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滹沱河上》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邻居家的小妹】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战斗在滹沱河上》作者:李英儒 书名:战斗在滹沱河上 作者:李英儒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5-5-1 ISBN: 7801710045 内容提要 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依照zhēn rén真事写成的,情节的组织结构方面,大体了吻合当时的具体情况。故事中的张老东组织维持会、放火封锁滹沱河、八路军转战突围。沿河村大屠杀以及地道斗争等,都是当时附近村庄所发生过的事…… 作者简介 李英儒(1914~1989)作家。笔名黎莺、李家侨。保定清苑县李胡桥村人。16岁入保定志存中学,1930年发表第一篇文章。1937年抗日战争bào发后,到冀中地区从事"动员会"、"抗日救国会"工作。1938年1月参加八路军,主编过游击军政治部出版的《火星报》,8月任步兵团长。1942年深入日伪军盘踞的保定,以教师身份做掩护,从事地下工作。1946年任华北军区政治部第一科科长。次年任中共中央华北局联络部第一处处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事部队文化工作,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战斗在滹沱河上》,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文播放。1958年出版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被誉为当代文坛名著,先后被译成日、英、俄、朝、保等多种文字发行国外,还被改编成电影、话剧和多种地方戏上演。1961年任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创作组组长,出版长篇小说《还我河山》等。"文革"中受迫害,被监禁8年,在狱中仍坚持写作。平反后出任八一电影制片厂顾问,兼《八一电影》杂志主编,发表多部小说和电影剧本,出版《李英儒短篇小说集》。 第1章 沿河村像一个受了重伤的战士,无精打采地躺在滹沱河南岸;围村的榆树柳树大部被拦腰锯倒,树枝在树根的旁边,树干被拖到村北摆渡口上,搭作军用浮桥;十字街左面合作社的房顶子烧坍了,新白杨木的窗户变成黑炭条,窗户上面的砖墙,熏染上一层黑烟,一看就知道火舌头是从这里吐出的;右侧麻糖铺,烧的剩了孤零零的四堵墙,成年蹲在灶坑zhà麻糖的歪嘴连喜,被鬼子挑死了,尸体横躺在铺子的门口,麻糖盒一扇一扇的滚了满地。尸首旁边,有连喜挑麻糖的扁担,上面染了几片殷红的鲜血。被脚印踩乱了的土地上,两只脱落的金牙闪着亮光,纪录着敌人付出的流血代价。合作社对面是抗日完小,学校里歪脖槐树上挂的那口钟钟是万历年间造的,学校上课、全村开会集合都靠它发号令连同维系它的树干,一起被刀劈断,砸到学生厕所的尿坑里了。学校围墙上白色大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被鬼子涂抹去“日本”添上“八路”两个字,添了下款“大江部队宣”。课堂上的书桌板凳统统搬到cāo场去了,桌上地下乱扔着鸡骨、鱼刺、大米饭粒子、纸烟头、空罐头盒,还有砸碎了的水壶饭碗。临街的cāo场边上宰了几头耕牛,好几嘟噜五脏六腑湿漉漉的堆在墙根下,一群青蝇互相挤碰着脑袋在聚大餐;远处一颗被遗弃的黑牛头,倒竖着一双长长的牛角,瞪着褐色而无光的眼睛。街上是无人走动的,老鼠和麻雀都胆大了,它们上飞下跑一齐出动,赶跑了牛肺脏上面的红头青蝇;然后,它们又啷啷地互相撕掳。猛然一阵风来,刮的鸡毛飞扬,麻雀受惊地飞到房檐上;风停了,麻雀又唧唧喳喳地飞了下来。沿河村两条长长的jiāo叉的十字大街,静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挂在天空的五月太阳,照耀着日本帝国主义强盗对中国和平农村烧杀蹂躏后的凄惨景象。 到了第五天的下午,大街上才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四十多岁,大高个,长驴脸,多少有点驼背,走路斯斯文文的;许是为了“扫dàng”后第一次走大街的缘故,他神色有些慌张,左顾右盼地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当他发现麻糖铺歪嘴连喜的尸体时,他头发根子直发乍,像谁推着他的身子一样,脚步快的几乎是在向村北跑。 这个人叫吴二爷,是前天夜里同地主张老东偷偷回村的,他们离开家仅仅四五天光景,沿河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沿河村是冀中安平县远近驰名的模范村,全村三百余户,约有二百家抗属,青壮年绝大部分参了军,前后三次扩军工作,全村青年抗日先锋队总是向邻村青年挑战集体入伍,因此从冀中军区的主力兵团到县大队、区小队,哪一个单位都有这村的干部或战士。这村离敌人据点较远,最近的伍仁桥、流罗离这里也有二十来里地,因为隔了一道滹沱河,敌人除每年照例地在冬季春季“扫dàng”一两次外,平时到这里来的不多。有这么好的客观环境,加上村干部工作努力,各样的工作都很好。工会、农会、青抗先、fù救会、民兵、武委会、儿童团、剧团、夜校、识字班各种组织都健全;也正因为这村离敌人远,工作有基础,有一个时期,什么机关都愿在这里住,从冀中军区吕正cāo将军的司令部到区政府,大大小小的至少平均上十几个机关经常住这里,而且无论哪个机关部队住到这里,他们的全体人员都感到高兴愉快。现在住在这里的却只有一个骑兵团。 七八天以前,县里派来干部,布置立刻坚壁清野准备反“扫dàng”。村干部赶紧召开了会议,叫大家藏粮食埋东西,准备打游击。夜晚村长亲自拿喇叭筒子作了高房广播,全村紧张地动员起来了。吴二爷见到这种情况,心慌意乱没个主意:不信,活像敌人要来;真信,又没见敌人踪影。况且骑兵团的同志们,照常出cāo、跑步、打篮球、唱歌子,街道扫的干干净净,在树林里,战马一排排地拴起来,没有半点转移模样。他拿不定主意,偷跑到地主老财张老东面前领教去。吴二爷在村里当粮秣先生这两年,也跟着群众斗争过张老东,但他认为斗的有点过火,在他眼里张老东并不太坏,人家经的多见的广,有经验有学识,至少也比普通人能耐的多。他常把村干部的意见和张老东的意见加在一起用二除做成他的意见。 张老东听了吴二爷的报告,摇着亮顶脑袋,表示绝不可能,说:“春天扫dàng过了,夏天麦子没熟,扫个什么劲!”他接着提出伍仁桥据点没抓要车,跑安国的大车回来说城里没增加鬼子,劝吴二爷别听村干部那一套,他说:“他们是无事生非,庸人自扰。”吴二爷根据双方情况,心里下了结论:敌人马上来不了。 就在当天夜里,他家住的两个骑兵班,悄悄起来牵着马到连部集合。连部设在他的斜对门张老东家客厅里,吴二爷不放心,跟到张家去看,见全连鞍马齐备,正要出发。张老东站在客厅里,窗户上透出他摇摇晃晃的大影子,像是坐卧不安的样子。吴二爷先干咳一声,表示打个招呼,随即进客厅去。张老东朝他点点头,吴二爷说:“情况准是很紧,看他们快的……”说到“他们”两字,头向院中一摆。 “打游击嘛!”话音里充满了讽刺和不满,像是故意叫院中同志们听的。吴二爷才要答话,门帘一响,柱子进来了。柱子给张老东扛了十来年长活,跟张老东是叔侄相称的远门当家,他有四十多岁,参加了工会,不大开会也不愿学习,受地主的剥削他懂得,就是不愿正面斗争;对张老东有些惧怕,常想:工人增加工资是上级给订的,我犯不上得罪你,你乍刺,上边就会管教你。 “大叔!家里的人都起来了,东西也收拾好啦,多会走?”柱子问张老东。 “二青哩?”他反问了一句。 “吃罢晚饭就开会去啦!” “开会!开会!一年到头光开会。我花钱雇长工,吃着我的饭,干着八路军的活儿,这份冤向哪儿说去。”吴二爷见张老东脸朝他讲话,便说:“这么晚还不回来,二青这孩子,真有些过分。”说完向窗外瞥一眼,看了看院里动静。张老东说:“寿轩!(寿轩是吴二爷的官名)咱们谁也不等,叫你家人去,咱们一块走!”正在这时,骑兵们都出发了,马蹄在大街上咯噔咯噔乱响。老乡们也乱啦,牵驴牛,扛铺盖,背包袱,女人叫,孩子哭,一家人怕失散,嚷嚷着打招呼。张老东又急又怕,大声喊西院的女眷们说:“看你们这股坐折板凳熬干灯的劲,个挨个是痴眉麻搭眼的,都快滚出来。”他回头朝柱子说:“你牵上青骒子,带着驴骡子,驮好被褥,挂好包袱,快快快!”他自己紧了紧腿带,抓起松木拐杖,领头往外走,出门口正碰上吴二爷,两位家长没再说话,就并起肩走。这时队伍已离村很远了,老乡们也大部走完,街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 出了村,听见pào直响,张老东碰了一下吴二爷的肩膀:“村里人净朝南和西南跑,不知为什么,依我看,桥上没增兵,北边准没事,咱们过河往北去。”吴二爷说了声“可以”,他们便渡河奔杨家庄方向走。pào声从东北方面传来,张老东等高兴自己选对了道路,加快了脚步由杨家庄向西北方向走。约莫走到枣树营,迎面逃难的人流冲过来,人们跑的又急又快,问也问不出个准确情况,他们不得不转回头往南跑。再返回河岸时,找不到渡口了,两位家长只好狼狼狈狈地领头膛过河来。过河后,柱子和牲口都瞧不见了。张老东急于赶上柱子,女眷们偏走不快,他一路骂骂咧咧地不住口,不管怎样着急,他们终于落在所有人的后边。东方天色发白的时候,远处晨雾弥蒙中,瞅见一个矮身形的人,用力往回拉牲口,牲口揪着屁股不动;张老东看着像柱子,冒减了声:“是柱子吗?” “是我,大叔!”柱子累的浑身是汗,两手竭力牵引缰绳,嘴里答话,精力却集中在连嘶叫带踢跳的驴骡子身上,顾不上看他们一眼。张老东憋了满肚子火,赶到跟前,朝牲口屁股上用力抽了一手杖,它才老实了。 “菊花青哩?” “两个迎生子,谁也不迈沟,你越往前曳,它越往后揪,……” “别说废话!菊花青骡子哪去啦?” “刚迈过沟,过来个民兵,嫌它挡道,朝它屁股墩了一qiāng托,青骡子不是有后惊的毛病吗,夺开缰绳跑啦!”这时柱子才用袖子抹一把汗。 “你真是块废料。快走!”他把手杖一挥,表示不让柱子再说话。大家无言地走了半里地,张老东说:“寿轩!咱们踏地走吧!后面没人啦,道这么明,敌人来娄,准先碰上我们,咱们要替八路挡灾,就冤死啦。”吴二爷点了点头。 踏地走了三几里地,碰到一座坟,四周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青草深处,不知谁在这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地窖子,他们都坐在地窖子里。张老东数了数连同他儿媳、侄女带柱子六口人,吴二爷家三口,一共九口人;大伙都累的一步也不愿意走了。张老东的脚上早已打了泡,他想:跑到哪儿也不保险,于是他叫柱子站在地窖外边看情况,索xìng躺下休息一会儿。这时候天已经大明大亮了,野地里很安静,驴骡子磕哧磕哧啃麦苗的声音,催的张老东打起瞌睡,他的两只大铃铛眼闭上,活像反扣上两只大酒盅子。 “大……大叔!快……快点醒醒!敌人来啦!”柱子吓的脸黄口吃了。 张老东从梦里惊醒,探身向外看时,几个伪军业已走到跟前,见里面有人,话也没说就向里走。张老东伸开两臂堵住土窖口。前面伪军揪过他来,重重地打了几qiāng托,闯到窖里,先搜去他们身上带的钱,然后解开包袱,挑拣了几件好衣物就走了。没过五分钟,又来一拨伪军,他们翻了半天见没有值钱的东西,动了火,狠狠地揍了张老东吴二爷他们一顿,然后匆匆地走了。张老东的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站也站不起来。他爬到土窖里,才要消停一下,柱子说:“嘿呀!可要娄命了,敌人的步队马队,遮天盖地,一扑面朝咱们赶来了。”这一下把张老东的魂都吓掉了,再也没有探身外望的勇气。吴二爷双手扶住窖口,吓的浑身打哆嗦,牙齿磕碰的乱响。正没办法时,张老东一抬头,见距他丈数远处,坟山旁边的灌木丛里,爬着一个青石雕刻的乌龟,乌龟背上驮了半截石碑。像发现了救星似的,张老东在地窖里双腿扑通一声朝乌龟跪下。他一招手,所有地窖子的人,都笔直地跪倒。他两眼含着热泪说:“神龟在上,信士弟子张东来(张老东的官名)在下,你保佑我们两家,躲过这场灾难,回头弟子年年香火,重塑金身。”祷告完了,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约有半点多钟,柱子偷偷爬出去,向远处瞅了瞅,敌人队伍早跨过他们很远了,他高兴地说:“大叔!这一回王八爷真显了圣,你们看,敌人走过去啦!”张老东赶紧爬出去,小心地四下里一看,确实是敌人走远了。他伸了伸腰,舒心地出了一口长气,腰间一阵酸疼,他的浓眉一皱脸色一沉,用正经而严肃的态度教训柱子:“不许胡说八道,神龟蛟龙,有圣有灵!” 他们在这个地窖里宿了一夜。第二天傍黑子,柱子从外面打探出了两条消息:一是听到逃难跑回来的人说,日本鬼子这次“扫dàng”是拉大网,把所有的军队老百姓都围到石德路,青壮年都捆走了,牲畜财物抢光啦!另一条是听说日本军司令部,在沿河村住了一夜,杀人放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抢东西,沿河村所有烧不尽抢不完的东西也践透啦!听到这个信,张老东白天夜里睡不着觉,连口凉水都咽不下去,他心疼逃难丢光了的东西,更心疼家里青堂瓦舍的两套宅院,后悔跟八路军一块逃难是上了当,不如压根儿留在家,保住自己的财产。第三天柱子回来说沿河村老百姓,始终没逃完,赵三庆就是没走的其中一个。赵三庆捎来信说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护住张老东的房舍财产,但他说这仅能敷衍一时,长久的办法,就得联络敌人;他劝张老东他们赶快回村成立维持会去,并说河北的村庄都维持好啦。这个消息对于张老东,像吸两个烟泡一样,他兴奋了。他想赵三庆事变以前在天津跑合儿,眼界宽,手腕辣,嘴头巧,能应酬各种人,拿他当qiāng使,对自己完全有好处。他分析这次赵三庆不离开村,一定有点名堂;后来,他想不管有啥名堂,保住财产xìng命顶要紧,再说几年来受八路军的气,也受够了,这个世道该变了。这天夜里他说服了吴二爷,他们一块赶回沿河村,到家就找到赵三庆,他们三人开了半夜的会,决定由张老东出名成立维持会,赵三庆自报奋勇连夜到伍仁桥打联络,并约定吴二爷第二天下午在河沿去接他……。 吴二爷战战兢兢地沿着大街往北走,风吹起鸡毛尘土夹杂着动物尸体的酸臭气味,刺进他的鼻孔,他用袖子堵住鼻口,更加快了脚步。走到村北渡口上,朝北一望,连个人影也没有,河里没大腿深的水,稀淋稀淋地流着,沿河两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麦苗,风吹动麦苗,像一片波浪翻腾的绿海一样。在这里成天价辛苦劳动的庄稼人们不知哪里去了,麦苗和青草连长在一起,没有半个人耪它们一锄。河边地横头上有个坟头,吴二爷坐在坟头上,掏出长烟袋来咝咝咝地抽烟,随着喷出的烟,他想:昨天还是八路军的粮秣先生,明天变成维持会的先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变化太大了啊……他有点怅惘,后来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是你们哪一面当权吧,只要坐稳当了就好,姓吴的虽说是一棵随风的草,横竖谁来也离不了我这只拿笔的胳臂。”半荷包子烟末都快抽完啦,还不见赵三庆个踪影。 傍黑子,吴三爷等的实在不耐烦了,拔起屁股要走,这时河对岸露出赵三庆圆圆球球像个夜壶似的脑袋来。三庆知道吴二爷是专门等他,急忙从晃晃悠悠的浮桥上迈过来,没等吴二爷问话他就抢着说:“成啦!成啦!一切都办妥当啦!”他四处望了一下,又哑住声音讲:“告诉你吧!成立维持会不成问题,我连袖章也带来啦!有袖章就算封官承印,什么部分都能接见;走!走!咱们到老东先生家一骨脑儿再说去。” 第2章 农会主任赵成儿的家,住在沿河村东南角。五手粗的一棵大叶椿树下,三间矮矮的房,绕房周围是篱笆夹成的小院。房是土坯盖成的,墙壁很早被烟熏黑了,木窗悬吊着,房梁上挂着百十枚黄色玉茭棒,还挂着两捆风干的红辣椒,上面蒙了层厚厚的尘土。屋子矮的站在炕上头顶的着房梁,烧焦了的炕席,常发着股焦糊味,空气也常是干燥呛人的。这几间小屋虽然简陋,它可是沿河村革命种子生根长芽的地方;早在一九三七年冬天一个下雪的晚上,有个党的工作同志来访赵成儿,他们整整谈了一夜,两个月后这间屋里举行了沿河村头一名党员赵成儿的入党仪式,此后这屋成了全村的政治活动中心,村里的新党员新干部都是从这里得到栽培教育的。赵成儿是活动中首脑人物,村里的大事减租减息啦,缴送公粮啦,参军打仗啦,没有不经过他的;他也好管小事,抗属的地没种上他要管,孤儿寡fù没水吃他要管,两口子吵架拌嘴他也要管;他常说:“当家就得多管事,管事不能怕麻烦。”他每天忙的像个走马灯似的,围村转来转去,常是端起饭碗来被人叫走,睡在被窝里又被人拉起来。他整五十岁了,个xìng倔强,脾气暴腾,动不动就与人吵几句,话板生硬的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因为他满肚子心肠为大家办事,谁都原谅他这点毛病,大事小情都要找他,把他当成沿河村的当家人。别看他啥事都干,他并不爱管家里的活儿,他老婆常说:“一百家你管了九十九家,就是不管自家。” 这次反“扫dàng”的任务布置下来,忙的他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各部门都开过会了,他总是放心不下,像往常一样,除非他亲眼见到下边怎么搞,他才能松一口气。今天村长王金山又到区里去开会,他更得要亲自检查一番。主意拿定,便想先到学校里看民兵开会的情况,由屋向外走时,他老婆讲话了:“铁钢他爹,你等一下,咱们那点粮食朝哪坚壁呢?” “朝哪坚壁?”他想:哪里坚壁也行,这点小事还用问我,我的公事还忙不过来呢。没哼气就走出小院了。 进了学校的大门,听见有人大声讲话,嗓音粗的像吹喇叭:“……我们有二十几个壮小伙子,有十七支大qiāng,有百十个手榴弹,加上咱这把大眼盒子;这么硬的家伙还怕个,不怕,什么敌人也不怕。我早代表大伙向上级打保票啦。这遭儿反‘扫dàng’我们第一要协助主力军作战,第二要保护老乡们转移,第三捉两个鬼子缴他两挺机qiāng美一美。”赵成儿听出这是民兵队长张胖墩在讲话,张胖墩说话跟他的脾气是一样直出直入的,把一切问题看的简单容易,没见他害怕过,他也没上过愁,多么紧急危险的事,也是自自然然的不在乎,他说话本来没条理,分析问题也不强;可是,从听区委的几次报告中,他学了点乖说起话来常是第一、第二、第三的闹腾一阵。赵成儿从人群里悄悄地挤进去。这位身高体胖的楞小伙子,一发现赵成儿站在他的眼前,便笑着向大家说:“看!赵主任秘密地检查咱们来啦!”不等赵成儿开口,他接着说:“赵主任!你有事到别处忙吧!俺们武装部门。毫无问题儿。”赵成儿并不依听胖墩的话,他很仔细地告诉大家从现在起,吃一块吃,睡一块睡,大小事得按组织请假,家有家规,铺有铺规,学有学规,民兵是老百姓的护身符,更得有个规矩,免的遇见情况慌手忙脚的,他几乎个挨个嘱咐了一顿。这二十几条雄赳赳的汉子,对于他的话都是喜眉笑脸地听着,他感到民兵们没问题了。 从学校出来,碰到他的大孩子铁钢。他们一块有六七个学生,夹着书包往东走,望见赵成儿,铁钢笑嘻嘻的跑过来:“爹!你上哪儿去呀!你看,俺们也准备反\"扫dàng\"了,老师给我们分开组,我跟毛山当组长,敌人不来就读书,敌人来娄就打游击。”赵成儿想要儿子办点事,一时想不起来,愣了会儿,想起是要他找二青去;可是孩子们早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二青在沿河村的干部中,是农会主任最喜欢的一位。他和村长王金山有同样的看法认为二青培养培养,可以担起沿河村的整个工作来。 赵成儿要了解一下张老东的动静,这事非二青去不可,偏是今天没人找他,自己便顺着大街往胡寡fù家去,想叫胡寡fù去找二青。胡寡fù是基本群众,斗争上很积极,什么事儿都是靠近组织的。 推开胡家的两扇门,胡寡fù正同她的女儿小苗抬土,屋里咕噔咕噔的像是有人刨什么。赵成儿问:“小苗她娘,谁在屋里呢?”“是二青,给俺们掘坑子哩!”听见是二青,赵成儿很高兴,多么凑巧,不用找碰到了,没回胡寡fù的话,就一脚迈进屋里。 二青二十二岁了,中等稍高的身材,宽肩膀、挺胸脯,四方大脸圆下颔,黑眉大眼睛,虎头虎脑的一条汉子;五岁上父亲去世了,跟随母亲吃糠咽菜过着讨饭似酌苦日子。母亲经常给张老东家缝缝洗洗的做点针线活,遇到yīn天下雨的时候,拉扯上他、腼腆着脸吃人家一碗半碗的残茶剩饭,刺耳的话是听不尽,白眼是看不完的。十四岁上便给张家扛长活。麦秋,二青同柱子他们六七个人,到河北张家大块地里收割麦子,二青他娘跟着收割的人拾麦穗。歇头班的时候,张老东赶到了,见她紧跟着镰拾麦,赶过去像抽牲口似的抡了二青他娘一手杖,嘴里骂:“想抢我的庄稼呀!不要脸的女人!”要继续抽打时,二青拦住他的拐杖。张老东财大气粗,想连二青一齐打。二青举起割麦镰刀,说:“你要再敢动我娘一手指头,我用刀割断了你的肠子。”张老东终于没敢继续动手。事后,张老东曾用了各种恶dú言语粗暴态度来报复,但这个青年孩子并没有低头,他表面上不言不语,内心里憋了团怒火,这样,在母亲的勤劳朴素影响下,在生活的痛苦煎熬中,很早就养成了他那种忠厚诚恳沉默稳重而又富于反抗xìng的xìng格。一九三九年在农会主任的培养下,他加入了组织,受了党的教育,又连续地读了几年夜校,这个青年雇工在思想气质上起了新的变化:他的眼界扩大了,精神领域伸长了,童年受的痛苦委屈,变成了斗争的智慧和力量,这些特点使他在沿河村青年群里,成为最有威望的同志。 前天,组织上布置了准备反“扫dàng”的工作。二青按照上级指示,同周老海、姚锅子、朱大牛他们一起,当天夜里召集西半村的老乡开会传达了。两天来不分白天黑夜,他们挨门挨户进行动员督促,实在没有劳动力的人家,他们便亲自帮助,今天二青就是特意来帮助胡寡fù的。 二青一边学说西头坚壁清野的情况,一边继续挖那个土坑,不大工夫,已经挖好。他同赵成儿抬起那个黑褐色的大缸,轻轻放在坑里,缸里先装好半布袋小米,两面袋小麦,小苗提着两个包袱放进去,胡寡fù还要坚壁条棉被,东西盛的满满的,再也扣不严缸盖。正在着急,听见院里有清脆的女同志的声音: “大天白日坚壁东西,也不想着关门,不怕暴露目标呀!”说话的是沿河村fù女小队长杨杏花,随着话音人也到了他们跟前,一对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瞅着二青他们,嘴角上带着笑。 胡寡fù带着尊敬的笑容说:“啊!杏花,你亲自来啦,是找俺开会去吧?” “会是开过啦,你们娘儿两个,谁也不朝面,再这样,可要受批评啦!”杏花虽然笑着说话,也含着责备的意思。 “昨天夜里,二青他们敲着门来动员坚壁东西,准备打游击,今天你们又通知开会,我想农会fù救会从根是一个领导,分派的工作,也定是一般样样的,就先忙着埋藏点粮食,这样把会耽误了。”胡寡fù耐心地解释着。 杏花是村北头织铜丝罗底的杨连生的独生女儿。杨连生成年不在家,留下杏花母女两人,七八亩的庄稼活,都靠她自己做。她十六岁上加入fù救会,同年被吸收入党,工作挺积极,能说会道,好出点风头。由于爹娘过分疼爱,她的作风上有些娇气,也有些骄傲,说话冷言冷语地好讽刺人。本来村里青年男女集在一起的时候总好开个玩笑,那时fù女们就会在话板上吃亏,可杏花是个例外,她从不肯让男同志们一句。年轻的小伙子们背地议论,说她是朵带刺的鲜花,好看是好看,有点扎手。不过不论什么事只要求到她头上,无论是地里的活儿或是针线活儿,她都热心帮助,甚至扔下自己的事情也得成全了别人。fù女们又常求她开个路条,看看家信,谁也喜欢她、拥护她。 二青同杏花工作上联系不多,听到她责备胡寡fù不开会,觉得这责任应该由自己来负,便说:“胡家嫂子没去开会,是我们耽搁了她,要知道fù女们动员这么仔细,我们就不到她家来了。”杏花想:怪不得人们都说二青为人忠厚老实,他的话是多么人情人理呀,想到这,就微笑着回答说:“可没关系,工作谁作了都是一样。”她回头看了看胡寡fù。“胡家嫂子别挑我的理,我是个说过就了的人。”忽然她像想起件重要事情,脸上转成一副焦色的表情,睁大亮晶晶的大眼,面向着赵成儿,说:“赵主任!你晓得村长回来吗?他等你商量问题呢,看你这事务主义劲儿,全村的大事不着急,跑到这里慢腾腾地刨坑子来。”老农会主任眼里的杏花,就像自己跟前的儿女一样,不管杏花说些什么刺激话,从来也不放在心上。他嘱咐了二青几句,便去找王金山。 晚上,农会主任家的小屋里,点了一盏菜油灯,挤满了开会的人。二青和治安员葛腔子坐在板凳上。民兵队长张胖墩坐在一把旧圈椅上,他那胖大的身躯,压的圈椅地响。炕沿上是杏花,她搂着赵成儿的两个小女孩。赵成儿的老婆紧靠在杏花后面,像往常开会一样,她给大家放好一罐子凉水,便躺在暖烘烘的炕头里睡倒了。这位四十五岁的女主人,身体壮,劳动好,干起活来顶个男人,赵成儿的几亩地,都是她自己耕种。对于共产党她是拥护的,她说:“共产党来喽,穷人算吃开啦!”她没搞工作也没参加组织,杏花几次劝她:“男人是农会主任,你还不搞点工作?”她回答说:“俺家出一个人就算啦!都像铁钢他爹似的整天绕世界跑,我这群孩子就喝西北风了。” 村长王金山同赵成儿对脸坐着,炕中央放着饭桌,他正翻阅着开会的纪录本,手里握着一支本地造自来水笔两颗子弹壳焊在一起制成的,时不时地在纪录本上划几根线条,像是标出问题的重点。王金山原是贫农,连续当过四年村长,他年富力强,接受问题很快,又有点文化,很被上级重视,去年秋天就被任为不脱离生产的小区助理员。 “还有谁没来?”王金山抬起头,朝赵成儿发问。 “大概就差我大嫂子了。”赵成儿用眼睛点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人数。 “杏花!你隔墙喊叫她一声,我们路远的都来啦,她还磨洋工……”没容胖墩说完话,门帘一撩,赵大娘这位健壮如中年实已五十三岁的老人,沿河村fù救会的创建者,迈着男同志一样的步伐走进屋了。 “对不起诸位同志,数我来晚了。”她向王金山赵成儿打一下招呼,接着叙述动员吴大妈的经过。吴大妈由吴二爷处听说敌人不一定出来,她打算不转移也不坚壁东西,从太阳落到掌灯时刻,赵大娘才勉强说服了她。“没有把死人说活的耐心,别想劝说她呀!”赵大娘结束了谈话便挨着杏花坐下。 会议开始了,大家对于往哪里转移,怎样掩护fù女儿童,怎样取联络,都作了研究。最后王金山看了看赵成儿,jiāo换了个眼色,表示应该结束了,便说:“是这个样子,上边有紧急指示,刚才我跟赵主任商量了一下,现在我说说。”他把西面子汉线上敌人集中保定、石门,东面集中沧洲、德县的情况,敌人下决心“扫dàng”冀中平原地区的情况,根据上级指示仔细地说了一遍。他说:“区委开紧急会议,要大家立刻准备反‘扫dàng’,不管敌人‘扫dàng’的多么残酷,干部们,县干不离县,区干不离区,村干与群众在一起,坚持这块根据地。”提到沿河村的问题时,他说:“我看是这样子,胖墩和治安员好好掌握武装,fù女儿童由杏花、赵大娘带起来。敌人从西南面来,就奔白驼庄跑,从东北方面来,就奔五马营去,假如失掉联系,就奔南北jiāo通站打问消息去。啊!对呀!”他似乎想起件重要的事,转过头来面向二青说:“不管敌人什么时候来,你要留在最后走,布置点人,监视张老东,留神村里的情况。这事情非常重要,万万马虎不得。”王金山说完,赵成儿说:“重要事,村长都说啦,他还代表区里向南小区传达工作,我看让他先走,剩下零七碎八的,咱们再嚼谷嚼谷!”大家同意赵成儿的意见,王金山一走,接着又谈了下去。 第3章 黑夜,骑兵团出发之前,团政治处的民运干事来赵成儿家送信。他说:西北正北的敌人都出动了,沿河村是敌人突击的目标,要领导老乡们马上走。民运干事走后,街上人们乱了,赵大娘过来催赵成儿:“咱们快出去吧!老乡们能知道咋办呢,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呀!”胖墩一拍胸脯说:“沉住气,没关系,放心大胆走你们的。我把民兵拉到河边上,叫他千军万马过不了河。”二青怕胖墩疏忽大意受损失,催他们立刻动身。半点钟后,二青沿着大街走回去,走到张老东家大门时,发现大门倒锁了,想是他们全家已经逃出去,他围着村转了一遭,便到村北摆渡口找朱大牛去。 朱大牛五十六岁,自幼受苦,脾气耿直,认死理,好打抱不平。十九岁赴乔山庙会,看到地主保卫团为敛地摊款,欧打卖梨的小商贩。他帮助小商贩争理,双方动口相骂,他失手打死一个团丁,跑到德州去,流浪了两个月,没奈何当了二年兵,后来又开小差跑到釜阳河畔,在大船上当水手,直干了三十年。那时候经常乘大跨子船来往天津。船遇到过急流、穿桥孔的时候,掌头篙的是主要角色,人们夸奖这种篙法叫“一篙值金,一篙值银”。朱大牛就是头篙的能手。每逢到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天冷天热,他总是把上身衣服脱的光光的,胸口露出那丛茸茸的黑毛,烟袋斜chā在屁股后边,用力吐口唾沫,三篙两篙渡过这一关口。然后把篙放下,站立船头,捻着他那针样的络腮胡子,盯着别人抢渡急流的篙法。等大家都安全渡过的时候,他掏出烟袋,装满烟,迎风划根火柴,不缓气地抽几袋,然后大嗓唱着水乡的歌谣,逆流前进。朱大牛四十五岁的那年,娶了个三十左右的寡fù,由于手中积蓄了几个钱,两口人凑合着吃碗家常饭。后来老婆得了痨病,成年不起床,日月越过越消瘦,吃饭都困难了,更谈不到吃yào;在船上不能住了,搬到胜芳镇,住在一家地主打麦场边的小屋里。女人的病越来越重,眼看有今天没明天,地主嫌死人秽气,撵他们马上搬家。就在那天晚上,老婆子果然咽了气;朱大牛非常害怕,老婆死倒是小事,地主怪下来吃受不起。想来想去只有把老婆弄走,于是他拿了条破棉被卷起尸体,偷偷地背到河边一座破庙里。他站在尸首旁边,发呆了一会儿,用拳头抹掉噙着的眼泪,“你就这样合眼吧!谁叫咱们是穷夫妻呢?”说罢走出庙来,想了想舍不得那条棉被,但又没旁的东西遮盖尸体,要不是天寒地冻,刨坑埋下就算啦,现在呢,夫妻一场,能叫她赤身露体留在世界上呀!左思右想没有好办法,一步一步地走到河边,星光下,有些亮晶晶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冰下捕鱼的人钻下的大冰块;忽然,他灵机一动:“就用这物件砌成棺材吧!”他一连扛了几块大冰,砌压在老婆的尸体上,然后披起那条破棉被,在三九的寒风冷夜里,讨饭回到沿河村。这时正是一九三七年的正月。八路军来了,他参加了工会,因为村北渡口是个jiāo通咽喉,村里派他同他的助手毛娃子管理渡口的大筏船,引渡往来军队和地方工作人员。过往商人小贩随意留下几个钱,解决他们的生活。 二青走上河岸的时候,朱大牛坐在大筏船上正吸烟,西北方面的pào声,隆隆直响。二青说:“朱大叔!你还没走呀?”朱大牛说:“我专门等你嘛,走了还沾。”“毛娃子哩?”“怕他沉不住气,我叫他跟河北逃难的一起走啦!啊唷!你这一问,我想起个大事。”接着他告诉二青,方才区委派人捎来信,说敌人昨天在安国“扫dàng”的情况,是从四面八方拉大网朝一个中心目标压,跑多远也脱不出包围圈,最好的方法是分散开,摔脱敌人,钻到圈外去。区里要各村接受这个经验,不要一味的朝远处跑。这个消息对沿河村的干部和群众说来,是晚了一些,于是他们决定连夜赶着给村人们送信去。根据道路,他们先到岔道嘴,然后分开走,二青走弓背,朱大牛走弓弦,无论如何,要把消息送到。分手时,二青说:“朱大叔!咱们沉掉这只船,不叫鬼子们用它。”“这容易的很。”说着朱大牛走到船上,弯腰从下面抽掉两块板,随着舱里涨水,船渐渐沉下去。 两人分开了。二青的路程远,他加快脚步,想着早些赶上赵主任他们。正走中间,发现前面百步左右有个灰色的动物向他蹄腾蹄腾地走来,夜里看不大清楚,听声音像是牲口行走。他用招呼牲口的叫法“吆吆吆”喊了几下,那个灰色动物飞快地向他赶来,临近看时,正是他亲手喂养长大的张老东家的菊花青骡子,作为垫背的褥子,早滚到肚带下,缰绳在地下拖拉着。菊花青见了二青,驯服地站住,一动也不动。二青拉过拖绳,紧了紧大肚,心想:张老东跑丢了牲口,必定是挺狼狈的。既遇到牲口,也许离逃难人不太远。他骑上菊花青,掉回头走,它似乎懂得主人的意图,小快步地跑起来。 天黎明时,他走到铁镇村边,村边上有七八匹马,看不清骑马人的面孔,他估计是骑兵团转移过来了,便高兴地往前走去,想从骑兵团了解了解敌情。更近了,觉得这伙人跟骑兵团的同志们不一样。“不对头!”二青自言自语地勒住了牲口。 “老乡!咱们是一家人。快过来!”声音是京门子上的腔调。 “好!我就过去。”二青早听出口音不对,他顺从地回话,故意使菊花青不听指挥。当菊花青掉转头时,他两腿向它肚子上猛力一夹,抡起辔头狠狠地抽打它几下。菊花青甩开四个大蹄碗飞跑,与此同时,敌人骑兵向他追来,朝他打排子qiāng,子弹哧哧地从头上耳边飞shè过去。受惊的菊花青,前后腿并拢奔驰,尾巴摔的直直的,浑身跑成一条线,青白色肚皮距地面只二尺来高。二青从未骑过这样快的速度,他右手挽紧了辔头,左手抓住背鬃,身体竭力前伏,几乎把全身重量压到它的脖颈上。两侧的麦田、丘陵、坟墓不断地从身旁飞过去;前面的村庄树木迎头向他扑来;使得他头昏眼晕。他想:在这时候,不论什么东西跟他撞上,不是撞死对方,便是撞死自己,但他无法控制菊花青了,干脆叫它纵情地跑,耳朵里充满呼呼的风声,跑跑跑!一气跑出二十里地。 qiāng声早停了,回头看时,已看不见敌人踪影。两腿一松劲,菊花青会意地慢下步子来,他徐徐地出了口长气,看见菊花青浑身湿的像水洗过一样。心想:幸亏从小放牲口学了这点本领,也多亏菊花青能跑,要不然真够危险的。看了看方向,是面向东南,“反正把敌人拉下了,往前追。”下午,赶上了逃难的人们,人流像水浪头似的一拨一拨地溜过去,但没有他所熟识的面孔。仔细打问,原来这些人都不是安平县的,便越过他们,再向前赶。天黑时他走到饶阳县的平堤村,这里的人是由铁镇逃来的。见到铁镇的人,他感到特别亲切,虽然里边没有熟人,他也很快地找到了村干部,把区委的意见转达给他们。铁镇的人们不再前进了,这倒使二青感到作难:再往前走吧,准被敌人大网拉住;趁黑夜跟铁镇老乡一块回去吧,全村的人还没有下落;寻找吗,漫无边际的人群里找人,还不是大海里寻针一样?再一想:“难道说为了个人安全,就不管全村的人了吗?不!不能!”他下了决心,不再休息,牵着菊花青继续往前走。晚上,狂风卷起沙土,吹的人睁不开眼,qiāng声pào声随着风远一阵近一阵地传过来。黎明时刻,逃难的人更多了,qiāng声响的更紧,呼呼呼地如同刮大风一样,骑牲口再也不能走,把菊花青拴藏在靠村边的磨棚里,然后跟逃难的人群混在一起。问到谁都说后面有敌人,哪村也不敢进,哪里也不敢停脚,奔来奔去,最后都聚在饶阳县屑的宋家洼里,四面八方的人在这里碰了头。这个洼场宽阔的望不到边,逃难的人山人海,也望不到边;绝大部分是男男女女的老百姓,也夹杂着一部分干部、游击队员和民兵,大家明知道外面被敌人层层包围了,仍在转来转去地奔走个不停。 二青在人群里,忽然发现一个烧饼脸凹深眼的汉子。他高兴的几乎忘记了敌情,高声喊:“胖墩哥!”张胖墩立在园子坡上,眺望远处的敌人,像是在寻找什么,听到二青的声音,他转回头,窜过来拉住二青的手:“你来的正巧,看看!哪里有空子,咱们冲出去,老是这么挤着,可真够呛!”“你知道农会主任在哪里?”二青反问着。胖墩指了一下赵成儿的地方,他们就一块走过去。 赵成儿站在窝棚旁边,民政委员苑长雨、农会的周老海、工会的姚锅子等十几个大人,还有毛娃子、小明子、毛山等一群孩子,围站在赵成儿的四周,朱大牛面对着农会主任像是刚学说了什么。二青想先跟朱大牛打个招呼,胖墩迈步跨过他,说:“赵主任!趁着二青他们来,咱们冲出来,我带民兵在前头,你带老乡们跟上,赵云大战长坂坡,一溜烟就冲到圈外啦!” “别毛头火xìng的,既到了这步田地,先寻思寻思,这是天大的事呀,像花钱买个烧饼么!”赵成儿翻着黄褐色的眼珠,抢白了胖墩几句。 办法商量妥了,年轻力壮的跟胖墩、二青向外冲;老弱儿童留下,由赵成儿带着设法往外混。 第4章 治安员葛腔子得到胖墩的信,把全部民兵带上来,附近分散的民兵和干部,看出他们要突围,从后面跟着走,工夫不大就凑成五六十人的队伍。二青怕目标大,把大家分成三个大班,沿河村的在最前走。胖墩、二青带着队,队伍是满天星地散着走。起初,敌人并没注意,走出一里地,敌人发觉了他们,追来了。后边的两班沉不住气,撒开腿就跑,胖墩他们再也无法掌握,便朝西蒲疃跑。傍近村,村里的鬼子迎头截住,前后两面都开了qiāng,在jiāo叉火力下,三拨人都分散了。胖墩他们这股朝北跑,村里的鬼子追赶他们,机qiāng不喘气地扫shè,他们拚命的飞跑,谁也顾不上还qiāng。跑出村六百米左右,胖墩肩膀上连中了两qiāng,又坚持跑了一截地,他渐渐不能跑了。二青急的背起他来,又跑了一阵,敌人仍是嚎叫着在后面追,眼看着二青的步子也慢了。 “二青兄弟!跑你的吧!不用管我了。”说着话,胖墩要朝下滚。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二青咬着牙,加快了脚步。 “银海!”治安员朝着那个最年轻的民兵说:“你道路熟,领他们奔西北跑,我们顶住打排子qiāng,顶一阵我们朝西躲,这样你们就可跳出圈啦!” 二青跟着银海,朝西北走了半里地,眼前几棵小榆树下,有条沙土沟,从沟里走可以减缩目标。二青继续背着胖墩从沟里跑,越跑脚下越沉重,先前还能听见qiāng声,后来耳朵嗡嗡直叫,什么也听不清了,神经也有些迷乱,仿佛是背着人,又仿佛着被人背着,当听到银海说已脱出敌人包围的时候,他一松劲,连同胖墩都栽倒了。 赵成儿在胖墩他们走后,分别找全了沿河村的老乡。 下午,被包围的人群,停止不动了,敌人派出很多检查站,进行所谓“民匪分离”的工作,被认为有嫌疑的,一律带向南去;被释放的往北来,释放的多是老人和小孩。靠近沿河村人的检查站长,是个兔头蛇眼歪戴瓜皮帽的小子,每逢被他查住的人,总是说:“有路不走,是自找倒霉!”在他的暗示下,有个商人打扮的年轻人,到他跟前说:“检查站先生,我认识你,咱们在保定西大街常见面!”说着便和瓜皮帽握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趁势塞过一把边区票。“对!对!我眼拙。”瓜皮帽放他走后,趁机小声说:“哪里不是jiāo朋友,人得灵活点,老头票,大龙票,红边区票,老头票是日本出的票子,大龙票是华北伪政权出的票子,红边区票是我们边区政府出的票子。一样的能办事。”赵成儿听懂他的意思,立刻叫大家分开带钱脱换衣服,周老海上身穿的灰军服没法换,干脆脱个光膀子。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检查,沿河村的人都放出来了乙度过这场大灾难,虽然害怕,也感到是个万幸,因此大家都挺痛快,只有赵成儿板着脸不肯说话。朱大牛说:“民兵冲出去了,咱们混出来了,杏花她们压根儿没遇上大包围,你还有什么上愁的?”赵成儿说:“怎能不上愁,两三天不见村长个影影,知道出了什么吉凶。”朱大牛觉着找不到村长,就完不成区委的嘱托,便说:“你领大伙先走,我跟到南边找他去。”“别去啦!海里捞针,往哪儿找去。”“鸟儿飞还有个影子,他还会不在这个圈里,谁也别拦我。”不管赵成儿怎样想念王金山,他不愿朱大牛再去冒险找他,但朱大牛是个拧xìng脾气,他的认死理劲一上来,神仙也劝服不了。没奈何,只得依从他去。 在混乱中,朱大牛混在往南走的行列中了,一路上没见王金山个踪影。傍晚,行列在石德路边上歇下,他往另一个有敌人的村庄跟前走去,进村后,看不见老百姓。绕过半条街,发现三几个挑水的人,问过他们,才知道东头大院俘来很多人。这些人很被敌人注意,大院门口有日本鬼子站岗,挑水的人就是到那里送水去的。 朱大牛急于要到里面去寻找,向挑水人撒谎说:“我老兄弟被抓来了,想给他送几个零钱,能把水担借我挑一下吗?”挑水的正不愿照应敌人,便把水担jiāo给朱大牛。 这个大院很宽阔,被关的约有两三千人。院里的人大部分横躺竖卧地休息了,也有很多人转来转去地走个不停。负责监督这群人的伪军,在聚精会神地搜大家的腰包。朱大牛放下水桶,寻找王金山,在场内穿行两趟,贴墙根绕了一遭,不用说王金山,连个熟面孔也没发现,走回原处再找水桶,水桶早不见了。“这真倒血霉!找不到人,反把自己赔上。”他后悔了,恼恨自己不该莽撞地混进来,更不该扔下水桶。过了一阵儿,又想开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光我个人吗?”他摸着络腮胡子,有意无意地在人群里鞑着。转来转去,觉得有人扯了他一下,回头望时,又看不见熟人,才要走,裤角又被扯住,这才发现有个躺在地上的人正在拉他。弯腰一看,啊!天哪!正是王金山。朱大牛立刻蹲下,高兴的要说话,刚一张嘴,见王金山摇了摇手。朱大牛一发愣的当儿,有两三个伪军擦他们身边走过去。又等了一会,王金山才小声告诉他说:“我早就看见你转磨磨了,因为怕暴露目标,也不敢招呼你,这会天黑了,我才敢拉你一把,老朱你别着急,接咱们的人已经来了。” “谁接咱们呀?”朱大牛“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可王金山说了这句又不作声了,他再三追问,王金山仍不说话,只把嘴向不远的地方一噘,朱大牛朝那个方向一看,一个轧场的青石碌碡横躺在墙根下,此外都是被捕的人,朱大牛瞪了瞪眼,不了解是什么意思。王金山说: “墙有多高?” “一人多高”。 “碌碡呢?” “啊!”朱大牛欢喜的心花都放开了,那种舒心颈头,好比鸟儿猛然撞出笼子往天空飞的时候一样。 “我那石头老哥,你不怕暴露目标吗?赶快伪装起来吧!”说着就要站起身,王金山一拉他说: “慢点!碌碡平放着,没人把它放在心上,伪装起来倒容易被人看穿的。我们在这先休息休息养养神,等天色到蚂蚱眼时候再说。” 说是休息,两个人都像光着身子躺在蒺藜上,半点也安不下心去。暮色苍茫的时候,远处一阵人声嘈杂,接着大栅栏口响了qiāng。王金山他们因离门口很远,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听见有个人走过来说:“都是八路领头冲的,头前跑妥了的,是拣了个运气,跑不妥的脑袋上准得钻个窟窿,多危险!咱们呀,干脆到石家庄再说,到那里就是罚上几年劳工,比拚命也强的多。”朱大牛一推王金山说:“你听!******!这小子愿意当亡国奴,他准是个地主。” “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时候啦,咱们趁水和泥吧!”说着两人溜到墙下,王金山两手一套把碌碡竖起来。 “朱大叔!我先看看地形。”他登在碌碡上,一纵身就上了墙。“行!朱大叔!快上!”他用了一种沙哑的耳语声,刚一讲完就鼓咚的一声跳下去了;朱大牛并没听清王金山的话,但他看懂了他的意思,因而很快地爬到墙上也跟着跳下去。因为天色晚,他们估计敌人可能没发觉,想秘密地溜出去,但敌情地形都不了解,说不定会跟敌人撞个满怀,越顾虑神经越紧张,紧张的心肺要bàozhà,血管要破裂,每一步都像登在刀子上的那么警惕,又仿佛陷到无底深的水里那么可怕。正迎面是小胡同,他俩擦身贴着胡同走,走不到十几步,听见鼓咚,鼓咚,接二连三地有人跳下来。王金山知道是难友成批地跟出来了,心里想人多目标大,很可能被敌人发觉,再慢走一定得出危险。一扯朱大牛的袖子,两个人挽着手撒开大步跑,跑到村边的时候,后面的难友们已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朱大牛急的向后边的人说:“哥儿们!别滚疙瘩走哟!咱们满天星散着点吧厂这一喊叫被敌人的巡查队发觉了,迎头向他们嘎嘎地打起了qiāng,接着街里响起了凄厉剌耳的口哨,随着qiāng声一缕缕的火道子划过黑暗的长空。难友们四散了,王金山朱大牛始终跑到最前面,qiāng弹像屎蚵螂带着嗡嗡的叫声从耳朵旁边飞过去,这时候虽然也害怕,但是比才跳墙时倒减轻了些,因为他们已经不是被囚禁的人了。正因为这种原因,朱大牛一点也不觉累,他觉得不是他自己的脚在跑,倒像是乘坐在大跨子船上张帆走顺水一样。王金山始终是提心吊胆地跑着,每跑到一片绵软触腿因而带着沙沙响音的麦田里,脑子里浮起一层感觉:在童年时代他到坟地或是树林里割草,偶然从树根下或是坟窟窿里钻出一条披着五彩花纹的长蛇来,他同他的伙伴们惊呼飞跑。长蛇拧转着圆身子,从草尖上向他们追来,一直追到青草地的尽头。后来上岁数的叔叔伯伯们告诉他说:“蛇行草上跟刮风一样的快,这时候,你们要往大坷垃地里跑,长蛇到坷垃地就没咒念了。……”现在他在麦田里听到qiāng声,就仿佛qiāng弹像花蛇一样的紧追他,这时他跑的特别快,这种快的力量几乎是本能的,一直跑到空白地里脚步才稍稍慢一些,也正是在他跑慢的时候,朱大牛才追上他。正跑中间,敌人一队骑兵,从斜刺里围过来,骑兵手里都拿着电筒,一条条的耀眼白光漫空闪动,其中有两三缕白光,像妖怪瞪着眼向他们直shè过来。为了不让敌人发觉,他们两人紧跑了几步卧倒在麦田里。马蹄带着沉重的践踏声音飞驰过来,仅仅离他们五六尺远,差点让马蹄踏在身上,正是由于这样近,他们就处在电筒光线的死角里。在敌人嘈杂的话语声中,王金山在朱大牛耳朵边轻轻地说了个“爬”字,他们就在麦陇里匍匐爬行,他们的衣服磨擦着麦苗的时候,声音非常的轻微,就像女人用篦子慢慢梳头的声音一样,爬出一截地又继续飞跑。这天夜里他门终于跑到西蒲疃村北面十五里处的果树园里,与二青、赵成儿、胖墩他们会合了。 第5章 杏花和赵大娘她们听到朱大牛报信之后,领着一群fù女儿童,绕过敌人的大网,连夜跑到白驼庄。 白驼庄距离滹沱河,至多不过八九里地,是个近七十户的小村庄,地势低洼,四面不通大道,左右被雨道河岔子夹着,平日里,若不是专门走亲访友,谁也不轻易走到这个地方来。正因为这个有利的自然条件,在敌人“大扫dàng”发动之后,很多村庄的人们,都集中在这里,家家户户住的满满的。沿河村来的人,住在村西南角上,因为房子不够,有的就睡在村边柏树林里。就在这样僻静的村里,每天听到诈言也要跑几回。老乡们往往一见动静撒腿就跑,大家简直是跑疯了。各村都派出一定的人轮流值班,站在高坡上看情况。沿河村这天早上值班的是李麻子,李麻于是破落地主降到中农的家庭出身,平素好耍贫嘴,看风使船,胆子最小。他值班时,看见东北面有一股旋风卷着尘土飞扬起来,没敢仔细观察一下,就赶紧从头上跑到村边喊:“老乡们快跑,敌人来!”说罢自己扭头往南跑,沿河村的一跑,外村的也跟着跑,年轻人追上李麻子问:“是真的有敌人吗?” “怎么不是真的?我亲眼见了敌人,我还听见汽车门门地叫哩,还有错?”他边喘息边答话,并不减低跑的速度。跑不到一里地,后面那个大旋风携沙带土地刮过去,拉在后面的老乡不跑了。一会儿,听见村里呜呜地响起海螺声音(吹海螺是敌情过去的信号),这时,跑在前面的人们也站住脚步,大伙累的呼呼直喘,fù女们有的拉掉孩子,有的丢了包袱。当探询出这次诈言是李麻子伪造的时候,杏花气极了,她向赵大娘说:“李麻子哪是看见什么汽车,明明是瞧着这里没主要干部,故意捣咱们的乱!”赵大娘说:“现在先别理睬他,等会儿村长来喽,再反映他。”“不行!不能跟这号人留情面。”说着挺身横挡在路口上,嘴唇气的直发哆嗦。 李麻子一进白驼庄,她迎上去,说:“刮阵旋风你诳大伙跑一阵,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光听见汽车门门叫,心一慌,没看准,惹的老乡们虚惊一场。”李麻子装作道歉的样子说。 “你听见哪辆汽车门门的叫?你眼里有萝花,耳朵也有萝花呀?” “说话要关照着点,别拿舌头压死人,我是为的提高警惕xìng,要知道没事,我还跑这满身汗!”他一面说着走向树林里去。 杏花见李麻子躲开,向赵大娘使了个眼色,说:“猪八戒啃地梨,什么仙人给什么水果。”赵大娘说:“看你这嘴巴,尖的像刀子,以后不许这样,走!跟我劝说大伙去。”她们向大家进行解释说服,费了不少唇舌,群众的惊慌情绪才安定下来。刚一安静,胡寡fù想起小苗姑娘,又抹鼻涕抹泪的哭起来。这娘儿俩是在逃难的那天夜里失散了的,胡寡fù两三天来吃不下饭去,想起姑娘便哭。杏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胡寡fù劝的刚住了哭声,吴大妈那边又唠唠叨叨地不满意了:“俺说不出来,死劝活劝的叫人家出来,跑不烂脚也得饿断肠子,哪如在家出气安生,怕这怕那,瞎叫唤一气,我这盼死都盼不来的老婆子,还怕什么?”赵大娘听出吴大妈是指责她,满脸陪笑地走过去,说:“你老多包涵吧!劝你出来是好心好意,真要鬼子抓了你去,孩子们还跟谁叫老nǎinǎi呢?”说着话,发觉吴大妈带的干粮吃尽了,她招呼她的孩子说:“铁练,拿出咱们的窝窝头来,给你nǎinǎi两个!” 小铁练正跟三聋四聋他们一群孩子作“打包围”的游戏,听到母亲的话,没动身,从包袱里掏出黄窝窝头,他喊:“老nǎinǎi!你会接镖吗?留神,看镖!”窝窝头飞过去,正砸在吴大妈怀里抱着的母鸡头顶上。咯!咯!咯!吃惊的母鸡,带着捆绳连飞带叫地跑了。吴大妈捉也捉不住,急的满头汗。后来还是铁练他们替她捉住的。因为孩子们手脚重,鸡毛脱落的很多。吴大妈沉着难看的脸嘟念:“干不了一文钱的活,要我两文钱的工价;鸡掉这些毛,以后光下屁不下蛋!” 中午,王金山、赵成儿、二青、朱大牛、周老海、苑长雨等一群干部,领着从饶阳一带跑回的沿河村老乡,由白驼庄村南小路上来了。 杏花、赵大娘她们这里的人,像一窝蜂似的赶上去。双方在村边会合了,大家众星捧月似的把村干部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村长!农会主席!可算看见你们啦!” “离开你们,就像是叫卖ròu的抽去筋拔掉骨头一样,生生的振不起精气神来!” “别说闲话呀!叫村长思谋思谋,吃的喝的咋办哪?” “鸡儿不撒尿,自然有一便,怎么?想回沿河村受张老东的狗气呀!” “村长!怎么不见俺家小腔子呀?”问话的是治安员的父亲葛老槐,他领着儿媳孙子跟杏花她们一块跑出来的。 “别这么乱唧唧喳喳的,安静点,听村长从根里学说。”朱大牛的话压住了大家的乱腾劲。“大扫dàng”这几天,他出力很大,心里愿意叫村长讲话时表扬他一番。王金山立在土坡上,首先说明敌人在沿河村驻扎一夜的破坏情形,说了说村人分头突围的经过。说到张老东组织维持会的时候,群众纷纷骂起“汉jiān”来。王金山知道要动员群众回村去,还得先打通干部的思想,这里也不便深提。说到治安员,王金山用眼睛寻找葛老槐,当发现老头子撅起花白胡子瞪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说:“治安员已经带领全体民兵跟主力走了。老大伯!不要牵挂,青年人这当儿参军,比在家可就好多啦!……”王金山因为急于召集干部们开会,很快结束了他的谈话。这时赵成儿拉着小苗姑娘的手,爱抚地说:“丫头!快找你娘去吧!看,你娘的眼都哭肿啦!”胡寡fù满脸笑纹,眼里噙着泪花走来,牵住小苗的手。小苗说:“妈,我离开你,就碰到赵大叔,三天三夜没离开他。”胡寡fù听了,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感激的说不出话来,用力盯了赵主任一眼,对自己领导人的无限感激热爱的心情,都从这眼色中表达出来。接着,凡是家人分散的,都互相寻找,秩序是乱腾腾的。 在白驼庄召开的干部会上,王金山要动员群众们回沿河村去。刚提到张老东的名字,杏花打断了村长的话,她说:“张老东赵三庆他们成立维持会的事,这边早听到了信。昨天,他们派柱子和瞎玉海来,想把大伙叫回村去。你猜怎么样?”她的发问不是想叫谁回答,主要是引起大家注意她们处理这件事的结果。“叫他们枉费了心肠,不用说大人,连个三岁小孩也没叫走。”她很得意地说完了。王金山看了赵成儿一眼,赵成儿点了点脑袋,表示信服区委的判断:在骨干分子中,也不是容易搞通的。愣了一会儿,王金山对杏花同时也对着大家说:“沿河村成立了维持会,老乡们要不要回去呢?” “当然不回去!”杏花理直气壮地回答。 “照你的意思,几时回去呢?” “几时回去?鬼子几时\"扫dàng\"完喽就回去。” “要是鬼子长期不走呢?”村长这句话使杏花困惑了,她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用疑问的神情瞧着村长。就听村长继续说:“老乡们要回去,干部们党员们也得回去,不光是回村,还要深入到维持会里边去。” “对喽个对!”赵成儿竭力支持村长的意见。“这个意见是区委书记亲自找俺俩谈的,没有差错,金山!你把咱们商量的办法,一骨脑儿端出来吧。” 第6章 “那好!区委的意见,是这样子:我和赵主任留在外边,干部不太红的,都回村去,主要领导放在外边,里边也要有领导,由外向里联系。我们研究了一下,认为二青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合适,要二青同志回村跟张老东接个头,先把老乡们带回村安置下,然后再说进行工作;不然的话,几百大人孩子流落在外边,连吃饭喝水的问题都不能解决。”王金山说完话,大伙不作声,眼光都聚在二青身上。这件事在路上赵主任曾向他透露了一下,当时只听得是要他回村探探敌情,可能的话把老乡们送回去,他感到接送老乡是完全应该的。现在听说要他长期回村工作,他搞不通这个思想张老东跟我最吃不对,为什么非要我跟他打jiāo道?民兵们都跟上主力了,为什么单留下我?他低下头不作声。 赵成儿说:“二青,你有什么意见,说说吧!” “我愿意留在外边工作,到县区武装上也行,到主力部队上也行。”二青用低音回答着。 “外边工作,村里也是工作呀,还不是一样吭!” “跟张老东他们这帮人打jiāo道,我实在恼火!”他声音仍是很低。这时王金山开口了:“你不愿跟张老东打jiāo道,可张老东要跟群众打jiāo道呀!进行张老东的工作,不是为张老东,正是为老百姓,二青!你想想这个道理对不对呢?”大家接着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是鼓励他,有的是劝导他。二青猛古丁地站起来,说:“谁也不用劝说我啦!我不是三砖打不透的人,只是党认为这么办好,我不同意也要依从,急不如快,我马上就走!” 半点钟后,二青出发了。同行的有毛娃子、铁练、小明子、毛山、水生等五六个人。二青本来不主张带他们去,可是,这些人争着要去,留下谁谁不应,没奈何,只好答应了。路上,小明子、铁练总是像前哨一样跑在前面,二青劝也不听,两个小家伙还吹牛说:“别说探探情况,几时上边要成立部队,只要你二青哥一出头,咱们沿河村照样能拉出个新兵排来。”二青揶揄他们说:“就仗凭你们这些人马刀qiāng呀!毛娃子是顶大的才十七岁,剩下的谁比大qiāng高多少?”这句话遭到大家的反对,他们齐声说:“别小看人,不信,走着瞧。”小明子说:“可不在岁数大小,论岁数毛娃子大我两岁,可他一点不比我高,俺爷爷大我几十岁,他可不如我跑的快!”最后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且说沿河村虽然成立了维持会,实际上村里并没有多少人,加上特务汉jiān不断在各村走串,绑人,抢东西,强jiānfù女,沿河村的两趟大街,冷清清的轻易不见个人影。藏在家里的大人们,整天不敢出口大气,小孩子吓的连哭也不哭。上午,汉jiān队到沿河村,发现除了维持会几个应差的以外,再也瞧不见老百姓,他们临走责骂了张老东他们一顿,限期三天,找不回全村的人来,把维持会的人都抓走。张老东急的心神不安,从家里转到维持会,又转到吴二爷、赵三庆家,反复研究了多次,找不出妥善的办法。一天傍晚,张老东他们正在维持会里吃晚饭,柱子高兴地给他们送信,说二青领着几个人从白驼庄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张老东多吃了两碗饭,他很了解,只要说通了这位年轻人,借着他的力量,老乡们是可以叫回来的,商量了一阵,派柱子请二青来。 二青走进会长室,张老东很客气地让二青坐下,他隐藏起平素对二青的怨恨心情,装出一副欢迎的笑脸,假仁假义地问了问二青从“扫dàng”以来的情形,谈话渐渐转到了本题。二青从柱子处早了解到情况,知道他们正为老乡们不回村的事发愁,他表示愿意帮助劝说老乡们回来,但老乡们的安全得要他们负责任。这时候,张老东两个酒盅子眼一翻,哈哈地笑了:“二青!你还不明白,咱们成立维持会,就为的这一条嘛;没问题,只要你肯出力气叫老乡亲们回来,一切的一切,我完全保证!” “保证?……”赵三庆在旁边开口了。他想说鬼子的事谁也不能保,刚要说时,张老东偷偷地踩了他一脚,他不晓得张老东的用意,也没再说下去,他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柱子同瞎玉海跟二青他们一起回到白驼庄。 沿河村的群众们大体上可分三种人:一种人是心里早就想回去的,觉得逃难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是见别人不走,自己也不敢走,这种人数目不多,就是吴大妈她们几个。一种人是完全相信干部们的安排,说往哪里就往哪里,他们相信干部们决不会领错路,这种人很不少。第三种人却是坚决不愿回村的,他们说当初村里是乐园,现在可变成火坑了,谁能回去跳火坑呢!这部分人也不太多,经过动员说服,大体上也都同意回村了。动员的时候,区委田大车也到场了,他怕走的时候出问题,留下赵成儿执行这个任务。二青回来之后,赵成儿把二青他们几个干部叫在背地里,又嘱咐说:“吴二爷是帮虎吃食的书呆子,不能兴风作怪,赵三庆从幼小就是坏家伙,张老东早对咱们有成见,他们跟鬼子汉jiān搅在一骨脑儿,太不简单,你们言语行动得讲策略,处处得提防点子。” 沿河村的人要出发了,扛行李,背包袱,牵牲口,抱孩子,哩哩拉拉的四五百人的队伍,站满白驼庄村南的柏树林。没有人说话,不是愁眉苦脸的,便是眼泪汪汪的。赵成儿见到这情形,他痛苦到万分;不说话,很多人用留恋的眼神盯着他;要说话,又怕勾起大伙的难过来。为了送老乡回村这件事,他已经两三夜不睡觉了,从早晨到中午,没吃一口干粮,这是他有生五十年来最大的一次苦痛啊! 柱子和瞎玉海在前面走了。胡寡fù同小苗姑娘随着人流走,瞥见赵成儿,她们凑过来,说:“赵大叔!怎么还不动身呀?”“你们头前走吧!我先留在外边,以后再说。”这样很多老乡们才发觉,赵成儿和王金山都不回去。毛娃子从人群里挤过来,拉住赵成儿的手说:“赵主任!俺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大扫dàng\"都是跟着你,你要不回去,俺们也不走,死一块死,活一块活。”毛娃子一闹,铁练、小明子他们都拉住赵成儿不松手。正在不可开jiāo的时候,葛老槐也晃着白胡子过来说:“成儿!俺们这群老人们,有今天没明天的,死活都不要紧了,也不用你挂心了,这伙孩子真可怜呀!你看着这群孩子的情分上,咱们再作会儿伴,你送他们回去一趟吧!”老头子说完话挥起袖子擦了一把泪,他的泪像电流感应似的那么快,把大家曾经竭力控制住的伤心的感情,从眼里咽到肚子里的热泪,都勾引出来了。先是fù女们哭,接着是儿童们哭,后来全体人们都哭了,一直有抽两三袋烟的工夫,人们还有抽抽噎噎的。二青这一阵转换了很多的感情,他由难过、伤心、流泪转到对敌人的愤恨;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从人群里举起胳臂来说:“叔叔、大爷、大娘们!我们让村长他们送干什么?他们送,我们也少走不了一步。我看主任他们不回去的好,他们拿着qiāng在外边打鬼子,正是为的咱们跳出这个火坑。大爷大娘们!这次回去的有朱大叔、老海叔、赵大娘,还有我们几个年轻的,你们有什么为难遇窄的事,有什么吃水上地的活,你们朝着我说,常说有山靠山,无山独立,独立不了的还有村长他们指导咱们,怕什么。沿河村是咱们祖祖辈辈传留住下来的,任谁也赶不掉我们,只要我们大家拧成一条心,就没有过不了的长江大海,我看咱们这就走,叫主任也忙他们的公事去。” “对!我赞成!天塌地有邻,成立上维持会,也啃不下谁一根毛去!”朱大牛的话,是鼓励群众,也分明是给瞎玉海他们听的。群众经过这样一鼓动,情绪也就提起来了,不少的人说:“走就走,维持会还能是杀人场?!”赵主任趁势说:“那就这样吧!周老海、朱大牛你们同柱子、玉海在前领道,马上就走,太晚了,天黑赶不到家。” 一列拉拉杂杂近四五百难民的队伍出发了,夕阳对他们投出惨淡的黄色的晖光,晖光照耀着这一群带着愁容、颜色憔悴、多日不洗的脸,他们眼睛似睁不睁的、脚步似抬不抬的、拖着比自己身长一倍的影子,向着二十里的长途前进。队伍尾巴上是二青和杨杏花,他们俩在后面,觉得有很多工作上的问题要征求赵主任的意见,心里越急,越一件事也想不起来。后来二青说:“今后怎么联系呢?”“由外面向你们联系,免的你们目标太红了存站不住。”说完话,大家又沉寂了。二青和杏花仍然立身不动,呆呆的像木头人一样,用湿润的眼睛凝视着赵成儿同样湿润的眼睛。乡亲们都走出白驼庄了,他们再不能停下去,于是他们伸出手来向他们亲爱的领导者长时间地握手作别,杨杏花被赵成儿攥的手上一片红一片白的。 第7章 张老东家的房子,在全村属第一,他是一宅分两院:西院五正房两厢房,是内眷住宅,住的是他寡居弟fù、侄女和两房儿媳fù;东院北面是一排客厅和张老东的卧室(长工们习惯叫柜房);南边是牲口棚和敞棚;南北当中被六尺高的砖墙隔开,这不但是从环境上要区别长工和地主的身份,还依靠它隔离外界,以便隐藏张老东的家庭秘密。东西两院有月亮门相通,月亮门紧靠着柜房。柜房窗户上罩有桌面大的一块玻璃,四个玻璃角上贴着用红纸剪成“年年如意”字样的窗花,凡是从月亮门出入的人,经常能隔玻璃看见张老东那亮光光的大脑袋,这样眷属们不论是他侄女或儿媳,只要出门,就必得被张老东看见,一被看见,他总是说:“年轻的人,没事安安定定的在家作活,不许串门走舍的!”本村的青壮年男子,只要一走近月亮门,张老东就从屋内大声说:“请!请到我这屋里坐吧!”日月一长,谁也知道他这个毛病,经年累月的没人跨进月亮门一步。两套院房都好,美中不足的就是正北房上砖砌的垛口花檐,因为怕鬼子占高房安据点,被村干部强制着拆掉啦!这样如果把整个建筑比作人的话,很像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被摘去帽子,露出秃光光的头顶。这一点张老东曾咬牙切齿地暗地里骂过村干部不知多少次。两院共走一个大门,门是黑漆的,上面刻着“诗书门第,礼乐人家”八个红地金字。据说这是一位翰林写的,张老东常在人前夸说这位翰林跟他父亲是知己之jiāo。大门外边横贯全街的一座黄石雕镌的贞节牌坊,上面有满清皇帝御笔亲题的“节比冰霜”四个大字,这是张家化费六百两白银从县里请下来的。尽管门外高悬着“贞节”牌坊,尽管张老东喊着“衣冠不改旧家风”,但他用了威胁利诱的手段,十几年来,就常常在他弟fù屋里过夜,为了行动秘密,在东院有意识的隔一堵砖墙,使他们夜间往来方便,不致被外边长工们发觉;二媳fù守寡后,他又丢了兄弟媳fù,逼着跟儿媳fù睡了觉。虽然这样,张老东在大家面前,却是一本正经,对男女间的事闭口不谈,见到女人几乎连眼皮也不抬,那种严肃劲,仿佛真是个正人君子似的。 全村群众由白驼庄回村的这天晚上,张老东听说王山、赵成儿、胖墩等都没回来,心里十分高兴,认为一切都没问题了,二青他们这流人,虽说跟着共产党跑,总不能成大事,只要被他吓唬一顿,就会老实的。当天晚上,他把二青叫到柜房去,假惺惺地奖励了二青一番,说话中间,态度逐渐严肃了。他说:“二青,常言说的好:美不美,江中水;亲不亲,故乡人。我有两句话,总得告诉你,现在世道很危险,日本军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出口大气人家都知道,你的头上是有红点的,抬手动脚的可得加小心,一步道走错了,都有掉脑袋的危险。‘大扫dàng’以来你是清楚的,日本军杀人比捻死个蚂蚁还容易。”张老东脸上故意摆出一副紧张恐怖的样子,稍稍沉了一下,接着说:“为了免是非,从明天起,除了家里和维持会这两个地方以外,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千万不能胡跑乱串的。……” 从张老东的话板里,二青想:老****的真yīndú啊!刚过河就拆桥,还******吓唬人。真想跟他争吵一顿,但想到上级给自己的任务,只好压住心头火,顺水推舟地说:“老东家,你放心吧!我既回来,啥事也不管,哪里也不去,可有一宗……” “这么办就对,你休息吧!”张老东没等二青说完话,就撵他出去了。 连夜,张老东召集赵三庆、吴二爷开会,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由赵三庆马上去据点里,联络开会的日期,张老东、吴二爷留在家筹备开会的问题。 开会的日子到了,这天夜里张老东兴奋的翻来复去睡不了觉,天刚发亮便起庆,叫柱子把里里外外洒扫的一干二净,客厅里摆好八仙桌、太师椅,炕上铺了新席,松菊梅兰的四扇屏画,悬在迎门桌上。 吴二爷伏在八仙桌上,正一笔一划地在红膏yào旗上写“欢迎皇军”的大字,写好以后,就用半清半草的行书字在小红膏yào旗上写“顺民”,他一气写了百十个“顺民”旗子,这是准备日本军来后欢迎用的。吴二爷写完放下笔,随同张老东从庭院到大街看了一趟,各方面的清洁整齐,倒也都很称心,他们带着过年迎接喜神的心情往回走。进院一抬头,张老东看到拆光了花檐垛口的客厅,他心里隐隐作痛,一秒钟后,又转成复仇的心情,“你们拆房,算挡住日本鬼子吗?现在皇军来了,你们还拆呀!看吧!报应在后边等着你们哩!”他忽然很惋惜地转了个念头:“如果皇军要早来上二年,我这花檐早保住了!” “老东先生!啊北来了一队人,看光景是像奔咱村来了,准是来做弹压的,赶快叫柱子他们打锣齐人吧!”赵三庆一脚跨进了大门打断了张老东的思念。“好!好!寿轩!赶快派人打锣齐人,把旗子拿出来分散分散,咱们整队迎接去!” 当张老东、吴二爷他们书写日本旗的时候,二青从维持会里偷偷溜到赵大娘家,向杏花、赵大娘、朱大牛他们学说张老东对他的态度。大家正在分析这件事,铁练进来报信说:“听说鬼子来了,张老东他们到村北迎接去了!”二青听说之后,急的赶紧站起来说:“咱们还是先分散开,快躲一躲。”说着他和朱大牛一同向外走,刚一出门,听见锣声铛铛直响,锣声停时接着瞎玉海喊:“全村民众们!站队领旗子,欢迎皇军去,孩子大人一个不留呀!”朱大牛听了气的直骂街。二青说:“这种气生也生不过来,我看咱们先在胡寡fù家躲一会吧!得空就跑到村外去!”他们藏在胡寡fù家约有一个钟头,胡寡fù回来了,她说:“鬼子半个也没有,今天出来的都是汉jiān队,听说有赵三庆的朋友呢,他们在西头张老东家呆了一会儿就往南乡去了,现在光剩下张老东他们一伙子召集着开会呢!你们看看去吧,张家财主穿的可鲜气啦!” 二青他们走到学校门口,院场里已经有两三百人,张老东正迈着方字步往台上走;他今天真新鲜极了:上身穿着白色夏布褂子,下身是米黄色绵绸裤,丝带绑腿,乌光的缎鞋。二青正在想他这身衣服,完全是事变前走亲的打扮的时候,张老东满面春风地讲话了:“诸位乡亲们,我兄弟在这说几句话,日本军既然占了咱们这块土,他是不准备离开的,老乡们整天东跑西颠也不是个长法,常说‘人不离乡,鸟不离枝’,水流千遭还得归大海,树叶还得落到树底下,所以你们回村来,这算走对了。日子一久,在哪里也有困难,你们看村沿上的麦子都发黄梢了,眼下就要收割,谁家不盼望打上几布袋呢!我们成立了维持会,就为的日本军来了有个支应,免得老乡们受烧杀抢掠的苦处。”朱大牛慢慢向二青耳朵底下小声说:“二青!你听!这老家伙会说人话了。”“这是麻痹群众呢!”二青答应了一句,就听见张老东的话题变啦!“……抗日是好哇,可就是抗不了。你们看吕正cāo的人马都没命地跑,直到现在也没有个站脚处,剩下一群庄稼小于,两只手攥成一副ròu锤子,还能抗谁?等将来中央军过来,大家再抗也不晚,现在就得讲句老话\"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可这话说回来啦!低头得找个办法。依我看来,最好的法子是成立维持会,这次村中董事们举荐我当会长,按心气,按筋骨,我都不沾啦,可为了全村几百口子,我又不能推辞。” “鼓掌,请大家鼓掌!欢迎老东先生当会长!”吴二爷领导着鼓掌,三几百老乡们仅身子动了动,就恢复了原状,好像没听见吴二爷的话一样。站在台边上的赵三庆、瞎玉海跟吴二爷孤零零地拍了几下。李麻子卷起袖子,刚想用力拍几下,一见大伙没动静,把已经举起来的手掌装作摸索脸蛋,然后偷偷地把袖子抹下去。台下倒有几个小孩子盲目地稀稀疏疏响了几巴掌,可是一发现母亲们沉默的脸色时候,也就把巴掌伸到小嘴里去,这时候不知是谁在台下嗤嗤地笑了。笑声和台下难看的脸色,刺激的张老东脸皮挂不住,他既认为吴二爷领导鼓掌是画蛇添足,没有必要,他又恨老乡们不捧场,是有意跟他作对;于是亮脑门忽地红了起来,两道黑眉皱了几下,酒盅子眼一翻瞪,说道:“当了将军就能传令,拿着锄头就敢留苗,我既敢接这个会长,我就敢负这个责任,我兄弟是个旧人,我一切按照旧道儿走。我要走旧道儿,你们都得换换脑筋,有的人不明是非,不识时务,不懂大体,还偷偷地笑,笑什么?我兄弟说句大话,我走南闯北几十年,苦辣酸甜什么都尝过,我吃的比你们见的也多。归根到底还是旧的好。打个比方,万里长城的砖是旧的,你用铁棒敲它,它铜声铜气的响,现在烧的新砖,你用ròu拳头就能砸它个粉碎;过去五个制钱买四两重的烧饼,里面糖馅外边芝麻,现在一块钱买一个烧饼,轻的像个鸡毛,所以我说旧的好。这村里一切新派的人,碰到这个世道,先得自觉点。老百姓是认脚的鞋,谁穿上跟谁走,跟上张老东走没亏吃,说话千言归宗一句,咱们维持上是为的求个太平,我的话完结。”接着瞎玉海喊了一句:“欢迎吴老寿讲话!”吴二爷本来不想讲话,因为他领导鼓掌煞了风景,怕张老东不满意他,就愿意借机会向张老东吹捧几下,挽回刚才的损失,于是他向张老东点了点头,站到台前了。这位长驴脸的吴二爷不论从耍笔杆打算盘上说,在沿河村算是头号的漂亮手,就是嘴头涩巴,满肚子墨水倒不出来,他立到台前,一怔神,忘掉了他已经准备好的那句开场白,起初他故作镇静,下意识地用手扯了扯衣裳领,咳嗽了两三声,又缩了缩长脖子,但那句开场白是从记忆里溜远了。万般无奈时,他随便说了:“适才个张老东同志!啊呀!不!张老东先生!”他很后悔自己一开口就错了词,长驴脸红了。 “张老东先生,在这时候出来替村坊办事,真是难得,这算是沿河村的幸福,我们一定帮助老东先生把公事办好;可是光老东先生是不行的,俗话说:花儿好还得绿叶扶持,说文明点这就叫\"肩使之臂,臂使之指\"。”吴二爷一经讲开头,文兴大发了,他是有意识地显露自己的文才。过去,吴二爷遇到村坊的红白喜事,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地转几句文,偏偏这几年共产党过来,他满肚子文章也没地方卖,一向认为斯文扫地的吴二爷,今天想找个市场显露显露。可是他臂呀肩呀指呀的一念,下边听众发愣了。他一察颜观色知道群众不懂他的文话,连忙加了一个注解:“怎么,大家听不懂我的意思呀,这很浅显。我的意思就是说,老东先生拉个长套,我们拉个短套的意思。”哄的一声,下边笑了,这一笑吴二爷很后悔,自觉比喻的不恰当,为什么偏偏拿人比成牲畜呢?又怕张老东见怪,又觉得在人前丢丑,心里急于纠正,肚里偏偏没词,就随便又补充一句:“我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他又说不出来,长脸涨的红红的,下面笑的更响了。这时候赵三庆双跨步走上台去,夜壶脑袋一晃,胖圆脸一沉,用手指着老乡们说:“笑什么?笑裂了脸上的粉,拜不了天地,人不了洞房。告诉你们,今后老实着点,谁敢捣乱,给谁个颜色看,打今个说,沿河村的日头从西边出来啦!以后凡带红点的,别******瞎子吹灯不觉灭,要不然从我姓赵的这儿说,三个字:\"办不到!\"”说到姓赵的时候,赵三庆用手指反指着自己的鼻子,满嘴里唾沫星子,一直喷到台底下。 “曲!曲!曲!”下边有人反对了。 “夜壶带草帽,你还冒充个人哩!” “看他那副龟孙子样!” 会场乱哄哄的,有些人站起来,摔打衣服上的土,有的为了表示反抗,对准讲台撅起屁股来。张老东向瞎玉海不知说了两句什么话,瞎玉海紧走几步立在台前,朝下面扬起两只黑胳臂,瞪着一只比普通人大一倍的眼睛说:“散会!散会!” 第8章 鸡叫两遍,二青起来了。站到当院,仰眼望望天,青色天空里还露着星光。他知道这正是张老东酣睡正甜的时刻,轻轻地将大门开了个缝,奔东头赵大娘家来,走到胡同口,与杏花碰了头,两人会心地笑了笑,便一块迈进赵大娘的家。 铁练家娘儿两个,早已起床了。赵大娘和每次开党的会议一样,梳整齐了灰黑色的头发,换了件干净的裤褂,被褥折叠的挺整齐,炕上地下都扫净了。大家坐好的时候,赵大娘对孩子说:“练!你出去玩会儿吧。” “知道你们是开小组儿会,俺不听你们的秘密!”铁练带着揭露秘密的语气,边说边往外走。 “小兔羔子,别光耍贫嘴,留点神看着人。” “咸菜拌豆腐那还用盐(言)。”小练耸起鼻孔,表示母亲的嘱咐是多余的。 党的小组会开始了,这是沿河村经过“扫dàng”后的第一个小组会哟!虽然从“五一”到现在不过几天工夫,但大家的感觉里仿佛日子太长了,像经过几月甚至几年一样。党的生活也像停顿了几月几年一样;在这一段时刻里,他们的思想情绪上曾起过各种波动变化:他们曾经幻想过很快胜利,恐惧过革命的损失,发生过忧郁和苦恼,担心过个人生命的死亡。可是,一经他们坐在党的面前,他们的情绪变化了。不健康的思想被赶的无踪无影,从内心里滋长了一股青春的坚强的生命力,这股力量使他们充满了信心斗志,张老东、赵三庆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疥癣之疾,他们,只有他们才是沿河村真正的主人。 小组会上分析了张老东他们的活动情形,认为他们有不良的企图,决定二青深入到维持会,了解情况并监视他们。二青说:“自从听了张老东那天夜里跟我谈的话,又见到他在大会上那种神气,真想揪过头来揍他一顿。说良心话,我回村来是很勉强的,要再整天价同他们泡,实在是不愿意。……” “二青!我对你的话有意见!”没等二青说完,杏花便开了腔:“咱们党员就是服从党,不能专门说个人愿意不愿意。谁愿意叫鬼子到中国来,偏他来了。谁喜欢张老东、赵三庆这流人,偏偏有这行子人,不愿意行吗?组织上既派回咱们来,什么滋味也要尝尝,什么水也得膛膛,蹲在茅房不拉屎,站在河边不脱鞋,那可要不的呀!”她的话一句快似一句,声音越说越高,至于对方能不能接受,她没考虑过。 “对着这伙人作工作,就像在绿头蝇群里择韭菜一样,绿头蝇恶心,韭菜可不难吃。二青啊!把心放宽亮点,就当作屎毛窖子里捞金子吧!”赵大娘在人情世态上,经验是丰富的,她觉得杏花的话太刺耳,怕二青挂不住脸,她的发言就是想冲淡这种紧张空气的。其实二青并不考虑杏花的态度,经杏花一批评使他想到在困难环境里,这些女同志毫不畏惧怯懦,忠心耿耿的为党工作,男同志还有啥可说,党派我来负责任,还能落在其他同志的后面。想到这,一股热情充满了胸腔,克服了刚才的想法,自己不住地点脑袋。屋里寂静了,两分钟后,二青猛一抬头,发现杏花赵大娘在专注地盯着他,六只眼睛的视线碰在一起并体会到已经互相了解的时候,他们轻轻地笑了。 太阳从东面渐渐升起,炊烟从家家房顶冒出来,维持会上班的时刻到了,二青告别了杏花她们,奔向维持会去。 维持会设在十字街路南的张家祠堂里。它的建筑是很讲究的,外面是红油绿漆的一座大门楼,砖墙围绕着一所五正三厢的房子。正房五间是家祠的正殿,事变前逢年过节,这院里总是香烟缭绕钟鸣磬响地挺热闹。抗战后不时兴了,院里长满没人高的荒草,供桌上的灰尘有一指厚,两扇黑门成年套着把铃铛大锁,黑豆粒般大眼睛的老鼠不时从门里窜出来。自从成立上维持会,这里面貌改变了,荒草刈去,黑大门左右敞开,院里外扫的干干净净,门口垫了层黄土,靠门口右面挂着块二尺宽六尺长的白杨木板,上面写着: “大日本安平县沿河村维持会” 里院,东厢房是伙房,新由石家庄跑回家来的胡黑锅当大师傅,不管做一点什么饭菜,故意碰的刀勺乱响,显示他在炊食上经过大场面。西厢房是会长办公室,门口贴着“办公重地,闲人免进”的字条。正房临时做了草铺,供值班人员作宿舍用。全村的桌凳集中在廊下,摆的很整齐,是准备招待用的。二青进院时,凳子上坐满一圈人,李麻子站在当中,比手划脚地讲三国,听众是赶来吃早饭的民;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坐在家里害怕,特意到这个灰色地方来找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掩护。李麻子从白驼庄回来,感到村里起了大变化,他是个专好看风使船的人,从前八路军在的时节,他竭力颂扬共产党,混在村剧团里,吹笛、打鼓、编歌子、说快板,自称是剧团的导演。现在维持会成立了,他很快的改头换面,整天泡在维持会,办事充积极,对张老东他们竭力献殷勤,为了在维持会里吸引住人,早起夜晚的,他尽义务讲三国。 张老东睡足了早晨的懒觉,来维持会进早餐了。他刚迈进大门,李麻子正讲关云长单刀赴会,板起面孔、眼睛眯成一条线,神气活现地学着关公一手提刀一手握住鲁肃大夫衣领的姿势,听到一声咳嗽,忙回头一瞧,正与张老东的眼神相遇,马上谦逊地又带打招呼地向张老东笑了笑,那副“红净”架子很轻妙的收回了。维持会长向来看不起李麻子,但要利用他当喽哕兵,陪衫自己一呼百诺的威气,便向李麻子点了点头。李麻子赶紧上前一步,说:“会长有事吩咐吗?”张老东原不想说话,经他一问,想起今天的事,顺便对他同时也对大家说:“你们快吃饭,饭后开会,今天的活儿可多着哩!” 维持会伙食分两等:会长每顿炒两个菜,吃细粮。大家一律是小米干饭青菜汤。二青正端碗吃饭,背后有人撞了他一下,回头看时,朱大牛正朝他挤眼,手捧着满满的一大碗干饭。 “你怎么来了?”二青说。 “找你来的,进门碰上开饭,我的肚子怪饿的,嘿!哪里的干粮不解饥呀。” “你来的正好,咱们赶快吃,吃完饭还有事呢。” 民们有的人还没吃饱饭,张老东走出会长室,一擦油漉漉的嘴巴,讲话了:“维持会是个支应机关,支应就得出东西、出钱,昨天上边摊派到我村里,秫秸两千个,劈柴两千斤,肥猪十五口,母鸡三十只,这些东西统统限今天要齐,哪村jiāo不齐,扣押起哪村的人来。这些东西咱们一定得拿,不过,得有个拿法,八路军在的时候兴什么\"合理负担\"、\"统累税\",他们累来累去,还是累的几家大头户。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将军一个令,咱们不兴这一套,我的意见是:咱们有什么出什么,小家主出鸡,中等户出猪,大家共同摊秫秸,多出的先记账,将来按门户地亩摊派。这话又说回来,老百姓有点‘善财难舍’,大伙儿手脚话板得放硬点,老乡们得罪点好说话,上边jiāo不上可抗不住,现在你们就分班闹去!”张老东讲完话拿眼一瞟赵三庆,赵三庆像受了电的感应一般,立刻吹胡子瞪眼地说:“老百姓都是奴隶xìng,牵着不走打着走,善话说三千,不如劈脸一个嘴巴子,敛东西不能发慈心,谁家抗东西不jiāo,把谁带到\"红部\"顶差使去,闲话别说啦!咱们这就开步走!” 第9章 李麻子、瞎玉海这一群十几个人算一班,赵三庆他们带了另外一些人算另一班。二青和朱大牛悄悄地跟到李麻子他们这一班夹。李麻子、瞎玉海带头往东沿街走,先到胡望儿家。胡望儿是大师傅胡黑锅的当家堂兄弟,他爹娘听到维持会捆猪的讯,因望儿没在家,老两口子很着急,想把猪藏起来;可是捉也捉不住,捆也捆不匕,老两口正围着猪圈转磨磨,李麻子他们赶到了。瞎玉海不容分说,蹿身下了猪圈,三把两把捉住了猪的后腿,他伏身用力一拉,把猪提出圈来,捆起猪大伙继续沿门走。前面一间半土坯房是吴大妈的家,她家院墙太矮,从栅栏外可以看清她屋子里的锅台、纺车、盆盆罐罐的。她听说维持会捆猪夺鸡,急着想藏起“大扫dàng”逃难归来剩下的两只鸡,费了很大气力,才捉住它们;先是放在鸡笼里,觉得不保险,又从鸡笼里掏出来,一手抱着一个,想藏到外面去。刚一出门,正与李麻子撞了个满怀。李麻子一见吴大妈的样子,他的俏皮劲来了:“看人家吴大妈真积极呀,不等要就给送出来。”吴大妈的白头发根子乍了,两只老眼干瞪着,答不上话。瞎玉海手快,一下子从她手里掳过鸡来。这时候,吴大妈才气的嘴唇哆嗦着说:“‘大扫dàng’都没丢这两只鸡呀,你们真和鬼子一样的yīndú啊!”李麻子兴奋而轻蔑地说:“‘大扫dàng’扫不了,这‘小扫dàng’再扫不了你的还行!” 朱大牛一旁瞧着,气的不行,他憋着劲说:“二青!我得跟这小子干一场,替吴大妈出口气!”二青沉思了一下说:“朱大叔!新鞋别踩臭****,现在不跟这伙人争长短,我们劝劝吴大妈吧!”说着他先到吴大妈跟前,声音放的很低:“吴大妈!别难过,先在心里记上账,等咱们队伍过来,要他们加倍还。”“还不还的倒不吃紧,只要咱们的队伍来了,再不受这窝囊气就好。”吴大妈也小声着说。这时,李麻子一帮人,早已走进前面的张生财院里去了。那是一所新新的土坯房,宽阔大院,黑漆大门。张生财是劳动起家的新中农,外号张哑叭,六十多了,有点驼背,单从硬朗上看,倒像个四十多岁的人,从小爹娘早早去世,就剩他一个人过苦日子。老人留下的一亩兔子不卧的沙凹地,用土垫成高高的菜园,他靠养种蔬菜求生活。 经过二十多年的辛苦勤劳,大约在他四十来岁的时候,小日子过的能养活个家口了。乡亲们串通着要给他张罗个人,恰恰有个河北里要饭吃的红眼寡fù,这寡fù是个半篮子喜鹊,非常好说道,日常跟人坐在一块,尽听她说话,旁人张不卉嘴。老乡们认为他们要是凑在一起,一个爱说一个不说,倒是美满姻缘,就打着哈哈笑给他说媒。说了两三回,他没吭气,乡亲问他:“你到底想挑拣个什么美人呢?”“我挑个屁,是个女的就行!”大伙才笑着说:“原来人家早愿意了!”结婚之后,两口子作活都挺带劲,后来红眼媳fù一连生了四个小子,孩子一多,他的日子又苦了。一年吃九个月的野菜和树叶子,穿的更是可怜。结婚时他作了一件棉大袄,穿了十几年给了大儿子大聋,大聋穿了几年又拆洗缝补的给了二聋,经过三聋到四聋穿上身时,这件衣裳整整穿了二十年,千针万线,补绽简直数不清。抗战bào发,共产党来了!毛主席朱总司令的队伍到了!群众动员起来减租减息,张生财得了十二亩地,他家劳动力多,又刻苦节约,把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三四年工夫,置了几亩便宜地,盖上一套新土坯房,给大聋娶了个媳fù,小日子像一盆火似的发旺起来。 日月虽然好了,他可照常不爱讲话,也不爱参加政治活动;每逢他参加开会,常常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有时甚至呼呼地响起鼾睡来。可是他干起工作来是很好的,比如跟青壮年一块送公粮,他总是挑重担子,公差勤务他从来没晚到过一回,站岗放哨没人接班的时候,他就自动延长一班。 张哑叭家,这天正吃早饭,听到维持会派人搜东西的消息,全家慌了神,猪圈内肥胖胖的一口猪,院里十来只正在下蛋的母鸡,都得藏起来。张哑叭急得里走外转,满头冒出黄豆大的汗珠,两手直搔头皮。红眼老婆见老头子这副为难相,就逞能地说:“孩子他爹!你别上愁,有上不去的天,没过不去的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把肥猪藏好,剩下群小鸡子就好办啦!” “百十斤的大猪,看你藏在哪里?”张哑叭不相信他老婆的智谋,紧锁着一双黑色的眉毛。不料红眼老婆早已想好主意,她说:“快把猪赶到儿媳fù屋里去,用绳子把它绑在床底下,盖上两床破被子,大聋媳fù躺在床上面,只许哼哼不许说话,出什么事都有我顶着呀!”工夫不大就这样收拾妥当了,可是那十来只母鸡还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乱跑。这当儿李麻子一伙人,吵吵闹闹地已快走到他们的门口了。张哑叭非常替这群母鸡着急,就见他老婆子右手拿着烧火棍,左手抓了一把米,米撒在院子里,母鸡飞跑过来吃米。突然,红眼老婆像疯了似的嚎叫了一声,接着凶狠地连抽了它们几烧火棍,受到意外袭击的母鸡们,腾起翅膀扑楞扑楞都飞到房上树上去了,吓得瞪起圆眼俯视着它们发了疯的女主人,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个不停。张哑叭锁紧的眉毛舒开了,眼角带出了笑容。 李麻子他们一进门,红眼老婆同张哑叭都在院里站着。 “老生财叔,把你的猪jiāo给维持会吧!剐掉毛按斤秤算钱!”瞎玉海说完,张哑叭照例不讲话。 “两个碌碡也压不出他个屁来,问他干吗!问他内当家的吧!”李麻子说。 “呃!你麻子叔!可别耍笑人!什么内当家外当家的。”她滔滔不断地讲开了:“这年头,不当家不受罪,不主事不但沉重。你们要猪,你们也不调查调查!日本鬼前前后后到俺家来了四五趟,不用说那一个迎生子,十个八个也早吃光啦!” 李麻子说:“这老太太是狗掀门帘子仗凭着嘴,咱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着迈步便朝北屋西间里走去。 “那是你侄儿媳fù的屋子,她正闹病哩!”尽管红眼老婆忙着阻止,可是李麻子还是直闯进去。大聋家里听见有人进来,哼咳哼咳的折腾个不停。李麻子瞪圆萝黄花的眼睛,四下里看了一下,忽然他发现在床下面,用破被子蒙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咕弄咕弄的直动。他灵机一动,上去用手撩开被子,照着咕弄的东西用力踢了一脚。那东西叫了一声,挣扎着要往外跑。李麻子手快,早已拧着猪耳朵喊起来:“来人!捆!” 张哑叭肚里像喝了瓶子醋似的一阵一阵酸的难受,沉着焦黄的脸蛋没吭声。红眼老婆絮絮叨叨地说:“老鼠窝里的迎生子,也得叫你们掏了去。告诉你们,连皮带毛,少算我一两也不行!”李麻子理也不理,一伙人高高兴兴地扛起猪走了。红眼老婆有冤无处诉,看见二青大牛走进门来,上前一把拉住他们说:“俺们受这样的欺侮,你们不管哪?”说着直擦泪。二青又拿出劝吴大妈的那番道理劝了她一顿,红眼老婆才不再擦泪,咬着牙说:“好!等那时候到了,我先上台斗争他们。” 从张哑叭家出来,二青再不愿跟着走了,拐了个弯,他同朱大牛一块奔赵大娘家来了。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见铁练跑回来怒气冲冲地说:“维持会捆猪的有偏有向,大白桃家里也有猪,李麻子、瞎玉海他们连门都不进她的,还不是因为大白桃和赵三庆相好,……”刚说到这里,一听门外乱嘈嘈的,他慌着说:“娘!你听!奔咱家来了。”赵大娘站起来说:“不要慌,没啥怕的。”接着说:“这年头好人受罪,麻子瞎子倒成了精啦!二青!你们屋里躺着别动弹,我迎上去,会一会这帮人,我不信兔子会滚破了网。” 赵大娘一出门,李麻子、瞎玉海领着人正进院。赵大娘说:“嗳哟!玉海!你李大哥!你们是戴着乌纱弹棉花,有功之臣哪!给日本人捆半天猪,这辛苦可大发啦!”“不算啥,不算啥!大婶子,听说你有口猪?”瞎玉海没听出赵大娘话里带刺,也没看出她笑中含着恼意来。“猪是有!我现在可不能拿出来。”赵大娘声音很自然,态度可很严肃。“嗳!嗳!赵大娘你是抗属呢!得起模范作用呀!”李麻子这句话把赵大娘气恼了,她走到李麻子跟前,用手指点着他鼻子说:“我这抗属,可没你这剧团刀眼(导演)大,我没有你心眼灵活,也不会拍马屁伸长舌头溜舔张老东!猪,我是有,我男人开一辈子猪ròu杠,我提一辈子猪ròu烧饼篮子,不养猪还行吗?现成的猪给你们放着哩。可有一宗,要拿都得拿,不拿都不拿,不能有远近厚薄,你们雷公打豆腐专门找寻软的欺负可不行。谁敢担保,全村的猪都拿出来,俺娘儿两个把猪给你们送到维持会去,要没有人担这个保,哼!别说动我的猪,谁动我一根猪毛,他得赔我一根金条;你们谁敢担保呀!”她连训带骂地闹了一顿,瞪着眼像叫阵一样。瞎玉海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作声。赵大娘见大伙叫她唬住了,就更加劲啦。“俺老头子给\"剐\"民党的队伍退却时打死啦!两个中用的儿子参加八路军也都牺牲啦!就剩下个****的娃娃和我这穷不死的老婆子,你们哪里是要猪,你们明明要俺娘儿两个的命来啦!我早就活腻啦!你们不是指名叫我抗属吗?大概是维持会叫你们杀抗属来啦,好!那你们替鬼子把俺杀喽吧广赵大娘把头一低,用脑袋先向瞎玉海撞去。瞎玉海见势不好,一面躲闪,一面摆手叫老乡们往外退,李麻子倒退了两步,急的说不成一句整话:“赵大娘!你怎么动真气,咱娘儿们是不说不笑,常见常欢喜,何必,你看!你这……这……这……。”他臊红了麻脸蛋,一说一点头地跟大伙退出去。 第10章 李麻子他们走了。 赵大娘回屋和二青、朱大牛谈了一阵话,阳光带着棱角从窗户纸上透过来,天快到中午了。赵大娘告诉小练到菜园里割小葱、劈莴苣菜,准备请二青他们吃小葱蘸酱卷大饼。二青说:“你省下点吧!我们都有地方吃饭,在这舒坦地躺一会,就够痛快的。”二青说着忽然转过脸来,向朱大牛说:“朱大叔,咱们回来多久啦?”朱大牛摸着黑连鬓胡沉思了一会说:“来的时候麦子正打苞,现在麦穗莠齐啦,大概有十来天了吧!” “十来天?好难熬的日子呀!……喂!现在是什么节令?” “这个……”朱大牛皱皱眉,“这节令我说不好。” “看你们这人们!白在庄稼地里混一辈子;可枣树出满芽,西葫芦开花,虎不拉遍地蹦,还不是快到芒种吭!”赵大娘说完有些感触,就又补充说:“往年到芒种,人们早忙着下地了,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在……唔!我到菜园里割小葱去,你们休息吧!”赵大娘一出去,朱大牛对二青说:“光呆着没意思,我得到维持会看看去。”说罢,走了。 屋里剩下二青一个人,他仰身躺在炕上,闭上眼睛,半天的生活和张老东、李麻子他们这些人物在他脑子里直转,他竭力想从一件事一个人思索起,但脑子里千头万绪互相搅乱着,清理不出一条思路来。想来想去,连翻了几个身,呼吸渐渐平静,他睡着了。正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摇他,一睁眼,铁练瞪圆眼珠子,小脸吓的焦黄,话音带着哆嗦:“青哥!快起来!外边放qiāng哩!”“你娘哩?”“她出去啦!”二青一骨碌爬起来,耳朵贴在窗户上,想从qiāng声里判断敌情。这时,忽听院里鼓咚响了一下,像是有人从房上跳下来,二青刚要出门看时,迎面跑来的人与他撞个满怀,仔细一瞧,原来是杏花。她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恐怖,用力扑到二青的身上。二青刚要问她,她摔开他又往屋里跑,二青摸不清头脑,跟进来问:“杏花!怎么回事?”杏花不答他的话,跑过去抓住小练的胳臂:“小练!快说!你家有地方藏没有?”小练想了想说:“有地方,跟我来!”杏花一扯二青,像下命令似的坚决地说:“跟我一块藏!快!快!”小练撩开西跨间的破麻袋门帘,三人一块进去。这屋里很暗,靠墙有个小小的窗户,上面堵了块破席盖垫,迎门是一个空囤圈。后面两个大瓮,一个腌满半瓮萝苋,臭气昏昏的,另一个是空的,瓮左面有个供桌,上面挂了一幅财神像。小练指着供桌下面的石板说:“这下边有个坑,是俺娘坚壁东西挖的,你们下去藏吧!”杏花这时才说:“汉jiān队拿qiāng追我呢,刚才的qiāng声就是朝我放的。小练!他们真要赶来,你千万可别说呀!”小练点点头,用力一掀石板,杏花和二青都钻进去,小铁练蹑手蹑脚地走回东间里,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叫喊: “妈巴子,怎跑的!” “上哪疙瘩去啦!”沉重的脚步声从房后响过去。二青问杏花到底是怎么回事。杏花说:“头做上午饭,听说河北过来敌人,他们先从西北角进的村,进村就挨家挨户的翻,也不知道他们要翻什么。俺娘听说他们把葛老槐家侄儿媳fù逮住,硬说她是fù女会主任,几个伪军撕撕掳掳地把她架到她家小西屋去。俺娘叫我躲一躲;我想家住在邻街口,躲躲也好。一出门,没料想在十字街蹲着两个伪军,他们叫我站住,我看事不好,就拚命跑。他们一面打qiāng一面喊着追着,我往南拐了两拐,就直奔这来,为了躲开小练家的门口,我从农会主任家的鸡窝上跳过来的。”杏花边说边出长气,稍一沉静,从堵着破席头子的小窗户里透过赵大娘的声音:“在心点,来啦!”话音又哑又沉,说明情况是十分紧张的。二青这时心里又害怕又后悔,他想:为什么手无寸铁缩在草鸡坑里呢,还是出去好,可是出去又怎么办呢?正在胡思乱想,听见有人讲话啦。“老婆子!刚才一个fù女跑到你家来啦!” “老总!那可没有的事。” “不说实话,搜出来,连你一块qiāng毙!” “妈巴子,跟她胡扯干啥!搜!” 一听说搜,杏花吓的搂住二青,她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很急促,浑身不住的战栗。二青在她耳根台上说:“别怕!沉住气!” “搜出来怎么办呀!”杏花颤着声音。 “不要紧,你听他们进来了。” 两个伪军走进屋子里,用刺刀吓唬赵大娘说:“老婆子!快说实话,搜出来要你的命!”赵大娘说:“俺家就两口人,你们要搜出第三个人来,任你们拿刺刀挑喽我!” “那个小屋于是干什么的?” “是盛破烂东西的!”赵大娘声音里有点畏怯。 “进去搜!”一个伪军用刺刀挑下破麻袋门帘来,帘子落下后,一缕青白色带着滚滚尘埃的光线shè进小屋里,破囤圈、大瓮、满屋子轮廓都能看清楚了。进来的人拿刺刀各处乱挑,最后他们指着供桌说:“那是什么?”赵大娘说:“那是供奉的财神爷,别的啥也没有。”二青听着,知道藏不住了,身子一拱劲想蹿出来,杏花死劲捺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动。走在前面的伪军,不信赵大娘的话,用刺刀往瓮里挑,刀尖一抵到腌萝苋上,感到软绵绵的,他想他所猎寻的目的达到了,高兴的用手去摸,刚低下头,一股臭昏昏咸渍渍气味钻到他的鼻子眼里。他一捺鼻子就蹿出了小屋:“妈巴子!臭的熏死人。”随后那一个伪军也出来了。这时候赵大娘沉住气了,她说:“老总们,我说话,你们可别恼意,俺这家除了破铺衫脏套子,就是臭鞋烂裹脚条子。”她故意用这种话使他们起不快之感。她也不肯多说话,说多了,怕惹的他们起疑心。小练早就沉不住气了,他始终没敢跟进那间小屋,自己呆呆地蹲在外间屋锅台上,一根一叶地择理小葱和莴苣菜。伪军们觉着搜也搜不出什么,不搜又出不了气,又怕外出的时间太长了,上边起疑心,满肚子恶气,没地方发泄,抬头瞥见小铁练低头择葱,便找词的说:“这孩子准是小八路,看!他把脑袋搭拉到肚子上啦!”说着便赶过去,打了铁练一qiāng把,连葱带莴苣扔了满地,仿佛两只疯狗一样走了。 蹲在石板底下的人,外面越是寂静,心里越觉得害怕,连大气也不敢出,时间一长,觉得四壁放shè出的冷气,刺激的皮肤发凉。他们依偎的更紧了一些,也就更感到ròu体相接触的部分格外舒适温暖,这样很自然的使一对青春正炽的男女感到异xìng的安慰;不过,这个感觉,不是单纯的,而是和他们整个心灵的紧张恐怖情绪jiāo织起来的,双方都觉得由于对方的存在而得到支持和力量。 寂静,寂静,在他们感觉里似乎太阳被什么东西钉住,一动也不动了。好像过了很久,才听见供桌上面有人喊:“没事了,你们出来吧!”明明是赵大娘的语声,但二青、杏花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有问题,连口大气也不出,后来赵大娘搬开石板,他们才钻出来。这次突然的意外的风波和变化,像是刺激的他们过重了,两个人各自低下头,谁也不说话。杏花心里是很乱的,方才的事,在脑子里直打转,越想越后怕,“如果被伪军逮住,像对葛老槐侄媳fù一样怎么办呢?呸!不要脸的臭东西们,要命有命,杨杏花不是好欺负的。”一转念,她又想:“女同志在这样环境下真不如男同志好,像区长、胖墩他们,手里提着qiāng南征北闯有多好。”想到男同志,不由得想到眼前的二青,“今天若不是遇到二青,说不定更怕到什么地步。”她抬眼一望二青,看见他两只大眼盯着窗户,两道浓眉紧皱,板着长脸,挺着胸脯有股子英雄劲。平素杏花对二青就很信赖很尊重,从白驼庄回村划在一个小组里,更感到他对党忠实对同志热情,经过今天的共同遭遇,简直感到他和她的吉凶祸福都是息息相关的,这里边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再次地用眼盯着二青,盯了多久,自己也没注意,瞥见赵大娘注视她时,她才又低下了头。同一时间里,二青也在回忆,他所想的是伪军搜查的那一幕,“如果杏花不用力捺住我,”他想,“那时节一定蹿出来,石板抄在手里,至少也得砸倒他一个两个的。可是,砸死一个又有什么用呢?”三拳难敌四掌,好汉也怕人多,硬拚这条路,在他思想里是走不通了。保存自己,必须想出保存起自己的办法来。刚才隐在石板底下的动作对他有了启示:“对!对!就像今天这样,挖几个深坑藏起来就行。”想起了办法,眉毛舒展了,眼里含着笑意,脑袋点个不停。 赵大娘见他们都是一言不发,怕他们年轻人,遇到事心里发窄,想往开阔处引导他们,便故意逗笑着调坎儿,她说:“老太太吃槟榔你们都焖啦!别这么蔫头搭拉脑袋的;怕什么,天塌了还有地接着,没关系,还吃咱们的小葱蘸酱卷大饼。”愣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不用提心吊胆的,张老东他们领那伙汉jiān队到维持会去了,现在正吃饭呢!他们吃,咱们也吃,非吃小葱卷大饼不解。你们别动弹,安定休息休息,我做饭去。” 饭后,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后活动要严守秘密,避免外人注意,他们跟苑长雨小组、周老海小组都要秘密联络;把毛娃子安置在维持会里,跟他们往来透个信;对杏花,二青说她今天太莽撞冒险,险些儿出了大漏子。赵大娘要她多穿几件破衣裳,不要胡跑乱串的,因为杏花家住在北街口,为了躲开这个冲要地方,要她当天搬到赵大娘家来。 第11章 二青从赵大娘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街上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绕过南街,看见维持会门口沙竿架子上,吊起三口肥猪,大师傅胡黑锅蹲在杀猪锅跟前,用一根铁棍从猪腿chā进去,用力往猪肚子里挺。看见胡黑锅,他心里很高兴,紧走了几步到他跟前。 “黑锅哥,人们呢?”胡黑锅两腮一鼓一鼓正贴着猪腿往里吹气,一直吹的黑脸蛋子发紫,脖子里青筋涨高了才缓口气,用急促的声音答复他:“出净门夫啦!”说完话又鼓起腮帮用劲吹,二青接着问:“上哪去了?”胡黑锅直到脸蛋发紫青筋突涨的时候才又一缓气说:“河沿上。”“到河沿作什么呢?”二青接连不断地问,胡黑锅是吹一阵说一句,一句零磺几个字,二青挺生气地说:“黑锅哥!少吹两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行吗?”胡黑锅沉下脸蛋子,把猪腿往旁边一推说:“告诉你,皇协军叫顺着河沿都挖好工事,全村出净门夫往河沿秫秸,晚上都得到河岸站岗去。会长吩咐我,天黑以前把五口猪杀好给皇协军送礼,还差两口没有退毛,眼看天黑jiāo不了差使,我急的眼珠子冒汗。你在这句句话刨根,二青兄弟,你这不是成心找我的别扭吗?”胡黑锅一生气,早忘了捏紧猪腿,已经快要吹胀肚皮的猪,又撤完了气。胡黑锅一见顾不上跟二青吵嘴,连忙扯起那条猪腿,从新鼓劲吹起来。 听了胡黑锅的气话,二青笑了笑,站起来奔张老东家走。快进门时,见李麻子抱着一束碎劈柴从斜对门吴二爷家走出来,二青过去从他手里分了一半,两个人并肩进了张家的东院。 客厅里,张老东一碗接一碗地给一个大烟鬼相的伪军队长倒水,一面谈叙家常,说话和嘻笑都很自然。吴二爷和赵三庆恭恭敬敬地紧靠在张老东的下手,说他们是站立,没有挺直身子;说是坐下,屁股又没挨到板凳;有时一言半句的打个帮话,笑的时候跟着呲呲牙。二青看了两眼,奇怪地向李麻子说:“我们东家跟那位队长认识吗?”李麻子小声回答说:“他们怎么能认识呢?”接着李麻子说那个烟鬼队长才到村时,如何大发脾气,要几百民,要几十石粮食,还要八路军埋藏的东西。经张老东接到家来,暗里递过钞票,又怎样变成了朋友,“人家张老东先生是真有本事呀,啊!你看……他们要走了。” 烟鬼队长往外走,张老东他们跟着屁股送出来。这个队长是蛤蟆嘴,泥青色,满脸黑蝇子屎,浑身瘦的皮包骨头,走路挺不起腰板来。他走出客厅回身向张老东他们讲:“诸位止步,我到河边查勘一下,明天过来再会。”“哪里话,队长为我们奔波劳累,我们全村感德无量,再请队长赏脸,答应我们奉陪队长到河沿上走一趟,顺便告诉民们加紧工作,完成长官的指示。”张老东说完话,见队长没有反驳,就招呼屋里院里的人,一同跟上走,连队长跟班的带守衙的一共十几号人一块到了滹沱河沿上。 太阳只有一树梢高,热劲渐渐地减低了。沿河村同附近村的民们,早把各村拉来的秫秸,按照伪军们指定的地方,一堆一堆的放在河岸。河里还有浅浅的一点水,老乡们赤着脚,膛过来走过去的也不把它放在心上,沿河岸伪军们押着老百姓挖工事,把胡寡fù家二亩麦子地,挖了三四个白菜窖似的大坑。胡寡fù坐在地头上,眼睛哭的红红的,也不敢作声。一发现二青跟在这伙人的后面时,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绕过人群,凑到二青跟前说:“这年头,光许有势力的活着哇!瞎玉海他们冒坏,放着张财主家大块地不动一把土,偏把我这一点麦地掘几个大坑,二青!我得找他们说说理去。”二青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胡家婶子,你多么糊涂呀!现在还是说理的时候吗?你瞧!……”说着他用手指了张老东他们一下。张老东像烟鬼子队长的一条尾巴,一摇一摆地紧跟在后面。河岸有个高坡,烟鬼队长立在河沿的高坡上用手遮着阳光,看了看太阳,又用眼睛看了看搬运秫秸的老百姓,然后从腰里摸出一个口哨,突然“嘟嘟”吹了几声,伪军们马上立正,挖工事的老乡们听见音响也扬起脖子。这时他讲话了:“大家听着!所有的民不许走,派人回家取饭去,晚上我们分班点火,封锁滹沱河,配合皇军,把八路军消灭干净;这个意义非常重大,你们要执行命令,什么是命令呢?我的话就是命令,谁敢反抗,自找遭殃。我们全体警备队员!”他向着立正的伪军:“严防民捣乱逃跑,有逃跑的,就开qiāng打死他,看看他腿快,还是咱们的qiāng子快。完结!”他说完话扭身向张老东稍微一点头,便带上他的护兵们大摇大摆的跨过河去。张老东他们在烟鬼队长屁股后边,九十度的大躬,整整鞠了好几分钟。 晚上,沿河村的民们站好队,三个人一组,每组负责看管一堆秫秸,大约每隔二十组左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伪军一个班负责监视,这样一个排的兵力就可以封锁三几里地长。为了防备老乡们逃跑,他们按村庄分出地段,宣布哪一段出了问题,由哪村维持会负责任。 这天夜里天气yīn沉沉的,有时露出几颗闪耀的星光,一眨眼又被yīn云糊住,被太阳蒸晒了一天的河沿地带,蒸发着一股潮湿的淤泥气味,既闷热又难闻;偶尔刮来一阵小风,站在河坡下面的老乡们,感不到什么凉意,只能听到麦穗被风吹动时沙沙的响声。旷野地里是一片深灰色,一里长的沿河村已经沉没在灰幕里,细看才能发现出它那色彩较深的黑影子。 二青、朱大牛和柱子分在一个小组里,周老海、姚锅子分在另一个小组,周老海小声告诉二青说,小组散开时咱们就撒腿跑,二青怕被别人听见,向他点了点头。他们刚走到被指定的地方,脚步还没有站稳,邻村的民有的已经逃跑,周老海打了个口哨就向南跑。听到口哨,二青知道是向他们打招呼,想跑怕跑出问题来,不跑又不甘心,正在犹疑不定的工夫,听见嘎嘎地响了十几声qiāng,发着红光的弹道一条条shè向麦田里逃跑的人们。qiāng声一停,尖厉而急促的哨声由远而近传过来。“老乡们!快快点火!”同样的哨音,同样的喊叫,经过二青他们的地段又由近而远的传下去。五分钟后,从西面沿河岸拐弯处,第一把火吐着红舌头冒着黑烟燃着了,不大工夫,第二把、第三把陆续燃着了,火堆一个跟一个,越蔓延越远,火焰越冒越高,吐出呼呼的气息,带着秫秸bào裂的响声,大的火焰喷shè出来足足有一丈多高,像一面绣着黑色花边的红旗,从火烙里溅放出来的火星火花,像长翅膀的萤火一样无目的地四下乱飞。从滹沱河岸上放眼望去,这一串熊熊的火光真像一条庞大的火龙,蜷曲着身躯蟠过村庄林木,穿过原野丘陵,从无尽头的西面爬来,向无尽头的东北爬去,被村庄遮蔽着望不到火光的遥远地方,显出一片红润润的颜色,划破了天地相连接处长空的黑暗。 二青坐在朱大牛的对面,面向着炙热的火焰,心里想:敌人用火封锁滹沱河,一定是为了阻拦八路军通过。这时候必然有我们数不清的亲同骨ròu的武装弟兄,他们牺牲流血,从白天战斗到夜晚,夜晚又拚刺刀冲出来,实指望从滹沱河这个地带,找个空子冲到另外一个地区去。想不到又被这里的大火拦住,谁来阻拦的呢?是跟八路军血ròu相连的老百姓,其中一个是共产党员,名字叫张二青。想到这,他挺出的胸脯剧烈颤动,两只大眼怒视着炽烈的火光,黄豆大的汗珠直流到嘴角,他后悔没有跟上周老海他们一块跑,他痛恨自己到村里来起不了什么作用。一抬头他看见朱大牛那副宽阔的肩膀,光穿着一件破裤子,心口窝下一片茸茸的黑毛,他想:朱大牛壮的简直像一只老公牛,论力量论胆量都不差,真要是自己的队伍从这里通过,就凭他们两个人,只要有几个手榴弹,便能缴那一班伪军的qiāng,放自己的队伍冲过去。可惜两头不通气,有力量也没法施展。朱大牛看到二青满脸流汗,瞪着两眼出神,怕他年轻人为眼前这些事想不开,就往宽处开导他:“二青!你上愁哇!用不着,世界上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什么山也有人过,什么路也有人走,几年前你大婶光屁股死在胜芳的时候,我怎么挣扎过来的呀,我不是拿几块冰凌压在她身上当棺材吗?闹奉军、闹土匪、闹guó mín dǎng退却,什么没闯过去呀!这遭闹日本鬼子也好闯。”说到闹日本鬼子的时候,他的声音放的很低。“点火,叫他们点吧!横竖他点不着这条大河!更不用说挡住咱们的军队!” 朱大牛说完话,拿眼一瞟柱子,柱子对他的话似乎没用耳朵听。他忙忙碌碌地这里放秫秸,那边架腾火,干的满带劲。朱大牛忍不住说:“柱子!多加秫秸,烧好一点!等一会儿领赏钱吧!看你这一阵多积极呀!”柱子听了,光嘴巴一噘,说:“别净挖苦人,谁不愿意在家睡个安生觉,我愿意干这个营生子,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你要没办法,咱村的维持会就垮台啦!”柱子没吭声,二青知道朱大牛的脾气越劝他越来劲,没人理他也就完啦。他迈动脚步,往堤坡上走。站立到河堤上,被火炙热了的皮肤,经岸上小风一吹,格外的凉爽松快,右面两丈远的一堆火光里,透露出李麻子青黄色的麻脸蛋,他的影子随着火光一明一暗地跳动,活像个幽灵。再一听,原来他正兴高采烈比手划脚地讲三国。二青心里一生气,想过去教育教育他,刚一抬脚,就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仔细一看,两个背qiāng的伪军,轻手轻脚,走来查哨,他连忙走下堤坡蹲到火堆前,朝朱大牛动了一个眼色。朱大牛就会意的拉一把秫秸放在火堆上,装成老实干活的样子。那边李麻子仍旧在指手划脚地讲。汉jiān队赶过去,气也不哼,端起qiāng把他连抽打带脚踢地痛打一顿。李麻子狗吃屎倒在地下,痛的直叫。这时左面两个伪军也到这里会哨,看见李麻子挨打,也没问原因,便挑灯拨火地说:“不好好干!打死个刁日的!”汉jiān队碰了碰头走回去了。沿河村的民们,看了刚才的场面,有的生气,有的害怕,谁也不说话。这一静下来,只听见火呼呼地响,秫秸霹霹剥剥地bào,栖在柳树梢头的鸦雀,被火烘的咕咕吵叫,工夫大了,它们就腾起翅膀向黑色天空里飞去。 第12章 快到半夜了,二青被火炙的两眼有些肿胀,想离开火清凉一下,忽然发觉有个小土块投到自己脚跟前,还有低哑的嘘嘘口哨声,从明处向暗处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一发愣,土块又投过来,他估计准有什么原因,谁会在这个当儿开玩笑呢?他连朱大牛也没告诉,便提提裤子装作要撒小便的样子,朝着投掷土块的方向走去;刚走出七八步,听见麦地里传来低沉的小孩声音:“二青哥!这边来!”“你是谁?”二青惊奇地小声反问。麦地里立起一个半人多高的黑影子,走到跟前,二青一把手拉住那黑影子说:“小铁练是你!有事么?为什么跑到这……” “村长他们来了,叫我来找你,我爬在麦地里等你有两三顿饭的时间了。” “真的是村长王金山他们来了吗?”惊奇和狂喜的混合情绪,使他用力抱住小铁练,抱的他两脚离了地。 “那还能假,他们在俺家里吃的饭,我们一块到小柏树坟上,他们叫我找你来,他们等久了,快走吧!” “好!好!”二青的心都要跳出了,高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快点走吧!”铁练催他。 “等一等,这么好事,得告诉朱大叔一声!”他回到堤坡下,趁着柱子不注意的时候,用秫秸通了朱大牛一下,暗示给他一个眼色。两人左右看了看没有动静,就并肩走上堤岸来。 二青告诉朱大牛,说村长他们来了,朱大牛高兴的几乎喊出来。二青说:“我去看看,这里的事你顶住一点,顶不住向南撒腿,光棍不吃眼前亏。”朱大牛一摆手说:“这里的事,你不用管,快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叫他给咱们多划几个道道儿吧!这阵可把人憋急喽眼啦!” 二青同小练,弯着腰沿着麦陇旁的空地吃溜吃溜地跑,一阵跑到小柏树坟跟前,小练熟练的打着嘘嘘的口哨。听见坟里的口哨响时,二青抛开小练,情不自禁地往前跑,首先和坟地里出来的王金山会了面。他们立刻搂在一起,搂完了紧紧与赵成儿握手。老农会主任铁棍一样硬棒的手指头,握的二青手腕发痛。刚一松手,胖墩扑过来,他们两个像戏庙场上闹“二鬼摔角”的把戏一样,胖墩把二青抱起来,后者的脚一沾地,又把前者抱起来。两个人互相抱起两三次,胖墩把嘴放在二青的脸上很亲热的说:“二青!我又好了,这条命是你给我拾来的。”“……”他没有答话,面对着这种想象不到的相逢,他能说什么呢?这位二十二岁的青年,有生以来在情感上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这样奔放过,入党以来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样需要党的领导同志,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神经紧张,心里热辣辣的想不起一句话来。在可怕的沉默中,意识到同志们正坚持正面斗争,自己却替敌人在河上架火的时候,忽然从他的内心中涌出一股辛酸的感情,正像他孩子时候,在外面受了欺侮委屈到不可开jiāo的时候,骤然见到妈妈的情感一样。他的热泪珠滚滚地流下来。胖墩说:“刚才在赵大娘家杏花她们哭了一阵,这会你又流鼻子,我们都是坚强不屈的共产党员,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婆婆妈妈几个字刺激了二青的自尊心,他心里想:为什么流泪呢?我张二青是没皮没脸的人吗?是动摇?是怕残酷怕牺牲吗?他觉得都不是,究竟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但他想到共产党员的泪,是不轻易流的,就牙关一咬,再也不哭了。 一旦镇静下来,便听得风吹的柏树叶子飒飒直响,小昆虫在坟山的青草里唱开歌子,也看到皎洁的月光从密密蓬蓬的树叶里漏下来,似乎月亮已经冲出云围走到天心处了。 王金山首先讲了话:“二青,是这样子,胖墩的话很对,没什么难过的,咱们共产党员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盏万年灯,永远是光明亮堂的。”王金山说话虽然有个口头语,但他的话头浅显实际,挺能感动人。二青听了这头两句话,跟历次在党内受教育一样,立刻心里觉得有一股劲在滋长着,仔细地听王金山说下去。“时间很短,咱们抓紧谈谈工作吧,喂喂!小练!你对河沿放个哨,有事就快打招呼。老赵!你也向四外了望着点,别叫鬼子汉jiān一网兜了咱们去。”他吩咐完了,面对二青蹲下身。“二青,村里的情况我到赵大娘家了解喽一下,知道张老东、赵三庆他们很疯狂,也知道你们听不到我们的信挺苦闷,还好,同志们作了一些工作,自己没受损失,这就是很大的成绩。现在,是这个样子,敌人这次‘扫dàng’是有野心的,想长期占住咱们这块地方,把每个大村安上据点,汽车路像蜘蛛网一样的联起来,想把咱们的军队消灭掉或挤出去。领导上早看清敌人这一手,因此上级传达时候说,凡敌人愿意干的我们偏不干,他硬拚我们偏不硬拚,他大踏步冲进来我们大踏步躲开他。几时有机可乘了,我们又大踏步赶来消灭他。因为这样子,现在咱们的队伍有的跳出圈外去了;有的已经拉到铁路西去,有的还在这几个县转磨磨,他们正收集星散的部队,等到任务完成之后也准备冲出去。再过一个时期,他们一定会回来。” “他们军队都走了,撂下咱们怎么办呢?”二青听了这种形势,心里有点发慌、摸不着底。胖墩早已听过上级的传达,已经知道斗争的路线了,趁二青发问,就带着先进门一步是师兄的神气chā嘴说:“二青,军队走后,就看咱们的瞬!”王金山接着说:“嗳!是!是这个样子,大拨队伍走了,就要靠我们。敌人要拿出力量来搞我们,搞了我们,他们才能站稳这一大片地方,谈什么\"面的占领\",搞不完我们,他一村修上五个pào楼也顶不了事。起初咱们县里区里也混乱过一阵,经过几次传达教育,精简了编制,调整了干部,现在外来的老干部大都跟队伍走了,咱这区留下田大车当区委书记,我也调区工作了。” “二青大概还闹不清吧!老王当区长啦!他和老田分工,老田管南半区,老王管咱们这北半区,”赵成儿认为王金山光说他调区,怕二青不明白,加了一段补充,补充完了赶紧扭过脖子去向外看情况。“对!是这个样子。”王金山接着说,“胖墩在村里搞的太红,他不适合作比较隐蔽的工作,先调他到区里帮助搞武装工作。老赵回沿河村当支部书记。”赵成儿听到介绍他本人,就扭回头来,他的眼光正同二青的视线碰到一起,虽然树林下光线不强,双方都从眼神里透出无限的高兴,都感觉到一宣布这种组织决定,好像有条看不见的用革命感情织成的绳子,把他俩人紧缚在一起,从而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旁人应该更近一些似的。“现在北小区有七八个据点,将来可能还要多。不管怎样,沿河村是个嗓子眼,不能叫敌人卡住,我们一定得坚持这个村,如果沿河村坚持不住,咱们北小区也坚持不了;上级说:‘沿河村坚持工作的成功和失败,不是多一个村庄少一个村庄的问题,是敌我双方谁战胜谁的问题。’这是多么重要啊。老赵虽然去当支部书记,因为他上了岁数,又不能马上在村坊过于公开,还得党员大伙多努力,特别是你要很好帮助他。你们回去就挖地洞,坚持斗争。关于张老东这伙人,是这个样子……”他沉了沉,心里在安排说话的斤两和分寸。“他利用一部分群众的害怕和落后思想,联络敌人,麻痹群众,组织维持会,实际上是反对我们。旁的村里也有类似这样的人,对这些人……喂,老赵!我说对张老东他们呀!区委和咱们不是研究过吗?对他们是要打击的,要教育群众从思想上跟他们分家。”“对喽个对!分家分家,把界限划的清清楚楚的!”老农会主任一提起地主来恨的牙根疼。“思想上分家还不算,行动上必要时还得控制他。对吴二爷、李麻子他们普通应敌人员,要争取他们,还得掌握他们。我同胖墩先在北小区活动,有事咱们多取联系。总起来是这样子,大队伍走了,咱们要扎住根,站稳脚,不动摇,老百姓渐渐就稳定啦!咱们党员要泄气,要动摇,要没骨xìng,老百姓可就拉稀啦!”二青听完后,耸一耸肩,出了一口长气说:“你这一说把我的气都打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真像给我心里点上一盏万年灯,可亮堂多啦!干吧!只要有一口气,就得跟敌人拚到底!”稍愣了一下,二青又说:“可就有一条我想不通,咱们的军队调走干吗?坚持上两个月,就是青纱帐,那时候,鬼子对咱们有什么办法,就是一对一个的拚,像我和胖墩哥这样的小伙子,那个也得拚他两个!”胖墩一听正合自己一贯欢喜打仗的脾味,把宽胸脯一拍说:“是嘛!是嘛!”王金山说:“胖墩!你忘了上级批评的军事路线啦!” “啊!对!”胖墩像用力回想似的。“还有路线,路线是上级决定的,得照顾点。”王金山没理他,就用教导的口吻对二青说:“咱们的思想就按两条办事:一个是听上级的指示,上级怎样指示就怎样做,因为上级说的都是对的;另一个是看环境情况,咱们要决定问题,就得看环境情况。这两样没有矛盾,上级眼光远的很,看全边区,全中国。咱们的眼光也要往大处放,不能只看沿河村?要把沿河村与全冀中、全中国联系起来,如果再大一些,也可以说我们沿河村的斗争,对世界和平都有很重要的关系呢!再说军队调走这回事,听说是毛主席决定的呀!”胖墩旁边chā嘴说:“呃!是毛主席决定的呀!那就更没说的咧!”王金山把手一摆,表示不叫胖墩掺话截舌的。他又回头问赵成儿:“老赵!还有什么问题没有?”赵成儿说:“县里不是说一两天有咱们的队伍过来吗?事前怎么通知我们一下?”见对方没有回话,赵成儿接着说:“我看这么办!你们把毛娃子带回去,有事叫他来透个信,还有一件事,”他凑近二青说:“银海今天也回村了,他负责掩护军区的一位女同志,她身体有病又快生孩子,上级决定掩护在咱们村里,你来之前,银海已经领着她一块回家了。”听说银海回来,二青更觉得高兴。这位沿河村民兵中最年轻的人,不但是勇敢而且有智谋,“大扫dàng”突围时,就是由他引路才使二青背着胖墩脱了险的。关于要掩护的这位女同志,由于还没见过面,也无法想象,但他觉得,女同志能在军区当干部,一定是不简单。这要有个山高水低,真不得了,沿河村这条担子,越来越发沉重了。 谈话完了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滹沱河上,仍在燃烧着大火。千金山他们看着河上红亮的火光,越看越生气,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袭击敌人一次。赵成儿叫铁练先回家去,他死不听话,没奈何,他们五人一同出发了。 二青领头奔着河沿走,两三截地远处,有一块草坡,他们登在坡上观看河岸的火光。二青告诉他们:每隔里数地那个灯光发亮的土窖子里,有伪军一个班把守,有多少灯光就有多少班,再也没有更多的兵力。胖墩听说窖子里只有一个班的伪军,就要冲过去缴他们的qiāng。王金山制止了他,几个人蹲下来商讨了一番。讨论完了,胖墩提着大qiāng往前蹿了二十来步,朝着发灯光的土窖子,猛然裂开大喇叭嗓子喊:“伪军汉jiān队缴qiāng吧!老乡们!逃命吧!qiāng子儿没眼,八路军十七团十七团曾是坚持该地区武装斗争的主力部队之一。冲过来了。”接着霹霹拍拍的打了十几声qiāng,qiāng声一响,地窖子的灯光灭了,伪军扭头往北跑,老乡们连叫带喊,不分东西南北乱跑一通,十分钟后火光熄灭了,沿河村北面的滹沱河,恢复了它原来的安静。 第13章 太阳刚出来,李麻子用一条灰布带子挎在左胳膊上,青鼻子肿脸,眼睛也斜着,走路一颠一拐地,进了维持会大院,侧身往长凳子上一躺,双眉紧皱,咳声叹气地说:“倒霉!倒霉!双料的倒霉!”见旁人没有理睬他,麻脸蛋一沉,他用半命令半要挟的口气说:“胡黑锅!你看!我这是因公受伤啊!早晨给会长他们做饭的时候,多添点汤水,咱可得垫补点!”朱大牛用戏谑的态度说:“喂!怎么回事?夜来个不是打的屁股吗?你的脸怎么吃胖啦!” “干么你净拿人开心玩呢?昨儿晚上八路军一响机关qiāng,大伙赶紧跑,皇协军跟我们一块滚疙瘩,靠我最近的那个家伙,他的qiāng还上着刺刀,晃来晃去的真吓人,我一面跑一面担心他的刺刀碰着,光顾躲刺刀啦!一家伙撞到棵大树上……”“哈哈哈……”全院的人都笑了。笑声刚住,瞎玉海从外面跑进来,他呲出大红牙床子瞪着一只大眼,急的张开大嘴直喘气。大伙知道出了事,催他快说,越催他越喘的厉害。胡黑锅看到他神色不对,便说:“是鬼子来了吧!”瞎玉海这时才喘过气来说:“对喽个对!鬼子们在河北张家营烧房子哩!黑烟\"奔奔\"直冒。有一股子人马朝咱村走来,可糟了……”胡黑锅一回头看到李麻子还挎着胳膊,想起他刚才一进门那些话,就说:“鬼子看见你这副打扮,就拿你当成八路军的伤号,优待你啦!”这话像一把锥子猛然扎在李麻子的ròu上一样,一下干蹦起来,急忙扯下那条灰色带子,把它扔在远远的背角处去。维持会值班的人们,都纷纷地说鬼子是因为昨夜打qiāng的事找账来了。二青趁势说:“依我看,蹲在家里是找着吃苦头,说不定谁在今天送掉xìng命哩!跑吧!”一说跑,大家拥挤着要向外跑,刚跑到大门口就与张老东、赵三庆他们撞个满怀。他们进门后,赵三庆倒背过两只手把两扇大门关住,随用脊背紧紧地靠住门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会长的命令,谁也不许跑,每人一把旗子,快快迎接去!”挤在大门口的人,都低头不语了。二青趁着赵三庆说话的当儿,拉了朱大牛一把,两人缩回身子到后院夹道里,搬起两条凳子叠起来,跳墙跑了。一出村,便跳在奔岔河嘴的大沟里,沟外面有人正拔麦子,远处也有行行列列逃难的,沿河村早逃出来的人已经跑远了。二青他们快到岔河嘴的时候,看见张哑叭张生财的一家子,正拔麦子,二青喊了声:“大聋!鬼子到咱村了,你年幼青壮的躲躲吧!”张哑叭抬头看了看二青,又回头对大聋瞪了一眼,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就又低下头继续拔麦子。红眼老婆听见叫他们大聋跑,就絮絮叨叨起来:“二青啊!抢秋夺麦呀,秋麦猫猫腰,强似冬天折了腰,俺这孩子们老实巴jiāo的,可跟不上你们机灵。这话又说回来,不跑,也许没事;跑,也许跑出祸来。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谁也别对谁费心啦。” “算啦算啦!”朱大牛听了满肚子火。“半篮子喜鹊,你别喳喳啦,好心肠你当作驴肝肺。二青,咱们快走,别管他。这号人是三砖打不透,忘了捆猪的事了!”二青听了朱大牛的话,两人放开脚步,一气走到岔河嘴。跨过河嘴是片松软潮湿的沙土地,沙土地尽头满长着丛密蓬蓬的红荆树。树荫里,有人探出身子瞪圆两颗水汪汪的眼睛,正向他们招手。二青一看是杏花,走过去,问:“这地方好吧?”杏花说:“这地方离村挺远,能躲、能跑,可好的很哩!”二青笑着说:“你这回可机灵啦!”杏花知道二青是指她上次跳墙钻洞的事,笑着回答:“斗争方式要灵活,保存住自己,才能消灭敌人哩!”赵大娘从红荆树后面钻出来,指点着杏花说:“这闺女,心眼子可够灵啦,夜个才跟王金山趸的,今个就卖弄。”二青小声问:“老赵哩?”杏花向南一指,也小声地说:“他怕碰上熟人,跟苑长雨、周老海、姚锅子他们往南去了,准是讨论问题呢。”朱大牛说:“他们不知道南边崔家堡、马家堡都修岗楼呀,别躲一qiāng挨一刀子。”正说话,听见沿河村里响起qiāng声,子弹擦着麦穗掠过来,像是朝他们发shè的一样。大伙躲在树丛里,集中精力注视着村里的变化。村里冒起两道浓烟,烟柱腾空直上,一直冒到天空的灰云里,风一吹,黑烟灰云掺混在一起。 烟柱降低了,人们心里又有了新的不安:敌人放完火,也许在村里屠杀,也许到村外捕人,也许他们干出叫人想象不到的坏事。大家瞪眼瞧着村里新的变化,也瞧着四面八方可能来的敌人,沉默、愤恨笼罩住他们的心,每个人都在推测这一场灾祸的结局和付出的代价,但相互间一句话也没说。 过午之后,村里有人出来说敌人进村后打了几个人,点了几把火,后来不知听到什么消息,就惊惊慌慌地窜回河北去了。 听说敌人走了,二青他们松了一口气,火气一消,就觉得又饥饿又疲乏,浑身懒洋洋地没劲。想回村去,又怕敌人再回来。大伙核计着还是先休息休息,睡一阵好觉再说。赵大娘知道二青和朱大牛昨夜一宿都没合眼,心里觉着他们怪可怜的,就自报奋勇给他们看情况。朱大牛见有人看情况,把两只露脚趾头的布鞋脱下来,砰砰地磕打了几下,摔掉了鞋上的尘土,一歪身枕上它,一会儿便响起了呼呼的鼾睡声。赵大娘走后,就剩杏花、二青。杏花见二青那种疲乏的样子,小声地问:“二青,你饿吗?我清早跑的时候,还带着几块干粮哩!”二青说:“我现在乏的厉害,不想吃东西!”杏花便把自己的小包袱递给二青,另手指着朱大牛说:“你别枕鞋,就枕上这个包袱睡觉吧!”二青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推辞:“你枕吧!我枕我的褂子,”说着就要脱。杏花一只手捺住他的袖口,把个小包袱硬放到二青的怀里,然后侧身面向二青躺下。两个人离的这么近,她已看到对方有点局促不安,她竭力想消除对方的不安,但又找不出什么办法,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曾想单刀直入地说:“二青!说痛快话吧!我很爱你!”但女孩家传统的习惯,不能允许她这样,后来她说:“二青,那天钻洞的事,想起来,真叫人后怕呀!” “已经自过去的事了,还怕他干什么?”说了这话,双方又愣了几分钟。在这倏忽的时间里,杏花精神上摆脱了现实的残酷,想到光明的未来,她把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都同二青联系在一起。于是她又说:“这个环境真够残酷的,二青!几时闯过这一段\"大扫dàng\"去,环境一恢复就好啦!二青!那时候咱们一块到县里受训去!一块学习,一块进步,你说好吗?”对希望中的幸福,她的眼睛里发出闪耀的光辉,似乎这种美满的生活,就摆在她的眼前一样。二青虽然理解杏花跟他是很要好的同志,但他没有了解杏花话里真正的意思,相反的,他觉得杏花这种想法在目前说来,是不合实际的,对当前斗争是没有好处的,于是就带批评的口气说:“杏花,现在咱们是刀尖上过日子啊!你想的多么便宜呀!环境好转,县里受训,都是好事,可都是将来的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杏花不硬不软的碰了个钉子,虚荣心促使她挺难过,觉着二青的话里,有的是不了解她,有的简直是误会她,脸蛋发热,心里一别扭,就扭过脸去再也不理睬他。 四周寂静了。顶着粉穗披着绿衣的红荆,河滩里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星的沙土,岸上一片绿色海洋似的麦田。麦田尽头伫立着凝眸了望敌情的赵大娘,都一动也不动。她再翻转身时,二青已经同朱大牛一样呼呼地睡了。他浓厚的黑眉毛虽然很强,但那对闭上的大眼微微有些凹陷,脸庞也有些消瘦。她知道这是战争生活对他熬煎的结果,她想:环境对他已经够残酷的了。渐渐地她把方才对他不愉快的感觉,又完全转化为同情和怜惜他了。心里一平静,呼吸一自然,慢慢地她也睡着了。 赵大娘把他们叫醒时,天气已不早了;各处都没有动静,两三里之内的村庄,都能看见往来的行人,地里也有收割麦子的人。估计是没有什么情况,他们决定回村里去,为了避免目标过大,就分散开往回走。二青走在最前面,一进村口,柱子正在村边东张西望,看光景是在站岗呢。见二青走来,就向二青招手,然后把二青叫到背角处说:“二青!前天跟东家说话的那个大烟鬼队长今天又来啦!多凶恶哟!他像煞神下界一样,又打人又点火烧房子,这还不算,他一口咬定昨天夜里的qiāng响,是咱村领头打的,人情也赔啦,钱也递上啦,他还不点头,后来赵三庆领他到大白桃家抽大烟,他才透露出是看上小波姑娘了。赵三庆给张老东一露,张老东也没说赞成,可也没说反对,就说以后再商量。小波听到信后,眼都哭肿啦!”说到这里,柱子用了侦察的态度注意二青的表情,见他脸色冷冰冰的挺严肃,便带着揭露秘密的神气说:“二青!你别装作不相干呀!小波从小跟你挺好,这样俊巴的姑娘,你不救救她,要真的给了大烟鬼,可一朵鲜花就chā在狗尿苔上了。”二青听了柱子的话,很恨这个汉jiān队长,更恨张老东这个卑鄙家伙;但这与柱子对他的体会是完全不同的,对小波他没有什么个人打算,解释一下也没有必要,谈工作柱子也不是对象,因之他对柱子觉得无话可讲。这时,他回头望见朱大牛、杏花他们快进村了,怕挤在一块目标大,就先走了。柱子见二青低头不语地走开,认为他是动了情思,于是他自己也有点感触似的:成立上维持会,还是不顶事,会长家的姑娘,早晚也得叫人给抢了去,这叫什么年头?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上堤坡,cāo着女人般的细嗓,像叹嗟小波姑娘的命运,也像感伤自己四十岁打光棍的身世,哼起小调: 一想二爹娘,爹娘无主张; 孩儿心事全在娘身上, 为什么还不买嫁妆! 二想奴的嫂,与奴一般商,小小孩童早在怀中抱…… “柱子!吃饱了没事,就歇一会儿嘛,谁叫你跑到这里唱小调?”朱大牛一上堤坡就带着恼意训教他。 “我没事?我这不是站岗呀!你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歇凉翅去啦!” “好!好!好!你真是条看家的好狗,张老东他们再有刷锅水,先倒给你喝。” “别挖苦人噢,站岗也是为的全村大伙呀!” “柱子呀!亏你还是个工人哩,跟维持会站岗还算为全村呀?”杏花赶到之后就帮着朱大牛说:“检讨检讨你的立场吧!你那两块屁股蛋从\"扫dàng\"以来,就坐到地主一边啦!”柱子被杏花一抢白,黄色的刀削脸上涨起两片红,光嘴巴噘了两下,张口结舌地对答不上去。这当次赵大娘赶到啦,她和颜悦色地冲淡了这种紧张空气,她说:“你们谁也别冤枉柱子,人家站岗可不是图名图利,人家就为的腿跑勤点,叫张老东给娶个花不楞登的媳fù。”柱子才听前半段时候,心里还感激赵大娘谅解他,后来听着不对头,想辩白几句。赵大娘没容他说话,就又问他:“河北也没事吧?”柱子点了点头,赵大娘说:“没事大伙赶着回家吃顿安生饭吧!别在这里磕打闲牙啦!” 赵大娘他们到家不久,铁练领着毛娃子家来了。毛娃子跑的满头冒汗,青布褂早湿透了。大家看到毛娃子的神气,知道准有重要事情,因为前天夜里,区长是特意将他带走的。 毛娃子抬起袖子,朝着脸蛋嘴巴抹了一把,他说:“可把人急懵啦!从岔道嘴跑到红荆地,不见半个人影,我想不会白跑一趟吧,幸亏碰上赵主任,他叫我再跟你们说说。” 杏花说:“毛娃子,别着急,要热嘛,先擦擦汗,一板一眼地讲清楚,刚才的话没头没脑的,哭了半天还不晓得谁死了呢!” 赵大娘说:“就是嘛!你这是猪八戒耍耙,累满头汗,打不着妖精。练儿!快提凉水给他喝,好孩子喝完水再学说。”毛娃子呱咚呱咚地喝了半罐凉水,然后从头说起。,原来是我们的一支军队今天要到沿河村,区长特差他来提前报信的。毛娃子谈完时又重复说:“区长要你们特别注意,先头部队是戴钢盔打日本旗。”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朱大牛抱起毛娃子亲了亲。杏花说:“咱们自己的队伍过来,要动员咱们组织的力量伺候他们,不许维持会出来沾边。”二青同意她的意见,并提出动员基本群众帮助军队出勤务,动员fù女给同志们缝洗衣服,发动老乡准备烧水做饭。说罢正要分头出去的当儿,柱子用细尖嗓喊叫起来了:“全村老乡们听着,日本人从东街口来哕!赶快打旗子迎接哟!” 赵大娘说:“也许是咱们的队伍到了,我先看看是真是假。你们加点小心,等着听我的信。” 柱子喊嚷的工夫不大,维持会准备的接迎大队一群上年岁的老头老婆们,带着惊慌的神色,离离拉拉的摇晃着旗子往东走。 第14章 东寨门外,那条尚未填平的地沟里果然来了一支队伍:前头扯起高高的一面太阳旗,十几个雄赳赳头带钢盔的前哨,端着qiāng,飞跃般地扑进村来,后面的队伍是很长的,一眼看不到队伍的尾巴。只看到一缕灰白色的尘土,从地沟里冒起来。 队伍一进东街口,维持会的大小太阳旗带着响声挥动起来。张老东、赵三庆、吴二爷领头站在前面,双手捧起准备好的鸡蛋纸烟茶水点心,像给祖先上供一样那么虔诚恭敬。赵三庆带着吃惊的笑脸说:“太君们,辛苦大大的,大巴钩的新焦!”那些人,根本没听也没看他们一眼,就见为首的那人立刻卷起太阳旗,向后面挥手,后面十几个人分成两路,一路顺着寨墙向北面散开警戒,另一路人急忙抢占了一座高房,随即架好机关qiāng。张老东、吴二爷看事不好,心里想:准是为昨夜打qiāng的事,又来洗村子了,上午送走一拨,下午又来一拨,这怎么得了呢。越想越怕,心发乱,腿发软,不禁不由的,吓的跪下了。后面有些打旗的老头老婆们,见前面人下跪,也跟着伏身下来。赵大娘早看出十之八九,为了慎重,她要等个水落石出。这工夫后边大队伍赶到了。一位衣服整齐、腰里挎着橹子的人走出来说:“老乡亲们,请你们快起来吧!我们是八路军哪!” 听到“八路军”三个字,张老东他们吓的心惊ròu跳。一般老乡们不敢相信是真话,怕是自己听错了。赵大娘正想着说话,就见胖墩从队伍里把肩膀一晃闪出来,张开大喇叭嗓子说:“八路军,半点也不错,我跟他们一块来的。” 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件事叫人高兴呢!老乡们兴奋yù狂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老头老婆都跑起来大声到四街喊叫:“男女老幼,千万别害怕,都出来吧!是咱们自己的队伍八路军来啦!”消息比长翅膀飞还快地传遍了全村,老乡们从各个街道上欢腾雀跃地赶过来,有的人来不及穿鞋,光脚板就跑出来了。他们本是怀着狂喜的心情来欢迎自己的队伍的,一见面,就联想到两月来不见天日的生活,想到所受的屠杀和痛苦,恨不得每个人都拉过亲人来诉诉自己的冤屈;可是,当看到他们一向精神活泼的亲人,现在穿的是破了不缝、汗湿不洗的军衣,登的是开了花的绑带布鞋,亲人们消瘦的脸庞上,瞪着肿胀发红的眼睛。这还不够说明子弟兵的一切吗?谁还能叫自己的亲人再增加精神痛苦呢?对!不诉冤,不叫苦,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打掉牙齿咽到肚子里,辛酸眼泪叫它流到心里。沉默了一会儿,赵大娘走到两个青年战士的跟前,拉起他们的手,感到他们跟她牺牲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她情不自禁地说:“我那可怜的孩子们呀!……”话没说完,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吴大妈、秋菱妈妈、胡寡fù、小明子的母亲还有很多fù女们,像受了传染一样都直擦眼泪。子弟兵们看到这种情况,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住心一样的疼痛。他们从“扫dàng”以来,穿过几十个县分,冲过敌人几十次包围,原想赶走鬼子,保卫住家乡;可是上级的意图,却要他们暂时躲开敌人,拉到山里去;明知道上级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是思想上总搞不通,总觉得还没有把他们的家乡、他们的父母从敌人手里挽救出来,对不起老根据地的叔叔大娘们,这一股悲愤的受委屈的心情,使他们的眼睛也湿润了,有的竟掉下眼泪来。农民的泪和子弟兵的泪对流着的时候,宋副团长从队伍后面走出来。他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高鼻梁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脸庞有些消瘦憔悴,战争的折磨,使得他相貌上举止上都像是三十开外的中年人的样子,其实在五六年前他还是大学一年级学生哩!他站在战士们的面前,情绪激昂地讲话了:“同志们,你们难过吗?有人要哭鼻子呀!革命军人流血不流泪!我们是毛主席朱总司令教养出来的队伍,我们永远没有悲哀,悲哀是垂死人们的事情。”接着他集合起连以上的干部,简要地对他们谈了一下,很快地一个连带往村北,一个连奔正西去,其他的队伍统统到前面广场集合。部队调开后,宋副团长轻松多了,他转回头来含着笑说:“老乡们!请你们先到那边树林避一下,说不定还要作战哩!”“作战”这两个字在他嘴里讲出来,人们的心弦紧张起来,但他自己却十分安闲的样子,用恳求的声音向教导员说:“老刘!劳你大驾,给我卷支烟吸吸!”吸着纸烟,他安闲地走到老乡群里,和颜悦色地抱起一个小孩子来。“小娃娃!你见过日本鬼子吗?”小孩子不说话,困惑地回头看了看他的母亲,“妈的,鬼子\"扫dàng\"的孩子都吓傻啦!”宋副团长一生气,从嘴里抽出那半截纸烟,想扔掉它,一位扛机qiāng的大个子走过来,他cāo着白洋淀口音,一面向团长敬礼一面伸出手来说:“团长!别扔别扔!把这截烟头给我过过瘾!”战士们裂开嘴笑了。这时警戒都已布置好,一会儿从西面跑来一个拾粪老头模样的人,小声地向副团长说了些什么,宋剧团长舒心地点了点头,又对他说了句话。这个拾粪老头,忽然向树林跑来,老远的就说:“老乡们,大家放心吧,现在没有敌情。”这一下所有的人们从子弟兵到本村老乡们,都轻松愉快起来。群众们从树林里立起,迈着加速的脚步,把宋副团长包围起来。有的说:“可见到自己的队伍啦!这回无论如何别叫他们走哇!”有的说:“他们走,咱们全村老百姓跟着他们。”也有人说:“时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首长给讲讲话吧!”宋副团长本来不打算讲话,敌情一缓和,群众一要求,他想讲讲也好。于是站在便于大家听话的地方,他说话了:“乡亲们!我们军队没有尽到责任,没有把老百姓保护好,我们心里很感觉难过;我们知道老乡们东颠西跑,粒饭不到嘴,滴水不沾唇,受灾受难,流血牺牲,大家受了很大的痛苦,很大的委屈。”讲到这里他稍微一停,上岁数的老头老婆们jiāo头接耳地说:“这才是知心人说知心话哩!”张生财的红眼老婆一听说受委屈,立刻就答话说:“同志!这个委屈可受大发啦!你听我说说吧!”她认为诉苦的时候来了,想着打开话匣子,把沿河村两月来的灾难痛苦,以至连维持会捆猪的事都倒出来。没等她开板,赵成儿忽然从人群里蹿出来指着她说:“听你说?听你半篮子喜鹊叫唤起来还有完?”他回头向大伙一挥手说:“大伙安安定定的,听咱们上级讲话,谁也不许瞎嘟念!”赵成儿一露面,大伙感到加倍的高兴,人人都向他投出热情的眼光。这位在农民心里种下信仰的人物,虽然他说话直出直人的、不给人留一点情面,但由于他一贯忠心耿耿地给大家办事,人们都能原谅他这一点。赵成儿一喝呼红眼老婆,大伙鸦雀无声了。宋副团长接着说:“老乡亲们!从今年(一九四二年)五月一日起,敌人抽调很大的兵力集中到咱们冀中区来,鬼子的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也坐飞机跑到安平县刘吉口村,专门指挥他的队伍,找咱们主力决战。这说明什么呢?敌人强大吗?不!这不是他的强大,这正是我们的胜利,因为我们这里工作好、胜利大,把鬼子打疼了,所以他才抽调力量来对付我们。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要有更多的根据地,更多的刘吉口,叫敌人\"扫dàng\"不过来。现在敌人集中兵力要找我们主力来决战,我们是不是摆开阵式跟他死拚呢?不能!我们是毛主席领导下的队伍,我们的目标是远大的,我们要解放全中国,我们不兴拚命主义。因此我们就得跳在外面躲开他这个锋芒,寻找他的弱点。日本鬼子的弱点是:占地面越大,兵力越不够用,这一块紧那一块就松。我们把队伍拉到松的地方整顿整顿,我们训练好了,敌人也分散疲劳啦!我们再回来,一嘴一嘴地把鬼子吃掉。所以今天的走开,是为了明天的回来。那么这里今后的斗争,苦不苦呢?老乡们,是很残酷的;有没有困难?困难是很大的;要谁来坚持这个局面克服这个困难呢?在今后一段时间里,要靠县区的武装,区村的干部,特别是靠我们全体老百姓。如果我们每一个村庄,都很好的坚持斗争,我们每个人都宁死不对敌人屈服,什么样的敌人都吓不倒我们,多么严重的情况也能坚持的。沿河村在工作上是一个有名的村庄,沿河村的党和人民是久经锻炼的,共产党和人民一经团结起来就是铁壁铜墙,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挡我们的。老乡们!村干部们!共产党员们!这回就真要考验你们了。”赵成儿在三四个钟头以前还竭力避免公开的跟村人见面,现在自己的队伍一到,特别是宋副团长一动员,一股热力充满了他的脑子,他站起来很激动地说:“我们沿河村一定坚持斗争,一定遵守毛主席规定的路线,不管有天大的困难,我们绝不怕它!我们村干部早把脑袋掖在腰里啦!”说到这,他瞥了张老东他们一眼,继续说:“有些烂酸梨、狗尿苔们,想着趁水和泥翻手腕,从我姓赵的说,办不到!”张胖墩本是区里派他作向导送这支队伍的,他见赵成儿一讲,便勾引起他那对一切问题都抱乐观的态度,他把烧饼脸一耸,凹深的眼一瞪,从怀里掏出短qiāng往高空一举:“干!没问题!有我张胖墩这把大眼盒子在,沿河村就亡不了国!”战士们听了这句文不对题的话,都乐了。这当儿,教导员走过来,向副团长小声嘟念了几句话,接着他们两人互相推让一阵,后来副团长点了点头,教导员后退了一步。副团长说:“你们维持会的几个应敌人员过来!”张老东、赵三庆、吴二爷他们,好长时间坐卧不安了,这里每一句话听来都像责骂他们,心里早想溜回家去,但在高涨的军民声威下,谁也不敢迈一步。这时只好走过来,笔直的站着,听宋副团长的教训:“……要按照我说的办,老乡们还能原谅你们,假如你们敢蹭践老百姓、陷害村干部,或是干出危害国家民族的事,那可要小心你们的脑袋。”宋副团长讲话的时候,李麻子站在张老东他们的后面,他一面听话,一面早偷偷地摘下胳膊上那个维持会的袖章,起初听着赵成儿的话,还不大在乎,赶到副团长一说“小心脑袋”,他简直吓的站不住了,两条腿直发抖。怎么你张老东还不答个话?当着这些人要不好好地解释解释,万一将来有个山高水低,那还得了!好!你们不讲我讲,咱们爹走娘嫁人,个人管个人。想到这,他神经质地站起来,麻脸蛋一红,他说:“我向我们全体为国为民的同志们致敬,我祝我们刚才讲话的首长身体健康,我完全赞成部队首长和赵主任给我们的指示,领导上怎么带头,我们就怎么办。我要说的是维持会这个机关是应敌的机关,可会里完全是自己人,维持维持是想求个村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安全;可有一宗,在政治上我们得有立场,得保证‘身在曹营心在汉’,跟我们领导同志们一条心!”他每讲一句就看看宋副团长的脸色。宋副团长听话音知道这人是个好坏两面人,因不大了解情况,也没有说什么。赵成儿早生气了,他一挽袖子说:“李麻子!我吐你的脸!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明明你是吃中国人的饭替日本鬼子办事!”“对呀,骂的对!”“这号人早该教训教训了。”不少的群众附和着赵成儿的话。二青知道李麻子的话还得遭到多数人的反对,那么一来,恐怕延长时间,耽误军队的公事,想到这他站起来说:“刚才首长讲了很多问题,我们一定按照首长指示的去作,大家放开嗓子,我们喊几个口号。” “我们拥护八路军!” “我们永远跟着共产党走!” “我们沿河村老百姓团结起来,一定跟鬼子汉jiān干到底!” 喊完了他面向副团长说:“时间很要紧,看上级还有什么指示吧!”宋副团长说:“还有一宗事情麻烦乡亲们!咱们部队行军作战很累,我们带的小米,希望乡亲们帮助作作饭就行啦!”老大娘们争着说:“越说越外道啦!力气是身上长的,柴火是地里拾的,烧两把柴火作作饭,是手提脚拨拉的事,还值得你们领导干部道道辛苦吗!”也有的人说:“干吗还用你们的米,咱们每家多做上三几个人的饭就行吧!”杏花早组织好了杨小荣、王黑女十六七位fù女,她们走到战士们跟前说:“同志们,你们该洗涮的衣裳,该缝补的零活儿,jiāo给我们吧!鞋脚不得劲的也拿出来,把你们拾掇的干净利落的好多打胜仗,多杀鬼子去!”她们领了很大的一堆衣服鞋子,然后划分开小组,有的坐在树林荫凉下缝补,有的找有水的地方去洗涮去了。 第15章 太阳露出红红的脸蛋,恋恋不舍地站在远远的西山边上。随风微微摆拂的绿柳梢头,浴在太阳温柔的淡黄色的晖光里,越发显得它鲜明绚丽。蓝天白云下面,有几群燕雀,腾开翅膀自由地飞旋。长耳朵、黑毛白肚皮的叫驴,很敏感地像是得到什么暗示一样,在大街头竟毫无顾虑地哇哇怪叫。老黄牛是迟钝的,一步步地迈到井台上,慢腾腾地一口跟一口地喝水;嘴巴从水桶里抬起来,嘴角上的水带着响声嘀落在水桶里,它呋呋地出了几口粗气,倒卷起红舌头舐它那湿润的鼻孔,按照往日的习惯,它要被主人连叱带打地赶回家去了。出乎意外的是它的主人今天竟没这样做,主人蹲到战士们跟前又说又笑,忘记了管它们了。 老头们感到年轻了,儿童们蹦蹦跳跳地打闹起来,这是沿河村两月中从来没有的一个幸福的傍晚啊!赵大娘提着饭篮往外走,碰见胡寡fù和小苗姑娘抬着开水桶往回走。见到赵大娘,小苗笑着说:“今天热闹的真像过年节呀!”“过年节也没这么多牲口呀!简单是买牲口的集市呢!”赵大娘边说边往前走,见一条牛正在拉粪,她说:“谁家的牛,拉粪也没人管,多么碍手碍脚的呀!”走出牲口群,瞥见吴大妈两手端着瓷盆,盆内热气腾腾的,赵大娘想:没人动员她作饭呀,这老nǎinǎi是咋的回事情呢?原来吴大妈平素不是怎么进步的,拥军优属工作上,出点什么东西都要斤斤计较,她的日常生活,过的也很细,细的牛毛拿锯解,一年到头不买油醋,过年过节舍不得吃顿白面,她说:“这白面是供神佛的东西儿,草木人吃多了都有罪啊!”“大扫dàng”以来她的家被鬼子砸了,剩下的两只鸡被维持会夺去了,只有她藏在柴火堆里的半瓦罐白面还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她恨鬼子汉jiān,常懊悔过去自己待八路军太小气,今天听说队伍来了要作饭,她将半瓦罐白面,做了满满的一盆面条,一骨脑儿端出来。 赵大娘不知吴大妈端的什么,便问:“你老nǎinǎi,作的什么好吃的呀!” 吴大妈说:“粗茶淡饭呗!还有啥好吃的呢?”说着,她紧走几步,将盆放在一群战士们跟前,说:“孩子们!我老婆子没儿少女的,也没好东西,这是鬼子没抢走的半瓦罐白面,我作了一锅面条,你们吃了比我自己吃还高兴!” 赵大娘走到另一班战士们跟前,从篮里掏出白面饼和老腌鸡子来,说:“同志们!这是我去年春天腌上的,埋了一年没舍的吃,你们来了才刨出它来,有东西不给你们吃还给谁去。” 战士们乐的闭不上嘴,老虎排的康排长说:“一登老根据地的边儿,从心里觉着痛快,嗓子眼都甜津津的;望见每一位老大娘,都觉得像俺亲娘一样。”战士们分头接受老太太们送来的东西,嘴里重复着一句感激的话:“咳!老大娘们真好!咳!老大娘们真好!” 那边葛老槐用手提着烟口袋,白胡子悠吊悠吊的在战士群里串来串去,逢人便说:“我没别的敬意,去年种的大叶烟,叶儿肥、口劲大,同志们每人抓上一把,休息时候吸它两袋解解闷,这算瓜子不大敬人心呀!啊!”他忽然又想起心事,“俺们小腔子,你们见过他么?他跟我长相一样,耳朵上有个拴马桩子,从\"大扫dàng\"就没回过家,你们碰到一块,告诉他给家里捎个信,只要有个下落,我就不惦记咧!”正说着,他的大儿媳fù左手抱了只白公鸡,右手拉着用力往后揪屁股的小明子,小明子红着脸噘着嘴,吵闹个不休;大伙一问,原来小明子见家家都给八路军做好吃的,他跑回家去要他娘给八路军宰杀那只白公鸡,他娘没舍的宰,小明子就吵闹起来。后来他娘愿意了,可再杀也来不及了,便引着孩子把活鸡送来。一见大伙的面,她对着儿子也像是对大家表白似地说:“我不痛惜这只公鸡,只怕是做鸡工夫小炖不软,把活的jiāo给咱部队上,叫伙房里作一下,不是一样吭!”后来还是经宋副团长亲自劝解,才叫小明子他娘又把鸡抱回去了。 一会儿这家端干粮,那家送捞水饭来,菜蔬是各式各样的,腌萝苋,豆酱,炒豆芽,炒西葫芦,总之,农民们都拣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送来啦。 每一群战士跟前都有老乡们围守着,无数只眼睛盯着战士们的嘴巴,像对待高贵客人一样,吃一碗,老乡们盛一碗。一连三排的战壕没挖好,排长不允许吃饭,朱大牛他们马上组织了十几个人夺过他们的铁铲说:“你们歇歇腿,先吃饭,草鸡坑,我们包啦!别看跟鬼子填道磨洋工,跟咱们自己人干活呀,连吃nǎi的劲也得掏出来。” 那个大个子白洋淀口音的机qiāng班长赵金元一面吃饭一面说:“长途行军,可格喽累咧,真想一合眼就睡觉,可是一见你们的面,不知哪里来的股劲,又格喽精神咧!” 这支队伍是由两个军分区两个建制单位凑成的,一是由宋副团长带的一个半连,另一是由刘教导员带的两个多排,此外还收容了一部分掉队的零星武装,共拼凑了三个半连,宋、刘两同志就作了这一建制的军政首长。他们在反“扫dàng”当中,是冲杀最多受损失最大的,在厮杀转战当中早已和上级失掉联系。他们虽然携带了手摇收发报机,因为战斗的频繁始终没有架线的机会。在深县地区活动的一天晚上,他们进到驻有伪军一个排兵力的据点里,通过一个跟我方有关系的伪军班长作内应,在夜里开开门,全部解除了这一排伪军的武装。也就在那天晚上,他们赢得时间,电台队长架上天线,摇动机器,跟上级取得联系,他们得到的指示是:“冲过敌人的封锁,拉到铁路西唐县××地去。” 军队来的这天晚上,赵成儿家的小院里可热闹了。苑长雨、周老海、姚锅子他们比二青、胖墩、朱大牛、赵大娘、杏花他们到的还早,葛老槐和水生他爹来看赵成儿的时候,屋里院里都挤满了。毛娃子、铁练、小明子、毛山同赵成儿的大孩子围绕着篱笆栅栏打闹,赵成儿的老婆提着桶凉水从外面走进来,水桶放在小院当中,她说:“净巴凉水,又解渴、又败火,谁喝算谁的。”然后她踱到墙边,坐下揉搓那几捆新拔的大麦,粒子不下来,便用棒棰敲打它。人们嚷喝的声音高了,她抬起头笑一下,像是说:“队伍一来,你们都欢势了。”其实队伍过来,她也蛮高兴,要不的话,她肯把园里的青嫩芸豆角都摘给军队做菜吃么?不过她总觉得:抗日是人人出力气,我男人把全村的事儿都兜揽起来了,我就得多于点活儿,都像他还行? 小院里咋唬的最欢的是胖墩,“我提议,”他说,“咱们一块请求首长,要他们在咱们这里打个像模像样的大仗,这有充足理由,第一、给群众提提气儿,第二、镇唬镇唬坏家伙们,……” “你那第三点呢?”杏花笑着问他,因她知道胖墩说话的老规矩都有三点。 “第三点呀?”他显出傻得意的神气。“第三点是跟着打个仗儿过过瘾,******,这一阵叫鬼子整治的把肠子都憋折啦!”大家不同意他的意见。他瞪着凹深大眼给人大着嗓门争论。赵成儿、二青竭力劝说他,他的一团高兴被泼了冷水,板起烧饼脸,再也不吭气了。接着姚锅子汇报监视赵三庆他们的情况。苑长雨一言不发,他虽然同姚锅子共同接受的任务,但没有认真的执行,怕是活动的太突出喽,队伍走后,不容易在村坊存站。 赵成儿看出苑长雨的毛病,很想批评他,这时,银海的父亲苏星奎老汉从栅栏口进来了。这老汉外号叫苏善人,他养着头老黄牛,走路比谁的牛也慢;可是他从不肯抽挞它一鞭子。他很疼爱他的银海儿,儿子在民兵队站岗放哨,无论几时回来,他总是等到底,夜半就等到夜半,天明就等到天明,从没发过脾气。这次银海把小吕同志带回家来,他十分高兴,嘱咐银海他娘说:人家这身分,到咱们家来住,是高看咱,可得好好照应人家。”小吕同志每天像客人似的受着殷勤招待。苏老汉不断安慰她:“没啥!安心呆着吧!鬼子来时,就说你是俺的闺女。”小吕同志也很乖,就跟苏老汉家两口叫爹娘,银海也就干脆改口不称吕同志叫她姐姐。部队来了,吕同志去见宋副团长,回来透信说军队要转移。苏老汉听到信,心里有问题想不通,跑来找赵成儿商量,他反复地向赵成儿解释:“我再说一遍,我绝不多嫌她,就怕军队走后,敌人来找寻,想掩护也掩护不住,出了事可就晚啦!” 赵成儿听了他的话,连同苑长雨的事,早生了满肚子气,他说:“星奎哥!树叶儿掉下来,你也怕砸破了脑袋呀。沿河村都像你们这么草鸡,针尖大的事也干不了。”他的话是连苏老汉带苑长雨一齐挖苦。二青觉着光责备也不行,他chā嘴说:“星奎叔!别担心的太多,队伍走了,敌人未必敢来。他来我们还可以躲,就是不躲,全村上千口人,能认出谁来,只要大家一条心,敌人是睁眼的瞎子。” “二青说的对!”赵成儿发过火,立刻拿出负责的态度。“没有啥可怕的,星奎哥你先回去,这件事在我身上哩,要有风吹草动,必定先告诉你们。” 苏老汉走后,赵成儿又把苑长雨教育了一顿,仍派他们执行监视赵三庆等人的任务去。 胖墩见天色晚了,想快回部队去,往外走时,遇到铁练他们领着区里的通讯员进了栅栏口。他伸手接过区委给赵成儿的信,顺手朝杏花递过去,说:“什么事,念念!”杏花接过信,看了一眼赵成儿,赵成儿说:“念吧,没关系。”杏花先从头至尾默读一遍。赵大娘催她说:“别哑叭吃饺子啦,大声念道念道!”就听杏花说:“县委指示,部队经过安平县时,我们安平的党对他们负一切责任,尽力帮助他们解决物资上的困难。派政治上坚强的同志给他们当向导。区委决定除了胖墩以外,再加上二青同志送他们,直到送出安平县境……。”赵成儿问:“还有别的事吗?”杏花摇了摇头。赵成儿说:“既没旁的事,马上按着指示办,我亲自送你们二位到团部去。”他老婆在旁边chā嘴说:“胖墩他们什么事儿不会办?你白跑腿有什么用场,留个空跟俺晚上浇浇芸豆菜去。”“浇水你和铁钢就沾,不送他们可不行!”朱大牛说:“既是送军队这么重要,我算上一份怎么样?”胖墩不同意他去,朱大牛就争论,两个人都用大嗓喊叫。赵成儿说:“都是好同志,别这么哇啦哇啦的,上级指派谁是谁,这是组织观念!”朱大牛噘着嘴走到当院,搬过水桶,呱咚呱咚喝了一气凉水,凉水沾满了他的络腮胡须,用袖子一抹,他自言自语地说:“人老了就倒血霉,工作轮不到头上,喝口凉水倒沾了满胡须。”出门时他把篱笆门子关的铛铛直响。 宋副团长、刘教导员他们正召集连长们开会,油灯下铺了一张地图,上面用红色划出据点岗楼公路标志,宋副团长正用蓝笔躲开红色点线,划了一个长长的箭头,表示他们的行军路线。赵成儿他们三人进屋的时候,他停住笔对他们泛起一副欢迎的笑脸。赵成儿讲明来意,宋副团长便说:“好!好!地方上对我们帮助太大啦!”然后他笑着拍打胖墩的肩膀说:“同志啊!你已经辛苦好几天啦,你还跟教导员吧!”他简要地问了问二青的姓名、年龄、经历之后,想起他是下午领导着喊口号的人,知道他很稳重仔细,又是党员,心里很喜爱他,便说:“二青同志,就跟上我吧!”二青望着胖墩笑了一下,感觉到两人都能跟着首长,是很光荣的。宋副团长向教导员说:“是不是二参谋向村里要了向导?”教导员说:“要是要了,我已经告诉他这么紧张时候,随便要人怕出漏子。现在这么办,要来的人叫这两位同志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能用便留,不能用送回去。”宋副团长同意教导员的意见,见赵成儿他们仍在当地站着,便谦虚地说:“赵同志!咱们是一家人,也没客气的:这么办!我们的会还没开完,出发还有很长时间,同志们有事,可以先回去办办!”二青他们齐声说没事。宋副团长说:“没事的话,请到东屋休息休息;这真对不起你们,喂!小鬼!”他向外间屋喊了一句:“给这几位同志拿烟吃!” 赵成儿、二青、胖墩到东屋呆了几分钟,听见通讯员说:村里的向导来啦!大伙正猜思来的是谁,一推门朱大牛进来了。他说:“我走到十字街,吸了两袋闷烟,赶的咱队伍上要向导、二话没说,我就来啦。胖墩子呀,你还咋唬着不叫我来吗,这叫火浇冰窖天意该着啊!”他在赵成儿家的不满情绪早忘的一干二净了。 赵成儿说明下边搞工作,什么时候也得按上边的意见办事。接着他指出朱大牛讲怪话摔门子都是不应该的。见朱大牛完全接受了他的意见,又分头对每人嘱咐了一番,他才离开这里。 第16章 队伍像一条黑线,在深夜的平原上,蠕蠕地前进,慢腾腾地弯曲曲地有时缩成一个黑点,被这一村庄吞食进去;顷而又变成一条黑线,从那一村口吐出来。他们没有人说一句话,没有咳嗽,没有兵器触碰的声音,只有把身形伏在地面上,仔细地张开耳朵听去,才听见忽忽忽像刮风一样的脚步声音。 大明星从东方冒起亮火,队伍到了一个小小村落,宋副团长和刘教导员几个人,进入一间小敞棚里,用大衣遮住电筒的光亮,在地图上看到“孙家庄”三字。宋副团长当下把二青找来说:“这个村是孙家庄吗?”二青说:“是的,属深泽县管,这村是南北两疃,各县民兵联防封锁敌人的时候,我到过这个地方。”“那就好,你再送我们一截路,到了定县,我们就不要向导了!”二青说:“团长准是定县人吧?”宋副团长脑袋动了动,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但他立刻很严肃地说:“你不要离开我,这里四面离敌人都很近,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情况。”接着对大家说:“请大家按照咱们准备好的办法一面休息,一面准备战斗。”回头又对二青说:“你就在门外边休息吧!” 二青一出敞棚口,发现他们已经走人一片打麦场里,麦场紧靠村边,周围有土墙围绕。战士们按着连排建制,集体躺在场里休息,这时他才明白:原来队伍怕敲门喝户的惊动村里老百姓,同时,也怕被敌人发觉,所有的人都没有进房子。 天似亮不亮的时候,北疃忽然响了三qiāng。打麦场卧睡的战士们都知道这三声qiāng响是发现敌人的紧急信号,他们自动地迅速站好队,等着迎接战斗。这支队伍已经锻炼的不用动员不用准备,只要指挥员下个命令,说打到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他们不但善于眼从,而且善于节省上级的精力,体会上级的意图。qiāng声继续响时,刘教导员的通讯员跑来向宋副团长报告,说北疃发现两股敌人,约有百名左右,已经与二连接火了。其实宋副团长早已估计到是接上火,他很熟悉他的战士,他也熟悉他们的武器火力,qiāng声一响他就听出是二连第一排打的。几分钟后,qiāng声更紧了,敌人的歪把子,咯、咯、咯地叫起来;老乡们男女一窝蜂似的往外跑,山西口音的一连长说:“老乡孟(们)!跑个甚,敌仍(人)来了打敌仍(人)。”宋副团长对一连长摆了摆手,告诉那些想停不愿停、想跑又不好意思跑的老乡们说:“你们赶紧跑吧!只要跑脱了就好!”二青很佩服宋副团长处处为老百姓着想的精神,但老乡们的跑惹起他的不满,他想:军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不管吗?这个村也有支部也有团体,难道敌人一“扫dàng”就垮啦!难道深泽县委就不通知他们?这时他竟不顾刚才副团长的意见,找了一个高坡,面冲着快要跑尽的人流大声喊:“老乡们!军队打胜仗就得靠老百姓帮助呀,我是沿河村派来的向导,我们离村几十里地还跟着打仗,你们还有什么脸皮跑!扔下军队不管哪?他们打仗为的谁?喂!喂!咱们有种的留下几个。”他的话板一落,就见人群里一个青年后生停住了脚步,他把背的包袱向一位老太太怀里一递说:“娘!你跟大伙走吧!我得留下!” “小来子,你……”老太太反对儿子的行动,但在二青和战士们的注视之下,她不能说出什么,便用眼色来制止她的儿子。 “娘……呀……”尖锐的声音,小来子像受了说不出的委屈似的,一秒钟后,他又变成坚决勇敢的表情,他说:“我不能瞪眼看着咱们的队伍遭子,人家沿河村的青年不是也跟着呢?” 母子两人互相争持不下,这时候逃跑的人群中又有三几个壮年男子停下来,他们把抱着的孩子jiāo给他们的老婆,转身对那位老太太说:“大嫂子!你们fù女们赶快跑吧,小来子说的有道理,我们几个作伴,跟咱们军队一块顶着。”老太太看到这种情形,知道再拧也拧不过她儿子的拗脾气来。她也转了口气,很关心嘱咐儿子说:“听见qiāng声就爬下,可千万得加小心哪!” 这一切,宋副团长都看到眼里,二青和小来子的行为都使他受感动,也更助长了他的旺盛的战斗意志和胜利信心。这时教导员那边qiāng声已经响的乱成一团,他立在村边一所房子上,拿起望远镜来向北疃方向观望,看到冲锋的敌人,已经接近了北疃,他想:二连的战斗力,在刘教导员领导下,一定没有问题,他深知老刘是爬过雪山草地的长征老干部,打仗是以硬碰出名的。但在两疃当中的开阔地带必须巩固地守住;镜子一转方向,正南和东南方有两股敌人已经接近了他住的这个南疃,更远处还有几股敌人陆续向前挺进。看到这种形势,他想:“敌人的计划是狠dú的,他要沾住我们,然后包围起来加以歼灭。”脑子里马上作出缩短阵地据守高房抵抗的决定,立刻把一连调到村边作预备队,团部人员守住村边一片高房,他自己就带了一个机qiāng班,这个班大部分战士守住门口周围,只有两三个人跟他同站在一所平房上。qiāng响紧的时候,二青也上了房,看到了四面八方不断出现的敌人。他想今天的情况,比历来他所经临的都严重的多,心里渐渐的沉重起来;一回头看到白洋淀口音的大个子机qiāng班长,他说说笑笑的很不在乎。这家伙是不知道情况的严重呢?还是锻炼成习惯了呢?就见大个子班长呲出红牙床子指着他的机qiāng说:“我算着这行子,快该吃腥啦!这几天机qiāng梭子跟黄固鱼一样,一个劲的自个往外跳。”机qiāng班长的态度,给了二青一种力量,敌人也是人,有什么了不起,他镇静了。 “赵金元!正东敌人上来了,机qiāng扫shè!”宋副团长立在东房上,向站在北房的机qiāng班长下命令。大个子朝正东哗哗地打开了,打了几梭子之后,一扭头瞥见侧面靠墙有一棵三手粗的槐树,一个穿龟白色便服的鬼子着qiāng攀上树来,正要从树干上迈腿往房上跨,大个子不慌不忙,抄起机qiāng用点shè法把他从树上打下去。工夫不大,第二个鬼子又爬上来,又被他点shè下去,第三个鬼子被他shè中的时候,死者的两腿被树杈绊住,脑袋朝下倒吊起来,大个子高兴的说:“看哪!鱼挂了网啦!”这时突然一颗迫击pào弹带着响声落在他的跟前,他急忙往后一仰身,pào弹轰的一声把机qiāngzhà的跳起很高。宋副团长抽出手qiāng来想从东房上跳过去,抢救机qiāng班长,并狙击可能继续攀树的敌人,边走边对前方那棵槐树警惕着。忽然,又一颗pào弹飞来,到他跟前一响,他应声扑倒,当他爬起来的时候,东房角正爬上两个鬼子来,伏着身子端平刺刀,从后面向副团长扑去。二青发现这两个鬼子的时候,他们距副团长仅仅七八步远,二青手里没有武器,也没有其他可作为武器的东西,要想喊叫副团长也不及时,而且他已经急的喊不出话来。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意识到手扶的砖砌房檐,他用力从房檐掀起两块砖,第一块砖急剧地朝着前面敌人投过去,砖头掠过前面鬼子的脸庞,没有击中,敌人一怔神。他投出第二块砖,这砖正击中前者的肩膀上,这家伙晃了两晃栽倒了;后面那个鬼子,不顾受伤的伙伴,继续向副团长追上去。二青从斜刺里扑上那个鬼子,拦腰抱住他,两人转了两三个圈子,二青一抖劲把鬼子从房上摔下去。那个被砖击伤的鬼子已经被副团长短qiāng击毙了。副团长胸部已经zhà伤,他是躺着把鬼子shè倒的。二青上前想搀架他,他用非常严肃和可怕的命令语气说:“不要管我,快去赵金元那里,挡住上树的敌人!”这样严肃的命令,使二青的神经都起了痉挛。他转身往北房上跑去,他刚跑到大个子躺的那房上,一眼瞧见由槐树爬上来一个又粗又壮实的鬼子,槐树上还有继续往上爬的,他想:怪不得团长那样着急,原来……没容他想完了,鬼子一扬手朝他打来一个手榴弹。二青一看那个黑甜瓜似的东西滚到自己脚跟前,他头发根子直发乍,如果是带把的手榴弹,他定会提起来扔回它去,这个圆溜溜的东西,他没使用过也无法下手,一着急便拚命的朝着黑甜瓜踢了一脚,它以飞快速度朝着相反的方向滚回去,滚到房沿往下掉的时候bàozhà了,恰恰把爬在树干上的敌人zhà中,鬼子的尸体连同zhà断的树干,带着沉重的响声掉到后街上。已经站到房上的那个粗壮的鬼子,从肩上摘下冲锋qiāng,要向二青扫shè。二青一看就剩下这一个敌人了,没容他端起qiāng,便向他扑过去;对方已经摘下qiāng来,也顾不上用,见二青来的凶猛,把qiāng一扔便与二青ròu搏在一起。二青拿眼一瞟,看见他的对手身穿浅白绿色便衣,顿实个子,宽脸盘,钢针似的黑胡子,年纪有三十多岁,一壁看他,一壁用力气,想用刚才摔那个鬼子一样的办法把他摔下去。但是努过几把力气之后,他感到他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他的对手,不但身体挺结实,手脚很灵活,而且对摔跤斗力似乎很有经验;对手也几次向房沿挤他,同样想把他摔下去。双方角逐了几个圈子,二青头有些发晕,脚底下觉着没根,二青身材比对方高一些,力气也很充沛,因为滹沱河架火,长途夜行军两夜没合眼,有些疲劳过度,否则对方是不能胜住他的。他感到要摔倒这个敌人有些困难,偷眼往外瞧,发现槐树下并没有继续爬上来的敌人,心里想:我只要能拖住这个家伙,便能赢得时间、挽救副团长和大个子的命,只要能救一位团的首长,使他能指挥几百弟兄冲杀出去,也算对党对人民的一点贡献,眼下的问题,至多是拚上自己一条xìng命的问题。这时他下了决心临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便紧紧把鬼子抱住,要倒就一齐倒,要摔下房子就一同摔死。又前进后退地转了两个圈子,他的眼睛里冒着金花,觉着天地在悠悠地转,但他脑子里很清楚的,他了解他的对手,在努力往房边挤他,由于二青死狠地抱住他,使他顾虑同归于尽,不敢向房下推他。又坚持了几分钟,忽然二青觉得有什么力量在推自己,脚底下一轻便倒下去;他搂紧了鬼子把眼睛一闭,鼓咚栽倒了,奇怪的是摔的丝毫不觉疼,不知是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被他压住,睁眼一看,是敌人被他压倒在下面。原来机qiāng班长清醒之后,忍住伤痛爬到他们跟前,抱住鬼子两条腿,连推带咬,才把他俩统统摔倒的。紧接着他们两人把鬼子从房上头朝下扔下去。这时房下面三连一排和机qiāng班已经合力消灭了冲进村来的这股便衣敌人。这股敌人只有十六七名,是在宋副团长派出一连的时候,他们趁着老乡混乱逃跑,化装进了村的。宋副团长的伤并不重,只是胸肩上zhà了几处轻伤,方才是被pào火震晕了。他稍为绑扎一下,继续指挥战斗;他下命令一连三连再度缩紧阵地,守卫村口和这一带高房,并派人把教导员带的二连调回来。 第17章 刘教导员得到命令,集合起队伍往南疃撤,胖墩跟在队伍后面,见队伍里没有朱大牛,他想:他准是没跟上来,便跑到连部驻地去找他,连部没找到;又跑到伙房大院,大院空无一人。他正想往外走,一股子敌人涌进院来;这时候要跑是不可能啦,他发现靠南墙有十几条木檩,檩条空隙里可以藏住人,便躲到里面去;敌人搜索完毕,即散乱休息,恰恰有两个人坐在檩条上,胖墩在下面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就听见有人说:“这伙八路真野刁急啦,妈的个个不怕死!”胖墩一听说中国话,才知道是汉jiān队。又听另一个说:“他们从沿河村转过来的,这队伍跟咱们碰过多次啦!听说日本人今天调了几十个地方的兵包围这个村!”“你怎么知道的呀!”“昨儿夜里有……”这个人没说完话,就被什么人叫到屋里去了,留下的那个人也站起身子到右侧墙根的厕所里去解手。胖墩从檩缝里清楚的看见去厕所的人,把大qiāng手榴弹都挂在矮墙头上,他想这家伙解手出来后,一定得发觉他,那时候长翅膀也飞不出去了,就是敌人看不见他,能呆到几时呢?“跑******。”他决心一下,立刻从木檩下爬出来,飞快地从墙上摘下伪军的手榴弹和大qiāng,动作这样突然,把拉屎的伪军吓了一跳。屋里院里的伪军稍一怔神,胖墩已跳出大门口。房上的敌人冲他打了几qiāng没有打中。他拚命往原路跑,见街口有一班左右的敌人,正在运动,胖墩急向他们投了两个手榴弹,顾不上看敌人是zhà死zhà伤,趁着尘土飞腾的当儿,横跨过大街去。胖墩心里很沉着,他想只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能冲到村西南角,就是爬也得爬到南疃去。他脊背紧靠墙根,贴身沿墙根走(这样能防备背后的敌人),看看要出村了,他一蹦便往外跑,不料迎面正有几个鬼子走来,胖墩跑的收不住脚,以致双方来不及躲闪差点与最前面的鬼子撞上,他们两人互相握住对方的qiāng,其他鬼子认为是遇到一股以胖墩为首的八路军冲出来,赶紧缩回头找个阵地,准备打仗。胖墩是急于挣扎开对面的敌人,好撒腿跑,双方一用力,胖墩夺过鬼子的三八qiāng,鬼子也夺过胖墩的qiāng,鬼子吓得往回跑,胖墩急的往南疃跑。 跑出村,他看见前面一截地远,有一个老乡匍匐着身躯正往南爬,子弹像下雹子一样纷纷落在他的周围,子弹钉在硬地皮上扬起一缕缕小小的尘土;胖墩刚跑到开阔地里,qiāng溜子带着吃吃的声音,从耳朵边擦过去。他卧倒了,子弹又打前面匍匐爬的人,他伏身一跑,子弹又朝他shè来,轮番几次,前面老乡已经进入南疃里。这时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他身边,他看势不好,把大qiāng一抱,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来滚去,头也滚昏了,猛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叫喊:“胖墩!快爬到沟里来。”他一抬头见二青、朱大牛和几个陌生的人都在瞪着眼睛,焦急地向他摆手。他飞快几滚一跃便跳进沟去,这时候他周身被荆棘划了很多红道子,有的冒着血津,裤子被qiāng弹穿了两个窟窿,大腿上还擦破了一层ròu皮。大家认为这对他是一场很大的惊险,但他只用手揉搓了几下大腿,舌头一伸作了个鬼脸说:“真够我一呛呀!”说完恢复了他的笑嘻嘻的态度,刚才的惊险紧张,被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二青简单地学说了房上作战的经过,又笑着对他两人说:“你二位可真行,一个在前边爬,一个在后边滚。” 胖墩凹深眼睁的圆圆地向朱大牛说:“在我前面的就是你呀?” “可不是我呗!” 朱大牛还要说什么,听战士们说:“首长来啦!”他们停止了谈话,眼睛凝视着沿沟走来的宋副团长,宋副团长身后便是刘教导员,再后边还有二三十个战士个挨个跟进。宋副团长向他们点了点头,便伏在沟沿上手指着一片树林向教导员说:“看见吗?树林是一座坟,那里有敌人约两个班,你带上三排,听我这机qiāng响,就冲锋,全部消灭他们之后,你这个钉子要钉紧,千万要钉紧,因为他能侧卫我团。老刘!干吧!再打几次反冲锋就坚持到天黑了。”刘教导员正要出发的时候,胖墩突然拉住他的袖子说:“我还得跟上你,我刚才夺了日本鬼子一支qiāng,我得跟上你们同敌人干一场!”教导员笑着看宋副团长,宋副团长微微一点头,胖墩把qiāng一提说:“批准啦!”他刚chā入战士的行列里,回头说:“朱大叔,二青!你们等着听好消息吧!” 机qiāng一响,朱大牛眼看着胖墩像匹小牛犊子一样,连蹿连跳地冲上去。他想:打仗是个险事,碰上个qiāng子就完活,可胖墩是那么高兴,二青是那么勇敢,自己真比不上他们,自己虽说闯了多半辈子光棍,在群众场合里,要说轮拳动杖、打脑袋撞头的也没怕过人,可一碰上跟鬼子打仗就有点沉不住气,刚才那下雹子似的qiāng子,真越想越后怕。这时他更认识到好汉子不是冒充的,坚定勇敢不是凭嘴说,必须得考验考验,他对区里指定胖墩、二青当向导的事,一点意见也没有了。 下午敌人的十几次冲锋,都被打退了,刘教导员完全消灭了坟地的那一股鬼子。宋副团长从望远镜里发现敌人不断运动队伍,修理工事,看样子是要把孙家庄铁桶似的围起来。这时天色黑了,天一黑战士们心里轻松了。不管是多么艰苦紧张的战斗,只要一黑天,战士们立刻增长了勇气,立刻感到轻松。这一事实反映了对帝国主义斗争中,在装备上敌强我弱的特点,也更反映了在士气上我强敌弱的特点。这一天宋副团长的队伍伤亡共四十七名,其中阵亡十七名,重伤六个,剩下都是轻伤。估计敌人出动的总有两千余人,伤亡在三四百人左右。宋副团长对这一天的战斗是满意的,他认为这次虽然伤亡较大,但今天的仗打的很出色,给了“大扫dàng”以后骄傲自大的敌人一个很严重的打击,现在摆在面前的,是能不能胜利地突围的问题了。 晚饭在薄暮的时候用过了,宋副团长派人叫回教导员来掌握团部,他同二青、小来子他们到卫生所去看伤员。到卫生所,一征求他们的意见,所有轻伤员都要跟上走,被pào弹zhà伤,头部缠了白纱布的大个子机qiāng班长,跟副团长说:“报告首长,今个下黑要突围,我第一个抱奋勇打头阵,我得报这一弹之仇。”六个重伤员中,两个能睁开眼说话的,一个是火线送饭受伤的炊事员,一个是二连康排长,其他四个人已不省人事了。宋副团长见到这种情形,心里好生难过。康排长说:“革命就得流血,团长你不要为我们难过,我要求你快下决心坚决的冲出去,不要顾及我们几个人,为了不使我们当俘虏,不受敌人污辱,请求你再费一颗子弹……”副团长没容他说完,便制止他说:“康排长你说的是什么话呀!牺牲的同志,已经光荣的完成任务了。我们活着的人,一定得想法活下去,我们有两个连的战斗力,我们是打了胜仗,是有充足力量对付敌人的;只是你的伤很重,……如果有个万一的话,你有什么要说的意见。”“啊!意见我是有的,老首长,我跟你四年了,从战士一直到当排长,你知道咱们二排是老虎排,就按今天说,连打七次反冲锋,敌人始终进不了村边,一三班长都牺牲了,我也不行了,我提议二班长代替我升排长,胡锁子、张三立提一三班当班长,永远保持老虎排称号。”“对!我同意你的意见,你个人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有个小事!”康排长指着他的背包说:“那里有副花镜,常想把它给母亲捎回去,因为我参军时候她老人家的眼就花了,请求首长jiāo给一连贾司务长给我带回去吧!我跟他是同乡,俺们一块参军的。”宋副团长点点头,叫警卫员从他背包里取出花镜来,然后就跟大家研究如何安置这几个重伤员。小来子向一位黑胡子老乡的耳朵跟前咕哝了一阵。黑胡子点点头,然后向宋副团长说:“同志们都甭为难,彩号jiāo给我们,我们有挖好的洞,先藏起几位同志,明天托人到城里请出刘大夫来。刘大夫的手术可高超啦,他会锯掉真腿换假腿,开膛破肚保缝合,保险治得好。”宋副团长刚要说话,震人的pào声连续的响了,他的注意立刻转到pào声上去。过了一会,就见一个通讯员跑进来说:“报告团长,教导员说,鬼子一个劲的发pào,照明弹也不断的打,准是要朝村里冲啦,请团长快回去。”宋副团长对黑胡子说:“老大伯,这几位同志的生死存亡都jiāo给你们了,就请你们费心多照顾点子吧!”黑胡子说:“放心吧,副团长!这么办,我跟这几位同志一块钻洞,有我的命就有他们的命。”康排长和炊事员都说:“副团长,为了大伙,你快走吧!”副团长紧紧地与他们握了握手,就带着二青、大个班长、小来子他们回指挥部。路上pào弹轰轰地bàozhà,他们紧靠着墙,伏着身走,刚进指挥部,刘教导员着急地说:“情况紧急的很,快想个办法,看!房顶子被pào掀开啦!”副团长不答话,他低下头闭着眼睛在沉思;一会儿他慢慢地走出门去,观察pào响的方向和轰zhà的情况,忽然他对pào声很有兴趣,脸上浮起光辉,像儿童时代过yīn历年起五更听万家鞭pào齐响时那种快感一样;顷而他又回到屋里。教导员从里到外跟他走了两趟,捉摸不到他的心里,便自己卷一支纸烟。副团长对着他喷出的蓝色的烟缕出神,似乎在凝视,也像根本就没看它,忽然他用手敲拍教导员的肩膀;他拍的是这样有力,以致把教导员嘴里的纸烟震落在地上,他说:“老红军。”他在兴奋的时候,常这样称呼教导员。“机会到了。”教导员向他了眼没哼气,听不懂他的意思。他接着说:“依我看敌人的照明弹和疯狂发pào都是麻痹我们,从精神上牵制我们;狡猾的敌人,战斗了一天,很可能借此机会休息,也许是调整部署兵力。这是个空子,我们要抓紧这个机会,你说对吗?”“啊!对的很噢!”刘教导员像从自己的斗争的智慧里同样触到这种经验似地回答。“那么老刘,我们趁此机会马上突围,你看怎样?”“我完全同意!”“那么,你带着精干短小武装,朝西南角突,以旺盛火力向外猛打猛冲,把敌人兵力吸引到西南方向去。我带全部同志从东南角冲,我们在河岸的鼓楼镇集合。万一鼓楼镇站不住脚,我们都跳过河到小黑马庄一带,再互相派人取联系。” 晚风吹在南疃村边杨树叶子上,树叶飒飒地响。村外面,轻机qiāng在尖厉地吵嚷,大pào仍在轰轰地喊叫,村里很安静,人不说话,马不鸣嘶,子弟兵们在紧张地进行突围准备。天空繁星密集地出现了,它们睁着发亮的眼睛,像一群没有站好队形的助战人民,来参观这一场大胆突围的战斗。 队伍分成两股,人字形出发了,胖墩仍然跟教导员,二青和朱大牛跟着团部;二青、小来子、机qiāng班长赵金元都作了突击队员,宋副团长就是突击队长;小来子在前头带路,他们出村之后,拐拐弯弯地一步正道也没走,到一块菜园坡上,队伍停止了。小来子回头小声告诉宋副团长说:“前头是平坦地,再走敌人就发现我们了。”宋副团长下命令一律往前爬。二青把qiāng套在脖子上,稳了稳腰里的手榴弹,跟着大个子爬出去,他们爬几步回头看看宋副团长,就见他的一只黑忽忽的手向前摆,这是继续爬的命令,就仍旧往前爬去。二青小声对赵金元说:“爬着爬着就摸着敌人的脚啦!”赵金元把嘴放到他的耳朵底下说:“敌人的脚你是摸不到,他们大概也是爬着哩!你小心自己的脑袋,别碰到钢盔上撞个疙瘩呀!”正爬着听得西南方向qiāng声响乱了,二青他们又一回头,见宋副团长两手向前高举,这是规定的冲锋记号,他们爬起来弯着身子猛向前面扑去。对面敌人qiāng响的时候,双方已经动了刺刀,二青与第一个敌人对刺了一下,后边扑上来的伙伴,就把他的对手刺倒了。一阵互相挤碰的工夫,他们突击队已经冲出来;大个子高兴地向宋:副团长说:“这一仗可格喽便宜啦,光滚了一身土,连个ròu皮也没划破,咱们快撒鸭子跑,到集合点等他们去。”宋副团长很严肃地说:“不许胡说,等着咱们大队冲出来一块走!”大个子一通二青的肩膀小声说:“兵随将令草随风,等会吧!”时间不大就见一股子人的黑影子从前面冲出来,“好啊!大队都冲出来啦!”宋副团长低沉而高兴地说了一句,便带着二青他们紧跟上去。冲出的人,像一群猛,虎,俯着身子带着呼呼的风声往东南跑。宋副团长已经赶上了队伍,但他又迟迟地很沉着地跟在队伍后面,他用很大的注意力,听西南方向的突围qiāng声,一直听到那里qiāng声也稀疏了,他才放下脚步走。这时团部已拉他们很远,连影子也瞧不见了,带路的小来子早已忘掉东西南北,他们低下头觅着队伍践踏过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漫踏地走,正午夜里,两股队伍在鼓楼镇胜利地会合了。 第18章 二青回来的当天晚上,首先到的铁练家里,屋里只有杏花一个人,守着一只小油灯,正呆呆地出神,见二青进来,她高兴地从炕上跳下来,说:“哎呀,我的天!你可回来啦!人们风言风语的,说两边的队伍都打光啦!听到这信吓的吃不下饭去,生怕……啊!胖墩他们呢?”“都回来啦,怕什么,别听谣言,咱们的队伍打了大胜仗呢!”“那可好极啦!”说到这,她立刻又体贴地说:“这么晚回来,准没吃饭,我给你做点去!”二青拦阻她说:“吃饭倒是个小事,你先谈谈这两天的情况吧!”“嘿呀!这两天的情况,可蝎虎啦!……” 部队转移的那天夜里,杏花跟赵大娘一块躲到村外去,到了岔河嘴,遇到银海领着小吕同志也逃出来,她们一块跑到岔河南岸,躺在一片尚未收割的麦地里,偏偏包围孙家庄的敌人,正有一股从这条路过;时间是在半夜,月亮挂在天空,大明大亮的,骑在马上的敌人只要向麦地里仔细瞧一眼,准会发现她们的。鬼子的队伍足足过了一个钟头。她们几个人静的连个大气也不敢出,好不容易才躲过这场危险。天明时她们转到河北枣营洼去,偏偏敌人就在这天包围了枣营洼。她们跑进村,躲在一家磨房里,装作母女三人磨面,才混过了敌人的搜查。 “要是执行任务,受了损失也罢了,俺们是专门躲情况,三番两次的,差不点叫敌人捉了去,多不带劲呀。”杏花一面说着,一面还有点难为情似的。 “敌人包围枣营,受了损失没有呢?” “咳!还有不受损失的,光挑也叫****的们挑死五六个。枣营村治安员就是到咱们村开会讲话的那个矮个呀,被打了三个死,五花大绑带走的。……”杏花说着低下了头。 “******!”二青愤怒地骂了一句,绷着脸沉思起来。屋里沉默了,菜油灯头忽哒忽哒地直跳,闹的屋里一明一暗的。这时赵大娘带着小吕同志进来了。一见二青,便说:“啊,你回来啦?哈!黄豆粒大的灯还这么yīn阳怪气的,吕同志你先坐下,回头给你们介绍。”赵大娘说着从头上拔下针来朝着灯捻扎了两下,灯光稳定了,大家的面庞也看得清楚了。赵大娘替小吕同志和二青介绍过。二青看着对方,她端正的鼻子上,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对有神的双皮大眼,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岁,从举止上看,是很稳当老练的,身体矮一些,穿起农村的衣服很合适,只是眼上留着两片白色印痕,说明她是才摘掉眼镜不久的知识分子。吕同志像跟老朋友见面一样,再三打问孙家庄作战的情形。二青初对她谈话时,觉得她是军区的女干部,还有点拘束,后来见杏花、赵大娘她们之间那么亲热,吕同志又是喜笑颜开的容易接近人,他也就没了陌生的感觉。 吕同志初到沿河村的三几天,几乎与谁都不见面,认为她是来坚壁的,经过宋副团长与她谈话,转变了她的看法,她竭力争取作些工作,今天她就是被请来参加开会的。 半点钟后,赵成儿带着胖墩、周老海他们一群人来赵大娘家集合了。赵成儿见到二青,他说:“我派朱大牛、毛娃子分头去找你,想不到你在眼皮子底下,好!咱们开会吧!”二青说:“现在事事得加点小心,叫银海跟铁练到外边,放个哨。”胖墩说:“黑夜是咱们的世界,别那么胆小,没关系!”“关系可大着哩!”二青反驳胖墩,回头面向银海:“你们快点去,一个到胡同口,一个到大街上。”会议由赵成儿传达上边的指示:根据上边的消息,说鬼子这次作战损失很大,有的pào楼的敌人全部打光啦,马镇据点住的山本小队长,全队人只剩回来三个,他自己愁的上了吊。经过这一仗,鬼子受到了严重打击,群众的情绪得到了振奋,上级认为千万不要麻痹大意,更不能轻敌,敌人一定是要增兵,必须警惕敌人的报复;必须利用这个胜利机会打下坚持工作的基础,要各村抓紧时间,赶快挖洞,并尽可能地动员群众也挖,村干部除掉挖好自己用的,还要挖好区干部用的。区委机关就依靠各村的堡垒坚持斗争。赵成儿念道完了,拿眼向大家扫了一下,他说:“咱打算这个任务在三天内完成,看大家伙儿的意见!” 胖墩说:“没意见!我是服从革命听指挥,打保票挖一个洞,一天一夜满jiāo差!” 吕同志向赵成儿说:“赵主任!挖洞的事,我懂一点,我说说吧!”她向胖墩笑了笑。“同志!你准没挖过洞,可不简单咧!挖洞要有好洞口,洞口要在最秘密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洞身要深要长要曲折,省事的是先挖沟后棚顶;费事的是先挖好立井,从下面掏洞身;气眼最好利用自然形势,如探出井底啦,伸入鸡窠啦,利用烟筒啦,都可以。最后的问题是出土,出土要不消灭痕迹简直等于暴密。我知道的就这么点,提出来大家参考参考。另外,上级的指示,我感到很重要,我跟银海想法挖一个,大家也应该把这件工作搞好它。” 大家听完吕同志的话,佩服的直点头,赵成儿夸奖说:“还是人家上级干部,说出话来,头是头脚是脚的,这一下给咱们打开挖洞的脑筋啦!” 胖墩说:“吕同志的意见好是好,就是麻烦哪!照她说的办,十天八天也完不成,完成了也是墩草鸡坑,还不如把劲头用在冲锋上痛快呢!”周老海、苑长雨他们齐声说:“胖墩的意见不正确,这是上级的指示,光咱们挖还不算,还得动员群众挖才行。”接着赵大娘、杏花保证挖,赵成儿自己也挖一个,算了算连干部带基本群众的计划在内,共有十多跟洞。赵成儿一向是说干就干,见旁人投有新意见,便带上周老海、姚锅子他们连夜动员基本群众去。 散会后,赵大娘家里就剩下二青了。杏花知道二青还没吃晚饭,把自己带来的干粮给他吃。赵大娘要给他烧点汤,二青坚决不让她点火,赵大娘只好端一碗凉开水递给他,顺便向他说:“你上哪儿挖洞呢?咱们一块坚持了几个月,干脆挖洞也在一块吧!” 二青留下,原想是商量挖洞的问题,赵大娘一开口,他很快吃完了干粮,一口气瓜咚瓜咚地喝完那碗水,他说:“在一块是好,就是宅院浅,没有作洞口的地方。” “没地方?”她反问他。“忘记了你们钻过的那窖坑呀!那就是好地方吧!”洞口地方确定了,她们四个人开了个诸葛亮会议,杏花出主意把洞身通到后邻秋菱nǎinǎi家去,秋菱nǎinǎi家是老少寡fù连孙女三口人,平素很进步,将来正面动员准没问题。小练出主意要两个气眼,一个出在灶堂里,一个出在鸡窠里。出土的办法是赵大娘想的,她主张把土放在猪圈里,表面泼层水,蒙些鸡毛蒜皮的先遮过眼去,回头再设法向外担。计划完了,四人一齐动手,二青、杏花钻在下面掏洞身,赵大娘蹲在洞口上提土,铁练向猪圈里挑,大家不缓气地干了个通夜。 第二天下午,朱大牛过来了,他站在院子当中,手摸着络腮胡于很得意地说:“打胜仗真有影响;鬼子也不敢出来转了,张老东也不到维持会了,吴二爷的脸,黄的像被霜打了的萝苋叶一样,不用说血色,连点水气都没啦!真要接连打这么几仗,说不定八路军看见风势顺了,大队伍开回来。嘿!那是多得呀!那时节,我还要求看守摆渡去,说真的吧,渡口那只大船呀,我简直像对待老婆子一样的喜爱它呀!” “你朱大叔先等等!”赵大娘带着俏皮人的口吻说:“你昨晚上光顾找二青了,也没参加开会,也不晓得上边的指示,这些等一会叫二青跟你讲一讲;现在请先挂起你那太平观念来,后半晌你要没事,求你帮俺们起起猪圈,我那小猪子这两天发疯啦!吃的多拉的呛,把圈都拉满啦!”她的话逗的大家都笑了。二青给他说了昨天开会的事,朱大牛说:“我今天帮你们挑土,晚上我去动员水生他爹,俺们也伙着挖一个。”这天晚上二青他们又紧张地突击了一夜。 第三天是个晴朗的天,天空里有点稀疏的云彩,早晨的东南风,把它吹到西北天边上去。早饭后,二青、杏花和赵大娘在院里铺了一领席,他们舒手探脚地伸了伸懒腰,然后懒洋洋地躺在席上,暖突突的太阳光,晒着他们潮湿的疲乏的身躯,按生理的需要讲,他们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残酷的斗争,迫使他们不能这样做,他们必须压抑住难忍的疲乏,用高度的神经紧张来警惕敌人的报复。躺下不大的工夫,杏花说:“真是怪事,敌人响qiāng响pào的滚出来,心里也不觉怎的,倒是像今天这样安静的天,叫人有点害怕,怕鬼子不声不响地冲进村子来。”二青说:“你那是过分担心的缘故,其实鬼子好多日子不来了。” “多少日子,还不是两天吗!” “两天?”二青不信杏花的话,想了想又点头说:“真就是两天,跟军队出发打了一仗,可觉得日子过的太多了。”赵大娘说:“哪会也是这样,你要自自然然,不知不觉的过日子,春夏秋冬一眨眼就过啦!要是着急上火过日子呀,那过一天赛过一年长,不管长短吧,只要今天再没情况,咱们就有了保险地啦!”想到有了保险地,大伙愉快的心里都开了花。愣了一会儿,赵大娘高兴地对二青说:“我提意见,咱们这两天太累了,今天下午歇工,你到西头张老东家打下照面,听听风声、看看气色,我们也出门蹈哒哒,散散地洞里带来的寒气儿。” 过午,赵大娘同杏花每人提着个柳条篮子往村边走,赵大娘前头引路到她家的菜园子里。啊!多么荒芜的菜园呀!缺乏水浇的架黄瓜,旱的卷了叶子,冒着一朵朵软弱无力的黄花。韭菜叶细的像头发,乱蓬蓬的挺不起腰身骨来。拳头大的西葫芦一个一个头顶着地霉烂了,只有几沟小葱和拔不尽的野草横七竖八地长满了畦。从菜园朝东是一片开阔的野地,那里有的笼罩了一层绿色,有的什么东西也未种上,露着白光光的地茬。赵大娘指着野地向杏花说:“看哪!这么平坦的地,多么好种庄稼呀!往年这时候,大家正锄二遍,能动手脚的人,谁肯闲在家里?这遭儿呢,正工夫没人上地,早起晚上的做点活儿,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鬼子整治的人真他娘的血苦哇!”两人边说边走,迈步走到葛老槐的菜园里,葛老槐赤红着脸撅起花白胡子,一只手扶着大锄,惊慌地朝北望,杏花从他的神气里看出不妙,急忙赶上去,说:“老槐大伯!有情况吗?” “你年轻人的耳朵,还不如我上岁数的受使唤呀?你听!放qiāng哩!”老人手指着北面说。杏花仔细一听,不但是放qiāng,而且qiāng声很乱。她伸长起脖子尽量想看到滹沱河北面的那几个村庄,村庄都被河堤挡住了,只能看到冒出村房的白杨树尖,qiāng声就是从白杨树尖那里响来的。她们正在为邻村乡亲们的灾害而担心的时候,瞥见从河岸跑过来一群人,与看到人的同时,尖锐的qiāng声在跟着他们响,好像是逃跑人自己在放qiāng一样。从人群的最前面,突出几个人来,他们跑的特别快,笔直奔向沿河村,脚踏在青苗上,发出劈劈拍拍的响声。拉在他们后面的人流,成群结队,连哭带叫,像洪水决口一样从滹沱河南岸涌溢出来。这真是一个拚命的狂奔呀!有的抛下老婆孩子,有的跑丢了鞋袜,有的在拥挤时互相碰撞摔倒,有的从河岸上干脆就滚下来。即使这样,这股人的洪流并未跑出危险界去。跨过河岸不远,由东面chā进敌人一支脚踏车快速部队,他们很快完成了弧形包围,然后迎头朝逃难的老百姓开了qiāng。被shè中的人们,有的伸出胳臂,有的抱紧了胸窝,一个个的栽倒,广大人流爬在地里不动弹了。领头在前面跑的人毕竟跳出快速部队的圈外,他们朝着杏花他们的方向直冲过来。杏花和赵大娘见势不好,提起篮子扭回头来要往南跑,就听见有人喊:“杏花别瞎跑,敌人是车子队,快扎家藏吧!”杏花听得声音很熟,一回头才发现喊叫她的是王金山,原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伙人里,就有区里的几位同志。 “往哪里跑呢?”杏花带着惊慌说,“先到秋菱nǎinǎi家!再跳墙!”随着说话,王金山他们已跨过杏花她们去。赵大娘知道他们说的跳墙,是希望到她家钻洞去,心里着急的很,现在也不是解说的时候,就紧跟他们一块跑到秋菱家。秋菱nǎinǎi平常对干部们挺好,见了面都是喜眉笑眼的问冷问热、烧茶倒水,亲热的像待亲戚一样,今天见区里同志提着qiāng跑进来,呼呼地喘着气,一看就知道是敌人追赶来了,她气也不哼,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吧!这时候说话顶啥用。小孙女秋菱吓的变貌失色,缩在屋子犄角,呆呆的不作声。王金山在院子里走了一遭,接着就爬秋菱家的墙。赵大娘一把拉住他说:“你们别跳墙啦!这遭儿可不能暴露目标,俺家的洞,还没安置好哩!”她的话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告诉他的。“这么办,你们把门chā上,我在外面跟大家看情况!有事的话,隔墙告诉你们。”她提着篮子正要往外走,秋菱nǎinǎi说:“小练他娘!慢点,听!马队到后街了。”这时大家都听见马蹄蹬蹬乱响。区委书记田大车,区长王金山,都抄起qiāng来,准备着拚。堵在门口的,是区上的通讯员,手持一棵马步四环qiāng,作着准备放的姿势。他身旁放着个水筲,盛满凉水,不知是为解热还是其他原因,他时不时地把整个脑袋向凉水里蘸洗一下,水沿着脸面滴淋到他的小褂子上,他好像连觉也不觉得。杏花看见这种情形,想笑又不敢笑,她对这次敌情,没有感到害怕,她想:“区委、区长,比自己重要的多,有他们在,还有什么胆小的。要嘛就安全躲过去,要嘛就跟鬼子们拚一拚,当着领导干部的面,看看杨杏花是有骨气的人。”大家在焦急中,又呆了几袋烟的工夫,忽的咚的一声,墙上跳下来一个人。通讯员的qiāng一瞄准,杏花眼快,赶紧一把拦住。原来跳下来的正是二青,他闯进屋里说:“敌人马队从街上兜了一圈,就奔村北圈人去了。现在是个空子,有办法赶快想,找到你们可不容易,整走了半个村子。” 他说完话,看了杏花一眼。听完二青的话,王金山说:“敌人昨天才增的兵,今天就出来‘扫dàng’。我们光顾躲河北的敌人,没想到河南的车子队,****的们在孙家庄受了损失,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我看,我们这就要冲出去;不在这窝憋着,”他对着杏花、赵大娘说:“回头你告诉老赵和胖墩他们,如果晚间没事我们还要回来,不管回来不回来,要他们把维持会那几个家伙,好好教训一下,老田同志你看怎样?”老田稍微沉思一下,就说:“我同意王区长的意见。二青同志,你跟上我们,咱们马上朝南冲!”他们溜出村边,撒开腿往南跑。赵大娘和秋菱nǎinǎi用眼送他们,一直到他们钻进村南的jiāo通沟里。 第19章 隔两天后的早晨,阳光红红地shè在窗户纸上。胡黑锅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抓一把锯木花,放在高灶眼里,划火柴燃着锯木花,火焰带着呼呼的风声响起来。他用拭布把刀勺案板擦了一下,然后熟练地把大小勺“嘎嘎嘎”地一碰,表示完成了作饭的准备工作,又从高灶旁边小窗户里探出与往常一样的笑脸,向着停立在院中的吴二爷说:“你老早起点什么饭?”“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一律吃大锅饭!”说完,他颓然靠在祠堂的一根柱脚上,心绪烦乱的不知道做什么好。回想起昨天胖墩撕碎日本旗子,持qiāng训斥张老东他们那一幕,一个失望的念头抓住他的心。事情是这样:张老东一帮人虽然组织了维持会,可是先还不敢挂日本旗,最近却把日本旗也挂出来了。这说明了在敌人的疯狂之下,汉jiān们也嚣张起来。因此在上级指示之下,胖墩撕了旗子,并把张老东等教训了一顿,目的是压压汉jiān的气焰。吴二爷心烦的就是这件事,他想:张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和村干部要不合作,可真够糟糕的,意狠心dú的张老东、赵三庆会勾引鬼子来杀人,胖墩、二青他们也会拿起qiāng来拚命,刀来剑去的一拚,会连累到姓吴的头上。他越想越没出路,越没出路越苦恼,闭住眼睛,两手用力摸着他的长驴脸。想了一会儿,才在脑子里慢慢地闪开一条出路:在抗日政权里是耍笔杆,到维持会里也是打算盘,谁当将军让谁传令,哪里风硬往哪边歪,到黄河冲洗去我吴老寿也是个中间人。心里一轻松,他两手慢慢地垂下去。一睁眼李麻子在他面前也斜着蓝色萝黄花眼正注视他:“老寿!你精神有点不饱满哪,胡黑锅!给咱们账房先生烧碗高汤喝。”胡黑锅为吴二爷不叫他动小灶,心里觉得别扭,听了李麻子的风凉话,更勾起他的牢骚:“喝高汤,小米饭汤也喝不上啦!就等吃大锅干饭吧!”他一面从腰里解下白布围裙来一面说:“我跟师傅学手艺那天,就是zhà烹溜炒,鱼ròu鸡鸭。现在账房先生叫我做大锅饭,这是有手有脚的人就干的了的事,你们何必请大师傅呢?算啦!维持会的小厨房,赶快找人,沿河村这个兵荒马乱劲我也受不了,我要卷铺盖回石门呀!” “黑锅兄弟!你上什么愁,这年头的事,一步步的演吧!都吃大锅饭也好,那才腾出工夫来歇歇腿哩!喂!柱子,老生财哥!”李麻子带了发号施令的口气,向房檐下正在弯腰劈干柴的柱子和张哑叭说:“你们俩快帮助点火作饭,吃完饭大家好干活呀!”李麻子讲完话,胖墩和朱大牛从大门口走进来。一见是他们两个,李麻子的高兴脸色消失啦,从心里有点不自然,身子向后慢退了两步,强颜微笑着向朱大牛点了点脑袋。 “李麻子,你当了张老东的代表吗?看你吹胡子瞪眼的,好威风呀!”朱大牛问。 “没有没有!咱在这是打杂儿的。”李麻子小声地回答,生怕冒犯了他们。 胖墩说:“谁在这负责哩!”李麻子顾不上答话,面向会长屋子喊叫:“老寿!快点出来!外边找负责人哩!”说完他吩咐胡黑锅替换柱子他们作饭,又向柱子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柱子一扯张哑叭的胳臂,两人就到村边放哨去了。吴二爷在屋里正聚精会神地整理出出草出粮的流水账,没把李麻子喊他的事放在心上,直到新账老账合拢后才慢慢走出“会长室”来。“你真是卖油的敲锅盖,好大的牌子呀!”胖墩冷言厉色地说了一句,吴二爷一见是胖墩,赶紧陪笑脸解释:“大兄弟,这可是误会,我没想到是你们来,光顾考两本账,生怕它们合不拢。”“误会不误会不要紧,我今天要检查检查你们。”胖墩一面说,一面跷起一条腿踏在凳子上,凳子被蹬的吱吱发响。他对吴二爷按着抗日救国的大道理,训了十几分钟的话。吴二爷听完说:“上级的政策我完全同意,至于我的工作呢!啊!请你们等一下。”他匆忙地从屋里捧出厚厚的几本账,他说:“我愿意叫上级查账,明白明白我的心。大兄弟,你很清楚,朱大牛也会告诉你们,维持会里下命令的是张老东,花钱的是赵三庆,我是当的过路财神,每天对木头(指算盘)说话,钱花的不少,凡经我手的都有账可查。”说完,他翻开大账本,指点着说:“你看!这是\"旧管\",这是\"新收\",这是\"开除\",这是\"实存\"。”胖墩一看账本,满篇是弯弯曲曲的行书字,花哩花哒的看不清,他想:区委这两天正在村里,昨天撕了张老东的日本旗子,是按照区委的指示作的。今天区委给的任务是叫到村边放哨监视敌人,顺便打听一下张老东他们的情况,可没叫自己来查账,干这个岂不要误了正事啊!想到这里便告诉吴二爷说:“账你先保存着,我以后再查,告诉我,张老东他们干吗去了。”吴二爷说:“他们有两天没到这来啦!要找他的时节,我领你们到他家去好吗?”“不用!我们自己会去的。”朱大牛跟胖墩正要出门,柱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他说:“胖墩子啊!你可先躲躲吧!我跟张哑叭在村边正放哨,过来两个人,穿着便衣带手qiāng,盘问了张哑叭两句,见他不答话,就动手打他,看光景,八成是敌人来啦!”听说敌人来了,胖墩心里非常着急,一来是上级给的任务没完成,二来又怕敌人进村的消息区委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呢?他跟朱大牛核计了一下,由朱大牛给二青他们送信,他去区委那里送信,能跳出圈子的话,大家在岔河南红荆地里碰头。 胖墩拐过维持会的街口,他心里犯了踌躇,眼前有两条道,一条穿街心,一条靠村边,从村边走安全点,有事可以往村北跑,就是耽误时间;从街里走,道儿近,就怕碰上敌人。为了很快赶到区委那里,他决定走十字大街。边跑边向后观望,拐过弯去便是东西大街,他朝西面一迈步,眼前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人喊:“站住!”“举起手来!”他抬头看见有几个化装穿浅色衣服的汉jiān队,端着手qiāng逼问他,这时要背转身往回跑是非常危险的,汉jiān队摆手叫他过去,他发现从他脚下到对方跟前要经过三四家门口,于是他很沉着地举起双手说:“我是老百姓!” “不管是谁,滚过来!” “好!我过去!”胖墩注视着瞄准自己胸膛的那几支黑亮黑亮的qiāng口,他装做很害怕的样子,贴着大街往前走,刚接近头一家门口,他猛然一蹲身钻进门去,这时候他顾不及chā门了,顺手拉过门洞里那条长凳,横挡住门口,连一秒钟也没停,便急急的从这家墙头,爬到西房上,从房串房,胖墩是很熟的,他一连串了七八家,然后跳下墙来,从贾家胡同拐弯抹角地溜进区委他们住的房子里。田大车、王金山一见胖墩那副紧张的气色便问他:“有情况吗?” “敌人到街里啦!有两三个持qiāng的便衣在后面追我哩!” “嘿呀!你怎么暴露目标啦!”胖墩硬着头皮把去维持会的事讲了一遍。“既是这样,敌人一定在这一带搜,那咱们冲出去吧!”王金山说完话把盒子qiāng掏出来,扳开大小机头。 “老王!慢点!”田大车说,“不知道敌人有多少,随便冲是危险的。”他转回脸向胖墩说:“咱们先到洞里坚持,不行的话,再往外冲!” “洞里不保险,我看还是冲出去!”胖墩知道他挖的洞身很短,不能容纳这么多人,就赞成冲出去。 “不要急!洞口在哪里?我看看去!”田大车说。 “洞口呀!我昨天晚上就告诉区长啦!在下房东屋牲口槽底下呢!” “好嘛!洞口越背静越好!”田大车带着同意的口吻。“你领我去!先试巴着钻钻!”胖墩没办法,只好跟他一块到下房东屋去。 第20章 街里“巴勾巴勾”地响了几声qiāng,跟王金山在北屋作伴的胡旭光有点沉不住气,他是河北的小学教员,“大扫dàng”以来表现很好,区委调他来作秘书工作的。他工作挺积极,就是缺乏斗争经验;他没有手qiāng,仅带了两颗黄把黑头一大一小的手榴弹,他紧靠在王金山肩膀的后面,qiāng一响时,他一手抓着一颗手榴弹,一会把大手榴弹倒在左手里,一会又把它换到右手里。这时候就见田大车带着满脸怒气从东屋走出来,他叱责胖墩说:“叫你放哨,你跑到维持会胡扯,叫你挖洞,你阳奉yīn违,昨天晚上你还向区长保证能容一班人,就凭你挖的这个烟袋锅儿呀,不用说藏一班人,连一班蛤蟆也蹲不下去;上级三番五次地布置这一工作,你对上级的命令这样打折扣开玩笑!这不是拿着对敌斗争当儿戏吗!”胖墩从洞里提出他那支大盖qiāng来,随后跟田大车走进北屋,低着头,绷起烧饼脸蛋,也不吭气,也不敢拿眼看人。田大车他们走到北屋里不久,听得外面砰砰地砸门,一怔神的工夫,大门已被砸开,三个汗jiān队已经进了院。胖墩抬头一瞧,正是刚才追他的那几个人。他伸手开qiāng要打,王金山用力捺住他的手小声说:“不要开qiāng,等他们进屋再说。”四个人躲在门道两旁,神经很紧张地注视着院里的变化。三个伪军当中一个老鼠眼相的喊:“屋里有人吗?都滚出来!”他见没人答言,迳自奔了东屋里去,其余两个站在院里观察动静。老鼠眼从东屋里转了一遭走出来,又奔北屋里走,这时胖墩暗暗地从胡旭光手里拿过那只大柄手榴弹来,老鼠眼趾高气扬地往北屋里走,刚一探身往里迈步,那颗大个黄柄黑头的东西从门侧面飞抡出来,听得磕哧一声,胖墩的手榴弹正正砸在老鼠眼的脑袋上,这家伙像得了癫痫一样,摇晃着身躯,两臂伸开朝着空气抓挠了两把,仅仅倒退了一步就栽倒不动了。院里那两个家伙,吓的扭转头撒腿就往外跑。掩藏在屋里的同志们心里更加紧张了。 “区委!区长!他们叫人去啦,赶快想办法吧!”胡旭光有点惊慌失色地说。 “这地方再也不能呆了!”田大车说。 “我有个主意!”王金山一说有主意,六只希望的眼睛,都shè到他的脸上来。“是这样子,咱们从右面跳墙绕到油房里去,胖墩!胡家油房西间不是有夹壁墙吗?先到那躲一躲!” “老王!现在不是征求意见的时候!马上走!先离开这里!”田大车讲完话,四人一拥冲出来,他们来不及检查门外躺的伪军死了没死,王金山是第一个跳过墙去,田大车紧跟着跳过去,胡旭光急的上不去墙,胖墩两手把他推上去,又从墙头拉他下来。他们穿过二十米长的贾家胡同,向右面一绕,蹿进胡宅的后门,后门距油房隔一片空场,空场院没有敌人,一溜烟跨过大场院直奔油房里去。 他们钻进油房夹壁墙的时候,敌人跟在他们后面,挨门逐户地搜查,搜出男人来就捆上,搜不出来就烧房子,靠近油房的几家房舍都点着火了,后来油房也燃着了。鬼子吼吼地乱叫,时不时地对着火打一阵空qiāng,汉jiān队站在油房外面打着吓人的谎语:“早看见你们藏的地方啦,快快出来投降,慢一点都烧死你们!”夹壁墙内烟气弥漫了,烟刺激的人人喉咙发痒,田大车有点喘病,一见烟气就咳嗽,他用袖子堵住嘴,把脸涨憋的红红的,竭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一句话也不说。胖墩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更加难过,他向区委书记摆出犯错求饶的脸色。田大车像没看见他一样,很冷静地对大家说:“沉住气,大家想办法!”说完又用袖子掩住嘴,屋里的烟气越来越浓厚,带着呼呼声响的火焰,隔着夹壁墙听的很清楚,死亡的预感抓住他们几个人的心。王金山用五指卡住前额,猛然把手一甩说:“老田!是这样子,这里藏着,不被捉住也得烧死,现在只有冲出去。” “冲是可以的!计划一下,往哪里冲?”田大车同意王金山的意见。 “要冲就往村西冲!” “我赞成往外冲,我打前锋。你们大家跟上我!”胖墩感到今天的错误是他麻痹造成的,他后悔自己的大意,现在听说往外冲,他希望安全地掩护他们出去,弥补他内心的痛楚。一经决定了向外冲,四个人叫齐了劲,从烟火里扑出来。外院两三个伪军原打算屋里没人,所以摆出吓唬人的样子喊了几句之后,正在放开胆量抢东西;如今一见从烟火里蹿出持qiāng的人来,撒开腿就跑。胖墩他们顾不上理睬这伙伪军,就冲出油房奔了贾家胡同。由胡同口往西拐的路上,侥幸没有碰上敌人。一登胡同口外那片大场,他们暴露了目标,一群鬼子连打qiāng带嚎叫地追上来了。王金山说声分散开跑,四个人跑成两股,最前面的是胖墩,他不顾鬼子追赶,拚命地往村西北跑。站岗的敌人,纷纷地从侧面开qiāngshè击他。他不顾一切危险一阵跑到村边岔河上,河水有二尺多深,他连蹿带跳地几步跑过去;平静的河水,带着猛烈的撞击声,溅起了一排排的水珠。他跑的非常之快,不大工夫就过了河。子弹带着哧哧的响声从他头上身旁飞过去,他已经忘记了害怕,对于这种声音,他感到像晚间树林里秋蝉乱飞的声音一样。为了使敌人掌握不准目标,他跑起来有时伏身,有时弯转,跑了一阵之后,忽然觉得耳边qiāng声稀少了,更多清脆的qiāng声,在南面响起来,回头一看,远远的后面田大车他们三个人才从村里冲出来。王金山在头前跑,田大车、胡旭光吃力地跟在后面,王金山跑过河的时候,田大车跑到河沿上,一起一伏地膛着河里的水,胡旭光跑到河当中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螯了似的,两手一扬就栽倒了,一直没有起来。过河不远田大车也栽倒了,他很吃力地爬起,跑不到几步又倒下去。胖墩看着,心里像刀子绞一样的难过,他想:这场祸都是由自己粗心大意造成的,如果这位党的领导者牺牲了,全区几十个村庄没人领导,对革命损失是多么大呀!你张胖墩是干啥吃的,你还能再跑,再跑一步都是可耻的,拚上这条命也得把他救出来。于是他立刻站住脚,扭回头来,以跪shè的姿势向敌人开了qiāng。由于他拚命的shè击,村旁的敌人,不得不卧倒向他还击,因而分散了敌人一部分火力,争取了这么一点时间,王金山架起田大车来一块跑了。 胖墩见王金山他们走出三四截地,他才一面打qiāng一面往下撤。敌人把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村房里面,对个别外逃的人,不大十分注意。这样,胖墩才算脱了险,他走了不远,发现地面上有渗到土里的血迹,心里想这定是区委书记的血,顺着血点,终于把他们追上。王金山累的满头大汗,田大车爬在他身上,眼睛似睁不睁的,脸像一张黄蜡饼,脑袋搭拉着。胖墩上去把田大车背起来说:“赶快跑吧!说不定敌人还要追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又跑了一里地远。前面二青和杏花从高梁稞里立起来,一见胖墩背着区委书记,就知道他是挂彩啦。杏花掏出自己的毛巾来,连忙擦掉区委肩膀上的血;二青说:“专门等你们呀!我们跑出来不见你们的面,老赵和朱大叔在南道等你们,我们分在西道上,左等右等,见不到你们的踪影,谁想会出这么大差错呢?”正谈话中,一群老乡从南面跑出来,说崔家堡据点出来敌人骑兵啦!杏花说:“近来敌人一出发,就是几路合围,上次有车子,这次有骑兵,快想办法吧!骑兵可快哩!”她拿袖子在热烘烘的脸上抹了一把汗,瞪着眼睛等着王金山的回答。王金山稍一沉思,马上很坚决地把手一摔说:“这样子!我们三个人轮班背着老田跑,要活活在一块,要死死在一起。”听到这句话,田大车的眼睛睁开了,艰难地耸耸肩膀,竭力忍着伤口的疼痛说:“老王!不许背我,你们赶快冲出去!”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血ròu相连的,为了党,为了同志,为了革命,我们能抛下你走吗?”王金山说话的时候,想起他俩五年的关系,想着从到区里以后两个人吃饭睡觉没离开过,想着老田身负责任的重大,觉得自己此刻必须对他负责,那是一点也不能犹豫的。 “听我的话,正是为了党,为了同志,为了革命,我以党委书记的身份,命令你们冲出去。” “区长!老田同志不是让咱们冲吗?我看,你们就冲吧!今天事情都是我麻痹惹出来的,我不能离他一步,活一块活,死一块死!要不的话!我心里愧的慌!”胖墩从“大扫dàng”以来,第一次眼睛里噙着泪花。 “胖墩同志,放下我,你是什么观点哪?”田大车很不痛快地说。“你拿乡俗人情观点来对待革命同志呀!你麻痹大意对上级指示打折扣,是你的错误,你要负这个错误的责任,难道说党的领导同志那么不开展,为我们同志有了疏忽错误,就非陪伴着我搭上一条命么?你是好同志,党非常需要你,你快跟他们走!”正在踌躇的时候,二青指着西北角上一棵柳树说:“我提议净背田同志走也不是办法,那里树底下有一架水车,最好把区委先藏起来,我们冲出去,夜里再来转移他。”大家都同意这个意见,胖墩继续背起区委来,跟上大伙,急忙奔那棵小柳树走去。 小柳树下,白色平硬的土上,架着一挂满带红褐色铁锈的水车。胖墩轻轻的把田大车放在井台上,他说:“这样吧!单他一个人也不行,给我留下一棵qiāng,我下去跟区委作伴,鬼子来喽,我跟他们拚!” 杏花说:“胖墩哥!动不动你就拚,斗争得用脑筋,别光仗凭拚命,拚起来,你浑身是铁能碾多少钉?我的意见你们都走,这个任务,由我担起来。” “谁也不能留下,把我放在井里就行,再不能多搭一个人。”区委书记仍是很坚决的语气。 “老田同志!你接受我的意见吧!我跟你在一块是有好处的。万一敌人翻出来,我们都装老百姓,我说你是俺父亲,我装你的女儿,只要没有知底的汉jiān,咱们头上也没有贴共产党的字条,不见得混不过去。”杏花见老田不说话,就拿眼看王金山说:“决定吧!再晚一会就都来不及啦!” “是这样子,老田!决定杏花留下跟你作伴,我们冲出去,夜里再回来设法给你医治,二青,你快搬石头垫稳车轮,胖墩,你背着老田同杏花从两面登上水斗子,快快的下去!安顿好了,赶快上来。” 敌人骑兵沿着新开河沿几乎把所有逃难的人都兜住了。老乡中间他们认为有嫌疑的人,连马也不下随便就放一qiāng。与二青他们一起奔跑的老乡们,被后面的马队迫的无路可走,只好又奔沿河村来。沿河村的敌人,发现从岔河口跑来一群老乡,他们架起机qiāng,瞄准等候,老乡们一渡河,机qiāng哒哒地水平shè击了。大人孩子约有五六十个人躺倒在河里,河水冒着一片一片的红色,这次县fù救会的李同志牺牲了,大堡两个干部牺牲了。王金山和二青他们在机qiāng扫shè的时候,躺在地平面的洼处,身子连动也没动。敌人pào火一消停,他们从青苗地里慢慢地爬到河边,像滑过网边的鱼一样,从岔河嘴靠北面的那头溜出封锁圈去。 第21章 水井是砖砌的,紧接水面的砖壁上,长满了一层饱含水分的绿苔。几只青蛙,口里吐出泡沫,两条后腿斜伸在水面上,圆圆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一会儿,又慢慢地睁开。由井底向上望去,透过水车、柳树,洒下来的光线像缺乏电力的灯泡一样,透着微弱的淡黄色。日久失修的水车斗子,滴漏着一滴紧跟一滴的水点,发出单调又清脆的响声。 长时间斜卧在水斗子上面的杏花,被井水的凉气侵袭的浑身发冷,每个骨节都感到疼痛。这种ròu体痛苦折磨得她实在忍受不了,她几次想呻吟或是攀登到井外,但是一看到对面区委书记满布皱纹的脸上那副坚定劲,看到他拧着眉头、忍着三处qiāng伤而不哼一声的硬骨头劲,她便也咬紧牙关忍受下去了。她心里暗暗佩服人家:这是多么伟大坚定的一个领导者呀!这个人物是怎样成长的呢?她想起抗战以前的区委书记来:事变以前,田大车家里是贫农,自个养活老婆孩子五口人,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曾推过小车,由保定到安国来回推脚,因为离家太远,后来改作卖小盐,围着方圆几十里地村庄盘转。杏花常看见他架上大嘴车子,秤杆横chā在领子里,脖颈冒起青筋沿街喊叫:“买二盐呀!”偶尔为个秤高秤低,不管对方是fù女、是小孩,他总是脸红脖子粗的与他们争吵个不休。对这种推车担担从手到口混碗粗茶淡饭的人,旧社会里没有人尊重他,也没人注意他。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共产党来了以后,就把他同成千成万的劳动者一样当成依靠的基础,当成力量的源泉,加强了培养教育;而他一经接受了党的教育,就像旱苗儿得雨一样,格外的精神了,藏在脑子里的聪明智慧,洋溢出来了。埋在心头的热情毅力,发挥出来了。他的思想气质起了新的变化,参加了工作,当了干部,当了区委书记。人们对他的看法转变了,上千上万的人,都很尊重他,把他当成党的化身和代表来跟他同生共死;而他自己也把一切精力和时间都用在革命与人民的事业上,丝毫不为自己打算,而且在什么困难的环境下也没低过头,三处qiāng伤挂在身上,鲜血直流着也不哼一声。是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呢?杏花根据自己的政治水平,作出的答案是:大老田党xìng锻炼好,政治觉悟高。这个答案是对的,一个党xìng强、政治觉悟高的党员,对于那些一般人听说的困难、艰苦、甚至流血牺牲,都会看成是人民的要求、祖国的需要和自己应尽的职责,而感到光荣和愉快。这种高尚的坚定的革命品质,是经过长期的培养与艰苦的锻炼的,是眼光短小的个人主义者所认识不到和不能够认识到的。从这里杏花联想到自己,她自己现在拚着生命来陪伴大老田,不也因为自己是共产党员吗?共产党员的面前,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现在正是考验自己呀!想到这里,忽然从心里滋长出一股力量来,这力量立刻充满到全身,她用力呼出了一口气,再也不觉疲乏,再也不觉ròu体的疼痛了。 “杏花!怎么啦!你憋闷不住了吗?”老田见杏花出了一口长气,怕她年轻女孩子受不了这种罪。 “我没什么,你的伤口怎样啦?要不要我再给你绑扎一下?” “不要,就是全身发烧嘴里干燥,渴的厉害。” “红伤可不能喝水呀!我帮助野战医院看护伤员的时候,医生只允许喝生鸡蛋。”杏花想起一九四○年的一次大的战役后,她被县里动员去作了一个月的看护员,那时她听得医生说彩号多喝一碗水,就多流一碗血! “现在怎样,疼的厉害吗?”“也没……没关系。”田大车说,杏花见他脸上肌ròu皱了几皱,咬着嘴唇说话,知道他很痛苦,就再不说了。 晚间水斗子里单调滴漏声音,终于把杏花催人梦境。经过一段很长时间,当她正做着恶梦时,老田用手推了她一把。杏花一睁眼,井里黑的伸手不见掌,只听见上面吱扭吱扭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走下来。杏花心里虽想象到是自己的同志,但在情况未判明之前,心头禁不住扑扑地乱跳。后来一听说话,知道下来的是胖墩,他背起区委便往上走,迈了两蹬,低头朝下对杏花说:“小花!你自己上来吧!”杏花用力一起,浑身麻木,疼痛难忍,险一些没掉到水里去,她说:“胖哥!我腿都麻了!你再下来辛苦一趟吧!”胖墩没理睬她便攀登上去。时间不大,吱扭吱扭地有人下来,杏花双手套在下来人的肩上,她感到背她的人比胖墩瘦矮一些。“你是谁?”“是我呀!”杏花听出是二青的声音,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激和愉快,两手把二青的肩膀搂的更紧些,这样才使她不会碰撞在井上。当她心情的愉快和ròu体的痛楚正搅和在一起的时候,二青已经背她出了井口了。虽然是在夜里,杏花却觉得外面比井底亮多了,天空闪耀着明亮的星光,王金山和胖墩伫立在小柳树旁边,一个医生和他的女助手正在老田的肩膀上缠纱布,他们对他的伤是想临时处置一下,然后送到河北治疗所去。王金山见杏花站在井台上,走过来小声地安慰她:“冷坏了没有?”“冷倒不怎的,就是两腿又麻又疼。”杏花倒抽了一口气,随即弯下腰抚摩着自己的大腿。 “腿痛敲它两棰,跳腾跳腾就好了,看你那股娇嫩劲!”胖墩毫不关心地带着讽刺腔调说。 “你别瞎扯!”王金山制止了胖墩。“夏天井里是冷的,挖井的人非体格壮的不行,在下边呆工夫大了抽筋拔骨地疼,这点道理你都不懂?”稍愣了一下,他又转换了话题说:“是这样子,现在敌情很严重,送区委的人多了目标大,胖墩是调区工作了,他要跟了去,二者留下帮助杏花腿,然后送她回家去,你们看怎么样?”大家没提什么不同的意见,胖墩背起区委来,迈开大步前头走了。 二青原想该由他去送区委,区长派了胖墩,他心里还有点遗憾。回头看到杏花在揉腿,才觉得区长的分派是很有道理的,他感到几个月来,杏花的表现很好,特别是在这次生死关头上,她能拿出生命来救护党的领导同志,在他心里,引起一股尊重与热爱她的情感。 “杏花!我搀你走几步吧!”二青说。 “行!……”她扶他蹒跚地走了几步,杏花脱开二青的手侧身卧在地上,她说:“我不单腿麻,准是中了寒气,现在觉着浑身疼、心里发冷。”二青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要往她肩上披,杏花摇了摇头。二青固执地给她披上,杏花感激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二青……。”二青要听她继续讲什么,杏花却闭上嘴,又不说下去了。但她心里却正在盘算:爱他就爱他,羞羞惭惭的有什么用?现在是开门见山的时候了。于是:“二青!我想跟你谈谈!” “你谈吧!” “我要谈的可不是工作。” “谈什么也没有关系呀!”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你瞧!咱两个谁不知道谁,有意见早说啦!我没意见!” “二青!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想给你搞对象!将来打出鬼子去,咱们永远在一起。” “杏花!人心都是ròu长的,你对我的情意,我还看不出来吗?不过我不抱这个念头!” “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杏花握住二青的一只手,焦急地问他。 “我不能在沿河村爬下不动,我想要往远处飞哩!” “二青!你飞到哪里去,咱们先不提,现在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讨厌你?不!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二青!你放心,我掉不了队,我会永远跟上你。”杏花说完后,二青没再吭声,她知道他是默然同意了,就没再说什么。碎银块子似的星星亮在天空,风吹的小柳树咝咝直响,水车仍在发着单调的滴漏声音,一对黑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几分钟后从滹沱河北岸传来几声qiāng,杏花猛的一颤身子说:“你听北面放qiāng哩,是不是区委他们出了事?” “不像,区委他们准是转到枣园村去,qiāng声像是由杨家庄打出来的,也许敌人还在杨家庄。”二青立起身,朝正北也朝四面望了一下,继续说:“杏花,我看不管敌情怎样,先送你进村休息休息,要有敌情的话,天亮再出来。”杏花同意之后,二青搀她起来试验着走,走了十几步,她除了有点麻酥酥的感觉外,其余没什么妨碍。两个人从南面一块没腿高的高粱地绕回来,经过很长工夫,到了靠村的岔河沿上。二青小声叫杏花坐下等他一会,他先膛过河去看村里有没有情况。杏花怕他冷,把他的小褂子脱下来还给他,二青坚持不要,又重新给她披上,然后把裤腿卷到大腿根上,两脚慢慢地膛进岔河的水里去。河水是平静的,像一条青白色透明的带子,上面反映着天空银色的星花,水纹皱起时,星花乱了,随着水纹变成弧形白线,一条挨一条的往外伸展。由于二青膛水时的动作轻微,水被震动的声音非常之小,只有轻微的吉了吉了声。这种声音在河岸上的杏花听来,简直像她家招待客人吃面条时候,她拿木勺盛面汤的声音一样。等了一会,又听到同样的声音时,二青回来了。 杏花听说村里没情况,自己要脱鞋膛河,二青执拗地不答应她。杏花说:“我是劳动惯了的,膛水过浆的什么也不怕,你把我当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我一定背你过去,来来!”说着二青蹲在她的面前,向后倒背两只手,杏花手扶着他的肩头说:“背我也成,你的鞋递给我拿上,叫你手脚利落点!” 他们过河以后,从村南接近村,绕过张哑叭家的新房子,这样可以躲开那条长长的胡同,从后街绕到赵大娘家里。进村后,刚拐过一个弯,发现对面土坡上一家门缝里,露出一缕灯光,二青一推杏花说:“谁家这时候还点灯?” “那不是大白桃家吗?”二青一听说大白桃,觉得她家这时候点灯,有点稀奇。他悄悄地拉住杏花,走到大白桃家门口,两扇白杨木门闭的紧紧的,耳朵贴在门缝里一听,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人在讲话。他们两人小声地互相耳语一阵,二青蹲在地上,给杏花打ròu肩,让她先爬上墙,二青绕墙转了转,看见一棵歪脖榆树,他爬到树干上,手攀树枝才转到墙头上。这时,一所三间正房、东西两厢房紧凑相连的小宅院,出现在他们眼前。北屋里红红的窗户纸上透出一个女人坐着的影子,另一个黑影看不清,只是那个女人的影子常常晃动,每晃动一次之后,就听大白桃轻贱的笑两声,后来听女人说:“你正经点吧!咱们说实话,你到底带我到城里去不去?” “人生在世间,为的吃喝穿!不短你吃的花的就算了么!”二青和杏花对着望了望,都希望了解这说话的人是谁,当两人互相摇了摇头之后,又都注意到窗户上。 “这几天死的人太多,我直害怕,一听qiāng声,吓的连裤子都尿湿了,你要真心喜欢我,想法子弄我到城里去。” “城里有啥好的,鬼子一大片,皇协满街转,特务挨门串,相好的呀!你这小白脸子,一进城呀!安定不了三天两早起的,就有人找寻你了。再说皇军来了怕什么呢?qiāng子有眼,不打自己人。他们来了更好,只要在咱村安上岗楼,把村里八路铲除干净喽,咱还不是这一份。”说时,窗上映出一只手,挺着大拇指。 “别在你老娘面前吹大气,你顶多是张老东、吴老寿一个跑腿的。”那人是被人小瞧而生了气,猛一下坐起来,窗户上现出个圆溜溜的夜壶脑袋的影子。二青和杏花又都转过脸想要告诉对方这个人是赵三庆,可是互相一看,已经不言而喻了,他们会心地笑了笑。屋内谈话仍然在继续着。“你真小看人,吴老寿是骑墙派、两头怕的胆小鬼,屁事也顶不了。张老东虽然当会长,直接跟皇军通不上气,他怕我三分,我敬他三分,实在说定盘星在我手里,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告诉你,今天皇军到沿河村,是姓赵的叫来的。” 杏花听了赵三庆的话,气的直发抖,二青连忙向她摆手。再听是大白桃向他灌米汤,和两人****猥亵的谈笑,杏花小声问二青怎样办?办法在二青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捉他送区去,区里不一定在枣树营,方才河北里还在响qiāng,怕送不妥当倒叫他跑了;要是统统地捆绑起他们两人来,又没地方存放,也许敌人一出发,会被他跑掉。最后他想先麻痹他一下,给上级联系了再说,反正是一条绳牵两个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他。想到这里,他拉杏花往墙外一指,两人先后跳下墙来,路上他把对付赵三庆的意见告诉了她,两人才脚步轻轻地奔向赵大娘家来。赵大娘早已睡了觉,门关的挺紧,推也推不开,二青只得又打ròu肩叫杏花从门外上去,杏花登在墙头上,俯身伸出一只手,要拉二青,二青紧握她的手,小声告诉她:今天的事情很紧急,不能拖延时间,他要连夜过河给区里报告去。她同意了他的意见,于是她就跳进院去。二青在外面仔细听着,起初听得敲窗户框的响声,后来吱呀一声开了门,接着又哐铛的响了一下,二青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两条胳臂高高举起,打了一个呵欠,然后两臂平举向前挺伸了几下,一天半夜的疲劳好像被他这两下运动驱逐跑了,他大踏步奔向河北去。 第22章 晚上,杏花伏身在案板上切菜,赵大娘一手往灶火膛里点柴火,另一只手拉风箱。陈旧的风箱像一位患气管炎的老人一样,呼呼噜地直喘,风箱每一抽送,火舌头从灶门吐出来。朱大牛装满一锅烟,歪着脑袋去灶门就火,他咝咝地一连抽了三袋,烟袋别在腰里,他像有点不耐烦:“越等着越叫人着急,也不来个信,一块石头掉的海里!” 赵大娘回过脸问杏花:“你看清了没有,大白桃乱七八糟的,什么人也能沾惹,你可别认差了壶。”杏花说:“半点也错不了,凭赵三庆那副嘴脸,灶火膛里打三个滚,我也认识他。”“要是那样,区里一定来,再抽两袋等他们。”说着朱大牛又掏出烟袋荷包来。赵大娘看到屋里很暗,从灶里抽出火来点着灯,灯光亮了,门外脚步声音响动,猛然一个多半人高的小伙子,出现在她们面前了。这个人蓝布包头,抹了满脸黑,黄眼珠子忽悠忽悠地瞪着,高耸着鼻子,吐着红舌头,确乎像五道庙里的小鬼。瞧见这个怪家伙,赵大娘的头发根子吓的直乍,正惊异间,小鬼把舌头缩回去格格地笑了。这时候杏花第一个发现是小铁练,赶上去狠狠地揍了他一巴掌。 赵大娘倒抽一口长气:“小兔羔子,把你娘都骗啦!这样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小练一本正经地说:“二青哥叫我来的,让朱大叔快点去,区长他们都在田家坟树林里集合了。”赵大娘递给儿子一条破毛巾,叫他擦去脸上的黑;小练把手一摆说:“这是化装哟!擦去就保不住秘密了。” 经过商量,朱大牛、铁练、杏花又叫上银海,一块到田家坟去。到那里王金山扼要地谈了下捕捉汉jiān的任务,随即把所有的人划分为两个组,赵成儿同二青领着一组去张老东家,区长自己带领一组,到赵三庆家,胖墩同周老海、姚锅子他们把守住奔摆渡口的大道,杏花、银海、铁练他们担任了jiāo通联络工作。 赵成儿、二青他们这组路程较远,他们提前出发了。这一组七个人,其中五个都是区上临时由各村调来的;二青、赵成儿领头朝前走。一刻钟后走到了。张家的大门关的很紧,砖房又很高,爬不上去,暗中进去是不可能了。二青手攀着大门把铁拉铃拉了几下,先是没有动静,又拉几下,才听见从里院走出一个人来。 “谁叫门呀!”声音虽然低的很,可二青已听出是柱子。他答话说:“柱子!是我!开门吧!” “啊!你回来啦!”柱子开了门,赵成儿他们一拥都闯进去。跟来的几个同志中,站在最前面那一位,头进村早在qiāng里顶上顶门子,大门一开,他的神经过分紧张,一扣扳机,铛的一声走了火,子弹正钉在大门的影壁墙上,响qiāng等于向对方报信,谁还顾的上批评他,争先恐后地进院去。赵成儿先到张老东的客厅里,里面挺黑,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擦着一根火柴,四下里一照,连个人影也没有,墙上的挂钟嘀哒嘀哒的响,八仙桌子上放了一把茶壶一根烟袋,壶里的茶水已经干了,烟袋锅子还热忽忽的,说明刚才还有人吸烟。他扭头领大家往西走,跨进月亮门,站在院里一瞧,北屋西屋都有灯亮,他先闯进北屋去,发现炕角上有两个人,端起灯来一瞧,是小波和她母亲。娘儿两个互相搂抱着吓的浑身打哆嗦,灯光亮时,小波瞧见二青,她心里稳定了,一拉她母亲说:“娘!是二青他们!”赵成儿根本不注意她们的说话,一看屋里四下没有旁人,立刻又带人扑进有灯的西厢房里去。 二青见他们都出去了,就问小波:“你大伯哩!” “刚才你们敲门的时候,他才家来的,许是到俺二嫂子的屋里去啦!也许没有。”小波的薄眼皮嘀溜嘀溜地注视着二青,怕是从她的话里对她大伯有什么不吉利,因此她的说话是吞吞吐吐的。 “就只你大伯一个人?” “我就见他一个人……” 二青没有再说话,扭头奔向下房西屋。西屋里,张老东上身脱厂个光膀,肥大裤衩系在肚脐下面,脚下拖拉着两只撤鞋,胖大的身子半立半坐,两只酒盅子似的大眼死盯着地下,活像个受审判的犯人。他的二儿媳fù紧躲在墙角,瞪着一对害怕的小猪眼,注视着赵成儿。赵成儿站在地下气呼呼的,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说:“你满嘴胡说,你说你没到柜房去,看你那个烟袋锅子还烫手哩,到底刚才都是谁到柜房来,说!你快说!” “深更半夜的,上儿媳屋里作什么?抽他的脸,今天就是捉你们来的!”说话的是刚才走火的那位莽撞同志。同来的另一人说: “别瞎说胡道!你早说离了题啦!” 这时院中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不少的人进了院。二青又一转身出了院,见是王金山一帮人,便说:“区长来啦!到西屋吧。”区长王金山他们这一组到赵三庆家里扑了个空,据家里人说赵三庆吃完饭就出门了。他们正在追查盘问的时候,听见西头打厂一qiāng,区长认为第一组也许捉住人,也许出了事,他一着急才领着人赶到张老东家来。 张老东一见王金山进来,他感到王金山比赵成儿好说话,收起ròu头阵,他讲话了:“嘿呀!区长来啦!这屋很窄,咱们都往北屋请!”他说完话用大眼向墙角发呆的儿媳一扫。“傻呆着干吗?还不快烧水去!” “谁也别动!”王金山制止了张老东和他的儿媳fù:“是这样子,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这家里净有谁,刚才你们开什么会没有!” “区长!我拿全家xìng命做保,什么会也没开,没一个外人到我这里来!” “好好。”王金山边说话,回头向跟的人使了个眼色,外面重新进行搜查。他有意识地改变了话题。“是这样子,开也好,不开也好,我们今天是专为找你来的,过去你在老百姓身上欺压了二十年,老百姓为了团结抗日都宽饶了你。你一当维持会长,表现很不好。告诉你,这一带老百姓的血流的不少了,你要把眼睛睁开一点,脚步放正一点,全村全区的人都看着你的行动;若有三差二错,抗日政府的qiāng,可不留情面的!” “区长,你说的是……哪能……我哪敢……哈哈哈……请,请先到北屋坐坐,请请……”张老东脸上装着笑,两脚却直打哆嗦,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王金山他们谁也不理睬他,扭头出来在东西两院又搜了一遍,各处都没有赵三庆的踪影。他们离开张家,紧往东头走,把希望寄托在大白桃家,看他是不是溜到那里去了。刚走到十字街口,杏花、铁练赶来报告,说他们瞧见一条黑影走进大白桃家,为了怕这个人跑掉,留下银海在那里把着门哩。听到这个消息,人人都很高兴,觉得赵三庆总算是找到了,一溜风跑到东头,立刻包围了大白桃的房子。二青第一个从榆树攀上墙去,接着赵成儿、王金山、朱大牛他们六七个人都上去了。大白桃家屋里没点灯,看来比外边还黑;原像有人说话,似乎因为房上有响动,把屋里吓的不说了。王金山他们跳下墙来,身子躲在窗户旁边,告诉外村来的同志,手敲窗户喊叫他们开门。再三的叫,再三没人答言,好像屋里根本没人一样。朱大牛在院里等的太不耐烦了,他几步迈到窗户跟前打着狂语说:“张班长给我个手榴弹!”稍愣了一下,他又说:“同志们躲开点,我可把弦拉开啦!”说着把袖子一挽,用拳头照准窗户纸,嘶楞一声把拳头伸进去,与此同时他说:“手榴弹进去了!我一拉弦,都zhà死你们个****的。” “哎哟我的妈呀!”大白桃一骨碌滚到炕沿底下去,“老……老爷们,你们千万别拉弦呀!我这就开门去!”简直是吓破了胆的声音。 “快开,慢一点我就放啦!”朱大牛拳头碰的窗户乱响。 “放!别放!我马上就去!你们也得等俺穿衣服呀!还能赤身露体的?” 王金山、赵成儿、二青他们在外边暗暗发笑,同时也很警惕;他们估计赵三庆可能有武器,为了防备他跳窜,门口房上院里院外都准备好了。门开了,王金山他们一拥闯进去,掏出洋火点着灯,大白桃披着单褂,胖屁股紧堵住身后的八仙桌子,一手掩住怀,一手理她散乱的头发。 “我的天哪!是你们呀!可把我吓了一跳!”她发现来的是本村的干部,心里沉着了许多。 “还有谁在屋里!”王金山开口问时,旁人即在四下寻找。 “村长!哎哟!你是区长啦!你又拿我开心呀!你兄弟不回家,谁还敢到我的屋子里来呢?” 二青上去,把大白桃推到炕沿上,从八仙桌底下一把拉出个人来。这个人满脸黑胡楂子,瞪着比普通人大一倍的一只眼,脑袋颤抖的像是患摇头疯,他当着众人用大舌头一连串地喊:“我……我……我……”但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一旁气坏了朱大牛,他蹿上去,劈手抽了他个嘴巴子,这个人用手抚摩着他猪鬃刷子似的脸说:“我……我该挨揍,朱大叔!你这是管教你瞎侄子哩!” “瞎玉海!你说实话!”二青拦住朱大牛,说:“赵三庆不是在这么,他在哪儿藏着呢?” “哪里的话,他压根没到俺这来过,你们可别冤枉人哪!”大白桃怕赵三庆连累到她什么,想一干二净地往外推。 “老白桃!纸包不住火,我看实打实地坦白喽吧!”瞎玉海认为他们是为赵三庆和大白桃的事来的。他想再瞒也瞒不过这伙人的眼,倒不如说了好。“我三庆哥跟老白桃是老jiāo情了,他不断地到这来,我也常到这里来找他。今天晚上吃饭之后,他说要到张老东家去,一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门他到这来了。我背地里跟上了他,见他呆了一会就走了,我估计他准是上张财主家去,一会半会的回不来,我心眼一乱,就装作找俺表哥摸索进来,俺俩刚说不到几句话,你们就来啦!其实不在话说多少,这都怨我缺德!我打我的脸。”说着他拍拍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王金山说:“算啦!不要讲了,你要知过必改,今后在村坊不许作坏事,快滚的一边去!”他们各处找了一番,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仔细盘问大白桃,她说的跟瞎玉海说的一样,所差的是赵三庆对大白桃说回家取他的烟嘴去。各方面一对照,问题就闹清楚了:王金山他们去赵家的时候,赵三庆是在大白桃家,两组全到张老东家的时候。他又走回家去,到家听到抓他的信,就逃跑了。 现在惟一的希望,是靠渡口的胖墩他们阻住他了。王金山带上大伙从大白桃家出来往村北赶!出村不远与胖墩他们走碰了头。胖墩这一组正在村北河沿放哨,听到qiāng声认为是捉住了赵三庆,自动地把哨撤回村来。大伙又分成两条路,从沿河村四周搜索,经过一点多钟,两边碰了头,谁连赵三庆的影也没见。大家七言八语的,有人说动手太晚,有的说组织的不好,更多的人抱怨走火的同志,有的竟说刚才走火的人是故意打qiāng的。王金山制止了大家发言,他带大家回到田家坟,他告诉大家,谁也不要互相抱怨,我们都是好同志,谁也不许怀疑。检讨到今天执行任务的失败,他认为最大的错误是他自己思想上麻痹大意,专注在夜里捉他,准备工作不好,把手心握住的东西放跑了。最后他让银海、胖墩、朱大牛跟上河北里的同志分头到伍仁桥、马镇等据点连夜追下去,碰得上要捉活的,不得已时当场干掉他。万一捉不住,要通过内线调查,看他跑到哪里去。“无论如何,”他说,“各村都要提高警惕,防止报复;特别是沿河村,要加倍的小心,好好掌握住群众的情绪,留神张老东他们的活动。” 第23章 赵三庆逃跑的消息,像长翅膀飞一样,很快传遍全村。这件事全村很受震动,大多数人同意搞赵三庆,但都遗憾这次没捉住他,怕的是没打住狐狸惹一身臊气;也有人觉悟不高,认为这工夫不要搞赵三庆,利用他当个桥梁,在敌人方面有事好办一点;这样的人是怕赵三庆投敌以后,冒坏水泼到自己头上。尽管有各样不同意见,对于提高警惕防备意外这一点,大家的看法是相同的。沿河村由赵成儿、二青他们带领全村的群众,深更半夜地溜到洼地里,躲避敌人拂晓包围,一直等到第二天过午才回村来;回村后仍是轮班派人在村北放暗哨,一连三天都是在极度紧张中度过去。 第四天早晨,是一个yīn天,乌云从天空坠下来,几乎要压在房顷上;西北响起阵阵沉雷,像是有几百盘大磨时而隆隆作响,时而停止不动的一样。猛然响了两声暴烈而有力的霹雷,哗地一下,雨点带着声音落了下来。雨浇着半人高的青纱帐,也浇着藏在青纱帐中的沿河村老百姓,不大一会,人被淋成水鸡一样,时间大了,浑身冷的吃不住劲。大伙估计这种天气不会出事,便泥一脚、水一脚地走回村去。 杏花回到赵大娘家,估摸着是做上午饭的时刻,雨仍在不喘气地下,她想趁着雨天到北街fù女群里进行点工作,顺便回家瞧瞧。在家里吃过午饭,冒着雨淋先到北邻杨小荣家。杨小荣是杨裁缝的独生女儿,fù救会的会员,平素里工作上很热心,跟杏花是同姓同宗的姊妹,两人感情一向很好。自从敌人“扫dàng”以后,杨裁缝怕出事,始终不叫姑娘出来参加活动。小荣反对父亲的意见,但拗不过老人的脾气,几次给杏花捎信要她帮助。杏花想着说服杨裁缝。鼓起小荣的热情,通过她和北头的积极分子就可把北街的fù女带动起来。 杨小荣一见杏花,从心里欢喜,趁着她爹不在家,便讲起他怎样死拦活拦的不让出去工作的情况。正叙谈着,猛然街里qiāng响了,这个突然而来的情况,惊呆了小荣。杏花听到qiāng响,知道是发生了敌情,溜下炕来,不顾院里的泥泞,就往外跑。杨小荣没了主意,跟着杏花跑到门口,与杨裁缝撞个满怀。 “鬼子们进到街里了,你们还往哪儿去?”杨裁缝说。 “我跟小荣朝村外跑!” “可不行!可不行!一跑准得碰上,先回家!”说着他返身chā上门,领她们往回走,快要进屋,他忽然感到chā门更有嫌疑,万一鬼子要来砸门,拿什么话对答啊!门是chā不得呀!疾忙跑回去又把门chā关轻轻的抽出来。再回到屋里的工夫,瞧不见人影,杨裁缝喊叫了两声,小荣在西屋席筒里答了话。 “这哪行呀!鬼子一掀席筒,就没你们的命啊!”说着杨裁缝掀开了席筒。 “爹!哪里藏好哇!给俺们想个办法吧!”小荣哽咽着说。 “跟我要办法,我遇上事儿,什么法也没有,你们这么两个大闺女,叫我怎么办呢?” “杨大伯你别为难,你藏小荣吧!我想自己的办法!”杏花对杨裁缝掀席就不满意,认为他过于胆小,因此赌气往外走。 杨裁缝张开两臂拦住她。“这么办,你们别藏别躲,就在屋里呆着。鬼子来喽,我说你们都是我的女儿。” “说是你的女儿,有什么保障呀?” “保障?我说大侄女啊,鬼子的事谁能保呢?”他搔着耳根子,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气。“这么办!我到门外看一下,能躲的话,躲了也好,我知道的,咱们的房院,正站在街脸皮儿上,杏花侄女!你大伯不是不愿意想办法,是想不出办法来哟!”说着,老头子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了。 杏花看着杨裁缝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大门去。她想:cāo劳一辈子的杨裁缝,多少年没和任何人吵过嘴,平素连宰只小鸡的胆量都没有,遇到这种环境,怎能有办法呢?她把责怨杨裁缝的情绪,变成同情与怜悯他了。 街上一阵纷乱,接着大门叮铛地响了几下,一群穿钉子鞋的鬼子冲进院里来。杨裁缝被一脚踢倒在院里,他困难地挣扎着刚站起来,鬼子吼叫着打了他几qiāng把,杨裁缝被打的鼻青脸肿,鲜血从头发里流到耳根子上,他两眼发直,死盯着自己的两只脚,看光景是吓昏了。汉jiān走到杨裁缝跟前问:“老头!你为啥跑!是不是给八路报信去?快说实话,不说实话,立刻qiāng毙你。” “现在哪里还有八路呀!” “你跑干啥?快说!” “想告诉俺两个闺女一声。”诚实的老人无奈何照实说了。“你的闺女在哪儿?” 杨裁缝慢腾腾的抬起头,朝北屋望了望。汉jiān不再问了,同着鬼子一窝蜂似的朝北屋里去。汉jiān大声喊:“屋里有人吗?今天皇军开会,藏在家里的,统统按八路办。”小荣吓的搂着杏花不放手,杏花也很怕,后悔到她家来,但她明白,事到如今,害怕后悔都没用了,一拉小荣的手,她说:“别怕!咱们一块到院里去!”说着她挺起胸膛朝外走,前面鬼子一见她们出来,伸开两手挡住她们的去路,cāo着生涩而怕人的中国话:“花姑娘,好好的!”说着便握住了杨小荣的手。杏花见势不妙,用力脱开他们的拦阻,快步的走到院里,拉住杨裁缝说:“爹哟!你一个好好的老百姓跑什么?看他们打的你这样子。”她回头对那个汉jiān说:“我爹当裁缝,是全村有名的老实人,你们不能打他吓他的,开会,我跟你们开去,你们得叫我爹把俺妹子领出来。”她的话声音高挺自然,鬼子和汉jiān一怔神,她冲出门去投入街上开会的人流里。 全村的人都往东走,一直走到村东南角,会场就在张哑叭房后树林右边的空场里。这时雨已经停了,广场里沙土地,雨水很快的渗下去,只留下浮面一层湿润润的潮气。广场四周,敌人架好了机关qiāng,鬼子的防范和布置是严密的,不但把广场树林和张哑叭家房子包围好,而且一直放出很远的哨去。 杏花原想在开会的路上找空子逃跑,可是笔直的大街上,到处有敌人把守,一点逃跑的机会也没有。到了广场,急忙混进人群,还在想找脱身的机会,瞧见四周敌人戒备森严的样子,她失望了。偷偷地蹲下身,抓把泥土,抹在脸上,竭力把自己装扮的丑陋些。 鬼子挨门挨户把老乡们逼来开会,由于敌人趁着雨天突然袭击包围,除了警惕xìng特别高的像二青、铁练、银海、小吕同志他们都已钻洞掩藏以外,全村老百姓都被赶来开会了。苑长雨的洞口,挖在院里,来不及钻洞,也被赶了来。到下午两点左右,广场上已经有了五六百口人。 开会了,敌人队伍里,一个穿黄色制服的汉jiān,趾高气扬地立在板凳上,眼睛像钉子似的把大家翻瞪了一下,说话前先咧咧嘴,每一咧嘴,露出一排贼光闪耀的金牙。胡寡fù小声地说:“哎哟!我的天哪!这个汉jiān到咱村来过呀!他跟赵三庆还是亲戚哩!” 汉jiān的讲话很简单,他污蔑谩骂了八路军之后,就说:“听说你们这个小小村庄,竟敢图谋反抗,皇军恼怒,今天派兵前来消灭你们的村坊,亏我姓黄的有救人心肠,我不愿叫大伙跟着白白送命,冤有头,债有主,我在皇军面前讲了人情,单搞八路军共产党,跟你们大家没关系。可是你们大家为了救自己的命,谁是八路军,谁是共产党,你们得指出他来。”说完,他向挎洋刀的日本军官深深地鞠了个大躬,那军官翘起日本胡子,带着满脸杀气,不知是从嘴里还是从鼻孔里嘟噜了几句,黄翻译又鞠了个大躬,然后领了几个鬼子和伪军,走到老乡们跟前。 大家吓的低下头,下颏紧挨着前胸,眼皮连睁也不睁。黄翻译锥子眼瞪了几瞪,忽然一把从人群里拉出银海他二叔父来,“你说哪个是八路?”“我们都是老百姓,一个八路也没有。”“你敢撒谎?你们村里隐藏了一百八路,男女都有,快说实话!”“谁说的,那都是胡说!”银海二叔心虚了,光顾着急辩驳,没考虑说话的态度。”报告司令官,这个家伙太可恶,明明知道就是不说。”“qiāng毙!”日本军官叫了一声,立刻有两个伪军把老头子架起来往外走,大家眼睛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到树林左面看不见的地方,听见响亮的一qiāng。qiāng声像一根铁棒子击在每个人跳动的心上,老乡们脸色全变了。这时候,黄翻译又转了回来。他正向人群里猎寻目标,杨裁缝满脸血迹瞪着发直的眼,被推进场内来。黄翻译立刻走过去问他:“老头子你来的正好,哪个是八路?你说说!” “要有八路军,也不让你们横行霸道!”老人的眼发疯似地瞪着。他从杏花跑出来后,就跪求鬼子放开他的女儿,可是他的女儿终于被鬼子拉进屋里。听着小荣哭爹叫娘地喊着,他像锥子刺在心上,爬起来就向屋里扑去,但被鬼子连踢带打推出门外,并由伪军把他架到会场上来。他不知这里已经发生了什么事,耳朵里只响着女儿的哭声叫声,脑子里像烧着一团火,快要zhà开的样子,只想跟敌人拚命。 “胡说!不说实话,小心你的脑袋!” “你们糟蹋人家的姑娘媳fù,你们坏人lún,你们这伙畜类……”杨裁缝挣扎着要扑过来。嘴里不住地骂着。 “好你个老混蛋,你敢辱骂皇军。”他向日本司令官嘟噜了两句什么,就见那个家伙一挥手说:“快快的死了死了的!” 杨裁缝被拉往树林拐角qiāng毙的时候,沿河村的老乡们情绪更紧张更恐怖了。杏花急的要死,敌人这样屠杀下去,怎么得了!看看被围的净是什么人吧!她从左到右仔细地看了一遍,还好,多是村里的老百姓,没发见负责干部。“好吧!”她想:“光是我杨杏花这样一个干部受了损失,对全村的影响不大。常讲为党牺牲,这就遇到那种时候啦!”想到牺牲,就想到树林,想到qiāng声,又替自己惋惜起来:“我还太年轻啊,这个不幸事儿来的太早了!”想到这里才忽然想起二青,便焦急地从人群里搜寻他,这时她的思想里是矛盾的,生怕二青从她视线里遗漏掉,又怕真有二青被她发现出来,看着看着忽然遇到一副非常熟悉的面孔,在瞪着黄褐色的眼睛看她。这一下吓的她心惊ròu跳了。“我的天哪!你这全村之主的支部书记怎么也到这地方来了呢?”一下子心跳起来。过了一阵之后,她觉得赵成儿总会有办法,才又定下心去,慢慢地朝他跟前挤去。 赵成儿趁着yīn天,去看小吕同志,返回时还在路上,就遇到敌人,没有跑脱,被敌人押来开会了。当敌人杀死银海叔父和杨裁缝的时候,他急的直搔头发,汉jiān站在跟前,他也不敢说话,只靠眼色传达他的意思。杏花向他走来时,他用眼睛制止了她,并告诉她沉住气。这当儿,汉jiān忽然指他们这一片说:“我看透啦!问题就在这疙瘩!你们不说,皇军可不怕费子弹。”赵成儿心里犹豫起来,莫非敌人知道我们的底细?他抬头看群众,数不清的熟悉的眼睛先后向他投过来,这些眼睛集中起来的意思是说:“赵主任!你放心,活一块活,死一块死,谁也不拉稀。”老农会主任放心了:“我们党总算没白教育喽沿河村哟!”他的眼睛再抬起时,发现张老东的两个酒盅子似的大眼,正呆呆地凝视着他。妈那×,干什么,老****的想出卖我们呀!一秒钟也没迟疑,他用低沉而有力的音调朝着张老东的方向:“当心你的脑袋!”这六个字像子弹一样发shè出去,张老东浑身颤抖了一下便低下了头。 听见赵成儿这里有说话的声音,黄翻译他们又赶过来,像猎狗一样,死盯住这一片人的面孔,看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像是要找刚才说话的人,大约盯了三几分钟,猛古丁的一伸手从杏花左面把小明子拉出去。 小明子就是为给部队送鸡同他母亲吵架的那个孩子,今年十四岁,是葛老槐的大孙子,他父亲在骑兵团当排长,春天攻打安平城牺牲了。他今天同母亲一块被赶来开会的,他光着脊背穿一条破单裤,脚上还穿着父亲牺牲时候做的那双白鞋,敌人倒拧着他的两条胳膊,推他到空场上问:“小孩子,你看见刚才qiāng毙人吗?”汉jiān指着树林那边毙人的方向。“你说实话,谁是八路军,谁是村干部,说出来放你回家去;不说实话一样的qiāng毙你!”汉jiān大声吓喊,嘴里吐出唾沫星,瞪着眼珠子,想拿死来威吓人,从这个孩子身上,取到他们所要的消息。 第24章 小明子脸色黄黄的,没有半点血色,他站在广场当中,四五把明亮的刺刀堵在他的小胸口上,他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发亮的刺刀尖。刹那间,从人群里透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小明子的母亲,挣脱开乡亲们的阻拦,披散着头发,两手张开像满抱着看不见的东西一样,直扑到小明子跟前。她搂住她的儿子,向鬼子汉jiān们哭喊着说:“你们放开我的儿子!我是八路军!我也是共产党!你们要杀就杀掉我吧!”汉jiān们没动声色,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赶过来先撕开她们母子,然后拧住她的头发,倒曳了七八步,对准她的小腹,狠命地踢了一脚。她像被抛出的什么东西一样,后退了几步,倒在老乡们跟前。她爬起来,要返身回去的时候,一排明亮的刺刀,逼的她不能前进一步。沉默中葛老槐冒着刺刀走出来,敌人一阻拦他,他说:“孩子太小,知道说谁呢?我得教导他两句呀!”老乡们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有的群众心里猜疑着:“这老人要干什么呢?他可最疼爱孩子呀!莫非……”葛老槐的两条腿像陷在泥里往外拔似的那么困难地走着,花白胡须随着他发抖的头部微微颤动着,大约离小明子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抬起一只手,像指点也像招呼他的孙子说:“明子呀!爷爷疼爱你一辈子,你知道怎么孝顺爷爷瞬?”这老头子没一点哭声,但他的眼泪却顺着白胡子流了下来。 小孩没有回话。 “孩子!爷爷也许今天跟你一块死!也许今天咱们全村大小都死!孩子你同他们说什么呢?看看你穿的那双白鞋,就知道了!” “爷爷!”小明子闭上眼睛,像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但控制不住的泪珠早已噙在两个大眼角里。“你回去吧!我什么都知道!”楞了一会儿,估计他爷爷回去了,他想看看他爷爷回身走的背影,两眼睁开一瞧,发现他爷爷正在面向着他用袖子擦泪,小明子的鼻子一酸,眼泪像串珠一样顺着鼻子一对对的流下来。敌人不容他们再说话,一阵踢打把葛老槐赶回去了。一见打他爷爷,小明子破口大骂,日本司令官气的倒竖起眉毛,耸起鼻胡,一面喊qiāng毙,一面赶过来要亲自动手。这时有个满脸雀斑的伪军出来拦阻他:“太君,这个小毛孩子真他妈野刁,太君请把他jiāo给我,我教他连吃三个黑枣厂说着,雀斑脸把小明子往腰里一挟,拖他到树林左面去,很快的连响了三声qiāng。qiāng毙小明子,给赵成儿情绪上的刺激,比死那两个大人还厉害,心里像被刀子绞一样,他想今天的事是糟透了,说不定要死多少人哩,倒不如拚上自己一条命救下老乡们。主意拿定,他挺起身从人群里朝外挤,挤不出三步,连臂带手被群众拧住了,拧他最有力的是杏花,赵成儿被大家拉住动不能动,有话又不能说,愤怒地呼呼出长气。 qiāng毙了小明子之后,敌人改变了计划,他们把青壮年的男子、青年fù女,统统的叫在一边,老头小孩在另一边,当中由鬼子汉jiān们监视。他们对老人小孩发出命令,叫分头向对面领自家的人去,如果谁个领错,或者是称呼不对,就统统当场qiāng毙。这样经过一点多钟的认领,全部青年男女都被领认的干干净净。 鬼子的计划再次失败了。鬼子司令官倒竖起两道黑眉,用力嘟噜了几句,就见几个鬼子,由大场走出去,时间不大,他们推来一辆带轮轴的小轿,轿周围用蓝士林布罩着,轿围两侧装置着两块玻璃,里边罩一层薄黑纱布,这样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很可以看消外面。沿河村的老乡们,不知道鬼子弄来这个奇怪东西,又要变什么把戏,大家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它。 这时黄翻译又讲话了:他说皇军有“神仙”帮助,一定要使民“匪”分离,不管共产党八路军混在老百姓群里“伪装”得多么好,这筛子过箩也得挑拣出来。他讲完话,叫老百姓排好队,成一行地从轿前走过,听候“神仙”的甄别检查,被围的人,战兢兢地低下头从轿前走,走过轿前的人,一律站在树林里。一个两个三个带着莫明其妙的害怕的心情从轿前走过了。第四个到轿前的叫胡望儿,是维持会大师傅胡黑锅的堂兄弟,他参加过两年游击队,春天闹病回家的,头到轿前他神色有些慌张,想快点闯过这一关去。正在这时,轿内的铜铃叮铛叮铛地响了,鬼子赶过来连腿带脚的把胡望儿绑上。人群里朱大牛一推赵成儿,小声说:“看见了吧!千万沉住气,别发慌啊!” 男人女人继续从轿跟前过,猛然又听铃声一响,赵成儿细一看,被捆的正是民政委员苑长雨。他通过轿子时,举止是很稳当的,为什么弛也被捕了呢?啊!赵成儿灵机一动,断定轿子里面必定有内线汉jiān,也许就是赵三庆,否则绝不会这样地准确。他拿眼向被围的五六百老乡们扫了一下,虽然没看清楚净有谁,但他知道村里干部、党员、烈属、军属等是绝对少不了的。他看了看天气,太阳正悬在高高的西方,强光隔着一层yīn云,仍然刺激的眼睛睁不开。他想:如果让鬼子这样安安稳稳地搞到天黑,势必把沿河村的抗日力量一网打尽;想到革命力量受摧残,联想到培养革命力量的艰苦,联想到他本身。往事一幕幕地像闪电一样在脑子里转起来,事变前本村张、胡两家大地主跟guó mín dǎng官家勾结着,一块剥削穷人,他一年四季至少有八个月当短工,出了张家的水田,就登胡家的旱地,今天给张家锄地,明天给胡家浇园,抽着闲工夫才能拾掇自己的庄稼活,一年累的直不起腰,还混不够吃喝,进腊月门还得领着老婆孩子要一阵饭才能凑合着过个年,人家过年,自家过“难”,哪年也没吃过一顿松心饺子。日本鬼子侵略到中国来,guó mín dǎng夹着尾巴跑了,眼看着老百姓没个活路。幸亏共产党来了,他赵成儿第一个被工作人员找去谈话,把他看成自己人,派他组织了村农会,后来他被吸收为共产党员了。他同王金山像老鸡带小鸡一样把青年们带领人正路了,各种组织都建立起来了,村连村、区连区、县连县,在上级领导下创出一块民主自由的根据地。不料鬼子这一次“扫dàng”,反动的地主汉jiān们和鬼子勾结起来,想把一盆红火的抗日力量一下子浇灭,真是太痛心了!他脑子一晕,似乎看见全村的党员、干部、烈属、干属和全村老百姓都排好队,统统地被鬼子拉出去qiāng毙,而鬼子、汉jiān、黄翻译、赵三庆、张老东他们并肩站在高台上,朝着这些被行刑的人在得意地狂笑。猛一阵铜铃的声音,把他惊醒,他知道又有人被捆绑住了。他的血沸腾了,他的眼睛红了,他浑身热的像烈火在燃烧一样:“我是党的支部书记,我是沿河村的抗日村长,绝不能让你们摧残沿河村的抗日力量!”正在这时候,轿内的铃声又响了,他随着铃声突然一跃身躯从人群中冲出去。他挺起胸膛气概昂然地向外走,这种神气,使正端着刺刀耀武扬威的鬼子们,缩回刺刀去,给他让了一条路,然后提上刺刀从背后跟上他。赵成儿这一出去,不但沿河村老百姓吓呆了,广场前面指挥杀人的鬼子司令官和黄翻译也都吃惊地望着他。他还离轿子很远,轿子内的铃声连续地响起来。两个伪军提着绳子走过来要捆他。赵成儿把眼一瞪说:“你们忙什么,要怕你们捆我还不出来呢!”他又向前两三步,手指着轿子说:“你这血不要脸的东西,乱敲你妈那个**!怕你敲,我姓赵的也不出来,我既敢出来,早就不在乎你,你不要装神弄鬼的,你小子在灰里打三个滚,我也认识你。你要知道一点好歹,再不许你胡敲乱响的陷害老百姓,天塌地陷,统统地由我姓赵的一个人担起来。你要不识好歹,死心塌地地干到底,我可不给你留一点余地,我不但叫大伙知道你的名字,我临死也得拉你个垫背的,你小于放聪明点,谁也有初一十五,谁也有山高水低的时候……”他骂过一阵,铃声果然不响了。黄翻译一见这种情况,急忙赶过来,狠狠地踢了他两脚,随即叫人把他倒剪两臂捆上,用手指着树林说:“拉出他去,qiāng毙!快快的qiāng毙!”他被推椎拥拥地朝树林走。这时赵成儿想:“捆到树林去,那就完了,想救谁也救不了,空把自己白搭上。”想到这里,他扭回脖子来朝着站在高处的日本军官喊: “八路军的事,我统统知道!” “八路军你的明白?”鬼子军官对赵成儿的举动早已感到奇怪与可怕,听见他自报知道八路军,又感到兴趣,鬼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好的!他的放回来。”赵成儿被拖回来,立在广场中间,鬼子催他:“你的快快的说!” “你急什么?”赵成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神气非常自然镇定。沿河村的老乡都为他捏一把汗,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赵成儿的声音:“我告诉你们。沿河村有二百参加八路军的青年,有四个坚壁的工作人员,还有连我在内的三个村干部。”“吓!四个工作人员他们在哪儿啦!”黄翻译听的很感兴趣,他首先追问起来。 赵成儿眼珠儿一转,稍为一沉思就答复他说:“这件事你顶清楚不过的。东三村坚壁的工作人员,都是你派人先透信把他们放走的;这个村没给你花上钱,你领着鬼子包围村子,杀害好老百姓,告诉你,八路军的消息灵通,那些工作人员早躲远啦!” “你满嘴放屁!”黄翻译话板未落随即给了赵成儿一个嘴巴,第二个嘴巴刚打中的时候,黄翻译的手掌被咬住了,他咬的是这样地狠,疼的黄翻译满头是汗,怪声吼叫、后来伪军们撕撕掳掳才把他们拉开,黄翻译右手拇指下面,被咬掉一块ròu,疼的这小于在广场里乱蹦乱跳,嘴直喊:“挑死他!”伪军刚端起刺刀,鬼子军官吼叫着摆了摆手,然后摆出一副镇静的面孔,对赵成儿说:“村里的土八路多少?快说!” “村干部只剩三个人,我叫赵成儿,是沿河村的村长,共产党的支部书记!” “好的!好的!这个一样的。”鬼子军官挺起大拇指,脸上泛起称赞的笑容,由于满意他亲自审问的成就,越发厌恶黄翻译的无能,他高声咒骂了两句,黄翻译夹着尾巴chā进伪军的队列里去了。鬼子军官接着对伪军说:“绳索的解开!”伪军解开赵成儿的绑绳,赵成儿活动了一下身体,听见鬼子指挥官继续发问:“那两个是谁,他们哪边的开路?” “他们一个当团长,一个当政委,一年以前就调走啦!” “二百八路军哪里干活?”鬼子军官有点发急了。 “跟着团长政委开到前线上,打你们这些疯狗去了。” “巴格亚鲁!不说实话,死了死了的。”鬼子军官翘起胡子,眼睛瞪圆了。 “共产党员不怕死,你姓赵的爷爷不在乎。”赵成儿见鬼子老羞成怒,他也瞪大两只布满红丝的眼睛,“你们这伙强盗土匪们,烧了我们多少可爱的村庄,杀了我们多少和平的百姓。告诉你们,我们是吓不倒的、杀不完的,你们刚才qiāng毙的、捆绑的那些人们,半个八路军也没有,他们都是老百姓,目前这里抗日干部,共产党员,只有我姓赵的一个人,老子现在挺立在这里,你们看着办吧!” “谁个的八路,到底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没有一个!” “打!” 皮带、皮鞭子、麻绳疙瘩,在赵成儿全身抡了几百下,裤子褂子,都打得稀烂。打完之后,鬼子命令汉jiān们架着赵成儿到老乡们跟前,硬要叫他指点出谁是八路军,并威胁他如不指出人来,马上就qiāng毙他。赵成儿被架到群众跟前,他忽然整了整破烂衣服,立正身躯,面孔非常诚恳严肃地面朝西南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全场的人不知他要作什么,就听他说:“我参加党才五年,我作的工作还太少,我没有完成党jiāo给我的作务,我对不起毛主席啊!”说完,他义转过身来,面朝群众说:“老乡们!今天的血不能白流!要记着,帝国主义是我们最大的仇人。要记着,共产党员是为老百姓做事的,是为革命牺牲的,我为党为人民牺牲是甘心乐意的,我要求大家永远跟着共产党,绝不向敌人低头!”他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乡群里,站在前面的,咬着嘴唇控制住眼里的热泪,后面人的热泪已滴湿了前面人的肩膀,有些fù女早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赵成儿才要回身,发现他老婆站在人群前面,哭的像个泪人一样。赵成儿露出不高兴的脸色说:“铁钢他娘,你好没出息呀!跟男人一辈子,还不晓得他的脾气xìng格呀!不许你哭!不许你在敌人面前流泪!” “爹!……”一个孩童的声音刚发出一个字被什么人用手堵住了。赵成儿看见朱大牛一只手正捂着他二孩子的嘴巴,就闭起眼睛仰面朝天说:“多cāo心拉扯你的孩子!叫孩子要跟上老子……”没等他说完,过来两个鬼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把他扯回去。赵成儿估摸着最后的时间到了,他高声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共产党万岁!永远跟着共产党!”鬼子军官狂怒了,他下命令把刚才绑走的胡望儿他们四个人绑在树上,三挺机qiāng,对准他们扫shè了四五分钟;然后,用棉花堵住赵成儿的嘴,四马攒蹄地将他捆好,头朝下,脚往上,两腿绑在大洋马的尾巴上;一切都准备好,那个鬼子军官亲自骑上绑缚赵成儿的那匹马,带动全体队伍出发,马拽着赵成儿急剧地奔跑,街上滴满了烈士的殷红的鲜血! 第25章 朱大牛从村北张家大块地里背回赵成儿尸体的时候,二青和杏花、赵大娘、银海、铁练他们已经从铁钢家往赵成儿的坟地出发了。赵成儿的坟墓,临时决定埋在村东南禹王庙的草坡上。禹王庙实际上早已不存在了,残留下一片长满青草的土岗子,五六棵枝叶茂盛的槐树,像伞一样在上面撑起来。在那里他们挖了一个深深的土坑子。二青、赵大娘事先同赵成儿的老婆商量好,在目前混乱的情况下,先把牺牲的同志作到入土为安,以后环境好一点再想办法成殓。 赵成儿的老婆一见朱大牛放下她男人的尸体,就领着四个孩子一齐扑在死者的身上。她抱住赵成儿的脑袋,呆了五六分钟,几乎是拿眼泪洗净了死者脸上的血迹,但她没哭出一点声来。孩子们似乎也知道野外哭号会招致敌人什么危害,他们眼里噙住热泪,压抑住声音,小胸膛一起一伏地抽搐着。哭完之后,女主人站起来,领着四个孩子走到朱大牛的跟前说:“要不是你朱大叔跑前跑后的,冒着危险,把你爹背回来,你爹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啦!孩子们都跪下,给你大叔磕头谢孝吧!”孩子们像羊羔跪rǔ似的一齐跪倒在朱大牛的面前,咚咚地朝他磕头。 “咳!咳!咳!你这是为的什么呀!”朱大牛急的直跺脚,连忙一个个地把孩子搀起来。“这不是净叫人伤心吗!”他背过脸去,用袖子抹了几把泪,然后他像怀着很大的心事说:“二青!大嫂子!今天赵主任这一死,把我教育透啦!现在该怎么办赶快动手吧!一会完了活我有话要说说。”他情绪激动的说话都不联贯了。赵大娘、杏花她们给烈士脱下血衣,换上新粗布衣服的时候,心里悲痛到极点,又不敢当着铁钢他们的面哭,像一块大石头坠着嗓子眼。衣服换好了,苇席和麻绳准备齐了,杏花对二青说:“就这么简单地埋殡咱们主任呀?”二青无可奈何地回答:“情况这么紧,可有什么办法?”赵大娘说:“到一时,说一时,现在先叫他人土为安吧!”说着话,大伙动手摊开席去卷烈士的尸体。 “等一等!”赵成儿的老婆拦阻了大家,拿过她带来的那条棉被来。“先给他裹上这条被再卷席吧!” “妈呀!这条被给了爹,你可就没盖的啦!”大孩子铁钢在一边提醒她。 “傻孩子呀!你娘宁可光着身子睡觉,也不能叫你爹受委屈呀……”她泣不成声了。 二青看见这种情况,就说:“先裹上吧!活着的人有困难,回头再想办法!”大家伙儿动手给烈士裹好被子,包卷起来,手套手轻轻地抬起尸体,在土坑里放平稳,然后铁铲铁镐挥动,朝着坑里填土。第一铲土带着沉重的响声,落到尸体上时,人们像用刀子割ròu一样地疼痛,铁钢他娘哇的一声哭号出声来了。她这边哭,那边在继续填土,赵大娘和杏花劝她停住哭声的时候,尖尖的一座新坟已经凸起了。时间是吃晚饭以后,月亮带着银白色,照亮了禹王庙的周围,伞状的槐树下是一片浓密的yīn影,yīn影遮蔽了新坟,也遮蔽了这群送葬的同志,除了烈士的女人和孩子抽抽噎噎地哭泣以外。四周是寂静的。二青站在新坟的前面,挥动两手,招呼着所有的人,赵大娘、杏花、朱大牛、银海、铁练都凑在二青两旁排成一列,依次站好。赵成儿女人一见大家站起来要向死者行礼,她领着四个孩子,一齐伏跪在新坟旁边。二青面朝着赵主任的坟,喉咙里沉甸甸地像堵塞了一块东西,很长时间光流泪,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他用很沉痛的低音断断续续地说:“赵主任为了党,为了救全村人民牺牲了,你留下的担子,我们要担起来,我们要为死难的烈士们报仇!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大家站好,向烈士行礼!”大家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杏花、赵大娘、朱大牛他们谁也不说话,满眶子热泪,顺着脸颊流着。铁钢他娘拨拉四个孩子说:“孩子们快给你大娘、大叔、哥哥、姐姐们磕头吧!你们也没有三亲六故、姑姨娘舅的,今后累赘大伙的事儿多着哩!” “说这样扎心尖的话呀!看到孩子就够伤心的啦!”赵大娘刚刚擦干的热泪又夺眶而出了。 从禹王庙回家时,银海、铁练头前走了。二青、朱大牛每人抱着个小孩子,在前面走,杏花她们跟在后边,路上谁也没说话。铁钢他娘和两个大孩子抽抽噎噎地跟着走,杏花不愿意叫他们过分悲伤,有意识地开导铁钢他娘说:“大婶子!你仔细想想,死了的,为革命尽忠了;我们活着的,还得想法活下去呀;让你把眼睛哭瞎了,能哭活了死人呢?能哭跑了敌人呢?大婶子!哭是一点用场也没有呀。有用的,是咱们的工作,我问你,过去叫你参加什么你都往主任身上推,这遭儿,主任把xìng命都献出来了,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咱们的工作,你跟上不?” “杏花!我那亲闺女呀!这还用问吗?过去说过去,现在说现在呀!你想想:孩子他爹死的多么惨,骨头都叫鬼子的洋马拉踏光啦,我要再不跟上他这条路走,怎么能对得起他呀!”她抹了一把泪,接着说:“当着你们大伙的面,我保证:今后共产党领导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不光这一条,你们看!”她指点着最大的男孩子说,“铁钢也十四五岁啦,哪会咱们部队上用人,二话不说,我一定送他参军去。” “好好!你说的对!你办的对!”朱大牛深深地受到了感动,他放下孩子,停住脚步。“二青!我原想到家再说,可憋不住劲了,现在让我把满腔子话倒出来吧。” “对!让他朱大叔有话先说吧!”赵大娘说着,坐在道边上。“他从背尸首来的工夫,就提到有话说呢!” “我对旁人没话可讲,就是表表我的心!”朱大牛语句很慢又很诚恳地说,“我是个干了三四十年的水手工人,回到村里这几年,受赵主任的领导教育可不少,共产党的好处,我是知道的;常是想自己岁数大了,参加进去也顶不了多少事,所以对咱们党里的事模模糊糊的,虽不能说往回退,可不愿往前进。从\"大扫dàng\"以来我可看清楚啦,要没有共产党领导,这世界就不成个世界啦,好人要不参加共产党,可什么事也办不成;今个,赵主任的牺牲,把我感动透了,我的心像开水锅一样地滚腾。我没别的话说,今后我活一天,跟共产党走一天,要是,要是你们看着我够条件,我要求参加上咱们的组织!” 朱大牛提出入党的问题来,大伙愣了一下,在考虑怎样认识和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沉静了两分钟,杏花开口了:“朱大叔入党,我个人没有意见,二青!你看怎样办吧!你最了解他,今后沿河村的党,没问题是你领导呢。” 二青说:“我同意朱大牛同志入党,我还负责当介绍人,我想咱要报上去,区委一定会批准的。” “我看连铁钢他娘一块介绍喽吧!”赵大娘说:“你们没听见刚才她发表的意见吗?这些人跟共产党都是一条心呀!”她的话完了,二青和杏花互相看了一下,因为他们两人总得要对这问题表示态度的。稍愣了一会儿,杏花说:“大婶子早跟咱们是一条心,是没问题的;今天她表现的也挺好,就是她锻炼上差,认识上还不清楚,我看她今后先参加上工作,锻炼一个时期,咱们大家好好地帮助她,组织问题过一阵再说。”二青完全同意杏花的意见,赵大娘想了想杏花的话,觉得有道理,也就点头同意了。 离村边不远,银海、铁练带着周老海、姚锅子返回来了。 周老海散会回去,躺在炕上,被子蒙着头,大哭了一阵。天黑时饭也没吃,爬起炕来,叫着姚锅子一块去找赵主任的尸体。两人从沿河村走到杨家庄,连个踪迹不见,回到赵成儿家,家里空无一人。他们张罗了很多老乡亲,帮助埋葬苑长雨和杨裁缝他们。人集合齐了,周老海把埋人的事jiāo给苏星奎老汉和水生他爹几个人,便第二次到赵成儿家来,刚走到赵家房后身,听得院翠大声哭号,赶到院里一瞧,原来是胡寡fù家娘儿两个和毛娃子,伸们同样是寻找不见赵主任的尸体而来痛哭的。找不见死的、觅不到活的,周老海、姚锅子急的围着村头转,遇到银海、铁练,才一块奔禹王庙来的。 见到铁钢家娘儿几人,周老海、姚锅子分头接过二青他们抱的孩子来。周老海安慰铁钢他娘说:“大嫂子!你不要难过,也不用作难,赵主任的事,就是全村的事,别发愁,吃的烧的朝俺哥儿们说。” 铁钢他娘回村的时候,她家小院里挤满了吊唁慰问的人,胡寡fù和小苗姑娘早给他们做熟饭,不少的乡亲们还给铁钢家送来哀悼的礼物。杏花从赵大娘家抱着自己的棉被,秘密地放在铁钢家的炕头里,一拉二青,她说:“你们在这儿照应着点吧!我们回去突击挖洞,今夜掏到秋菱家去。”二青答应了她。杏花走后,他跟周老海商量了一下,他们分工,周老海带上人到死难家属处进行安慰,二青到西头张老东家看看动静去。 十分钟后,二青带着银海、铁练、毛娃子从村外绕到西街口,街头上冷冷清清,临街的房舍,静的像没人住的空房一样。月光由东南的高空投下来,照着北面张老东家的那一片青钢色的砖房,更显得巍峨高大。 二青他们悄悄地站在南房yīn影里,他用大qiāng换过银海手里的驳壳qiāng,吩咐铁练注意村边,毛娃子把守大门,银海跟他进去把守月亮门,一切安排妥善之后,对银海说:“小伙子!卖点力气,两只眼当四只眼使唤,防备张家掩藏坏人,也提防张老东,老家伙也许有武器呢!” “没问题!我保你的镖!快走吧!” 二青瞧了瞧四下无人,领着银海顺南墙yīn走,前面,张家那座黄色石头牌坊下,有一眼临街的井,井台上铁水桶响了几下,瞥见柱子挑着一担水,在月光下悠悠晃晃地进了张老东家的大门。趁着这个机会,二青同银海紧跟进去。进门之后,二青把驳壳qiāngchā在腰里,一直往院里走。东跨院静静的没有人影,只见眼前的柱子一悠一晃地往里走。二青紧赶几步,约当他到月亮门的时候,他抓住柱子后面那只水桶,柱子前进不得,回头一看,他很吃惊地说:“嘿!是你呀!真把我吓了一跳。”二青朝他一摆手,柱子的声调立刻低哑了。“怎么这时候来呀!快躲出去吧!不用说你啦,我等会儿都要爬洼了,这一天包围,真把人吓掉了魂呀!怎么,你后边还有人吗?”他影影绰绰地看见银海跟在后面。 二青没直接回答他的问话,立刻反问柱子说:“今天有别人来这里没有?” 柱子沉思了一下,把肩上的扁担一稳说:“没有人来。” “张老东现在哪里?” “在里院西屋里。”柱子说完,把肩上的扁担换了换肩,听得里院有人说话了。“柱子,你跟谁说话哩?” 二青一听是张老东的声音,他就昂然走到院里去。 张老东躺在当院的圈椅上,下房西屋点着一盏亮亮的油灯,灯光shè到院里,很清楚地看出张老东那胖猪似的身躯,一只拖鞋脱在躺椅下,他赤着双脚,腿搭着腿,很安闲地摇摆着,他身旁放一个茶几,上面放着茶杯和酒壶。东屋里是凉灶,他的大儿媳fù正蹲在锅台旁边炒菜,灶火里冒着浓烟烈火,一股带香气的烹调气味,从厨房shè出来。二青心里想:全村人民流血流泊、拚死拚活地挣扎了一天,粒饭滴水都不沾唇,他家倒安安静静地煎炒烹zhà喝舒心酒,这老****的还有良心吗! “二青!怎么这时候还不睡觉,就你一个人吗?”对二青这时候来,张老东有些着慌,两条腿伸直,停止了摇摆,两只光脚板慢慢钻进拖鞋里去。 “对,就是我一个人。”二青答话时向左右观察了一下动静。 第26章 听说二青一个人,张老东恢复了原来的安静状态,从新抬起两条胖腿,继续摇动起来。他说:“今天的事可真危险,我非常担心,生怕村里受到大损失。”见二青没有回话,他继续说:“要按我看,日本军捆上几个人,咱们多花点钱保出来也就算啦!偏偏遇见赵农会家的怪脾气,他硬碰硬,这不是拿鸡蛋朝石头上碰吭!” “住嘴!”二青眼一瞪从腰里抽出手qiāng来。“你少说这些风凉话,没有坏家伙给敌人暗地里勾着,沿河村今天是不会出漏子的。老实告诉我,今天谁到你家来啦?” “二青!你还不清楚我呀!我是个胆小之人。”见到二青的qiāng他态度软了,从躺椅上害怕地站起来。“从区长和你们那天跟我谈话后,我连维持会也没去过。” “你可要说实话!”二青用手qiāng朝他脑袋上点着。 “我哪能不说实话,不信可以问问柱子!” “没有人来也好,告诉你,以后不准你登维持会的门边,不许你给敌人联络!” “对!不去维持会也好,免得担嫌疑。” “别说废话了,你们快集到一个屋子里去。”说到这,二青回身向月亮门一招手,银海蹿进院来,拉开qiāng栓哗的一声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上了顶门子。他说:“全家老小,不分男女,都滚到下房西屋去!慢一点,老子就是一qiāng!”张老东惟命是从地带着小波他们进了西屋。银海又发命令:“都围在灯前,眼睛瞅着灯头,谁敢错个眼神,老子还是一qiāng!”银海说完,找来一把铁锁把西屋门锁住了。 二青攀着梯子一步一步登到房顶,月亮照的四下澄亮,北面一里远处,躺着大长蛇一样的滹沱河,沿河两岸的村庄静静地毫无音响。站在全村最高建筑物上的二青,由于悼念赵成儿的牺牲,由于痛恨敌人的残暴,一股热力从咽喉里冒出来,他向全村群众讲话了: “叔叔大伯,兄弟姊妹们!我是二青啊!趁你们大伙没睡觉的时候,我把农会主任牺牲的事儿向大家说说……。”二青说一句,从西北角河岸的拐弯处传来清楚的回音,这就更助长了他讲话的情绪。“赵主任为什么在日本鬼子瞪着眼杀人的时候出来拚命呢?因为他是共产党员,他愿意一个人流血,叫大伙少流血,他一条命换得了全村大伙的命。老乡们,叔叔大伯们,我说的这个道理对不对呢?”二青说到这里,喘了口气,这时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向他回话,声音很洪亮,像是从就近一所院里传出来的。“你说的很对呀!我们都听你讲话哩!沉住气慢慢讲吧!早有人放哨去啦,等一会还有新鲜事儿告诉你哩!” 二青听出这是葛老槐的声音,葛老槐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鼓励,他知道很多人在听他的讲话,并有人自动地到村北监视敌情,一兴奋,他讲的嗓音更大了。 银海听见二青在房上讲话,他心里虽然兴奋,情绪却是很紧张的,因为二青上了房,感到他的责任越重大,就仿佛二青突进据点,他匹马单qiāng地守住据点门楼,随时防备敌人增援似的;一会儿看看房上的二青,一会儿又跑到门口外面看看街上的动静。为了把警戒放远一点,他叫毛娃子、铁练去监视村边和街道的情况,他自己负责张家内外两院。刚派走铁练他们,就发现由街上向张老东门口很矫健地走来一个人,因为来人走的很快,银海便端起qiāng向对方瞄着,正要喊对方站住的工夫,他发现来的是位女同志,迈出门往前一凑,立刻很高兴地说:“嘿呀!杏花姐,是你呀!吓我一跳!” “人家正干活,你们这里高声叫喊,才真吓人一跳呢。”两人的jiāo谈,被房上讲话人更高的声音打断了。“我们不能低着头叫鬼子杀死,我们要拿起qiāng跟敌人拚,割断给敌人明里暗里的联系,把反动家伙们踩在脚底下!” 杏花听出二青的话是尾声了,她同银海往里走,刚走到月亮门,二青格登格登地扶着梯子下来。西院的灯仍在亮着,张老东全家仍然环立在灯前,见二青下来,都低下头不说话,只有柱子答答讪讪地像是送他们出来,也像是跟他们出来。 出大门口走了不远,毛娃子、铁练领着葛老槐走来了。 葛老槐说:“二青!光等你讲完话,告诉你这件稀罕事哩!街上不方便,到我家再说吧!”从老头子愉快的话音里,想到是一件喜事,可是大家觉得在这样环境下,他刚刚死了大孙子,有什么高兴的事呢?这样就急于听个明白,因此走到胡寡fù家的时候,杏花一面敲门,一面告诉葛老槐要他到胡家说去。 胡寡fù一听是杏花叫门,披上褂子开开门。 杏花迎面问:“胡家婶子你还没睡觉呀!” “怎么没睡呢?我听见二青讲话的时候又起来的。” “好啦!你爱听讲话,他到你家讲来啦!”杏花向站在门外的二青他们招手。大家都晓得胡寡fù是基本群众,当着她谈什么问题也没关系,没等到葛老槐坐下,就异口同声说:“把你那稀罕事快学说学说吧!” “我说一说:今个包围,不是把俺小明子拉出去qiāng毙了吗?拉他的那个伪军走到土坑跟前,又叫他向前走,走了几步,高声骂了他几句,接着小声说:\"小孩子,我来打救你,我一响qiāng,你就应声摔倒装死,千万别动弹,你要一动,连我的命也搭上啦!\"这样他拿qiāng垫在小明子脖子上一连打了三qiāng,小明子倒在沟里,半天没敢动;天黑之后,家里正哭啼的时候,他悄悄地回来啦!乍一见他的面怪,吓人的呢,你们看,伪军里面也有有良心的人呀!” 杏花一听,高兴地说:“是呀,伪军们大部分是穷苦出身,多是抓来当兵的,里边也有不少的好人。”二青觉着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跟葛老槐多谈,他说:“老大伯这样吧,小明兄弟死里逃生,是件喜事,你们自动到村外站岗,这都很好,今后还要更多加小心。现在天不早了,你老先回去休息吧!”葛老槐走后,他们又绕村边走回去。 二青和杏花走在后面,路上杏花告诉他说,洞的翻眼已到秋菱家了,眼下的困难,就是出土太费劲,一篮子土得绕很远才能提出来,如果能从秋菱家出土,今天一夜就能把洞掏好。为了突击这一任务,他们商量着,公开动员秋菱nǎinǎi去。 秋菱家紧靠铁练家房后身,三间北房,两间东厢房,短短的土墙,围成一个小院,大门朝西开。二青他们走到的时节,门已经闭了。在深夜里,他们不愿意敲门喊叫,二青拣了根树枝去拨门,门拨管响了两下,里面秋菱nǎinǎi咳嗽了一声,随即发问:“谁呀?”声音有些惊惶。二青一推杏花,叫她答话。在夜里,女同志说话会减少他们很多顾虑的。“大娘是我是杏花。” “哎哟!我那可怜的闺女呀!”老太太答话的声音里,对杏花是充满了怜惜和热情的。“菱她娘!快开门去!” 秋菱她娘是个近三十岁的fù女,身体很健壮,为人很老诚,在fù救会员里是思想上比较进步的。她开开门让他们进来,返身又把门的拨管chā好。秋菱nǎinǎi原是袒臂在屋里躺着,一见有二青,她披上褂子走出来;东厢房下,有一棵枣树,大家悄悄地坐在枣树月yīn下。二青谦逊地用哑声说:“大娘!大嫂子!深更半夜地麻烦你们来了。” “二青!你说那么外道干吗呢?刚才你在房上讲的话,俺们都听清楚了,你的话很对,农会主任把命都搭在抗日里啦!他为的谁呢?你们当干部为的谁呢?不是为的咱们大伙呀!”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业已花白,身体很结实,因为掉了两个牙,说话时有时咬不清字,但她是很健谈的。杏花一听她的话口,估计动员上不会有大的困难,就进一步说:“大娘!俺们夜里连睡觉地方都没有啦!想着宿在你家呢!” “行呀!俺这家又不邻街又不邻道的,就是宅院浅一点。”她说话时用眼瞟着儿媳fù,媳fù顺从地点点头。“这么办!杏花跟你嫂子睡那头屋子,二青跟我睡这头。”老太太按照那“男女有别”的思想分配了住处,但她又为自己这种安排作解释说:“我老啦!二青跟我作伴没什么,有了事就说你是我跟前的。” “大娘!那也不行呀!万一真有了事,你也不一定能掩护我。最好还是有个隐藏的地方。”二青的话板更逼近一步。 “啊!隐蔽地方可没有呀!那可怎么办呢?秋菱她娘,你想想:有法掩护他们吗?” 在这以前,秋菱她娘一直没有张口,她熟悉婆婆爱抢上的脾气,遇事都尽着婆婆先出主意提意见,婆婆只要说出话来,她都是尊重的,她们意见不合的时候,她往往先照婆婆说的做了,然后婉言提出她的意见来;这样婆婆也很器重儿媳,常说:俺家儿媳呀!别看不抢嘴抢舌的,见识可宽着哩,我不明白的事儿,总得问问她。因此婆媳之间是很和睦的。今天从二青他们的谈话里,媳fù早看出他们的目的来了,而且从铁练家一开始挖洞她就知道。她想:你们的意思我早就明白,我既是fù救会员,根本不用你们动员,你们既然不好张口,婆婆又叫我想办法,那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想到这,她说:“办法是有哇!那就想法挖洞口拜!” 老太太一见儿媳fù提出这样的意见,就跟着说:“挖洞就挖洞口拜!你赞成的事我也不反对!” “大娘!要从房子下面掏洞,房根基总得受点伤啊!”二青对人对事很诚恳,他怕事后老太大不满意。 “不碍,不碍!”老太太很慷慨地说。“只要能打走了鬼子,掩护了你们,别说房基受点伤,坍掉房子,我住在露天底下也甘心乐意。” “杏花!既是大娘答应了,咱们把透底话说了吧!”杏花点点头,二青便接着说:“大娘!大嫂子!说起来有点对不住你们,我们挖了一个洞,洞身要经过你们这个院,现在大概已掏到这一带了。”他用乎从东厢房下比划了一条线,手指停在北屋的窗前。“我们打算,从东厢房掏一个洞口,出土方便。就为这件事,我同杏花才来的。” “算啦!别堵着耳朵摇铃铛啦!”秋菱她娘带着揭露秘密的语气说:“俺早知道你们在挖洞,响声听的可清哩,我怕俺娘不同意,又不敢说,又怕她听见,可担心哩!”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老太太抢上的脾气又冒起了。“别看我上了岁数,眼不花,耳不聋,麻雀飞在房檐上,我能看出黑嘴黄嘴来;夜里老鼠爬到灯台上,偷吃我一条油灯捻,每次都得叫我赶跑了它。你们整夜空咚空咚地像敲大鼓一样地响,还能瞒过我呀?”她见媳fù顺从地低下头,知道自己火xìng冒的太高了,便谦虚地说:“我也是怕俺媳fù思想搞不通;你们看,俺娘儿两个这才叫两个瞎子对着夹眼,看看谁哄谁哩!”说完老太太哈哈地笑了,儿媳fù也随着笑了。 杏花说:“大娘!你们真好,咱们坚持工作,就仗凭大家热情帮助呀!”二青说:“既然大娘和大嫂子都同意,我们就动手挖吧!恐怕赵大娘她们早挖到咱们脚底下啦!” “怎么?赵大娘也钻到地下挖洞?她真变成说鼓儿词上的土行孙啦!” “娘!你去睡吧!我帮助他们挖!” “不能,你们都干活,我也睡不着觉,趁着秋菱不醒,我也帮帮手,要比铁练他娘,我是不沾气,我凑合着帮你们提提土还成。” 由秋菱家出土,挖洞的速度就更快了,约有三个钟头,又掏了两丈来远。二青敲了敲洞壁,发出一种咚咚的声音,他断定是挖到胡望儿家墙根下了,这时他同朱大牛挥动两把小锄,竭力朝上刨洞口。起初,两人是仰面朝天的姿势挖,渐渐挖的能直起腰来,二青又用锄柄朝顶上硬土敲了几下,上面发出的声音,经验告诉他,这种声音距地面的土层是不厚了。他想这就正好,既秘密又机动,必要的时候,一阵铁镐就可以打开个新洞口冲到外边去。 他们完成工作走出村庄的时候,天色将近黎明,身体虽然瘤倦,大家心里都很痛快,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岔河前面的红荆地里。对这片地方,大家非常熟悉,谁个睡在那里都有一定的位置,站岗放口肖也有一定的位置,这地方对他们说来,简直是躲避拂晓包围的一座天然别墅。朱大牛习惯地躺在他那片荆树丛下。他说:“今天我累极啦,可得先睡!”说着两腿一伸便呼呼地响起鼾声。随着别人也睡了。小铁练是在夜里睡了觉的他们有计划地叫他提前睡觉这时站在红荆树丛前面的沙土坡上,晨风吹在他的身上,他的精神感到无限爽快,眼睛像猎犬似的圆瞪着,注视着黎明前曙光朦胧的四野。 第27章 赵成儿牺牲的第三天晚上,田大车、王金山和胖墩他们从河北枣树营转移过来了。这一天敌人在河北包围了枣树营毗连的三个村庄,将检查工作的县委和三个区的领导干部都包围住了。敌人这次出来是有计划的,他们在包围三个村庄之前,先派出部队从周围四五里远的旷野里搜起,一直压缩到枣树营、槐树庄、雨令村,然后逐村进行挨户搜查。县委和三个区的干部们,统统钻到枣树营村支部书记家的大洞里,整整呆了一天。薄暮时分,敌人在雨令村集结部队准备滚蛋的时候,他们从枣树营朝南冲出来。县委为了避免损失,决定分散传达布置工作,并先到接近安国和深泽两县境的七区去,借以观察和吸取邻县坚持环境、坚持斗争的经验。这样,田大车他们汇报工作要拖后一两天,趁这个空隙,赶到沿河村来看一看,因为赵成儿等牺牲的消息,他们已经听到,这消息像块大石头系住他们的心,两天来,一直是很难过的。 他们是连夜赶到沿河村的,因为近来敌人的活动非常疯狂,迫使他们的行动也更加秘密。他们由村外绕着悄悄地进入赵大娘家,仅是二青、杏花和赵大娘母子知道他们来,其他的人都没有告诉。王金山和胖墩连自己家里都没去。 区委听了二青汇报情况之后,批准了朱大牛入党,并同意二青他们在高房广播向群众进行教育的积极斗争精神;分析到轿子内的汉jiān,也认为是赵三庆扮演的。根据内线的情报,赵三庆那天也是随同敌人一起出发的。最后区委叫他们特别注意张老东他们的活动,田大车说:“没家鬼引不进外祟来。” 睡觉的时候,大家商量了一下,都觉得钻了一天洞非常疲倦。这里既然挖好有翻眼的地洞,就先睡半夜再说。于是赵大娘、杏花她们睡到外间屋,田大车他们四位睡到靠近地洞的东屋炕上。他们计划着:如果在沿河村能安定地工作上一天,临转移的时候再到铁钢家慰问一下去。 半夜里,一种咚咚的响声把二青惊醒。睁眼一看,月光清彻地照进窗内来,田大车他们很香甜地睡着,他一翻身坐起了。从“大扫dàng”以来,由于警惕xìng的提高,他的听觉也特别锐敏了,晚上躺在麦苗地里睡觉,不论睡得多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只要从头上飞过一只蜻蜓,或是甲盖虫爬行碰触的麦苗微微一响,他都能立刻惊醒的。 外面咚咚的声音继续作响时,他轻轻地提上鞋溜下炕来;走到外间屋,脚步一响,赵大娘也坐起了。她又通醒杏花。他们的动作都是非常轻微的,为了尽可能的叫区委他们多睡一会,三个人轻轻地开开门。刚走到院里,蓦地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马嘶,它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是这样的凄厉而嘹亮,以致把屋里甜睡方酣的田大车和王金山他们也都惊醒了。他们也走出来,大家蹲在院里一jiāo换情况,就肯定是敌人马队来包围村庄了。胖墩认为敌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提议由他带头马上冲出去。二青他们没说话,都拿眼瞟着区委书记。区委没有立刻回答冲不冲的问题,他同王金山轻轻地爬到房上听了一阵,下来后,又把洞口洞身翻眼气眼的各种情况问了一遍,最后,他把大家叫到屋里说:“我们不向外冲,一来月亮太明不好出村;二来敌人是骑兵,人腿不如马腿快;即便跑出村去,根据敌人近来的规律,一包围村庄都要搜洼的;如果洼里有敌人张网等着,我们正好自投到网兜里。”他的话经常是简短扼要,有条有理,每讲完一段,照例是两手平伸一低一扬的。“我的意见是一块钻洞坚持。老王,你看怎样?” “我同意,咱们统统都钻吧!”王金山说。 “好!你们都钻,连杏花和铁练都下去,我留下,给你们看动静,注意从气眼里听我的话。”赵大娘说。 新的洞口已改到西跨间的囤圈下面,囤圈被土坯架起,距地平面仅仅有一尺高。钻洞的人必须先爬在地下,由坯缝往里钻,先进腿再缩头,然后用脚踏着洞口才能钻进去。铁练是出入惯了,他第一个先进去,大伙陆续下去跟着他走,弯弯折折地摸索着爬到大洞身跟前。那里是一个圆圆的土坑,高约四尺,能伏身走但直不起腰来。坑下面垫了一层新麦秸,这是为了便于休息和防备潮湿的。铁练头钻洞前早带上了火柴(火柴如果放在洞里是燃不着的),划根火柴,点着洞壁窟窿中那盏早已设备妥当的油灯。大家迈进圆洞身,六个人把它挤的满满的。时间虽是初伏的夏天,在洞里冷气嗖嗖的颇有秋凉的味道。在这种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大伙谁对谁也没话可讲,各人握着自己的武器,杏花和小练每人持了一把小镐。这铁镐是准备改造翻眼用的。后来田大车叫二青带着他和王金山去看翻眼,一直爬到洞身尽头胡家的西屋,每经一个方向位置,二青即告诉这是到了谁家的什么地方。回来后,田大车叫杏花吹灭了灯。灯灭了,顿时洞里呈现一片黑暗,大家闭上眼睛,镇静但又心绪烦乱地等待外面情况的变化和发展。 大约经过两个钟头,气眼里传来赵大娘紧张的音调:“当心点呀,敌人进村了,这次来的人可多啦,占了满街满巷,正挨门挨户的搜查哩!” 二青听完赵大娘讲话,赶快爬到气眼附近去,从气眼里透进一缕清幽的光亮,他知道这正是早晨太阳似出不出的时候。他想:现在惟一的妙法,只有在地洞坚持。他爬回来带着动员和解释的口吻告诉大家说:“我们就在地洞坚持吧!上次包围,我钻了一天洞,今天我看也不会有事,大家就准备钻一个整天吧!现在太阳刚露头呢!”没有人回话,也没有人作声,时间在沉默中溜过去。气眼里又传来赵大娘的急促声:“加小心吧!鬼子带着钢镐、钢锥子,遍地刨掘哩!锥子有一丈多长,凡是被锥着松软的地方,一律用镐刨开,西头家家都试探了,有的挖出地洞来,有的连填平的白菜窖、山yào窖都挖出来啦,现在他们奔到咱们这头来了,你们加小心吧!为了闪开你们的目标,我躲到秋菱家去啦!” 又沉默了一阵,大伙脑子里都感到时间是很长啦,谁也估计顶少是吃中午饭的时候,就又叫二青去看,二青看见从气眼shè到洞壁上的那一缕银灰色的光线比刚才亮了一些,可亮堂劲不大。他回来说:“越着急才越觉着时间长呢!其实呀,现在至多是吃罢早饭上地作活的时候。” “真******闷死人!再打仗我非缴一只手表不结,省的钻洞时候转影壁。”胖墩说着一晃身子,“钻洞真受罪,又见不到日头,又挺不起腰板,……” “别说话!你听!”王金山一推胖墩,打断了他的话,洞里一静,听到头上有沉重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田大车说:“杏花,小练,你们不要动,二青跟我到洞口听听去,大概是敌人翻到咱们头上来啦!”走到洞口,洞口黑的啥也瞧不见,只听得搬动家具的响声,和嘈杂的说话声,这肯定是敌人来翻洞了。二青为了进一步闹清情况,又爬回气眼处去看,气眼是从靠墙根的鸡窝里挖穿一个鸡子般大的窟窿制成的,到那里他爬平地下侧身向外一望,嘿呀!很多的人腿,像小树林子一样地在院子里长起来,有穿布鞋的,有穿皮鞋的,还有高筒皮鞋带马刺的。他想:带马刺的一定是鬼子的军官,既有敌人的军官到这么个小院子来,这问题就不简单了。 他往回给田大车和王金山报信时,敌人已经发现了洞口,把遮盖洞口的囤圈子、腌菜缸、神供桌等统统都扔到院里去,洞口上面有人讲话,声音听的很清楚: “这就是八路的洞,咱们找到啦!” “哪里是什么洞!顶多是老百姓藏粮食的窖子,多者藏上两布袋高梁棒子的。算啦!” ”你说的太便宜,皇军为找洞口,在院子里挖了几道沟,咱们在屋里发现了洞口不报告?好!不用说你的命,连警备队长的脑袋都危险!”咚咚咚像有人跑步报告去了。 发现了洞口,就等于发现了洞里的人,事情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严重厂。 田大车早准备到这一步,当下叫胖墩把住洞口,他说:“你负责守上三分钟,遇到敌人下洞就开qiāng。”他胸有成竹地吩咐完了,然后,叫二青领着他们再去翻眼那面听听。没容往回走,杏花同铁练爬来告诉田大车说:“敌人掘了横沟,现在又在当院掘竖沟哩!这洞要不是从墙根掏的话,早给挖透气儿啦。”他们的声音里已经带出害怕的颤动。 “沉住气,不碍事!”王金山竭力安定他们的情绪。“敌人敢下来,我们敲了他!”大家聚到洞口处,胖墩早等的焦急啦,他说:“听!鬼子嘟噜地叫,锄镐叮。当地响,一眨眼他们可就进来啦。我提议咱们马上想法冲出去,你们想:敌人在上面,我们在下面,裤带长的一截洞,一节一节掘完的时候,咱们有多大本领也施展不开了。区委,区长!你们下决心吧!要冲的话,我打头阵。” “胖墩!不要动你那点莽撞劲。”王金山不同意地说。“遇事要冷静、沉着。现在这么紧张,我看大家别乱讲话了,听咱们区委书记的吩咐!”王金山每遇到主要的或紧急的问题,都是听从区委的意见,在他看来,区委对他有个领导关系,而且他当村长兼不脱离生产的助理员时,田大车早已是区委组织部长,在各方面都比自己高出一头。 “同志们,情况是非常严重的。”田大车用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语句非常沉着地说,“向外冲,绝对冲不出去,留在这里坚持,可能遭受到全部损失,为了保存党的领导机关和全体同志,我们要把洞截成两段,从翻眼处隔离开,使同志们躲到另一个隐蔽的地方去。可是,这里需要留下一位同志,他要坚持斗争,他要拖延时间,他要掩护全体同志,一句话,他要为党牺牲他自己的一切!”他愣了两秒钟又说:“这是马上要作的事,丝毫不能犹疑,我们都是党员,也不用动员了!看谁留下吧!” 田大车说完了,大家没有马上说话。如果说个人与党的关系上,最尖锐最突出的矛盾问题是生死问题的话,那么眼前就完全处在这种最尖锐最突出最紧张的时候,处在要一个同志以必然的“死”,换得党委机关可能的“生”的时候,这与他们平常所经历的那些“牺牲的可能”“危险xìng很大”等是完全不同的。在这种生死关头上,正是考验党xìng的时候,是考验党员对党绝对忠诚的时候,是表现党员最高的共产主义道德和最高的原则xìng的时候。大家的情绪是万分的紧张,而表面呈现的空气却是突然的沉默,虽然只是半分钟的沉默。 第一个开口的是王金山,大家都能依稀地看见他挥动左胳臂:“是这个样子!我看只要有区委书记掌握全区,加上大家的协力帮助,我区坚持工作是没有问题的。因此,你们都走,留下我顶住。”他扬在空中的胳臂,伴随他的发言终了有力地挥下来。时间沉寂了两秒钟。 “不行!你是区长!你不能留下!”胖墩说。“我调到区里作武装工作,处处打头阵是我的任务,我顶着,你们都走。”说完,他紧张的呼哧呼哧直出长气。 “你们都走吧!”这几个字像石头块子一样沉重地从二青嘴里吐出来。从区委书记说话的时候起,他早下定了决心,倏忽间的沉默里,他集中思考在如何掩护同志,如何斗争,如何迷惑敌人的问题上。他的考虑并未成熟,区长和胖墩争执不下,使他再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我请求区委让我留下,你们谁也不要争,再耽误时间,敌人就把洞掘开啦!” 胖墩还要说话,田大车两手平举向上一端说:“大家停止说话,为了完成眼前的任务,从很多方面分析,留下二青最合适;现在我代表党宣布:决定留下我们的二青同志!”宣布完了,他问二青还有什么意见。 “好!我有几句话要说。”二青的话音是低的,但这里边没有一点恐慌和畏惧,为了保存党委机关的光荣任务,他把个人的一切安危早抛到九霄云外了。“铁练老弟!你点着灯吧!白天点灯外面是看不见亮的。”灯一亮,同志们看见二青的黑眉毛下那对发亮的大眼早瞪圆了。他继续说:“区委,区长!你们要慎重,千万别冒险,万不得已时,可从胡望儿家打开洞口冲出去!至于我自己,你们别惦记,我要尽一切力量完成党给我的任务,别的没有什么,唔!胖墩哥!把你那刺刀解下来给我吧!” “二青同志!”田大车说:“我们记牢了你的话;对你也没什么可讲的,任务的光荣和艰巨,你都懂的,为党为人民要贡献出一切来这也不必多提。就这样说吧,如果你万一遭到不幸,我们的党和我们三区的全体同志将永远地记着你!但你要注意牺牲要有代价,要坚持到最后五分钟!”说完话紧紧地与二青握手。王金山、胖墩都立起来,用临别依依与无限悲壮的眼色望着二青,他们原想着和二青说两句话,但嗓子里好像压着铅,沉的说不出来,只跟二青用力地握了手,胖墩在这时把刺刀jiāo给了二青。 因为洞口窄狭,握过手就要前进几步让后面的人,最后才轮到杏花。她一扑搂住二青,两滴热泪簌簌地落在二青脸上。二青两只眼向她一瞪,眼神中含着同情,也含着责备。她用牙一咬下嘴唇,立刻严肃了。她说:“二青哥!泪是它自己流的,不要管它。你对我有什么嘱咐么?” 第28章 “杏花!你好是好,但还不够坚强,你跟上田同志,跟上党,不要惦记我。” “二青哥!我一定记住你的话,你保重自己吧!” 黄色的灯光,距离二青越来越远,一阵急剧的铁铲拍土声,同志们都隔绝到另一境地了,留下的是他自己和一棵上了刺刀的步qiāng,正是因为剩了他自己,他心里更安定了,沉着地走向洞口去。 上面人声更嘈杂了,他隐蔽在洞口一旁,听着鬼子吼叫和汉jiān队的吵嚷。鬼子叫派一个伪军下洞去看看。伪军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揪着屁股不动。后来鬼子拿刺刀逼着一个伪军往下钻,那个伪军带着哭啼的声音像祷告似的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呀!我爹娘吃斋行善就生我这么个独生儿子,我一辈子没作过坏事。这里边要是个空洞,那是我爹娘的福气,要是真有八路军,反正八路军的qiāng子都是有眼的……。”没容他说完被一脚踹下来。二青听上面掉下一个人来,知道是那个怕死的家伙,便端起刺刀冲他的屁股上猛刺了一下。他像鬼叫似的喊了一声,拼命地往上爬,爬在洞口外直嗳哟。鬼子连着几脚把他踢到一边去,然后朝洞里打了很多qiāng。打完qiāng,隔了五分钟用绳子系下一个鬼子来。二青没容鬼子站稳脚,朝他的腹部连发了两qiāng。鬼子受伤一嚎叫,上面又把他系了回去。 两次失败的教训,敌人警惕了;虽不晓得下面有多少人,但知道搜洞的工作是非常棘手的。为了减少损失,他们下决心往扩展处掘洞口。洞口由井筒的形式、变成伏身可以爬进去的步筒形式的时候,敌人满高兴,认为有把握了。 伪军们高喊:“快举手出来缴qiāng吧!” 鬼子也生硬地喊:“投降快快的!” 二青听见外边喊投降,他生气了,共产党员的队伍里,就没“投降”这两个字。瞧老子的吧!他把qiāng机捺的稳稳的,准备拿qiāng子向敌人作回答。外面喊了半天,见没有动静,又派两个鬼子下来,这两个家伙头顶钢盔,手持火把伏身向里爬,这显然是拿钢盔作遮箭牌了。二青想:qiāng子shè不穿钢盔可怎么办呢?我身子后边就是党的领导机关,我要挡不住敌人,整个三区的领导就垮台啦,心里一着急,他的主意来了,便猛古丁地嗳呀了一声,鬼子闻声一抬头,他趁势打了一qiāng,qiāng弹正中前面鬼子的两眉中间,立刻爬下不动了。后面的鬼子情知不妙,一面后退,一面把前面那个鬼子的尸体倒拉回去。敌人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受损失,不敢再钻洞,便用轻机qiāng朝洞口扫shè,机qiāng响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子弹壳堆落了满地,但由于二青站在犄角处,qiāng弹shè不着他,敌人仍然进不到洞里。这时搜剿的敌人又发现了赵成儿家的洞口,掘开洞口,方向又是奔赵大娘家来的,敌人这时高兴了,判断这两个洞口是相通的,他们一面派人守住赵大娘家的洞口,一面集中铁铲队的力量去赵成儿家挖掘。掘来掘去掘到洞的尽头,那里是赵成儿家的猪圈,一个圆圆的小气眼从猪食缸子下露出来,又算白白地花费了两三个钟头。…… 田大车他们堵塞翻眼之后,已经站到秋菱家的房下了。秋菱家的洞口早已填死,只在皂王供桌上有个气眼,秋菱nǎinǎi站在院里放哨,赵大娘便从气眼里给他们传信。当田大车同王金山他们知道敌人已经掘开赵成儿家的洞身时,他们急于要转移出去,但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本来要从胡望儿家西屋冲出去,对目前情况说是缓和一点,因为胡家是在后街了,但从胡家冲出之后,可就没个遮拦,再发生问题怎么办呢?为这件事赵大娘愁的里走外转,后来她绕到胡家去。胡望儿的尸体停在床上,他爹娘原打算趁今天满三天发殡,鬼子一来闹的也不敢埋,尸首臭味熏人,两位老人都哭红了眼睛。赵大娘原想动员他们一下,见到这种情况,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刚一进秋菱家的门,见秋菱nǎinǎi正和一位高身材满脸雀斑的伪军说话。秋菱nǎinǎi告诉赵大娘这个人来过两趟了,他说他愿意帮助打救好人。赵大娘怕中敌人的诡计,淡然地说:“俺们这土头土脑的老百姓,哪边也不随,哪边的事儿也不管。”高身材雀斑脸的伪军急的直瞪眼,小声地说:“老太太,当伪军也不都是坏人呀!我兄弟就在八路里搞\"敌工\",我很早就跟咱们这边有联系,我明白咱们这边的政策,这边每个老百姓都跟八路军是一家。”他见赵大娘她们对他仍抱不信任的态度,进一步说:“你不信我,我可有证明呀!” “你有什么证明呢?”秋菱nǎinǎi问。 “前天包围村庄,qiāng毙的那个小孩没死吧!那就是我救的他我一连放了三声空qiāng。” “啊!……”她们对这个高大身材满脸雀斑的伪军的敌视态度,片刻间转为敬爱了。 赵大娘从他救小明子的事情上,又联想到一个新的计划,她说:“你再行点好事吧!我们有一个死人,床上停了三天,殡埋不出去,你能想法帮助吗?” 雀斑脸伪军低头想了想,像了解了其中秘密似地说:“你们要出北面是可以的,那边敌人最少,只两个鬼子和我们那个班把守,再没别的人。只要你从那里走,我一定帮助你们,可有一条,棺材里无论装什么,得沉住气别露马脚,越弄肮脏点越好。” “如果你不好好为力,出了差错呢?”赵大娘再进一步试探他。 “我要是不忠心办事,叫我养儿养女不往上长。” “好吧!既是这样,你先回北寨墙去安排一下,一会儿在这儿见话再定准吧!”雀斑脸伪军匆忙地走了。 赵大娘急忙进家,从气眼里与洞里的人商量,田大车他们分析了一下,认为这个伪军的话可靠xìng很大。第一,可以经过他秘密地溜出去;第二,万一不可能时,既到了村边也可以往外冲,因为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敌人都集中在村里,洼里是不可能再有敌人的。他们都同意赵大娘的意见,并催她赶快动员胡望儿的老人去,如动员成功时,就在胡家西屋敲墙壁,他们听到声音好刨开洞口出来。 赵大娘给胡家老人一提说借用棺材装活人的事,他们没有说同意或不同意,带着害怕的神色,把胡黑锅叫到屋里偷偷地去商量。赵大娘见有胡黑锅参加,心想这件事情要糟,全盘计划都得坏在这个维持会的厨师傅身上。想不到,事实正相反,胡黑锅不但同意而且很耐心地说服了两位老人,走出屋来他向赵大娘表示:赵主任的牺牲,把他的良心打动了,今天的事,他愿意打头阵,在前面跟鬼子们办jiāo涉,最后他催赵大娘快叫同志们走过来。赵大娘见一切条件都成熟了,提起他家的擀面杖,走到西屋,朝着地下咚咚的敲了一阵,胡家几口人瞪着眼睛惊奇发愣的时候,平地突然坍塌了一个窟窿,圆头烧饼脸一晃,胖墩第一个爬出来了,王金山、田大车等都陆续出来了。 他们先安定了胡家老人的情绪,便决定立刻化装。 棺材用灵车拽出去,车由胖墩驾辕,胡黑锅和望儿他爹拉长套,杏花、赵大娘、铁练和望儿的娘一律穿白带孝当成送殡的人,田大车和王金山脸对脸躺在棺材里,qiāng支也在棺材内藏好,计划头出村时由胡黑锅前去办jiāo涉,万一出了漏子,胖墩回头掀材盖,材里的人即可抄起家伙共同向外冲。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秋菱nǎinǎi转来高个子伪军的口信,要他们立刻抓紧时间,按着原计划的路线走。 灵车前拽后推地走动了,远远的见到北寨墙上有敌人,赵大娘、杏花、胡望儿他娘都有声有泪地哭起来。距离寨墙道口还有三十来步,雀斑脸伪军手持步qiāng一马当先地赶过来,胡黑锅把长套一撂,就过去办jiāo涉。不料想这个伪军不容他说话,持qiāng走到车前,浮光掠影地问了几句,又用手帕堵住鼻口在棺材周围查看了一下,便怒气冲冲地踢了胡黑锅一脚,叱责他们快快地拉走。他掩着鼻子跑到鬼子跟前,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就见两个鬼子立刻躲开路口,各人都掏出乎帕来堵上鼻子,用警戒的眼光注视着这口棺材。这些情况看到赵大娘她们眼里,就更加劲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号,趁势连鼻涕带唾沫都抹在棺材上。胡黑锅闹不清这个雀斑脸伪军是怎么回事,但他很机警地拉起长套来就走,感到只挨一脚就让运出灵车去,是个大便宜。 出了村口,大家脚步都暗里加劲,一口气走了二里多地,走到长满了酸枣树的胡家坟,车停止了。胖墩、胡黑锅掀开棺盖,田大车、王金山一骨碌爬出来,田大车一看这个地方,觉着离村挺近,他简短地安慰了胡家的老人,叫他们留在那里,便率同王金山他们踏上青苗地往西南走,绕过新开河又走了一里多地,在一块半人高的青苗地里坐下来。田大车把qiāng向腰里一chā,先舒了舒懒腰,胖墩用袖子擦去头上的汗,躺在地上很愉快地说:“这遭儿可真便宜,就是驾辕出一把汗,连根汗毛也没拔就出来啦!”他刚落话板,王金山就叹了口气,铁练马上搭拉下脑袋,杏花早已簌簌地落泪了,赵大娘眼里噙着泪花瞪胖墩,意思不叫他高兴。胖墩这才一下子想起二青来,很懊悔自己刚才那两句话,他想起这几年跟二青好的像一个人,特别是“扫dàng”以来两个人始终肩并肩地打仗;现在二青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心里一难过,烧饼脸一板,半句话也不说了。 太阳落了,赵成儿的大孩子铁钢满头是汗地跑来,一见赵大娘忙跑过来说:“可找到你们了。俺娘叫我给你们送信,二青哥怕是没救啦……。” 原来鬼子在铁钢家挖洞失败之后,又集中到赵大娘院子里,重新朝洞里打机qiāng、投手榴弹,洞口zhà成一个很大的窟窿。他们在洞口架好秫秸劈柴烧起来,把很多的辣椒面投在火里,连院子里都呛的站不住人,以后敌人就连烟带土把洞填死了。 “现在鬼子们正吃晚饭哩!看光景他们要宿在咱村了。”铁钢带着无限忧虑结束了他的谈话。田大车一跃站起来说:“同志们,我们这几条命是二青救出来的,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抢救他,他活着,带出入来;死了,扛出尸首来!” 田大车说完,王金山提议由他回去想办法,胖墩坚持要代替王金山去,杏花也一定要跟去,三个人争来争去,还是胖墩去的理由多一些,王区长不争论了,杏花表示不管谁去,她也得跟着去一趟田大车已经察觉到她和二青的关系,不愿过分拦阻,就答应了她。 路上,两人飞快地往回走着,一气走到村东南的禹王庙。在那里,杏花同胖墩讨论了一下,她要去前面探探情况,然后再一块进村,胖墩说服不了她,只得任她前去。她一个人趁着天黑朝村边摸索,傍近寨墙,发现她眼前这一段并没有敌人的岗哨,她爬过寨墙蹑手蹑脚地绕进了村。 她本是给胖墩探路的,可是一经进了村,她不想再回去叫胖墩了,怕耽误时间,发生问题,便直接迈进了胡家的住宅。胡家老人并没回来,北屋里床上仍停着胡望儿的死尸,按杏花平素的胆量,在深夜寂静无人停着死尸的宅院里,一定会很害怕的,可是,现在她冒着生命的危险,突进几百敌人占着的村庄,心里只想救二青,什么也不怕了。她毫不犹豫地从打开的洞口处摸索着钻下去。洞里还有那两把小铁镐,她cāo起铁镐便爬到前面去挖翻眼,刚动手不到几下,听见洞口有响动,好像有人爬进来,吓的从心里打了个寒噤。她想:这一定是进村时候被敌人发觉,从背后尾跟下来了,这一来不但救不出二青,倒白赔上一条命。虽然这样,她不后悔也不害怕,她抱定决心,如果敌人近前来,她一定向敌人拼命,杀死一个也算给死去的同志报了血仇。她狠狠地举起铁镐等着。忽然听得啦一声响,一根火柴烧着了,火光一亮,照见了男女两人,啊!天哪!来的人原来是朱大牛和秋菱nǎinǎi。 敌人早晨从西头转到东头来的时候,朱大牛就听说二青他们被包围住了,因为满街是敌人,他不敢出来走动,一天急的嗓子都肿了。傍黑天他家串家地到了东头,吃晚饭后才串到秋菱家。从秋菱nǎinǎi处他知道就剩二青一个人在洞里了,几次要到胡家,都被秋菱nǎinǎi拦住,因为赵大娘家的房上还有敌人监视着。直到敌人岗哨撤下房去,她才领朱大牛到胡家来,但已经落在杏花后面了。当彼此凭借火光都看清楚了的时候,谁也没向谁说话,朱大牛接过她手里的铁镐,很快的掘开了翻眼,一股刺激眼晴、鼻孔、喉头的辣椒烟气流过来。他们不顾这些,争着往里钻。朱大牛第一个用手摸着了二青:“啊!他在这里!”秋菱nǎinǎi擦亮火柴一看,二青头朝洞口,手捺着qiāng机伏在地上,身子不动也不说话。杏花上去用手一摸他的鼻孔,还在徐徐出气,她高兴地说:“还有气儿哩!”三个人心眼里开了三朵花,很快把他架出洞外。一出洞口,朱大牛背起二青来就朝外走,秋菱nǎinǎi一把拉住他,推他们躲向一旁,然后她自己先到门外看了看,没有动静。他们悄悄地从胡家出来,留下秋菱nǎinǎi,朱大牛背起二青,杏花夹了一床破棉被跟着,按照来时的路线,偷偷地摸出村口,一气走到禹王庙。那里,胖墩早等的焦急了,见到朱大牛背着一个人,他赶过去一问,知道二青还活着,二话不说。两手一伸,就从朱大牛的肩上接过二青,三个人飞快地向区委书记那里走去。 第29章 王金山在杏花、胖墩回村之后,对区委书记说:“老田同志!敌人可真******dú辣呀!你算过没有,咱们区里共有二十九个行政村,八个村庄安了据点,连外区影响我们的,一共是十三个据点。他们每天出来\"清剿\",我们要经常转移,紧躲慢躲,还是三天两头碰上。我们这三四天来天天碰上敌人,天天钻洞,这得想个办法呀,你说是不是?” 两个人谈了一阵,田大车忽然一拍大腿说:“这样好不好,我们就这野地里坟头下面挖洞,在敌人太疯狂的时候,我们白天隐蔽,夜晚出来工作,事前跟村里主要干部联系好,这样只要活动秘密点,敌人是无法发觉的。” 王金山认为这办法很好,他说,今天把洞挖出来,明天就会用着它。两人商量妥当,马上动手,地点决定在距离脚下不远的史家坟,惟一的困难,是没有挖洞用的工具。把这件事跟铁练一商量,他说家具是现成的,他望见胡望儿的坟上就撂着挖坟的铁铲哩。他没等人吩咐,便扭转身沿着高梁地拿工具去了。小孩子,很荒唐,走起路来不管下面,两脚踩踏到高梁叶子上,发出瓷楞瓷楞的响声。 约有二十分钟,他扛着锄铲铁镐回来了。有了工具,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留下赵大娘,三人一起高高兴兴奔向史家坟。 史家坟是个绝户坟,仅埋了三个坟头;坟上长满牛nǎi子棵、拉拉苗、星星草等,这些草又都被兔丝子和喇叭蔓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地缠绕起来。他们挥动锄镐在一座坟头边缘动手,很快地掘开一个圆坑。他们在挖洞,让小练站在坟头上向村里了望。田大车一面挖着,一面嘱咐:“喂!小练伙计,拿眼向那边瞟着点,别让胖墩他们回来找不到咱们!” 胖墩他们背着二青到来的时候,铁练早已望见,他们马上停止了挖洞工作,一块走过来。杏花和赵大娘正把破棉被铺在被青苗遮蔽着的一块地横头上,让二青躺在上面。二青鼻孔里流出粘稠的血,顺着脸淌下来,脸色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惨白,眼睛有几次睁开了,却是无精打采的,似乎是望而不见,很快又闭上了。一段时间之后,偶然又一次睁开眼睛,发现了田大车、王金山和所有的同志,他的精神焕发了,眼神里放出一种光辉,这种光辉表示出他对同志们胜利突围的愉快;他的嘴唇连动了几动,看光景是想说话,但他的喉咙里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折磨着他,使他不得不再闭上眼睛。田大车他们看到这种情况,认为二青是神经受刺激过大或是中了dú,想他一定很痛苦,马上决定胖墩到河北请韩医生去,并把今天的事情经过向县委报告一下。 “好!我马上出发,保证两个钟头打来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说着胖墩向王金山一伸手:“劳你驾!把你那手qiāng借给我用一用吧!” 递qiāng给他时,王金山说:“记住点,多搞点饭,病人好人都是整天没吃东西呢!” 胖墩出发后,区委提议:一方面看守二青,同时抓紧时间突击坟里的堡垒,大家分工负责,杏花、赵大娘、铁练留下照顾病人,朱大牛参加挖洞。分手之前,区委嘱咐他们叫病人安静休息,不要扰乱他,如果病人有变化或是医生来了,便叫铁练送信去。区委谈话时,杏花正用手帕轻轻地揩二青脸上的血迹,她怕惊扰病人,用点头代替了答话。 史家坟的挖洞工作,是在快速度中进行的,王金山、朱大牛各持一把铁铲,脊背靠着脊背,朝相反的方向掏长,起初两人的屁股还互相挤碰,一会儿两人全身都钻进洞中了,只露两只脚在外面。朱大牛从一片密蓬蓬的茴茴菜下掏出洞口来。洞挖的越快,出土越多,这样一来,把负责出土的区委书记累得浑身是汗,他要大伙都休息休息。朱大牛从洞里钻出来,绕坟走了一圈,眼睛盯着坟头,手摸索着络腮胡,左思量,右端详,忽然他说:“我也有发明,这叫做平地起凸堆。”接着他介绍平地起凸堆的办法。“这是最简便的挖洞方法呀!先刨一个大坑,掏出洞口,把坑里的土原封不动的堆成坟头,上面作好伪装,又省力又省工,是血便宜的事呀。” “你这发明好是好,就是新坟目标大,不如旧坟人眼。”王金山说。 “这不难,新坟多撒点地皮土,伏雨一浇,转眼就变成绿坟头啦!” “你这办法,就是俗话说的:玉泉山的水好喝,远水不解近渴!” “为什么不从长处打算呢?鬼子又不是一天两天走呀!” 正争论中,铁练走来说胖墩领着几个人回来啦!跟胖墩同来的有韩医生和一位女护士,检查工作的县委曹同志也来了。县委是刚从边沿区返回的,他原计划到五区去,听到胖墩报告三区区委化装突围的经过和二青同志的英雄行为时,他临时变更了计划,决定先到三区来。 胖墩把带来的干粮水饭放下的时候,田大车他们赶到了。 赵大娘告诉田大车和王金山说,二青这阵可能好一点,鼻子的血从擦干后再也没流,方才他睡醒时,还要水喝呢。田大车听完转身过去朝县委打招呼,县委看出老田的意思是要拿他向大家介绍,便主动地说:“老田同志!先让韩医生给负伤的同志看病吧!”于是大家以病人为核心,围了一个圆圈,女护士走过去,把二青躺的姿势端正了一下,然后从腰里掏出一个类似女人刺绣用的针荷包来;抽开荷包是一只亮晶晶的体温表。她先把它摔了几摔,然后轻轻地放在二青的腑窝下,一会儿把体温表抽出来拿在月光下一照,她低声向韩医生说了句“正常”,便将荷包收起,站在韩医生的身后去。韩医生伏下身,用手摸了摸二青的头,解开衣襟,在他的胸部两侧用手指敲打了一阵。一经敲打,二青醒了,他认出是给区委医治qiāng伤的那位大夫,便流露出感激的表情。然而医生并不理会这些,他稳健地从衣袋里掏出听诊器来,从胸部到腹部都仔细地听了一阵。这一段时间内大伙非常安静,几乎连大气也不出。杏花不断地担心地瞧着韩医生的面部表情,想看出二青病情的吉凶来。但医生的脸色沉沉的像块石板,透不出一点消息。好容易熬到他把听诊器从耳朵上摘下来,大伙像等法官宣判一样地等他宣布检查的结果。就见他慢腾腾地把听诊器装在衣袋内,然后用一种骨制的器械把二青的嘴拨开,护士替他打亮了电筒向二青咽喉里照了几照,韩医生这时才站起来,石板脸上浮起一层笑纹说:“不要紧!”不要紧三个平常的字,在这时候说来有非常的力量,像闷热窒息的房间里,忽然打开空气对流的窗子一样,把每个人积在心头的抑郁愁肠一扫而光了。接着韩医生说:“昏迷头晕是辣椒烟刺激了神经的结果,休息几天就会好的;病人的肺部多少有点杂音,但这位同志体质很健康,静养一下不会有什么影响的。现在我给他几包yào,最好先让他喝点稀饭,饭后服yào,再很好地睡上一觉,大家放心吧!一两天会大见好转的。” 韩医生的话,给了大家很多安慰。只有这时,大家才感觉到今天的突围是彻底胜利了。心里愉快,肚里的热火一消除,谁都感到肚子饿的支持不住了,把胖墩带来的干粮、水饭、炒豆角等吃了个一干二净。杏花自己没有先吃饭,端起一碗稀饭去喂二青。赵大娘见二青躺着吃饭不方便,便帮助扶起二青,然后由杏花一口一口地喂他。二青先喝了几口汤,又呷了几口煮烂的豆角,还吃了半碗稀饭,吃完饭他的精神更好一些,忽然他回转头冲着赵大娘少气无力地说:“你家的房院都糟啦……” “二青啊!你自己浑身冒汗还给旁人扇凉呀,好好养病吧!只要你这遭儿不出危险,那几间土坯房子,可算个啥,你看!”赵大娘用手指着大伙划了一个圈子。“县里、区里、村里的同志,都眼巴巴地盼着你好哪!” 听见二青开始说话,同志们都高兴地凑到跟前了。区委、区长分别地安慰了他,便给二青介绍县委,县委伸手握住二青手的时候,二青试着要坐起来,县委双手轻轻推倒他说:“二青同志!你跟自家人还客气呀!快快躺下!”二青再次躺平稳的时候,县委仍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二青同志,你的事情,区委都告诉我了,有你这样的党员,是我们党的光荣,也是人民的光荣。我们全体同志,连我自己在内,都要好好向你学习,学习你这舍身为党牺牲个人一切的精神。你的身体还不好,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你也不要说话,等你好些的时候,我们再长谈。”说完话时,县委瞥见二青吃的是涝水饭,他回头对田大车他们说:“老田同志,对二青的病要好好照顾呀!花钱上如有困难,可以往县里报销去,对他这样的病号,鸡蛋、挂面、红白糖的要买点子嘛!” 月亮,冲破黑暗的夜色,悬在天空高头了,满天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在雨季来临的暑天里,这样清彻爽朗万里无云的月色,是从不多见的;就仿佛自然界特意安排了这样一种舒适的环境,让这群优秀儿女们得到休息机会一样。他们各自找个平坦清洁的地方,铺着地盖着天甜蜜地入睡了。杏花、赵大娘紧守着二青。赵大娘对杏花说:“好孩子,你太辛苦了,也睡吧,我给你们望着点。” 这样,杏花才一歪身躺在二青旁边,一合眼便睡着了。 在这天夜里,村里张哑叭一家人可通宵没睡。张生财老汉打从赵主任牺牲起,就脑袋搭拉到胸脯子上,那天晚上,不用说吃饭,连口饭汤也没喝;夜里也不睡觉,脊背靠着墙,伸直了脖子,两眼死盯着一个地方,像是神经失常的样子。 红眼老婆猜想,男人一辈子老实巴jiāo的,没经过什么风浪,准是叫鬼子杀人吓的丢魂失魄啦!便竭力往宽心处开导他,好听的话儿说了不知多少,他始终不吭气。傍睡觉的时候,二青在房上广播讲话,他挺着脖子使劲听;听完了,他溜下炕来往外走;问他干什么,他说找二青去,再问别的,连理也不理就走了。他围绕沿河村转到半夜,人没找着回来了。家里人早睡了觉,只有老伴在等他。她劝他睡觉,他还是像没听见一样,歪头靠在窗台上,一袋接一袋地把一荷包旱烟叶抽光啦。忽然把烟袋一扔,急剧地溜下炕去,一霎时把所有的锄、铲、铁镐等家具都抱来了;接着把大聋家弟兄四个统统叫醒,每人递给他们一件家具,他率领他们,到菜园水井边上刨土坑。儿子们按照老人的意志,很快的掘了四五尺深的一个坑,刨坑为什么,谁也不晓得。二聋衰弱多病,腿脚又不得劲,累的不愿干了;老头子向他发出一个字的命令“掘!”坑有丈数来深了,张哑叭仍不让休息停工。三聋机灵得多,忽然领悟了老人的意图,他说:“爹!咱们是要挖洞呀?” “嗯……” “你想钻洞呀!爹。” “我钻个屁!” “你不钻叫谁钻呢?” “少说废话,铲掘深一点!” 洞在当夜掘好了,洞口出在井底的水面上,那里的砖是活动的,可以随时拆随时砌;洞身上面棚好土顶,余土撒在菜园里,第二天一起早,张哑叭在上面栽满小葱、西红柿,然后满满浇了一畦饱水,看来跟菜园毫无区别。 敌人最近这次夜间包围的时候,三聋、四聋都钻了洞,因为鬼子集中力量在赵大娘和铁钢家里刨洞,仅有几伙伪军到他家翻了几次便走了。老头子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着自己的宅院转了几十趟。他想叫干部们来钻他的洞。每一出门,瞧见赵大娘房顶上站岗的那耀眼的刺刀,他缩回身来,急的暗地里跺脚,这一天他又没吃饭。 黑暗昏浊的夜色降临到他的宅院时,张哑叭又出来了,他走到院围墙跟前,全身紧靠住墙,仅露出个脑袋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赵大娘家的房顶。从那边飘dàng过来的辣椒烟气,一阵阵地刺入他的鼻孔,红眼老婆怕他被敌人瞧见惹祸招灾,几次拉他回去,始终没有拉动,喊叫又怕被敌人听见,老两口子拉拉扯扯的像演哑剧一样,谁也没作声。 月亮露头的时候,张哑叭离开墙头回家了。头回家前他轻轻地chā上大门,然后把全家人召集起来,叫他们都蹲在炕沿底下,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你们还没看清吭!鬼子这么dú狠地杀害共产党,就为他们抗日抗的厉害呀!真要共产党被杀光喽,日本鬼子跟张老东他们就一条裤腿坐天下了。那时候,张老东又说咱们脚登他的地,头顶他的天啦。不用说家产事业,连xìng命都保不住的。”这时候他宣布了他挖洞的企图,他说:“那洞原是为他们干部们挖的,现在用也用不上,过去眼看着敌人活生生地拉死赵主任,现在又眼巴巴地瞧着他们熏死二青他们,孩子们!我就为这点难受,就为这点吃不下饭去。我思谋着要不是共产党,哪有咱们儿女满堂、连庄园带土地一摊红火日子呢。没有共产党咱们那敢站在当街说句话呢?现在人家大火烧身,我们在一旁看着,我能对的起谁呢?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村干部,我变成:吃饭忘了种谷的,喝水忘了掏井的啦!”老人用无限感慨无限悔恨的态度结束了他的谈话。对于这段话,无论是他四个儿子或是同他结婚三十年的老伴,都是破天荒第一次听他讲的这样长、这样深厚、这样动人。年轻的两个儿子早感动的流泪了,他们提议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遇难的村干部。这个意见全家男女老少都同意。不过红眼老婆说话了:“你们去是去,可要等敌人走后再去。” 后半夜,敌人刚刚出发,张哑叭领着四个儿子,手持铁铲、锄、镐,奔赵大娘家来了。张哑叭围着院子找了一圈,找到敌人掩埋的洞口,他用手一指,父子们围绕洞口,站了个梅花五点的形式,马上动手挖洞。 父亲儿子谁也不说话,一铲接连一铲深深地掘下去,大块土从坑内划着弧形飞出来;不休息,连口气也没喘,直干到东方发了白。 秋菱nǎinǎi黎明前醒来,听到铁练家院里有锄镐磕碰的声音,她觉得奇怪,偷偷走到茅房里,隔着墙缝看清楚了张哑叭的脑袋,才放心地出了口舒坦气。她登着鸡窝爬到墙头上,对着满头大汗的张哑叭笑着说:“喂!老生财哥!你受累啦!”张生财听着她的话音不带劲,气的不理她。秋菱nǎinǎi又说:“我问你,你们是帮助铁练家挖白菜窖呢?还是父儿五个想着掘洞捉老鼠呢?算啦!你们爷儿几个都擦擦汗休息吧!你们要找的那伙人呀,夜里就到南洼啦!”打问明白了一切经过的时候,张哑叭裂开嘴笑了。三聋、四聋立刻要到南洼去,张哑叭一抹脸上的汗水说:“快去快去!见到他们,请到咱家里住来。” 第30章 一夜醒来,二青的病轻多了,头也不疼不晕,精神也有些振作,就是咽喉肿胀,咽唾沫困难,呼吸的时候,胸部两侧感觉有点疼。同志们对二青健康恢复的这样快,都非常高兴。县委便抓紧这个机会听取田大车的工作汇报,决定除了叫二青好好休息以外,连胖墩同所有的村干部都要马上回村,安定群众情绪,解决敌人造下的困难。大家正在准备回村的时候,三聋、四聋赶到了。小哥俩再三要县委和区干部们到他家去。经过商量,决定由二青同他们回去,边休息边了解张生财家堡垒的情形,如果情况允许,下午县委他们再去。 三聋、四聋领着二青往他家走。进入新土坯大门,是很干净的一片宽绰大院,靠近北屋住宅有张生财亲手栽种的五棵槐树,满树黄白色的香花正在开放,蜜蜂展开翅膀围绕住花儿嗡嗡叫,靠东面并肩长着三棵枝条纤细叶色翠绿的杨柳树,柳树后面是菜园子。张哑叭蹲在开着紫色小花的茄子秧下,正拔才出芽的马勺菜;见到二青,他满带皱纹的脸舒开了,眼里透出兴奋的光亮,这种高兴的脸色,几乎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张哑叭没有说话,似乎他了解二青的来意,站起来,随着转身作了个引路姿势,领着二青朝他挖的堡垒方向走去。 迈过三棵柳树,靠墙有一间矮草房子,这是看场和装盛农具的地方。草房离水井仅隔一条短短的小径,小径被两行高大的向日葵夹起来,碗口大的黄花,一朵紧靠一朵,水井上面笼罩着一架葡萄,掌形的褐绿色的嫩叶,伴着卷曲的葡萄须,在空中垂吊着。钻进葡萄架内,就感到水井的凉意袭人。二青按照三聋、四聋在路上跟他所讲的形式,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心一看,果然水井旁边有几畦水葱和西红柿,他想地洞上面栽种生根长叶的活物,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的秘密,在周围寻找洞口,一点痕迹也没有。 张哑叭像是看出二青在找洞口,他指着井底说:“你找洞口呀!在水皮儿上哩!那里砌的砖是活的,一推就行咧!” “怎样下去呢?”二青还不大清楚。 “你看,”他指着井边钉好的一根尺数来高的木橛说:“用条绳子,双回套挽在木橛上;手挽绳子,猴儿爬竿,就能上下吧!”二青心里暗暗佩服,他想:“鬼子破坏我们一种洞,我们造出各式各样的洞,像张哑叭他们这些能干的人正多着哩!你们狗娘养的敌人,想侵略俺们中国,还不是狗咬尿泡闹场空呀。” 下午,县委和区委一起都到了张生财家,就在这葡萄架底下开会了。 在充满革命家庭温暖的气氛里,县委叙家常似的说开了。他从国际、国内形势一直讲到冀中区,讲到敌人对冀中的分割、封锁、蚕食、“扫dàng”和“清剿”。他说从最近的情况看,敌人不只是村挨村搞“清剿”,而且是由每个村庄搞到每一条街道,每一家,每一间房子,甚至炕上、地下、窗台、碗架、连灶火坑、臭茅房、鸡窝、猪缸、狗盆子都翻腾一遍;不光在地面上翻,而且挖到地下,像过筛子过箩的一样。我们的同志从集中转到分散,从白天转到夜晚,从地面上转到地洞中,用一切斗争方法、工作方法来打击敌人,保存自己。他举出这次二青一个人跟几百鬼子战斗了一整天的事情作例子,来证明我们是胜利的,敌人是无能的。最后他批评了沿河村没有很好发动群众的缺点,说:“别认为环境残酷群众不敢干,那是错误看法,只要你们把群众发动起来,什么困难都会解决的!”大家听完县委的话,觉得等于受一次训练,思想更提高了,信心更增加了,斗争的路线更清楚了。 大家在张哑叭家吃过晚饭,西北天空里一团乌云滚过来,太阳刚被乌云遮住,大雨点像拉下无数水晶绳子一样地从天空落了下来。县委他们就躲在靠墙的草房子里。深夜,雨声小了,县委睡不着觉,他怀念着五区的约会,不知道那里的工作恢复的怎样,如果不去,那里集合起来的同志一定很焦急。叫醒田大车、王金山一商量,他们都要跟县委一起去,一方面是送县委,同时到本区的边沿村庄布置反“清剿”的工作。县委嘱咐二青要好好休养,注意张老东周围人物的活动,然后冒雨出发了。 二青在张生财家又呆了一天,就转移到秋菱nǎinǎi家,经过两天的休养,他觉得呼吸虽有一点困难,但胸部一点也不疼了。杏花和赵大娘对他更加体贴,每顿饭不是烙饼粉条菜,就是煮面条加荷包鸡蛋;在二青的经历中,这算是很高的享受了。 休养中,二青指导她们重新挖洞,除了堵死洞中通赵大娘家的翻眼以外,又从秋菱家的织布机下面,凿通了一个新的洞口,这些工作都是在大雨滂沱中进行的。这场雨下的很大也很猛,一连下了三天三夜,闹的人们糊里糊涂的,也分不清白天夜晚了。约在第三天的上午,雨点稀稀淋淋的渐渐停止了;天空的yīn云左一层、右一层、远一片、近一片,前后刚靠拢,左右面又撕裂开,从撕裂开的罅隙里,露出蓝色的天,鲜明耀眼的阳光,从天空洒下来,照着潮湿的大地。秋菱家那两棵含着水珠的枣树,被阳光一照,珠光翠气的挺好看。雨后的飞燕,偶尔掠过墙头,翅膀碰到枣树枝叶,串珠般的水点从上面滚下来。夏天的窗是开着的,二青正伏着窗台向着这种景象出神的时候,杏花从门口闯进来,眼睛睁的又黑又圆,一见二青,忙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呀?”二青稍一静神,便听见“刷刷”不断的响声。这种声音听来是可怕的,在恶劣的环境下,他们对一切突如其来的现象,首先是从敌情上去估计;二青搜索了记忆里所有的经验,得不出正确答案来,这种声音不像qiāng弹呼啸,不像人群呐喊,也不像骑兵马嘶;像什么呢?他茫然了。杏花很快的又去告诉正在与秋菱nǎinǎi叙家常的赵大娘,她说:“如果大娘也不知道,咱们干脆先钻洞隐蔽起来吧。”赵大娘匆忙走到院子里,一歪脑袋,侧起耳朵,细起眼睛,面孔很严肃地听了三几秒钟,然后徐徐出了口长气,她笑了:“啊!别害怕,是滹沱河的水发下来啦。” “真的吗?”二青和杏花不敢骤然轻信赵大娘的话,虽然他们感到她的话是合乎实际的,但恐怕大家一块发生了错觉,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下,任何一个小的错误都会遭到牺牲流血的。 “我靠河沿住了五十年,哪年不听上一两回呢,这都成了家常便饭啦,一点错不了!” 午后,二青想同铁练一起到河边上看水去。对这种痛快事儿,杏花坚持也要去,终于三人一起走了。他们从村西面奔河沿走,村外的野地里,被雨水灌的沟满壕平,青蛙成群地出现在潮湿的地里,瞥见人来,一跳再跳地带着响声泅入水里。雨后的庄稼,像梳洗打扮了一样,格外地鲜艳美丽;高高的黄豆秧,肥叶遮满了地皮,玉蜀黍吐出红缨,高梁长平了人的肩膀,好些的比人还高。 他们隔河两块地远的时候,听见水声哗哗响的震耳,及至一登河岸,这种音响似乎倒小了。可是眼前是多么汹涌的一河大水呀!平常在没水的时候,横渡河身像过一节凹陷的地陇,除了看不见两岸上的东西以外,没什么别的感觉;现在河身一涨满水,情形完全不同了。两岸约隔三十余丈远,茫茫一片,一望无边;顺流横斜看去,河水带着褐色泥沙,带着黄白色漂起的泡沫,带着枯烂柴草,偶尔也带着青草根和倭瓜叶,这些东西一浮一沉地随着滚滚的浪头,像赛跑一样往东奔驰下去。 几只啄食黍子穗的麻雀,壮着胆子。翅膀一耸一耸地,想和往常一样横渡滹沱河。但是它们飞不多远,慑于流水的巨响,又折回头来,翅膀一耸一耸地飞回那块黍子地里去。一双玩耍正酣的秃尾巴鹌鹑,偶尔为了争夺一个小的青虫,瞪圆眼睛,倒竖羽毛,一直滚打到滹沱河岸;猛然听到骤急的响声,发现漫无边沿的汪洋大水,吓的它们立刻停止了争斗,返回身,朝着笔直的地陇、身体像个小皮球似的跳跃着跑回去了。只有黄色蜻蜓像是与水最有缘的,它们成群结队地漫飞在翻上倒下的浪头上面,有的飞着飞着,故意用尾巴在河水里蘸一下,然后愉快地直升飞起。对岸河身有点弯曲,水浪头对它撞击冲刷的很厉害,那块只露出二尺高的陡立河岸,不时的像倒了墙头一样,从岸上裂开,一块一块的大土块子带着响声沉没在水里。 第31章 杏花站在二青的身后看水,时间长了,她的头有些发晕,她扭转头看岸旁的庄稼,庄稼已经长成青纱帐了;由于青纱帐和大水流,她回忆起从麦苗盖不严地皮时坚持反“扫dàng”,一直到高粱长的没了人,这是多艰苦的一段斗争啊。她眼前的二青在这一段过程内,表现的又是多么出色呀,她感到有二青这样一位伴侣,她得到的帮助确是很大很大,忽然她脑子里又闪出一个念头:我们的关系虽然这么好,几乎每天都在一块,可是除了区委书记受伤的那天晚上谈的话以外,两个人的私事,从来就没谈过。残酷的环境,繁忙的工作,使得他们之间似乎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 刚回到秋菱家,秋菱nǎinǎi告诉二青,说四聋已经来了两趟,县里的同志回来了,催他快去哩。 二青去见县委的时候,他正低头在小本子上急速地写着什么,见到二青,他点头打个招呼,向田大车说:“你跟他谈吧!”说罢又低头写下去。 田大车他们冒着大雨跟县委到五区去时,敌人也冒雨包围了靠近五区的五六个村庄,在那里敌人像对沿河村一样几乎家家都翻到啦。这次“清剿”虽然残酷,但我们受损失不大,因为有了沿河村一带反“清剿”的经验,预先各村里都有了准备了。到五区“清剿”的敌人有两股:一股是从河北来的,即包围沿河村的敌人;另一股是由河南公路上来的。这两股敌人,集在五区会合,现在屯兵不动,在敌人碰头的时候,县委他们险一些没被敌人挤住。县委正在检查五区的工作,县里派来专人请他回去,说有紧急要事,并要三区委也一同跟过去,没想到仅差一天的时间,河里发来大水,把他们阻在河南面。 区委书记跟他谈了一般情况之后说:“除了以上谈的,还有两点:第一、你们严加警惕,防备敌人的回马qiāng,第二、你们准备人,今天送我们过河。”他说完拿眼一瞟王金山,意思是看他有什么补充。王金山说:“就这样子吧!”这时县委把在小本子上写满了的几页纸统统撕下来,折叠成小小的方块,上面写好了名字,把它jiāo到一位二青不认识的老农民,他一看上面写的赵庄、钱庄两个代号,他知道这是送往一二区的。就见那老农民谨慎地把信装入他那双破烂不堪的夹鞋帮里,然后扛起锄头来走了。王金山这时对二青说:“我们打算天一黑就过河,朱大牛同志已经把簸箩借来了,就等你来商量看谁去护送啦。” 二青看了看能护送渡河的人手,便说:“我早已好利落了,添上我就行啦!” “添上你也不沾,你们看呀,”胖墩指点着大伙儿说:“除了县委、田同志两个不会水的以外,得有四个会水的推簸箩送渡,区长可以勉强算一个,加上你和我一共才三个人,这不是三缺一不够手吗?” “怎么不够手呢?”二青说,“添上朱大叔不正好四个人吗?” 胖墩笑着说:“净怨我糊涂,把这位老经验忘啦。你看太阳快压山坡啦,咱们动身吧!” 天空里的晚霞,映在滹沱河广阔的水面上,闪起一片流动的红光,更增加了滹沱河的浩大和惊险,翻着水花、披着红光、带着哗哗音响的水流,像一位无形的巨人,大踏步地向东跑去,这时候,忽然从靠河边一块很强的青纱帐里,二青、胖墩、朱大牛他们提着簸箩走出来,晚霞映照的他们脸色绯红,他们谨慎地朝着沿河两岸了望了一会儿,又向上流下流忖度了一番,然后回过头来一摆手,王金山他们三个人才从青纱帐里探出头来,很快地二青他们全身脱了个精光,衣裳卷好,用腰带把它绑在头上,簸箩往河边一撂,二青说:“咱们从拐弯浅水边上放簸箩,人坐平稳后再渡河,这一遭顶少也得被水冲下一里地远去,大概到对岸辫子柳那里就靠岸啦。” 朱大牛说:“你们坐在上面,坐稳当,不要侧歪身子,我们四个掌握乎衡,顺着水流的劲头走,万一要是冲翻了簸箩,县委跟我,田同志跟胖墩,王区长跟二青,大伙沉住气别发慌,扶住我们的胳臂,一样可以架过河去,要记住,可千万不要搂我们的脖子呀!”县委他们每听他一句话,都顺从地答个“对”字,然后县委和老田对面坐在簸箩内,簸箩被他们慢慢地拉进水里去。二青的游泳技术,一般的说来是很不错的,但在河水平槽的情况下,并没横渡过几次,他很小心地扶着簸箩的右面,游出十几丈远,便是河身的正激流,这时他的全身都被水漂起来了,他仅仅能用两手维持住簸箩的平衡,再也没有牵曳簸箩前进的力气了;他放眼一看正前面的朱大牛,倒背过两膀,随着浪头起伏像水鸭子一样牵曳着簸箩平稳地前进。半点钟后,他们安然地从辫子柳登岸了。 二青、朱大牛返回沿河村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以后了;想起县委要他们注意张老东家周围的人的活动,决定由村西头绕进村。走到街里,瞧见张家两扇大门错开一条缝,他把上级的指示告诉了朱大牛,叫朱大牛去带领杏花她们先到红荆地里去,等他谈完了再去找她们。朱大牛走后,他走进张老东家的大门,柱子从东院花墙角那里饮罢了牲口。正牵着它往牲口棚里走,一见二青进来,他松开了牲口,握住他的手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哩!”他回身向院里看了一眼,然后小声嘱咐二青,要他先到牲口棚里休息一下,他急忙关闭大门,悬上锁,又装作拿东西,到西院里打一个照面,当他瞧见张老东在西院前厦子里,像肥猪一样躺在床上凉的时候,他走出来,穿过月亮门,把东院花墙门随手一带,这才从南屋叫出二青来。柱子作手势一指靠墙的梯子,二青便会意了,他们一齐卜了牲口棚的南房顶上。泥皮房顶生满了星星草,草上飞来飞去的蚊子嗡嗡响着;东南角铺一领破旧的苇席,上面放一床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热呼呼的破棉被,二青躺在席上,柱子坐在二青旁边,他顺手掏出一根短烟袋,从屁股后面挂的烟荷包里装一袋烟递进嘴里,火镰敲打火石冒出闪闪的火星子,他咝咝地吸烟了。他本来要给二青说什么,心里像有愧心的事,张不开嘴,沉默起来了。 二青对柱子的行为是很不满的,常想寻找个机会,掰瓜露子地教训他一顿;现在是机会了,柱子的沉默使二青看出他的心事;对他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劝导,一直到对方把半荷包烟抽完的时候。“……你是跟鬼子和张老东他们走一条道呢,还是跟全村老百姓走一条道呢?是灰热、是土热、是死路、是活路,你自己思谋思谋吧!……”二青的话是这样结束的。 “我糊涂是在才成立维持会的工夫。”柱子像忏悔似的自我检讨了。“那时节我觉得张老东也是咱们一村一疃的,虽说他人格次一点,总不会跟鬼子一条腿,害咱们自家人。我想:要找跟鬼子打jiāo道的人,不叫他们这号人出头露面,还有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在兵荒马乱的年头,不拘谁出来办事,只要躲过灾祸去就好,谁知道他们越变越坏,咳!不用提啦,我就是把你说的那\"立场\"两个字忘掉了。二青!无论我多么落后,也不能帮助他们害咱们自家人。”他沉静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其实,你今天不来批评我,我也看出张老东近来神气儿不对头啦!要不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说要找你呀!” “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头的事呢?” “起初,我看老掌柜的还没什么,后来我看他改了样子啦,最近这些日子,他不断地向他儿媳fù家运东西,已经运过好几次了,时间都是在你们晚上出村以后。有一次叫我送他儿媳fù,啊!就是老家伙扒灰的那个媳fù呀!她娘家不是紧靠着据点住吗?送她时候,我拿个大包袱,她拿个小的,我看她走起路来挺费力气,那个小包袱似乎比我这大的还沉重。我想:也许是fù女们没劲,在我夹说,一个也是提,两个也是提,干脆我都拿上算啦。没料想一说帮她提,她一百个不答应,这是什么宝贝物件呀?我注意了,可巧,走到她家门口,因为天色已晚,她娘家已经chā上门了,趁着她去敲门的当儿,我一提那小包袱,吓!你猜怎样,比我的一点也不轻,我用手一摸,圆滚滚硬棒棒的,我想十成有九成是白洋。” “老家伙把白洋往敌区运,一定有yīn谋!” “就是嘛,他不光运白洋,还不断写信哩!” “给谁写信?” “也是给他儿媳fù家呀!” “也是往他儿媳fù家?”二青重复着他的话,低头沉思了。二青想:这里边一定会有问题,这年头张老东有什么可写的事呢?从他亲家方面来看,对谁用着经常写信,又有什么可写的呢?越想这事情越不对头。二青详细地问他亲眼见张老东写过几封信,用什么纸写的,写多长时间,一封信写多少字。当柱子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谈出的时候,二青握住他的手小声亲切地说:“柱子,今天我们谈的很多也很痛快,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得出村呢,我代表全村的干部们要求你,今后凡遇到像你说的这一类事情,你务必马上给我个信。” 第32章 早晨,二青在红荆地附近一片青纱帐里醒来,听得东西传来qiāng声。qiāng声约有七八里远,时间不大,东南方面pào声又响了,但响的不怎样厉害。二青估计是出发的敌人放的,没有更多地顾虑它。本来鸣qiāng响pào这些事,对于饱尝战斗的人来讲,没有什么可惊慌害怕的;有了它,反而晓得敌人是行动或是停止,知道敌人的位置方向、兵力大小,甚至可以推测出敌人的企图来。倒是敌人沉寂安静的时候,人们沉不住气,怕他不声不响地摸到村里来。 因为夜里二青回来的很晚,醒来后朱大牛、杏花他们已经提前走了,他是拉在最后面的一个,听到qiāng声慢慢往村里走,刚走到村南菜园子坡上,银海和杏花领一位青年小伙子走出村来。一见到二青,银海回头对那人说;“给你找到本人啦!”他转脸朝二青说:“这位同志!真是机械的要命,他拿区里介绍信来找你。我说把信jiāo给杏花姐姐瞧瞧,一样地能顶事。他坚持不同意,硬说见不到本人,原信带回去。”二青从银海手里接过信,随即向来人打招呼;送信的青年,在瞪着眼睛瞅他,他也仿佛同这位青年见过面,四目对shè,各自猜想,忽然二青说:“你是孙家庄南疃的小来子同志吗?” “是的呀!啊!我也想起来啦,你就是抢救过俺们团长的那位……” “我叫二青。”见他叫不起名字时,他主动地介绍了自己。 “真没想到碰见你,这太好啦!”他们互相紧紧攥住对方的手,孙家庄大战的英雄形象在他们脑子里活跃起来了。二青想到小来子在街口跟他母亲吵嘴,要求留下帮助军队作战的情形。小来子也想起那天夜里他们一起向外突围的情形。二青见对方身着便衣腰chā一支三把手qiāng,问他作什么工作,什么时间参加的。小来子回答说,从那天夜里他们一块冲出来,就没回家,一直跟到路西整训三个月又同部队一块回来的。听了这个消息,二青兴奋的说不出话来,他是怎样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的部队回来啊,如今他们果然回来了,还有比这件事情更让人兴奋的吗?他用称赞的口吻说:“咱们部队一来实在太好了,在军队上工作很好,你比我进步多啦!” “军队、地方,都是毛主席的领导,都是一个奋斗的目标,没有关系嘛。” “领导倒都是毛主席领导,可部队锻炼人、教育人总是快呀。”二青因为羡慕他的军事生活,不由得想起自己过去没有参军是个遗憾来了。 “二青同志!”杏花当着生人用很严肃的态度称呼二青。“区长不是有信吗?看看对咱们的工作有什么指示吧!” “啊!对。”他们一齐感到先说闲话后看信是不对的。区长在信中说明他们同县委开完紧急会议,又连夜渡河返到河南来。为了一件军事任务,要二青他们准备一百人的晚饭。二十个大簸箩,每个下面要绑好两条扁担,并派人送渡过河。以上工作,要秘密进行,必要时封锁消息。信上最后说:地方干部同部队在傍晚时候到达,团首长派侦察员刘抗同志去河北了解情况,要派专人帮助他渡河去。看完了信,二青笑着说:“你改名刘抗啦!好响亮的名字呀!” 小来子点了点头,把二青拉到一旁,小声告诉他说,军队已经chā到河南来啦,现在是躲避“清剿”的敌人,竭力不使他发觉,瞅个冷不防,拚劲揍他一家伙。正讲着,赵大娘、朱大牛、铁练他们从村边返回来了。听到部队过路来这个喜讯,简直没法形容他们的高兴。朱大牛说:“一听这个讯,我浑身都长满了精气神啦,簸箩扁担的问题,jiāo给我一个人去办。我保证把它们绑好,要不是这么多人过河呀!连家具不用借,我个挨个的背过他们去。”说完他又反问了一句:“吃饭的事谁管哪?” 赵大娘笑了笑说:“你就借扁担绑簸箩吧,旁的事就别cāo心啦,还能叫同志们到老根据地饿肚子吭!” 铁练说:“大事你们都分办了,放哨封锁的事,可得让我们儿童们参加!” 刘抗见到这种情形,非常高兴,他说:“看光景准备工作不成问题啦,过河的事,谁送一趟好呢?” “你会不会水?”二青问。 “怎么不会水!主要是过河以后道路不熟哇!” “那好吧!”他转向大家,“你们大伙回村后,立刻着手准备,我亲自送他一趟!”说走就动身,两个年轻小伙子大踏步奔河岸去了。 下午四点钟,部队由刘政委率领到达沿河村。刘政委就是几个月前跟宋副团长合兵一起的刘教导员。与部队同来的除王金山区长以外,还有县公安局的干部和两位敌军工作科的干部,他们除了有一位敌军工作干部要到火线去以外,其余同志主要是动员民工帮助部队过河的。队伍抵村后,就驻扎在张生财家的房后面的树林广场里,他们派出哨兵,就原地进行休息。 五点多钟的时候,区长正跟二青谈话,突然杏花、铁练几个人把张老东的儿媳fù押到院里来。原来他们正值岗封锁的时候,张老东家儿媳fù在村边上探头探脑东瞧西望,一见杏花他们的面,扭转头就往回走。问她到哪里去,先说不出村,又说到地里去,最后说是想回娘家去,说的驴唇不对马嘴。杏花他们听过二青的报告,知道这人女人政治上有嫌疑,早就注意着她,现在便把她带来了。 这女人见到王金山和二青时,神色很不自然。王金山叫人搜她一下,没搜出什么,后来又叫杏花带她到屋里仔细搜她。杏花要她解开怀脱褂子,她死活不脱,这样一露马脚,从她缝紧的衣领内搜出一个纸条来,上面是这样一封信: 黄弗良赵三庆两君请转 皇军部队长麾下:敬启者,敝人前曾建议沿河村增设据点,至今未得实现,愿就管见所及再略而陈之:敝村处滹沱河弯曲处,四面虽有皇军驻守,但远则八九里,近者亦有四五里之遥,实有鞭长莫及马腹之感。查敝乡乃一袋形地带,系河南北之咽喉,村****党基层人员,异常剽悍,加诸近日河水涨发,若不及早图之,今后治安将不堪设想矣。 另有禀者,今日午间,村中搜集渡河工具,并为准备炊食,据情度之,或有武装部队渡河扰乱之举,深望注意及之。 敝人张东来顿首百拜 王金山一见这封信就急了眼啦,将女犯人jiāo给县公安局的干部,立刻叫二青、银海跟他去逮捕张老东。他这样着急,是因为听到县委说:今天的任务是趁敌人集中兵力到河南来的空隙,我们派一部分兵力渡河北去解决一个伪军中队。这个计划如果实现了,势必把“清剿”的敌人诱回河北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找机会狠狠地痛击他一下,力求初战胜利,打下恢复这个地区工作的基础。现在如果真要被张老东透露出消息去,这一连串的计划就都破产了。在急急忙忙奔走的路上,他把这种大概意思同二青说了一下,他们一口气赶到张老东家的大门口。银海把守大门,王金山和二青一直冲到西跨院去。小波她娘正在房檐下撒黄米喂小雏鸡,见他们来势汹汹,她的薄眼皮眨了几眨没敢吭气。他们也没理睬她,走马灯似的到各屋转了转,连老家伙个影子也见不到;返回东跨院,到客厅里一找,客厅里连炕席也没铺,八仙桌子上蒙了铜钱厚的尘土,靠窗户的墙角上,有两个大的蜘蛛网,显然这个屋子早已不住人了。 迈出客厅门,柱子满头流汗正走到当院,没容二青问,他先开了腔:“二青!可糟糕啦!张老东跑啦你们押他儿媳fù的讯,不晓的他怎么知道了,一刻一时也没呆,他就走啦!他前脚走我后脚给你们去送信。你们西来我朝东去,偏偏没走一条道,把大事耽误啦!” “他奔哪个方向跑的呢?” “不是朝北,就是朝西!” “估计他走出去有多远?” “顶多有上二里地!” “追!”王金山他们朝村西北赶下去,赶到河沿,连个踪影也没见。二青对王金山说:“这个坏家伙也许藏在青纱帐里,你们潜伏在河沿一带盯着点,别放他渡过河去,把手qiāngjiāo给我,我擦河沿往西追。”王金山说:“就这样子,你往西追吧!只要阻住他过不了河,事情就不会坏到底!” 二青放开大步,拚命往西赶,一口气赶到杨家庄渡口;那里河水转着漩涡,滚着浪花流的非常急。两岸没有船,也没有人影,“他是不会从这里渡河的。”二青想着,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汗,又继续往前跑。一个钟头以后,他跑到大堡河口。在大堡镇敌人有两个四层高的pào楼子,像一双牛犄角一样从村里矗立起来。二青估计pào楼上的敌人,一定能清楚地看到他,假如从上面开qiāng朝他shè击的话,那是很容易命中的;但是现在他顾不了这许多,好在还隔着一道河哩。大堡镇对面是仙人桥村,两村隔河对峙相距仅有一里地。张老东的儿媳fù便是仙人桥的娘家,“他会不会先藏到亲戚家去呢?”稍微一犹豫,他马上决定先到河岸看一看,如果他不渡河去大堡镇,再追到仙人桥也不为晚。当他迈到河边上的时候,抬头瞧见那座高大的pào楼上面,窗户敞开着像睁眼睛的怪物一样,有点yīn森可怕。他很镇静地把手qiāng背在身后,像无所谓的闲散人一样,向河周围漫步眺望。河对岸有站立和行动的人,都是身着便衣的庄稼汉,没有类似张老东那种模样儿的。水面宽有二十余丈,在这一带水流的并不算急,中流虽然翻着一个一个的圆浪花,卷起的浪头也不算大。对面的河岸上,有两三个小席棚,看来颇像渡口休息的处所,席棚左面,有两只船底朝上晒太阳的小四舱,似乎是油漆不干尚未下水,“幸亏这个渡口没船呀!”二青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忽然瞥见远远的下游里,有一个驶向对岸的小三舱,每一个浪头的撞击,都似乎有把它吞下水去的危险。船夫用了两把棹,jiāo叉连续挥动,推着它艰难地前进。船当中一个圆鼓鼓的东西,像一条装满了粮食的大麻袋,起初二青也还看不准确,忽然大麻袋一晃动,露出油漆葫芦一样的亮脑瓜,啊呀!这不是张老东又是谁呢?可是离他这样的远,既不能招呼他让他停下,又不能伸手抓住他,真是急的要命。不过总算是找到了他,而且他还没有走进敌人的pào楼去,二青仍然是兴奋的。他决定不顾一切危险,马上泅水追他去。渡河前他作了两种思想准备:第一、过河不要叫张老东发觉了,但也不要被水流冲的太远,以便于上岸后追赶他。第二、上岸后如果能完成任务的话,带回活人来;万一被敌人发觉,或是张老东已跑到据点跟前,那就不顾一切危险,当场干掉他,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同敌人有说一句话的机会。一面想着,他已脱下衣服并把它缠在头顶上;这次浮水,是用了他全身的全部精力。他以自由式的姿势两手jiāo替拨水,每拨一次,目测一下他和小船的距离,另一次则注视着pào楼上的动静;时间一长,他的两臂越抬越慢了,头也渐渐有点发晕,后来手脚酸麻,眼花缭乱,他不再看什么了,闭上眼睛任凭眼里怎样冒着金星,拼命用手拨水,一直到他两手抓住泥沙,脑袋顶撞在一种稀软的东西上;睁开眼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对岸。 二青迅速地爬上岸去,带着两腿湿泥,他穿好裤子就往前赶。这时张老东早已经上岸并拉下他两截多地那里已经是村边了。不管拉多远,他是一个死地向前追赶,说也奇怪,二青在水里那种累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一登陆地就消失了,他浑身又充满了新的力量,要他捉住近在手边的敌人。可是张老东走的也很快,老家伙进村了,由村外看来简直像是已到了pào楼跟前。二青掏出qiāng来,他想:再追不上就开qiāng吧!又经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又拚命赶了一段路,他距张老东近了。张老东距pào楼更近了。这时候,忽然张老东像是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停下来左右望了一阵,然后改变方向,要绕到另一条路上去,这么个工夫,二青赶到了。 “老掌柜的!村里派我来请你回去!”二青很沉着地在他背后说,手qiāng业已掩藏好了。 “谁?”张老东说着转过身来,“啊呀!是你!二青!”从惊疑中,他清醒了,脸色一黄一白的。刹那间,他又故作镇定地、狡猾地伪装出一副悔过态度:“二青!是我作错了,我求求你,请你看在一村一疃的关系上,看在前辈老人的身上,你高高手,饶过我这一次吧!” “现在不说旁的,请你跟我走!” “你放过我这一遭,就权当你养个家雀放出笼子,我保证飞到哪里,也不再作坏事,也不妨害你们。” “不行!” “二青!你放了我,你要条件吧,要地、要园子、要粮食、要白洋我都应承!” “……” “……你要不凭信,我说一句讲不出口的话来,你不是跟小波要好吗?由我做主,叫小波嫁给你!我如心口不一,天诛地灭。” “不要胡说,快跟我走!” “什么?”他忽然像疯狗一样张开了大嘴,酒盅子似的眼睛瞪的像锥子。“二青!你认为我怕你呀!我是为了避免是非!你看看这可不是在沿河村,你抬头看看那是什么?”他指着那高高的pào楼。“你要不识好歹,我喊一声或是一摆手,马上pào楼下来人,捉了你灌凉水坐老虎凳子去!” “快走!你要再说一句废话,我……”他没说完,掏出手qiāng来。 第33章 望见qiāng,张老东有些胆怯了,但仍勉强装作镇静:“你好汉能打出村去,能打的过两个pào楼的人?一个人,浑身是铁能碾多少钉?再说句痛快话,你打死我,我也不走!你要放聪明点,qiāng声一响,你的命也保不住!” “别拿这一套跟我耍死狗。你想一想,你比抱着机qiāng的鬼子怎么样?你敢跟我耍!”见对方仍然是耍无赖,他急了:“******!我说三个走字,说到第三个你还不动,我立刻敲了你在这个地方。”接着二青喊出第一个“走”字,喊完了对方仿佛没听见;喊第二个“走”字时,张老东的肌ròu筋骨像是抽搐了几下,但仍然没动;将要说第三个走时,二青用qiāng口抵住张老东的后脑海用力朝前一推,张老东觉得脑后一种冰凉棒硬的东西似乎是钻进了他的脑袋,他紧缩头惊呼:“我走!我走!” qiāng口改堵着他的后心,一直走到村边那只小三舱跟前,二青朝使船的喊叫:“快快的给我开船!”船家一见二青瞪眼持qiāng那种神气,连问也不敢问,拨起棹来,小三舱冒着带响声的撞击浪头,困难地向南岸前进了。 二青和张老东在船上对脸坐着,他几次想找条绳子捆起他来,船上总也找不到绳索,只得用全副精力提防他。船行到中流,几个伪军持qiāng赶出村边了。在二青他们走出村时,敌人在楼上才发现了他们。伪军们持qiāng呐喊:“小船快站住!不站我们要开qiāng啦厂二青不让停船,并催把棹砍快一点。伪军见不停船,一面追赶一面开qiāngshè击,子弹带着水声从船头上呼啸掠过。张老东装作害怕的样子向船头那边躲,其实是寻找逃走的机会。二青用qiāng逼住他,不叫他移动。使船的听见qiāng声,伏身爬在船上,棹停了,船被浪头冲横了。二青回头催船家说:“你快砍棹呀!”这句话没说完,张老东猛力向二青扑过来,双手去夺二青右手中的qiāng,一夺没有成功,他又转变了意图,迅速地用两手扼住二青的咽喉。二青还没转回身来,觉得喉头剧烈地疼痛,像被刀割一样,两眼直冒金星。二青咬紧牙关,忍耐住疼痛,用持qiāng的右手将张老东的身体搂住,两脚抵住船舱板用力挺劲,小船失去平衡靠左面翻了,他们一齐掉落水里。这时,张老东仍不松手,使二青接连喝了三口水。由于水的浮力漂起张老东的身躯,才使他手扼的力量松了一些。二青的神志还是非常清楚,正竭力往水底沉,想着摆脱张老东的手,然而对方像是要跟他同归于尽,压在二青身上,死也不松劲。几秒钟后,二青从对方的臀部摸到肋窝,猛搔了两把,对方奇痒的不能忍耐,不但喝了一口水,连两手也被迫松开了。现在是两个人都在潜水,换气时才各自露出头来。二青竭力抵住水流,使自己站在张老东的上游,以便争取主动,至于岸上伪军放qiāng与否,他根本不管了。二青一露头便呼出一口气,接着抹掉淌在脸上的水,睁开眼发现下游五六尺远处一个亮葫芦头,刚从水皮冒出来,他扑过去捕住它,将它捺下水去,葫芦上来又被捺下去,每捺一次,张老东喝一两口水,一直喝的张老东像流尸似的漂起来了。 二青从水里把张老东连推带踢地靠了南岸,然后用力拉上岸去。小三舱被水冲下去了,隔岸的伪军是干着急没办法。蠢猪似的张老东哇哇地吐了很多水,等他神志稍一清楚,二青仍是持qiāng逼着他走。走不到半里地,毛娃子、铁练、小明子、银海他们汗津津喘呼呼地跑来了,见捉住了张老东,马上掏出绳子倒剪两臂捆上他。这四个青年后生押着张老东,毫不客气,老家伙稍微走慢一点或是偶尔身体歪一下,便得吃几下拳头。太阳快落的时候,他们赶到沿河村。 王金山、杏花他们正在村边张望,见二青他们完成了任务,非常高兴。问了问二青拿人的经过之后,很快地把张老东jiāo给县公安局的干部。公安干部表示:这个案件很重要,也很复杂,牵连到其他方面的线索,应该带到县里去处理,提议由他提前带走犯人,然后由区长搜集群众的处理意见。王金山同意这样作,并派银海、毛娃子、铁练他们帮助押送,免的中途再出差错。 王金山领二青去见刘政委,路上对他说:张老东要是捉不住,部队今天就不过河了,不但这样,一系列的军事计划都得重新考虑。他说刘政委派人打听了好几次啦,同时业已派人与宋团长作了报告,就等依据这一问题作决定哩!他们几乎是跑步去见刘政委的。 沿河村群众对待自己部队的热情是难以拿语言形容的。赵大娘说了句给队伍做点饭,整个村东头家挨家都做了饭,饭熟了排着队送到树林广场里;弟兄们不吃谁家的,谁家不高兴,要都吃的话,又哪能吃的了呢?政委很重视这个问题,他叫管理员拿出粮票jiāo到村里,然后把每家的东西,都留下一小部分,即使这样,留下的东西一连人也吃不完。吃完饭,老乡们跟弟兄拉闲话,说苦情,起初是三三五五的讲,后来声音一大,人一密集,不知不觉地形成了群众集体诉苦了。 二青和区长赶到树林旁边的广场时,看见军队整整齐齐地坐在西面,群众们围绕东南北三面站了多半个圆圈,铁钢他娘站在当中,比手划脚地流着愤怒的眼泪:“同志们呀!我的亲人们呀!看看俺村里的事,就知道日本鬼子是多么伤天害理啦。村北洼里老百姓一次死过一百多;村西水沟里,人的鲜血染红了河;胡家婶子吓的把吃nǎi的孩子扔在井筒里,俺家孩子他爹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了)浑身打成血饼子,倒吊在贼鬼子宫的洋马尾巴上生生地拉死。该千杀万剐的鬼子汉jiān呀!害的我太苦哇!亲人们呀!报咱们这仇啊!。……”她泣不成声了。 刘政委站起来,立在部队跟前,激动地说:“大家都听清了没有?” “听清啦!” “帝国主义残暴不残暴?” “残暴!”霹雷一样的声音回答。 “特务汉jiān可恨不可恨?” “可恨!”又是一个霹雷。 “我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给老乡们报仇?” “要报仇!” “报告!”尖刀一排的排长站起来了。“报告首长!”他重复了一句,“我说两句话!我们过铁道以后到处看到的是烧光烧焦了的村庄,到处是孤儿寡fù的血债,今天又听了老乡们诉的血海冤仇,我们的肺都气zhà啦!我代表尖刀排全体同志要求首长,把今天的突击任务jiāo给我们,我们保证:首长指挥到哪里,我们打到哪里,要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务。” “我们二排、三排完全同意一排的意见!保证打胜仗,消灭敌人。” 刘政委接着讲下去,他对战士们的热情加以鼓励,对他们旺盛的战斗情绪加以赞扬,对群众的牺牲损失加以抚慰。他说,我们这次打回来,就是要消灭敌人,这次回来的兄弟部队很多,处处都要打胜仗,处处都要消灭敌人,把冀中区的敌人消灭干净,完成毛主席朱总司令jiāo给我们的任务。最后,他用“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解放全中国”两句口号结束了他的谈话。这时,王金山趁机会找到政委汇报了情况。经过一点钟,部队出发了。 送渡部队过河的任务,在一点半钟的时间就全部完成了。王金山跟送渡的老乡们一块返回沿河村。老乡们今天见到自己的队伍,又见到区长和很多县区干部,大家情绪是无比的高涨,男男女女,大人孩子,都跟着王金山,问这问那,人是越集越多,拥拥挤挤一直走到十字街路南的学校里。王金山主动地向大家讲话了。他知道群、众最关心的是军队还走不走的问题,他肯定地告诉大家说:军队这次过来的任务,就是跟大家一块坚持斗争,坚持这块根据地,而且恢复扩大根据地。接着他宣布了张老东搞维持会以来的种种罪恶,讲到他勾结敌人到沿河村添设据点,讲到他夺二青的qiāng并要掐死他,群众的情绪沸腾了:“老兔羔子在哪里?牵过来打他!” “要求政府qiāng毙他!” “先牵过来大伙审问审问再说!” “qiāng毙!qiāng毙!” 王金山表示他个人完全接受大家的意见,并向大家说明,因为张老东的案情重大,已经连他的儿媳fù一起送到县里去了。他保证把大家的意见反映上去。 “区长!俺有两句话要说说!”说话的是葛老槐,他声音很高,白胡子摇晃着,显然他的感情是很激动的。“咱们队伍爬山越岭膛水过浆的多么苦呀!他们到处跟敌人拚死拚活,可都是为咱们老百姓呀!前方的流了血,换不回后方的一条心来,怎能对的起共产党八路军呢?可惜咱们沿河村还有两条心的人,不光有张老东,还有跟张老东抱粗腿的。我出个意见,趁着今天咱们队伍过来的高兴劲,大伙开个齐心会,把两条心的、跟张老东穿一条裤腿的都揪出来教训教训。大家同不同意我的意见?”说完话,他瞪眼瞅着人群。 “同意!同意!” “我提议把维持会的人都整整!” “谁坏就整谁,不能胡须眉毛一齐来!” “好!肚里有鬼、脸上有黑的人,快爬出来坦白坦白,别等费事。” “哪个不在到窝子里掏他去!” “吴老寿!你还往后揪屁股吗?” “没有!没有!”细高身材的吴二爷晃晃悠悠、战战兢兢地从人群里走出来。“我错了,我当了张老东的帮手,帮虎寻食,祸害了老乡亲。掏良心说话,我不同意他勾结敌人,也不知道他勾结敌人。我真有罪,我愿意痛改前非。胖墩他们前些日子训教我,我也有点觉悟,这一点上级是知道的……” “该我反省啦!”李麻子没等吴二爷讲完,就截断了他的话,他是抱着急于过关的思想的。“我的错误挺大,得好好地检讨检讨,从我进维持会的那一天,原想办点好事,可好事总办不成,……” “李麻子!你别绕圈子说话呀!一成立维持会,你可威风杀气啦!实对实地坦白吧!”赵大娘说。 “说的对,实对实,快坦白,怎么跟敌人献殷勤,跟张老东舔屁股,怎么欺负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的捆俺家的猪,抢吴大妈的鸡,都是你个麻小子干的呀!”红眼老婆不缓气地挖苦了他一通。 “都说的对!都是我的错误,我一律接受,我还应该解释一下,这些错误,赵主任活着的时候早已严格批评了我,当然大家再说还是好,‘人不劝不善,钟不敲不叫唤’。今天当着区长和村干部,我保证知过必改,坚决跟大伙一条心!” “就这样子吧!”王金山掌握着群众情绪,有意识地使群众斗争一般应敌人员作到适可而止。“大家有新意见吗?” “有!叫这家伙坦白坦白吧!妈的他倒会享福,我们到他家的时候,他瞪着个大眼正掮蒲扇哩!”说话的人是周老海,他从人群里一脚把瞎玉海踢进来。瞎玉海看这个阵势,一上场先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又狠狠地把自己骂了一顿,说要痛改前非,最后表示:“我要说了不算,不用大人管,沿河村三岁的小孩,谁见了谁都可以拿脚踢我!” 朱大牛说:“叫三岁的小孩踢你,你真会讨便宜刑法呀!我们找三十岁的大汉踢你,连我这五十岁的老汉也踢你。……”没容他说完,大家都哈哈地笑了。 “喂!脸上有黑的自个出来擦擦吧!别斜着眼装呆发愣,别觉得在暗处没人知道,大伙的眼晴是灯笼,早连你的心都照透啦!”这几句是胡寡fù说的。她的话使得胡黑锅和柱子心里直打鼓,他们跟二青商量,要不要出去坦白。二青一请示王金山,王金山摇了摇头,随即自己鼓了几下掌,等老乡一安静,他说:“老乡亲们!我说几句话,在我要讲话前,柱子和胡黑锅还要求检讨,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他们错处不大,而且他们早已认识到不对,近一时期已经有了转变,就不必检讨啦,因为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作哩!”接着他指出沿河村在共产党领导下英勇斗争的成绩,指出共产党员自我牺牲精神和带头作用,指出沿河村这个一千多人口的大村庄只有赵三庆和张老东两个真正坏家伙,其他个别的人虽然有些毛病,只要好好地检讨和改正,是能跟大家一起前进的。他说沿河村今后的问题,是群众动员起来,如何加强内部团结,如何一致向敌人进行斗争。其次他提到张老东家存了很多粮食,这些东西是剥削和贪污来的。他说这些粮食政府今天宣布没收,为了不被敌人抢去,粮食要分头坚壁起来,怎样处理,等政府决定;目前大家生活有困难,可经村干部讨论,先把粗粮借给穷人一部分。这时他加重说明:“粮食归到政府,也就等于归到老百姓啦!”最后他号召大家赶快把人组织一下,连夜搞粮食去。 大伙热热闹闹地正研究借布袋家具分组坚壁粮食的当儿,河北响起了稀疏的qiāng声。qiāng一响,人们估计是过河的队伍开始作战了,但意料中的qiāngpào风暴并没接续响下去,过了几分钟,又响了两声手榴弹。大家正在猜疑,忽然西北角上,起了一片熊熊的火光。王金山他们登上房顶了望了一下,高兴地说:“现在报告大家个好消息吧!咱们渡河的部队打了胜仗啦!看清那一片火了吗?一定是麻山营的pào楼被烧掉啦!” “这太好啦!咱们趁热打铁,快动手搞粮食去。” “对!快搞粮食去,我们马上就出发!” “柱子呢?快领道,保证今夜统统把粮食搞出来。” 人的洪流由学校大场奔西头张老东家出发了。刚刚升起正挂在东方天空的明月,露出笑眯眯的脸蛋,吐着洁净的光辉,照着他们的背影。 第34章 团指挥部设在深(泽)安(平)公路北面一片树林子里,这地方在沿河村正南偏西二十里,它的北面距铁镇仅有三里地,树林边沿有几棵粗可合抱的榆柳树。几个战士攀在高高的树杈上放了望哨;树林里正以班排为单位在讨论今天的战斗任务。树林中央有两棵靠背并生的沙果树,因果实累累而压低了的枝叶,紧贴在一间独立小房上。小房原来是看守林木果品的人住的,现在屋里铺了一床缴获的黄军毯,上面写着昭和十二年制造。墙上挂一幅以安平、定县、安国、深泽为核心的军用地图,红色线圈标志着敌人的碉堡、公路,横贯全图的滹沱河,用一道粗粗的蓝线条显示出来。王金山和二青被引领到指挥部门口时,宋团长正在指划着那条蓝线与县委曹同志讲说什么,一见到王金山,便满脸笑容地招呼他进去,等了一会又叫二青进去。 二青一露面,首长们对他非常热情,像是对待亲切的老战友一样。宋团长握住他的右手,县委握住他的左手,起初两人都想把二青给对方介绍一下,很快发现这种介绍是不必要的,才松手请他坐下谈话。 见到县委和军队首长又坐到一个房子里开会办公,王金山和二青共同感觉到,坚持根据地的困难阶段已经快过去了。在他们的经验里,党、军队、政权三个方面的领导机关,常常住在一起,有时就聚住在一个大村;只要他们在一起,特别是有军队在一起,就能渡过难关,取得胜利。现在,把人们的眼睛都要盼干了的军队终于来了,人民是多么需要自己的军队呀! 团长问了些当地人民生活情形之后,笑着对二青说:“咱们军队要扩大呀,你来吧!孙家庄战斗以后,同志们不断地提念你。” 二青笑着点了点头,从团长的谈话里,他感到团长的作风,似乎比几个月前有很大的转变;其实这位青年指挥员的坚毅、聪颖、果敢的风度根本没有变,所不同的是他冲出重围的时候,表现在镇静、坚定、肃穆的方面多些,现在则是谨慎、细心、迎接胜利的乐观情绪多些。脸色像苹果般的通讯员,提进壶来给二青、王金山倒开水;喝着水,县委谈起渡河作战情形,谈时先向团长笑了笑,似乎解释他当着指挥员侈谈军事是班门弄斧的行为,也似乎表示他应对他的下级王金山和二青有说明一定情况的必要。原来昨夜被打下的确乎是麻山营pào楼,那里原驻伪军一个中队,因为大部分伪军跟鬼子出发到河南,留下的不到二十个人,其中有一个伪军,是我们的内线,和我敌军工作部门联系好,趁敌人兵力少的时候,实行里应外攻。刘政委过河就是执行这一任务。在他率队到达的夜里,双方用信号取得联系,贾排长率领尖刀一排全体同志与敌工干部飞快地奔上楼去,五分钟后,睡在pào楼里的两班伪军,来不及清醒就乖乖儿地当了我们的俘虏。…… 指挥所门外,有人喊了声报告,屋里的谈话停止了。接着进来两个人,后面是位穿便衣的侦察员,前面的人高挑身材长方脸,着一身干净军服,横在腰间的皮带上,挎一支带着皮套的二把匣子qiāng,很像一位干部的打扮。二青一眼就看出他是孙家庄房上作战的机qiāng班长赵金元。他立刻也认出了二青,按照他平日那种轻松愉快和幽默的xìng情,不管是否当着首长,他也会笑哈哈地调几句坎儿或是出一点洋相;然而现在他仅向二青友谊地点了点头,就转脸面向团长,像是要jiāo代重要的问题。二青想这一定是汇报什么紧急情况,自己留在这里是不应该的;一看王金山,王金山正朝他使眼色,于是他们辞别了走出来。 两入围绕树林转,因为没事可做,沿着一条蜿蜒的草径往西走。路上,牵牛草吐出喇叭形的花朵,蒲公英开着鲜艳的黄花,野针菊、野苜蓿、薄荷叶以及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伸腾出花蕾、花朵、绿叶、柔枝,密密蓬蓬地几乎遮满了那条羊肠似的草径。蓝色透明的天空里,青灰色的云彩缓慢地流动着,灰云外面让一层白色而柔和的边儿。早晨的太阳升到了树梢顶,用白色的强光,冲淡了抹在东天边上粉红色的朝露,使它渐渐地褪了颜色。天是晴朗的,大地是宁静的,风光是爽洁美丽的。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王金山和二青踏着柔软的草径,闻着浓艳的花香,呼吸着新鲜空气,怀着愉快的心情,一直走到草径的尽头。一抬头,正看见杏花、赵大娘、朱大牛三个人从一片遍地吐着红缨的玉茭地边上向他们走来。 王金山笑着说:“哈!你们也跑出来跟着自己的队伍打游击啦!”为他这句话,大家都会心地笑了。这种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艰苦的岁月里,他们与敌人进行过无数次的生死斗争,一直胜利地坚持了这一英勇的村庄,这一圣洁的阵地,一直坚持到子弟兵的卷土重来。如果说在子弟兵离开的时候,他们能够经的起最艰苦最困难的考验,经的起日本帝国主义的最dú辣最残忍的“扫dàng”进攻,而且在斗争中取得了胜利;那么再加上子弟兵到来的力量,还有什么困难艰险不能克服呢?谁还怀疑他们从旧的胜利到新的更大的胜利呢?他们这群站在斗争最前线的优秀儿女,又怎能不在此情此景下兴高采烈呢? 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凑拢在一起,互相通报了双方所了解的军事情况。畅谈的时间不大,那位苹果脸色的年轻通讯员,站在草径的那端高声喊叫王区长了。 王金山和二青又回到指挥部。宋团长正讲他的军事意图:“……根据情报,敌人已经由郎仁村沿河西进,现在进入沿河村,看光景他还要往西转移,很可能下午渡河北去。那么我们夜间派胖墩跟刘政委联系,在郎仁村作战的计划是落空了。现在要根据情况作新的计划,要重新派人与刘政委联系才能执行今天的军事任务,但这次联系是很困难的,必须在敌前渡河,否则即失去了时效。”因此团长决定派侦察排长亲自去,但排长地理不熟,加之敌人岗哨严密,单人恐怕难以完成任务。这时团长笑着对王金山、二青说:“我和县委商量了一下,要二青同志帮助一块去!净谁去,怎样去,具体的问题请和侦察排长商量商量!” 一经二青愉快地答应之后,排长便过来与二青拉手。二青这时才知道原来排长就是机qiāng班长赵金元。赵金元一遇到战斗任务,又恢复了他那轻松愉快劲了,他用白洋淀口音出洋相地说:“同志老弟!敌前过河呀!可格喽不简单啦!把诸葛亮会开好哇,咱哥俩今天得露一鼻子。” 十分钟后,他们出发了。为了便于侦察敌情,稳准地完成渡河任务,他们的人手增加了一倍,一共是四个人,朱大牛、杏花打扮成父亲送姑娘回婆家的模样,二青他们化装成两个背柴火筐打草的老百姓,选择渡河地点是沿河村以西到杨家庄河岸一段。靠近杨家庄走,道路远,时间长,登岸后靠近pào楼危险大,稍一耽搁便误了军机大事。靠近沿河村走,下水处危险xìng大,登岸后较为平安。他们选择了后者,这样只要过的河去,就十之八九完成了跟刘政委联络的任务。 由铁镇朝北来,他们完全躲开道路,从青纱帐内隐蔽着走,遇到低秆植物就伏身或是爬过去;个半钟头的时间,走到沿河村西面的新开河。在那里,一种令人难忍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了:沿河村西面北面环村的高秆植物被敌人毁掉了,鬼子和伪军正抽打着一群老头、fù女、小孩去继续毁掉他们亲手养种起来的庄稼。老乡们有的拿着镰刀蹲在茁壮的棒子地里,眼睛瞧着心爱的庄稼不忍动手;任凭鞭子抽在脊背上,qiāng把抡在腰身上,一个个呆若泥人似的,对这种dú辣的ròu体痛苦,像是失去了感觉。老婆和小孩们手里没有杀砍庄稼的工具,敌人用刺刀逼着,要他们把刚莠穗的红白高粱挨棵地折倒。倔强的人们,不肯动手,纷纷地从青纱帐里逃跑。敌人一面用豺狼的声音呼喊:“这是为你们清除匪患,保护治安”;一面开qiāngshè杀逃跑的男女群众。朱大牛爬在谷地陇里藏着,看到这种情形,烧起满腔的怒火,一推身右面的二青,说:“二青!你开qiāng。打!打他们这些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家伙们,打散了他们,趁乱腾劲过河!”二青不同意他的意见,主张集中精力护送排长安全渡河。 河边放哨的是两个鬼子,距二青他们约二百米,鬼子站在河岸的高坡上,凭高了望,警戒滹沱河沿岸。来往行人不用说过河,就想接近河岸都逃不出他们的视线去。这两个家伙看来很忠实于他们的职务,端着步qiāng朝二青他们这一方向了望,眼珠似乎连眨都不眨。二青他们把脑子里的办法都考虑过了,要想轻而易举地过河是不行的。 太阳升起的又高了些,时间不允许他们再考虑了。他们决定采取了赵排长的硬干办法以杏花、朱大牛作钓饵的调虎离山计。三分钟后,二青和赵排长爬进了四五十米,重新隐蔽起来,接着弯腰驼背的老人领着他的姑娘出现在沿河村西一条庄稼道上了。起初,父女两人还提心吊胆的,一经被鬼子看到了,倒稳定起来,很自然地朝鬼子跟前走,走了不远,故意往河边奔,刚拐弯走了几步,哨兵摆手喊:“过来的!”如果真的走过去,那是非常糟糕的;他们低声商量了一下,便作出爸爸要女儿过去,女儿害怕不前的模样。这时一个哨兵从高坡上赶下来,另一个向这边看了看,原地不动地站在高坡上。 朱大牛说:“调虎离山吧!就调下来一只,真是倒血霉。”说着鬼子已到了跟前,一句话也不说,先夺去老人的小包袱,解开一看没啥东西,用刺刀挑着扔了。然后用力推老人,老人刚往后一退,鬼子去拉他的女儿,老人上前挡住他的姑娘,鬼子推开他,他又挡住她。鬼子恼了,一连用力推老人,边推边打,老人每退一步身体即靠河岸近一步,眼看老人背后就是汹涌水流了,鬼子推的愈加有力,看来他是决心要淹死这个老人,再抢他的女儿。女儿着急了,希望拾柴火的人出来解围,看了看他们潜伏的那片谷苗处纹丝不动,她失望地转回身来,这时候,猛听得河岸惊呼一声,鬼子和老人同时落水了。 老人在水中就精神百倍了,他捺住鬼子的脖子像老虎擒绵羊似的,一口气叫他喝饱了滹沱河里的泥水,鬼子的头,再也没从水里露出来。 另一个哨兵,见伙伴落水,提qiāng赶过来。行至中途,忽然像是患羊痫疯一样摔倒在地上。随后从谷地蹦出两个拾柴火的人,正是二青和排长,二青上去捺住鬼子,排长抽出鬼子的刺刀来,一下便结果了他的狗命。排长同二青飞快走到河岸,排长像下命令一样朝朱大牛说:“你快上来,领女同志先走!”回头又对二青说:“你在河岸盯着我,看我一登岸,你就跑步向团长报告去!”话刚说完,扑的一声,像鲤鱼跳水箭一样,溅起两排水珠,他跳到河里了。 朱大牛水淋淋地爬上岸来,二青催他们:“顺着原路,赶快回去!”他自己爬在河岸,一面注意四下敌情,一面目送排长渡水。哈!赵金元果然不愧是白洋淀生长大的,多么好的游泳本领呀!他潜下水去,很长时间才露头出一口气,刚一露头,马上又潜下去,像个沉入水里的黑倭瓜,偶尔漂出水面随即被浪头打下去一样,一连扎了六七个猛子,他游到对岸了。 对于这样胜利而安全地完成任务,二青心里非常高兴,扭身急奔原路走来,心里想着排长要他跑步向团长报告去的话,想快快地追上杏花他们,据他估计,朱大牛和杏花不会拉他有好远的。走到村西南角,大约只隔一块高梁地,他听得很清楚的问话声。 “你们是干吗的?” “他是俺父亲,送我回婆家去!”是杏花的声音。 “你们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哪里来?” “俺们从槐树庄过来!” “胡说八道,看这家伙,浑身是水,一定是八路军的便衣探子。” “喂!你们闪开点,让我看看吧,真假八路,逃不出我的眼睛去!”这个人话音很熟,二青一时想不起是谁。这时听得那个家伙jiān笑了:“哈!哈!原来是你们二位,好一对男女共产党,还敢冒充父女两个!”二青已经听清是谁说话的时候,杏花在那里高声大骂了:“赵三庆你****的不是中国人,你逞什么脸,告诉你,是杀是剐,这人们不在乎,你要小心你自己点!” “杀!剐!没那么便宜,先捆起你们来!” “要捆,捆俺姓朱的,没这个闺女家的事。” “工人会、fù救会,分量一般沉,都捆起来!” 二青脑子一热,他站起来了,想过去抢救杏花,杀死赵三庆;走不多远,发现赵三庆跟着一拨伪军,他内心矛盾了:“为了救杏花他们,势必耽误回去向团长报信,这如何是好呢?我能把眼前的坏蛋放跑吗?我能眼看着杏花他们送往老虎嘴里去吗?我能一个人在这里拚命,扔下部队的军机大事不管吗?”他脑子里像有数不清的刀剪、铙钩、绳索在剪他、钩他、绞他、刺他。两分钟后,强烈的革命责任心,战胜了他救杏花他们的愿望,抹掉眼里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他把脚一跺,疯狂般的跑向铁镇方向去了。 宋团长从各种情况中,判明敌人是要从仙人桥北向渡河的。他立刻下定决心要在敌人渡河的时候,狠狠地给敌人一次打击,下午一点钟,队伍出发了。 二青向团长汇报了情况之后,杏花和朱大牛的问题便整个盘据在他的心头,敌人是马上杀掉他们呢,还是带回河北据点去呢?想到杏花他们被带到据点后的种种苦刑摧残,他觉得与其那样倒不如死了痛快。后来又有一个相反的想法:如果敌人不马上杀他们而带他们过河的话,那么在这次战斗中,不是仍然有被我军解放的可能吗?这种希望一产生,恨不得要部队立刻出发。他想:假如部队这次作战能救出杏花和朱大牛,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敌人杀害了他们,那他张二青更非在这次战斗中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仇不可。出发命令下达的时候,他向上级坚决要求,参加了突击部队。 团长原想留二青跟着团部,一来是他头脑清楚,作战勇敢,特别是仙人桥一带二青地理熟悉,因为他追张老东的事,团长是听王金山讲过的。现在他既然坚决要求到前面去,也只好答应了他。 突击队是由第一连连长负责指挥的,全队约六十余人,携带了四挺机qiāng和三个掷弹筒,由六位穿便衣的武装战士组成尖兵班。二青即跟随这个班带路前进,近二十里的急行军,只走了个半钟头,路途中,除了横跨几条庄稼道外,几乎都是穿过青纱帐走的。 第35章 仙人桥周围的高秆植物也砍倒了,环村一二百米的距离内,都变成没遮拦的开阔地,尖兵班再向前进,必然要暴露目标;他们迟疑了一下,发现附近有三几棵杨柳树,二青同两位武装同志,同时从三棵树干攀上去。到树高头,一切景象都清楚地摆在眼前了。仙人桥与河岸之间不到半里的地带,已被敌人临时盘据了。村东面靠河岸住有七八户人家,约有十几间土坯房,颇像从仙人桥分出的一个小疃。小疃距仙人桥和距二青他们脚下的远近是相等的,大约在二百米左右。二青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小疃房上放警戒的敌人,甚至看清敌人架在房上的机qiāng,房背后不远就是河岸,那里有成群的纷纷乱乱像蚂蚁搬家一样的敌人在抢着渡河。河水在二青他们横着看来,像一条窄窄的泥黄色的轮带,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不停地前进,船只和木筏已经装载着一部分人渡河了,由侧面看它们不是向对岸走,倒像是顺流而下向东方走。 再远处似乎已经有一部分敌人抵岸登陆了。 二青心里想:“敌人警戒这么严密,后面大队未赶到,敌人业已开始渡河,今天的仗怕是很难打上了。”越想越焦急,恨敌人渡的太快,嫌自己大队来的太慢,如果杏花他们是在抵岸登陆的那批人里边(假如他们没有牺牲的话)那就更糟糕了。正焦急中,忽然机关qiāng响了,qiāng弹shè在河里溅起串串的水珠。随着qiāng的声音,发现河北岸有一簇人在向前冲锋,抱机qiāng冲在最前面的大个子像是赵金元排长。几分钟后,赵排长身后赶来后续部队,他们拚命往河内投手榴弹。手榴弹bàozhà了,有的zhà沉了船,有的zhà起高高的水柱;有一位投弹手投的最远,每逢打出之后,他的身体都要挺立一下,因而他的烧饼脸也清楚地出现一下,这不是胖墩还有谁呢?二青浑身兴奋紧张了,恨不得马上游过河去一起参加战斗。正在这时,南岸敌人的轻重机qiāng一齐吼叫了,他们shè击的非常激烈,以致北岸我军在强大火力压迫下,不得不伏在堤坡上。已经放在河流中的舟筏,赢得了这点时间,掉转船头向南逃窜。二青正在焦急,一连长已率领突击队从他脚下飞驰前进了。那两位攀树的伙伴业已跟部队冲上去了,他也急忙溜下树来跟上一起前进。 他们攻击的目标,是小疃房上那股敌人,一阵猛打猛冲,使对方来不及作有组织的抵抗,便混乱地退下去。二青赶到小疃跟前,才知道解决的是一部分伪军。一连长从房上跳下来,立即率部沿着河岸,从右翼向敌人发起冲锋。河南岸的敌人是很顽强的,他们除了继续以强大火力压住我河北部队之外,立刻抽出一部有力的队伍向我一连长的突击队实行反冲锋。双方的轻机qiāng带着清脆的音响和润泽的水音吼叫了;纷乱如麻的步qiāng和手榴弹声音,搅在一起,听来像万家鞭pàobào响中有人不时地在嘣嘣地敲大鼓;重机qiāng像更高音的锣声,铛铛铛地持续连发,历久不停。仙人桥村里的敌人也在高房上架起几挺重机qiāng朝这里打,但已听不见它的声音,只见子弹shè在河水里,溅起扇面状的水泡。 一连长是从宋团长老虎排提升的干部,一向是硬顶硬驰名的,他不但在河边上硬钉住一个钉子,还把敌人打退一百五十米,这样使得由河里企图向南岸登陆的船只,两边都靠不了岸。 河流中间的敌人,受到两岸夹击,非常狼狈了,有的船想拚命返回南岸靠近敌人的主力部队,有的想挣扎着靠北岸钻进大堡镇pào楼里去,有的徘徊在中流张皇失措地任凭水流漂走。他们步调分歧,路线错乱,互相撞击着。两岸的机qiāng、步qiāng、手榴弹,加上敌人村里边的重机qiāng扫shè,河里突起各种形状的水柱,溅起四散飞腾的白色浪花,大跨子船、小跨子船、小四舱、小三舱、日造胶皮船、木板筏子、木条筏子,船上筏上的敌军伪军,陷溺水中的敌军伪军,高低水柱,大小浪花,人连船,船连水,水连人,错综复杂搅混在一起。 骤然间,qiāng声、pào声、手雷声响的更大更激烈了,像是在下了多时的滂沱大雨中,忽然来了一阵急雷骤雨而引起的山洪bào发天崩地裂一样,不喘气的一直响了十分钟。仙人桥村内的敌人大江部队指挥部,像一个足球似的被什么力量从村里踢出来。一连长挺起身来喊:“我们的主力到!同志们!冲呀!”平常,他的大喇叭嗓子要这样一喊,简直可以把房顶上的灰土震下来,但是现在大家听不清他喊的什么,只见他胳臂一挥,知道是要前进,便跟他冲上去。 二青正跟一连长前进中,瞥见右面河里闪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定睛一看,是太阳光shè在一把明亮的刺刀上,见到刺刀立即发现手持刺刀的是个墩实个子夜壶脑袋的人。啊呀!天哪!这不是赵三庆还有谁呢?见到赵三庆,他想起了包围沿河村时、敌人轿子里那个摇铃的人,想起沿河村多少条人命的血债,想起赵成儿赵主任的壮烈牺牲,想起杏花和朱大牛的被捕。你个狗娘养的呀,我总算找到你了,你还要拿刀杀人吗?我还能容许你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吗?想到这里,一分钟也没迟缓,他一跃身扑入水中去了。他身上像长了特殊的力量,使他游泳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带着刷刷的声音落在他身边水里的机qiāng子弹,没引起他一点害怕或是顾虑的念头。 更前进一些,他看清了赵三庆的船想靠到左面一个小三舱上去,两船相隔不到一丈远,因为另一只木筏挂住赵三庆的船角,使他不能马上跨过去。赵三庆摘除了木筏障碍的时候,二青清楚地看到他要去的小三舱上仰卧着两个倒剪两臂的老百姓;再前进些,他吓的心惊ròu跳了,原来被捆的正是杏花和朱大牛。这时他才完全了解了赵三庆的dú辣企图,可是他距赵三庆还有两丈远,而赵三庆的一只脚已迈上小三舱,二青的眼珠子简直要瞪出来,他拚出全身的一切力量,手足同时前拨后踏,刚到小三舱的跟前,赵三庆已走到船的那一端,杏花他们就在他的脚下,不知他说了两句什么话,他拿起刀来往下要刺,这时要上船抢救已经来不及了。二青猛力一扳船头,船身簸dàng了,赵三庆骤然失去平衡,全身栽倒船上,手里的刀掉落在船头上,前身探出舱外,两手蘸入水里,没等他直腰,二青喊了声“****的”!拧住他一只手,把他拉到河里去。 “二青!杀死他!”杏花看见二青,又惊又喜又愤怒地在船上跪着喊。 “杏花!赶快卧倒,小心qiāng……”二青发见另一只船上的鬼子,正向他们持qiāngshè击。话没说完,见qiāng口又对准他shè来,他即拽着赵三庆潜入水里。当露出头来的时候,那鬼子的船已紧靠在二青的身边,鬼子很像个军官,黑黑的日本胡子留在人中上,呲起红嘴白牙,瞪着发黄色的眼珠子,他手持短qiāng,向二青连发了两qiāng。二青托着赵三庆的身躯遮拦着自己,后来发现赵三庆头部已经好几处流出鲜血,便松开他,用手握住鬼子的船头,使用他刚才已经成功的翻船办法。 船翻了,鬼子在绝望中一跃便扑到二青身上。两人同时沉入水底。这家伙水xìng很高明,在水中用手去扼二青的咽喉,想趁势cāoqiāngshè死他。二青很机警,扬起胳膊猛力一击,先打落了对方的qiāng,然后在两丈多深的水里同鬼子展开ròu搏,潜水则同时潜水,窒息到需要换气的时候,又一齐漂出头来。鬼子想把二青拖到北岸去。二青想把鬼子拖到南岸来。双方相持不下,在河流中央拚命。时间一长,这个四十多岁的鬼子军官就敌不过生龙活虎般的二青了。他的身体逐渐疲乏,呼吸急剧迫促,四肢松软无力,除了勉强支持住不让水漂走外,再没有力量向对方还击了。二青本想在敌人无力支持时,拖他到岸上去,不料在他一有条件考虑到胜利的时候,才发觉肩膀酸疼、头晕眼胀,这些使他不能马上战胜过他的敌人虽然是精疲力竭的敌人。正在这时候,从上游shè箭似的游下一个人来,很快游到他们跟前,他高举起两只手,像鹰捉小鸡一样捏住鬼子的脖子,他同时推动二青靠近了南岸。二青脚已踏住水底,站稳身形,回来一看,原来是朱大牛。二青第一句便问:“杏花哩?” “在后边哩,她不要紧,一会就跟赵排长来了。”朱大牛答着二青的问话,就把他捉的“水鸡”拉上岸来。原来在鬼子shè击二青的时候,杏花和朱大牛卧在船头看的非常清楚,当发现二青同赵三庆一块沉没水中的时候,他们像刀子绞心似的难过,在他们看来,二青是特为来营救他们而牺牲了。以后见鬼子船翻了,二青和鬼子在水里拚命,朱大牛、杏花两臂都捆的很紧,干着急帮不上手。杏花眼快,突然发现了赵三庆掉在船上的那把刺刀,她滚过去用嘴咬住刺刀,叫朱大牛背手在刀刃上摩擦,绳子摩擦着刀刃,也摩擦着杏花的脸,不但脸部奇疼,咬住刀的上下牙齿也在奇疼,但她一点不顾及这些,她要朱大牛用力摩擦,两个人都满头汗珠时,捆手的绳索割断了。朱大牛搓了搓手,持刀割断自己腿上的绑绳,才说给杏花割断绳索,她急的哭了:“我的好朱大叔啊!千万别耽误工夫顾我啦!赶快救二青去吧!”朱大牛正心思不定的当儿,侦察排长赵金元和胖墩他们从北岸游过来啦。朱大牛用手一指杏花朝他们喊了声“这船上有咱们的人”,就泅入水里去了。…… 朱大牛他们上岸以后,刚把鬼子俘虏捆住,赵排长和胖墩驾着杏花坐的那只小船靠岸了。杏花向这几位水淋淋的人里一看,忽然发现二青身上滴下点点血滴,她惊呼着跑到他跟前,仔细一瞧,他脸上肩膀上两处受了伤,二青这时才体会到刚才在水里捉不住鬼子的原因了。杏花搀着二青一面走,一面愤恨地指着鬼子对大家说:“就是这个家伙打的他呀!”胖墩没吭气,走过去给了鬼子个响嘴巴,然后背起二青来。二青坚决地要自己走,大家都不依从他。 顺河沿走了不远,赵大娘、铁练赶来了。他们是同很多老乡一起来的,从仙人桥打响了qiāng,各村不少的老乡们赶来支援自己的部队,由于不了解情况,不敢贸然前进。赵大娘跟随大家在一起,看到上岸来的人像杏花,她才赶来的。赵大娘关心地问了问二青伤势情况,二青告诉她说两处都是轻伤,不大要紧;她便到朱大牛跟前看那个鬼子俘虏,她仔细地用眼盯住他,大家正不明白她的意思,忽听她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哪!这就是包围咱们村庄,用洋马亲自拉死赵主任的那个鬼子官呀!”听到她的话,大伙都跑过去看,二青、胖墩那天不在现场,没法证实她的话,杏花、朱大牛等那天虽然在场,早已没有印象了。赵排长见没人证明她的看法,便说:“老大娘!你晓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中国人的眼里看外国人,模样儿可都差不离的!”赵大娘没听见他的话,放开嗓子朝东面远远的人群里喊:“铁钢啊!叫你娘快来吧!杀死你爹的仇人被咱们捉住!” 远处铁钢母子俩带着哭泣的应声赶来了,一路上连哭带骂地寻找报仇的武器,路旁有一丛柳条子,娘儿俩折了两根柳条,赶到跟前便想打。 赵金元排长双手拦阻他们说:“刚才那位同志打他就不对,我们的政策不许这样做!”见他们母子放声地啼哭,就进一步解释:“老大娘!你有冤仇俺们是知道的,这家伙有好多人命血债俺们也晓得。是这样,大家的仇恨意见,要反映上去,请领导上处理。现在他是被俘了,我们是不侮辱虐待俘虏的。” 铁钢他娘听从了劝告。赵排长便又叮问赵大娘会不会认错人;赵大娘表示:就让这个鬼子离开三年五年的,一见也能认出他来。后来经过团部的审问,证明这个俘虏果然是在沿河村几次屠杀人民的大尉指挥官狐尾加三郎,他这次调出全部兵力配合大江部队到河南“清剿”,因为他对河北情形熟悉,敌酋指挥官派他首批渡河的。 胖墩、杏花在野地里找到团的后方卫生机关,在那里杏花帮助护士们给二青换了yào,包扎好左臂。赵排长见二青的伤并不重,向卫生队长嘱托了几句,想同胖墩再渡河北去。卫生队长告诉他们说:“别去了,敌人已经撤出仙人桥,河北的队伍,马上要渡河南来哩!” 整个战斗过程,至多只有三个钟头。宋团长亲自率队将仙人桥敌军逐出后,敌人在河岸再也站不住脚,最后只好抛弃陷在河流漩涡中的一部人员物资,向深泽县城狼狈逃窜,这个号称精锐师团中的骄傲狂妄的大江部队,被打的头破血流了。 部队当天宿营在仙人桥,县区召集了很多村庄的群众到这里开大会。会上团长、政委、县委、田大车、王金山都讲了话,县领导上宣布了张老东和他亲家的罪恶,当场处以死刑。群众兴奋地喊着震天震地的口号,河水的响声听不见了。 河对岸突出村房的三层高pào楼,平日的夜里,是人声嘈杂灯火辉煌的,在子弟兵驻在河南岸的今天,在群众热火朝天的大会威力下,他们哑悄无声了。楼上黑洞洞的连根火柴也不敢划,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仙人桥战斗的第二天夜里,沿河村河北岸杨家庄pào楼的敌人、东面郎仁村pào楼的敌人同时夹着尾巴逃走了。留下的两个近三丈自的岗楼子,当天被老乡们拆成平地。为了庆祝胜利,这两个村庄的支部,以动员全部青年人参军作条件,向附近村庄挑战。 挑战消息传到沿河村的时候,青年们立刻骚动起来,当天的下午,银海、毛娃子、水生、毛山等便争先恐后地带头参军。三聋、四聋在第二天早晨也偷偷地报了名,因为没和家里商量好,心情上很不安定。银海把这问题反映给杏花,杏花答应替他们弟兄作动员工作去。 她进入张哑叭家院子的时候,全家正在槐树底下吃午饭,老夫fù二人盘腿坐在上面,大聋、二聋在左面,三聋、四聋在右面,两房儿媳fù蹲在台阶上正忙着给他们盛饭端菜的。红眼老婆一见杏花就喊:“哪一阵风把你刮来啦!又是三四天没见你的面了,想不到你今天走错了门口。你嫂子快快地给她搬坐杌儿,这是咱们fù救会的头儿呀!”杏花谦逊地笑着坐在当院里,偷眼一瞧三聋、四聋的神气,哈!这两个小鬼,比大哥俩可伶俐多了。他们端起饭碗来遮住两位老人的视线,互相眯缝起一只眼睛在向对方作鬼脸,看光景他们已经晓得杏花的来意了。 杏花随便叙谈了几句家常应酬话,就单刀直人地把问题提出来。老头子照例是不先开口,其实他跟他那话匣子老婆在一起,就是想说几句,也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的。于是红眼老婆的话匣子拉开啦:“大侄女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可不是三砖打不透的人。论道理说,咱们好几个孩子,不早该出去吗?过去扩军的时候,老大岁数过时啦,老二腿脚不得劲,加上夜盲眼,老三当时腰里正生疮,老四不到岁数。要不的话,早叫他们穿上二尺半啦。现在呢,现在的事儿更好说啦,我一定跟老头子商量商量,也跟孩子们开开会;这遭儿是儿大不由娘呀,不拘怎样,你既来啦,事情很好办,你听我个信吧!”红眼老婆正拿模棱两可的话来向杏花办jiāo涉,三聋那里说了话啦:“大哥、二哥留在家里种地,老四岁数还小,我参军去正合适,用不着商量,也用不着开会,我早报了名啦!” 第36章 “哪个岁数小?”四聋把饭碗在桌上一墩开腔了,“岁数小!我一点也不小,这回参军的条件可宽哩!够上十六岁就行,人家铁钢十五岁还批准了呢!咱们两个,各人有各人的权利,谁也别干涉谁,你去不去我不管,我是一定要去的!” 红眼老婆听了小儿子们的话就急了眼啦,她打断了他们的话头说:“吵!吵!你们鸡猫狗叫地吵个什么!咱们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刚才没说呀,事情是好办,回头咱们商量商量,没有天大不了的事。你们这两个小兔羔子,翅膀还没长硬就想出飞呀!美死你们啦!老老实实地给我等着,我还得同你爹核计哩!” 三聋说:“核计你们就核计,是长是短,当着村干部,说出个黑白来!” “说出黑白来,说出红白来,我也得去,你快说吧!”四聋进一步地逼他母亲。 “你们这两个小兔羔子呀!当场跟爹娘要口供。好!好!好!你们都进步,积极,就是我这个顽固老婆子落后;你娘也不是你们的鞋,也管不住你们的脚。这么办吧,先叫你杏花姐姐回去,咱们全家开会讨论讨论,看是老三去还是老四去,只要大伙都答应就行。这年头讲民主,还有你哥哥嫂子呢,光你娘说话可不算数。” “那样就留下老兄弟在家里,我参军去!” “我可不能留下,最好是叫三哥留下,他又能干活、又能帮助村里工作!” 弟兄两个争争吵吵,闹的红眼老婆不可开jiāo。她看了看张哑叭,他的眼珠子直瞪着,嘴一张一合地看光景是想着说什么。红眼老婆灵机一动,想从他的嘴里得到个满意的解决,就说:“家是你当着,钥匙你掌着,孩子是跟你叫爹,你说话吧,是让去是不让去,是让哪个去哪个不去,你说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说出来就算板上钉钉啦!” 大家肃静了,张大了眼睛,像讨论会听主席作结论似的等着这位老人发表他的意见。 “我说吭!”他缓慢地用舌头舔了舔他那干燥的嘴唇,黄眼珠子使劲瞪了几下,像是准备着跟谁呕气一样。“我说的可简单,我说……”他静了一下。“我说,三聋、四聋两个孩子都一块去!”他用很大的声音把这句话说出来。 “爹!爹!啊。你真好哇!”三聋、四聋说不出有多么高兴,一块扑上去拉住老人的手,仿佛发现了他们的父亲更加可亲可爱似的。 老人的手虽被他们握着,眼睛并没望他们,他像解释他的意思,也像是对持不同意见的人作争论似的:“我怎么能不叫孩于们都参军呢?鬼子杀死咱们的人还没埋殡,流的血还没干,烧焦的房子还烫手热,我不把孩子们送到前线上打鬼子去,我还把孩子放在家里、藏在洞里、等鬼子赶上门来把他们捆走呀!”红眼老婆眨了几眨眼,没说出什么,就这样,张家的两个孩子都报上名了。 铁练、铁钢他们那一伙里,大致串通的也没有问题,就差小明子的家里没商量妥当。他们先动员小明子的爷爷葛老槐,老人对孙儿参军没有意见,但他提出须要经过小明子他娘同意。及至跟他娘一说,她借口说自己寡居,家里没人,孩子岁数又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初,小明子曾不顾一切地跟他母亲吵架,说他娘思想顽固、落后,后来经同伴们劝说,他也认识到不该临走时候惹的母亲不痛快,还是想法子打通她的思想,使得娘儿两个和和气气地离开,这样他便邀请赵大娘帮助动员他母亲去。 赵大娘前头走,小明子和铁练偷偷地跟在后面。她进屋了,他们伏在窗台外面,偷听他们请来的这位“说客”如何地动员说服小明子的母亲。 起初,她们说了说这两天的天气,然后谈论到吃饭喝水的生活情形,说着说着说到各人的丈夫都是叫guó mín dǎng或是日本鬼子打死的;说到守寡失爷的难处,扶养孩子的难处,过苦日子的难处,越说越伤心,小明子的母亲哭了,赵大娘也跟着哭了,越哭话越少,以后干脆听不见任何语声了。小明子在窗外面急的直跺脚,拉铁练到背处,用责备和懊悔的口吻对铁练小声说:“劝架不成反带三分挑,我算错托了人啦!” 铁练的脸蛋红了,很觉得对不住朋友,也没法解释。他心里暗想:就凭她们这一哭,不光小明子参军的事砸了锅,连他自己参军的事也凉了半截。沉默了一会儿,听得屋里不哭了,赵大娘一连串地问起对方来了:“明子他娘啊!是谁杀死你男人的呢?是谁救了咱们孩子的命呢?”对方没有回话,就听赵大娘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没有日本鬼子打进咱中国来,你男人是牺牲不了的;要不是八路军把工作搞到敌人内部去,你的儿子早死在张哑叭家房后的树行子里啦!现在孩子死里逃生了,他愿意到自己的队伍里,给老子报仇,给国家出力,还拦他个啥劲!难道说孩子们愿意拿起qiāng来到前线打鬼子,我们当娘的非要夺下儿子的qiāng,等鬼子来个二坎\"大扫dàng\",那时节,叫孩子们赤手空拳地把命送给敌人吗?”赵大娘停了一下,叫对方有时间考虑她的意见,接着用劝导的口吻说:“明子他娘!咱们都把眼睛睁亮点,看远点,咱们老姐儿两个也挑挑战,你把你家明子,我把俺家铁练,一块送他们参军去。宋团长、刘政委你是知道的,把孩子jiāo给他们,比跟着咱们还放心哩。孩子走后,家里地里的活儿,咱们大伙互相帮助,什么困难也愁不住咱们。” 听得赵大娘的话完了,可没听到明子娘的回话,也看不见明子娘的表情。两个小鬼在院里急的抓耳挠腮的,急中生智,用舌头舔湿了窗户纸,戳了个窟窿,朝里一瞧,小明子的母亲正同意地点头哩。说不出这两个小鬼有多么高兴,顺手拉开风门,一阵风似的跑进去,各人拉住各人母亲的手说:“摇头不算点头算,你们都点头答应我们参军啦。”这么一来,闹的眼里含着泪花的母亲们都笑了。 晚上,二青从区里开会回来,杏花向他汇报沿河村动员参军的热烈情况,二青听时,脸上显出格外的兴奋。杏花看出这种情形,便问:“为什么今天这么痛快,你的伤口又轻啦?”二青回答说:“伤口根本就不重,医生说再换几次yào准保好。”杏花说:“不用攥着拳头叫俺们猜啦!把你的痛快事说出来,大家分你点高兴!”赵大娘说:“不用问,准是调你到区里工作去,军队一回来,王金山和老田就这么念叨过。”二青说:“你们都没有猜对,是这么件喜事区委批准我参军啦!啊!这件事可不容易,跟区长磨破了嘴唇,他才答应的。”接着他叙述到区的经过:原来王金山估计二青这次会要求带头参军,提前把二青叫到区里,宣布他们对沿河村干部的配备计划。他主张二青马上调区工作,杏花代理支部书记,回头也要调到区里,村长叫朱大牛搞,周老海、姚锅子、赵大娘搞工会、农会、fù救会,这样把村政权和团体的架子支起来。二青不同意调区,坚持意见要去干部队,为这件事他同区长翻来复去地要求。区长说:“现在环境打开了,上级指示:随着军事胜利,要大力开辟工作,恢复组织,增调干部。我叫你到区里来,是同区委商量好的,是为工作,不是为的我个人什么。”这样的讲法,仍然没有说服了二青,他还是坚持要去干军队。在怎么说服挽留也无效力的时候,王金山才惘惘怅怅地说:“既是死乞白赖地要求,也不勉强你,强拧的瓜儿是不甜的,走就走吧,注意把沿河村的新战士带好,准备在一半天内集合出发。” 听完上级批准二青参军并在一半天要走的信,杏花内心激动了。以前在全村青年踊跃报名参军的时候,她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事情很忙,便把它拖在一边。现在二青一半天要走,感到她和他的问题,该马上说个一清二白了。这个念头一来,她用全部精力来考虑她自己的问题,赵大娘向二青汇报的情况,连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铁练见她低头不语,认为她大概不愿意让二青走,不然的话,怎么会一言不发呢?于是他带着揭露秘密的语气说:“准是杏花姐离不开俺二青哥,不愿意叫他参军去,要不的话,怎么低着头闹情绪哩!看热闹吧,新战士入伍的时候,还有人哭肿了眼儿哩!” “滚你个小混蛋!多嘴多舌,胡说八道!”杏花抬头骂了他一句。 “杏花姐!我说的是正经的呀!依我看,俺家人口少,二青哥就像咱们一家人,干脆,二青哥头走,你们两人在我家结了婚,你跟俺娘合居过日子,我们在外边安心打仗,你们看好不好?”铁练一口气说完了,拿眼瞟着他娘,也提防着杏花,怕为耍贫嘴吃她的苦头。赵大娘抿着嘴笑了。杏花的脸涨的红红的,愣了一会儿,冷笑了两声说:“你这小孩脑筋真进步,你的眼光看的挺宽绰,把我不!不光是我,你把fù女们看成缝衣补烂、做活吃饭、生娃抱蛋的机器啦!” 二青完全了解杏花这点自尊心,在这种情况下,不好提什么,他深深知道杏花的沉默是为他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军的事。他感到应该和她谈谈了。 傍黑天,二青同杏花走到南园坡上,二青原打算痛痛快快跟杏花谈谈,说明区委对杏花工作的意见,顺便劝她安心工作。不料想杏花谈的很简单,她表示完全同意二青去参军,仅向二青问了问区委和县委住的地方,很快地离开他了。 这天晚上,杏花没回铁练家。赵大娘她们从东头找到西头,没一点踪影。赵大娘气的直骂铁练。二青一面劝说,心里也很焦急。他想从政治上从感情上看,他们的关系是没问题的,但不管怎样,他一半天要走了,如果临走不好好商量并安排一下,恐怕以后就更没时间来谈这些了。 第37章 尽管二青内心焦急,他仍然很积极地组织青年参军的工作,村里的欢送工作也搞的很红火,为新战士募鞋袜、毛巾、缝慰问袋、扎红花,还组织了秧歌队,打算开大会yóu xing,热热闹闹地送他们到区上去。上边怕情况不许可,要他们将新战士直接送到部队,恰好部队这时也转移到沿河村了。 第二天仍然没见杏花的面,二青的心里更加急躁不安了。 第三天是新战士走的日期了。这是一个好晴天,在早晨,东方天边上还露着玫瑰色的朝霞的时候,朱大牛领着葛老槐、张哑叭、胡黑锅、柱子他们十来个人由西向东来了。这些人像过节日一样,穿着簇新衣服、红光满面、笑脸盈盈地到了小学校里,大家分散开打扫院子布置会场。朱大牛日久不唱的水乡歌谣又悠扬地唱起来了。 学校外面树林子里,宋团长亲自教战士们刺杀教练,他们每一拚刺终了,竭力喊出杀声,像是练习从声音里便能吓倒敌人似的。战士们在教练的空隙里,瞧见布置会场,知道新同志又要到部队了,脸上都流露出微笑。 会场打扫的整齐清洁了,朱大牛看到厕所旁边还躺着被敌人砍掉的那口钟。他找了条绳索,一端系钟,另端系在腰里,蹿身上了墙头,两手扒住老槐树,用狸猫上树的姿势,矫健而迅速地攀到树杈上。然后解下绳索绕在树杈上用力牵引,那口钟忽悠忽悠地腾空吊起。朱大牛下得树来,手摸着新刮的硬胡子楂,得意地说:“狗娘养的东西们!你砍下来,老子偏偏吊起它!” 早饭后,铛铛的钟声,震人耳鼓地响了。听到钟声,人们兴奋地从心里开了花,开会的人像小河流人大海一样地从四面八方流来。人人笑脸、处处欢腾,在人的洪流里,最能吸引入,最受大伙欢迎的是红绿招展、锣鼓锵锵的秧歌队,他们除了青年男女角色几乎全部由青年fù女装扮以外,其余的老头儿、老婆婆、小孩子等角色,都是老人、小孩自己穿起件新衣裳扮演的。街上开会的群众把秧歌队拦住了,参观的站成两堵人墙,围的风雨不透。二青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来了,两三个钟头以后,他必须跟队伍出发,开赴前线,这样看来,与杏花在分别时是不能见面了,他说不出自己内心里有多少抑郁怅闷,竭力压制住个人的情绪,站在人群的外缘观看秧歌舞。正在出神的当儿,二青的手被一只温暖绵软的手握住了。他一回身,杏花站在他的跟前,两只忽悠忽悠转动的水汪汪的大眼瞪着二青,起初她是摆出一副顽皮和憨傻的脸色,后来又变成讨饶和求情的神气,当从对方的神色里察觉到原宥与谅解了她的时候,她微笑着开口了:“二青!你生我的气吧!两天不见你的面,叫你多发火呀!” “我倒没生气,就是看不见你,心里着急,生怕临走的时候,没机会跟你说说话!” “怎么没有机会呢?日子长着哩!” “你是什么意思?……”二青茫然不解了。 “你还记起区委书记受伤那天夜里咱们的谈话吧你说将来跟我呆不到一块,你要到部队上去;我说我们一定能够在一块,就是这个意思呀!” “你的意思是……” “二青哥!”她见对方更加莫明其妙,再也不忍捉弄他了,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告诉你老实话吧!我同你一样,也参军了。” “啊呀!你……你也参军了,咱们一块……” “是的!”杏花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要跟你一块杀敌人去,这个思想从咱们那夜谈话便有了,后来你在地道作战负了内伤,我这种想法更加坚定了。我想:你很可以当一位英勇杀敌的战斗英雄;我也就愿意到战场上作一个救护英雄的女战士。前天晚上,听你说马上要走,我就紧赶到区里要求去。临走前,我本想预先告诉你,怕上级批不准,空惹的你心里添一层麻烦,我咬了咬牙硬瞒着你们自个走了。二青!参军好不简单哪,在区里照例跟区长费了很多唇舌。幸亏后来县委去了,跟他一要求,很痛快地答应了。恰巧团长请县委去谈问题,县委便带了我去,跟团首长讲了讲,那时卫生队长也在场,听说我在野战医院帮助过工作,当时便批准我入伍,并答应回家料理一下,同你们一起走。” “杏花!你做的很对,现在看起来,你又进步了。我非常高兴。赵大娘你告诉过没有,她还惦念着你呢。” “回头告诉她,她也会高兴的!”两人手握住手笑了。 在秧歌队进入学校的时候,他们并肩跟了进去。会场中,军队整整齐齐地占了一半,群众占了另一半。虽然会场有很多空地方,可以容纳一些人,可是顽皮的孩子们偏偏登在墙头,有的立在房顶,有的骑在树杈上。讲台跟前是给军队、地方干部、新战士和抗属留出的地方。杏花先找到了赵大娘,谈了两句,随后和二青绕过去站在新参军同志的行列里。 主席王金山讲了军民联欢大会欢送青年参军的意义之后,宋团长、县委曹同志都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当场给参军的同志们每人戴上一朵红花。一推参军家长们讲话,目标集中在赵大娘,不容她分说,大家连拉带推加上鼓掌,把她捧到台上。赵大娘用手理了理灰黑色的头发,她说:“老乡亲们想想:军队去路西的时候,咱们心里多苦哇!现在队伍回来,大伙心里又甜了,为了甜个长远的,我送俺铁练参军去。……” 继续上台的是葛老槐,他夸奖了赵大娘连送三个孩子参军的模范行为,也表了表自己两个儿子为国效劳的成绩,谈到这次送孙子参军,他说:“当然噢!谁的孩子谁不疼爱呀,乡亲们都知道我是最娇爱孩子的,可你要不把心爱的孩子送到部队上,甭说房舍财产,连xìng命都保不住啊。……”他捻着花白胡子走下来。 大家哄吵着要张哑叭讲话,他死不肯讲,群众死不答应。到不可开jiāo的时候,他说:“我的话早跟杏花说了,别的,跟他们一个样样的。”连腰也没挺直,他又坐下了。 参军代表讲话的是二青,一提他的名字,会场里起了风暴般的掌声,到会一千多人,都用热情的亲切的眼光望着他。他说了说感谢老乡们欢送的意思,说了说听从领导指挥并向老同志学习的意思,便谈到参军的目的上了:“我们拿起qiāng来,为的不受欺负,为的保护老百姓过好日子。我们不想欺负任何人,可也绝不能被人欺负,不管是日本帝国主义也罢,旁的什么坏家伙也罢,只要敢在我们头上动动土,我们便攥起拳头来揍出他去。……” 二青讲完话,王金山看天气快到中午了,便想请首长讲话,顺便结束这个大会,他说:“还有人讲话吗?要是没有,我们请……”他的话没说完,胡黑锅站起来了: “等一等!我请求上级答应我在台下面说几句话:我是个厨子师傅,多年不回家,在城市里听了些个反宣传,说八路军共产党不好,我认识不清,一回家就跑到维持会里做饭,光愿意做上灶,不愿意焖小米干饭,愿意伺候出头露面的人,不愿意伺候庄稼人。抗战教育了我,沿河村的干部教育了我,共产党教育了我,我现在不想到别处去,一心要到咱们军队上去,专门到咱们队伍上做小米饭去,你们看呀!”他从屁股底下提起个行李卷,另一只手攥着满把刀勺,朝人群晃了一下。“我把行李家具都准备好了!区长!你费神给台上的长官要求要求,无论如何,得批准我当个炊事员!”回答他的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掌声稍微一稀疏,群众听说刘政委最后讲话,掌声又像大风暴一样地响起了。刘政委先讲了讲战争形势,他说八路军新四军经常抗击着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敌军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伪军,敌人在这块土地上进行了“扫dàng”“清剿”“剔抉”的dú辣手段,实行了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造下了如山罪孽,血海深仇,决心置中国人民首先是解放区军民于死地。说到这个狂妄残暴计划结果的时候,他举出敌人在冀中区出兵十万“扫dàng”了五个月来的例子,说明胜利的不是敌人而是人民和人民的军队。凭什么取得胜利呢?他说,凭了毛主席共产党的领导,指战员的勇敢,还特别凭了广大人民的支持。他表扬了沿河村一向热烈支援队伍的工作和青年踊跃参军的光荣行为。他说:“人民军队的成员,就是像二青和他的伙伴们这样志愿参军的。有了成千上万像二青同志这样的政治坚定、英勇果敢的战士,还有什么样的疯狂敌人敢在咱们面前逞威风呢?”他兴奋地把他们这支部队比喻成一把扎在敌人心脏里的匕首,比喻成一颗埋藏在敌人肚子里的zhà弹。他表演了个拚刺和投弹的姿势说:“我们要勇敢的拚刺,猛烈的bàozhà,配合兄弟部队,解放冀中区,解放全华北,解放全中国!”刘政委讲完话往后台走,宋团长跟他小声谈了几句话,他又走到台前,高兴地对大家说:“同志们!老乡们!听见东北方向的pào声吗?告诉你们个喜讯,我们又有一个主力部队开过来了,他们正在痛打敌人,我们的部队就要配合他们作战去,老乡们,听更大的胜利消息吧!”鼓掌声中,团长向着台下披红带子的值星军官挥了挥手,那个同志大声发出立起的口令。老乡们也同时立起,秧歌队立刻锣鼓喧天地吹敲起来。 部队站好整齐的行列,迈开雄壮的步伐,唱起嘹亮的歌声。 二青和杏花并肩地挺起胸膛跟着大家齐唱: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县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英雄的战士行列,像滹沱河的激流一样,朝着pào声方向,雄壮地奔驰前去。 一九五一年十月于天津 第38章 后记 一九四二年是敌后抗日根据地异常艰苦困难的一年。这一年,日寇对华北抗日根据地进行了七十五次“扫dàng”,其中,最残酷最严重的要算对冀中区的“五一扫dàng”。这次“扫dàng”,敌人集中了三个师团两个旅团,连同河北省抽调的伪军,号称十万之众,在敌酋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岗村宁次亲自统率下,高举屠刀从平汉、北宁、津浦、石德四条铁路线朝着冀中区六百万军民杀来。敌人的野心是极端狂妄的,他们想蹂遍冀中八千个村庄,踏平六万平方公里的原野,吓倒抗日的人民,歼灭该区八路军的主力。为了确保占领地区,日寇修筑了一万里网状公路和一千五百个碉堡,所谓“迈步是公路,抬头见岗楼”;为了血腥镇压,敌人惨杀捉捕了我们几万群众,使广大平原上“无村不带孝,到处有哭声”。但我解放区的军民是不可屈服、不能战胜的,他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经过艰苦严峻的斗争,终于粉碎了敌人的yīn谋,取得了反“扫dàng”的胜利。《战斗在滹沱河上》这本小说,就是试图从这次反“扫dàng”的汹涌波涛中,捉住一个小小的浪花。 这本书里的材料,多半是作者亲身的经历。事情虽过去了整十七年,但一切还历历在目:五一大“扫dàng”的前夕,我们在滹沱河北岸饶阳县工作。四月二十九日晚上,负责同志召集开会,说军区司令部紧急通知,日寇调集大批兵力侵犯冀中,军区经常活动的饶阳一带,很可能是“扫dàng”的中心,要大家立刻分散,连夜向外四路突围。我们一组五人当夜突到安平深泽jiāo界的北郝村(即书中的沿河村),第二天(四月三十日)的清晨,qiāng声四起,敌人从正西正北东北三面遮天盖地拉着大网扑来。住在村中的骑兵部队,朝着一路敌人猛冲出去。我们改换便装同几十个村庄的群众,顺着人流朝东南跑,整天跑跑停停,粒米未入口,黑夜跑到饶阳县城西南一个很小的村庄,彻夜不能入睡。五月一日黎明,敌人又从后面压来将被圈住的几万群众追赶到宋家洼。我们识破了敌人竭泽而渔的鬼计,领了几位fù女冒称老百姓,从敌人西蒲疃据点冲出去,接着在野洼里闪躲奔逃了十多天。当敌人大修碉堡、普遍建立维持会的时候,我们即随同部分村干部回村坚持工作,用了几个夜晚的时间,集合了分散的民兵,刨出埋藏的武器,铲除了勾结敌人的特务汉jiān,摧毁了北郝村大兴村一带的维持会。之后,跟当地区委在一起,教育党员,团结群众,开展地道斗争,抗击敌人的包围和“清剿”,胜利地坚持了该区艰苦的斗争。写这本小说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一段的生活和斗争,真实地记录下来。 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依照zhēn rén真事写成的,情节的组织结构方面,大体也吻合当时的具体情况。故事中的张老东组织维持会、放火封锁滹沱河、八路军转战突围,沿河村大屠杀以及地道斗争等,都是当时附近村庄所发生过的事。当军队撤走、干部离村、民兵分散的时候,有不少像张老东一样的反动地主勾结敌人组织维持会,气焰十分嚣张。记得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我们路过深泽县大兴村时,伪组织强迫家家门上chā日本旗,维持会chā的太阳旗特别大。我们的伙伴稍加干涉,该村维持会长一个喝的醉眼的老家伙,竟呼喝几个联络员要捆绑我们。当我们狠狠抽他脸颊并掏出手qiāng堵住他的胸口的时候,他才乖乖地拔掉膏yào旗,收了摊子。 在任何艰苦的情况下,我们亲爱的党和她所领导下的军民,从来没放弃过斗争。敌人举火封锁滹沱河,只身隐蔽在北郝村的一个战士,深夜摸到河边猛朝敌人开qiāngshè击。我们不足一营的武装部队,转战多曰之后,遭到敌人几十路围击,他们毫无所惧地与两千五百敌人在宋家庄作战,战斗整整打了一天一夜,击毙敌人一千多名,打死了敌方赫赫闻名的坂本旅团长。说实话,没有如椽之笔是不能描写这种战斗的。我只好把宋家庄改成孙家庄,从战斗的海洋里汲取了一杯水。书中血洗沿河村的事件,敌人在滹沱河两岸的村庄曾制造过很多次,不管敌人怎样疯狂,抗日军民从不胆怯。南郝村被包围焚烧时,全村群众高呼反抗;敌人捕走河北枣营(?)的治安员和农会主任,把他们捆在马尾上倒拖着走,这些同志骂不绝声。我写农会主任赵成儿的牺牲,即吸取了这一壮烈的场面。二青掩护区委机关坚持地道斗争,也是一个游击队员亲自经历的事。 沿河村像冀中千百个村庄一样,取得反“扫dàng”反“清剿”的胜利,是依靠了共产党、依靠了人民子弟兵,更是依靠了与党唇齿相依、血ròu相连的广大群众。共产党领导群众所建立的功勋,所完成的事业,是金光灿烂、万古留芳的。 伟大的光荣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英勇顽强威武不屈的中国人民万岁! 1959年4月3日深夜追记于新北京 ------------------------------------------------------- 访问小说分享者(邻居家的小妹)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787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