:“想宁不在吗?她屋子里没人啊……” 卫攸睁大眼睛,手里的酒壶摔碎一地。 这座庭院,整座回雁镇,包括后山,都没有叶想宁的影子。 她的房间里少了几件衣物,马厩里少了一匹马。 卫攸回到家,从床底的箱子里翻出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的听啸,他带着剑,马不停蹄地向外追去。 出镇子的时候,遇上溪畔的浣纱的愫娘,她看着拿着剑的卫攸一怔,又笑了起来:“我说呢,公子弹琴的姿势为什么我们不一样,原来公子是个使剑的。” 这下轮到卫攸一愣。 他以为自从来到回雁镇,他就能远离权利的漩涡,远离争斗和杀伐,他弹琴他种花,他自以为和一个普通村民没有区别。 原来,并没有,一切并没有改变。 那些波诡云谲的算计从来没有远去,而是很早以前在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之后,深深盘踞在他的五脏六腑。 就在卫攸离开回雁镇不到半个时辰后,一名甲士快马加鞭来到此寻他,称是有十万火急的信件要禀jiāo。 家里只有阿扶一人,她道卫公子出门了,她可以代为传达。 甲士拒绝,问清卫攸去路yù寻,刚一转身,阿扶手里的匕首穿透了他的心脏。 阿扶从甲士的尸体上翻出信件,上面清晰地写着: 昭九皇子□□篡位,容辰大败,安和长公主身死昭宫,皇上令卫将军速速回京。 ☆、第四十七章 越往北上去,路越是泥泞,卫攸下了马向前走,连着几个村落都荒无人烟,一片破落。他寻不到叶想宁的踪迹,却发现前方有流民四处奔逃,他们的神色非常慌乱,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一般,卫攸想上前问话,可流民们却纷纷惊慌失措地避开。 这一带应该已经出了江州,快接近荆襄了,可这些村民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闹瘟疫吗? 卫攸继续前行,场面却愈发混乱,逃乱的人数越来越多,让他不由心焦和担忧起来,这种情况下叶想宁北上回闵凉,实在太危险了…… 天际黑云压顶,雷龙不断翻涌,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卫攸脚下的路积满泥水,马匹不愿再走,他硬是扯着缰绳前行,身侧无数村民奔走,耳畔尽是混乱的尖叫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喊:“赶快逃!洪水要过来了!” 又响起孩子刺耳无助的哭声,卫攸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那个孩子身影。 “周国的大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快往西边逃!” 听见这句话,卫攸一把攥住身侧即将掠过那人的肩膀,铿锵一声听啸出鞘,抵在那人的脖颈上! “周军打过来了?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他厉喝的声音几乎是带着撕裂的气音。 那村民惊恐地挣扎起来,没能挣脱,颤抖着道:“周太子让人掘开了洛水大坝,现在江州和荆襄已经成汪洋!两岸死了无数的人,周太子他、他带着军队杀过来了!周国和昭国要打仗,你抓着我做什么?趁着人还没到,还不抓紧逃命!” 墨云中一道撕裂的雷鸣声震dàng天地,仿佛在巨大的响动中一切都灰飞烟灭。 “为什么?”卫攸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还不是因为安和公主死在昭国!周太子他疯了!”村民一甩手猛地挣开卫攸连忙逃了。 “……什么?” 卫攸脑子里轰地一空,胸腔里像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争先恐后地撕裂而出。 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混乱,无数念头从脑海里掠过,来不及想,忽然手心传来的剧痛唤醒了他。 低下头,听啸剑在无意中深深割进他的掌心,疼痛让卫攸清醒过来,三魂七魄重新回到躯壳中。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憋进胸腔里,翻身上了马,往江州赶去。 可是他根本回不去,如村民所说,江州已经沦为一片汪洋,水面上尽是浮尸,地面上尽是鲜血。 剩余逃出来的百姓散在这片高地上,表情空洞浑浑噩噩,像是沉浸在漆黑不见天日的梦魇中,不满岁的婴儿挂在枯枝上,像一件迎风招展的破烂衣裳,漆黑的树枝从上到下染成一片血红。 卫攸看着这一幕,那些拼命压抑住的茫然再也抵御不住,浑身的力气尽失,他跪倒在地,雨水在脸上不断滚落。 他脑海中无数画面纷沓流离,烟雨朦胧之中的回雁镇,他种下的绿芽,愫娘的扬琴声,叶想宁真挚的笑容,阿扶跟在斐庭身后的样子,山上的羊群,山下的溪水…… 这些,一切,都遗留在了原地。 最后他记起当初和庄骓定下的约定,那时候他们脸上的笑容,和对信念的意气风发。 五年之期,昭土为周地,接长公主回家。 可现在才过了两年啊…… 卫攸的嗓子哽了两声,他的脊背弯下来,双手撑着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泥泞里。 渐渐地,那泪水像是止不住了,这个男人压抑的哭声在满天大雨中响起,布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悲恸。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一队骑兵包围而来,胸前的盔甲皆刻有昭国图腾。 为首的将领命令道:“把这些战俘全部带走!”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听令下马将村民们统统抓起来,有人反抗,却被一.qiāng.刺.穿身体,惊起更多哀嚎和哭泣。 这些声音不断在卫攸耳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回响着,他却没有一丝反应,只跪坐在地,双目空洞,任由敌人把他当做普通村民抓起来,塞进囚车里。 车队颠簸着前进,途中撞见周军,两相厮杀,鲜血横飞。 自从洛水大坝决堤,江州荆襄两地成了汪洋,退居在后方芜城的庄骓带领斥狼营一路冲杀,准备拿下中枢要地荆襄,沿路却撞上了杀来的昭军。两方打到一半,洪水漫过来了,庄骓只能下令先行撤退,可昭军杀红了眼,咬着不放。 情势危及,军队被冲散开,庄骓这边只剩下了几千人,回营地的路上又遭几路残余昭兵堵截,到了这一刻活着的包括伤残兵士不足千人。 庄骓心道再遇上昭兵可就危如累卵了,结果才转个头,对面数千兵马近在眼前,这下逃都无法逃走,只能硬着头皮上。 大雨将世界染成一片灰色,满地水洼不断绽出一个个水花,又被踏来的马蹄迸溅出无数飞散泥浆。 庄骓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他骑在马背上,飞快地掠过敌军,不经意间一个转眼,却让他放大了瞳孔。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他看得明明白白,倚在牢车里那个男人的面容。 “……卫攸?”庄骓惊愕道,一勒缰绳,坐下战马顿时掀蹄一声嘶鸣,他来不及继续惊讶,面前敌人的刀戈便骤然横劈而下! “铛!”地一声震响,庄骓持剑拦住,同时转头向不远处的牢车大喊:“卫攸!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来助我!卫攸!” 卫攸的眼帘微微一动,他似乎听到了那一句呼唤,却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坐在牢车那一小块空间。 庄骓看他一动不动,简直怒到咬牙,大声喝道:“卫攸!” 刀戈再度袭来,庄骓愤然一剑格开,剑势不收,直接刺进对方敌人的胸膛,血腥味在空气扩散。 昭兵聚集起来,齐喝一声,纷纷向庄骓冲杀而来,他一人无法应对,好几次生死之间都是所剩无几的护卫拼命挡下。 庄骓看着毫无反应的卫攸一时怒极,直接提剑冲到牢车前在木栏上重重一劈!顿时断开了一支木桩! 卫攸还是麻木着不动弹,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庄骓不能停留,转身杀退几人敌兵,他看见不远处的车驾后面放着一堆缴来的器械,其中在雨水的冲刷下,听啸剑泛着泠泠寒光。 再这么下去不要说攻下昭国了,就连江州和芜城都会失守,自己亦会命丧于此! 庄骓咬紧牙关,在重围中冲过去,手中剑不断挥舞,到器械处抓住听啸剑,使力朝牢车的方向掷去! 锋利至极的长矛聚拢成一圈,向中心的庄骓刺下。 “卫攸!”暴雨中只听庄骓发出的厉喝声近乎撕裂。 听啸剑渐渐向地面坠去…… “卫攸!”怒吼声中雷电呈现出一股闪耀的白光,轰鸣着在天地疾降! 折映在听啸冰冷的剑身上。 卫攸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卫攸:我只想说,你们自己的女人他妈的自己护着啊! ☆、第四十八章 那只沾满了水珠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听啸。 下一刻砰地一声巨响,那整面栅栏噔然四分五裂,木屑向八方迸溅飞散! 万物在这场滂沱大雨中尽皆灰暗,一切混乱狼藉在那瞬间仿佛凝固,唯有那一抹银白的剑光穿云破雾瞬息而至。 那剑光来得太快,去得太快,庄骓看见这幅画面里出现了翩然落花,鲜红的诡谲的,仿佛剑锋如若枝梢,风过一摇,抖落绽放的血花。 卫攸落在马上,听啸横扫,挡下一圈敌军的进攻,然后带着庄骓冲了出去,昭兵完全无法阻挡,近身则死。 包围外残留的一队将士们看见了他纷纷又惊又喜地道:“卫将军!”“卫将军是听到消息来就我们的吗?”“多亏卫将军你来了!” 卫攸下了马,没有看身后的庄骓,他上了另一匹马,牵着缰绳,面无表情地道:“区区几个昭狗,就打得你们找不着北了,还敢说出身斥狼营?” 将士们听了话都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卫攸目视前方,剑尖一扬,对准再度冲锋而来的昭兵,冷道:“重新列队,要他们知道脚下踩的究竟是哪里的领土!” 经过一番厮杀,他们这支小队只剩下十多人,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中赶回了营地。 底下无数将士迎上来,而庄骓和卫攸两人皆不说话,沉默着先后走进帅帐。 庄骓把沉重的盔甲卸下来,丢在案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身后撩开帐帘的卫攸:“你怎么还在江州?皇上下的旨看到没有?” 卫攸大步迈进来,摔下帐帘,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随即像是压制不住般喷发,厉声喝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门外的守卫听见这声音顿时惶恐地对视一眼。 庄骓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对门口一指,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卫攸置若罔闻,愤怒的火焰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你哪里这样大的胆子?掘毁洛水大坝?啊?庄骓?你问你是不是疯了!” 庄骓一把抄起案上的头盔,直接砸向卫攸! 卫攸抬手一挡,头盔落地滚了几圈。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这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恨不得上去撕碎了对方。 庄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没资格置喙!”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卫攸当即叱道:“整座江州被洪水淹没,你这叫清醒?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叫糊涂!” “你知不知道姑姑死了!”庄骓突然打断他。 屋里顿时一静。 卫攸的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死在昭国了……我们根本来不及救她,也根本没有人能帮她一把……”庄骓的身形矮下去,他弓着身,痛苦地道:“你记不记得她走的时候,还安慰我们,为了大周安好去和亲,这就是她的愿望,可……没有的人的愿望会是这样的……我们还自欺欺人地把她送走了……那就是、那就是一条死路啊……” 卫攸低下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庄骓,大周的太子一向端重持仪,再大的危难都不能压弯他的脊背,可现在他却露出了满身难以掩饰的脆弱。 卫攸的双眼一片空dàngdàng的,他忽然想起来,庄骓最后一次见庄婵的样子,太子殿下不远万里偷偷地来到婚宴上,对自己最好的亲人成亲了,他隔了很远看上一眼,像是了却了一个心愿。 “所以你就要这样报复回去?一场洪水淹了江州和荆襄,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打仗……死的不仅是荆襄守军,还有无数百姓,昭国的,江州的……”卫攸道,“做出这种事,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庄骓慢慢直起背脊,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只是眼底布满了血丝,他对卫攸冷冷地笑了一下,道:“你觉得如今我还会担心有人谈我功过?” 卫攸和他对视,眼里没有没有多余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早知你今日所作所为,长公主又何须和亲昭国?” 庄骓脸色微微一动,过了会儿,眼底的血色更浓了,“我只论结果,姑姑被昭国皇族害死,我要他们统统付出代价。洛水成血河,这只不过是个开始,直到血液灌溉满昭国山河的每一寸土地,方能平息我的怒火,告慰姑姑的在天之灵。” “倒是你卫攸。”庄骓森然道,“姑姑往日待你不薄,你听到她亡故的消息倒是冷静?” 卫攸不语,两人正对峙僵立,忽然帐外一阵喧嚣,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卫攸,径直对庄骓拱手道:“殿下,先前遭洪水分散的斥狼营已经全部回到驻地,据前线斥候回报,荆襄剩余的三万守军全数推进,现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微臣无能,江州失守。” 帐内一片死寂。 良久,卫攸冷笑两声:“何其妙哉,太子殿下?” 戎装男子听卫攸冷嘲热讽,立刻喝止:“卫攸!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卫攸抬起看他,道:“你是何人?” “我乃……”戎装男子话还没说完,庄骓便开口道:“他是太常寺卿徐丰之子徐志,官任总督京营戎政,和你一样秩从一品,此次出征昭国,任命他为斥狼营统帅。” 徐志抱臂,扬着下巴,嘲讽地看着卫攸。 卫攸皮笑ròu不笑地重复道:“太常寺卿徐丰之子……” 徐志脸色微微一拧,庄骓不耐烦地道:“好了,你们说,接下来该如何夺回江州?” 徐志道:“以末将来看,经洪水泛滥波及,我方兵马分散受损,又在白日和沿路昭兵厮杀几经周折,当休整一番,重振士气。现在荆襄守军已经打到芜城脚下,末将愿亲率精锐千人从左右扰之,往来游击,待昭兵乏之,再大军直出拿下!” 卫攸听后大笑起来,徐志一恼,怒道:“你笑什么!” 庄骓问:“你有何计?” “殿下能出洪水伟策,现在就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卫攸道。 庄骓皱紧眉头,走到钉在墙上的地图前沉吟片刻,道:“不能休整,我们没有时间。” 卫攸背着手笑道:“殿下这一泻火,荆襄五万守军死伤过半,现在只剩下三万人,不退反进,导致江州沦陷,现在敌军还堵在芜城脚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嗦嗦的!”徐志yīn沉着脸道。 “距离殿下发兵攻昭不过一个白日的时间,昭国正处于内乱中,根本来不及调配援军。但求援信号已经发出,最快明早,荆襄后方的河阜守军才能抵达。也就是这段时间,凭着一口气杀到芜城脚下的荆襄守军正处于一种士气低靡,且无粮草辎重的境地。而他们的身后,荆襄援军不至,就是一座空城。”卫攸道。 他看着泛黄的地图,伸出手去,“今夜一晚,夺回江州。” 落下江州两字的手指向前一移,“拿下荆襄。” 作者有话要说:  镇南大将军是高级官吏,按隋唐官制的话大概二品到三品,不过这里架空,所以私设成一品~~ 徐志所说计谋有参考(清)姚锡光的《东方兵事纪略》 ☆、第四十九章 徐志瞪大眼睛,又扯了扯嘴角,不敢置信地嘲讽道:“你还真敢讲?一晚上的时间拿下荆襄?简直信口开河!” 卫攸的神色非常沉静,他道:“我既然说到就一定能做到。若是按你的主意,等大军休整完毕,河阜援军早就抵达荆襄,别说夺回江州了,就连芜城都未必守得住,那么,殿下放这场洪水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为今之计,就当趁洪水之势,速战速决,一举大破荆襄。” 仅此一夜,这块地域兵家重守之地,天下之咽喉正处于一种极其薄弱的境地,若是错过这一晚,将要废上极大的功夫去周旋。 但倘若把握住时机攻下荆襄,等同打开了昭国万里国土的大门。 帐内,庄骓的眼神微微的震撼,很快他缓过神来,让徐志传令斥狼营准备出战。 徐志出去后,外面的动静渐渐响起,庄骓对卫攸道:“别在这里干站着了,你随徐志一同出战。” 卫攸转身向外走去。 后面传来庄骓的低沉的声音:“记住,此战主将是徐志,斥狼营亦是为他统率,在战场上,你要听他的指挥。” 卫攸没有回头,他跟着副将去了堆放辎重的大帐,里面一伙士兵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卫攸伸手一抬,示意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副将从箱子里翻出一副玄铁盔甲,笑着对卫攸道:“将军,这套盔甲属下还帮你留着呢,现在正好用得上!” 卫攸换下这身沾满了泥土灰尘的袍子,穿上黑色戎装,身边副官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将军,我还当隔一段时间还能见到您呢,江州那边环境怎么样?贺榕那死胖子没刁难您吧?不过按他的胆子他也不敢,虽然江州受灾,但贺榕这家伙身为知州却逃过一劫,他就前一天被殿下调到北境那边去了……” 卫攸一直沉默着整理腕上的护甲。 副官江仪继续道:“将军,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个……”他的神情变得犹豫起来,“那个徐将军,他接管了斥狼营……”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卫攸神色,对方却一直没有任何表态,江仪闭了嘴,去拿案上的头盔。 甲衣内衬钢片,饯袍上密缀铜星,卫攸一身黑色甲胄,单是站在那里从背影来看,便透着一股森寒肃杀,令人望之生畏。 大帐内再也没有人说话,卫攸把一头黑发束起,两个士兵为他扣上肩甲,江仪把玄盔戴在卫攸的头上。 一切整装待发,镇南大将军睁开盔下一双锋利冰冷的眼睛,“走。” 夜幕降临,火把连绵。 一里外的昭军哨兵向底下发出指示,三万将士严阵以待,他们的目光统统向前方看去。 芜城厚重的城门慢慢向外打开,在敌军的瞩目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斥狼营将士,和大周明黄色的旗帜,经风一卷完全的飘展开。 上万人齐动,铁蹄踏过索道,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卫攸领军带头冲杀,人群宛若黑色蚂蚁般向两翼散开,中间精锐看似势头正猛,却在双方人马即将迎上的那一刻,齐齐后缩。 昭军这时完全的暴.露在昏暗的夜色中,城楼上,徐志得意地劈手一挥,万千箭羽如落雨般密集落下,如同代表着死亡的乌鸦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翅膀。 这场战斗在后半夜时,昭军再也无法招架,号角吹遍四野,赶忙撤军。 斥狼营如狼似虎般追赶而上,徐志领着大军在最前方策马疾驰,回头对落后一段距离的卫攸道:“卫攸!我去攻打荆襄,你带支队伍去追赶散开的荆襄守军!” 卫攸皱紧眉头,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下马速,传令下去,追赶敌军的队伍让速攻荆襄的队伍先行。 待到这边将几队散逃的敌军清扫干净,卫攸从江州赶到荆襄时,斥狼营大军正在齐攻城门,城中守军不过几千,不断向下砸下滚木和热油,战场乱箭纷飞,城脚死尸累地。 天色朦朦亮起。 卫攸策马扬鞭,压低身子避开迎面而来的箭羽,来到城门处,挥剑将仅剩几个昭兵杀死。 撞木破开荆襄城门,一切尘埃落定,斥狼营上上下下的欢呼声震响天际。 卫攸独自走进昏暗的屋里,摘去甲胄,袍子的布料完完全全和伤口粘在一起,他咬着牙撕开布料,顿时鲜血淋漓。简单地把伤口处理一下,卫攸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漆黑的屋顶。 拿下荆襄后,庄骓脑袋里绷紧的神经总算松了松,他对卫攸道:“我要去看看北境那边的战局,以莲剑立盟后,我们向闵凉发出信号,现在楚栾带着闵凉军已朝北地进发。北关那帮悍匪也已整合完毕,先一步制造混乱,截断了西域丝路那条通向昭国的财路。” 说起闵凉和楚栾,卫攸出了神,想起独身北上的叶想宁,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楚栾…… 一切的变故来的太快,在这乱世之中,她还腿脚不便,真的能活着回到鹿门关吗? 庄骓又转头对旁边的徐志道:“我会让那边的斥狼营撤回来,支援你们和河阜守军即将到来的一战。届时闵凉军一到,两方战路共进,我就等着看昭国一步步沦亡!” 昭国现在的确已是陷入一片混乱,多年内斗将朝廷的势力切割的七零八落,原本众望所归的大皇子容辰一死,底下一众心腹各奔东西。而新登位的萧岑正忙着收拢人心,诸多朝臣对其篡.位之行大为斥责,闹得欢腾的,都被他暗地铲除。 曾经令四海臣服的昭国如今内忧外患,百姓心中惶惶不可终日。 二皇子斐庭刚回荆襄时,本要以勤王之名带兵杀回定阳王城,可萧岑第一防范之人是容辰,第二便是斐庭。他早早命心腹埋伏在荆襄,斐庭一到便被抓住,押回定阳大牢。 现在一夜之间失去荆襄的消息传来都城,无人不骇然。萧岑毫不拖泥带水地做了一个决定,他将手下最信赖的军队发往北境,镇守嘉枢关。而自己带着最效忠皇室的将军李孟弘,亲自领军十万赴往河阜。 卫攸听说这般萧岑布局时,便生出这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的念头。 对昭第一战大获全胜后,庄骓去了西北,河阜守军缩居,军营里面迎来了几天的宁静。 只是徐志每天巡视军营,带着一帮人兜兜转转,途中必经卫攸帐前。 卫攸还残留了几丝在回雁镇的习惯,仰躺在藤椅中晒太阳,却听见有小孩子的笑声。 他把盖在脸上的图纸拿开,看着不远处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拉着裨将的衣摆,短短的小指头指着一匹马,正在说着什么。 卫攸皱起眉,问身边的江仪:“军营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第五十章 江仪回道:“那是陈公的孩子,陈公八年前战死沙场,他留在京中的妻子正逢临产,孩子出生的时候消息传回去,他妻子悲恸过度,不过几天,也跟着去了……” “皇上念其父战功卓着,便将这小公子接到宫里去住,不过他越长大越难管教,皇上就差人把小公子送来战场磨练磨练……”江仪还没有说完,看见卫攸起来朝前走去,连忙跟上去,“诶,将军……” 卫攸走过去牵了马,迎上那孩子的目光,“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飞快地跑过来,牢牢握住马绳,一副生怕卫攸把马骑走的样子,仰着脑袋道:“我乃是卫国公陈烽之子陈子钰,你又是何人?” 陈小公子看他眼生,想了想,又骄傲地补上一句:“我爹是大英雄!” 接着江仪便见自家将军yīn沉了几天的脸有了松动。 卫攸唇边露出了一个浅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伸出手把这小子抱起来,放在马上,接过缰绳牵着马走,道:“你也是个小英雄,小小年纪就有勇气上战场来了,到这里后学到了什么?” 陈子钰先是露出牙齿一笑,又拧起眉头,道:“什么都不会……我想要学骑马,但是刚才那个裨将不让。” “我可以教你。”卫攸笑道,“但是你要叫我哥哥。” 陈子钰软包子一般的脸鼓起来,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卫攸,想要学骑马又撑着面子不出声,不知跟谁学了一身大人的架子。 两个人一个站在地上,一个骑在马上,对视一会儿,陈子钰的神情越来越松动,刚想要答应又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卫攸背着手,眉目弯弯,答道:“我是卫攸。” 陈子钰愣了一愣,紧接着竟然挣扎着要下马。 卫攸没想他会是这个反应,怕他不小心摔下来,连忙伸手接他,却被他一手挥开。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卫攸了!我才不要你教我骑马!”小孩子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这个大骗子!早知道你就是卫攸我才不会理你!” 卫攸还没来及做出反应,旁边又传来几声嘲笑,他扭过头一看,来的人却是徐志,对方朝陈子钰唤了一声:“子钰,过来。” 陈子正钰吭哧吭哧地爬下马,卫攸一把抓着他的后衣领,把这小子提在半空,眯起眼睛道:“我和你爹师出同门,又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陈子钰对他伸拳蹬脚,却因为四肢短小,怎么也打不到他,气吁吁地恼怒道:“是你抢了我爹的斥狼营!” 卫攸简直哭笑不得,道:“现在斥狼营可不归我管。” “我才不管!当初就是你抢的斥狼营,你还打了败仗!公主姐姐会死都是因为你!” 卫攸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干净,他不笑的时候眼里仿佛有种锋寒的东西,让陈子钰有些畏惧缩了缩脑袋,很快他挣脱开卫攸的手,连忙躲到徐志的身后。 徐志摸了摸他的头,对卫攸说道:“卫将军这是什么眼神,子钰的话难道不是事实?” 卫攸看着他道:“你打仗的功夫可比不上做长舌fù的功夫,也就只能对一个孩子信口雌黄了。” 徐志的脸有那么一瞬的狰狞,很快又笑了起来,“哪里比得上卫将军,刀口舔血五年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真是贻笑大方!” 卫攸冷冷地扫他一眼,转身走了。 . 五日后。 萧岑十万大军赶到,休整几日后在月黑风高的一晚展开夜袭。 徐志一直在候着他们,当即下令让斥狼营出动,亲自迎击对方主将李孟弘。 而卫攸听到城外巨大的响动声时,刚要走出大帐,却被两个守卫拦住,“卫将军,陈将军有令此刻由他指挥,必能大捷,您只需好好待在这里静候佳音便可。” 卫攸冷笑道:“徐志才打过几次仗就如何猖狂?他知不知道他面临的对手是谁?” 两个守卫额角冒汉,完全不敢抬头看他,只道:“陈将军有令,请卫将军静候佳音……况、况且,现在虎符在徐将军手里,斥狼营只会听从他的指挥,卫将军就是出去了也没有用,还望不要为难属下……” 说完,守卫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下一刻卫攸就会拔剑砍了他们。 谁知前方却静默一阵,接着那脚步声又回到大帐里去了。 两个守卫这才站起身,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 夜渐深,厮杀声却发靠近,大军攻伐的震动声让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忽然声音一停,守卫抬头去看,万千火箭离弦,近乎成一片连绵的火海,照亮了漆夜,那近乎给人以一种末日到来的感官,接着密密麻麻地落下。 守卫惊骇地大睁瞳孔,下一刻那裹挟风声的箭羽便将他整个人钉穿了。 远方城中满是因为火箭而引起的哀嚎,死伤的将士数之不尽,四处都着起火来,裨将指挥灭火的嘶吼声犹在耳边回响。 在箭雨落下来的第一时间,卫攸睁开眼睛,看见一枚重箭撕裂了帐顶,shè穿了灯盆,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卫攸掀开帘子走出去,不远处死伤的士兵不断运进城,城内尚且如此,城外又不知该是何等景象。 他飞快上了城楼,下面两方士兵厮杀在一起,斥狼营显然节节败退,无数尸体倒在地上,焦土中鲜血汇流,沾满了血迹的旗帜在空中飘飞。 他转身进屋,徐志已经回来了,正一身甲胄和一屋子将士们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取胜。 传令兵身上还带着温热的血迹,连滚带爬地进来,颤着声音道:“徐将军,李孟弘带兵杀过来了,我方死伤人数上万,实在无数撑不住了……” 屋里原本还一片乱哄哄,每个都在分析着战况,说着见解,传令兵的声音一响起来,屋里顿时安静了。 卫攸推开人群,到徐志面前重重一拍桌,他怒到极致,脸都有些扭曲,“你就是这样打仗的?还想着取胜?!” 他伸手一指外面:“死了多少人你看见没有!现在荆襄能不能守住都是问题!” 徐志站起来,愤怒地大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是说了算吗!卫攸,轮得到你来指责我?” 卫攸攥紧拳头,深深地闭上眼睛。 徐志不再理他,转头道:“传本将军命令,正面迎击昭兵,再派一万将士侧面包抄!一定要撑下去!” 传令兵令命称是,正要出门,门口却立着一动不动的卫攸。 “卫将军……” 卫攸沉声道:“不行。” 一屋子的将士全部看过来,徐志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卫攸!你想做什么?!” “我说,不行。”卫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用宣布一般平淡的口气道:“从现在开始,斥狼营听我号令。” ☆、第五十一章 随着这句话落音,屋里这下子陷入了死寂。 良久,徐志颤抖着伸出手,整个人近乎痉挛地指着卫攸,朝身边的人道:“哈哈,哈……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一圈人都不敢对上他的目光,纷纷低下头。 徐志对卫攸大声吼道:“卫攸!你他妈的是要□□?还是要他妈的篡.位?!我是太子殿下任命的斥狼营统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连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吗!” 卫攸不说话,只一步步走近,一屋子没有人敢阻拦他的步伐,临到跟前,就连徐志都迫于巨大的压力而后退,他刚刚退了一步,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畏惧,接着恼羞成怒地一拳挥上来! 卫攸接住后一掌把他劈晕,随手拿了绳索把他捆起来,当他做这一切动作的时候一屋将士都没有人有动作。 直到卫攸站直身,他们才如梦初醒,齐齐往后一退,卫攸朝他们一拱手道:“仰仗诸公。” 好了,大家都要扯下水了。 这里在场所有人的念头,其中一位斥狼营旧部道:“卫将军,我早看徐志那小子一肚子火气!好在您回来了,有什么吩咐经管说!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有人出头了,剩下便就有人陆陆续续地站出来,纷纷表示听从卫攸指挥。 卫攸抬手止住他们,道:“不必劳烦诸位,只是请大家各尽其职,今日之事,无论何种后果,卫攸都会一力承担。” 说完不待回答,他再次拱手,转身走出屋,江仪从中走出来,跟上他的脚步,担忧地道:“将军,待到太子殿下回来,您……” 卫攸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江仪看着他大步下了城楼,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望了眼屋里,又望了望卫攸,咬牙去拿了件黑狐毛大氅跟上他。 卫攸骑上马,寒冬已至,他身上只穿了件青袍子,立在刺骨的冷风里,衣袂缠绕着墨发不断猎猎翻飞,江仪连忙把大氅给他披上去。 城门洞开,卫攸和江仪两人策马出城。同时号角声响起,大地上散乱的士兵们宛若墨点,因为这声音而向后撤去,重新棋布星罗般聚齐在城下。 漆夜倾盖,密密麻麻的军队列队而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火把连绵起伏,形成一团团暖光,足够让他们看清这个骑马出列的男人。 马蹄在不安地原地走动,上面是牵着缰绳的卫攸,他看着连绵的斥狼营军队,开口说话时嘴边便散出团团白雾,他大声道:“我是卫攸,与诸位阔别两年,未有一日忘却曾经的袍泽之谊。当初洛水战败历历在目,长公主为大周和亲才平息事端,但这份屈辱却从未抹去!” 卫攸高举听啸剑,望着下面一双双眼睛,接着道:“两年。长公主从容就义为大周换来了两年的太平安乐,让我们的妻儿家人得以免受战乱纷扰。可如今,长公主受昭国迫害身死,此仇此债,我们与昭国不共戴天!今日,荆襄若破,那么等同洛水战败重蹈覆辙,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挡在我们前面,替我们遮挡风雨苦难。” 城墙上,冒出一个小脑袋,陈子钰扒在墙上,伸长了脖子望下看,当他看着底下密集的军队,和最前方的卫攸,整个人都怔住了。 “在斥狼营建立伊始,就从没有站在别人身后的道理。从我们加入那一刻,我们的身后只能有大周的国土和百姓,我们的面前就只能有敌人的尸山血海。” “今夜亦是如此,十五万昭军就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将面对的是血洗深仇的机会,而不是一退再退。” 卫攸的声音停了一瞬,因为底下的将士们开始躁动起来,他缓了一口气:“愿意与我共伐昭军的斥狼营将士们,请你们举起手中的武器。” 空气静了静,接着似乎有种热潮无形的掀开巨浪,无数把刀剑在夜色中举起,那是连绵响起的金戈之声,如雪似月延展开的刀锋之光。 城墙上陈子钰怔怔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着这一幕,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里满是亮晶晶的一片,那是刀光剑影的映照。 “此战,为长公主,为大周。”卫攸调转马头,扬起听啸,指向逼近的昭国大军。 斥狼营重整阵型再度冲锋,与之前不同的则是每个将士眼里坚毅不移的血xìng。 昭兵攻来,斥狼营逐渐分散开,队列间距两三仗远,旌旗飘展繁多,鼓声错杂而雄壮,步卒和兵车往来变幻杂乱,声若鼎水之沸,仿佛军队数量极其庞大,一眼望去简直眼花缭乱。 昭兵真正与之jiāo手,才发现斥狼营列阵简直虚虚实实,薄弱之处看似不堪一击,却怎么也攻不到实处,反而让自己绕进去了。 李孟弘骑在马上,看透斥狼营表面混乱而实际稳定,兵车看来杂乱实际却在行进,让整治有序的兵车和士卒故意发出嘈杂的声音,以至于让敌人深陷迷惑,从而打乱原来的部署。 他正要传令下去保持攻势不变时,忽然感觉一阵刺骨的杀意在脑后袭来,那森冷之气仿佛一阵银针般穿透颅骨,无数次在战场死亡jiāo错间的直觉让他猛地侧身,紧接着便看见听啸的剑锋近在眼前。 那竟然是穿过重重敌阵杀来的卫攸! 听啸攻势分毫不减,瞬间再度横扫而来,李孟弘立即抬起手中长戟,只听两者相击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李孟弘顿时耳朵里嗡嗡作响!手上却丝毫不敢有一刻松动,死死抵着听啸剑。 可不过几息之间,长戟竟发出即将崩断的裂声!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的昭兵们围了过来,同时流箭划破空气飞掠而至! 卫攸剑锋一转,斩断流箭。 李孟弘歇了一口气,往后一退。 “李将军,好久不见啊。”卫攸坐在马上,歪着头笑眯眯地道。 李孟弘却不跟他多话,下令让士卒们围攻而上。 数十多人持矛杀来,卫攸不退反而策马向前冲去。 面前一兵长矛斜刺,听啸一挥,握矛的五指断开,长矛还未落地,听啸再挥,主人的脑袋先一步横飞出去。 紧接着左右两面刀刃同时向卫攸砍来,卫攸只一脚勾住马镫,整个人向□□斜,堪堪避开对方的刀尖,一剑送进他的胸膛里。 听啸抽出的时候,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沾满了卫攸半张脸。他抓住缰绳直起身,对上左边杀来的士卒,对方距离他不过分毫之间,听啸的剑锋却隔绝了一切,只从士卒的脖子上轻轻抹过,他便整个人失力摔了下去。 李孟弘眼睁睁地卫攸握着听啸,大开大阖间近其三尺之人皆倒在剑下,心里的大骇几乎在溢到了脸上。 来不及李孟弘多反应,卫攸的马一近,他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黑鸟般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在李孟弘的马背上,剑锋寒光一闪,正对他的心脏位置! 李孟弘心胆yù裂,但他毕竟征战多年,在瞬间的反应力顶尖,骤然反身执戟挑开剑尖! “你竟然……”他抖着嘴皮子道,“剑法进步如此之快……” 卫攸一副爱听这话的样子,点点头道:“李将军的功夫也不遑多让嘛。” 话刚落音,李孟弘瞳孔紧缩,卫攸已近眼前,抬腿横扫,顿时他整个人狠狠飞出马外。 昭兵眼看这自家将军极为狼狈地摔倒在地,连忙把他搀扶起来,李孟弘怒喝道:“都给我上!杀了他!杀了他!” 这一战从深夜到天光完全大亮,打得格外艰巨,到最后都没有几人能站起来,这时荆襄城里的一万守军才倾巢而出,昭军无力迎敌,撤回河阜。 卫攸是叫人从尸堆里给挖出来的,他用尽了力气,听到昭军撤退的号角声一响才浑身一松倒下去。 城中庆贺着胜利,卫攸一醒过来后却去算清了这次战争中的伤亡人数,那数字是血淋淋的折了近万人,受伤近三万人。 江仪带着老医师进来给卫攸的伤口换yào,重新绑好绷带后,卫攸看着江仪一副yù言又止地模样道:“只要不是通敌卖国,有什么事说吧。” “哪能啊将军!”江仪挠着脑袋,犹豫一会,道:“徐志不见了,问了看守他的裨将,那裨将却不肯说。” 卫攸点了点头:“他是京营提督,谁还能一直绑着他不成?跑就跑吧。” 江仪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急了,“将军,他跑了一定是去找太子殿下的!到时候……” “行了。”卫攸拍了拍图纸的灰,“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将军您怎么……”江仪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地口气道,“这可是大事啊!” “恩,没说是小事。”卫攸还是在低头看图纸。 江仪还要再说,门口的守卫却进来道:“将军,陈小公子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打仗阵法出自《孙膑兵法》 ☆、第五十二章 “让他进来。”卫攸道。 陈小公子先是探了探小脑袋,然后迈进来一条小短腿,看见屋里坐着的卫攸和他身后的江仪,有些局促的站好,别别扭扭地拱手行了个礼。 卫攸的目光仍是放在行军图纸上,偶尔提着狼毫在上面标下记号,神色专注,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陈子钰。 屋里的氛围肃穆,陈小公子站了一会儿,脸上挂不住了,看见江仪在无声地给他比手势,才抬手抵在嘴前,咳了咳道:“镇、镇南大将军,这一仗我看了,进退有度大退敌军……实乃大功一件。” 他吭吭巴巴说完,便见江仪一副忍笑的表情,陈子钰涨红了脸。他在皇宫里养尊处优长大,到了军营身份仍然摆在哪里,没人敢怠慢了他。这会儿放下架子来求和,对方却全然不放在眼里,不由气恼,憋着气才按捺住发作的冲动。 卫攸终于抬了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他看着陈子钰道:“大功不敢当,该是大过才对,毕竟卫某先是从令尊手里抢了斥狼营,现在又赶走了徐提督。” “不是!”陈子钰着急地道,又垂下头,声音低下去:“那天之后,我问了军中的将士们,他们说是因为爹战死沙场后你才接手的……这些,和徐志哥哥告诉我的不一样……” “你夺徐志哥哥的兵权,我刚知道很生气,就想找你把兵权还给他,可是……我又在城楼上看见了战场,听见你说的话,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你重整斥狼营,这场战争的伤亡会更大……” “所以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那个、那个……”陈子钰拧巴起眉毛,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声音更小了。 “如果你要是来道歉的话,大可不必。”卫攸打断他,转头对江仪道:“把我的大氅拿来。” 江仪转身去了里屋。 陈小公子呆呆地看着卫攸,对方道:“有说这句话的功夫不如做点实事去把这件衣服洗了吧。” 江仪拿了大氅出来jiāo给陈子钰。 陈子钰还没反应过来,接过后又像摸了火炭似的,飞快把大氅丢到一边,“什么东西这么臭!” 那大氅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味。 卫攸挑了挑眉,重新抬起图纸专研去了。 陈小公子又被晒到一边,他气恼地一跺脚,捏着鼻子抱起大氅,转身离开,还没出门,后面传来卫攸慢悠悠的声音:“陈小公子,洗衣服这点小事该不会借他人之手吧?” 陈子钰脚步一顿,被他戳破心思,愤愤地回了一句:“当然不会!” 可怜陈小公子第一次纡尊降贵动手去洗衣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干净,踩着板凳把衣服晒上架子,不由心生出大功告成之感。 晒干后他去找卫攸,整个人小小的一团,抱着大氅几乎就看不见他人了,远看活像一个大黑球在凭空移动。沿路看见他的士兵都忍不住发笑,却因为陈子公子郑重其事的小大人神色,又生生憋住笑意。 到了地方,卫攸看着东一块西一块缺毛少两的大氅抽了抽嘴角。 陈子钰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把大氅放下,可眼睛却忍不住地去看卫攸。 卫攸好气又好笑,和小公子沉默着对视片刻,开口:“你可以出去了。” 陈子钰觉得自己洗了衣服是件值得夸奖的事,不想对方的第一句竟然是赶他走,他瞪着眼故意往前拱,一屁股坐在卫攸旁边,就是不挪窝了。 卫攸手里的书也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无奈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带你去骑马吧。” 陈子钰一喜,他自然想去,但是上次说过的话还没有过去,他为了面子仍是坐在位置上不动弹,只道:“外面太冷了。” 这时候只要卫攸再给他铺个台阶,他便能顺着台阶去愉快骑马了,可谁知卫攸点了点头,便又重新看书了。 陈子钰气急,故意把桌边的茶盏捣鼓得叮当响,对方却丝毫不给任何反应。 他无法,静坐了一会儿打量屋里简陋的摆设,又觉得无聊,先前的顾忌全都抛在脑后,凑近了些距离问:“卫将军,你和我爹都是白驹门出身,你们在师门里熟悉彼此吗?” 卫攸把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道:“不熟,你爹大我快二十岁,他早早就离开门里了,我只见过他几面。” 陈子钰的好奇心全涌上来了,他继续问:“传说白驹门是江湖里最神秘莫测的门派,里面的人全是武功高手,是真的吗?” “出了我和你爹这样的人,就是无名小派也能被天底下捧得天花乱坠,就差飞升成仙了。”这话说的可谓是十分目中无人。 陈子钰嘁了一声,又道:“我听传闻中说,白驹门的墙是用金子砌的,地板是用白玉用铺的,不是这样吗?等打完仗,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你想去的不是白驹门,而是皇宫。”卫攸哂笑,“白驹门就是几间茅草院子,连做饭的地方都没有,想要吃饭得自己上山打猎,里面的人还各个都有怪癖,谁能住得下去?现在别说你想去,就是我要回去也着找不着地方了。” 陈子钰不免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很快他又振作起来,问道:“徐志哥哥说过你曾经私通昭国,是真的吗?” “你话怎么这么多?”卫攸道,“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呀。”陈小公子不满道,“他说洛水一战时听啸剑丢失,是那个,昭国二皇子送回来的,他为什么要把剑送回来?你和他不是敌人吗?” 说到这里,卫攸的眼里终于离开了那本书,他想了想道:“我和斐庭……算是朋友吧。” 陈小公子听见这话zhà毛了,他对卫攸印象从坏人上才转变过来,听到对方居然说和敌方是朋友,顿时陷入巨大的期望落空中。 他跳下椅子,伸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想说什么却气得说不出来,愤愤地狠踩一脚卫攸的鞋子,留下一声哼后冲出了门。 卫攸还坐在原地,望着被撞得哐哐作响的木门,简直哭笑不得。 半个月后,驻扎在河阜的十万大军仍然没有异动。萧岑一如从前那般格外沉得住气,他在定阳蛰伏多年,不动则已,一动之下让他那些个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兄长通通死在他的手上。 现在就看两方谁更能沉得住了,但显然,大周是耗不起的。 卫攸站在廊下,抬起头看着带着一点冷蓝色的夜空,凛冬时节,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了雪。 江仪走过来,看着他的神色犹豫忧虑,半晌嗫嚅道:“太子殿下回来了……” 卫攸的目光看起来很平和,长风刮着碎雪呼啸着穿过长廊,带走了这个男人的叹息。 卫攸和庄骓之间是存在着那么一份信任的,在庄婵的维系下,这份信任成了两人牢不可破的后盾。 只是居于庙堂,这里面便掺杂了皇权的威严和各方势力的钳制,他们似有几分友情,又像是手足兄弟,更是君与臣的区别。 就像是在江州敌军围困的生死之间,庄骓选择把听啸扔给卫攸之时,剑上附着的是自己的xìng命。 此等信任,卫攸万不敢负。 一如从前庄骓将莲剑jiāo给卫攸,卫攸用之换取了对大周最有力的盟友。 可在荆襄十万大军攻城之际,卫攸选择重掌斥狼营的那一刻,他和庄骓的这份信任也就无法挽回的出现了裂纹。 无论哪一个上位者,都无法容忍手下的忤逆,更别说是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公然夺取军权。 可怕的是,卫攸已经离开朝堂两年之久,所说的话竟然还能轻易号令斥狼营。 “你是不是就觉得这斥狼营缺了你就不行了?”庄骓咬着牙看着卫攸,眼里满是忍无可忍的愤怒。 两个人站在游廊深处,两面无遮掩物,风雪灌满了他们的衣袍。 “不是,只是当时那个情况,我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徐志他挡不住那十万大军,如果我们失去荆襄,之前死了那么多人就白费了……所以我……”卫攸试图解释,可庄骓完全听不进去,厉声打断他。 “就是因为以前姑姑纵着你,才养成了你这么一个目无尊法,恣意妄为的xìng子!可今时还同往日一般吗?!” “殿下……”卫攸张了张嘴巴。 “你眼里还有什么?啊?”庄骓逼问道,“我看你根本不是来不及想,而是想得太多!现在还打什么昭国?!你卫攸的手都要把大周的天给遮了!还打什么昭国!” 这话实在太过诛心了,庄骓已经完全气晕了头,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卫攸看着他,慢慢地低下头,整个人都矮了下去,他将双膝磕在覆满雪的地面,那温度从膝盖处蔓延到心口,仿佛连呼吸都是冷的。 “我对长公主,对殿下您的忠心,从来没有变过……” ☆、第五十三章 满天风雪,卫攸跪了下去。 这是庄骓记忆里卫攸第一次向他行君臣之礼,当他看到这个动作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愣。 很快他回过神,眼底怒火不减丝毫,甚至有些变本加厉的势头,“忠心两个字难道是上下嘴皮一碰,说出来就是吗?” 庄骓在原地踱了几步,深深呼吸了口冰冷的空气,似乎想控制一下满腔怒意,又转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卫攸几息,道:“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卫攸垂着头,额发凌乱的落下,yīn影掩盖了他的表情。 庄骓等了一会儿,卫攸仍然默不作声,直挺挺地跪着,像是对他岿然不动、无话可说一般,这副样子让庄骓更加恼火,连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好、好……你就在这里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给我好好想想你的所作所为,想想你究竟错在哪了!” 庄骓狠狠摔袖,快步离开,留下卫攸一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满天铺地的大雪犹如鹅毛随风翻飞,彻夜不息地袭卷着游廊,覆灭了每个角落的痕迹,留下满目茫白。 卫攸的身上盖满了雪,头发和眉毛都变成了白色,寒风彻骨,跪得时间一长,分不清膝盖下是冰层,还是银针铺的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攸的意识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脸,那温热的手一触即分,像是来人也感觉到了这骇人的冰冷。 接着像是一笼装满了炭火的手炉塞进了他的怀里,那温度在这雪夜里弥足珍贵,卫攸能感到浸在骨子里的那股冰冷被一点点地蒸腾散去,胸腔里也涌上几分热意。 他想睁眼看看是谁,可眼皮无比沉重,根本无法打开。他感到无比的累,索xìng放任了疲惫,意识再度沉入黑暗。 到了天明风雪才停,游廊完全被冰雪覆盖,檐下挂了一排剔透的冰锥,其中断开一根,落在雪地,溅起一片飞散的粉末。 卫攸缓缓地张开眼睛,盯着地面,目光茫然,好一会儿怀里有了动静,才让他清醒过来恢复意识。 陈子钰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揉了揉眼睛,一张小脸冻得青白,就连牙齿都在不住地打颤,声音含糊地道:“你醒了……” 卫悠没想到这大雪天窝在怀里帮自己取暖的,竟然是这个金娇玉贵的小公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来的时候你都变成雪人了,我差点以为你没气了……”陈子钰结结巴巴地道。 卫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陈子钰帮他掸了掸他肩上的雪,“卫、卫攸。” 卫攸抬眼看他。 “太子殿下不让你打仗,那我就去替你打。” . 河阜大营。 李孟弘走进大帐时萧岑正在跟一众将士商议下一仗的布置。 萧岑一转眼看见了他,挥了挥手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下去。” 待到帐内将士们全部离开,李孟弘才上前跪下,道:“陛下,庄骓从北境回来了。” 萧岑示意他起来,负手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道:“现在北境和南方两面受危,庄骓既然回来就说明嘉枢关战事已经用不着他多费心,过不了多久他一定耐不住进攻河阜,你觉得这一战该怎么打?” 李孟弘不由皱起眉头,正思索着,便听前方传来两声笑音,只见萧岑长叹一声:“瞧瞧,怕是天下人都想着,我谢萧岑窃来的江山始终不是我的。嘉枢关仗还没打,人人却都存了认知守不住。” 听着这话李孟弘背后冒出冷话,面对这位手段狠辣,yīn晴不定的新帝,他不敢接话。 “朝中人人能说会道,可真遇上事了,一个个又成了受惊的鹌鹑,不怪他们,甚至我也觉得,嘉枢关破已成定局。”萧岑一双眼睛看过来,“李将军,你以为现在朝中,有谁能守得住北地?” 李孟弘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个人选,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提起。 以萧岑的谨慎和多疑,不会启用被关在定阳大牢中的二皇子斐庭,若是给了他兵权,怕是要一边打着仗,一边防着斐庭直接带兵灭了这群贼子。 萧岑当然对此事的利害烂熟于心,他道:“嘉枢关若破,河阜再失,祖宗的基业败在我手里,那我可就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为今之计,当打赢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重振士气,所以接下来这一仗最为要紧,李将军有什么计策但说无妨。” “微臣以为,此战之症结,在于卫攸。”李孟弘道,“上一战之所以会败,就是因为卫……” “败?”萧岑大笑起来,“谁告诉你败的那一方是我们?” 李孟弘一愣。 “我告诉你,输的那个人是卫攸。只图一时之胜,却永永远远的失去信任,下一仗可以肯定,庄骓绝对不会再轻易使用卫攸。” “这帝王心术,说来真是可笑至极,权利和地位如同蒙眼布,我不敢用斐庭,他不敢用卫攸,谁都不敢赌他们心里忠君爱国的份量。好,咱们都自断一臂,我倒要看看,庄骓用一个目光短浅的徐志要如何赢我!” 李孟弘忍不住道:“那下一仗若是徐志不支,卫攸来援,又当如何?” 萧岑勾起嘴角一笑,“不如何,卫攸敢露面,就是死。” . 几日后,大雪遮天迷地,一方军马在雪地里行进。 庄骓回到荆襄时带了十万神机营大军,加之原有的五万斥狼营,一举拿下河阜之心昭然若揭。 卫攸则领兵一万留在荆襄待命,这会儿他正听着下方的斥候汇报前线军情,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右边眼皮一个劲跳动,他伸手按了按,总算想起身边少了些什么,开口问道:“陈小公子呢?” 江仪回道:“将军不知道吗?陈子公子随军出征了。” 卫攸瞬间瞳孔一缩,记起来陈子钰跟他说过要替他打仗,那居然是真的…… “开什么玩笑?他才多大?”卫攸倏地站了起来。 “是他自己请命,太子殿下同意了,说是要把他带在身边……”江仪连忙道,他怕卫攸一冲动再没有得命就带兵出城,又补充几句:“不会有事的,小公子肯定跟着太子坐镇后方。” ☆、第五十四章 卫攸顿了顿,慢慢重新坐回椅子里,他对站在边上的斥候道:“继续察看河阜大军的动向,还有我军的行军路线,两方jiāo锋后所做的任何部署,都要一一上报。令留在城中的所有斥侯全部出动,每一刻钟轮流往返汇报军情。” 他一连串把话说完,待斥候领命出去后,才压抑不住胸腔里的翻涌,弯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将军!”江仪一慌,连忙上前给他顺了顺气。自从上次卫攸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后便得了寒症,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好透。 “我去叫大夫煎点yào……”江仪正要出去,卫攸却抬手拦住了他。 “只是小毛病,喝了yào反而困得不行,别误了事。”卫攸望着窗外淡淡道。 一日过去,根据斥狼带回的情报,萧岑和庄骓两方只小规模的jiāo手几次,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这股平静保持到了第二天,天色蒙蒙亮,荆襄城中一片死寂,派遣出去的斥候迟迟不返,再派兵去寻却一无所获,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消息传回。 卫攸彻夜未眠,跟着一众裨将守在城中等候,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出事了。 诡异的平静在一个时辰后被打破,城门轰隆打开,一个浑身血迹的骑兵闯了进来,见到迎出来的卫攸等人再也坚持不住,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骑兵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颤抖着道:“禀告镇南大将军,太子殿下被那李孟弘率兵围困在西壤峡谷,我方大军……折损过半,陈小公子被俘至河阜大营……”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甚至有人听后软倒下去,更多人则是六神无主地望向中间的卫攸。 卫攸伫立在人群之中岿然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开口道:“太子殿下有何命令?” “太、太子殿下命您绕后解围……” 江仪等一众将领跪下一片,拱手道:“我等听从镇南大将军号令!” 卫攸拎起听啸剑,大步走过。 . 李孟弘听得属下来报,卫攸已经出动,兵至西壤峡谷后方。 河阜大军立即调转迎上,围困在谷中的周兵才得以松了口气。 高坡之上,卫攸策马而立,黑甲覆面,凌厉肃杀。 旁边一裨将快步过来道:“将军,不对劲,这里只有五、六万河阜军,战力也不同往日,该是少了一万精锐。” “那依你的意思是说?”卫攸声音笼罩在面盔中显然有些沉闷。 “若是我们现在进谷解围,营救太子的话,那一旦剩下的一万精锐昭兵出动堵住峡谷,我们也将会成为瓮中之鳖……” “只要破开重围和太子殿下汇合,何愁怕那一万昭兵!” “什么?可将军这分明、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啊……” “够了!传我命令,迎击敌军!” . 河阜大营中重重守卫森严,巡逻的队伍一轮轮接替,将整个营地把守得密不通风。 大帐后面的一处yīn影里紧贴着一个男人,行动间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男人听着巡卫的脚步声远去才动身翻进帐中,里面却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见此一幕,男人心知中计,连忙想要退出帐中,可来不及了,他刚向门口迈出一步,一支利箭直冲他面门shè.来! 男人侧身躲过,突然听见上方传来数道裂帛声。抬头一看,大帐被整个撕裂开,在泄进来的光线中,数个披甲守卫从天而降,出手训练有素,相互配合得严丝合缝,面对这样的围攻,男人闪避间显然颇为费力。 面前杀招眼花缭乱,远处守卫拉弓搭箭,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避无可避的男人很快被敌人制住。 守军重重包围了这里,在众人的拥簇中,萧岑迈着从容的脚步走进来,大笑着道:“卫攸,你果然中计了!我就知道此刻在西壤峡谷的那个镇南大将军另有其人,你这一招声东击西未免也太大胆了!” 被守卫扣押住的男人抬起头来,正是卫攸,他面对无数指向他的刀刃弓箭面不改色,仿佛这些能置他于死地武器如同空气一般。 他道:“萧岑,你们谢家治国已有三百余年,代代君主无不是立储立长,如今竟出了你这么一个弑父杀兄的东西,就算你登上那个位置,又能守得住江山几天?” 萧岑不怒反笑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称王者莫非谢氏,我守不守得住,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今天,你、庄骓已是死路一条。他日,待我杀了那战神楚栾,踏平闵凉!” 卫攸道:“四面危矣,焉敢大放厥词?” “岌岌可危的那一方究竟是谁,卫将军心里清楚,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西壤峡谷的确是死局,你想要破,想杀了我,想让这一万精锐不战自溃,我告诉你不可能。” 说到这里,萧岑顿了顿,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来,用宛若叹息一般的口吻道:“不过你敢单qiāng匹马闯进敌营,倒让我想起一桩往事。” “当年安和长公主来昭和亲,父皇于水榭夜宴,可中途却出了变故,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搅乱了宴会。” 卫攸的神色微微一动。 萧岑笑意更深,“幸而并没有大祸发生,只是那个刺客没有被禁军抓到,而是逃了。不幸的是,那晚我撞见了那个逃跑的刺客。说来有趣得紧,当时我正被嬷嬷打骂,刺客经过恰好yīn错阳差解了我的围,于我,该当对刺客心存一份感激才是。” “可是禁军巡查到了我的头上,彼时我人微言轻,禁军搜寻无果,便将我捉到父皇面前,称是见我与刺客有首尾。父皇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我解释,直接罚了我四十鞭。” 萧岑啧啧两声,“皮开ròu绽,衣服跟伤口黏在一起,撕也撕不下来,到现在我身上还存着疤。” 他看着被守卫扣押住的卫攸,笑道:“卫将军,这件事,你可觉得有些熟悉?” 卫攸和他对视,并不出声。 “也是。像卫将军这样的大人物,这些陈年旧事肯定早就忘了。”萧岑道,“只有我一直想着这场平白来的灾祸,后来总算让我找到点蛛丝马迹,发现当年策划那场刺杀,愚弄了整个皇室,把朝堂搅得不得安宁的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安和长公主,和你!” 大帐内只听萧岑的声音响起,剩下的所有人都小心屏着呼吸,显得安静极了。 “说了这么多,卫将军,我并没有计较的意思,过去的事便过去了。”萧岑对卫攸道,“我担心的只有现在,我这一万精锐马上就会出动,围攻西壤峡谷,届时斥狼营全军覆没,李孟弘就会带着庄骓的脑袋回来。到了那个时候,卫将军你又当如何呢?” 卫攸看着他。 “我知道庄骓对你不再信任,跟在这样的主子后面,你能得到些什么呢?金银财宝?封侯拜相?这些东西庄骓都不可能给你,他对你心存忌惮,无时无刻不怀疑你对他的忠诚,不然你怎么会被贬至江州,失去军权,一步步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呢?” 萧岑的笑容真诚起来,“相反的是,你若是愿意帮我,你想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权,财。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一个将军想要的,是君王的信任,是青史留名!你跟随我,将能实现宏图伟业,结束乱世,一统山河!” 帐内一片寂静,半晌卫攸终于有了反应,他清了清嗓子,对萧岑道:“陛下。” 萧岑不由弯了嘴角。 “请你上前一步。”卫攸道。 几乎是话刚落音,萧岑的脸一僵,守卫扣住卫攸肩膀的手一紧,无数指向他的刀锋都是一动! “你什么意思?”萧岑冷冷道。 卫攸的神色可以说是泰然自若,他道:“陛下可曾听说,当年安和长公主为请我入朝为将,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京城不远万里下往陆州城。到了陛下这里,难道连一步也不敢上前吗?” ☆、第五十五章 萧岑面色冷硬,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像一座座雕像般凝固,而他们的心神则是紧绷到极致。 “好吧……”卫攸道,与他平淡口气相反的是他的动作。 压制住他的守卫只觉得一股不可逆转的大力袭来,整个人顿时被掀翻! 一切在眨眼间发生,卫攸左右的守卫向两边倒去,那个男人在人群中站起身,右手按在腰间的听啸剑上。 无数人混乱地向他扑过去,像是一片黑压压的蜂群铺天盖地袭涌,然而卫攸挥剑横开,浮光掠影宛若惊鸿,周遭众人尽皆拦腰倒下! 惨嚎声中萧岑忍不住后退一步,接着一道yīn影覆盖而来,让他瞳孔骤然紧缩,只见卫攸飞跃而起,踏着还没有倒下的尸体朝他杀来! 他是直接想杀了我,让这一万兵马不战自溃! “护驾!护驾!”萧岑急步向后退去。 更多的人向大帐涌来,重重叠叠护住后方的萧岑。 卫攸身险重围之中,一圈圈执着矛锋的守军冲上去,他咬着牙,一剑斩断对方的长矛,反身划破后方袭来敌人的脖子,硬生生地从包围中冲出。 此刻萧岑已远离的厮杀场地,慢悠悠地沏了盏茶,还没有饮下,浓浓的血腥味便先飘了过来,他皱了眉,问边上的裨将:“去看看人拿下了没有。” 裨将还没有走出去,却有士兵连滚带爬地闯进来,颤抖着道:“禀告陛下,那卫、卫攸快杀出去了,实在没人拦得住他……现在已经到了营寨大门处……” 地一声,萧岑摔了手中茶盏,怒不可遏道:“营中一万精锐,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卫攸?!” 这么说着,萧岑快步上了高台,居高临下地往下一看,卫攸已至营门处,周身布满血迹,脚下尸体堆叠,一眼望去仿佛置身地狱,简直骇人。 卫攸伸手抹了一把蒙住眼睛的汗,视线模糊又清晰,他的身上布满了血口子,肋下一道伤口极深,正汨汨向外涌着鲜血。 男人重重喘着气,一副就要倒下的样子,身边无数敌人环饲,执着长矛跃跃yù试,却无人敢上前。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了雪,纷纷扬扬落下,脚下的泥土掺着冰雪,染着鲜血,终于有一裨将策马破开人群,冲锋而来,扬起长刀砍向马下的卫攸! 刀锋之下的人头眼看就要打着旋飞出去,却在分寸之间被听啸死死架住! 刀锋生生刮着剑面擦过去,发出极其刺耳的摩擦声。卫攸刚想调转听啸把人打下马,身形移动间,不妨脚下踩着冰面一滑,整个人顿时露出空门! 那裨将没有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横刀在卫攸的背后重重砍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股剧痛让卫攸连连退后好几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把听啸chā入地里,撑着身体。 剩余的守军们看着卫攸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跟着那策马裨将后,齐喝一声全部冲了上来。 大地在守军冲锋的脚步声中震颤着,天地的yīn影覆盖在卫攸的眼里,轰隆隆的巨响仿佛山崩地裂。 他布满鲜血的手握紧了剑柄。 世上只剩下他和一把剑。 铁蹄踏来,刀锋破空,光与影的重叠中,卫攸整个人从马腹下一滑而过,同时向上扬听啸剑。 骏马掀蹄嘶鸣而起,声音又骤然中断,整匹马分裂成两半,轰然倒下,裨将摔飞出去三四丈远! 鲜血星星点点,漫天飞舞。见此一幕,守军无不骇然,甚至有人颤抖着松了手中兵器。 这一声响动,守军们才如梦初醒,重新杀向卫攸。 男人穿梭的人群中,他的身形渐渐迟缓,剑光却依然快得不可思议,对方脖颈间滚烫的血液还没有随着剑身飞出去,他就已经迎上下一个敌人。 “他是想一个人挡下这一万精锐啊……” 高台上,萧岑慢慢发出一声叹息,他的身后,几个护卫看着下面的场面都噤若寒蝉。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道:“他的确能一个人杀出大营,只是那机会是他自己放弃的,为了后面的周国大军……”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人不在昭国,亦不可能归顺,而庄骓那宵小之辈,又目不识人……” 他偏过眼,问手下守将道:“你觉得,有一个这样的敌人,是福是祸?” 守将拱手道:“手下只知,像卫攸这样的敌人,有了这样能够杀死他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跑他。再这么拖延时间,西壤峡谷那边恐怕来不及围堵。” “那就是死了……”萧岑笑了笑,沉吟片刻又道:“走,去替我传两句话,顺便把那架玄铁重箭取出来。” . 西壤峡谷,满地尸体陈铺,厮杀声震天,庄骓刚才混乱的战局脱身,便看着卫攸领着兵马向这边而来。 “卫攸,李孟弘快撑不住了,你快去追击逃散部队!”庄骓大喝道。 “太子殿下!”卫攸到近前,飞快反身下马,单膝跪地,摘去头盔,撕下脸上面具,露出真容,“殿下!我是江仪,我与卫将军商议计划,发现昭兵有诈,昭兵有一万精锐还未出动,待我们援军全军进入峡谷中,再出兵要把我等围困谷中诛灭!” 庄骓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变了个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胡说八道!若有那一万伏兵岂不是早就围住我们了?何等我们击退李孟弘?!” “那是卫将军一个人去河阜大营了!他说要一个人拦下那一万精锐,要救回陈小公子!所以才让末将扮作他的样子蛊惑昭兵!”江仪焦急道,“求殿下发兵回击,救回困在敌营中的卫将军!” “什么?”庄骓还在震惊中,护在他身侧的徐志厉声道:“现在去救他?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此战折损了多少人吗?哪还有力去救他!就算去了,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他早就死了!” “可卫将军……是为了我们才去的啊……现在他生死不明,难道要放弃他吗?”江仪无助地把视线望向庄骓,“太子殿下!求你看在卫将军的汗马功劳上,发兵去救他吧……” “够了!”徐志朝他喝道,又转头看向庄骓,“太子殿下,我军已精疲力竭,不敌那一万守军啊,去了只是平白送死!” 庄骓没有说话,他陷入沉思中,那一刻时间过去的极慢,半晌他抬起头,道:“徐将军说的是。” . 守将隔了一段距离,冲混战中的卫攸喊话道:“卫攸!别在垂死挣扎了!你在这里拖延时间,可庄骓就算打赢了李将军也不会来救你,你已是死路一条了!现在放弃抵抗,说不定陛下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卫攸的动作不停,仍在人群中奋力相搏,仿佛根本就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已经是颗弃棋!死在这里,你甘心吗?”守将等了一会儿,不得回声,他转过头,抬臂下挥。 玄铁重箭架在床弩上,这种铁脊箭杀伤力极其巨大,足有两尺长,shè程可达三百大步。 萧岑一点点拉开弓弦,他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当年大宴周来使,宴上举行投壶之shè,我那些个兄长各个能够一施才能,独我是没有资格的,到了今日,才有机会。” 说着,他松开绞弦。 卫攸在人群猛地回过头,一道凌厉至极的劲风呼啸而来,他抬起听啸去挡,可是完全来不及,只感觉右手撕裂般的剧痛,听啸掉落在地。 裹挟着千钧之力的铁箭穿云破雾,重重贯穿了他的右手。 那力道太过惊人,拖着卫攸整个人带了一丈远,余势不消,竟连带着他人一起钉着大营的木桩上! 那重箭之力无法撼动,卫攸根本无法动弹,成了一个靶子。 他想把穿透手心的重箭拔掉,可火燎一般的痛苦让他浑身颤抖,脖子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地憋着喉咙里的闷吼。 很快地,第二箭避无可避的瞬息而至,卫攸瞳孔紧缩,天地一静。 那一箭正中他的胸膛,瞬间卫攸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被死死钉穿在地,倒下时溅起无数泥泞和雪尘。 血液从他的胸口、嘴角流出,染红了大地。 萧岑轻飘飘地对手下道:“去给卫攸收尸吧。” 下一刻,轰乱声四起,守军哗然色变,只见无数铁蹄踏破营门,重重斥狼营现身,领头之人正是庄骓,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卫攸,又看向不远处的萧岑,慢慢吐出三个字:“给我杀。”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早以前就想象过无数次卫攸被钉穿在地的场景,写出来感觉还是没有达到预期的那种感觉~~ 明天还有更新~~(不要打我) ☆、第五十六章 两方兵马厮杀在一起,江仪趁机把生死不明的卫攸带上马,对庄骓吹了个长哨,同时徐志提着被五花大绑的陈小公子冲出重围。 庄骓令斥狼营全数撤退,这场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荆襄城中,屋子里满是血腥气,一盆盆血水端出房间,老大夫走了出来,对外面候着的庄骓摇了摇,叹道:“伤得太重了,救不回来了……” 庄骓原本在外面不断踱步,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狰狞起来,他一把拨开老大夫,冲进屋里,对着床上几乎快要没有气息的厉声怒喝:“卫攸!别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你要是想死!就早该在战场上断气!还用拖到现在?” 卫攸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中,他隐约感觉身边很混乱,有人在不断争吵,还掺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他能感到温暖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失,他越来越冷,像是孤身躺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耳边越来越静,最后一切归于黑暗。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有朦朦胧胧的光斑穿透了这漫漫长夜,指引着旅人的归路。 卫攸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白驹门里。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从室内剑架、窗边竹帘和门前的屏风掠过,回过头,身后师父坐在案前,面容与记忆里一般无二。 卫攸心里惊愕,感到眼前的一切充满了不对劲。 他听见师父唤了一声,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自己却先一步的应了。 他明明没有说话……这不是他的身体?那声音脆生生的,分明是个稚童…… 这具身体不受他控制地在师父面前坐下,卫攸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柔软细嫩,没有一丝伤痕和老茧。 师父道:“卫攸,这里有一把剑和一把刀,你想学哪个?” 听到这个问题,卫攸才找回一丝熟悉感,那是很久之前,记忆的碎片。 稚童道:“师父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只精通剑法吗?弄把刀做什么高深?” 师父道:“刀法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教你用来防身足以,剑就不一样了。” “我学剑。”稚童飞快地道。 “为什么?” “因为厉害啊。” 听到稚童的回答,师父笑了起来:“别这么急,卫攸,你知道刀和剑有什么区别?” 稚童似乎是老人的嗦有些不耐烦,道:“一个是单刃,一个是双刃。” “刀脊无刃,意在藏锋。使刀的人有退路,剑客却没有,剑的两面都是刃,没有恕,只有杀。” 师父问:“卫攸,你想学什么呢?” 随着这句话落音,卫攸眼前的画面出现了变化,无尽的黑雾铺天盖地,吞没了一切。 模模糊糊的,他似乎又有了对外界的感知,嘈杂的声音渐渐扩大,有人哭得声嘶力竭,有人在手忙脚乱的喊着:“他没有气了,他要死了!” 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卫攸!你敢现在就死!我带着斥狼营是去救你,不是给你收尸的!你要让那些因此死去的将士们白白送命吗?!你忘了和我的约定了吗?!现在姑姑已经死了……你要让她白白死吗?你不想给她报仇吗?我们难道连她的骨灰都带不回来吗……” 卫攸躺在床榻上,那一瞬间他的胸膛有了剧烈的起伏。 他虽然无法动弹,却无比清晰地听清楚了庄骓的话。剧烈的恨意从他的胸腔中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冲入大脑,让他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那是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死死压抑的仇恨。江州毁于一旦,天下陷入大乱,接连发生的事冲击着他的承受能力,最难接受的反而让他压制内心的最深处。 庄婵的死亡。 yīn差阳错他是最后才得知,在众人面前,他表现的一直很平静,甚至能拿她的死凝聚军心。 可事实上,不是的,他太害怕了。 那日日夜夜煎熬着的仇恨,他害怕他被冲昏了脑袋,只为了复仇再也不顾一切,变得像庄骓一样没有理智。 庄婵想要的,绝对不是这样的结果。 他也想为自己找一个敌人出来,让这个对象承担他所有的怒火和恨意。 可是,有谁呢?是一杯鸩酒赐死庄婵的容辰吗?是酿成宫变的罪魁祸首萧岑吗? 都不是,只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少年时的他初出茅庐,四处游玩,在哪里都不愿意多停留,直到来了陆州城。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季,伴着满地圆滚滚的绿皮西瓜。 卫攸馋得不行,身上有没有银子,跑到人家地里偷抱了一个出来,还没有吃上嘴,就被主人家抄着锄头追了上来。 他边跑边徒手掰开西瓜,吃着警惕着后面怒骂叫停的村民,卫攸不想顶着大太阳被追,看见路边迎面过来一个纱笠女子,便坏心喊了一句:“姐姐!” 那女子一愣停下脚步,接着卫攸把啃得乱七八糟的半块西瓜塞在她手里,“请你吃西瓜!” 说完,不待她反应,卫攸一溜烟跑远了,还回过头一看。 汹汹追来的村夫自然把她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成了同伙,不依不饶地大吵着。那姑娘面对斥责低下头,缩着肩膀,显得非常好欺负的样子,戴着纱笠看不清神色,只隐约听到她温和的道歉声,然后从荷包里拿出银子递给村夫。 村夫这才咕哝几句离开了。 卫攸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心想,这姑娘真傻啊…… 虽然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生出愧疚心。 他背着手晃悠过去,不着调地吹了几声口哨。 姑娘回过身看他,卫攸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但一定把自己当做一个纨绔无赖了。 谁知那姑娘把那半块西瓜塞回给卫攸,只道:“下次可别这样了。” 卫攸忍不住笑起来,看她要走,又上前并排跟着她,道:“姐姐,你是不知道啊,这块地里的西瓜有多甜。” “再甜偷东西也是不对的,况且,谁是你姐姐?”姑娘道。 “请我吃西瓜的人是我姐姐。”卫攸逞着脸皮笑。 ☆、第五十七章 姑娘再没有说话,她转过身,往林子里走去,寻了一处yīn凉地坐下。 卫攸注意到她的鞋履上有些泥土,像是赶了很远的路,背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卫攸又晃过去道:“姐姐,你渴不渴,不如给我点银子,我去帮你买几个西瓜解解暑呗?” 隔着一层纱笠,卫攸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样的神情,但半晌姑娘没有动静,估计是她觉得自己这话没有可信度。 卫攸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自己也像是那种骗了银子就跑的人。 姑娘却从荷包里掏出碎银,伸出手递给卫攸,道:“记住,给了你银子,不准去偷人家的西瓜。” 卫攸眼睛一亮,接过银子跑去买了三四个西瓜搬回来,搁在山下的溪泉里泡凉了再去喊那个纱笠姑娘。 溪边一弯腰老树,让阳光碎了满地。两个人分别坐在溪中散落的大石块上,卫攸把西瓜掰成两半jiāo给她,外加一支问那村民讨来的铜勺。 姑娘背对着他,卫攸听见她吃西瓜的声音,又馋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 姑娘似乎感受到了,回过头去看卫攸。 卫攸一看到她有转身的动作,连忙别过脸,接着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清澈的笑声,像是晚风拂风铃一般。 他有些尴尬,却强自撑着脸皮,直到眼皮子底下一只素白的手伸来,将半个西瓜放在他怀里。 姑娘笑道:“你买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你想吃就拿好了。” 卫攸低着头,应了一声,掰开西瓜,凉津津的果ròu一咬下去便是满口的甜,让整个因为炎热而迷糊的大脑清凉起来。 他乘着浓绿的yīn凉,蹬掉鞋子,把脚放在溪水里,感觉无比的放松。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他边问边抬起头去看她,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将纱笠取了下来,树梢头的阳光碎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眨动间是片灿烂的金色,眉梢眼角浅浅弯起,笑容宛若花瓣从枝头轻轻落下那般无声温柔。 “不告诉你。”她道,“你先说你的名字。” 卫攸像是被晃花了眼一般低下头,停了一会儿,嘟囔起来:“搞什么神秘……” “我叫卫攸,师父给起的,说是保护的意思。”他笑起来,“偷偷告诉你,我是现在也是将来的天下第一剑仙。” 因为他低下头,所以就没有看见身旁女子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愕。 过了一会儿,她才平和了面容,眼睛流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轻声道:“我叫庄婵。” 卫攸毫无所觉,笑道:“人如其名。” 最初记忆如同这条明净的河流一般脉络清晰,只是在那之后,在卫攸走进朝堂走进战场后,又变得模糊起来。 许多年来,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出征时,庄婵站在城墙上,望着他远去的目光。 无数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回溯,虚化,重叠。 卫攸淌在浑浊的河水中,迷茫的前进,忽然数不清的手从水面伸了出来,抓住卫攸的胳膊和腿脚,瞬间他来不及挣扎,就被拖进了水底。 卫攸本能地挣扎起来,可想象中的窒息感却没有袭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身处的位置已经斗转星移。 他穿着盔甲手里握着听啸,站在尸山血海中,面前的半壁宫殿着着火,烧红了天。 身边无数的兵马在冲锋陷阵,他看见分别指挥着两方兵马厮杀的将领,那是容辰和萧岑。 他是在定阳,他回到了萧岑篡位的这一天。 意识到了这一点,卫攸不再犹豫,他飞快地穿过人群,冲进了那座燃烧的宫殿中。 来得及,还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卫攸的脚步一顿,他看着庄婵倒在一滩血泊中。 他颤抖起来,再迈出来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像是费尽了全部的力量才走到她的身边,卫攸跪了下去把她抱在怀里。 “婵姐姐……” 庄婵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 “我、我……”卫攸的声音哽在嗓子里,艰涩极了,“我……” 他的眼里布满了痛苦的血丝,却已经干涸,明明悲恸至极却落不出一滴泪来。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子,沙哑地说:“我……我喜欢你,庄婵,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就一直没说,可是我真的、我真的好喜欢你……” 火焰烧上了房梁,玉柱轰然倾塌,灰烬在满天纷飞,火焰渐渐包围了两人。 卫攸的视线慢慢模糊,火光中他看见一切都在分崩离析,怀里的身形化为黑色的粉末消散。 “卫攸……” 一场洪水淹没了江州。 “卫攸……” 回雁镇埋葬在水下。 “卫攸……” 所有人都与他背道而行。 “卫攸,该醒啦。” 有人敲了敲桌子,他猛地发出一声喘息,终于从噩梦中挣脱而出,抬起头,屋里阳光明媚,平静安然。 桌案前坐着师父,面容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笑容和蔼,正在看着他。 “师父……”他怔怔地唤道,发现自己的意识和身体融为一体,已经能发出声音。 面前的一切非常真实,就像是记忆里那些惨痛的过往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白驹门里的小弟子。 “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也能睡着了,做了什么梦?过来,问你的问题还没有说完呢。” “我……” 卫攸刚想走过去,却听师父道:“刀和剑,你是选哪一个学呢?” 他整个人僵硬住,滞在原地。 “学刀,自保。”师父道,“学剑,如你所说,做个厉害的人卫攸,为什么要做一个厉害的人呢?” 如果真的一切回到起点,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摆在面前。 “卫攸,你选哪个一个呢?” 卫攸隔了一段距离,和师父对视了很长时间,久到仿佛时光静止不前。 终于,卫攸道:“剑。” . 七日后,卫攸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该叫卫攸的剑道,做夏天就要吃冰镇西瓜~~ ☆、第五十八章 天气难得放了晴,卫攸在屋里养伤,身上包缠着一层层的绷带,尤其右手包扎得更是密不通风。他眯了眼,向窗外望去,远远的几个人影在冬日的阳光下走动。 马慢悠悠地走着,上面坐着陈子钰,身边跟着分别骑在马上的庄骓和徐志。 “我现在已经学会骑马了,等卫攸的伤好了,我要让他教我学剑!我长大了也要一个人拦下千军万马!”陈子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相较他的活跃,剩下的两个人显然有些沉默。 “太子殿下,殿下!”陈子钰偏过头唤道,“卫攸的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庄骓顿了顿,回过神道:“再休养一段时间,他胸口的伤幸好没有伤及心脉,手上的伤也要精心疗养,你没有事的话,不要去找他了。” 徐志一撇嘴角,道:“能活着回来就算命大了,卫攸那手要养回来可就不能再碰剑了。” 陈子钰拧起眉头,纠结半晌道:“没事的,如果是卫攸的话,一定能够重新拿起听啸的,况且他还可以练左手剑,我就是个左撇子。你说是不是,殿下?” 庄骓勒了马,意味不明地看了陈子钰一会,直到对方等不及又唤了他一声,他才淡淡一笑:“是。” . 半个月后,庄骓和萧岑在西壤峡谷附近再度开战,庄骓刻意引发的雪崩淹没了昭国七万大军。萧岑大败,退出河阜。 同年,楚栾攻破嘉枢关。 对于卫攸而言,之后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日日在营中练剑,听从庄骓的任何命令。听啸chā在雪地里,染得大地一片血红。 数年的时间里,最常见的景象便是雪地里倒下的尸体,从上往下看,黑色的残骸下像是一滩一滩的蚊子血。 卫攸坐在尸体堆上,拿着一块布,眼神专注地擦着听啸剑。 醒时梦时的界限在逐渐的重叠模糊,到卫攸再也分不清,无数人想把他拖下地狱,而他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杀。 周军每攻下一城,将领常常纵容士兵烧杀虏掠,无论是斥狼营还是三千营都有犯者,事情传到卫攸的耳朵里,他下令这些人全部处死。 法不责众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当夜血流成河,很快卫攸见到了庄骓,他没有说话,看着自己的眼神却与他的父皇一般无二。 七年眨眼间飞逝而过,在闵凉和大周连横的铁蹄下,中州沦陷,往后就是昭国的都城定阳。 在中州的焦土上,卫攸再度见到了楚栾,他们两人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军马。 “楚将军,回雁镇一别,小姑娘北上寻你,而今安好否?”卫攸拉住缰绳,看着楚栾。 楚栾骑在马上,深深皱着眉头,以至于眉心有一道竖痕,他听到卫攸的话,显然有些愣神,很快他开口,只短短应了一声:“嗯。” 卫攸和他对视良久,脸上的神色一寸寸的冷硬下来,他别过脸,看着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昭国旗帜,让属下拿来了箭篓和长弓。 他拉弓搭箭,一箭将旗杆shè断,鲜红的旗帜还没有落地,他又抽了一支箭,手指勾着弦,调转方向,对准不远处马上的楚栾。 松弦时发出了一声铮响。 裹挟劲风的箭羽飞速掠来,底下的闵凉军乱了起来,楚栾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扬起莲剑铛地挡下迎面而来的箭羽,怒喝道:“你做什么?!” 卫攸没有再看他,而是望着远方落在灰尘里的旗帜,淡淡道:“楚栾,在回雁镇没能和你一战,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言罢,策马离开。 . 上有黑云压城,下有千军万马,定阳陷入一片暗无天日中。 城墙依旧巍然,仿佛耸入云霄,肃杀的风卷起,带起万千将士的衣摆。 两军阵前,将军策马而出。 卫攸对面的人是很久很久未见的斐庭,他的头发杂乱,满脸胡渣,目光冷寂,沉淀着岁月的变迁。 记忆那般灼目骄傲的少年,仿佛成了过眼云烟。 卫攸不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又变成了何等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卫攸有些感慨,斐庭很久以前就想与自己一战,没想到这一战居然过了七年才开始。 这是卫攸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对敌,不受任何干扰,紧绷起全部的注意力,迎击着横扫而来的束韫剑。 挥下的每一剑,都是jiāo错的生死。 卫攸没有想到,束韫握在斐庭的手里,竟然会有这般巨大的威力。在连年征战漫长的时间里,斐庭一定从未有过一刻松懈过对于剑法的练习。 两马以极快的速度冲锋而过,同时马上的两人挥剑成满月,接着金戈震响,两人一同栽下马去,摔出三丈开外。 卫攸刚刚站起来,就见斐庭已经近在眼前,束韫剑仿佛裹挟万钧雷霆,重重击在卫攸横起的听啸剑上! 卫攸听见一声脆响,眼睁睁地看着听啸出现了一道豁口。 接着束韫剑紧抵听啸硬生生刮上,那瞬间两剑相磨的牙酸声刺耳至极,溅起无数飞散的光点。 束韫刮至听啸剑尾,接着斜斜向上一挑,直冲着卫攸的右眼扫来! 瞬间卫攸瞳孔紧缩,猛地一侧头,即使这刹那的反应快到极致,剑尖仍在他的右脸上划破了一道血口。 一剑过去,卫攸连忙退出好几步,与斐庭拉开距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贸然冲上前,而且紧紧盯着对方的步伐和扬起的剑锋。 卫攸向边上走了几步,接着一脚踏在石块上,借力高高跃起,翻过斐庭的头顶,举剑狠狠下劈! 斐庭头也不抬,直接扬剑一挡,接着转向下落的卫攸,那一瞬间两人面对面迎上,彼此脸上都是逢遇敌手的亢奋和畅快。 两方三军鸦雀无声,数万只眼睛都在注视着这场世上最顶尖最胆战心惊的战斗。 他们挥剑的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剑光几乎密不透风,每一击都是冲着死穴和漏缝而去,只听叮叮铛铛的jiāo击声不断震响! 卫攸的眼睛眨也不眨,他浑身的力量在击向斐庭时骤然一收,斐庭正yù挡下,动作已经成形,不料卫攸一停。 那一刻近乎是定格的,在两人眼里慢到极致,卫攸全部的力道回溯体内,顿时冲得他口鼻冒血,血还没有流下来,听啸的剑锋以极其微妙的角度一转,割开满天纷飞的尘土,形成一道雪光,刁钻地冲进斐庭的胸膛! 那一剑太快了,快到斐庭的身体还没有感受到痛苦,他嘶吼一声,硬撑着没有退后一步,将剑刺向露出空门的卫攸! 卫攸在这一刻看见的不是束韫,仿佛他置身在当年的河阜军营,千军万马朝他冲来,映在瞳孔里的是一支铁脊重箭,让他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滋味。 卫攸侧身。 束韫剑带着逼人的寒气从他的胸口擦过,直接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了他的右臂! 两人同时轰然倒下,卫攸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连抬起拇指都感到分外沉重,再也无法动弹,他所见的最后一幕,是两方兵马齐齐嘶鸣,地动山摇间冲锋而来。 结束了。 . 昭宣七年,定阳陷落。 全城殉国,无一人投降。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 )最后一截改自大明江yīn典史,虽然没能守得住江山,但还是很佩服那样的骨气 ☆、第五十九章 卫攸在脱力昏迷一天后才恢复过来,他见到了一个几乎快要遗忘的故人。 他跟着传讯的属官迈进门槛,看见阳光溶溶倾泄进窗,覆盖不到的角落却站在一个漆黑的人影。 卫攸示意身后的属官退下去。 那个人影向前走了一步,她的全身都裹着披风里,伸手摘下兜帽,露出面容。 “卫将军可能忘了我是谁,我是……” “阿扶。”卫攸平平淡淡地接道,没有好奇她是怎么离开江州的,过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些事,已经没必要再开口问了。 他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可请你认清楚我是谁你的敌人。” 阿扶的嘴唇抖动了一下。 “你现在不要留在这里了,我会派人把你送出定阳。”卫攸道,紧接着他看见对面那个羸弱的女子屈起膝盖,跪了下来。 卫攸避开她的目光,转过身。 “卫将军,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才好,我真的没有办法,公子他……”阿扶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守城那一战他受了重伤没有死,他被你们的人抓走了,今天就要处以极刑,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太子殿下对于昭皇室的怒火只有他们死亡才能熄灭,没人能救得了斐庭。”卫攸道。 “我、我知道……”阿扶深深俯下身,将额头磕在地面上,眼泪也一同流下,“我只想见公子最后一面,我还有话没对他说。卫将军,求你……” 巍巍宫墙前,朝露门下旗帜已经全部换成了周国的图腾,广阔的刑场上树立着几个木桩,分别绑着曾经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昭国皇室贵胄。如今他们身上的锦袍玉冠被摘了个干净,浑身肮脏得像是个乞丐。 行刑还没有开始,卫攸带着几个亲兵和混在里面的阿扶向前走去,还没有靠近,就被站在台上的庄骓叫住。 卫攸抬手让几个亲兵留在原地,自己走上台,对庄骓行了个礼。 庄骓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卫攸身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语气寻常却出口惊人:“你带过来的那个,是斐庭的女人?” 卫攸顿时心头一跳,神经不自觉地绷紧了,立刻明白是身边有人将消息走漏出去了。当着庄骓的面,他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将袖袍里攥紧的手松开,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女奴,想跟主子话别罢了。” “只是个女奴啊。”庄骓用带着一点叹息的口气道,下一刻又忽然变得轻松起来,“那随便杀掉也没什么问题吧?” 卫攸重新攥紧了拳头,他强撑着平静的神色道:“一个蝼蚁而已,还是jiāo给末将来处理吧。” 庄骓和他对视,目光从轻松一点点地变得锐利至极,一字一句道:“一个蝼蚁,也要镇南大将军费尽心思带进朝露门?” 卫攸背后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浸透。 庄骓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下面,对士兵吩咐道:“把斐庭带出来。” 很快,斐庭被五花大绑着压出来,他全身破破烂烂,满是血污,还在试图挣脱束缚。后面几个士兵极其不耐烦推搡着他,斐庭踉踉跄跄间险些栽倒,他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丝毫的颓然。 他冷厉的目光扫过那一排亲兵,原本打算看向台上的几人时,却忽然半路一顿,又转了回去,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亲兵中的阿扶动了动,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斐庭看了阿扶几息,突然转过头,怒不可遏地对着台上的人嘶吼道:“卫攸你!” 话来不及说完,骤然一顿,因为身后的士兵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上,斐庭猝不及防重重跪在地上。 阿扶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挣开了亲兵的拉扯,直接冲了出去,很难想象她一个如此瘦弱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的bào发力,边上几个士兵都没能抓得住她,直到一群士兵全部围上去,才把她制住。 “公子!公子!”隔着一段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阿扶对着斐庭伸出手,她一向没有多余的表情,此刻整张脸却都扭曲了,声音几乎快要撕裂一般,“你们放开他!你们有什么资格让公子跪下!听见没有!” 底下陷入一团哄乱,卫攸看着这一幕,目光麻木而茫然,耳边听见庄骓的声音道:“你去问问斐庭,他若是降,我饶他一命,不降,我就杀了他。” 卫攸没有动。 “看来你是知道结果了。”庄骓嘲讽一笑,“昨日守城那一战,我本以为斐庭中剑无命可活,不料他还有气撑到现在,你说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他冰冷的视线一点点转向卫攸,“我想不清楚,所以就让大夫检查了他的伤口,发现非常巧的是那一剑避开了他的所有要害。” 久久的,卫攸像是一座沾满了尘土的雕像。 “事到如今,我们的镇南大将军还存着fù人之仁呢。真是可笑至极,我告诉你,斐庭必死无疑,由你亲手处决他。”庄骓的声音非常微妙地一停,接着他道:“那女奴可活。” 卫攸的瞳孔一颤。 庄骓拍了拍手,有扈从上前跪下,双手上捧着长匣,里面置着听啸剑。 庄骓道:“去吧,这一切早九年前洛水一战就该结束的。” 卫攸垂下目光,看着听啸雪白的剑身,脑海却浮现出回雁镇的最后一天,隔着雨帘,斐庭站在门前的样子。 “……照顾好阿扶。”他说。 卫攸伸出手,他的动作非常生涩,可当他握住剑柄时,那些茫然彷徨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做出选择的坚定。 他一步步走向石阶,身后是被士兵们制住无法动弹的阿扶,面前是绑在木桩上跪地的斐庭。 卫攸扬起听啸。 看着他这个动作,庄骓脸上露出病态而疯狂的笑容,跟着他做出了举起手臂的动作。 而阿扶的眼睛张大,“不要!……” 卫攸的耳边里嗡嗡一片,听见斐庭的嘶吼声:“卫攸!卫攸!” 他在不断地挣扎,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不甘。 卫攸挥下听啸,剑锋还没落在对方的脖子上,他对面台上的庄骓已经等不及了,骤然抬臂下挥! 在卫攸身后看不见的城楼上,守军得了信号,将早已绷紧的冷箭自上而下的shè出! 那一瞬间斐庭的咆哮声疯狂至极,尾音几乎快要撕裂出血,他拼命挣脱着绳索,甚至将皮肤深深勒开,眼睛赤红,唾液飞溅,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那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头颅颠簸着滚下了台阶。 同时卫攸身后传来一道重物倒地声。 他回过头,阿扶躺在地上,胸口处chā着一支箭羽,正源源不断地冒着血液,逐渐染红了地面。 ☆、完结章 那该是斐庭眼里最后的场景。 卫攸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他趔趄几步,几乎站不稳,随后来到阿扶面前,伸出手去堵那些流出的鲜血。 可温热的血液很快浸湿了他的手,他将阿扶抱起来,想去找大夫,想去救她…… 他往外走,后方传来庄骓怒不可遏的厉喝声。 卫攸恍若未闻,没有停下脚步。 然后一切变得混乱起来,无数士兵冲上来,围住他们,把他摁倒在地,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和四肢。 阿扶落在地上,她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脸上的泪水也已干涸。 卫攸突然之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任凭得令的士兵将他押入黑漆漆的大牢中。 他坐在发霉的草堆中,看着角落里攀爬的耗子,听见不知何处回响的滴水声。 黑暗中忽然亮起两盏火光,光线一变,让卫攸眯起眼睛。 几个扈从在前方引路,后面走来那人锦服华缎,头戴玉冠,到了牢房前,庄骓隔着围栏,冷眼瞧了卫攸一会儿,才道:“我已经让徐志率领十万大军围住驻扎在城外的闵凉大军了。” 卫攸原本的神色像是死寂的湖面,闻言泛开涟漪,这才抬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道:“盟约里定下的明明是平分昭土,你想一人独吞?” 庄骓冷冷一笑:“不止。闵凉大半军马都在此地,他们若是尽折,那么闵凉国土就没有人能守了。” 卫攸愕然至极。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庄骓道,“如果你要是说出师无名,违背盟约背信弃义,为天下人所不齿,那就免了。” 久久的,地牢里陷入一片死寂,庄骓见卫攸不出声,正yù要走,却听他突然道:“等等。” 卫攸处于黑暗里,半张脸在覆在yīn影当中,他开口的声音非常艰涩,像是半个月没有喝水的人一般,“当初和我定下盟约……以莲剑立誓的那个人是……楚栾。” . 天一亮,卫攸被带出了大牢,押往一处荒凉山地,他似乎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显得非常平静。 为了防止他挣脱,四肢都被士兵拷上的铁锁,他面朝地,等待着刀锋落下来的那一刻。 谁知出现在面前的人是庄骓,他脸上带着森冷的笑意,蹲在卫攸面前道:“卫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卫攸看着他,没有说话,却露出如释重负一般的目光。 他无法动弹,也不挣扎,只是闭上眼睛。 下一刻手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挣开眼睛,他颤抖着举起右手,看见自己的手筋已经被挑断,血液涌出,滴落在他的脸上。 卫攸的眼睛睁大到极致。 庄骓手里握着刀,声音淡淡的:“我不杀你,卫攸,看在故去的长公主的份上,我会放了你,往后你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前尘旧事,与你再无关系。” 说着,他不顾拼命退后的卫攸,再次挥刀,挑断了他左手的手筋。 . 周二十三年,灭昭。同年刀戈指向北方,大破鹿门关,楚栾身死,闵凉国灭。 二十四年,周结束乱世,一统天下,太子庄骓登基帝位。 若干年后,春光依旧,茶楼里聚着一群人,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又新谈起旧传里的三大名剑,少不得论一番剑背后的主人,正争议着听得阶边一褴褛酒鬼接道:“想当年,我曾也是天下第一剑仙……” 众人看他提着酒壶尚且吃力的手,纷纷唏嘘,继而不以为然转向别的话题。 酒鬼也不在意,盯着壶里泛起涟漪的水面,淡淡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说明了为什么许多小说里的酒鬼会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滑稽) 好了,文到这里完结了,不过应该还会有番外jiāo代一下楚栾和叶想宁的结尾,感谢看这篇文的读者,感谢喜欢这篇文的读者,感谢一路留言的小天使,对被虐到的亲们感到抱歉orz 可这就是最符合卫攸他们这些人的结局了orz 另外,求收藏作者专栏!~过一个星期我会开新文,我要投奔甜文的怀抱了!么么哒 ------------------------------------------------------- 访问小说分享者(邻居家的小妹)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787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