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使用指南》 正文 1.星野奇缘 这一年的六月,何夕生接了一部戏,《星野奇缘》。 为了这部戏,夕生和经纪人林双闹了不愉快。夕生不肯接,林双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直接掐了电话。 何夕生看着窗外发了会呆。傍晚,大片晚霞流连,映得天空彤红。 他不够红。完成上一部戏,夕生有三个月没进组了。林双没有明说,夕生也能猜到,他眼下接戏处境尴尬。 二十九岁的何夕生从电影学院毕业六年。六年风云变幻,上一茬是“艺术家”,下一茬是“小鲜肉”,何夕生卡在中间。 既没有代表作和含金奖项,又没人气没人捧。肯请他的戏拍了难卖,好卖的戏又不肯请他。这就是他的处境。 夕生打开橱柜拿出剩半瓶的野格酒,注进玻璃杯。他很少喝酒,除非烦透了。握着玻璃杯坐在高椅上,玻璃杯壁慢慢结了霜气,夕生喝了一口,冰得正好。 何夕生三岁上幼儿园,小朋友排队洗手,轮到他了,夕生把水凝成冰块,捧在小手里给老师看。老师吓得当场给他妈妈打电话。 妈妈何亦竹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地方戏演员。她赶到幼儿园接回夕生,抱着他呆呆看了会,红了眼眶说:“我怎么养了个小怪物。” 何亦竹没有结婚,夕生是她收养的。抱到手里时刚刚满月,长得雪白粉嫩,两只溜溜发亮的大眼睛。 何亦竹当他亲生的,尽心尽力把夕生养大。幼儿园事件之前,何亦竹已经发现他奇怪,夕生没有眼泪。 婴儿没有眼泪尚能理解。夕生三岁了,不如意了哇哇大哭,嚎得再凶,只是没有眼泪。 何亦竹嘴上不说,心里犯嘀咕,领着夕生去看医生。挂号看诊检查一天跑下来,医生慢条斯理说:“这孩子很正常啊,泪腺是通的。” 何亦竹问怎么办,医生也没办法,说:“观察观察,有情况再来吧。”最后安慰道:“除了没眼泪,别的都正常。小孩子健康就行了,不要太在意。” 何亦竹只得作罢。 可这一次,她没敢上医院,悄悄办了退园手续,不让夕生上学了。何亦竹观察良久,夕生除了凝水作冰和没有眼泪,其它和正常孩子一样,体检各项指标无异,何亦竹渐渐放了心。 她很喜欢夕生。一手带大的,就是小狗也有感情,何况夕生活泼可爱。何亦竹不敢让他上学,带着他混戏班剧院。 混到十岁,夕生能控制着不当众施展本领,何亦竹把他送进戏曲艺校,学武生。 夕生在艺校如鱼得水。俯卧撑别人做50个,他能做200个。倒立人家坚持三小时,他能坚持七小时。翻跟头更不必提了,侧手翻、空翻、转体、团身,夕生的跟头又高又飘,落地极稳,从未失过手。 夕生因此倍受喜爱,带他的张师傅当他半个儿子。磋砣到十九岁,张师傅怂恿他投考电影学院,又劝何亦竹:“孩子大了,总要谋个前程,难道在小县城窝一辈子?夕生聪明有天份,长得又好,可别耽误了他。” 何亦竹想了几天同意了。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除了唱戏,夕生是何亦竹唯一的寄托。她希望夕生考上,又盼着他考不上,心情复杂陪了夕生去了北京。 夕生一次中的,顺利考上了。 喜讯传到戏曲艺校,张师傅呵呵乐,有晚上喝着小酒跟人吹牛:“何夕生以后能是大明星!”酒友问为啥,张师傅神秘道:“他眼珠子是绿色的,舞台上瞧不出,镜头底下夺人!” 这话传进何亦竹耳朵里,何亦竹吓一跳。她本已安置了夕生赶回家乡,这又买了票上北京,逛了大半天王府井,买了当时刚流行的“美瞳”,选了纯黑色,巴巴赶到学校塞给夕生,叮嘱他把本事都藏好,千万别让人当怪物看。 眼下何亦竹唱不动戏了,接了张师傅的班带孩子,竟比夕生还忙碌些。夕生的片酬大半都汇给何亦竹,叫她买房买车。何亦竹吃住在艺校,哪用得上房和车。她把钱都存好,准备给夕生娶媳妇。 夕生的烦恼从不告诉她,打电话回去都是开心愉悦的。他知道妈妈不是亲生的,越这样,越是感激,不肯叫她烦心。 妈妈不在意夕生红不红,只怕他的怪本事叫人发现。每打电话必叮咛,要记得戴美瞳。 夕生总不能傻到当众表演异能,至于眼睛嘛,他自己瞧着并不发绿,因而美瞳时戴时不戴。 门铃叮里咚咙乱响。 这样敲门只有一个人。果然夕生拉开门,周泉鬼崇崇挤进来:“快让我进去,别给人看见。” 夕生让他钻进来,刚带妥门,就听着周泉大惊小怪:“野格没兑红牛啊,难喝死了,呸,呸!”夕生走去夺了杯子:“请你喝了吗?” 周泉苦着脸:“我就不明白,你干嘛喜欢这个味,跟藿香正气水似的。”夕生慢悠悠喝一口:“你懂什么,这叫药草香。”周泉把宝贝相机小心放在沙发上,开柜子找矿泉水说:“你接了星野啊?” 周泉是夕生戏曲艺校的同学,十岁起摸爬滚打有难同当。夕生上了电演学院,周泉也不甘示弱来了北京,连考三年名落孙山。 他认命不当演员,却不肯再回县城,七混八混,跟着爆料王当了狗仔。近年爆料王名声显赫,爆出的明星丑闻不计其数,周泉混得风生水起。 夕生和周泉人前装不认识,人后铁得穿一条裤子。 “你消息够快的啊,我还没签呢!”夕生瞪他一眼说。周泉笑道:“这行哪有不透风的墙。”又说:“赵梓亮是男主角,你不肯接吧。” 夕生不说话,手里的杯子又起了冰霜。他不肯接《星野奇缘》,正为了赵梓亮。 他有过大红的机会。四年前,余阳工作室投拍古装剧《莲荷曲》,选了夕生演情深不寿的男二号。《莲荷曲》大爆,夕生红遍街头巷尾,风头盖过男主赵梓亮。 余阳算得上夕生的“伯乐”。《莲荷曲》海选时,夕生毕业刚两年,没公司也没经纪人,靠着老师同学推荐,跑剧组演龙套。他投简历试男主的仆从,面试时余阳在,相中夕生演男二号。 角色火了,余阳就和夕生谈签约。夕生正在风头上,几家大公司都伸出橄榄枝,其中就有他梦寐以求的正德影业。 正德影业主攻电影市场,夕生没背景,根基浅,票房没保证,进了正德也演不了男主。一部电影几个镜头,不如电视剧攒眼缘。 夕生于是推了正德,答应签给余阳。 第二天签约,头天晚上大学同学纪若风邀他小聚。夕生欣然赴约。纪若风请了不少人,欣赏夕生的表演课老师孟铎也在座。孟铎喝多了,指了夕生道:“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一届,能出息的就是他!” 满座应和,然而笑容尴尬。校园里是同学,出了校门是同行,同行就是冤家。夕生赶紧拦着孟铎:“孟老师,您喝多了,我陪您去抽根烟?” 孟铎一推他:“别打岔!”接了又说:“夕生的古装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戏曲艺校的底子搁在那!”纪若风笑道:“这是真的!外头怎么说的,说夕生的扮相神韵天成,眉目含情,是为戏而生的!” 夕生恨不能找个洞钻了。孟铎却道:“夕生的眉眼那是绝了,你们发现没,他的瞳孔是绿色的!”纪若风讶异:“我睡他上铺四年,没发现啊!”说着扑过来扒夕生的眼睛:“我看看,绿不绿,哪里绿了?” 夕生躲了又躲,一片哄闹里,他赶紧溜出包间。大厅清静多了,夕生点了烟站在门口。纪若风追出来,拍他肩道:“没事吧?” 夕生摇头递上烟,纪若风点上说:“听说你推了正德。”夕生点头:“大公司不好混。”纪若风由衷道:“我毕业就签了正德,白晾两年。应该学你,自己找机会。” 夕生笑道:“签余阳好了,他的戏热。”纪若风拐拐他道:“我可听说,余阳对男演员特别有兴趣。” 喝了酒,又是四年同窗,上下铺的兄弟,夕生就没设防,说了些业内的笑话,大多是关于余阳的,听得纪若风又笑又叹。 当晚尽兴而归。第二天,夕生按约定去签约,却找不到余阳了,签约也不再提起。夕生打听了好久,跟进签约的小金说:“何老师,您可别说是我说的,余老板生你气了。” 夕生愣道:“我做什么了?”小金道:“他说您到处乱传,说他私生活混乱。说您还没大红大紫呢,就不上路子了。” 夕生倒抽一口凉气,转脸就给纪若风打电话。纪若风也诚实,承认是他说的。夕生想这同窗情是没了。纪若风最后说:“夕生,你别怪我。赵梓亮答应我,余阳不签你,他保定了能签我。” 他后来哪家公司也没签成。流言忽然在业内传扬,说何夕生演哭戏全靠眼药水,不敬业。 夕生最后签了小经纪公司,跟了林双。四年,他总是演配角,痴情的苦情的腹黑的阴险的,他的好前程像水里肉骨头的影,一晃,踪影全无。 周泉推他道:“哎,哎,别冰了,再冰杯子碎了!”夕生恍然回过神,立即松了手。知道他有这异能的,除了何亦竹,就是周泉了。 周泉把矿泉水塞他手里:“这个,给我冰冰。”夕生没好气的丢开,周泉笑道:“我劝你接了星野吧,林双嗑这部戏不易!”夕生问:“你又知道什么?” 周泉点了根烟说:“星野未拍先热,女主角是欧小山,选秀出道的那个,眼下火得一塌糊涂。导演卓妙不必说了,有才华。出品方鼎星传媒,电视台买片首选他家!” 夕生道:“这样的好戏能轮上我?”周泉笑道:“正常是轮不上的。我听说啊,鼎星有一部青春题材,想请英寒!” 英寒是林双用综艺带红的“小鲜肉”,不是科班,也谈不上会演戏,就是红,莫明其妙的红。 周泉道:“鼎星找上门谈英寒,林双开了个天价,鼎星当然不干,林双就把价压了,但是提了条件,要给你上一部戏,要求不高,主演就行!” 夕生一笑,周泉急道:“你别不信啊!鼎星给出星野,是因为卓妙!”“卓妙?”“卓妙的才华出了名,臭脾气也出了名。男女主角他要听资方的,可男二号挑花眼都定不下来!鼎星把烫山芋丢给林双,能搞定让她搞,搞不定是卓妙难缠,和鼎星无关!” 夕生静听着,周泉神秘道:“我总觉得啊,你这人命不一样,你是不是什么,什么东西下凡啊,总比凡人运气好些?” 夕生踹他道:“接着说啊!”周泉嘿嘿笑道:“你的照片送过去,卓导瞄一眼就定下了,就是你了!”夕生呆了呆:“我没上过他的戏啊。” 周泉嘬着烟说:“所以说你运气好。这都是江哥告诉我的,他跟这个组。” 他说的江哥是江栋,做执行导演,也做演员导演。周泉在横店误打误撞拍着个男艺人约炮粉丝,江栋受托公关,找到周泉。 周泉忍着不上独家,一分钱没要,替他给瞒了。 从此江栋认周泉是兄弟,无话不谈。 夕生不说话,把杯里的野格一饮而尽。周泉戳他道:“签了吧,林姐对你是真没话说。赵梓亮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啊?” 夕生冷笑道:“他比老虎阴损多了。”周泉做个手势:“你冰他啊!”夕生被逗得笑了,周泉道:“剧组设在丽江,都集结了,我也要去呢。” 夕生侧脸问:“你去干嘛!哦,赵梓亮和欧小山!”周泉满意点头:“对头!”夕生道:“他俩真在一起啊?” 周泉笑道:“五分真五分假,谁知道呢。总之是放出来的消息,他们不给料,我们上哪拍去。” 他掐灭烟头道:“这戏真不错,自带热度。你上去咔咔一演,没准跟四年前似的,又红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剧组在丽江 《星野奇缘》,顾名思义同星星有关。都市的夜空找不着星星,卓妙不肯在横店取景,丽江比较理想,保障方便,景色适宜。 剧的背景设在春秋,以晋悼公和周公主芳晴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夕生扮演的慎危先生是其时著名的周裨家。用现在的说法,就是星象占卜师。 夕生浏览了剧本。春秋时周髀家分作三派,盖天派,浑天派,宣夜派。慎危支持盖天说,认为天圆地方,其间有物支撑。浑天派于是问慎危,这支撑物在哪里。 慎危认为,蚩尤与祝融战于不周山,败后以头触山,天裂而黑水猛兽滔滔于人间。女娲娘娘飞身补天,断神鳌四足以为“四极”,就是天地间的支撑物。 这说法自然受耻笑。唯独芳晴同情慎危。慎危因此一世钟情。 寻常意义的痴情男二,夕生驾轻就熟。观众喜欢看痴情空负又不改其志的角色,夕生却厌烦了。 也许让他厌烦的是同赵梓亮搭戏。 赵梓亮今年三十五岁,红了十年了。他五官秾艳,眉目口鼻都很标准,凑一起很让人喘不上气。比起来,他的帅是色彩艳丽的油画,夕生却是丹青山水,留着想像的空间。 十年前,赵梓亮也曾清秀惹人怜爱。时光催人,他的青涩褪干净了,五官就失了灵气,呆板端正着。赵梓亮心里明白,偶像剧的路是走到头了,该换换了。 转型没那么容易,要遇着好本子。机会到来前,赵梓亮抓着人气圈钱。他在横店有部戏和星野撞档期,总要抽身飞来飞去。 这晚上赵梓亮订了十二点的飞机,眼瞅着快七点了,卓妙还在慢条斯理。这一场是芳晴把慎危推荐给晋悼公,过场的戏份,卓妙ng了五次。 赵梓亮素来涵养好。心里把卓妙骂得臭死,脸上仍是笑着。再次ng后,赵梓亮微笑唤助理小武,柔声道:“去问问卓导,能不能上文替,我赶飞机啊。” 还没等小武转身要去,便听着咣得闷响。站他身侧的夕生眼前一花,大片的黑影扑面飞砸而来。赵梓亮吓得一缩脑袋,嘀溜溜后退七八步,算是躲过了。 夕生要躲不难,可是演芳晴的欧小山傻在那里。刹时发生的事,夕生无暇细想,一把拉过欧小山,护着她转了个身。 就是这一耽搁,黑影扑得砸在夕生身上,冲得他直栽出去。如此境地,他仗着武生底子,落地硬生生拧腰,自己垫在下面,让欧小山扑在他身上。 片场一片大哗,都冲上来扶人的扶人,看伤的看伤。夕生从人缝里张张,落下的黑影原是个人,女人。她穿着戏服,烟蓝色的长纱裙,戴着面纱。 很像饮宴戏的舞女装束,也许是个群演。 江栋拉了夕生问:“没事吧?”夕生摇摇头,却听着卓妙发火:“群众演员都管不好,她扑出来干什么!” 欧小山被吓着了,夕生背上擦伤一大片,片场停了进度。赵梓亮气得脸发绿,混乱中他让小武去请示用替身,卓妙没好气回了:“不行!” 那次意外之后,夕生发现赵梓亮有意无意针对他。 赵梓亮是大牌,进剧组有专用化妆师,从不进化妆间。化妆组手艺最好的迪森就给夕生化妆。原本没事,赵梓亮突然不干了,说专用化妆师不擅长古装,要迪森给他化。 剧组当然先照顾他。夕生只得起早贪黑,为了错过化妆时间。 他本想受些委屈熬完戏,从此江湖不见。谁知赵梓亮又出新招,他在横店的戏也是古装,他去轧戏,非要带着迪森,说迪森手艺好。 这算不上大事。比起明星耍大牌的秩事,赵梓亮的出发点还是“敬业”。剧组为息事宁人,在当地新雇了化妆师,让迪森跟着赵梓亮去轧戏。 受冲击最大的是夕生。摄像、化妆、武行,剧组三大不能得罪的存在。戏拍了三分之一,妆容变了,对演员实在是挑战。夕生心里憋闷,他知道不能同赵梓亮硬拼,接受了剧组的安排。 新来的化妆师叫姜奚止。夕生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香。她不知用什么香水,香得沁人心脾。夕生跟过不少剧组,竟是没见过她。准确说他一直没见过她的脸,姜奚止总戴着一次性口罩。 她个子高,身材苗条,穿古城流行的到膝长衬衫,黑得发亮的长发贴头皮束在脑后,冷冰冰的生人勿近。 夕生隐约觉着在哪见过她。回忆很久,她戴着口罩的身材模样,很像那天晚上扑出来的群众演员。 姜奚止化妆要求夕生闭眼。慎危的妆加上头套总要四十分钟,夕生想看看剧本,刚睁眼,奚止就命令:“闭眼!” 夕生只好乖乖闭上眼。化眼妆时,夕生能睁开眼。奚止凑得他很近,黑长的睫毛扑扑闪着。她的眼睛很漂亮。 那不是凡尘的漂亮,是处子之地的湖水,澄静深邃。 奚止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夕生不拍戏时懒得保养皮肤,上妆时不吃粉,高清镜头,拉近了浮着粉粒子。他在奚止手下却焕然一新,皮肤柔软鲜嫩,看不出上了粉,夕生很满意。 按下葫芦起了瓢。赵梓亮不折腾了,欧小山又上了场。她非说奚止手艺好,也不肯用自己的化妆师,要奚止给她化妆。 夕生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是盯上他了。 后来发生的事,说明他误会了欧小山。欧小山并不叫奚止去她房间,自己起的绝早进化妆间,卸妆又先让着夕生,摆出的态度是:只欣赏奚止的手艺,并不想为难夕生。 夕生观察良久,觉出欧小山并没有恶意,倒比先前多留意她几分。 欧小山26岁,她的漂亮就是甜。眼睛的出彩掩盖了不足,鼻子虽小巧却蒜头,两颗雪白的兔子牙总要冒出来,她习惯抿着嘴,掩盖兔子牙。 她的评价毁誉参半,流行说法是业务太差。骂声越响粉丝越护主,她眼下电影电视处处开花,刚出的单曲成绩喜人,发展的顺风顺水。 夕生原本对她印象不好。一来她是赵梓亮绯闻女友,二来她的经纪人秦亭,业内人称亭大娘,出了名的不择手段,林双恨毒了她,夕生也讨厌她。 相处一个来月,夕生对欧小山大为改观。欧小山天份不高,水平不够努力来凑,她很用心很努力。 非止化妆,欧小山的衣食住行和同组无差。片场只多把椅子,照样捧盒饭边聊边吃,组里上下挺待见她,说她没架子,事事爱请教,人又单纯。 夕生发现她的另一样好,脾气好。卓妙对她有偏见,说话就带骨头。欧小山不委屈也不恼火,笑眯眯的认真听,认真改。一来二去,卓妙非但批的少了,高兴了还夸她两句。 夕生想,不红的理由有千百条,红的理由大致相同,肯吃苦双商高要占第一。赵梓亮忙轧戏,夕生和欧小山的对手戏就多了。她演戏时很可爱,大眼睛恨不能眨出十层情绪来,兔子牙傻乎乎支着。 夕生并不欣赏奚止不食烟火的美,他喜欢欧小山凡俗的讨喜。 这天早上赵梓亮又飞去横店,晚上剧组破例早收工。夕生却不轻松,他拿着卓妙新改的剧本,没精打采回了房间。 卓妙应付赵梓亮轧戏有奇招,你不在,我就加戏,加何夕生的戏。编剧和制片再三抗议,卓妙我行我素,逼急了就说:“行啊,让赵梓亮别离组,我就不改剧本。当我乐意费这个劲啊!” 让赵梓亮不轧戏不可能,制片和编剧只得缄口。赵梓亮听了冷笑:“拿男二的钱,干男一的活,他不怕吃亏就演呗。” 江栋把这些悄悄告诉夕生,暗示他提加片酬。夕生却想,赵梓亮针对他八成为了这事,表面无所谓,背地使阴招,这很符合他。 夕生不肯提片酬,只想拍完戏走人。他回了房间看剧本,卓妙加的新词半文半白,夕生眼皮子直打架,克制不住要往床上爬,可他不敢。 他的优长只剩敬业专业。别人偷懒能用人气补,他不行。 剧组下榻的宾馆在大研古城入口处。夕生的房间临街。沿街有卖山竹的三轮车,竖了根竹竿挑着光裸灯泡,亮得扎眼。 山竹生意很好,老板穿了花衬衫卖力招呼。夕生凭窗看着,上大学时他就爱看街景,看陌生人,休息日最爱泡小咖啡馆,坐一整个下午,看人来人往。 他是演戏的,也是看戏的。他把生活演成戏,然而戏从生活中来。这想法他极少同人交流,也有采访问他怎样看待演戏,夕生照着官样文章答话,为此,他的魅力又损失一格,说他没思想,不会说话。 林双没少教育夕生,夕生却不以为然。人为什么不能活得自在真实。出了戏,夕生很普通,何必再包装了见人,像二十四小时不下班的便利店,一排排商品,一排排挺括闪亮。 有得必有失。要了自在真实,就要熬得住没戏拍被弃之角落。夕生转身穿外套戴帽子,拔房卡出门。 宾馆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戴黑帽子,手边搁着帆布包。是娱记,冲赵梓亮欧小山来的,周泉这几天也在丽江。 夕生转向咖啡厅走去,他常在那里看剧本。 咖啡厅生意冷清,除了服务生空荡荡没人。夕生挑了窗边角落坐下,服务生跟来递上水单。 丽江的咖啡馆贩售本地产的云南咖啡和红茶。夕生不喜欢咖啡,也喝不出差别。他指最上面的推荐,又说:“给我一杯水。” 服务生走开了,夕生靠在单人沙发里,抚着平绒面的沙发套,慢慢静下心来。 落地窗像是双面玻璃,外面是曲折的小巷,保持着古城风味。青石条板路洒了水似的泛着油光。看不见月亮,路灯的光折在上面,浮着圆圆的光点。 有红灯笼远近错落挑着,也许是客栈。丽江各式各样的客栈,喜欢挑着红灯笼。 夕生翻开剧本,刚读一行,有人惊喜说:“何夕生!这么巧!” 是欧小山,夕生冲她笑一笑。 对手戏多,他们也熟悉了。欧小山不等他招呼,扭腰坐进对面沙发。夕生道:“外头有人跟着你。”欧小山不在意:“随他去。”夕生笑道:“拍到我俩躲在这里,又要上头条了。” 欧小山像没听见,勾脖子看看夕生的剧本,抱怨说:“卓导可真狠,加这么多明天就要拍,也太赶了!”夕生便问:“你也是来背词的?”欧小山摸出剧本笑道:“在屋里静不下心。” 她的剧本摊开,红绿黄蓝画得五彩纷呈,空白处还写着大段心得。对比夕生雪白一片的剧本,仿佛欧小山更专业些。 咖啡和水送来了,欧小山拖过咖啡喝一口,兔子牙一呲笑道:“咖啡给我吧,你也不爱喝。” 夕生奇道:“你怎么知道。”欧小山道:“片场请饮料,你从不碰咖啡。”夕生想她观察的挺细,只笑一笑。 两人说好了要看剧本。没等进入状态,欧小山先叹气,伏在手臂上可怜巴巴说:“你怎么背台词的?”夕生说:“一个字一个字背啊。”欧小山不高兴,坐直了用力拍平剧本。夕生看她有趣,哄着说:“那你怎么背?” 欧小山不回答,却点着剧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太绕口了!”夕生道:“春秋时候就这样啊。”欧小山歪脑袋笑笑:“你去过啊?”夕生不理她,低头看剧本。 欧小山凑上来:“哎,你们总学过背台词,你教教我啊!”夕生无奈道:“背台词有什么学的,说再多也得背啊!”欧小山嘟嘟嘴,夕生便问:“唱歌也背词啊。”欧小山道:“歌词短啊,跟着旋律就出来啦。” 夕生笑道:“台词跟着剧情就出来了。”欧小山揉着脑袋说:“要我说拍戏比唱歌难多了!今天拍这段,明天拍那段,上一条还乐呢,下一条就得哭!” 夕生好笑说:“你适合演话剧,那个跟着剧情走。”欧小山嘿然一笑:“没试过。”转而一叹:“拍戏真辛苦。”夕生道:“哪行不辛苦。” 欧小山却又不说话了,伏在手臂上看窗户。 她安静了,夕生一目十行看剧本。没等他专注五分钟,欧小山又开口了:“你说是演戏好呢,还是唱歌好?”夕生顺口说:“看你喜欢什么。”欧小山道:“我都不喜欢。” 夕生盯她一眼:“那你进这行干嘛呀?”欧小山摆出阅尽沧桑的表情,夕生道:“你看你多红啊,随便唱歌演戏,做什么都行啊。” 欧小山问夕生:“我为什么会红?”夕生一愣,欧小山道:“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红,你才应该红。”夕生叫她恭维了,刹那做不得反应。 欧小山笑眯眯道:“害羞啦,还是觉得我说的对?” 夕生微笑了点点手机:“几点了?你是来背词的吗?”欧小山不好意思笑一笑,抿紧兔子牙看剧本。没半分钟,她大惊小怪叫道:“姜奚止!” 夕生闻声去看,小巷里,化妆师姜奚止亭亭走来。 欧小山轻声说:“你不觉得她很怪吗?” 奚止打扮照旧,长过膝的衬衫,整齐束在脑后的黑发,淡蓝色纸口罩。 “她哪里怪?”夕生看着问。“她身上很香!”欧小山说。 夕生说:“用香水就怪了?”欧小山神秘兮兮:“那个味道不是香水!”夕生一愣:“是什么?”欧小山摇摇头:“总之不是香水,她也说不出是哪款!” 夕生一笑:“是她自带的?那也没什么奇怪。”欧小山很惊诧:“还不奇怪?谁能自带香味,香妃啊?”她不满意夕生的不在乎,又说:“还有化妆!” “化妆又怎么了?” “她用手指画妆!” “不用手指用什么?” “我是说她不用工具,只用手指,就像捏泥人那样!” 她张着两根手指做捏泥人的动作。 夕生默默看她,心想:“她要知道还有人能凝水成冰,要惊成什么样。” 欧小山问:“她化妆要不要你闭眼?”夕生点头。欧小山道:“就是这样!我偷看过,她用手指一划,眉毛就出来,就像我们划平板,明白吗?” 夕生微然一笑:“你想说什么?”欧小山急指窗外:“她不是正常人……” 她越说越低,傻盯着玻璃窗。窗外,姜奚止紧贴玻璃窗站着,冷冰冰盯着他们。她露在口罩上的眼睛很黑,闪着奇异的光泽,像宇宙的黑洞,深不见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黑灯笼客栈 奚止的长衬衫是褐色的,一支奇特的植物从下摆延展到胸前。夕生觉得很像《本草纲目》里的什么,他认不出。 欧小山像是吓傻了,夕生敲桌子提醒:“这是双面玻璃。”欧小山猛然回神:“什么?”夕生说:“我说这是双面玻璃,她看不进里面,她在照镜子!” 欧小山拍心口道:“吓我一跳。”夕生理着剧本调侃:“背后说人坏话,所以你心虚。”欧小山不服气:“我说的事实,怎么是坏话!” 她轻声嘘着:“你看,你看。” 夕生看向窗外。奚止仍站在窗前,她身后走来一个男人,是赵梓亮的助理小武。 “他怎么会在这?”欧小山问。 夕生也觉得奇怪。赵梓亮今天上午飞去横店,小武是贴身助理,按理应该跟着去横店。 小武走到奚止身后,面无表情说了句什么。奚止向他点点头,跟他走向小巷深处。 欧小山一把攥住夕生手腕:“我们跟去看看!”夕生急道:“去看什么!”欧小山拉着他起身。公共场合,越挣扎越扎眼,夕生抓了剧本跟上她。 服务生赶过来,夕生报了房间号:“记在账上。”服务生哦一声,立即又叫:“哎,那里不能进!”欧小山恍若未闻,拉着夕生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穿过后门进小巷。 夕生忍不住感叹:“你还真熟悉啊!”欧小山以指比唇:“嘘!小声,会被他们发现。” 小武领着奚止走到小巷尽头,拐弯消失了。欧小山拉着夕生要追,夕生急道:“别管闲事!”欧小山不理他,只拽着他走。 夕生只好说:“那你去吧,我不去了!”欧小山头也不回:“不行!”夕生一愣:“为什么?”欧小山说:“我要你陪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夕生竟无言以对。 直追到拐弯处,欧小山紧贴着墙探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瞄着,很像谍战片里的女特务。 夕生好笑说:“戏路挺宽啊!”欧小山得意一笑:“我从小的志愿是当警察。”夕生油然惋惜:“你是被耽误的人民公安啊!” 人民公安欧小山贼头贼脑,小声汇报:“他们进了个门,咦,门上挂着黑灯笼。” 黑灯笼?夕生也好奇,凑上去看了看。 巷子里的光很混乱,天上的月光,月边的星光,红灯笼的红光,路灯晦白的光。复杂的光里,两只晃荡的黑灯笼格外诡异。 “谁会点黑灯笼。”夕生自语。欧小山沉声道:“我们去看看。”夕生道:“别去了,也许是他们的私事。” 欧小山仰起脸,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小武为什么会在这,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应该跟着亮哥!” 她说“亮哥”时,透着自然的亲近,欧小山的好奇是为了赵梓亮。夕生别扭着说:“我不奇怪,你奇怪你自己去吧。” 欧小山抓紧他的手臂,可怜巴巴说:“这巷子太黑了,我害怕,你陪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夕生心里软了,嘴上却说:“你给亮哥打个电话,问他小武为什么在这里,这么简单的事何必鬼祟祟的?”欧小山道:“我和他又不熟,打什么电话。” 夕生心里微动,欧小山已经不高兴了。她甩开手说:“你和他们一样,就会听人瞎说!”说着赌了气往巷子里走。 夕生一把抓住她:“真要去啊!”欧小山道:“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手指戳他胸口道:“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最后可是和你在一起,咖啡厅服务员能作证,你跑不掉!” 夕生不理她这话,却说:“你和赵梓亮不熟,他助理的事更和你无关……”没等他说完,欧小山甩开他就往前走。夕生只好跟上。 欧小山猫身子到了黑灯笼跟前,寻思自语:“为什么挂黑灯笼呢?”夕生指了门框上的牌子:“写着呢,黑灯笼客栈。” 欧小山失笑道:“这么样还挺别致。”夕生道:“我看是很诡异。” 欧小山不理,小手滑进夕生的手掌里,牵着他说:“进去看看!” 门大开着,没有人。欧小山握紧夕生的手,蹑脚往里走。她像极了在电影院看鬼片,又怕,又要从指缝里看。 夕生不明白她干啥受这个罪,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院子四四方方,中间有一架秋千,铺着软垫靠枕。一只大白猫忽得蹿出来,喵一声轻叫,又消失无踪。 堂屋里的灯很亮,电视剧的配乐隐隐约约。小山牵着夕生走上台阶,屋子用黄杨栅格隔出里外。外间设着柜台,摆着电脑,壁柜陈设香烟饮料方便面。 电视放在里间。夕生探头看看,也没有人。电视剧是英寒演的,他熟悉的脸放在屏幕上,显得格外虚假。 里间另有一个门,通着后院。欧小山要去,夕生扯住她说:“没人在,这样进去很不礼貌。”欧小山奇道:“这是客栈,客栈就是给人进的。” 夕生还在犹豫,小山拉他说:“进院子看看,院子里没人,我们就走。”夕生再次妥协。 进了院子,眼前忽然开阔了。 墨蓝星空下,一大片山茶花圃整齐铺展。不在山茶花季,满院有枝无朵,月光拖曳着疏落枝影,错乱铺投在地上。 欧小山说:“这里挺漂亮。” 轻啾一声鸟鸣,银亮月色下,一只小鸟翩然而过,停在一株山茶上。鸟儿生得秀气,小小尖喙是红色的,它优美着梳理羽毛,把夕生小山看得呆了。 “这么晚,怎么会有鸟。”夕生轻轻说。 没等小山回答,那鸟儿啾啾叫了两声,夕生听的分明,它叫得是:“何夕生,何夕生。” 夕生吓了一跳,紧张着问:“它说什么?” 欧小山瞥他一眼:“它是鸟,能说什么啊?” 夕生定了定神,或许是听错了。鸟儿像猜中了他的心意,啾啾又叫两声:“何夕生,何夕生。” 夕生的脸刷得雪白,欧小山看他脸色不好,关心问:“你害怕吗,害怕我们就走吧。”夕生胡乱点头,急惶惶转身要走,鸟儿又叫了。 “何夕生,何夕生,别走,别走。” 夕生认真看着欧小山:“你真听不见它说什么?”欧小山眨眼睛看他:“它有说啊,就是啾啾叫啊!”她学着鸟叫,啾啾几声。 “不是这样的,”夕生想:“它明明像八哥会说话。” 对,八哥,也许就是只八哥。夕生狐疑着看小鸟,诚实地说,他是见过八哥的,这只绝对不是。 “也许有别的鸟,也像八哥一样会说话。”夕生自我安慰:“这里是云南,鸟类的天堂,是我没学问。” 可他觉得不妥,即使会说话,怎么会叫何夕生呢。 就在他要崩溃时,手机叮得一响,在安静的山茶园里格外响亮。夕生慌着把手机拽出来,周泉发的微信。 “你跟欧小山去客栈干什么!” 夕生一怔,暂时忘了小鸟,顺手回:“你怎么知道!” “同行跟了你们一路,还问我怎么知道!” 夕生傻了傻,周泉的微信趵突泉一般往外冒。 “他们没带夜间设备,打电话叫我来,现在堵在外面。” “祖宗哎,你想上头条啊,拍戏不住剧组,和女演员上客栈。” “还是欧小山,我天,你怎么想的,忘了赵梓亮啦!” 夕生慌着回:“少废话,说怎么办。” 周泉回:“翻墙,我替你拦一会。” 夕生拉了欧小山就跑:“快走,快走!”欧小山不解:“干什么啊?”夕生恼火道:“知道有狗仔跟你,就少管点闲事吧!” 欧小山并不慌,笑问:“他们跟来啦?”夕生道:“守着门呢,我们翻墙出去!” 欧小山赖着身子说:“我不会翻墙,我上不去。”夕生用力拖她:“不翻等着被拍啊!”欧小山嘀咕道:“拍到就拍到,怕什么!” 夕生简直无话可说。他和欧小山被拍着进客栈,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急惶的脚步声已到了堂屋,夕生怕是记者,一时没了主意。 啪拉啦一阵响,小鸟从山茶上掠起,飞到夕生面前打个旋,叫道:“何夕生,跟我来!”叫罢了振翅飞去。 夕生牵着欧小山跟上小鸟。欧小山问:“去哪?”夕生嘘一声:“别说话,狗仔来了。” 小鸟直飞到墙角下一间小屋,悬在空中唤道:“何夕生,进去,进去。”屋子没什么特别,寻常的平房,也许是堆杂物的。 夕生拉了欧小山跨进去,小屋里有窗,正对着院子。他刚掩好门,便听着欧小山极轻的说:“姜奚止。” 窗子上横七竖八胡乱钉着木条,夕生透过缝隙往外看,姜奚止冲进院子,她仍戴着口罩,左右四顾像是在找路。 紧接着人影一闪,小武追了进来叫道:“姜小姐,这是后院,没有路出去的。” 姜奚止听了,缓缓转过身面对他。 小武道:“姜小姐,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你要亮哥照顾你进剧组做化妆,亮哥替你办了。你知道眼下找份工有多难,你没经验没简历的,进组给主演化妆,拿老师傅的钱,简直没可能!” 姜奚止默然听着。 夕生暗想,她果然是那天晚上扑出来的群众演员。只不知怎么搭上了赵梓亮。 小武又道:“别人巴结不上,你轻易做到了,一声感谢没有,亮哥大人大量,非但不计较,还当你自己人。拍戏辛苦,不过请你放松放松,你连口罩都不摘,是什么意思?” 欧小山抓着夕生手心捏一捏。夕生回头看她,她一脸嫌弃,贴着夕生耳朵说:“别再说我跟赵梓亮很熟!” 夕生微然一笑,转目看去,小武向前走了两步:“今天在的是汪导,汪为林!那可是国际上拿过奖的大导演!他有部戏要开拍,你巴结上了,弄个角色不成问题,你怎么不懂事!” 夕生下意识握紧欧小山的手。 果然小武道:“女主角是黄嘉雨,影后!能和影后合作,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你再漂亮,比你漂亮的也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你不要吗?” 奚止还是不说话。她的背影曼妙纤柔,衬着月下山茶园显得很美。古城滥大街的长衬衫穿在她身上,隐隐透着仙气。 小武道:“听话,跟我回去!”他上前拉奚止。仿佛一阵风过,奚止便似风中落叶,忽得向后直飘出去,小武捞了个空。 他沉了脸说:“你别弄得大家下不来台。” 欧小山用力拽夕生,递上手机,屏幕上敲着110。她要报警。夕生摇了摇头。他自小学武,奚止向后那一飘,最厉害的武行也做不到。 “再看看。”他做着口型说,欧小山将信将疑,往夕生身边缩了缩。初夏穿得单薄,她柔软的身子带着温腻的淡香水味,靠得夕生发酥。 就在这时候,夕生的手机“叮”得一响,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响亮。夕生手忙脚乱掏出来,周泉的微信:“走了没?” 他暗自叫苦,小武警惕着问:“谁在那里!” 欧小山攀住夕生半条手臂。夕生转目四顾,屋子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除非会隐身,小武推门进来就能看见他俩。 小武向小屋走来,边走边问:“谁在那里,说话!”夕生悄悄插上插销。 就在他慌张想对策时,有人急急忙忙进了院子,小声道:“武哥,不好了,门口有记者!”小武忘了小屋,回身急道:“记者?” 来人穿件黑t恤,胸口印着黄绿荧光色的哥斯拉。他急着说:“我去买烟,出门就见着三五个人,拿相机等在门口,好在不认识我,我赶紧回来了!” 小武呆了呆:“记者怎么知道亮哥在这里!上午他们直跟着入闸!”他忽然看奚止,厉声道:“是你引来的!” 姜奚止道:“你约我来,是说有古玉给我看,你可没说赵梓亮在这里。” 小武冷笑道:“我可警告你,碎嘴捅出事来,亮哥是温和人,我可不是吃素的!” 不等奚止回答,哥斯拉急道:“武哥,亮哥屋里还有货呢,闹大了可怎么办!” 小武瞪眼道:“闭嘴!胡说什么!那是记者,又不是警察,他们能冲进来搜啊!” 他声色俱厉,哥斯拉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欧小山碰碰夕生递上手机。夕生见着上面打着:毒? 夕生的心悬了起来。如果是真的,今晚脱身就难了。 哥斯拉怯生生问:“武哥,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亮哥?”小武道:“他现在正嗨呢,房子失火都顾不上!”他叉腰低头想了想:“这屋子没后门,只能翻墙出去了。” 他看看默立一侧的奚止,指她说:“今晚的事你敢说一个字,我切了你的舌头!”奚止冰冷看着他。小武一挥手:“快滚!” 他丢开奚止,自语着看小屋:“这里该有梯子吧。”说着招呼哥斯拉:“我们进去找找!” 屋里连人影也藏不住。夕生拉过小山,把她塞在门后,贴她耳朵用气声说:“他踢门进来,我引着出去,你躲一躲,没人了再跑!” 欧小山一把抓紧他,先摇了摇头,大眼睛满是关切。 夕生道:“别跟演戏似的,没那么严重。” 欧小山踮脚凑在他耳边:“我早就听说过,赵梓亮吸毒的!” 脚步声近了,夕生示意她噤声。 小武用力一拉门,狐疑道:“奇怪,门上没锁,怎么拉不开?”哥斯拉道:“也许门乔了。”小武拍着门试了试:“往里开的,踢一脚。” 他推开哥斯拉:“你往后站点。”砰一脚踹上门,木门一抖,坚持着没开。 夕生握着小山的手紧了紧。他站在门口,准备着他们进来。 欧小山却拉着他手不放,做口型说:“一起!” 夕生有些感动。四年前,黄嘉雨摔门而去的砰然巨响回荡在心里,是的,就是影后黄嘉雨,汪为林的御用女主角,他的前女友。 就在这一瞬间,哥斯拉失声惊呼。一阵异香从窗外直扑进来,夕生凑着木条缝隙看去,银亮月色下,山茶花圃缓缓绽枝发苞,一朵朵碗口大的白色山茶次递绽放。 没有风,鸟儿早不见踪影,院子静得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刺拉拉的花瓣舒展声,转眼之间,几十株山茶相继绽放,花盏迎月,暗香浮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月下山茶园 月影星光,却是无风,山茶黑黢黢的影子纹丝不动,带着阴诡的美。 哥斯拉抖着声音说:“武,武哥,这院子古怪,现在不是花期啊!” 小武也发慌,他适才的凶横踪影全无,小声说:“我们,我们先去问亮哥怎么办!” 哥斯拉巴不得一声,跟着小武穿过山茶,往前院去了。 夕生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张开手掌全是汗。他看欧小山,欧小山也在看他,大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兔子牙的模样很可爱。 门忽然开了,了无声息。夕生蓦然回首,姜奚止站在门口,月光摒在她身后,替她笼着清冷的光晕。 夕生亲手销上了门。小武一米八几的男人,用力踢门且不能一次成功,姜奚止身量纤纤,无声无息开了门。 夕生信了欧小山的话,姜奚止不是正常人。 姜奚止进了屋,关妥门,泰然扳下门边的开关,二十瓦的昏黄灯光充盈小屋。 尴尬沉默里,欧小山假作镇定:“姜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姜奚止毫无情绪:“这话该我问你,你们怎么在这。” 欧小山笑道:“我们闲逛,见这家客栈挂着黑灯笼,一时好奇进来看看。”姜奚止哦一声,曼声道:“记者是你们引来的?” 她好奇问:“你不是同赵梓亮一对?” 欧小山不高兴:“谁和他是一对!”奚止道:“那么你们是一对?”欧小山却没否认,往夕生身边站了站。 夕生赶紧岔开问:“你为什么在这?”姜奚止道:“我在找一块古玉。武哥说他有,让我来看看。” 夕生不提汪为林,只说:“别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这院子有后门吗?”奚止摇摇头:“没有。”夕生道:“那只有翻墙了。”他看看欧小山:“你行吗?” 欧小山立刻说:“我不行!”夕生知道奚止有办法:“姜老师,你能帮我们出去吗?” 奚止没接话,她安静了一会,轻声说:“要出去又有何难。” 她说着,抬手摘下了口罩。 这屋里不亮,她摘了口罩,夕生眼前一亮,所有关于美的形容词瞬间涌来,他却不知道用哪一个。 姜奚止很美。她藏在口罩后面的脸,比夕生能想像的更美。 欧小山轻声说:“不愧是化妆师,你的妆真自然。”她不相信奚止的美是天然。 奚止并不在意,她向夕生说:“我可以帮你们出去,可你要帮我做件事。”夕生只好问:“什么事?” 奚止摊开手,掌心里一枚赤红。似石似玉,看着像柴刀,造型古陋,喑哑无光。 “这是赤璋。”奚止说。 夕生听过这个名字。他上的古装戏多,查资料揣摩角色,好像在哪见过。他努力回忆着,喃喃说:“青圭礼东方……” 奚止截断他:“青圭礼东方,白琥礼西方,赤璋礼南方,玄璜礼北方。”夕生猛然想起:“这是《周礼》的记载,古人以玉敬四方,祭天地。” 奚止道:“我只有赤璋。我想要其它的三块,哪怕一块也行。”她迫切看着夕生:“你有吗?” 夕生摇了摇头:“我没有。”奚止不死心,启发着说:“玄璜是半璧,就是半个环,上面刻着纹路,你没见过吗?” 夕生道:“我没见过。”他微觉奇怪,她为什么独问玄璜。奚止很失望,夕生安慰道:“我们先设法出去。圈子里玩玉的朋友也有,我设法替你找找。” 奚止眼中光彩闪动:“真能找到吗?”夕生还没回答,欧小山幽幽道:“这东西就是有,也应该在博物馆吧。” 夕生一呆,想她说的没错。 奚止却扫一眼窗户,啪得灭了灯。 院子里,小武和哥斯拉一前一后进来,后面跟着赵梓亮。月光照着他,他的衣服很乱,头发紧贴着头皮,全无往日神采。 小武找了株山茶,刨了个土坑轻声说:“亮哥,就埋在这吧。”赵梓亮点点头,补充道:“别埋,掺进土里。” 小武捏着白粉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倒进土里,搅一搅把坑抹平了。赵梓亮松了气,说:“烟。”哥斯拉赶紧递上,又凑了火。 赵梓亮吸一口道:“你们遇事不要慌。狗仔又不是警察,有什么可怕?汪导为新片来云南取景,我私下见见他,也没什么。” 小武点头道:“是,亮哥说的是。”赵梓亮笑道:“跟了我这么久,越过越回去了。”他静了静,吐着烟说:“还是要打点,消息漏出去,都知道我想接触汪为林。” 小武赶紧道:“我马上给爆料王打电话。”赵梓亮道:“他要什么价,都答应他,别给汪导找麻烦。”小武答应,赵梓亮又问:“姜奚止走了?” 小武恨恨道:“这丫头不懂事!”赵梓亮一笑:“不愿意就算了,自己的路自己选,谁也帮不了她。” 小武提醒道:“亮哥,她不会出去乱说吧?”赵梓亮丢了烟头踩进泥土里:“乱说也没事,汪为林想睡她,又不是我想睡她。” 小武和哥斯拉交换心虚目光,不敢提当奚止面说了赵梓亮屋里“有货”。小武凑趣了说:“都以为汪导会娶了黄嘉雨,看来是玩腻了。” 赵梓亮一笑:“娶她?凭什么娶她?汪导的老婆是陈红玉的女儿,没有她哪有汪导的今天。”小武笑道:“正德影业眼下在她两个哥哥手里。” 赵梓亮道:“别人的事咱不管。不过汪为林这晚上可没松口啊。我看他还是想用英寒。” 小武抱不平道:“英寒凭啥跟亮哥争?汪导是糊涂了吧!” 赵梓亮刚要说话,堂屋里传来周泉的声音:“有人吗?老板在不在?”赵梓亮向小武使个眼色,小武立即往堂屋去了。 不一会,周泉跟着小武进了院子,见了赵梓亮客气道:“亮哥!”赵梓亮一笑:“你辛苦了。”周泉呵呵笑道:“就是吃这碗饭。”他展目四顾,打哈哈道:“这院子景致不错。” 哥斯拉忽然惊叫:“啊!”他叫了就双手捂牢嘴。 赵梓亮不高兴道:“大惊小怪干什么!”哥斯拉结巴道:“花,花,花全都没了。”赵梓亮皱眉盯他:“什么花?” 小武却听得懂。星空下的山茶园,望月绽放的白色山茶,此刻一朵也没了,只留了光秃秃的枝干,无风轻摇。 当着周泉的面,小武不肯多说,瞪了哥斯拉一眼:“别胡说八道,哪来的花,我看是你眼花。”哥斯拉迅速会意,连声道:“是,是我眼花了,我看错了。” 周泉听不懂他说什么,笑道:“亮哥,您可真神,早上我亲眼瞧着您入了安检。”赵梓亮笑道:“工作原因,临时改了行程。”他递了烟给周泉:“也没什么事,辛苦你走一趟。你师傅那里我去打招呼,行不行?” 周泉接了烟,自掏了打火机点上,笑道:“亮哥发话,有什么行不行的。” 赵梓亮满意微笑,招了招手。小武递上红包道:“辛苦了。”周泉接了塞进帆布包里,踩灭烟头道:“那我招呼兄弟回去了。”赵梓亮微笑点头。 周泉环顾着小院问:“亮哥,这里没别家的吧,好歹出趟工。”赵梓亮脸上的笑僵了僵。周泉惦记何夕生,又怕画蛇添足,他看着赵梓亮表情发僵,暗想:“别是给赵梓亮捉奸困着了。” 他试探着说:“亮哥,我跟到丽江是冲您和小山姐。您有方便料,放一点给我,也让我好交差。” 赵梓亮听他提欧小山,心下一松,笑道:“都说你仗义,我看是真不错。这样吧,后天是我回组的时间,你来片场拍些亲密照,发条新闻交差吧。”周泉装着高兴,连连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 他在那里耽搁,夕生在小屋急坏了,忍不了发条短信:“快走!” 周泉很快掏手机看了看,道:“亮哥您先忙,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赵梓亮巴不得一声,脸上却慢条斯理:“不耽误你,快去吧。” 周泉前脚出了院子,小武吁口气:“可算是打发了!”赵梓亮冷冷道:“等狗仔走了,我们赶紧走。听他刚才的话音,并不知道汪导在这里。”小武便向哥斯拉道:“你出去盯着,走干净了来说一声。” 哥斯拉极怕这园子,立即答应了,拔脚就要走。赵梓亮却唤住了他,皱眉问:“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花都没了?” 哥斯拉嗫嚅着看小武,小武不敢瞒,便把适才园子里山茶齐放,转眼又一朵无留的奇事说了。赵梓亮听了半晌不说话,却指了指小屋:“那里头有人吗?” 小武道:“门打不开,也没进去。”赵梓亮暗想,小屋若是藏着人,他把毒品拌进泥土里应该被看到了。 他向小武使个眼色,嘴上却说:“你去看看狗仔走没走。我瞧这里景色不错,抽根烟再走。” 小武会意,答应一声钻进堂屋去了。不一会儿,伴着脚步杂沓,进来五六个t恤长裤的男人,个个膀大腰圆。赵梓亮下巴一指小屋:“去开门!” 夕生看了看奚止,奚止一挥手,一口樟木箱子缓缓出现在屋里。欧小山惊的要叫出声,被夕生一把捂住了。她攀着夕生的手,眼睛睁得像黑猫警长。 奚止揭了木盖,示意他们进去。夕生拉了小山钻进去。奚止合了盖子,手指轻划,一枚锁扑得落上。 她刚刚布妥,外面已开始踹门。咣咣数声,扑通一下,门上的插销脱了,木门通得开了。奚止缓缓转过身,看着涌进屋的男人。 小武一惊:“你没走!”啪得一声,有人找着了开关,打亮了灯。小屋一览无余,除了那口樟木箱子,别无一物。 赵梓亮踱进来,笑一笑道:“姜小姐,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姜奚止道:“我在等武哥。他有古玉给我看。”小武急道:“放屁!我刚刚叫你快滚了!” 赵梓亮扫一眼小武:“你还做玉石生意啊?”小武讪讪道:“是她做玉石生意,在剧组逢人就问家传古玉,她肯收。”赵梓亮温和笑道:“那真是巧,我也是爱玉之人,很有些心得。姜小姐,有空我们切磋切磋。” 奚止点头道:“好。”她的话极少,既不奉迎也不回避,赵梓亮有些下不来台,挥手道:“你们出去吧,这么点大的屋,人多空气差。” 那五六个人退出去守着门。赵梓亮柔声问:“刚刚我们在院子里说话,你都听见了?”奚止很诚实:“听见了。” 赵梓亮笑一笑:“这事有些麻烦。人各有志,你不喜欢汪导,我也不便勉强,可今晚的事若传出去,对我,对汪导,都不大好,你明白?” 奚止点了点头,妙目清冷,紧盯着赵梓亮。 赵梓亮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开门见山道:“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 奚止道:“多了不多,少了不少,亮哥看着给吧。” 赵梓亮一挑拇指:“够爽快!”心下却打鼓,暗想他藏毒吸毒,也不知奚止看明白几成。若是她没明白,价开得高的,反倒惹她疑心。于是说:“姜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满足。你这两天想一想,价钱想定了,就和你武哥联系。” 奚止道:“我知道了。”赵梓亮笑道:“想当女演员可以签到我旗下。卖新闻成名,能炸一时不能长久,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奚止默然无语。 赵梓亮指了指门外道:“单身女孩子出来讨生活,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这几位兄弟你有用得着的,随叫随到,他们就在左近。”他说罢了,又装着关心:“你想要什么样的玉,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 奚止道:“凡是古玉我都有兴趣。武哥说得不错,我也做玉石生意。” 夕生在箱子里听了,暗想:“她怎么不把赤璋拿给他看。赵梓亮人脉广,比我可有门路的多。”欧小山软绵绵的身子在他怀里一动,黑暗里,柔软的东西擦过面颊,也许是她的唇。 便听着欧小山在耳边轻声说:“她那个玉,古玩市场多得很,网上一搜一大片。”夕生一只手搂着她,拍拍她的背,示意他知道了。 欧小山还要再说,夕生想叫她别说话。他一侧脸,正触着欧小山的唇,两人都吓一跳,各自往后一躲。便听着咚得一声,欧小山撞着了箱子。 赵梓亮说话声忽得没了。欧小山小猫样钻进夕生怀里,紧紧搂着他脖子。夕生到了这时候,心跳反倒稳下来,一眨不眨盯着箱壁,等待事态发展。 良久,却听赵梓亮笑一笑:“姜小姐,那我们走吧,我送你出去。”欧小山松了口气,想他也许没听见,搂着夕生的手松了松。 奚止想了想说:“亮哥,我不喜欢汪导,却很喜欢你。我愿意签给你做女演员。”赵梓亮呆了呆:“哦?”奚止歪了歪脑袋:“你不喜欢我吗?”赵梓亮干笑道:“姜小姐美若天仙,是男人都会喜欢。” 奚止点了点头:“亮哥,这屋子又脏又闷,我们去你屋里再聊,好不好?” 赵梓亮却不说话。他清楚听见箱子有动静,本想哄着奚止出去,回头再对付这箱子,可奚止却要跟着他。 他见箱子落了锁,寻思里面的人不能上外面的锁。那有两个可能,一是奚止锁的箱子,她认识里面的人。另一个,箱子里没有人,或许是老鼠。 他眯了眼想,姜奚止向来冷淡,这时候怎么热情了。看来八成藏着她的同伙,她想调开赵梓亮,保着他们出去。 赵梓亮的笑慢慢延展,人都走开了,里头的人怎么开锁出来。憋死在里面也好,无需脏了他的手。更有趣的,他想瞧瞧,姜奚止今晚如何脱身。 没经历过山茶花开花落的赵梓亮,笃定微笑道:“姜小姐请,我很乐意奉陪。”姜奚止微然一笑,当先走出了小屋。 小武关上了门,凑上来问:“亮哥,留不留人?” 赵梓亮摇头:“一个不留,赶紧从这里搬走。”小武指了指奚止的背影:“她呢?”赵梓亮一笑:“叫他们善后,你跟着我,找五星级的开个房间。” 他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了。小武问:“怎么了?”赵梓亮忽然想到,箱子里的人出不来,大可以用手机报警。他皱了眉道:“手机!” 话音刚落,通得一声,小屋蹿起熊熊烈焰,劈里啪啦烧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六枚古玉 园子里的人顿时慌作一团,哥斯拉抱头哭喊:“我就说这园子邪性,不能留!” 火势凶猛,眼见要惊动消防和警察。赵梓亮顾不了别的,慌道:“快走,我们快走!”他掉头往外跑。刚跑进堂屋,迎面撞着鬼祟崇进来的周泉,赵梓亮一眼不瞅他,脚底抹油直往外奔。 周泉怔一怔,进了园子先叫一声:“我的天!”立刻掏手机拨119。园子里刹那跑的没人,只剩下姜奚止,远远站在山茶丛中,冷冷瞅着烧起来的屋子。 周泉给夕生打电话发消息,夕生手机关静音,听不着,于是不理。周泉越想越担心,夕生叫他快走,仿佛能看见他。周泉怕他为欧小山被赵梓亮抓住了,再揍一顿不划算。 他去而复来要探探风声,不行就报警。 谁知刚进后院,就遇着小屋着火。他紧赶着报了警,不能眼瞅着它烧啊,又忙着找东西救火。 他自己忙得团团转,招呼站着不动的奚止:“喂,帮忙啊,救火啊!”一面说,一面嘀咕:“这客栈真特么怪,没老板吗,烧成这样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夕生和小山在箱子里快要成烤肉了。 焦烟味一阵阵逼进来,欧小山呛得直咳:“赵梓亮放火吗?”夕生咬牙道:“不知道!”他用力推箱不清楚。” 夕生又凑了猫眼看看,不放心道:“没给人看见吧。”欧小山满脸不高兴盯他,夕生问:“怎么了?”欧小山问:“看见了又怎么样?” 夕生不回答,插裤兜坐在床边。 欧小山道:“我们应该报警!”夕生愣了愣:“报警?”欧小山道:“姜奚止啊,她不是正常人。”夕生听了歪歪身子:“我看赵梓亮更不正常。”欧小山怔一怔,立刻说:“亮哥的事不能提。” “为什么?”夕生盯着她:“你不是想当警察吗?远离毒品人人有责,他藏毒吸毒,你就不管了?”欧小山噎了噎,喃喃道:“这事爆出来,他就毁啦。” 夕生微有冷笑,却不肯再说下去。“早点睡吧,”他说:“闹了一晚上,明天还要拍戏。”欧小山抠桌子站着不动,过了一会说:“你不觉得姜奚止不正常,因为你和她一样。” 夕生不说话,盯着脚上的纸拖鞋。他刚洗了澡,只穿着白背心,裸着浑厚的肩头,微苦的海藻香味飘在屋里。欧小山忽然想到箱子里,他碰上来的嘴唇。 她心跳有点乱,夕生仍然沉默着,他的睫毛很长,却不够密,一根根低垂着。 欧小山说:“你之前认识她吗?”夕生摇了摇头。欧小山道:“那你怎么能会那些?” 夕生深吸一气,抬眼看她问:“哪些?”欧小山道:“在小屋里的。”夕生笑一笑:“我从小就会。”他拾了根牙签捏着,不一会,牙签变成了冰棍。他把冰棍丢在桌上:“只有这些。” 欧小山咬唇看着。夕生道:“我不觉得我不正常。我一样要吃饭,要睡觉,要喝水,要喘气。少了其中一样,我也活不下去。” 他看了看欧小山:“你要报警就报吧。我和姜奚止一样不正常。藏毒会毁了赵梓亮,这些会毁了我吗?” 他笑道:“当然我和他不能比,他是大明星,我就是个演员,也谈不上毁不毁,最多接不着戏。” 欧小山轻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夕生问:“今晚的狗仔是你引来的?”欧小山说:“救火的那个是你朋友?”夕生道:“别问这些,你说实话。”欧小山点点头。 夕生问:“从咖啡厅遇着我开始吗?“欧小山点头,忽又急道:“见到姜奚止和小武可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亮哥在黑灯笼。后面的事我不知道!” 夕生默默看着她,欧小山低声说:“我只是想让他们拍着我们在一起。” 屋里静了静,夕生应该装糊涂,可他问了:“为什么?” 欧小山揭下脸上的面膜,她没化妆,是失了面具的可怜女孩子,裸着本真的面目。“我讨厌和亮哥绑着炒绯闻,”她说:“我跟他没关系,根本就没有!” 夕生道:“所以扯上我,把他的绯闻甩干净。” 欧小山扑扇着大眼睛问:“你不愿意吗?”夕生道:“你没和我商量过。”欧小山解释道:“我怕你不同意,没敢说!” 夕生正了脸色说:“你不愿意和赵梓亮炒绯闻,澄清的办法多的是。自媒体时代,就算秦亭管着你的账号,那么我替你联系记者,你可以发声明澄清。” 欧小山不说话,指尖弹着夕生变出的小冰棍儿,小冰棍在桌上打个转。 夕生道:“还是舍不得炒出来的热度。不想和赵梓亮炒,就和我炒,总之是要炒。”欧小山眼睛一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夕生起身道:“今晚的事,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报警,昭告天下,都随便你。”欧小山惊讶道:“我是来找你商量!”夕生笑道:“你是来提条件吧,替我保守秘密,我配合你炒作。” 欧小山的面膜没干透,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雪白的底子里慢慢透出晕红,羞恼的晕红。 夕生忽然想起黄嘉雨。四年前扎在心里的刺,他本来淡忘了,此刻又戳出来,戳得他隐隐生痛。他涌起莫名的报复心,冷淡道:“我什么都不怕,不过姜奚止就是个化妆师,你放过她吧。” 欧小山的红晕忽得退去,小脸又变得雪白。 “你不配合我,我就把她的事捅出去。”欧小山说,带着恶毒的冷酷。 夕生安静看着她,一会儿问:“要我怎么配合你?” 欧小山冷冷道:“为了她,你就肯了?” 夕生说:“是!” 欧小山忽然委屈,委屈得不想再待下去。她转身向门口走,夕生的心缩了缩,轻微的抽痛让他想拉住她,黄嘉雨的脸忽然浮出来。 他不想再触碰第二个黄嘉雨。 砰得一声,欧小山摔上门走了,夕生微叹一声,直直倒在床上。 欧小山回了房间,丢了攥在手心的面膜,站着发呆。 她是女主角,剧组替她订的套间。住了一个多月,房间按照她的心意,变成了十足十的闺房。她刚洗了澡去找夕生,果味的香波飘散在屋里,清爽的甜香味,可欧小山却嗅着海藻苦香。 是夕生屋里的味道。“是他用的浴液吗?”她想:“他怎么喜欢这个味道。”夕生的一切都带着神秘诱人的光环,吸引她靠近,吸引她去探究。 她对夕生的情感转变,正是从奚止出现的那个晚上开始。奚止忽得凌空扑来,赵梓亮毫不犹豫的抽身躲开,夕生却拉了她一把,把她挡在身后。 欧小山和赵梓亮的绯闻只是个交易,他躲开是应该的。何夕生更应该躲开,他和她连交易都没有。 她二十岁入行,习惯了这圈子人前热闹,人后薄凉。随着人气攀升,欧小山走马灯似的合作当红艺人,见多了男演员递瓶水,拿个毛巾,紧接着满世界发新闻吹嘘暖男。她明白这类的“暖”是做不得数的,换个场合,他可能正眼都不看你。 只有何夕生不一样。他有奇怪的气场,总是让欧小山觉得踏实安全。她在人前的笑全是假的,只有面对何夕生,欧小山放松自然,没有防备心。 她知道自己喜欢他。凑着他化妆的时间去化妆,查他的通告看他在a组还是b组,观察他的习惯,知道他喜欢在咖啡厅背词。 有几次她要扮着偶遇,却缺乏走进去的勇气,她其实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勇敢。 欧小山靠在墙边,想着刚刚夕生说过的话。她也分不清哪一句更让她委屈,是他对炒作的厌恶,还是他对奚止的维护。 她很委屈。她故意放消息,并非想换个人接着炒绯闻,她只是害怕夕生误会,误会她是赵梓亮的绯闻女友,她怕他不敢靠近。 夕生说,澄清的方式有很多种。她难道不知道吗。她从二十岁起就知道,人活着不能随心所欲。公司,秦亭,赵梓亮,她的前程,父母的期盼,粉丝的呼唤,都让她不能随心所欲。 长睫毛一抖,一滴泪落了下来。欧小山抻指尖蘸着,在桌上涂抹。 她很久没哭了,她早就看清了世界的虚荣和虚假,没什么值得计较,她只是其中一员,又何必自命高洁。 可这一次,她拼着被误解被唾弃,要爆出她和夕生亲近。她想甩掉赵梓亮这条附骨之蛆。何夕生一点也不明白,这是她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 他问她为什么不和他商量。可要她怎么说。她好好地去告诉他,她和赵梓亮没关系,不是男女朋友,这要怎么开口。她再喜欢他,也想他先开口。 她撇了撇嘴,抽了纸巾擦鼻子,瞄了眼茶几上的手机。他知道她的手机号,从没主动联系过她。 今晚也不会吧,欧小山委屈地想,他们算什么,连吵架都算不上,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或许他会和姜奚止在一起,他们很登对。这念头让她犯了心绞痛,简直坐立不宁。 夕生在小屋展现的异能,非但不让她害怕,反让她欢喜。她喜欢的人或许是超级英雄,这中了头彩的感觉简直无以成说。 可超级英雄并不喜欢她。欧小山抚了抚唇,想着那微不足道的触碰。她想得入神,房门卡得轻响,有人用房卡开了门。 助理艾米急慌慌冲进来,见了她先叫一声:“菩萨!”继而急道:“小山姐!你去哪了,我找了一晚上,可急死了!” 欧小山拿过手机,上面有38条未接电话,看来艾米找疯了。她懒洋洋说:“急什么,这么大人了,还怕我跑丢了?” 艾米坐她身边开始唠叨:“小山姐,亭姐让我看着你,你乘我洗澡就溜了!”她忽然住口,仔细看欧小山:“你怎么哭了?” 她不说还好,说了欧小山再忍不住,眼泪扑拉拉往下掉。她越哭,艾米越慌,抽了纸巾往她手里塞,结巴道:“小山姐,你遇着坏人了?还是组里,组里有谁欺负你?” 欧小山接了纸巾,抽一声道:“何夕生。” 艾米一呆:“谁?”欧小山却不再理她,收了泪走去开电脑。 艾米跟过去,欧小山抱膝缩在椅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里是古玉,看上去很不起眼,打磨粗糙,造型稚拙,色彩黯淡。 “这是什么?”艾米轻声问。 “夏朝君主封禅,祭祀天地与四方神祇。一共有六块,青龙之圭、朱雀之璋,白兽之琥,玄武之璜,黄麟之琮,苍螭之璧。”欧小山喃喃念着。 艾米摸不着头脑,轻声问:“小山姐,拍戏要用到吗?”欧小山随口应着,用鼠标拉出一段话:璋始见于龙山文化,盛行于商周,春秋后趋于少见。赤璋是赤玉玛瑙做的璋,祭南方之神的礼器。 她皱了眉问:“云南盛产玛瑙吗?”艾米道:“玛瑙?我怎么听着,这里都是缅甸玉,就是翡翠啊!”欧小山灵光一闪:“翡翠?” 她飞快转着鼠标,轻声念着:“苍璧,蓝色圆扁形玉;黄琮,黄褐色方形瓶子;青圭,青色长方形玉圭;赤璋,红色刻刀形玉;白琥,白色虎形玉;玄璜,黑色半圆形玉。” 她又翻了一遍,自语道:“没有翡翠啊。”艾米问:“小山姐,你要找什么,要我帮忙吗?” 欧小山茫然看看她,想了想说:“你帮我打听附近有没有玉器市场。”艾米笑道:“好,我明天去问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上古传说 欧小山起身道:“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艾米答应着,笑眯眯道:“亭姐明天会过来。” 欧小山一怔:“亭姐,她来探班吗,没和我说呀。”艾米嗔道:“她想和你说呢,你一晚上不知去了哪,还是我打圆场,说卓导找主演们对剧本。” 欧小山笑着摸摸她的短发:“亏我叫你染了葡萄紫,这颜色真好看。”艾米晃晃脑袋:“刚染了不习惯,洗了几次,颜色沉下来,觉着好看呢。”欧小山撇撇嘴:“你呀,以后就得听我的。” 艾米亲热挽着她:“是,是,是。小山姐说什么都对,说什么我都听。”欧小山的心情好了些,偎着她往卧室走,门铃却丁东一响。 欧小山奇道:“这么晚了,会是谁?”艾米跑去看看,回头小声道:“何夕生!” 欧小山刹时又酸又甜,又期盼又害怕,转眼小性子又冲上来,咬了唇赌气说:“就说我睡了!” 艾米答应着开了门,夕生见了她仿佛意外,客气道:“小山姐在吗?”艾米笑道:“何老师,小山姐睡了,有要紧事吗?有我去叫她!” 夕生赶紧道:“别叫了,让她睡吧。晚上背台词的,剧本落在咖啡厅了,我给她捎来。” 艾米接了剧本:“多谢您。”夕生摆摆手:“你们休息吧,我走了。” 艾米关了门,捏了剧本送过来:“就是送剧本的,你晚上和他在一起啊?”她吸吸鼻子皱眉:“这剧本怎么一股糊味,还湿乎乎的。” 欧小山劈手夺了:“快去睡觉吧,我一会也睡了。” 艾米替欧小山关了灯,蹑脚出门,带妥了又推了推,确认门锁好了。她松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看,转身搭电梯下到一楼,绕到后门出去。 后门和古城高墙间有道两人比肩的暗巷。高墙挂着电网,防着游客不买票翻进去。巷子里很黑,也没有路灯,艾米凝目细看,巷子尽头站着个人,他正在抽烟,红烟头一明一灭。 她三步并两步赶过去,小武听见脚步声灭了烟,回脸冲她一笑:“来了。”艾米笑道:“小武哥,有什么事还要见面?”小武道:“亮哥问你,秦亭明天到丽江确定吗,几点的航班,剧组发车去接吗?” 艾米说了时间,又道:“没告诉剧组,悄悄来的。”小武笑道:“亮哥猜得不错,是为了汪导来的。” 艾米睁大眼睛:“她想让小山姐上汪导的戏?”小武冷笑道:“现放着黄嘉雨,为什么要用欧小山?用也是配角,我猜她不为这个。” 艾米问:“那为了什么?”小武笑一笑:“是为了英寒。秦亭想把英寒挖过来,用这个当谈价的筹码。”艾米道:“那不是和亮哥抢?”小武点头道:“所以你很重要,秦亭那里一举一动,你都记着告诉我。” 艾米郑重点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小武随意着问:“欧小山这一段挺好吧。”艾米笑道:“她就是秦亭手里的算盘珠子,拨上去了,她就不敢掉下来,她不会对亮哥怎样。” 小武笑道:“要不是贴着亮哥炒绯闻,她也没有今天。”艾米嗯一声,忽然说:“不过她今晚好像和何夕生在一起。” 小武一愣:“何夕生?单独吗?”艾米摇头:“不知道。她没带我,又不接电话。刚她要睡了,何夕生来还剧本,我才猜着的。” 小武自语道:“何夕生……”艾米啊一声:“对了,那剧本一股焦煳味,像是在哪烧过,还湿乎乎的。” 小武狐疑着问:“焦煳味?”艾米笑道:“我听何夕生的意思,是在咖啡厅对剧本呢,也许是咖啡煮糊了。” 她轻快着说:“小武哥,没什么事我走了。”小武道:“你去吧,有事电话联系。”艾米答应了,又问:“小武哥,你路子熟,知不知道哪有玉石市场?” 小武正擦打火机点烟,火苗燃着却忘了烟,静静看着她。艾米解释道:“欧小山叫我问的。她晚上在屋里研究呢,还问我云南产不产古玉。” 古玉,焦煳味的剧本,一晚上不知所终,和何夕生在一起。 小武古怪着一笑:“我也不大懂,明天打听了发消息给你。” ****** 艾米的身影消失,小武拉上风帽,躬身走出暗巷。 他经过五光十色的霓虹,一路往南。走了二十多分钟,闪进海房大酒店。 海房大酒店1608房间,赵梓亮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套青瓷茶具出神。小武用房卡打开门,匆匆进来:“亮哥。” “见到艾米了?” “见到了。秦亭明天早上六点到丽江,没要剧组接。” 赵梓亮一笑:“来的够早的。”小武坐进小沙发:“亮哥,秦亭把英寒搞定了?”赵梓亮漠然摇头:“英寒和林双签了五年,现在毁约损失大。除非秦亭拿出实在的,英寒不会傻。” 小武道:“英寒是林双带出来的,闹崩了传出去,对他也没好处。”赵梓亮道:“林双捆着英寒给何夕生上戏,英寒恨她呢,星野用何夕生就这样弄的。” 他轻蔑一笑:“卓妙眼瞎,同意用何夕生,否则林双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鼎星能受她要挟,男演员多了,非得用英寒吗!” 小武道:“何夕生真是有狗屎运,林双对他够用心的啊。” 赵梓亮脸色微沉。何夕生的眉眼在他脑海闪动,二十九岁,青春还留着尾巴,又添了岁月的沉稳。 人比人气死人。赵梓亮越来越不偶像了,何夕生剑走偏锋,演男二磨得他宜古宜今,不受戏路拘束。 赵梓亮沉了脸问:“客栈那里没事吧。”小武道:“就烧了小平房,别的没损失。亮哥放心,登记用他们的名字,查不到我们。” 赵梓亮沉吟道:“汪导安置好了?”小武道:“乘乱接出来,送去束河了。要说还亏了姜奚止,她不肯,出这意外也落不下把柄。”赵梓亮哼一声:“她就是最大的把柄!” 他寻思了想:“弄个什么事能钓住她?”小武道:“我看她并不想入这行,她想的是古玉!”赵梓亮默然点头。 小武坐他近些,小声说:“亮哥,有件事我琢磨着奇怪。”赵梓亮看他道:“你说。”小武把艾米说的事讲了,又道:“亮哥,她一晚上同何夕生在一起,剧本又焦又湿的,还问古玉……” 赵梓亮一机灵:“你是说,躲在屋里的是她和何夕生?”小武道:“我不敢肯定,可这也太巧了。” 赵梓亮沉着的脸完全挂了下来。小武小心说:“亮哥,她叫艾米打听玉石市场。”赵梓亮却不作声。 沉默持续很久。赵梓亮道:“总觉得这火起得怪。”小武附和着点头。他看了看小武:“我的事,看来是藏不住了。” 没等小武说话,门铃忽然响了。小武走去看看,回过身却眼神古怪:“是姜小姐。” ****** 夕生还剧本没见到欧小山,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还剧本是借口。他可以视如不见,或者等欧小山来拿。夕生并非没遇过异性示好,换了别人,他是不会找去的。 他今晚义正辞严教育欧小山,想想都心虚。明星看上去万千宠爱,说穿了是市场的一枚棋子。 别说欧小山,即便是他,假如公司替他定了炒作的路子,他真的有勇气私见记者对着干吗。 他做不到的事,又何必要求欧小山。 说到底,还是感情在作祟。他给不了欧小山想要的未来,就像他没本事让黄嘉雨成为影后。 夕生自认是普通人,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想活得简单点,有戏拍就接,没戏拍了,他就回家乡,接妈妈的班,在戏曲艺校带孩子们。 黄嘉雨不能理解,欧小山想必也不能理解。夕生不希求理解,只是不想触碰感情,徒留伤心。 他慢慢睡着了。梦里,有一片白茫茫的森林,弥散着白雾,没有人,没有声音,也没有尽头。 夕生努力向前走,可他走不到头。他耐不住大喊:“有人吗?”声音憋在嗓子里,他叫不出。他在梦境里挣扎着,猛得醒了。 五点四十分。天空是暗沉的蓝色,启明星闪亮在天际。 他冷汗淋漓坐起,仍被梦境困着,腿软的没力气。 进了洗手间,冰凉的水让他舒服很多。水声哗哗,他伸指尖插进水里,流水成了冰柱,哗哗声消失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不可求。”夕生轻声念着,扑得击碎冰柱,堵在水管里的水哗得喷了出来。 六点半,他去用早餐。早餐供应比别处提前半小时,有游客要早起上玉龙雪山。 今天剧组八点发车。片场设在木府,古城严控车辆,赵梓亮和欧小山租的保姆车不能进古城,必须跟车。 化妆间门开着,化妆组开始工作了。夕生走到门口,敲敲开着的门:“早上好!” 没有别人,只有姜奚止。她曼妙的身影有些孤独。夕生挤出微笑:“早。”奚止点了点头,指着化妆镜前的椅子:“坐。” 夕生想,她看上去不善言辞,也不熟稔交际,这和夕生很像。夕生很“宅”,喜欢独处。除了周泉,他并没有更多好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夕生安慰自己。然而资源、片约、奖项,还有很多很多,往往产生于醇如酒的交往。 奚止给他围上化妆布,检查他的皮肤,冰凉的指尖点在他脸上。经过昨晚,夕生对她有些亲近感,冥冥中,他认为他们才属于同一个世界。 “昨晚你怎么走的?”夕生半闭着眼睛问。奚止道:“起火了,乘乱跑的。”夕生小声说:“我以为你会救我们。”奚止淡然道:“你能逃出来。” “为什么?”夕生躲开粉扑看她,他的瞳仁很亮,一瞬不瞬盯着奚止。 奚止道:“你进小屋是子规带的路,你听见它叫你了?”夕生愣了道:“子规?那只小鸟?”奚止点头:“子规人言,只有仙民能听见,欧小山听不见,因为她是留民。” “什么仙……什么留……” 奚止道:“我们是仙民。欧小山是留民。”她手指一划:“他们都是留民。” 夕生傻了一会:“我听不懂。”奚止问:“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就没感觉吗?”夕生承认:“我是有一点点。”奚止道:“那就行了。”她的粉扑接近夕生:“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我应该在哪?” “在大结界的另一边。” “哪儿?” “你……不知道大结界?” “……我不知道!” “没人告诉过你?” “没有!” 奚止没了话,默然看着他,良久问:“你怎么到这来的?”夕生奇道:“我生下来就在这,记事起就在这。不,我不是说我生在丽江啊……” 奚止打断他:“那我告诉你。” 她拧开一管口红,在镜子上涂了四个小红棍,上下左右排列着。“这是我们仙民生活的地方,四极。”她说着,指尖沾了淡蓝的眼影,涂在四个红棍中间:“这片蓝色的,住的是留民,就是我们现在这里。” 夕生看不懂,嗫嚅问:“什么意思?” 奚止点着小红棍和蓝眼影:“这中间隔着大结界,仙民来不了这里,留民也去不了四极,你懂吗?”夕生努力思考:“你是说,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我们之间隔了张膜?” 奚止问:“膜?”夕生走到微波炉边抄起隔热膜,撕开示意道:“膜,就是这样,透明,很薄。”奚止半晌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夕生颓然放下手:“仙民不能来这里,你为什么在这?” 这屋里飘着奚止的异香。夕生问了这句话,异香变了,泛着草木涩腥气,渐渐浓得难闻。 夕生看着低头不语的奚止,小心着问:“怎么了?” 奚止没说话。渐渐的,涩腥气又淡去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再度弥散。奚止掏出赤璋,诚恳看着夕生:“我不知道怎么穿过结界,也许和它有关。” 她求助着说:“我能找到的仙民就是你。你能帮我回去吗?” 夕生指了指赤璋:“你不能用它再回去吗?” 奚止摇头:“所有办法我都试了,没有用。”夕生回想着说:“你昨晚说,还要找到一块古玉?”奚止道:“我猜的,也许每块玉只能用一次。” 她流水般的说下去:“苍璧、黄琮、青圭、白琥、玄璜,赤璋,每块玉只能用一次。” 夕生道:“你说慢一点,我听不懂。”奚止停了停,又说:“一共六枚玉,我用了一块,还剩下五块。我要找到一块,随便哪一块,让我试着回去,你明白了吗?” 夕生明白了,可他觉得不对。 “只能用这六块玉穿过结界吗?”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 “这种玉每样只有一块吗?” 奚止道:“你听过女娲补天吗?”夕生何止听过,他的台词就在女娲补天里打转。 “听过啊,怎么了?” “不周山倾,天裂,黑水猛兽到了人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断神鳌四足代不周山支撑天地。可是天能补,猛兽却收不回。女娲娘娘飞天前,滴灵血造出仙民。” “……仙民能对抗猛兽?” “是,就像你昨晚看见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昨晚,子规人言,山茶开落,凭空出现的樟木箱子,还有…… 夕生脱口而出:“火是你放的!” 奚止点头:“是。” 夕生瞬时恼怒:“你为什么放火,我和欧小山在箱子,你要烧死我们吗?” 奚止很平静:“我说过,你们能出来。我只想看看你的术法。我看到了,是冰雪术,你应该是北境玄天部的人。” 夕生怒气未平:“假如你猜错了,假如我就是普通人,那么大的火,就算不烧死也要重伤!” 奚止道:“我有把握。” 夕生问:“什么把握?那只鸟告诉你的?” 奚止摇摇头,带着悲悯注目夕生:“你的眼睛是绿色的。” 夕生不听妈妈的话,嫌美瞳麻烦,进了剧组从没戴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穿过来撞了你们,赵梓亮,欧小山,还有你。” “你是那天晚上穿过大结界的?” “晚上,你的眼睛特别绿,没人告诉你吗?” “……,你找赵梓亮进组做化妆,为了确认我是仙民。” “是。” “那黑灯笼客栈呢?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小武来找我是个意外。” 夕生开始不耐烦:“你把事情说清楚点。” 奚止安静了一下,缓缓说:“不管你怎么到了这里,你总要知道,你应该属于哪里。” 她开始说一个故事。 “没有大结界之前,仙民和留民在一起。仙民少而留民多,我们拼尽力量,也保护不了他们。与恶兽斗了数万年,被残杀吞食的仙民不计其数。恶兽得了灵血,渐渐能化人形,语人言。” 夕生静悄悄听着。阳光穿进窗户,闪着麟麟金光。 “恶兽渐渐进化成兽族,仙民更难抵抗。祭法黑鱼烛照叩请上天,女娲娘娘降下四神兽,助仙民对抗兽族。” 夕生轻声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奚止摇摇头:“青翼龙、白螭虎、炎天凤、墨麟龟。” 她的神色端肃,像在说一件很神圣的事。夕生想,还是一样啊,不过换个说法。 “四神兽力战七日七夜,虽是遏阻了兽族,终不能尽灭。它们飞升星宿,布下大结界,隔开仙民与留民。结界不可破,不可穿越。自此,仙民与兽族势均力敌,相持了几万年。” 夕生问:“说完了?” 奚止举起赤璋:“神兽飞升,留下信物,仙民分作四部各守一极,得信物者为部落王。赤璋,是南境炎天部的信物。” 夕生道:“那你是部落王了?”奚止静默一时,平稳道:“我也不瞒你,我是炎天部王女奚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有心编剧 屋里静下来,过了一会,夕生说:“我们只是有小小的异常。”他拾起一根眉笔,把它凝成冰棍:“比如这样。可这没什么,我们很普通,要吃要穿,离开氧气和水照样活不成。” 奚止问:“你想说什么?” 夕生道:“不要给自己编身世,不要试着去解释异常,做一个拥有小秘密的普通人,也很好啊。” 奚止微抽冷气:“你不相信我。“ 夕生拿起剧本:“你的仙民世界是照剧本编的吧。”他翻找出慎危的词,念道:“女娲娘娘断神鳌四足支撑天地,慎危斗胆一测,吾辈生活在四极正中,四周裹有屏障,你我不见四极,四极也不见你我。” 他念完了,看着奚止美丽的眼睛:“你入戏太深了!” 奚止轻声问:“这是谁写的?” 夕生没过脑子,直接说:“编剧啊!不,这一段是卓导加上的。”奚止的眼睫扑得一抖:“导演卓妙。” 夕生丢了剧本,扶着她的双肩:“姜老师,不要困在异常里。我和你一样不正常,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许有很多,只是我们不知道,对不对?” 奚止美丽的眼睛直盯着夕生,却不说话。 夕生道:“不要再纠结仙民世界和古玉了,那就是个传说,你把传说编出了后续。” 奚止微然一笑。没等她说话,门口有人轻咳:“我来早了吧。” 欧小山冰着脸站在门口。夕生赶紧放开了手。艾米随之进来,笑道:“不早,姜老师上工了。” 奚止道:“你坐一坐,何老师的头套没上。” 夕生只得坐回化妆椅,奚止开始弄他的头发,欧小山远远坐着,拿出手机翻弄。 空气紧张,夕生不敢再多话。他不想让她误会,又希望她干脆误会了,截然相反的情绪,弄得他五味杂陈。奚止也不再说话,屋里沉默的让人难受。 艾米的手机忽然大声唱歌,把各怀心思的三个人惊了惊。艾米接电话往外跑,她说话的声音飘远了,屋里又沉寂下来。 不到五分钟,艾米又回来了,笑眯眯倚在欧小山身边,低低说了什么。欧小山的脸色好看了些,问道:“远吗?”艾米道:“不远,听说坐车十多分钟。小山姐,你真要去啊。” 欧小山嘟嘴道:“全天拍戏,哪有时间。”她拉了艾米又问了什么,艾米道:“这个不知道,我发消息问问。” 她们交头接耳,夕生和奚止一言不发。夕生坐在镜子前面,竖了耳朵听着那头的动静,暗想欧小山又要管闲事。他自觉不争气,又怕着靠近她,又想知道她要干嘛。 出入的人渐渐多了,奚止说:“好了。”夕生照照镜子,奚止的手艺真不错,镜子里的慎危眉入鬓,眸如星,带着十足的神秘感,像极了上古周朝走出来的人。 奚止道:“小山姐,你来吧。”欧小山挪过来,一眼不看夕生。夕生匆匆道:“我走了。” 他也不知对谁说,也没人回答。 说来也怪,夕生一走,空气马上松弛。屋里人多了,打招呼的,说笑话的,慢慢一室生气。 欧小山看着镜子问:“你还要找玉吗?”奚止道:“找。”小山于是说:“我知道有地方专卖古玉。”奚止问:“在哪?” 小山道:“你不熟悉,去了也看不了真东西。要我陪你去。”奚止问:“那什么时候去?”小山一笑:“只有等晚上收工。”奚止静了静说:“也好。” 欧小山冲她友好笑笑。 奚止手上忙着,却问道:“你们的剧本都是卓导写吗?”欧小山道:“他只写加戏。准确说,他只写给何夕生加的戏!” 奚止又问:“卓导和何老师很熟吗?”艾米托着小山的水杯送来,听了这话说:“卓导哪会和何老师熟,他和谁都不熟。” 小山掸她一眼:“卓导口碑很好,怎么和谁都不熟?”艾米吐吐舌头:“对,卓导口碑好,就是不爱交朋友。可听说他爱才啊,也许欣赏何老师吧。” 奚止道:“剧本里写着,天地间有支撑物,是神鳌的四足,这是真的吗?”艾米咯咯笑起来:“姜老师,都是编的,不能当真。” 奚止不吭声,整理着小山的头发。 夕生到道具组试了今天的服装。天热,道具替他带到现场。夕生罢了一扭腰,冲着卓妙去了,江栋赶紧追上去。 没过五分钟,哐啷一声,夕生吓一跳。他回头去看,卓妙一把掀翻了小桌子,茶杯、步话机、手机、香烟散了一地。 卓妙指定秦亭怒吼:“你来拍戏吗!不拍戏滚!”都说卓妙脾气坏,夕生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 片场像下了六月雪,声音都冻没了。 秦亭冷笑一声,翻白眼转身走了。她气度很优雅,走得不紧不慢,高跟鞋的嗒嗒声渐渐消失了。 卓妙气得直喘,江栋又不敢劝。赵梓亮不在,欧小山避嫌,江栋远远向夕生招手。夕生无法,走去扶起桌子,却是无话。 卓妙问:“有烟吗?”江栋麻利敬上,夕生拾了火机逗火。卓妙吐出一口烟,喘息稍定,恼火着说:“她是什么东西,改剧本轮着她发话!” 他转问江栋:“赵梓亮签给她了?”江栋笑道:“不可能,亮哥有工作室。”卓妙冷哼一声:“牝鸡司晨。”他捏了烟点着夕生:“说我加戏为了捧何夕生。行啊,我就是捧了,不行吗?” 江栋不敢接话。卓妙问夕生:“我捧你了吗?”夕生尴尬无言。卓妙向江栋说:“去发通告,叫赵梓亮回组,从今天起到杀青,他离组一天,这戏我不拍了!” 江栋附和:“是,是,马上去!”说完了直向夕生打眼色。要赵梓亮不轧戏不离组,那是不可能的。 夕生推推茶杯:“卓导,天热您喝点水。要不要饮料,咖啡还是奶茶?”卓妙齿缝里蹦出三个字:“冰红茶。” 夕生向江栋说:“江哥,让他们跑跑腿,我请客。”江栋答应着溜开,很快有人大声说:“何老师请喝茶,多谢何老师。” 片场又活了过来。 夕生拾了东西逐一摆好:“欧小山还是努力的。”卓妙不说话。 夕生又道:“全组的心血,为了无关的人可惜了。”卓妙冷哼道:“全组的心血?这戏火了,出名的是赵梓亮欧小山,谁记得全组有谁和谁。” 夕生道:“做哪行都这样。付出的是大多数,出彩的是小部分。”卓妙不气反笑:“你是看得开!”夕生笑道:“看开是一天,看不开也是一天。江哥忙前忙后不容易,您别难为他了。” 卓妙瞪他一眼:“我难为他?不想干拉倒!不给他钱吗?”夕生低头不吭。 卓妙转了话题:“给你加戏,背后没少骂我吧?”夕生道:“哪能呢,演员都盼着加戏。”卓妙笑一笑:“新茬盼加戏,老茬怕加戏。”他看看夕生:“你算老茬了。” 他戏谑道:“人好,戏也好,可惜男一号都演不上。” 饮料买来了,场务搁桌上跑开了。夕生拧开瓶盖递上去,卓妙灌了一口,冰凉的饮料压了火气。卓妙道:“你有什么打算啊?” 夕生道:“我就是个没打算的人。” 卓妙哧得一笑:“走一步看一步,这是有底气啊。”夕生道:“尽最大努力,留最小遗憾,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 卓妙反问:“什么是你自己的事?”夕生道:“演员的本职是演戏,我只要……”卓妙不耐烦打断:“别戴帽子,我是导演,编剧本伺候轧戏是我的事吗?” 夕生答不上,卓妙道:“别急着下定义,腕儿不大门槛不少,想做艺术家,得先滚了钉板。”他丢瓶子起身:“叫江栋准备,你去走场。” 夕生答应了要走,又轻声问:“卓导,您说真有四极吗?”卓妙的侧影纹丝不动。 夕生自嘲着说:“我看您写的好,跟真的一样。”卓妙冲他一笑:“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那会儿,还没人见过黑洞呢。” 欧小山迟到,秦亭闹片场,因此耽误了进度,直拖到快八点才收工,木府的工作人员催了几次。 夕生一错眼,便见着欧小山飞快脱了衣裳,拔了头饰,发髻都没拆,就拉着奚止往外跑。他心下嘀咕:“一天而已,她俩好成这样了?” 化妆车前挤满等卸妆的演员,夕生不想凑热闹,脱袍子走出木府。拖摄影机的车还没走,他挤上去回宾馆。 刚到古城入口,夕生便见着欧小山和姜奚止,艾米冲在前面拦出租。这么晚了,三个女孩子是要去哪。 “有姜奚止在不必担心。”夕生想:“她比我可厉害多了。” 车停在宾馆门口,夕生刚下车,便见着三五个穿黑t仔裤的男人冲出来。领头的是哥斯拉,夕生见过他的t恤。 哥斯拉带了人,迅速闪进停在路边丰田面包。欧小山三人刚上了出租车,丰田跟着她们,哗得开走了。 夕生暗叫不好,他也顾不上还:“遇着什么好事了,高兴成这样。”周泉嘎嘎一笑:“给你找了个好东西,见面说。”夕生小声说:“我现在不行,忙着呢。” 周泉喂了两声:“你大声点,我听不见!”夕生把话筒凑在唇边,正要叫他等会联系,忽然改了主意,急道:“你到半山市场来,现在!” 周泉一愣:“半山市场?关门了吧。”夕生道:“别问了,快来!”周泉狐疑说:“你是不是又和欧小山在一起?搞那么神秘。”顿了顿又说:“我跟你说啊,欧小山和姜奚止你都当心点,都不正常!” 夕生奇道:“你怎么知道姜奚止不正常?”周泉道:“我今天在片场外面晃悠,正遇着她出来。想着也算一面之缘,我就去递了名片,请她多关照。” 夕生躲在树后,瞄着哥斯拉带人进了市场大门,不一会,小武从里面出来,探头左右看看,又进去了。 夕生对着手机说:“什么多关照,是看人漂亮吧!” 周泉道:“你听我说完啊!结果她接了名片,问我写的什么,她说不认字。” 夕生正要进市场,忽得站住了:“她不认字?”周泉道:“啊,这么大的人不认字,还能进组当化妆师,你不觉得奇怪啊。” 夕生想了一会,轻声说:“她别是骗你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半山市场 半山市场在夜色中的寂静,让人想像不出它白昼的繁华。依然天气晴朗,依然是繁星璀璨的星空,欧小山挽着艾米走到空寂无人的市场里。 摊位都蒙着布,看不出颜色,一大片一大片囫囵着轮廓。怪影幢幢,让欧小山的脚步慢下来,狐疑着问:“都收摊了,能有古玉吗?” 艾米笑道:“旧货市场在前面,就是我们说的鬼市,用手电筒照着交易的。”欧小山伸脖子张望,远远的仿佛是有光,微微晃着。 她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奚止。奚止很镇静,不慌不忙跟在她们身后。她优雅的气质让欧小山有些嫉羡。 “也许何夕生就喜欢她这类的。”欧小山想。 欧小山不想改变自己迎合夕生。这世上有五光十色,如果她是红色,夕生却喜欢蓝色,那么也只能无可奈何。 “你要古玉做什么用?”欧小山问奚止。奚止淡然道:“卖啊!”欧小山摇摇头:“你要我帮忙,就要说实话,否则谈价钱我拿不准。” 奚止笑了笑:“找到了再说吧。” 她越过欧小山往前走,胸有成竹,气度从容。欧小山总觉得她换了个人。在剧组,姜奚止沉默寡言,带着谨慎小心,是寻常打工谋生的女孩子。 前面两束光一晃,艾米高兴道:“到了到了,我看见手电筒的光了。”她拉着欧小山往前跑:“小山姐,我们快点,这里太黑了,我怕呢。” 欧小山被她拖着,百忙中看见艾米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她一点也不害怕。 路到了尽头,是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连刚刚的手电筒光束也没有了。黑暗越发浓郁,只留着月影星光,天空沉甸甸的铺展着,像要压下来。 欧小山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喃喃道:“哪里有鬼市,你弄错了吧。”艾米也很吃惊,自语道:“说好了就是在这里啊,还让我找王老头,说他卖传家古玉。” 欧小山问:“你找谁打听的?”艾米猛然间答不出,过了一会笑道:“就是开车的司机,他是本地人。” 姜奚止冷冷道:“别编了。” 艾米心里打个抖,嘴却硬:“姜老师,你可别乱说,我编什么了?”奚止回头瞧她一眼:“我也是本地人,我怎么没听过半山市场晚上有鬼市?” 艾米傻了傻,欧小山道:“对哦,我忘了,你是本地人。”奚止笑道:“是啊,我该比你们熟悉,怎么还请你介绍我买玉?” 她的话音刚落。嚓得一声,空地忽得大亮,六束刺眼的车灯直刷刷扫来,逼得欧小山抬手挡眼睛。奚止侧对着光,雪亮车灯环绕着她,她像站在舞台的中央,表演,即将开始。 有人轻轻拍手,啪啪啪,赵梓亮从光束后走出来,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欧小山适应了强光,皱眉道:“亮哥?”赵梓亮停在奚止身边,冲欧小山笑一笑:“小山,你昨晚去哪了?”欧小山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弄的不知所措,她顺口说:“在房间啊。” 赵梓亮微笑道:“艾米,她在房间吗?”紧贴欧小山站的艾米,悄悄退开了几步,绞着手指说:“不,不在。”欧小山惊异着盯她:“艾米?”艾米仓促一笑:“小山姐,亮哥是自己人,还是说实话好。你昨晚是不是和何夕生在一起?” 欧小山以为她明白了。 她吸口气冷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是,我是和何夕生在一起。整个晚上我们都在一起。”她盯着赵梓亮:“亮哥,我和他在一起不碍着你的事吧?” 赵梓亮微然一笑:“你们在哪?”欧小山道:“在宾馆咖啡厅,背台词。”赵梓亮呵呵笑道:“我看是在黑灯笼客栈吧。” 欧小山心里一紧,想起那包拌进山茶花圃的白粉。她装傻道:“黑灯笼客栈?我没听说过,这名字挺别致。”赵梓亮一笑:“昨晚黑灯笼客栈失火了,今天上了当地的头条,你没听过?” 欧小山轻松着说:“有这事吗?我不看报纸,也不看新闻。”她继而反问:“亮哥,就算我在黑灯笼客栈,那又怎么样?你怀疑我纵火啊?那也是警察管的事,您两头拍戏辛苦,操这心干什么!” 赵梓亮嘿然冷笑。欧小山笑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太晚了,明天还有戏。”她也不管奚止和艾米,转身就走,没等她奔出十步,人影一闪,欧小山先见着哥斯拉的荧光t恤,狰狞的兽头猛得冲进眼帘。 欧小山低呼一声,退了两步。哥斯拉带了五六个人蹿出来,凶狠道:“回去!” 欧小山勉强镇定:“你们是谁,我要报警了!”哥斯拉上来推她一把,欧小山直跌出去几步才站稳,哥斯拉从腰里抽出一把西瓜刀,扬了扬说:“回去!”他用西瓜刀比着欧小山,逼她回到空地。 欧小山边退边叫道:“你以为我只有一个人吗!我们是一起的!” 赵梓亮在她身后咯咯笑起来:“小山,外头说你演技差,我看那些影后是真不如你。”欧小山静了静,赵梓亮道:“你不要怪我,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欧小山飞快盘算,赵梓亮八成是为了那包白粉。她若承认她看见了,就是抓了赵梓亮的大把柄,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心,不如赖到底,抵死不认。 她转回身道:“亮哥,我究竟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我是真不知道,你说明白点。” 赵梓亮笑一笑:“小山,你承认了我们还有商量。你死活不认,我拿什么跟你谈?”欧小山问:“你要谈什么!” 赵梓亮道:“昨晚你看见的,听见的,不漏出去,你有什么条件。”他这话仿佛放了个口子,他只要欧小山不乱说,并不想把她怎样。 欧小山却不上当,坚持说:“我没去过黑灯笼,也没看见什么,没听见什么!”她忽然听着姜奚止说:“你怎么没去过黑灯笼,你就在那个小屋里,山茶花圃里的小屋,你忘啦!” 欧小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姜奚止平静道:“我们还说过话呢,你说我要的玉就算有,也该在博物馆里,我还记着呢。”欧小山心底的恐惧慢慢涌上来:“你们是一起的?” 奚止道:“不只是我,还有她!”她凌空指一指艾米,微笑道:“你问问她,替亮哥做事多久了。”欧小山没有看艾米,艾米却结巴道:“小山姐,我,我那个……” 欧小山生了豁出去的心,她淡然一笑:“人各有志。”艾米讷讷无言。欧小山向赵梓亮道:“亮哥,昨晚我是在黑灯笼,你们说的事我都听见啦。我天生胆小,本想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您这么大阵仗逼我承认,那我承认好了。” 赵梓亮微笑道:“承认就好。”欧小山向前一步:“你要谈条件,我也正好想请您参谋参谋。”赵梓亮道:“你说。” 欧小山道:“我和何夕生好上啦。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红。昨晚上我听说,汪为林有新片开机,我就想请您设个法,让何夕生演上男主角。” 赵梓亮呵呵笑道:“你这丫头我是小看了,平日里傻乎乎的,倒是有胆有识。汪为林的男主角,我自己都挣不上,凭什么能让他演上?”欧小山一笑:“多大的事开多大的价,我看见的事该值这个价。” 赵梓亮扑哧一乐:“你是想着,开个大价钱,就让我能相信你,信你不会说出去。”欧小山微笑道:“我是个艺人,又不是人民公安,为民除害的事轮不着我,你说是吧。” 赵梓亮摇摇头:“我说不是。人呢,贪得无厌。你今天要何夕生上汪导戏,明天你又要上某导的戏,这么弄下去,我给你当经纪人得了。” 他走近欧小山:“其实让你闭嘴,有个极简单的法子。”欧小山小心着问:“什么?”赵梓亮笑道:“你在这失踪了,也不是不可能。”欧小山紧张道:“你要杀人灭口。”赵梓亮微笑道:“是的。” 欧小山猛得向后退两步,镇静了冷笑道:“亮哥,谎言的雪球可是越滚越大。吸毒不过坐牢,杀人要偿命!”她指了在场的人道:“你能保着他们不乱说话吗?” 赵梓亮道:“你说得很对。可我不会碰你,我带来的人也不会碰你。”他掏出手机,漫不经心道:“姜小姐,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就报警了。” 欧小山还没明白,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慢慢浮了起来。她悄然回头,姜奚止的左臂轻扬,每抬高一寸,欧小山就往上浮一寸。赵梓亮咯咯笑道:“这么个死法,说出去警察会信吗。” 欧小山紧盯着姜奚止,艰难问:“你为什么要帮他。”姜奚止漠然道:“我喜欢。” 她话音未落,右手急挥,轰然一道红光,在她的身后,一只硕大的火凤振翅凌空。众人失声惊呼里,火凤舒展双翅,飘逸的翎尾流舞赤焰,它高傲俯看苍茫,“昂”得一声怪啸。 赵梓亮大叫道:“我们走,这里交给姜小姐!”哥斯拉带了人齐声答应,赵梓亮扯过吓傻了的艾米,指她道:“记住!你最后看见欧小山,她还活着!”艾米也不知听见没有,错乱着点头。 赵梓亮扯着艾米向三辆亮灯打火的汽车走去,忽听着凄厉的警车笛声远远而来,便见着小武跌爬着赶进空地,着急喊道:“亮哥,警察来了,快到门口了!”赵梓亮一呆:“谁报的警!”哥斯拉啊得一声大叫,指着小武身后说:“何,何夕生!” 夕生从黑暗里走进火凤炽烈的红光,他并不旁顾他人,直走到姜奚止面前,冷冷道:“放了她!”姜奚止微然一笑:“你来啦!”夕生道:“我刚明白一件事,那个故事不是你编的。” 奚止嫣然笑问:“为什么?”夕生道:“你不识字,你不会看剧本。”奚止咯咯笑起来:“说对了一半,我不认识你们的字。” 夕生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要找玉我帮你找,你把欧小山放了。” 奚止却问:“你为什么会在留民这里?”夕生沉声道:“我说过我不知道!”奚止道:“大结界是神兽布下的,仙民兽族都不能穿越,可你却穿过来了。” 夕生急着救小山,顺着她的话说:“按你的说法,我应该也有一块玉。”奚止微微点头:“是的。”夕生道:“我答应你去找,也许我……我家里有人知道。” 奚止笑问:“我为什么要找玉?”夕生一怔:“什么?”奚止道:“玉只能用一次,我的赤璋已经用过了。”夕生脱口说:“所以你要找另一块啊。”他忽然反应过来:“只能用一次,那就算我有,也不能用了。” 奚止道:“不错!” 警笛声越来越近,周泉慌张张跑来:“何夕生,警察到门口了!”他猛然住口,傻看着翩然舞动的火凤,喃喃道:“我的天!” 赵梓亮也顾不上别的,急向小武道:“怎么办,怎么办!”小武道:“亮哥,欧小山还活着,叫姜小姐住手,警察来了就当一场误会!” 赵梓亮道:“对,对!”他冲着奚止喊:“姜小姐,警察要来了,你先放了欧小山,放了她!” 奚止道:“好!放了她!”她倏得收了法力,欧小山惨叫一声,凌空坠下。夕生想也不想,双手急挥,两道冰帘闪动蓝光直蹿出去,蓝光空中一碰,化作冰墙稳稳托住欧小山。 夕生奔过去,向她伸手道:“跳,跳下来!”欧小山闭了眼猛然一跃,直扑进夕生怀里。 夕生抱了她打个旋方才停稳,拉她看道:“你没事吧。”欧小山一天的怄气烟消云散,轻声问:“你怎么来了?”夕生道:“我看你们在拦车,想你又要管闲事!”欧小山心里微甜,灿烂一笑。 赵梓亮傻了眼自语:“他有这本事!”小武急道:“亮哥,快叫姜小姐收了火凤!” 火凤依旧凌空翩舞。赵梓亮扬声道:“姜小姐,警察转眼就到,你快收了火凤!” 奚止冷笑不理,任由火凤猎猎飞舞。转眼间一群黑影冲进空地,当先一人叫道:“警察!是谁报的警!” 周泉赶紧道:“警察同志,是我,我报的警!”领头的警察看他一眼,狐疑道:“又是你!昨天是你报的火警?”周泉认出他是古城一带的片警,尴尬道:“刘警官,是我,周泉,是我。”刘警官还要再说,跟来的同志一片哗然。 刘警官冲进来只觉得红亮,这时定睛一看,刷得拔了枪:“这是什么!”周泉悠悠道:“就是不知道,才报警啊。”刘警官没空理他,举枪叫道:“前面的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原地蹲下!” 呛啷啷一阵乱响,哥斯拉先丢了西瓜刀,双手抱头蹲下。他带来的人立刻照做,麻利蹲下一片。小武咬牙跺足:“叫你们了吗,叫的是她!” 被他们一搅,场子里的惊悚气氛散了六成。刘警官斜了小武一眼:“行啊,还有带刀的,这是械斗啊!”他冲火凤挥挥枪口:“这是谁的大风筝,赶紧收了!”小武讨好着一指奚止:“她的!” 刘警官看看奚止,见是个女孩子,不在意道:“你,快收了!”又环顾四周:“其他人,身份证掏出来!”跟着他来的警察立刻上前,先把哥斯拉一伙铐了。赵梓亮白着脸想,今晚捅破了天,可怎么收场。 便在这时,只听着“咻”得一声,比年节时放蹿天猴要响上十倍,火凤引颈敛羽,直上天际。众人忍不住昂首观望,便见火凤上到极高,昂一声清鸣,倏然转身展翅,猛然涨大数倍,羽翼铺展,把蓝沉沉的星空映的血红。 它在空中微一停留,遽然俯空而下,便似流星赶月,拉出火红赤影,扑得一声,穿过夕生的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火凤赤璋 夕生只觉得身子一轻,便听着欧小山和周泉齐声惊叫。夕生略有迷惑,他并不觉得疼痛,低头看看,一朵朵血花,迅速染遍他的白t,仿佛全部血液瞬间全涌出来。 夕生心里慌张,哇得一口鲜血飞箭似喷出来。 他身子一软,欧小山赶紧接住了他,带了哭音叫道:“何夕生,何夕生!”周泉连滚带爬过来,捧着他雪白的脸,拍着道:“夕生,夕生你看着我,看着我,别闭眼睛!”欧小山急得要哭:“去叫救护车啊,你拍他干嘛,打电话啊!” 姜奚止冷冷一笑,漫步向夕生走去。刘警官忽然反应过来,举枪道:“站住!双手抱头,不然开枪了!” 奚止一眼不瞧他,火凤昂然清啸,直向刘警官冲去。他身后的警察看得分明,扑他滚在地上。火凤呼得穿过刘警官站过的地方,刷得飞了一圈,钻进奚止的身体不见了。 熊熊烈焰腾空而起,随着火凤掠过的身影,划了一个圈,只把夕生,小山和周泉圈在里面。 来的警察,哥斯拉和小混混,赵梓亮小武艾米,全都看傻在当场。火光里,奚止不紧不慢走向夕生,缓缓蹲在他身边。欧小山抱着夕生直往后躲,哭叫道:“你要干什么!” 奚止面色一凛:“想救他就别乱动!”欧小山一呆,周泉赶紧道:“你听她的!这怪东西是她放出来的,她有办法!”欧小山不再动,夕生奄奄一息,虚弱看着奚止美丽的脸渐渐逼近。 她掏出那枚赤璋,搁在夕生仍在汩汩流淌的血液里。 “你要的不是古玉,是我。”夕生轻声说。 奚止盯着赤璋,悠然道:“你说的对。”夕生只觉得周身血液在往外急流。“为什么?”夕生问。 奚止一笑:“仙民、兽族,留民,都不能穿越结界,可你却在这,为什么?” 夕生静静望着她。 奚止道:“我开始想,你应该有块玉,和我一样,是被古玉带过来的。” “部落王才能拥有古玉。” “是的。如果你有古玉,你一定有个故事,和四部落有关。可你的眼睛是绿色的。仙民不这样,半兽人才会眼泛绿光。” “……” “半兽人没有灵力,身份低微,他们又不能接触礼玉。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偶有奇遇的半兽人,还是身藏故事的王室仙民。” “……你引我去黑灯笼栈,子规人言,小屋放火要看我是不是半兽人。” “你不是,你会冰雪术,玄天部的王族秘属。” 夕生脸色逐渐苍白,意识渐渐变懒,理不清思路。 “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会跟去黑灯笼?” “我对你没把握,可我对欧小山有把握。” 她轻飘飘看一眼欧小山:“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欧小山咬牙切齿瞪着她:“你故意叫我知道,你会用手指化妆,你不是正常人。”奚止一笑:“别人化妆闭眼睛,只有你眯眼偷看。” 她低头抚了抚浸在血里的赤璋:“我为什么要做化妆师?”欧小山道:“不就是为了接近何夕生!”奚止摇摇头:“那只是一个原因。” 夕生嘶声道:“为了你的香味。”奚止笑道:“正是了。化妆师香喷喷的不奇怪。偏偏小山姐就是不安生,非觉得奇怪。” 火光映着她的皎若明月的脸,一颦一笑完美无可挑剔。可在欧小山看来,她比魔鬼还要可怕。 夕生开始觉得冷,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那今天晚上呢?”奚止咯咯笑道:“还是要感谢小山姐。她告诉我半山市场有古玉。”夕生轻声说:“你告诉了赵梓亮?” 奚止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赵梓亮对小山起疑,是艾米报的信。我只和他做交易,我替他杀了欧小山,他替我保守秘密。” 周泉脱口道:“你故意引着何夕生到半山市场!”奚止一笑:“别赖在我身上,是他自己选的。看见有人追赶小山姐,他急着就过来了。” 她笑问夕生:“你喜欢她吗?可她是留民。”她转而冲欧小山又一笑:“多谢你了,没有你,我没法确定何夕生的身份。” 夕生越来越冷,冷得发抖:“我是什么身份?” 奚止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赤璋,轻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她把赤璋往夕生的血里浸了又浸,飞快说:“难道一定要在穿过来的地方?”她素来的冷淡有了慌张。 “不,不可能!”她迅速说:“即便地方不对,赤璋也不会不吃你的血!” 夕生的血大片往外流,他忍不住说:“冷。”欧小山抱紧了他,绝望看奚止:“你说你能救他,你说能救他……”周泉掏出手机就拨112:“叫救护车!先叫救护车!” “为什么是我?”夕生拼着最后的力气问奚止:“你让我死个明白。”失血过多,火光里,他的脸色青灰,唇色雪白,然而一双眼睛,却油碧生辉。 奚止猛得托住他下巴,喃喃道:“难道你是半兽人!” 欧小山猛得打开她的手,怒道:“你滚开,滚远一点!” 以奚止的功力,欧小山根本打不着她。可她却像失了魂,被欧小山推得歪了歪。周泉一手拿着电话架在耳畔,一手指奚止:“把火弄灭,让我们走!” 奚止漠然不理,呆看着夕生。夕生气若游丝:“快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奚止轻轻摇头:“我错了。”她的异香慢慢飘散难闻的涩腥气。“我们都回不去了。”她说着,落寞的像被打下凡尘的仙子:“回不去,你只能死了。” 欧小山尖叫一声,夕生忽然坦然了。 他握紧欧小山的手,看着她甜美的眼睛闪着泪光,忘了抿起的红唇被火光炙得发干,两颗兔子牙圆润可爱。夕生笑了笑,向她怀里偎了偎,轻声说:“还有来生。” 欧小山哭问:“你说什么?”夕生却不回答,转目周泉道:“帮我照顾妈妈。”周泉心知大势已去,即便救护车来了,也许救不得了。他红了眼眶,点头道:“放心,你妈妈就是我妈!” 他掏出盒子,打开了拿出一支电子烟,往夕生嘴上戳:“给你找的,新产品,含尼古丁,你好歹试一试。” 欧小山哭得说不出话,夕生却歪头让了:“这辈子一事无成,至少做成一样,戒烟。”周泉听了,低头收好电子烟,心道:“你放心,到了那边,我至少叫你有这个抽。” 消防车火急火燎的声音再次贯穿而来,夹着救护车呜嘟嘟的低鸣。刘警官开始组织救火,连哥斯拉都解了铐子端水盆,然而一盆盆水浇上去,火只是不灭。 刘警官扯出电喇叭,滋拉拉喊着:“里面的人听了,快点把火灭了,把人送出来!不要一错再错,自首减刑,抗拒从严!” 火圈里,夕生气息奄奄,欧小山和周泉哭成一片。周泉边哭边捶地:“早知道听你的,不接这个破戏,卓妙看上我们,我们也不演!” 他话音刚落,身子被扯得滴溜溜一转,转面正对着奚止,便听奚止问:“你刚说什么!” 周泉结巴道:“我,我说让他不接这戏,卓妙……”刷得香风过,周泉眼前一花,奚止已经不见了。同样眼前一花的是刘警官,他的电喇叭的跟前突然多了个人,惊得他猛地拔枪。 “我要见卓妙。”奚止冷冷说:“不想他死,就叫卓妙来!”刘警官呆了问:“卓妙是谁?” ****** 卓妙戴着大墨镜,领着江栋,面无表情赶到现场时,消防水龙已经把空地浇的透湿,然而火势毫无消退,也不扩散,只围着火凤划出的圈子烧。 卓妙看了噼啪燃烧的火圈,问:“谁要见我?”刘警官提着电喇叭过来:“你是卓妙,星野剧组的导演?”江栋道:“是,他就是卓导。”刘警官操了电喇叭就喊:“里头的,卓妙来了,你见不见,见把火灭了。” 火光里,奚止缓步而出。除了脸色苍白,她恢复了冷淡镇静。她看着卓妙,卓妙也看着她,火映在他的墨镜上,轻轻抖动。 奚止说:“何夕生快死了。”卓妙不说话。奚止道:“只有回到那边,他才能活下去。”卓妙还是不说话。奚止又道:“我想你知道,只有穿过结界能救他。” 卓妙问:“你怎么找到他的?”奚止道:“他的眼睛是绿的。”卓妙道:“半兽人的眼睛也是绿的。”奚止道:“可他会冰雪术,玄天部的王族秘属。”卓妙问:“你见过啊?”奚止道:“我在黑灯笼客栈设了火屋,亲眼所见。” 卓妙叹道:“今天报纸上的黑灯笼客栈,原来是你的杰作。”奚止道:“是。”卓妙问:“那我呢,你怎么知道要找我?”奚止道:“因为剧本,你把四极写进剧本了!”卓妙冷冷道:“也许就是个巧合。”奚止一笑:“何夕生快死了,是不是巧合,见了你就知道了。” 卓妙不说话,也不动。奚止道:“时间不多了,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她微有激动:“他的眼睛是绿的,他没有古玉不知道四极,他会玄天部的王族秘属冰雪术。” 卓妙仍不说话。 奚止道:“只有一个人符合他!三十年前,玄天王后芥菱...” 卓妙迅速打断她:“你要我做什么?”奚止托出赤璋:“我要回去!我是用这个过来的,可我回不去了!” 卓妙平静道:“当然,礼玉只能用一次。这是神兽留给四王族,备着紧急关头用的。”奚止恳求道:“请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回去,还有何夕生,回不去他会死在这里。” 卓妙冰冷道:“我以为你们就是要他死。”奚止愣了愣。卓妙道:“他不知道四极,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他没有礼玉,因为带他过来的玉,在我这里。” 卓妙说着解开衣领,缓缓拉出脖子上的红丝绳。红绳上悬着一块玉,旧报纸那样的颜色,像个小瓶子,外方内圆。 “黄琮!”奚止脱口而出,不可置信的看着卓妙。 卓妙收了黄琮,淡然道:“只有一种人能打破结界,仙民与兽族的后代,我们叫它孽。这是四王族与黑白祭法共同保守的秘密,只能亲口传给继位的王。” 奚止垂目不语。卓妙道:“仙民流着女娲娘娘的灵血,以女姓尊之,北姒南姜,东妊西姬,但是王族承继却不许女子为王。” 奚止静听着。卓妙道:“你知晓秘密,又握有赤璋,能招出炎天凤,看来炎天部是完了。” 奚止猛得抬起头,草木难闻的涩腥气涌满天地,她静如处子的眼睛闪动火色,强抑着隐泛的泪光。 卓妙微有不忍,声音和缓些说:“赤璋能带你过来,是炎天王族只剩下你了?”奚止默认了,不肯说话。 卓妙道:“你快死了,赤璋带你过来。穿越结界能倒流一斗时间,你回到了受伤之前。”奚止道:“是。我们穿过结界,何夕生就能回到一斗之前,炎天凤还没有伤害他。” 卓妙笑了笑:“你用他的命,赌了一个猜想。” 奚止轻声说:“我没有办法,我必须回去。” 卓妙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他微叹一声:“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告诉夕生他是谁,也别让人找到他。”奚止诚恳道:“我不能承诺,只能尽力。” 卓妙默然看着她,最后说:“我去看看他。”他坦然跨过火光,奚止跟着他步入。 他身后不足五米处,刘警官问江栋:“他们在说什么?”江栋摇头:“我听不见,你听得见吗。”刘警官奇怪着摇头:“我也听不见,好像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会就进去了。” 火圈里,夕生奄然一息。卓妙蹲下抚着他的脸说:“一晃,就这么大了。”他的目光慈祥,像在看亲手带大的孩子。夕生已无力睁眼,欧小山哭得眼如肿桃,呆看着卓妙。 卓妙看了看欧小山和周泉,道:“你们走吧。”欧小山搂紧夕生:“我不走!”周泉也道:“我也不走,我守着他!”卓妙道:“他撑不了多久,我没时间和你们扯,不走,可是你们自己选的!” 欧小山恍若未闻,周泉依旧半跪在夕生身侧。 奚止轻声问卓妙:“我能问一问,您是谁吗?”卓妙的指尖在夕生胸口摸索着,漠然说:“无色空灵,月中神环。”奚止听了,扑通一声跪下,伏身拜道:“炎天王女奚止,见过白鱼幽荧。” 卓妙不答,只说:“赤璋!”奚止赶紧送上,卓妙却不接,指夕生道:“你接好。”奚止不知要接什么,却不敢多问,捧了赤璋蹲在夕生身侧。 卓妙端肃道:“何夕生,眼中泪,是心头血!” 他倏得起指,直插夕生心窝。夕生本已恍惚,心中渐次混沌,忽然之间,心脏像*进千万钢刀,痛得翻江倒海,逼得他猛然坐起。 他直愣着眼睛,一道蓝光从他天灵直冲而出,蓝光里,有女人的声音轻柔婉转,喃喃念道:“眼中泪,是心头血。眼中泪,是心头血。乖儿,此去平安。” 夕生忽然难受,胸口酸胀难忍,像有人夺了他最心爱的事物,夺了他全部的世界。他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三十年,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卓妙长叹一声,朗声道:“夕生,保重,此去平安!”他说罢了起身便走,跨出火圈,再不回顾。 奚止捧着赤璋,嗒得一响,夕生的泪滴在赤璋上。 欧小山看得分明,那枚黯淡无光的刀型古玉,忽然焕出神彩,熠熠生辉。暗红光柱冲天而上,嗖得一声利响,整个星空,向他们眨了眨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玄天雪幕 透天红光里,奚止猛得握住夕生手腕,看呆了的周泉不假思索,跟着一把攥住夕生。 周泉的手刚抓上来,夕生忽然觉得憋闷,像是水泥预制板劈头砸下,压得他不能呼吸。 有只手用力扯他后背,夕生被大力扯着,猛得向后仰去,飒然一阵风响,星空忽得不见了。 夕生憋得只余倒出的气,胸口便似要炸了一般,风志响过,他便如溺水的人出了水面,忽然轻松了。与此同时,身后的大力刷得消失,夕生哗得直栽下去。 奚止眼疾手快,一把扯了夕生抱在怀里。她身在空中,右手连挥,两道赤焰直奔欧小山周泉。 她抱了夕生砰然落下,赤焰把小山周泉一兜,在空中弹了一弹,扑通连声,两人相继摔下。 这里在下雪。无边无际的雪,没有风,雪垂直落着,天地间寂静无声。 奚止暗叫侥幸,若非雪厚,这样跌下来,她和夕生自然无碍,欧小山周泉只怕要成了肉饼。她掌心刺痛,摊开一看,赤璋裂作两半。奚止无暇细想,先收妥了。 欧小山从砸出的雪窝里爬出来,直扑到夕生面前,叫道:“何夕生!” 奚止道:“他晕了。”她右手轻扬,哧得幻出赤色光刃,焰光流动,在沉沉雪夜里煞是好看。欧小山吓白了脸,叫道:“你要干什么!” 赤刃微闪,化作光斗,却是个倒梯形,里面萤舞流焰,哧溜溜往下流淌,离开光斗便不见了。奚止紧张看着,光斗里的流焰仍有薄薄一层。 奚止松了口气,轻声说:“赶上了。” 她举目四顾,雪光浮动,大片的山脉起伏绵延,了无尽头的伸向远方。 夕生在她膝上一动,慢慢睁开眼睛:“这是哪?”欧小山欢叫一声,扑上去说:“你醒了?” 她抬头急问奚止:“六月为什么会下雪!”又摸手机说:“叫120,快点叫120。”手机没有信号。奚止冷淡道:“别忙了,他没事。” 欧小山很愤怒:“他怎么会没事,他出那么多血……”她往夕生一指,却见被血染透的白t干净绵软。欧小山慌了摸着:“血呢,血到哪去。” 她找不到血,揭了夕生的t恤去看,被夕生一把按住了。 “你干什么?”他嗔怪说。“我……”欧小山一时结舌,转而用力扯他:“没血了,你还睡她腿上干嘛!” 他俩这里拉扯,却听着周泉怪声问:“你们不冷吗?” 欧小山记挂夕生,并未在意,被他一提醒猛得打个机灵,抱了手臂瑟瑟:“好冷!” 奚止道:“这样大的雪怎能不冷。半山市场叫你们走,你们非要跟来。”欧小山抖得像风中落叶,周泉大着舌头问:“这是哪?” 奚止收了赤刃说:“应该是北境,玄天部的地方。”周泉再说不出话,牙齿碰得噼啪乱响。夕生却奇道:“很冷吗,我为什么不冷?” 奚止盯他一眼:“你是仙民,当然不冷。”欧小山冷得抱成一团,顾不上去问什么叫北境,什么叫仙民。 夕生瞧她冻得可怜,搓着她手臂向奚止说:“你能变木箱子,那变些衣服穿,被子也行!”奚止道:“我只能幻化木属,哪有被子棉衣是木头做的。” 樟木箱子是木头做的。夕生眼看周泉和小山穿得单薄,急道:“他们会冻死的!” 奚止想了想,骈指祭了灵力,两点光涡凝于指尖,刷得直送向欧小山周泉。谁知光涡刚碰着他俩,像碰着铜墙铁壁直弹回来,冲得奚止退了两步。 夕生急问:“怎么了!” 奚止叹道:“传世的规矩,仙民的灵力不能渡过留民。”她忽然想起什么,微咦了一声,挥臂刷得拉出一张草帘子。 她拾了草帘子裹了欧小山,夕生看那帘子又脏又破,嫌弃问:“这是什么东西?” 奚止道:“冰台草,防潮保暖,刀剑不毁。”她又弄出两张,一张裹了周泉,一张却递给夕生。夕生道:“我不冷。”奚止道:“你那身衣服叫人看了起疑,披着挡挡罢!” 夕生无奈,接了草帘子。帘子破败,他从中间撕了个洞,套头挂在身上。晶莹的雪落在败破的枯草上,说不出的难看。 奚止左手轻挥,一株香樟拔地而起,右手招出赤刃,迎空一晃,幻作光斧。奚止提斧砍翻樟树,切作四断,并排摆好。 她弄妥了站得远些,指尖轻弹,一束藤蔓流水般涌了出来,绕着樟木结实捆了。 周泉欧小山木然看着,冻得无力惊诧。 奚止扶了欧小山坐上木筏道:“我们快走,找个避风雪的地方。”周泉含糊不清说:“火凤呢,生个火,暖暖。”奚止听清了,却当着听不清,扯了藤蔓背在肩上,匆匆道:“快走,再等下去会冻死在这。” “你认得路吗?”夕生问。 奚止生长在南境,从未来过北境,自然不识路。她不回答,匆匆说:“快走,找地方避雪,冰台草只能挡一挡。” 茫茫落雪里,忽得响起一串银铃声,丁当清脆,像有人拿了银铃边跑边晃。奚止噤了声侧耳细听,只见着一团黑影冲破雪幕,仓皇跑来。 黑沉沉的夜,纵有雪光映照,仍是晦暗。黑影跑得近了,发觉前面有人,啊一声掉头就跑。声音清越,是个女子。 奚止忙道:“你等一等!” 银铃声猛得止住了,黑影站在雪里,并不回身,只侧了头。她双肩瑟缩,像是怕极了。奚止温和道:“烦你问一问,左近哪有避风雪的去处?”银铃丁当一响,黑影听了,慢慢回过身来。 奚止道:“我这两个朋友是从东边过来的留民,冻得受不住,请你指点道路,救他们一命。” 黑影顿了顿,慢慢走来。她每走一步,银铃跟着一响。她走得近了,奚止借了雪光打量,果然是个年轻女子,穿件天蓝纱裙,两肩各挂一枚银铃。 女子头发散乱,纱裙脏破,她说:“我饿了。” 奚止一愣:“什么?”女子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奚止听了,背手一招,掌心一枚绿色的果子。 “龙胆果,”她说:“吃吧。”女子极惊喜,抓了果子熟练剥开,取了果肉塞进嘴里,呜噜道:“还有吗?”奚止递上一把:“有,你慢慢吃。” 女子顾不上慢,剥了就往嘴里塞,像是几天没吃东西。她狼吞虎咽,数枚果子一扫而光,又问:“还有吗?”奚止道:“有,还有很多。你带我们去避雪,我就给你。” 女子警惕了问:“你怎么会有龙胆果?南境才有龙胆果。”奚止道:“我们是从南境来的留民,是以冻得这样。” 女子奇道:“留民干什么到北边来,南境不好吗?”奚止叫她问住了,猛然答不出。 咕咚一声,欧小山熬不住冷,晕在木筏上,夕生急忙抱起她,欧小山双目紧闭,红唇发紫,没了素日的俏皮活泼。夕生大急,向奚止道:“怎么办,快想办法!” 奚止便问那女子:“你知道地方避雪吗。不知道就躲开些,我们要走了。”女子一听,呆了呆道:“我带你们去,你再给我些果子。” 奚止道:“那么快走!” 女子见冻晕了一个,放下了防备。银铃轻响,她瞧周泉冻得只剩眼睛能转,细声说:“我扶着你好不好?” 周泉连点头都不必了,他完全是帕金森患者,不断轻微点头。 女子想了想,掏出一枚红色石头。石头形状不规则,边角磨得极圆,在雪夜里放着红光,像玩具手电筒照出的光。她把石头掖进周泉的裤腰,轻声道:“你快冻死了,这个给你用用。” 奚止瞧了一眼,并不问石头出处,只说:“我们快走吧,他们熬不住。” 女子挽住周泉带路先行。夕生脱了草帘子,紧紧裹住欧小山,让她躺在木筏上,扯了藤蔓用力拖滑。 石头贴着周泉肌肤,微微一股热力透入肌理,周泉像在没暖气的屋里得了个热水袋,说不出的受用。冷还是冷,却慢慢不抖了,他被热力冲着,鼻子一痒,张嘴打个喷嚏。 这喷嚏打得他脑袋直晃,周泉吸了吸鼻子,嗡声说:“感冒了。”女子奇道:“什么?”奚止冷冷道:“少说话,快走!” 周泉不敢再说,软绵绵倚在女子肩头。他一八五的大个子,靠着个纤柔姑娘,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女子扶了他快步向前,她走得快,周泉跌爬爬由她拖着。走不到一百步,迎面疾风,前方是断崖。 女子回身向奚止说:“跳下去。”周泉急得大叫:“不能跳!”话音未毕,女子抱了他纵下山崖,周泉长声惨叫,奚止紧赶去瞧,她刚探出头,周泉的惨叫停了,隐约传来他带哭音的埋怨:“不高你也让我有个准备啊!”。 那下面黑乎乎的,雪片像利箭似得栽下去。奚止略一犹豫,抱了欧小山道:“跳!”随即纵下山崖。夕生无法,紧跟着跳下去。 耳畔一阵风响,脚下随即一软,扑得落在雪里。崖下不足一丈之地,有突出的平台积着厚雪。女子带了周泉等在这,她见了奚止刚要说话,便听着有人抖着嗓子问:“是谁?” 女子忙回身道:“是我,流月。”声音立即哭了:“流月姐姐,萍姐姐要仙去了。”流月听了,一钻便不见了。奚止抱了小山赶上,原是个洞口,不足一人高,要弯腰才能进去。 奚止推周泉:“快进去。”周泉有了石头舒服多了,奚止伸手说:“她给你的那个拿来,给小山姐用用,她快僵了。” 周泉忙把石头递上,奚止塞进小山衣服里,抱着她钻进山洞。洞里隐隐有红光,飘着低微的哭泣声。奚止循了红光走去,这洞并不大,角落里聚着三个女子,围着什么哀哀哭泣,一粒红石头戳在洞壁上,发出幽微红光,权作照明。 奚止放下小山,流月闻声回头,泣声道:“我妹妹活活饿死了。” 地上躺着个女子,穿着鲜绿纱裙,肩上也有两粒银铃。奚止走去看看,她面容尚且平常。转眼功夫,女子脸色发黄,渐而转绿,又变了黯黑,脸上肌肤慢慢凹下去,便似抽尽了水份,化作木雕干尸。 流月放声大哭,边哭边道:“萍妹妹,你仙去了再别做草木,仰受精华化作人形,却是悲苦一生。” 另两个女子跟着啼哭。奚止问:“你们饿吗?”哭声立止,流月抬了泪眼期盼着瞧她。 奚止背手幻出龙胆果,捧了送上道:“吃吧。”流月吃过几枚,还算得淡定,那两个嗷叫一声,也顾不上仪容,直扑来抢了果子,不及剥净皮就往嘴里塞。 欧小山揣了石头,慢慢醒来问:“我们在哪?”夕生答不出,胡乱安慰道:“这里能避雪。”他顿了顿问:“是不是比外面暖和些?” 欧小山指了指肚子:“这里暖和。”她的大眼睛茫然四顾,猛得瞪大了,啊得一声钻进夕生怀里,惊叫道:“你后边是什么!” 夕生迅速回头,红光昏漠,裹着冰台草的周泉站在他身后,十足像个鬼。周泉苦了脸说:“小山姐,你不冷了,把石头给我用用,我冷啊!” 银铃轻声脆响,流月走了过来。 她托着另一枚红石头,向奚止道:“姐姐,这是萍妹妹用的,她仙去了,给你们好不好?”奚止微喜:“那么谢谢了。”接了递给周泉,流月却说:“能再给我们些果子吗?” 奚止正要答应,却听着欧小山抽鼻子:“好臭!” 真正是臭,简直一等一的恶臭。 欧小山压不住翻胃,转身哇得呕了出来。流月吓得抖了声音:“诸,诸怀!”她握紧肩上银铃,一步步向后退,银铃被她攥了,一丝声响也无。 周泉问:“诸怀是什么?”奚止立时喝道:“轻声!” 周泉抿紧嘴巴,张大眼睛,看着奚止忽得飘到洞口,探头一张,随即又飘了回来,向流月说:“有银铃吗,借来用用。” 流月听了,拾起夷萍尸体上的银铃,捏在掌中递上。她一动,失了握持的那只银铃丁当一响。 流月吓得面色雪白,便听着低低的喘息声,伴着阵阵恶臭,从洞口传来。 奚止冷笑一声,接了银铃招出赤焰光刃。光刃忽长,非刀非剑,长不及三尺,流焰飞旋。奚止急舞银铃,叮铃脆响中,洞口一声低吼,猛得探进个脑袋。 那脑袋足有半个汽车大,头生四角,眼睛像两盏红灯,它低吼一次,恶臭便胜一筹,欧小山忘了恶心,紧捂着嘴发不出声。 夕生悄然而上,他没有把握,小声问奚止:“我怎么帮你?”奚止冷哼一声:“不必!” 一语既罢,她银铃急响,人却反纵而出,直擦着怪兽脑袋蹿出洞去。怪兽听了铃声,拔了脑袋直追出去。夕生周泉跟到洞边,流月在身后轻唤:“大哥,大哥你们回来,它吃人!” 两人不听,偷眼望去。无边落雪中,洞前平台上,怪兽足有两层楼高,身子轮廓像个人,双臂长而过膝,手却像蹄子。 奚止一手银铃,一手赤焰,飘忽翻飞,围着它穿花蝴蝶般乱舞。怪兽被她逗得生急,嘶吼连连,仿佛滚过阵阵闷雷。它双臂乱舞,向着奚止乱劈乱砍。奚止轻捷,怪兽哪里能碰着。 一阵银铃急响,怪兽仰天惨号,扑得一声,大滩腥稠液体差些喷了周泉满身。臭味登峰造极,欧小山哇得呕吐出来。 雪光下,洞口的液体泛着荧绿,像一大片被拍稀碎的毛毛虫,恶心的无以复加。奚止一声清喝:“孽畜,到这来!”怪物仿佛听话,跟着银铃急转。 赤焰光刃猛涨数尺,刷拉一声,红光映天挥过,怪兽的低吼应声而止,扑通一声,硕大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 奚止飘身而上,一把扯了怪兽的角,扑一脚当胸踹去,便听着擦滑山壁的闷响,怪兽头颅留在平台,身子滚下了山崖。 天地间又回复宁寂,雪落无声。然而洞里诸人耳中,尽是怪兽低吼伴着银铃声声。 奚止冷哼道:“九九八十一刀,才能叫你死的干净!”她光刃一晃,赤焰缩回不足三尺,直插进兽头的眼窝。 欧小山啊得惊叫一声,夕生忍着恶心,强自镇静问:“这是什么东西?”奚止挖着眼睛说:“诸怀。生得像牛,头有四角,人眼猪耳。这是只小的。”她挖出诸怀的眼睛,踩进雪里擦洗。 周泉失声道:“这还是小的?那大的多大!”奚止不理,把诸怀眼睛从雪里拨弄出来。 眼睛脱了活体仍放红光,很像椭圆石头,只是没有瞳仁。奚止道:“诸怀眼睛虽亮,却是个瞎子。瞎子耳朵灵,听着银铃寻来的。” 她进了山洞,赤焰微闪,将一枚眼睛剖作两半,丢在周泉和小山身上,两人吓得乱挡乱躲。 流月哧得轻笑:“这有什么好怕,那两块你们也用了?”周泉和小山一呆,奚止道:“诸怀目生热生光,贴身藏了能驱寒。那两块小的是切割下的。” 听了这话,周泉先拾了一块揣着,又向小山道:“小山姐,保命要紧!”小山还是恶心,小声说:“这么臭!” 奚止冷冷道:“你这样骄气,日后哪个男人敢娶了你?”欧小山溜了夕生一眼,拾了诸怀目揣在怀里,气鼓鼓道:“我说了不用吗?我只是说它臭!” 流月看得生疑,忍不住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她问奚止:“你能杀诸怀,分明是个仙民。”又指了夕生道:“他眼睛泛绿,又是半兽人。”接着看看周泉和小山:“这两个冻得没命,又像是留民。” 奚止不答,却笑问:“你们是阿草国人罢。”银铃轻响,流月退了两步。 地上搁着诸怀目,洞里像点了红灯罩的台灯,微然生光。 奚止的侧颜浮在光影里,玲珑精致。她说:“别躲了。肩上穿了银铃,到哪都躲不了。你们是阿草国贡到北境王室的奴人。” 她悄然转身,目似寒潭,冷冷盯着流月:“是逃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曙色危旌 夕生目瞪口呆,奚止道:“腾骥。”夕生问:“什么?”奚止道:“腾骥有翼,翩展能出三千里。只是有个毛病,只能夜视,白天看不见东西。” 她刚说完,两只腾骥错身打个旋,落在银针松林里。 腾骥落地收翼,用蹄子刨着地上冰雪,背上跳下两个人,穿着黑色紧身长袍,各有金线纹饰绣在双臂。头戴黑色高冠,背后金光一闪,像绣着两个字。 夕生离得远,看不清楚弯曲曲的字,便问奚止:”他们背后是什么字?”奚止道:“左边那个是个庚字,右边那个是个壬字。”夕生得她指点,瞧着仿佛很是。 林子渐渐热闹,半兽人都聚了过来。纹庚字的牵了腾骥,扬声问:“瘦九何在!”夕生听着头,两人齐声一喝,腾骥双翼舒展,呼得一声,腾空而去。 夕生低问:“他们在说什么?”奚止道:“角人,收集兽齿兽骨;羽人,收集鸟兽翎羽;舞人嘛,有用作祭祀的,有用作成礼的,也有用了寻欢的。这回要的是兵舞,用来祭祀百物之神,因而要男人。” 欧小山好奇道:“半兽人也能跳舞吗?”奚止道:“半兽人没有灵力,只有巧技。征进去给仙民留民打下手,换了粮糊口。”周泉高兴道:”我学过戏曲,说不定能选上。”奚止瞧他一眼:“你眼睛绿吗?征的是半兽人,你凑什么热闹。” 夕生不吭声,心里却想:“真是没活路,不如冒充半兽人活着。” 瘦九直等腾骥没了影子,方才拍拍手,趾高气昂道:“都听见了啊,关里要四个男人,想进关谋生计的,到我这说一声。明日酉时前就要送进去,过时不候!” 半兽人一片哗然,争抢着说:“瘦九,我去,我去!”痩九压着手道:“都别抢,要来的到酒铺子报名姓,只得四个人。特别是舞人,都融了雪水照照模样,大人说了要正常精壮,够不上的别来烦我!” 他昂首挺胸神气十足,全无适才奴才模样。说罢了便往酒铺子来,刚要上台阶,忽得抽抽鼻子,侧目瞧着奚止一行人,狐疑道:“好香啊!” 周泉忙举着冰台草帘子迎上去,讨好了问:“老板,冰台草要不要?绝保正宗,童叟无欺!”瘦九奇怪盯他一眼,不耐烦挥手:“不要!”他努力伸脖子,绕开草帘,一双眼睛只在奚止小山流月身上打转。 夕生见了便说:“老板,你这酒铺子营业吧,我们走了一夜,喝碗水酒歇歇。”瘦九心不在焉嗯一声,摸着下巴看奚止:“这是阿草国人吧?”又问:“她们同你们一路的?” 夕生和周泉记着奚止叮咛,闭嘴不吭声。 瘦九溜他们一眼道:“冰台草我不要,这三个阿草国小娘子,你们卖不卖?” 周泉斜眼瞅瞅夕生,夕生道:“这三个小娘子是路上遇见的,天黑雪大,因而结伴同行。”周泉立即附和:“对,对,我们不认识,不认识!”夕生心中微叹,想他下定义也太快。 果然瘦九咯咯一笑,一把推开周泉,凑到奚止跟前,先吸鼻子嗅嗅,又仔细细端详她,半晌温和问:”你冷不冷啊?“奚止低了头一缩,那作风很像流月,一点也不奚止。 流月生怕被认出是上卿萤窗府里逃出来的,只躲在奚止身后。欧小山无法,上前一步道:”大哥,我们冷的很,走了半夜,又冷又饿又渴,能不能进去歇歇?“瘦九瞧她一笑,呵呵笑道:”当然,当然,里面请,三位小娘子里面请。” 欧小山只当作不认得夕生和周泉,踏步上了木阶。奚止牵了流月跟着,流月要躲,奚止手上用力,回眸瞧她一眼。她眼中光芒笃定,哪有半分惊怕,流月不由定了心,跟着她走上木阶。 树上的木屋不大,罢了要上腾骥。腾骥忽得一挣,仰天急啸,展翅直冲天际而去。传令官丁急得嘬唇为哨,腾骥盘旋一周,溜溜清叫,仿佛说:“我不下来!”叫罢了转个身,飞得无影无踪。 传令官丁跺脚急道:“这是怎么了!”瘦九垮了脸说:“大人,雪狼来了。”传令官丁愣一愣:“雪狼?”一阵风过,腥气扑鼻,夕生站高望远,便见着远远一片雪白,仿佛云落半山,浮光掠影,疾似离弦之箭,向银针松林直奔而来。 盏茶功夫,半兽人哀叫奔逃,刹那藏得无影无踪。腥风更盛,雪狼群已冲进松林,弹指之间,偌大一座林子,密密麻麻尽是雪狼。它们通身雪白,体大如熊,一眼赤而一眼碧,入林却悄无声息,白雪银针衬了雪狼,远远瞧着,像一堆红绿灯幽幽浮动。 瘦九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传令官丁身后。说来也怪,雪狼入了林子,并不乱作一团,分了两列齐整站好,晃着脑袋左右四顾,中间留出的小道上,慢慢走来一只极大的雪狼,周泉凑在夕生身后,小声说:“我看它和诸怀差不多大。” 走来的雪狼气度威严,脚步缓慢,它到了队列正中,仰头一声厉嗥,苍凉悠远,夕生听了含悲,很像书中古时边关羌角。 大狼嗥罢了,收声昂首,肃然而立。松林深入,慢慢走来一人。他穿了银袍,披着雪氅,乌发飞扬,身材高大,身后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也是黑衣高冠,臂上纹饰却是银线。 银袍男人走到大狼身侧停下,传令官丁通得跪进雪里,叩头道:“小的见过宫正大人。”银袍男人并不看他,他身后的一个少年道:“起来吧,宫正大人知道了。”传令官丁再拜一拜,老实起身站好。 夕生看着奇怪。瘦九见了传令官那样巴结,如何见了传令官巴结的人,却傻站着不吭声。 刚刚发话的黑衣少年扬声问:“谁生的火?”瘦九躲不得,低了脑袋蹭出去:“霜南大人,是,是个误会。” 霜南哼一声:“误会?浮玉关外八千里内不许生火,这条令你是不知道,还是记不得?” 瘦九急道:“大人,小的万死不敢违令,真正是酒铺子里来了个留民,他这生了火........”霜南打断了道:“留民不懂规矩,你是哑了,还是死了,不会说话了?” 瘦九要怎么解释打火机呢,只能歪着脸不说话。 银袍男人轻声说:“说那么多干什么。” 瘦九一听,哇得放声大哭,跪在雪里拼命叩头,边叩边求:“雪狼王饶命,雪狼王饶命啊,小的真不是成心。那留民先递了个小白棍,小的还不知是什么,他又捏出一个五彩方盒子,通得一声,就生了火!真正不关小的事!” 雪狼王袖了手,慢语轻声道:“瘦九,北境不毛之地,王室、仙民、留民,这许多的口粮全靠着冰台草兑回来。浮玉关外不许见一丝火星子,这不是我的规矩,是王室的规矩!” 瘦九脑袋埋在雪里,不敢大声喘气。 雪狼王笑一笑道:“你是个半兽人,流着兽族的贱血,能在银针松林卖酒,三个金子一碗,是托了多大的福。”瘦九往雪里钻钻,只不说话。 雪狼王伸手抚了抚身侧大狼毛发:“你可别当我不知道,你这酒水,只卖给过路的仙民留民吗?” 瘦九从雪里拔了脑袋,抖着声音说:“大人饶命,自打上次霜冽大人教训了小的,我再不敢做跨界的生意。往来路人,若是面生的,都不敢往铺子里让啊!” 雪狼王慢条斯理:“你是想再看看,霜冽的剑法可有了长进。” 他话音刚落,夕生只见着青光一闪,呛一声轻吟,另一个黑衣少年仿佛动了动手,转瞬哗得还剑归鞘。 瘦九呆在雪中,慢慢起身抬手,扑得一声,右手齐腕落在雪里,鲜血立时狂喷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耿耿长夜 欧小山在屋里好奇,刚溜出来,正看见痩九被砍了手腕。 她轻呼一声,把脸藏在夕生背后。雪山洞中,她亲睹流月姐妹四人,饿死的饿死,被杀的被杀,已觉这里残忍。进了银针松林,仿佛有了些人味,可这人味还未停留,被周泉打火机的一簇火苗搅得精光。 瘦九像是并不痛,呆呆看着断腕鲜血,满脸的不可置信。霜南冷冷道:“你是化人氏族的后代,能断肢再生。宫正大人宽宏大量,这只是小作惩戒。” 夕生和周泉听了,微微松口气。特别是周泉,无心之失害人没了只手,这罪名可背不起。 他们那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着瘦九一声厉嚎,捂着右腕在雪地翻滚屈伸。他断腕处喀喀作响,一节节白骨慢慢冒出来,筋骨血脉便似蚯蚓般,血淋淋得弯曲伸长。 瘦九痛得已作兽声,荷荷怪叫,恨不能求一剑死个痛快。雪狼王理了理大氅:“究竟是半兽人,断肢再生也要痛得这样。”传令官丁着实不忍,小声说:“大人,半兽人再生,若是调理不善,恐有性命之忧。” 雪狼王闪他一眼:“你是说,我不应该?” 传令官丁赶紧跪下:“小的不敢。”雪狼王噙了冷笑:“你们关内的人,是从不把大王子放在眼里。怎么,我跟在大王子身边,便是低人一等,砍只手也不行了?” 他自打进了林子,所到之处人人屏息,个个回避,有谁当他低人一等。 传令官丁只得吞声:“小的多嘴,小的该死。”雪狼王冷笑不答。 霜南问道:“你出浮玉关是有事吗?”传令官丁恭敬答了:“正是,小的奉令往浮玉之湖。”霜南听了,小心翼翼看看雪狼王。雪狼王一掸大氅:“累了,上酒铺子坐坐。” 他当先而行,霜南霜冽连同传令官丁依次跟了,只留了瘦九哭喊连声,在雪里翻滚。 夕生一听他要来,转身就往屋里躲。还是慢了,身后一声断喝:“站住,什么人!” 他们来得太快,便似风吹来了一般。夕生站定了,缓缓回身,挤了笑容道:“卖冰台草的。” 他身上披着草帘子,霜南信了无疑,挥手道:“让到一边。”夕生忙答应,可他无处可让,只能推着周泉小山钻回小屋。木梯轻响,雪狼王拾阶而上,到了门前,霜南霜冽早挑了帘子等着,他微一低头,负手而入。 屋里不及外头光亮,雪狼王入屋先吸一气,轻声说:“好香。” 奚止低头坐着,只作不知。雪狼王正眼不瞧她,自顾走去土炕边坐了,招手道:“你来。” 传令官丁紧步上前,撩袍跪倒。雪狼王问:“你去浮玉之湖,有什么公事?”传令官丁恭敬道:“是诏书。”雪狼王大马金刀一伸手:“拿来看看。”传令官丁微有犹豫,揣度着说:“王令,诏书要大王子亲启。”雪狼王充耳不闻,招手道:“拿来看看!” 呛得一声,青光又闪,夕生立在门边看得分明,霜冽的剑缠在腰间,极细极长,并不像剑,却像根三尺多长的钉子。此时青光隐隐,剑锋直指传令官丁的喉头。 传令官丁吓了吓,抖了手从怀里摸出黑绫诏书,双手奉上。 霜南上前一步取了诏书,退而呈送雪狼王。雪狼王接了一瞧,上面戳着火漆,押着“天”字。雪狼王笑道:“天地人,是天字号,很紧急。这里距浮玉之湖尚有八千里,若是急事别耽搁了,我替大王子瞧瞧。” 传令官丁伏在地上,一句不敢言语。雪狼王缓缓抽开黑绫。 就这个功夫,夕生听着身后草帘微响,余光瞧去,周泉悄悄溜出门去。 他不知周泉何事,又怕喊出来惊动雪狼王,急得微微生汗。雪狼王一目十行瞧完了诏书,卷了递给霜南:“收好。”他搓了指尖坐着,脸上似笑非笑,也瞧不出是喜是怒,仿佛这“天”字号的诏书不过是封寻常家书。 坐了一时,他抖抖大氅起身:“走了。”传令官丁伏地道:“宫正大人,诏书要面呈大王子,小的才能复命!”雪狼王便像没听见,袍角拂过他,往门前去了。 传令官丁急得面色惨白,他抬头要再求,便见雪狼王砰一声撞在奚止身上。 奚止一惊,缩身子躲了躲。霜南喝道:“坐里面一点。”奚止微一颔首,正要起身避让,雪狼王却笑道:“你撞疼我了。” 夕生微生紧张,欧小山贴在他身后,紧抓着他。 奚止低眉不答,雪狼王歪脑袋看看她:“阿草国人?”奚止细声道:“是。”雪狼王又问:“卖到哪一家?”奚止又不答。 雪狼王碰碰奚止:“哎,我问你话。”奚止咬了咬唇道:“我是贡进王室的。”雪狼王笑道:“送来北境的都是贡进王室。我问的是,你拨到了哪一家?” 奚止咬了咬舌尖:“卖到,卖到,二王子.......” 雪狼王咯咯笑道:“卖到二王子府上,怎么在这里?赏雪啊?”奚止咬唇不吭声。 雪狼微然一笑,挥手道:“带走!”奚止迅速抬头,急道:“大人!” 她这一抬头,两人都呆了呆。 奚止绝色,秀眉含悲,朱唇欲诉,自不必说。银光微照,雪狼王眼似凤目,一对黑瞳乌亮,定定瞧着她。他鼻子挺拔,唇若涂丹。雪氅银袍,衬得丰神秀玉,倜傥逼人。奚止流盼颔首,微微避了开去。 雪狼王瞧她避开,弯腰凑上柔声问:“你叫我啊?”奚止心下慌乱,拿不准他是何人,脸上却不作色,轻声问:“大人带我去哪?” 雪狼王越发温柔:“我在哪,就带你去哪。”奚止镇静道:“大人,小的是二王子府的人。” 雪狼王笑道:“你若不是二王子府的,我还瞧不上呢。”霜南便似得令,上来就推搡:“起来,走!”流月慌了抓住奚止衣服叫:“姐姐!” 雪狼扫她一眼,冷冷问:“一起卖到二王子府里的?” 奚止只好说:“是。”雪狼王下巴向欧小山一指:“门口那个呢?也是一起的?”奚止沉默一下,道:“是。” 雪狼王笑道:“贴着她的男人又是何人?”奚止知他问夕生,猛然间却答不上。雪狼王饶有兴致看她:“阿草国没有男人,你可别说是你兄弟。” 奚止道:“小的怎敢欺瞒大人。那位大哥是打仙台草的留民,偶尔结伴同行,与我们并不相识。” 雪狼王听了,右手箕张,隔空向夕生一抓。夕生只觉大力袭来,他便像铁钉遇着了吸铁石,嗖得凌空飞去。 没等他惊出声来,大力一顿,夕生硬生生停在空中,与雪狼王一臂之距。 雪狼王一笑,侧目瞧着夕生,缓声道:“留民?我看他的眼睛,怎么有点绿啊!” 夕生被他悬在半空,一点动弹不得,欧小山已失声叫道:“你干什么!” 雪狼王猛得拉近夕生,捏他下巴直兑上眼睛,狐疑了道:“不像半兽人。”一句方罢,左手闪电般在夕 生后腰一拂:“尾骨是平的,不是半兽人。” 夕生情急之下,用力攀住他手臂。掌心凝寒,一道冰霜慢慢攀上雪狼王的银袍。 雪狼王微咦一声,手腕微晃,哗啦风响,凭空展出一副冰扇。 冰扇蓝光隐泛,扑得一招,夕生顿觉刚风袭人。他慌乱之际,拿出半山市场救小山的功夫,双掌齐挥,两道冰蓝彩光嗖得飞出,没等汇作冰墙,呛啷一声,被冰扇击得碎作万点寒光,流溢四散。 冰扇毫不停滞,哗得一合,破了寒光当胸袭来,重重捶在夕生胸口。夕生闷哼一声,忽拉直飞出去,哐得砸在墙上,痛得周身骨骼寸寸欲裂。他心头翻江倒海,哇得喷出一口黑血。 欧小山一声惊呼,直向夕生奔去。夕生沉声吼道:“别过来!”欧小山一吓,站住了不知所措。夕生擦了嘴角黑血,扶墙咬牙站起,冷冷看着悄然静立的雪狼王。 雪狼王也在看他,黑瞳熠熠,闪着复杂的光。 喀喀轻响,小屋四壁慢慢爬上霜纹,蚯蚓走泥纹般转眼爬满四壁,温度急剧下降,屋里很快寒气逼人。 霜南小声唤道:“宫正大人!”雪狼王猛然回神,刷得一声,冰纹四散消失。 他伸了手,霜冽递上绢帕。雪狼王接了,垂眸一根根擦着手指,仿佛摸了奇脏的东西。擦了半晌,他低头看看手指,冰冷一笑,将绢帕掷在地上,转身道:“都带走。” 霜南道:“是!”推一把奚止:“快走!”奚止在雪原山洞里的杀诸怀的本事半分不见,被他推得一晃,乖乖爬起。 霜冽劈胸扯了夕生,紧接着推了欧小山一把。欧小山急道:“去哪,我不去!”霜冽也不答话,起脚便踹,欧小山被他直踹在地上。 夕生怒道:“放手!”他握紧霜冽揪在胸前的手,哗得使个入身投。霜冽不防着,被他牵个踉跄,转身就红了脸。呛一声青光急闪,霜冽长剑出鞘,秋水锋刃,直贯向夕生胸口。 他出手太快,夕生只瞧着一片青影,根本看不着剑在何方。眼见丧命剑下,蓝光微闪,锐风破空,雪狼王的冰扇越空而来,嚓得轻响,霜冽的青光剑瞬间断作两截,叮得一声,剑锋掉在地上。 霜冽不及收剑,双膝一软,扑得跪下,青光剑“锵”得落在身边。 夕生愣了愣,看着雪狼王的背影,不懂他为什么出手相救。雪狼王并不回身,伸两根手指晃一晃,冰扇滴溜溜转个圈,照着夕生脑袋刷得一劈。 夕生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雪狼王收了冰扇,沉声道:“带走!” 霜冽收了断剑,扛了夕生便出门。霜南拖了奚止扯流月,又赶欧小山道:“快走!”欧小山见夕生晕了,急了冲奚止喊:“你的本事呢!拿出来啊,只会害人吗!”奚止喝道:“住口!” 雪狼王听了,向欧小山一笑:“小娘子,她有什么本事?”欧小山嘴快:“她能杀诸怀!你再厉害,总比不上诸怀!” 雪狼王咯咯轻笑,摇头道:“有意思,有意思。”他越笑越响亮,仿佛听着最好笑的事,笑声里一摆大氅,踏步出门而去。 他到了林中,走近大狼,抚它脑袋笑道:“太黄,我们回去了。”太黄仰首一嗥,仍是悲风动人。传令官丁滚爬着跟来,伏地求道:“宫正大人,宫正大人,诏书非大王子亲启,小的不能复命,死路一条啊。”雪狼王不耐烦:“我说不让你跟着了?” 传令官丁大喜,立即爬了起来。霜南霜冽把四人缚在狼背上,指了一头狼向传令官丁道:“你上这个!”传令官丁攀上雪狼,抚着它皮毛轻声说:“狼兄,王命在身,冒犯了。” 雪狼王跃上太黄,喝一声:“走!”忽拉一声,雪狼群便似一箭离弦,护着太黄奔出银针松林。 雪狼跑的没了影,周泉悄悄离开三角白些,是二王子的人,所以雪狼王恨我!” 周泉好奇问:“就一簇火苗,雪狼也能闻着味,这是有多神。”瘦九道:“雪狼鼻子尖,莫说你有了明火,就是一缕烟味,它们都能嗅着。”他叹了叹道:“雪狼王厌恶我,我却服气他。”周泉睁大眼睛:“他那么坏,你还服他?” 瘦九吸了口烟,靠了墙说:“我们是半兽人,生了就被丢在旷野,从不知父母是谁。能活下来的,都是老天爷指定要咱活着。浮玉关内不许我们进,怕我们再同留民通婚,兽族贱血传下去。兽族那头,我们又不肯去,因为,因为......” 他说着伤心,抬手擦了擦无泪的眼角:“我们的母亲,多半是被兽族强迫,才生下我们。” 周泉听着凄惨,银光微照,瘦九脸色苍白,他也不知多少岁了,脸上的皮像沙皮狗,一圈圈挂下来。 瘦九叹道:“两边不待见,我们只能在浮玉关和浮玉之湖之间求存。可这一块,原是雪狼的领地。”周泉问:“雪狼不是兽族?”瘦九点头:“雪狼要吃人吃牲口。建了浮玉关,一半为了挡兽族,一半却是为了它们。” 他沉浸在往事里,轻轻说:“也不知哪一天,忽然有个白衣少年,带了一头大狼,收伏了雪原上的雪狼群。那大狼就是太黄,少年就是雪狼王。从那时候起,雪狼再不为难我们,才有了这银针松林,才有了关内开恩,施舍些脏活苦活,丢给我们换些口粮。” 周泉听得入神,小声道:“这么说来,雪狼王是个好人。”瘦九苦笑摇头:“他有这功绩不假,却不是好人。嗜血贪杀,睚眦必报!” 周泉问:“他们怎么叫雪狼王是宫正大人?”痩九道:“这话说来就长了。玄天王室的大王子,不知怎么惹恼了玄天厚王,被流放在浮玉之湖。雪狼王保着他平安,大王子请了王令,封他作了宫正大人。” 周泉哦一声:“你是二王子的人,所以他讨厌你?”瘦九道:“大王子的母亲是故后芥菱。她死了,厚王新续了当今的王后萤几,生了二王子,萤窗是萤几的弟弟。”周泉听得头晕,问:“九哥,你是半兽人,如何认识上卿的?” 瘦九笑了笑,把电子烟还给周泉:“投其所好。”周泉还要再问,瘦九道:“你今晚住酒铺子里,替我看着铺子,我就睡这了。”周泉把电子烟掖在他腰里:“这个送您了。”又问:“九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瘦九闭目敛衣:“没吃的,明日送了差事进关,才能换些粮食。” 周泉听他不想再说,告辞道:“九哥歇着,我走了。”瘦九点点头,闭目长叹:“仙民和兽族这么斗下去,也不必分输赢,有朝一日,都饿死了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浮玉之湖 夕生醒来时头很疼,冲鼻的骚腥气,他整个人埋在雪狼厚软的皮毛中、 他想伸手扶脑袋,才觉着手被紧缚着。缚他的绳子是淡黄色,皮筋似得直勒进肉里。夕生挣了挣,绳子非但不松,反缚得紧了。 夕生正在心惊,雪狼却放缓了速度。 他努力探头,前面很亮,虽比不上银针松林,却也亮得晃眼。雪狼慢慢停了,夕生抬起头,霁雪后的夜空铺着星星。 这才是星星吧。一粒粒硕大闪亮,近得触手可得。夕生不觉得冷,空气清冽得像水,他深吸几口,胸臆舒畅。夕生渐渐看清了,那片明亮是冰,无边无际的冰面,亮晶晶的像王母娘娘丢下的大镜子。 远处有人来了。他踏着一对冰轮,身形虽缓,眨眼便到眼前。夕生靠在雪狼背上,只见他他穿着同霜南霜冽同款黑袍,额头饱满,眼睛极有神采。 黑袍人向雪狼王打个揖道:“泥鸿见过宫正大人。” 传令官丁早已跳下雪狼,此时长身而揖。泥鸿悄然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雪狼王问:“大王子歇息了?”泥鸿恭敬道:“宫正大人不回来,大王子不敢歇息。” 雪狼王指身后道:“带回来的安置了,三个女子是阿草国的,别叫她们冻死。”泥鸿眉眼不抬,只说:“是。”雪狼王招手唤传令官丁:“你跟我来。” 他刚要走,霜南上前一步道:“大人,大王子惧怕雪狼,他们怎么走?”雪狼王冷笑:“用腿走!”他说罢撩了大氅,幻出一对冰轮,踏上刺溜滑走了。传令官丁依样使法,化出冰轮踏了追上。 泥鸿直等他们背影消没,小声问:“宫正大人从哪里带回来的人?”霜南道:“银针松林有人生火,太黄嗅着了。大人带我们就去了。”泥鸿道:”这点小事,你和霜冽跑一趟罢了,让他亲自走一趟。” 霜南笑道:“他不去,哪能捉回小娘子。”泥鸿正了脸色:“说了多少次,宫正大人的事不要瞎传。”霜南摸摸脑袋:“是你问我的!”泥鸿面无表情:“我问你,你也可以不答。” 他丢下霜南,走到太黄跟前,长作一揖道:“太黄辛苦。”太黄凛然而立,转了转脖子。泥鸿礼罢了说:“天色已晚,太黄也该歇息了。烦请留四位狼兄送一送人,此地方圆八百里,他们若用走的,只怕要走到明日正午。” 太黄听了,仰面一嗥,狼群立时欢腾,眨眼跑得没影,余下负着人的四头狼,郁闷至极以爪挠地。太黄喉间呜噜,四狼小声应和,像是受命送人。布置妥当,太黄缓缓而去,背影庄重,颇有王者之风。 夕生被太黄吸引,看得目不转睛,却听泥鸿喝一声:“各位狼兄,上路了。”刷得一阵风过,夕生被惯性拉扯得几乎摔下狼背,转瞬奔出一箭之地。 风过耳畔,他隐约听着霜南急道:“泥鸿大哥,大王子怕狼!”泥鸿很沉稳:“有什么好怕,又不进雪屋。” ******* 风砸得夕生睁不开眼睛。远处模糊着两点红光。雪狼到了红光近前,吱得刹住,甩得夕生重重撞在狼脖子上。他还未怎样,雪狼却发了脾气,嗷得怒嚎一声。 霜南霜冽踏轮而来,潇洒着画个半圆,停在夕生身侧。霜南解开缚他的绳子,拎下他推搡着:“快走!”夕生惦记欧小山,转着脖子看,却见霜冽押着奚止流月,泥鸿却抱着欧小山。 “她怎么了?”夕生冲口问道。泥鸿并不理他,抱了欧小山忽悠滑远了。 泥鸿个子高,背宽肩平,衣角随风翩然,颇有古装剧的仙侠之风。夕生略生沮丧,别说保护欧小山,他眼下丢了周泉,顾不得自己。夕生记起奚止的话,有用的才能活着,他隐约觉着自己“无用”。 在娱乐圈,他自我安慰不图名利,常想着接不着戏就回艺校当师傅。可眼下生存当前,他的“无用”再寻不着借口,戳得他难受。 难受直逼上来,他向奚止打眼色,示意她逃跑。奚止仿佛没看见。夕生微咳一声,奚止不理,又咳一声,奚止还是不理。 夕生没了主意,欧小山在他们手上,周泉下落不明。千里雪原,他即便逃了,又能去哪里。冰面溜滑,夕生差些跐了一跤,咬牙站稳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想。 红光近了,是两根柱子戳在冰上,:“逃不出去的。” 夕生回过身,沉了脸说:“我有很多事要问你。”奚止很平静:“我早就说过,你是仙民,你应该属于这里,是你不信我。” “那卓妙呢,我记得见着他了。” “他以为你要死了,来看看。 “你少忽悠我,他说的心头血眼中泪,是什么意思!” 奚止冰冷道:“我不知道,他说的话你去问他。”夕生被她噎得恼火,他压着火气说:”姜老师,你也回来了。骗我也好,害我也好,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只想回去,我,欧小山,周泉,只想回去!” “来去自如,我又何必害你骗你。” “那我们再回不去了?” “想办法找到玉,也许能穿回去。” “你的赤璋呢?” “它碎了,不能再用了。” “……一共有六块玉。赤璋碎了,总还有别的!” “六神玉保存在四部落王和黑白祭法手里。赤璋碎了,黄琮你拿不到。还有四块玉,青圭、玄璜、白琥,苍璧。” 夕生期盼着问:“我怎样才能拿到玉?” 奚止道:“苍璧在祭法黑鱼烛照手里。青圭在东苍天,白琥在西颢天。” 她顿了顿,慢慢说:“玄璜离你最近,它在北玄天王室。” 流月轻声问:“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奚止没有理睬,她接着说下去。 “雪狼王是宫正大人。宫保宫正,王子王女的教习官。宫保习文,宫正习武。” 夕生轻声说:“你是说,接近雪狼王,就有机会接近王室,拿到玄璜?” 奚止没有直接回答,她说:“你要想回去,就要熟悉这里。人名叫不出,官名叫不出,地名叫不出,谁和谁是恩是怨,你一问三不知,怎么想法子回去?” 夕生一怔。奚止道:“我到你们那,有谁领着我吗?进剧组,做化妆,瞧着你们讨生活,还不是靠着自己看,自己想,自己记着事。” 夕生略生惭愧,却嘴硬道:“这里和丽江能比吗?你到了丽江再惨,也有警察管着,这里有什么?” 说到警察,又想起小山不知怎样了。丢了周泉的烦恼接踵而来,只怕自此再难相见。他的恼火再压不住,冲口而出:“说什么四极,地球是圆的,是个星球,哪有天圆地方靠着支撑,阿波罗登月都是上世纪的事了!” 他一气说完,奚止默然不理。 夕生无从解释,忿忿坐在地上。打量这屋子,空荡荡没一件家具,只靠墙砌了冰台,仿佛用作床,不由喃喃道:“你们这是哪朝哪代啊!” 奚止道:“和你们一样。” 夕生一惊:“我们可是过了公元2000年。”奚止冰冷道:“你也别说我听不懂的,我只告诉你,我们时间相同,只是隔着结界。” 夕生猛然想起《桃花源记》,轻声念道:“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流月眨着眼睛看他:“大哥,你说的什么,我实在听不懂。”夕生叹道:“你不用听懂,我特么也不懂。”他忍不住好奇:“你们不生产,不发展,不弄精神文明吗。” 奚止默然看他。 夕生投降:“好吧,不说这个。我这样理解,时间是一样的,纪年不同,可以吗?”奚止点了点头。 夕生靠着冰壁叹道:“雪狼王捉我们来要干嘛?”奚止道:“不管他干嘛,我做我想做的。”夕生皱眉问:“你想做什么?” 奚止说:“我要做大王子妃。” 夕生看怪物似的看她。奚止道:“拿玉要接近王室,我也想接近王室。我们是一致的。”夕生默然无语,奚止道:“他们问我身份,你只说我是巫女碧姬!” 流月却说:“姐姐,阿草国人只能伺候贵人,是不能做王妃的!”奚止冰冷一笑:“我自然有办法。” 夕生奇道:“你明明是王女,为何要扮作巫女?雪狼王是大王子的宫正,你亮了身份,大王子必然会放了你,送你回南境,这样不好吗?” 奚止冷冷道:“大王子被流放辍关已有三十年,他有什么本事送我回去。” 夕生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还想回银针松林呢,周泉丢在那里!” 奚止道:“离王室只有一步之遥,你要放弃吗?”夕生急道:“丢了周泉,我就是找到玉,也不能自己回去。他跟着我来的,我要带他走!” 流月却说:“王女姐姐,你可是有难处,不如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 奚止微然一笑,瞧着流月问:“碧姬贡你们来北境,就没交待些别的?”流月一愣,微微低头。 奚止道:“你们不能生育,不会坏了血统,各极王室因此容得下阿草国人。可你们贡入王室,却是兴风作浪,秽乱王庭,只听碧姬发令行事,是也不是?” 流月静一静,轻声道:“是。”奚止冷笑道:“如今的王室,上宰上卿,星主星骑,谁能保齐是谁的人。碧姬暗通兽主泯尘,分明是替他做事,你们就像她吐出的蛛网,看着悲苦,用处大得很呢!” 流月无话,垂头不答。 奚止道:“我留着你,就是要你告诉我,碧姬如何千里行令,指派你们同谁接触。”流月小声说:“只要你不送我回上卿府,我知晓的虽不多,都会告诉你。” 奚止冷冷一笑,右手轻招,赤刃闪耀掌中,她轻声说:“你若坏了我的事,那么我死之前,必然先杀了你!”流月一吓,向后躲了躲。 奚止收了赤刃,扫了夕生一眼:“你听见了,不是我不肯亮身份,是此地步步杀机,一步踏错,只怕我永生回不得南境,要做异乡之鬼。” 夕生懵懂到了这里,还没有一夜,已是几经生死。奚止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他忽然想一事:“在酒铺子里,雪狼王为什么要救我。他不救我,那小孩子的剑我可挡不住。”奚止道:“小孩子?霜冽是北境第一剑,多少星主都败在他手下!” 夕生听了,不解道:“你和雪狼王能凭空幻出武器,为何霜冽的剑是真剑?”奚止道:“练到了虚境,才能脱了真刀实剑。”夕生问道:“那我到虚境了吗?”奚止轻鄙一笑:“你?术有七境,初入击境。你连击境都算不上。” 夕生略有沮丧,不服气道:“你又说冰雪术是王族秘属,雪狼王能招冰扇,他也是王族?”奚止道:“那不是,他练到了虚境,择了冰扇做武器。” 夕生脑子里一团乱麻。奚止说了这么多,他更理不清何去何从。雪狼王为什么要救他,夕生的冰雪术和王室有什么关系,卓妙临别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玉,拿到了就一定能回去吗。 他总觉得,奚止知道什么,却不肯告诉他。他看着奚止,奚止侧耳聆听,轻声说:“别说了,有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微霜初渡 走廊传来嗞嗞的擦冰声,门很快响了,霜南探进头来:“出来!”霜冽无声守在门口,夕生想:“他从没说过话,仿佛动口的是霜南,动手的是霜冽。” 上了冰阶,过了大厅,再往上,路越走越宽。诸怀目不再随意搁在凿出的壁洞里,它们被端正放在排列整齐的冰柱上。冰柱有一人高,一说。”霜冽不语,霜南不耐烦道:“说快点。” 奚止谢了霜南,搂了流月的肩附耳道:“他选了你,不是为你好看,是为了大王子喜欢你,他就要大王子难看。” 流月一惊。奚止含笑低声:“别忘了我要什么,谁挡了我的路,就像洞里的诸怀,我必杀之。” 她一字一字,咬牙噙齿说出来,入耳杀机隐隐。流月一吓,退了半步,奚止一把搂了她的纤腰,理着她鬓边碎发道:“伺候好雪狼王,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大王子你就别想了。” 流月目光微闪,微微点头。 奚止转身一礼:“大人,请你多加看顾。妹妹若有不到之处,盼着留她一条性命。”霜南便似没听见,不耐烦一扯流月:“快走!” ****** 圭室。 霜冽擦冰而去的声音消失。奚止幻出一把果子丢在地上,却向冰床上一躺:“我累了,要睡一会。”欧小山急道:“你别睡啊,这么多事要说呢!” 奚止不理,闭目向墙而卧。欧小山急了拉她,忽拉一声,一张极大极软的绿叶凭空出现,弹开欧小山的手,扑得裹紧了奚止。 欧小山喃喃道:“你还真有办法。” 夕生道:“她不想说的,你逼也没用,别操心费神了。”他刚要关心两句,问她累是不累,渴是不渴,欧小山嗖得回身,狠狠凶他道:“你只会护着她!” 夕生奇道:“我护她什么了?”欧小山气道:“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报警了,这些事就不会发生,我们也不会在这!” 夕生轻声说:“你还真是人民公安啊,真以为警察什么都行。”欧小山瞪他问:“说什么,大声点!” 夕生感激她在半山市场生死相随。正常生活里,他怕她是第二个黄嘉雨,可到了四极,欧小山是不是黄嘉雨忽然没那么重要了。夕生想叫她顺心,于是笑道:“我说你说得对。” 欧小山板着小脸说:“你不肯大声说话,是不是怕吵着她睡觉!”夕生无言以对,忍不住笑了。欧小山更是恼火:“你笑什么?”夕生叹道:“你不累吗,忙了大半夜。”欧小山又别脸不理。 夕生脱了冰台草铺在地上,拉她坐下,小声问:“冷不冷?”欧小山冷淡说:“不要你管。” 夕生笑道:“不用我管,你干什么跟过来?”欧小山嘀咕道:“我后悔了,真不该跟过来。”她说着,伸了手指在冰面上涂着。 夕生问:“画的什么?”欧小山不理,手指乱擦。夕生剥了果子递过去:“你尝尝什么味。”欧小山抱膝坐着不理,愣着发呆。夕生摸她额道:“怎么啦,是不是冻感冒了?”欧小山偏头一让,忍了忍问:“我们这算是穿越吧?” 夕生玩着果子的柄,不想说话。欧小山喃喃道:“人家穿越了做格格,重生了做王妃,只有我倒霉,冻得快死了不说,还被捉了关在这。”夕生安慰道:“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 欧小山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差点叫人杀了。” 夕生一怔,心里叫“黄嘉雨”的刺又隐隐戳出来。无论在结界哪一侧,他都没有办法。欧小山听他不吱声,歪了脸问他:“那个叫雪狼王的,为什么要救你?” 夕生摇头:“我不知道。”欧小山寻思着说:“我看他很讨厌你,却又不肯杀你。”夕生回想酒铺子情形,觉得很是。欧小山向他身边挤挤,轻声问:“你妈妈也像你一样,会凝冰吗?” 夕生很少提家里的事,林双也不知何亦竹并非他生母。 他犹豫着说:“我是被收养的。”说完等了半日,欧小山没有回音。夕生抬眼看她,欧小山怔怔盯着他看。夕生问:“怎么了?”欧小山轻声说:“你好可怜。” 夕生失笑道:“这有什么可怜?妈妈对我很好。”欧小山把头靠在他手臂上,良久才说:“我总觉得,雪狼王和姜奚止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他们就是不说。” 哗啦一响,绿叶打开了,奚止猛得坐起,小声道:“有人来了。” 不多时,屋门一响,霜南闪身进来,点了点奚止:“宫正大人要见你。” 奚止起身道:“是。”她翩然擦过夕生,把断作两半的赤璋塞进夕生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巫女碧姬 霜南领了奚止进屋,雪狼王正在雕冰花。 他屋里全是冰花。墙壁上,天花上,一朵一朵,或大或小,有的含苞,有的半开,有的怒放。奚止打量着,冰花很像大王子袍子上绣的花。 雪狼王坐在冰墩上,几案是盛放的冰花,身后的帘子用冰块串着,映着诸怀目,闪着晶莹红光。 他穿流水样的白丝袍。袍子很长,柔软的下摆曳在冰面上。袍子领口很松,隐约露着胸膛,他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英俊的沉着很让人向往。 杀风景的是流月。 她跪在帘后,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嘴上绑着白绢,含泪看着奚止。 奚止镇静上前,行礼道:“宫正大人。”雪狼王并不抬头,刻刀小心旋转,完美的瓣尖绽放在指尖。奚止安静看他刻花。 良久,雪狼王问:“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温和随意,仿佛拉拉家常。奚止刚要开口,他又道:“说实话。”奚止平静回答:“我是阿草国人。” 雪狼王一笑:“她叫流月,你叫什么名字?” 奚止溜了流月一眼,流月轻轻摇头。奚止想:“她摇头,是叫我不要认是巫女,还是叫我认了是巫女。” 她不说话,雪狼王停了刻刀,搓着手指上的冰霜:“不开口总比撒谎好。” 他丢下冰花,走到奚止身畔,负手盯着她。奚止偷眼看他,他下巴上有道沟,玲珑滑动,让她想伸手摸一摸。这念头刚起,她心里一凛,垂下目光。 “不说吗?”雪狼王微笑问。 “我说了,你相信吗?” “你敢这么同我说话。” “……她们都怎样同你说话?” 雪狼王托她的脸,奚止顺从着抬起脸,仍垂着眼睛。 他的拇指划过奚止密长的睫毛:“你问问流月,她怎么同我说话。”奚止美目流转:“你瞧上的是流月,又不是我,我做什么要问她。” 她眼波如春水,不必风,一晃,便波光轻漾。 雪狼王却没有化在春水里,浅淡笑道:“见了大王子一口一个小的,这时候就你啊我的。” 他手指用力,捏着奚止的脸微微变形:“在大殿口口声声要伺候大王子,是为什么?” 奚止毫不畏惧的看他:“你踩疼了我,我不喜欢你。”雪狼王笑起来:“是你不喜欢我,做什么赖我看上了她。” 他松了捏紧的手指,抚了抚奚止莹白脸蛋上的指痕:“给你绕得偏了,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你还没说呢。” 奚止嗔他一眼:“你带我回来,不就为了这藏不住的香味。我是最难藏住身份的,王女奚止,巫女碧姬,你猜我是谁?” 雪狼王笑道:“你也猜一猜,流月说了你是谁?”奚止不自禁看向流月,流月急得唔噜出声,拼力摇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雪狼王森森一笑:“你别看她,她吃过了苦头,不敢说谎。”奚止心里一紧,嘴上却乱扯:“你追到银针松林,并不只为了有人生火,是雪狼嗅到了香气。” 雪狼王轻抚她的皮肤,她美丽的脸冰凉柔软。 “你该把诸怀的脑袋踢下山崖,”他说:“太黄是闻着臭味找去的,洞里有你的香味,还有三具干尸。”他嫌恶的皱皱鼻子:“阿草国人真是低贱,看着水灵,都是一块块几千岁的老木头精。” 奚止在他掌心歪了歪头:“你砍了半兽人的手,为了让人确信,你寻着生火的味道来的。” 雪狼王假作为难:“你要我怎么办呢。王女奚止,巫女碧姬,都不该在这里,是不是。”奚止向他靠了靠,扬脸问:“那你希望我是谁?“ 雪狼王不说,含笑看着她。奚止道:“你让我伺候大王子,我就告诉你。” 雪狼王啧啧道:“心心念念大王子,我听了很不高兴。”他一把攥紧她的腰。她的腰很细,雪狼王的手握了大半。 奚止勉力一挣,哪里挣得动,她扭身子怒道:“你放开,很疼!” 雪狼王唇角一提:“还有更疼的!”他猛得挥手,奚止一声惊叫,被甩得腾空直飞,哗啦穿过冰帘,哧哧声响,绿裙剐得稀烂,她砰得砸落在巨大的冰花蕊中。 花开重瓣,倒卵形的瓣尖闪着锋锐蓝光。奚止勉力撑起身子,向蕊心爬了爬,莹白的小腿从烂裙子里探出来,一道道血痕凝着血珠。 流月唔唔哭起来,却说不出话,她被绑在帘子边上,纱裙撕裂了肩,两颗银铃轻轻摇晃,微微响动。 雪狼王缓步向内室走来。硕大的冰花泛着蓝光,托着雪肤绿裙的奚止。他站在冰花前,伸指蘸了瓣尖上的鲜血抿了抿,斜睨着奚止:“还不说吗?” 他话音未落,冰扇呼得展开,凌空一闪,涨大数倍,劈面向奚止斩去。奚止不暇思索,抬掌猛推,两束小臂粗的深绿藤蔓便如灵蛇舞空,嗖嗖迎上。 雪狼王冷笑一声,冰扇刺溜一转,锋刃过处,便似砍瓜切菜,把藤蔓撕得粉碎,兜头向奚止劈去。 流月只听着劈啪笞身,忍不住闭目转脸。藤蔓铺天盖地一阵乱鞭,夹着奚止隐隐痛哼,她身上绿裙被抽得粉碎,从脸至脖颈,尽是血痕。 雪狼王凌空一招,冰扇忽得一顿,乱劈的藤蔓跟着停了,浮在空中。 奚止头发凌乱,以手抚襟,嘴角渗出鲜血。 雪狼王笑道:“这点本事,还想着冒充王女。”风声一响,他闪进花蕊,蕊房窄小,奚止躲无可躲。 他捏了奚止鞭痕血渍的脸,啧啧道:“真好看,可惜是个几千岁的老婆娘,草木败絮,空有其表!” 他离得那么近,长眉入鬓,黑瞳若星。奚止恍然觉得在哪见过他。 她努力回想着,往事帧帧,出事的那天早上,大哥奚若一袭白衣翩然而过,温和笑道:“你去不去见王父?” 奚止躺在琼琚屋。屋子没有窗,没有门。绿林是她的门,百花是她的窗。金色艳阳下,鲜绿随风轻摇,蓝色的翠鸟清脆鸣唱,清香隐隐,辨不出是她的异香,还是大自然的天香。 她嘟嘴说:“不去!”二哥奚斯一阵风拉了奚若就走,边走边说:“不理她,是叫王父宠坏了!” 奚止浸在回忆里,咬牙道:“我若是王女,你也这样待我吗!” 雪狼王忽然皱眉:“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奚止的异香在变化,草木涩腥悄悄弥散,腐烂的草根臭气隐隐飘动。雪狼王失笑:“这样臭也敢自认王女。流月说了,巫女使法力催散异香,并非天生有香。怎么,要打出原形了,法力跟不上了?” 奚止看了流月一眼,显得很绝望。 绿叶、金阳、蓝色的翠鸟,温润如玉的奚若,飒爽如风的奚斯,一切都消失了。无论她怎样努力,再也无法挽回。 她忽然哭了。透着泪眼,奚止绝望骄傲,冰冷盯着雪狼王。 雪狼王不为所动。他用力一扯,奚止痛哼一声,两粒银铃已被他摘了。 银铃沾着奚止的血,滚在掌心铃铃脆响。雪狼王冷笑:“耍这样的把戏,银铃戳在皮肉上!”他一甩手,银铃直飚出去,一前一后砸在流月身上。 流月痛哼一声,雪狼王怪笑道:“你不是告诉我,阿草国人肩骨上了银铃,不死摘不下吗!这怎么摘下了!” 流月唔噜有声,雪狼王凭空一划,流月嘴上绑得绢帕裂开,她立时哭叫:“宫正大人,小的没有撒谎,她是巫女,只会给小的姐妹上银铃,自己如何会上!” 雪狼王微笑看奚止:“你还有什么话说。” 雪狼王问了,却等不到奚止回答。 他握住奚止的脸,捏的她脸骨轻响:“说话!” 奚止艰难道:“我错了。”雪狼王柔声问:“你做错什么了?”奚止道:“我不是王女奚止,我是碧姬。” 雪狼王很满意,他俯下身,仔细看着她,欣赏她的恐惧。 他喜欢恐惧,奚止的恐惧,瘦九的恐惧,流月的恐惧,这世上所有的恐惧,他都爱入骨髓。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恐惧,懂得在恐惧里分秒挣扎的痛快。 奚止的泪从眼角滑下。 那眼睛真美,是风也去不了的缥缈之地,旁若无人的海上仙踪,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 雪狼王在这一刻是起了疑心的,他微不可察的怔了怔。他没有去过留民的世界,因而不知道脍炙人口的鸡汤: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他的疑心被根深蒂固的常识打散了。王女奚止绝不会独自飘零到北境,绝不会混迹于半兽人聚居的银针松林,绝不会受此羞辱还不招出炎天凤。 四部落王族都知道,炎天王女生而受神祇护佑,他们苦心修炼未必招得的部落神兽,她轻易做到了。 他知道她不是王女奚止。 “再说一次,你是谁?”他胸有成竹的问。奚止密长的黑睫闪了闪,落下一滴泪。“巫女碧姬。”她小声说。 她看上去狼狈不堪,心里却浮动喜悦。 王父慈祥的笑颜浮在她脑海里。“你什么都不必会,”他宠爱着说:“有我和你两个哥哥在,你只要快活就好。” 奚止的香味又开始变化,她的快活走到了尽头,她必须做个什么都会的人。 “我冷。”她轻声说,伸手抱住雪狼王,贴着他露出白绸袍的胸膛:“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雪狼王的胸膛宽厚而温暖,她有了错觉,仿佛回到了温暖潮湿的南境,回到了有父兄的日子。 雪狼王掐着她的脖子,迫使她离他远些:“你暗通兽主泯尘,得他法力统领阿草国,把她们卖出为奴。用银铃穿骨,逼她们终身为娼。你以为她们很感激你吗?” 奚止默然无语,雪狼王笑道:“昨日因,今日果,你可别责怪流月出卖了你。” 奚止轻声说:“她们只道悲苦,总说是被逼,其实我也是被逼的。”雪狼王冷笑道:“你来做什么,苦心经营的阿草国不要了吗!” 奚止犹豫不答,雪狼王低吼:“说!”奚止装着一吓,按编好的说道:“泯尘在找一个人。他说,说流放在浮玉之湖的大王子知道他在哪。” 啪得一声脆响。雪狼王用力甩了个耳光,奚止被他打得头直偏过去。 雪狼王凌空一招,铃铃急响,落在流月身上的银铃破空而来。他扯开奚止破成碎片的绿裙,捏着银铃狠狠穿过她肩上的伤处,奚止痛得低哼出来。 他狞笑着,拼力的用劲,像是抵抗什么,他英俊的脸扭曲得难看,青筋迸出,大颗的汗珠渗了出来。奚止痛得难忍,掌心红光隐泛,她快要熬不住了。 铃声响得更急,忽得没了声音。雪狼王猛得俯身,一口咬住奚止的肩头。 温腻的血渗进他嘴里,带着清甜的奇香。他狂乱没了出路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屋里极静,静得他能听见心脏猛烈的跳动。 奚止掌心的红光消了下去。在他咬进肌肤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疼痛减轻了,比起银铃在碎烂皮肉里的钻拱,雪狼王的咬啮让她生了痛快。 疼痛到极致的痛快,得了出口的解脱。 雪狼王咬得越狠,她越清醒。他英俊的脸俯在她肩上,眉目生辉。奚止努力侧脸看他,痛入骨髓时,她终于记起在哪里见过他。 是镜子里的夕生,剧本里的慎危,眉入鬓,眸如星,她亲手做出的妆容。 巨大的秘密离她一步之遥。奚止推算着,冰花,冰扇,与夕生隐约相似的眉眼。疼痛打扰她,她努力集中,王父死了,哥哥死了,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草木难闻的腐臭气飘散着,奚止在想念他们。 她盯着屋顶硕大的冰花,它倒悬盛放,大的能吃了她。她生时百花齐放,六岁能叫花朵逆期开谢。 她当然认得这花。是凌梧莲,生长在万仞山的绝壁之上。万仞山是兽主泯尘的修炼之地,过了浮玉之湖,也许就能看见了。 她轻声说:“大王子和王女奚止的婚约还算数吗。”雪狼王猛得坐起,伸指擦去唇上的血。奚止笑了笑:“故后芥菱爱百花,与南境王后交好,定下这门亲事。这段佳话南境传得遍了。” 雪狼王便似听不见,哑声问:“泯尘要找什么人。”奚止木然道:“三十年前,玄天故后芥菱诞下男婴,很快,芥菱死了,男婴失踪了。” 雪狼王像是失了力气,默然静听着。奚止道:“泯尘要找这个男婴,三十年,他该成年了。”雪狼王的目光透了冰帘,看向空茫。 奚止勉力起身,攀着他的手臂,他的五官如流水,不小心流出了完美,因而冻作了冰,凝成了形。 奚止说:“大王子是芥菱唯一的儿子,泯尘要我设法接近打听男婴下落。我不听他的,他会杀了我。不,他会叫我生不如死。” 她靠在雪狼王坚实的肩上,柔声说:“我没办法,是不是?” 雪狼王嫌弃着一晃身子,奚止滑了下去。 他要起身,奚止却一把拉住。雪狼王侧脸冰冷盯她,他像是累了,累极了不想发火,不想冷笑,不想挑逗笞问,甚至不想多说一句话。、 奚止扬着脸,她真像盛放在万仞绝壁的凌梧莲,散着丝丝寒气。雪狼王第一眼见她,就想到了凌梧莲。她的血抚慰了他,这真奇怪,他脸上冰冷,心底微妙触动。 “我愿意听你的,”奚止说:“我喜欢你。”雪狼王的黑瞳幽光微闪,一言不发看着她。 奚止伸出手指,尖细的指尖上染着血。指尖抚着他下巴上的玲珑沟。 “真好看。”她轻喃说:“你真好看。”雪狼王猛得一躲,怒道:“你干什么!” 门砰得开了,霜南一步跨入,急道:“宫正大人,诸怀来了!” 雪狼王闪身便行,他的白丝袍飘然落地,接过霜南递上的银袍。 奚止半撑着身子,看着他光裸笔直的后背。他走了,她失了力气,颓然倒在冰蕊上,周身痛如潮水,一波波涌了上来。 流月仍被绑着,膝行到冰花下,仰脸唤道:“姐姐,你还好吗?” 奚止轻声说:“你听过玄天故后芥菱的故事吗?”流月问:“故后芥菱?她谢世三十年了。” 奚止自顾说下去:“她喜欢花,每年都要去南境看花。她听说万仞山的绝壁上生着一种花,特别好看,她就想去看看。” 流月好奇问:“那她去了吗,她看到了吗?”奚止道:”她去了,她看到了。” 流月喃喃道:“万仞山是兽主泯尘的修炼地,北玄天的王后冒着风险跑去,只为了看一朵花?”奚止没再回答,她吃力着溜下冰花,雪狼王下手真狠,她痛得发抖。 她拉扯着破碎的衣裳,向门口走去。 流月急问:“姐姐,你去哪?”奚止道:“诸怀来了,雪狼王去迎敌了。我去看看大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迟迟钟鼓 在圭室,夕生并不知雪狼王虐待奚止。 他拿着奚止塞到手里的赤璋,自语道:“怎么碎了?”欧小山凑来看看:“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泪滴在上面。”夕生一怔:“我的泪?我……” 他保存了三十年的秘密,一下说出来有些不习惯,犹豫道:“我从小,就没有眼泪。” 欧小山吃一惊:“没有眼泪?难怪他们说你哭戏全靠眼药水!”夕生笑一笑:“他们是谁啊。”欧小山道:“亭姐,亮哥,还有……” 她转了话头:“听说正德不肯签你,就因为你哭戏不行,大屏幕上受限。” 夕生嗯了一声。换了以前,他听这说法多少有些郁结。眼下,娱乐圈的是非纠葛显得那么无足轻重,甚至毫无必要。欧小山扳过他的脸,认真说:“你倒底有多少不正常,全说出来我听听。” 她的小手冰凉,窝着夕生被迫嘟着腮帮子。夕生不高兴的甩开道:“也没有多少,就这么多了。” 欧小山扳了手指数着:“有特异功能,没有眼泪,说你眼睛发绿,被收养的……”她悚然一惊:“何夕生,这些事会不会和你的身世有关!”夕生并非没想到过,此时却问:“我的身世?” 欧小山分析道:“你想想,姜奚止为什么非要纠缠着你才能穿过结界?她为什么要用你的血,你的泪涂在赤璋上?雪狼王在酒铺子为什么不许霜冽杀你?”她说着一竖手指:“还有呢!姜奚止杀了流月两个妹妹,冷酷无情。可她对我们却很好。” 她轻声说:“我觉得周泉说的对。她不是心好,是为了你有用。” 有用。这两个字划过夕生脑海,他喃喃自语:“我有什么用。” 欧小山摇了摇头:“你不觉得这里奇怪吗?”夕生笑道:“又怎么奇怪了?”欧小山说:“我拍的古装戏也不少,大王子是殿下,雪狼王根本不把他放眼里。刚刚在大殿上,他分明要选奚止伺候,听了大王子看上流月,他又偏偏要流月!” 夕生安静听着。欧小山接着说:“还有啊,大王子为什么被流放在浮玉之湖,流放了三十年!他那样年轻,三十年前他才多大?”夕生道:“这倒是正常。东周列国传里,被流放的王子不少。”欧小山问:“东周列国传里有诸怀吗?有雪狼吗?有半兽人吗?” 夕生无奈:“没有。那些在山海经里,嗯,或许有。”欧小山道:“那就是了!恶兽就在鼻子底下,亲生儿子往怪物嘴里送,这是有多大的仇?” 她想像着说:“大王子看着软弱,他心里一定全是仇恨,恨他爸,恨雪狼王。”夕生笑道:“你现在不只是警察了,简直是心理学家。”欧小山瞟他一眼:“你认真点!姜奚止说的话,你就当圣旨,我说的话,你就当玩笑。” 她总是把奚止拖出来,夕生不肯纠缠,微笑问:“他恨他爸也就算了,恨雪狼王干嘛,没有雪狼王,他也许被雪狼吃了。”欧小山奇道:“就因为这样才恨啊。雪狼王救了他,又处处瞧不起他,他想反抗,又没能力反抗。” 她叹了一声:“说不定人格分裂了。” 折腾了一夜,奚止给她梳的戏妆早已散了,她又冷又累,脸色青黄,失了往日神采。夕生却不觉她难看,只觉她可怜又可爱。 欧小山和黄嘉雨真正不同。名利场中,欧小山愿意选择他。生死境地,她仍是不离不弃。 夕生心下微暖,握紧她的手说:“别管别人了,找到玉回去是正事。” 他看了看赤璋:“姜奚止说部落王才有玉。哪来的机会接近部落王。”欧小山一歪头:“大王子啊。”夕生勉强一笑:“只有这个办法了。” 欧小山笑道:“能巴结上大王子,我们不必总跟着姜奚止了,是不是?”夕生点头:“是,不如投靠大王子,找到玄璜。” 投靠。想到这个词,夕生有些没底。他若懂得投靠,也许演艺事业会风光。可他现在没有选择,没有退而求次,他总要回去,要带着欧小山周泉回去。 他答应了不再跟着奚止,欧小山却高兴。 她试探着说:“刚刚在大殿,流月真是巴结。若非雪狼王选了她,她就粘上大王子啦。”夕生不爱管闲事,嗯了一声。欧小山又问:“我像她那样巴结,你会生气吗?” 夕生叫她问得一呆,欧小山淡然一笑,抽了夕生握着的手,酸溜溜道:“我真是瞎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生气。” 夕生无从解劝。欧小山脑袋靠在膝盖上,眨着黑眼睛说:“我巴结上他,也许能找到玉回去啦。”夕生冲口而出:“别用这个办法。”欧小山不说话,大眼睛含了笑。 夕生道:“我知道一个人,她为了接名导的戏,做了名导的情人。”欧小山坐正了,认真听着。 夕生道:“名导演有老婆,不会为了她离婚,她也知道,还是心甘情愿。”欧小山道:“这种事,我们这行里多的很。” 夕生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半晌道:“你觉得正常,那就正常吧。” 欧小山笑道:“不能说正常,只是哪一样更重要。”夕生注目看她,欧小山道:“幸福简单的生活,风光热闹的场面,哪一个更重要。” 夕生轻声问:“如果是你,你选哪一个?”欧小山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没有爱情,只为了上戏,我不会做导演的情人。” 她顿了顿说:“如果有爱情,哪怕上不了戏,当不成演员,即便他有妻子,我还是会爱他,答应他。” 夕生觉得她三观不正。可从爱情的角度,又仿佛无可挑剔。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岔开道:“他们总说我眼睛发绿,可我看着并不绿,你替我看看?” 欧小山听了,跪直了身子,扒着他眼睛仔细看着,边看边嘀咕:“哪里绿,我看着也不绿啊。” 她微微倚在夕生身上,粉色的纱裙贴着身体曲线滑下来。为了照顾她怕痛,奚止把银铃挂在纱裙上,此时微微晃动。她看得认真,扑得夕生直往后栽,夕生只得伸手扶了她的腰。 “不绿,真的不绿。”欧小山说着,低头看夕生:“也许这屋里光线太差……” 她忽然不说话了,夕生仰着脸,离她那么近,他也在看她,湿柔得像春日拂过和软的风。欧小山叫春风吹得没了力气,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夕生也没了力气,他仰了脸,去够她的唇。 就这一瞬,走廊忽然热闹,纷乱着脚步声和擦冰声。老顽童白寻尖利的声音传来:“哪个屋能用,哪个能用!” 夕生一吓,迅速回头,侧耳倾听着。丢下欧小山心里砰咚乱跳,幸好诸怀目是红的,遮了她的羞色。 紧接着有人说:“宫保大人,泥鸿说了,除了圭室,别的都能用。”大王子软绵绵的声音带着慌张:“那快一点,随便开一间,不要问了。” 有人答是。便听着豁朗一响,间壁那间打开了。白寻忽然说:“等一等!泥鸿只听雪狼王的,他说圭室不能用,老朽偏要用一用!”他沉声命令道:“开圭室!” 大王子劝道:“宫保大人,何必此时计较。诸怀来袭,先躲了要紧!”白寻冷笑:“他今日在殿上,已是万般不将你放在眼里!你还护着他!王子殿下!宫里刚传诏入关,就有诸怀来袭,哪里这样巧合!” 大王子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白寻冷冷道:“王子殿下,你出关时只得六岁,三十年过去了,关里认得你容貌的凤毛麟角,他若寻个由头,杀了我,囚了你,冒领大王子入关,可如何是好!” 过了一时,大王子道:“这断断不会,宫保大人放宽心。”白寻长叹一声:“殿下!害人不可有,防人不可无啊!”大王子讷讷无言。 白寻不再耽搁,向开门的命令道:“去把圭室开了!”那人呆道:“大人!圭室关着宫正大人带回的人!”白寻冷笑道:“叫他们换一换,换到这一间。”那人只好道:“是!” 不一会儿,夕生听着门上一响,锁打开了。他拉紧欧小山护在身后,门刚开一线,便听着走廊里一声吆喝:“你们完了没有,外头等着在!”开门的答应一声,匆匆道:“殿下,大人,你们自便,外头等不得,小的先去了。” 说罢了擦冰声响,那人去的远了。 夕生俯耳向小山说:“他们一进来,我们就跑!”小山奇道:“你不是要拿玉,这是接近王室的好机会。”夕生摇头:“我要找到周泉。他在银针松林,我们找他还来得及。” 小山不再说,门轻轻一响,开了。 白寻先跨进来,黄发黄须一脸严肃。大王子缩头探脑,小心跟着进来。夕生想了想,回忆着戏中细节,躬身长揖道:“王子殿下,宫保大人。” 白寻嗯了一声,高傲道:“你们到间壁璋室去,王子殿下与我有事商议。” 夕生正中下怀,应道:“是。”大王子却笑道:“宫保大人,这两个是宫正捉回来的,没人看押放任自去,若是逃了,只怕宫正要生气。” 白寻吹胡子道:“混乱时候,老仆只能顾得殿下,却顾不得别人生不生气。”他冲着夕生挥手赶道:“快去,快去!”夕生带了小山要走。 他们出了门,沿着长廊跑上去。厅里很乱,黑袍人来回乱蹿,只当他们透明。厅里四壁都刻着画,每幅一人一兽,人兽都用浮雕,凸在冰壁上。 构图中怪兽占了三分之二,人被逼到一角。夕生走马观花,只记得它们形状凶恶,有头上长角的,也有吐着长舌头,还有头大如斗呲牙裂须。画中人是少年,只留背影,他仰头看着怪兽,惊惶无措。 刀笔精良,栩栩如生。夕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欧小山轻声说:“快走吧!”夕生最后扫一眼,怪兽边上都题着字,弯弯曲曲的他认不出,也许是怪兽名字。 他拉了欧小山奔出雪屋,出去就傻了眼。 银亮的浮玉之湖上,漠漠一片雪狼。它们像战士似得列队齐整,无声无息看向远方。阵前方,雪狼王负手而立,银袍流逸,衬得他长身如玉。 太黄在他身侧。泥鸿司蒙,霜南霜冽,各自仗剑立在他身后。 严阵以待的悄静压迫着夕生,他推了欧小山一把:“你躲在里面别出来。”自己却蹑足而上。他刚接近雪狼阵,便觉着脚下猛的一震,雪山间轰得一声。夕生放眼去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浮玉之湖极目之处,慢慢出现一个形状。像一座小山缓缓移来。它硕大的头颅晃悠着走进夕生的视野,夕生忘形张大了嘴,这只诸怀比起奚止杀的那只,足有两倍大。恶臭扑天盖地,冲得夕生打恶心。 雪狼紧张得压低四爪,躬起身子,喉间发出阵阵低鸣。 轰轰声越响,越多黑影缓步而来。夕生目瞪口呆,它们只要抬起脚,就能把雪屋夷为平地。 太黄一声厉嗥,雪狼飒然相和,此起彼伏的嗥叫响彻冰原。诸怀却不在意,轰轰声犹如滚雷,从远处越滚越近。 猛然间,忽听着“曲曲曲”三声哨响,尖脆清亮。诸怀轰轰的脚步蓦然停了,冰原上转出一个紫衣女子,她颈间挂着一枚骨哨。她咯咯轻笑,如流水般叮咚不停。 “雪狼王,听说你在银针松林耍威风,坏了我化人氏的子弟。” 她浅吟轻笑,衣袂飘飘,便如冰原仙子一般,且说且行,转眼到了雪狼王近前。雪狼王冷冷道:“舞非子,你们认半兽人是子弟了?要寻衅就直说,何必托辞。” 舞非子啧啧有声:“雪狼王丰神秀玉,见之忘俗,我几日不见你,心里痒痒的。”雪狼王冷笑:“不会说话就少说话,别以为幻了人形就说得人话。来的正好,我这雪屋里,还缺点诸怀目照照亮!” 舞非子冷哼一声,摇身一晃,刷得变个金甲银枪的武士。他依旧是娇脆脆的女声,挺枪指了雪狼王,娇叱道:“少说大话!我几日没吃狼肉,也是心慌!”忽又变男声:“小的们,把这群骚狼给我灭了!” 他银枪一舞,骨哨轻鸣,身后数百头诸怀齐声一吼,震得夕生趴在冰面上。他悄然侧目,便见着太黄当先纵出,雪狼似根根银箭,化了漫天箭雨,直向诸怀扑去。 转瞬之间,浮玉之湖,独留雪狼王昂然而立。他银袍飘飞,负手远望,夕生忽然想到厅中冰刻。巨大的怪兽,只留着背影的少年,孩子的无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李广数奇 舞非子摇身一晃,退入诸怀阵中。他手中银枪却是个摆设,只将骨哨吹得曲曲清响。夕生瞧了一会,知道诸怀目不能视,全凭骨哨牵引。 雪狼仿佛晓得,纵跃悄无声息。比了诸怀,雪狼身量纤细,扑上诸怀头颈便咬,诸怀皮糙肉厚,巨掌翻飞,如雷低吼里,一只只雪狼被拍得飞砸在冰面上。 雪狼砸在冰上,只闻皮肉摔打声,却听不着一声痛哼,翻滚又起,纵跃直扑。斗不及一时,夕生便听着噼啪声如冰雹急下,被抽回的雪狼越来越多。 他心中微骇,便见霜冽的青光剑上下翻飞,引着领头的诸怀躁喝不止。 霜冽剑法虽精,却处处受制。剑锋刚指诸怀喉头,便听着骨哨曲曲,另两头诸怀侧身来援,霜冽只得抽剑回身。 夕生细细看了,上百头诸怀看似杂乱,却是首尾相连,左右兼顾,斗不上百合,雪狼已落下风,冰原上的狼尸越来越多,只余着太黄悲声,在诸怀丛里不时低徊。 雪狼王站不住,哗得祭出冰扇,他腾身而起,人在半空,冰扇凌空猛涨,化作半个足球场大小。 雪狼王骈指急点,蓝光烁烁,冰扇横空急扫,便听着哀嚎骤起,数十头诸怀被削了脑袋,轰然倒地。 舞非子变了脸色,怒道:“雪狼王!数十年恩怨,今日一朝了结,不杀尽雪狼,我誓不回!” 他一语既罢,骨哨声声,失了脑袋的诸怀并不倒下,依着哨声踏步挥掌,凶狠依然。 雪狼王冷笑道:“别缩在里头装熊,说什么大话!”冰扇哗得一招,刚风猛袭,当先的诸怀低吼一片,被吹得东倒西歪,雪狼王白影一闪,已跃入阵中,冰扇咻得缩回他掌中,并扇如匕,直取舞非子。 舞非子猛退一步,闪影微晃,雪狼王便见着霜南立在跟前,叫一声:“宫正大人!” 雪狼王便似瞧不见,冰扇势头不减,贯胸而去。霜南砰得炸开,化了一缕黑烟,转眼凝而成形,却做了泥鸿,笑道:“宫正大人,这里来!” 雪狼王冷笑道:”奇巧淫技,难登大雅。”他右掌力推,满天冰锋如雨,微毫闪闪,劈头向泥鸿砸去。泥鸿砰得炸开,冰锋穿身而过。 黑烟忽得成形,又是紫衣少女。舞非子痛哼一声,倒飞出阵,砸在冰原上滑出三丈。诸怀失了骨哨指引,乱作一团。 霜冽青锋急闪,冲着首领刷刷刷劈出数十剑,泥鸿瞧得分明,叫一声:“够八十一了!”他手里一柄黑钢宽剑,噗得斩下。 舞非子一见大急,拼了功力一晃,黑烟炸裂,再凝时却在泥鸿眼前。泥鸿的黑刚剑刚要斩下,晃眼见着雪狼王银袍黑瞳,他心里一怔,剑便缓了缓。 只在这功夫,化作雪狼王的舞非子骨哨曲曲一响,泥鸿便听着耳畔风响,恶臭之中,一只巨掌灭一句:“这是一字长蛇阵,攻它两翼!”忽听嗖得急响,雪屋顶上,一道绿光冲天而起,转瞬消失在茫茫星空。雪狼王猛得回身,叫声:“上当!” 他展了身法,银袍翩飞,眨眼无踪。夕生眼见着赶不上,身后舞非子咯咯一阵娇笑,扬声喝道:“雪狼王,斗了几十年,我可舍不得同你恩怨两清!本姑娘今日斗得舒畅,来日再会!” 她长笑声罢,骨哨连吹三声长调。诸怀听了,一步一顿,低吼声声,向冰原深处退去。 泥鸿司蒙杀得血透重甲,脸上手上全是绿液,眼见着舞非子退了,立即跳出阵来。只听着太黄嘶吼连连,仍缠着一只诸怀,泥鸿扬声唤道:“太黄,回来!” 太黄应声厉嗥,张了血盆大口,叼住诸怀一只耳朵,纵身回跃。诸怀沉声惨叫,耳朵已被太黄撕了,它痛得以掌捂耳,受骨哨急招,边跑边回头看。 太黄纵回泥鸿身侧,毛发湿得一簇簇绞着,挂着绿液,渗着红血,把雪白皮毛染得失了颜色。泥鸿心疼抚它,司蒙却道:“太黄,叫雪狼回来!” 太黄听了,仰头悲嗥,声彻冰原。噼啪连声,缠斗诸怀的雪狼逐一纵回,累得红舌头拖了老长,呼哧急喘。黑影一闪,霜南落下,泥鸿急问:“霜冽呢!”霜南道:“他跟着宫正大人进去了!”泥鸿不及多话,向司蒙道:“烦你看顾这里,我去瞧瞧。” 司蒙答应,泥鸿幻出冰轮,直奔雪屋。夕生记挂小山,也想回去,撒开腿奋力奔跑。跑不及数步,身边风响,一只雪狼追来,屈身示意夕生攀上。 夕生愣一愣,见着那狼眼有青斑,不及多想,翻身攀上。青斑狼负了他,向雪屋急驰而去。 到了雪屋,夕生下了雪狼奔进去。大厅横七竖八,尽是黑袍人的尸体。夕生急了大叫:“欧小山!欧小山!”回音嗡嗡,无人应答。 夕生瞬间大急,又不知往哪里去找。身后冰轮刺溜一响,霜冽捧了个托盘,刷得闪过。夕生急扯他问:“你见着穿粉衣的小娘子吗?”霜冽忽拉闪过,夕生捞了个空。 雪屋死寂如坟,再不见人影。他跟着霜冽下了冰阶,霜冽仿佛很急,拐进长廊直往圭室去了。夕生三步一滑跟上,圭室门大开,泥鸿垂手站在门口,阴了脸不说话。 霜冽不敢进去,立在泥鸿身侧,夕生却照直往门里闯。泥鸿扯住了问:“你干什么!”夕生急道:“我找人!”他话音刚落,便听着屋里欧小山轻唤:“我在这!”。 夕生探头去看,欧小山贴冰壁站着,大眼睛闪着激动看他。夕生揪着的心落下来,他要挤进去,泥鸿拦了低喝:“不许进!” 屋里传来雪狼王懒散无力的声音:“让他进来。” 泥鸿松了手,夕生抢进门去。 他刚进去,就觉得屋里气氛诡异。欧小山猛向他打眼色,夕生却不懂。冰室红光,雪狼王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冰台。冰台上仿佛躺着个人,柔软的黑绫长袍垂下来,露着铜线绣花的一角。 是大王子的衣袍。 奚止立在一侧,她的绿裙碎得丝丝缕缕,脸颊又红又肿,还留着鞭痕指印。她饱满的唇肿着,肩上齿痕微渗着血。 夕生想,她怎么弄得这样狼狈。奚止并不看他,呆呆盯着冰台上躺着的大王子。 沉寂的冰室里,忽然响起苍凉尖利的哭声,那声音似吟似唱,悠长急促:“造孽呀,造孽呀。” 夕生吓一跳,顺了声音看去,白寻窝在墙角,黄须零乱,脸似重蜡。他的眼睛放着呆漠的光,仰望冰室长声哭唱:“可怜大王子流放三十载,终于得诏还关。眼见王父荣宠在前,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似哭似歌,抑扬顿挫,时高时低,忽急忽缓。夕生听着,很像跳大神的。 雪狼王不耐烦道:“宫保大人,现在不是哭灵的时候,要商量个法子!” 哭灵?夕生吓一跳,难道大王子死了…… 冰台上,大王子一动不动仰躺着。他面色青灰,黑绫袍胸前汪着大滩血渍。黑袍红血,一眼望去,只当是袍子前襟湿了一片。 冷寂大殿里,他扶膝而起,挤出的笑容有自嘲,也有凄凉,一转眼,已经是冰冷的尸体。 夕生轻声自语:“怎么会这样。” 雪狼王看他一眼,破例回答:“舞非子用诸怀拖住我,化人氏幻作墨灵骑混进雪屋。他们杀了王子殿下。”他看看奚止:“若非她来的巧,只怕宫保大人也没命。” 夕生想,原来黑袍人叫作墨灵骑。 白寻在角落里叹息,一声比一声叹得响:“老仆是贱命,殿下是贵命,可恨贼兽不取了老仆贱命,为何要害了大王子!”他说着,斜眼睛瞟雪狼王。 雪狼王冷冷道:“宫保大人,你是何意啊。”白寻摇头叹道:“今夜传令官到了浮玉之湖,不过一个时辰,诸怀就来了,化人氏就来了。真正是巧,真正是巧啊!“ 雪狼王微笑道:“大人的意思,诸怀是我引来的,化人氏是我嘱咐着混入雪屋的?” 白寻嘿然道:“传令官是你领回来的,黑绫诏书火漆损毁,有人先看了。你得悉天机,里通兽族,又有何不能?” 雪狼王奇道:“宫保大人,护着大王子避险的是你,如今人没了,反说我通兽族,你到哪都有理!” 白寻从角落里站起:“你力抗诸怀,老仆本无话说!墨灵骑尽数跟你去了,只留着老朽在侧护卫!化人氏摸进来起刀便杀,若不是这个小娘子……” 他手指奚止,捶胸道:“若非是她赶到,连我的老命也要送去了!” 他咳喘连声,一时又道:“你带着雪狼佑护大王子,恃功受封宫正,跋扈刚愎,从不把大王子放在眼里。如今想来,平定浮玉湖北侧兽族,谁知是你的功劳,还是兽族送你的功劳!” 他说得激动,黄须抖颤,脸涨得发红。 雪狼王静听着,没一丝表情。泥鸿和霜冽木了脸站着,既不相劝白寻,也不替雪狼王辩白。 良久,雪狼王道:“宫保大人,我里通兽族得了这个官,终于盼到大王子入关,却又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难道能替他入关为王!” 白寻呵呵冷笑,只是不答。 雪狼王道:“你我同是王子教习。王子殒命,你尽数推在我身上,那也逃不了刑责,该你的还是要领。”白寻听了,脸色难看。雪狼王悦色道:“大人,事到如今,劝你想个法子,同舟共济的好。” 白寻眼中精光一闪,斜盯他问:“什么法子!” 雪狼王道:“大王子六岁出关,已有三十年。当年跟着的教习官让雪狼吃了,跟来的墨灵骑被诸怀灭得干净。我从雪窝里救出他,他只有十二岁。” 他回眸看着冰台上的大王子尸体,既留恋又嫌弃:“我保着他住在雪屋,受封宫正的王令下了七日,你才带了泥鸿司蒙从关内赶来,新添了十数个墨灵骑,把架势摆足,是也不是?”白寻目光幽幽瞧着他。 雪狼王笑道:“大人。六岁孩童,饱经磨难,面孔气质变化些,本也无人识得。随殿下出关的已死得干净。你带来的人也死的七七八八。明日就要还关,我们找个人……” 白寻怒极喝道:“住口!住口!你竟想出这等无耻主意!若叫厚王识破,你孑然无牵挂,我一家老弱,都要受火刑而亡!” 雪狼王一言不发,冷笑着盯白寻。直等他恼怒吼叫罢了,方才笑一笑:“大人,你不同意,小的只好灭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圭室定计 他说的低沉婉转,温和如春日细雨。以至于夕生猛然间没明白“灭口”是什么意思。白寻猛退数步,激动道:“你敢!” 雪狼王一笑:“我怕过什么。” 白寻手指抖颤,沉声喝道:“泥鸿,你听见贼子说的什么!” 默然安静中,泥鸿上前一步,拱手作礼道:“宫保大人,殁了大王子,墨灵骑跟来的兄弟,要被抽尽灵血打作留民。” 白寻急道:“打作留民,总能留一条性命。若是被识穿了欺瞒厚王,那是死路一条啊!” 泥鸿静了静,轻声说:“大王子初诞,厚王欣喜,不满月的婴孩便做了星主,掌墨灵骑。星主与星骑共存亡,殿下殁了,墨灵骑也就没了。” 白寻气道:“我当你顾忌什么!殿下没了,墨灵骑打散并入其他星骑,你们自然有去处!” 泥鸿肃然道:“宫保大人有所不知,大王子流放三十年,墨灵骑翘首以盼,若是等来一具尸体,这些年在七星骑里受的窝囊气,再无出头之日!” 他越说越急,长揖到地:“宫保大人,大王子不入关,墨灵骑必反。请宫保大人以大局为重,听从宫正大人所言,另选吉人,明日准时入关!“ 白寻大吃一惊,惊慌之下,失足退了一步。 雪狼王负手一笑:“大人,你要不要再问问司蒙的意见?”白寻微微摇头,讷讷道:“雪狼王啊雪狼王,你狼子野心,老仆早已知晓,却不料你如此胆大,要冒认大王子,入王室,掌星骑!” 雪狼王呵呵笑道:“大人,你这句话可是冤枉我了。墨灵骑含垢忍辱三十年,如今没了盼头,他们必反出玄天王室,投奔西颢天。” 他向白寻逼近一步,挂了脸道:“反了星骑,只是一桩。小的更牵挂大王子的死因,太过蹊跷。”白寻一怔:“你是说……”雪狼王正色道:“小的同大人一般不解,今晚诏书刚至,化人氏随后就来,就真的这样巧合?” 白寻身子晃一晃,呆呆看着他。雪狼王道:“依小的看来,里通兽族,暗害大王子的另有其人。大王子出关三十年,本是与世无争之人,关内何人为了何事,必要置他于死地。小的若不查清,只推作化人氏来袭,只恐殿下虽死,不能瞑目。” 他说的情真意切,声调抑扬。白寻蹙眉问:“你真作此想?”雪狼王看着大王子的尸体,轻声说:“宫保大人,我必然不做大王子,入关,拜厚王,掌星旗,另有其人!” 白寻呆漠的眼神一闪,疑惑看他:“你真的舍得?” 雪狼王笑道:“我本是个闲散人,凑巧救了殿下,感念他敦厚,勉作其难护卫至今。大人对小的有些误会,不过为了小的性子疏狂。待殿下清查,我就带了太黄游历各极,再不回北玄天!” 白寻瞅着他,默然无语。他心中盘算,大王子遇袭身亡,身为教习罪责难逃,雪狼王看着大义凛然,论到底,也不过为己身打算,怕被责罚。 他出关任王*保,也不过十年时光,早已厌烦浮玉之湖艰苦寂寞。好容易熬到入关,非但无功,反而有过,这哪里能接受的了。白寻心想:“雪狼王是在暗示我,入了关,找个由头辞官溜掉,来日就算有差错,那也捉不着我。可今日若不答应他,只怕是走不出这间冰室。” 他想定主意,于是问:“你要选何人替殿下入关。” 雪狼王知他答允了,便向霜冽道:“取衣袍来。” 霜冽将捧着木盘送上,雪狼王抚了抚盘中黑衣,向夕生笑一笑:“你今日助我破阵,立了功劳。我瞧你衣衫破败,赏套衣裳与你。” 夕生瞧盘上堆着黑衣,暗想:“他要收我做墨灵骑吗?”他略一盘算,做了墨灵骑也不错,有官位护身,能护着欧小山,能设法寻周泉,也能接近王室拿到玄璜。 他偷眼一溜奚止,奚止仿佛在点头。夕生再不犹豫,拱手作礼道:“谢大人赏。” 雪狼王温和道:“你穿上我瞧瞧。” 夕生答应。泥鸿与霜冽牵了衣袍,替他套上。夕生穿上就觉不妥,袍子长摆阔袖,很像慎危的戏装,绝不似泥鸿他们,是窄袖短摆。 他低头去瞧,便听雪狼王悠悠道:“这件深衣,你穿着很合适。” 他们叫袍子作深衣。夕生想着,细细瞧了,袍子上仿佛绣着花,用亚铜色的线。 雪狼王问:“你叫什么?”夕生揣度,遇见的都有名而无姓,于是略了姓何,答道:“我叫夕生。” 雪狼王听了,向他走来,伸手理着他的衣襟。苦战诸怀,他身上不沾星点绿液,反有股清冽的味道,像夏日里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放水逸出的气味。 被这味道逼着,夕生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雪狼王轻声道:“夕生这个名字不好听,我赏个名字给你,好不好?”夕生想,到这里比如一场游戏,游戏里换个id又有何妨。他说:“好。” 雪狼王抚着他胸前盛放的花朵,缓缓道:“自今日起,你就叫做姒淳齐。”夕生喃喃念道:“姒淳齐。”雪狼王笑道:“这个姒淳齐,他还有个身份,玄天王室的大王子。” 夕生啊得一声惊叫,退了两步。 白寻在他身后叹道:“你要个留民去冒充殿下,被识穿了如何是好!时日久长,即便关内无人识得殿下,那么厚王呢,究竟血缘亲生,他怎会不认识自己的儿子!“ 一室沉默,无人出声。 很久,奚止轻声说:“小的有办法。”雪狼王并不看她,白寻却问:“你有什么办法?”奚止笑一笑:“小的新近学会了奇巧之术,能改人容貌,只不过,要每天改换,不可一劳永逸。” 雪狼王的脸色沉了沉。白寻却道:“你快快改来,让我们瞧瞧!” 奚止上前道:“大人,小的没有作料,现下改不来。”白寻问:“你要什么作料?”奚止道:”炭笔、铅粉、朱膏、绿黛。” 白寻愣一愣:“这都是小娘子用的东西,殿下求存也难,浮玉之湖向来没有女眷。”奚止行礼道:“大人,小的多嘴说一句。明日入关,大王子只需挡了容颜。待得到了关内,再寻这些不难。” 白寻听了,沉吟不语。雪狼王沉了的脸却松了松,高兴道:“就依你,明日入了关,再改容貌!” 奚止低头道:“是!” 雪狼王转问泥鸿:“什么时辰了?”泥鸿道:“已过了寅时。”雪狼王点头道:“辰时正点入关,还有些时间。” 他笑眯眯向白寻一揖:“大人,请你费费心,教习夕生王室规矩,别叫他露了马脚。”白寻板了脸,既不反驳,也不认同。 雪狼王并不在意,他环顾四周,微然一笑:“我累了,要歇一歇。” 他转身要走,夕生却道:“等一等。” 雪狼王站下,黑瞳闪耀,静静盯着他。夕生道:“你要我扮大王子,还没问过我肯不肯。” 雪狼王提了唇角,冷笑道:“那么你肯不肯?” 夕生说:“我肯。但我有个要求。” 雪狼王并不搭理他。他转向泥鸿道:“明日入关,事务繁琐,宫保大人累了一夜,送他去歇一歇。” 泥鸿得令,向白寻作礼道:“大人请!”白寻喟然一叹,看了看冰台上大王子的尸体,湿了眼角道:“殿下,非老仆不肯保全。人过留名,若绝了墨灵骑,殿下世上一遭,连痕迹也留不下。”他一面说,一面抬了袖摆拭泪。 泥鸿小声道:“时间紧急,请大人移驾!”白寻无法,一步三顾到门口,回身咚得跪下,连叩三个响头,拜泣而去。 他们走远了,雪狼王负手道:“你也下去,去帮帮霜南。”霜冽答应一声,他正要退下,雪狼王忽然指了奚止:“带她去我屋里。” 霜冽答应,推了奚止一把。奚止临去时低着头,并不看夕生。 雪屋里,只余下雪狼王、夕生、欧小山,和大王子的尸体。 雪狼王看着大王子冰冷的尸体,问夕生:“你想说什么?”夕生道:“我……“他话音刚落,便听着欧小山惊叫,她忽得浮在半空。 夕生惊问:“你干什么!”雪狼王抬手一招,叮铃脆响,欧小山衣裙肩上的银铃急飞到他掌心。雪狼王笑道:“她穿在皮肉上,你缝在衣服上,真正敷衍。” 雪狼王看向夕生:“我问你一句,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夕生一怔,刚刚犹豫,银铃“当”得脆响,越空急去,欧小山大声惨呼,银铃已栽进她肩上。 夕生急道:“你快住手,我告诉你!”欧小山的血慢慢流出来,她被冻在半空,不肯哭,偏了头不让夕生看见她的脸。她越是这样,夕生越是心如刀绞。 从银针松林到浮玉之湖,夕生见识过雪狼王的作派。他知道发火无用,哀求也无用,他冷淡说:“你放了她,我告诉你!” 雪狼王忽得松了手,欧小山砰得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叮铃声响,他把另一枚银铃丢在她身上。 “我不想知道了。”雪狼王说着,怔怔看着欧小山艳粉的纱裙被洇湿一块。 夕生半跪在冰上,扶起摔得狼狈的欧小山。他黑绫袍的华丽下摆曳过冰面。雪狼王轻笑道:“你很像大王子。”夕生检查了欧小山的伤,只是皮肉创破,他放了心,回了头紧盯雪狼王:“为什么是我!” 雪狼王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只有你。算上泥鸿他们四个,墨灵骑来了十八人,死光了。我总不能让泥鸿他们去扮大王子!”夕生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他站起来,走到雪狼王面前,双手连挥,幻出两道冰蓝荧彩。蓝彩烁烁,啪得凝作冰墙,在空中微一停留,通得落在冰面上。 雪狼王悄无声息看着,像在看小孩子过家家。夕生道:“你在银针松林就知道我不是留民。”雪狼王不在意道:“这没有什么。被抽尽灵血打作留民的星骑,也会留着些根底。” 夕生道:“冰雪术是玄天部的王族秘属……“雪狼王噗嗤笑了出来:“你这还不叫冰雪术。”他扬手化出一对冰轮:“活在北境,这些总要会。”他笑微微问夕生:“你会吗?” 夕生怔了怔,雪狼王柔和道:“你试试。”夕生听了,抬掌努力集中,然而“哧”得一声,他仍是只打出两道冰蓝彩光。雪狼王叹了口气:“凁出冰,凗积霜,冹为凌,凕生雪。你呢,你凁出的冰且不能成圆。” 夕生叫他说的脸一红。雪狼王捉了他手腕一带,夕生不由紧贴着他,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清冽味道直钻进他的鼻子。 雪狼王牵着他的手臂微划半圆,陡喝一声:“出!”夕生下意识的听话,猛得推掌,刺啦一声,一只碗口大的冰环噗得跳出来。 雪狼王看着狼狈滚在地上的冰环,松开了夕生。他理了理腰间金带说:“入了关,你就知道有个地方叫研习所。那里头有个老头子,掌舍辛多,你给他十个铜子,他会教你凁冰。” 他说罢了,疲倦道:“我累了,很累。”他向门口走去,走得很急,仿佛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催着他快点离开,不要逗留。夕生还是说:“你等一等。” 雪狼王充耳不闻的走去,夕生急道:“你等一等!你知道我没入过关,你知道我是留民,你知道.......”雪狼王猛得站住了,他并不回头,恶狠狠说:“我说过了,我不想知道!” 冰室里的空气忽得一沉,欧小山先觉得冷,她抱紧了怀里的诸怀目,却与事无补。 夕生并没有感觉。因为在冰室,他连墙壁上蚯蚓走泥纹的冰霜都没听见。 雪狼王的手微微发着抖,他努力克制着不回头,吐出最后一句:“我不想知道的事,不要再提起!” 他说罢了出门,哐得一声,锁上了圭室的门。 欧小山立刻扑进夕生怀里,只说:“冷。”夕生紧紧抱着她,悄悄揭了纱裙,看了看她肩上的伤。 “疼吗?”夕生问。欧小山懂事的摇头:“就像划破了,没多疼。” 夕生道:“他出手真狠。”欧小山道:“姜奚止的伤是他弄的?这么比起来,对我算很客气了。”夕生想起奚止脸上的伤痕,皱眉道:“他干什么要这样!” 欧小山微有不悦:“去问他呗,干什么伤害你的姜老师。” 夕生无奈,哄了问道:“你先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欧小山道:“你跑出去了,我又怕外面有诸怀,又怕叫黑衣人发现,就躲在一大堆诸怀目后面。没多久,就看见姜奚止浑身是伤,掩着破烂裙子从上面下来。她抓了黑袍人就问,大王子在哪。问了几个都不理她,终于有个人说,在下面璋室。” “我看着她下去了,心想跟着她总是安全些,就追了下去。她见了我,问怎么溜出来了,我告诉她你要救周泉,我们就跑了,大王子在圭室。她没说什么,敲了门叫,王子殿下,王子殿下,你还好吗?“ 她说着,忽然顿住了,眼神诡异看着冰台上的大王子尸体。 夕生问:“怎么了?”欧小山接着说了下去。 “圭室的门开了,黄胡子老头探出身看见奚止,就问,你怎么在这?他放我们进屋,当时大王子坐在冰台上,还冲我笑了笑。奚止说王子殿下安好,黄胡子老头忽然说,你来了,诸怀杀退了?我们回头一看,雪狼王从外面进来,他不说话,只是笑。” 她忽然又不说了,夕生催道:“快说啊,后来怎样了?” 欧小山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说:“后来,雪狼王就给大王子行礼,他跪下来行的礼。我看着奇怪,他那么跋扈,怎么会给大王子下跪。然后,然后,我就听着奚止叫了一声,你不是雪狼王!紧接着,那个雪狼王忽然抽出一把不知是刀是剑,直插进大王子心脏。” 她回忆着,吓得抖了抖。夕生安抚着拍她的背,鼓励道:“接着说下去。” 欧小山定了定神:“那个雪狼王抽了凶器,转身就捅黄胡子老头,奚止变了一束藤蔓,把那剑还是刀的缠住了。那个雪狼王咯咯笑,笑得像个女人,砰得炸成黑烟,转眼就没了。” “黄胡子老头吓傻了,姜奚止叫了几声大王子,就说他死了。” 她猛得抬起脸,直盯着夕生的眼睛:“那个人就是雪狼王,真的就是。” 夕生摇了摇头:“不,他不是雪狼王。他是化人氏变化的雪狼王。”他轻声说:“我终于明白姜奚止为什么不肯暴露身份。她根本就拿不准,眼前的人是玄天王室的人,还是化人氏变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乡关何处 欧小山奇道:“他们能变成任何人吗?”夕生道:“我亲眼所见,能化成雪狼王,能化成霜南,一会是男的,一会是女的。”欧小山喃喃道:“那他们也能变成你?” 夕生瞧她一眼:“我猜不行。他们没见过我。”欧小山松了口气,转而又寻思:“化人氏很厉害,你若学会了,变成玄天厚王,就能拿到玉,也不必投靠大王子。” 她一语既罢,失声惊道:“我忘了,雪狼王叫你扮成大王子!”她目光闪烁,打量着华袍在身的夕生。 夕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身走向冰台,边走边说:“这个雪屋很怪。” 欧小山看着他,华丽的袍子拖曳着,他的背影欣长又威风。她轻声问:“为什么?” 夕生看着大王子青灰的脸:“王子殿下殁了,他们就把尸体丢在这。除了白寻,仿佛人人都不在意,泥鸿他们只对雪狼王唯命是从。” 欧小山想了想问:“你是说,大王子很可怜,死后很草率?” 夕生摇了摇头。 冰台上的人,有着陌生的脸,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夕生隐隐荒唐的想,他又凭什么认定他就是大王子呢。雪狼王一句话,他可以取代大王子,焉知此人的来历。 他心有惊疑,忍不住掏出手机,照着尸体拍了照片。 闪光灯一亮,欧小山吓道:“你拍死人做什么?”夕生存了照片道:“作个证据。将来有一天,或许能用的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回头看欧小山问:“你的手机呢?” 欧小山从腰里牵出手机。她的手机壳上有个指环,欧小山把它拴在丝裙的腰带上,贴身藏着。夕生笑一笑道:“把手机关了,省点电。” 欧小山答应着,关了手机,嘴上却说:“化人氏为什么不变化成部落王,把仙民杀光了多方便。” 夕生道:“变幻这种事,能瞒一时,却保不了长久。身边人瞧着,总要露出马脚。” 他心里一动,问:“我们拍的什么戏?”欧小山道:“星野奇缘啊,怎么又问这个。”夕生笑道:“天明入关,也不知会遇见什么事,万一化人氏变成了你,我也好有个暗号识别。” 欧小山笑一笑:“你刚刚说答应做大王子,却有个条件,是什么条件?” 夕生听了,走到她身边蹲下,轻声说:“你瞧姜奚止多精明。听着我要假扮大王子,立即说她会化妆,那么就不能丢下她。你这样傻乎乎的,我不提条件,怕雪狼王杀了你灭口!” 欧小山心生温暖,笑眯眯道:“我刚刚还奇怪,她分明能用手指化妆,干嘛要提没有作料,非要等着入了关。”夕生沉吟一时,轻声说:“我觉得,她并不能用手指化妆。” 欧小山急道:“我亲眼看见的!”夕生低声道:“她说只能幻化木属,也或许化了黛粉藏在指间,只叫你看不着。” 欧小山回忆着说:“那……也有可能,我只敢眯着眼飞快溜一眼。”夕生嗯了一声:“你想啊,若是她能这样,为什么不把自己变成个男人,这样雪狼王就不会注意她。” 欧小山咯咯笑道:“你傻了吧。她身上那香味太重,变成男人岂不更叫人疑心?”夕生啊了一声,笑道:“还是你聪明。” 他嘴上不说,心下仍是生疑。奚止能易人脸容,她根本不必费心设计,弄成卓妙或是江栋,引着夕生去空旷地,照样能用他的血试染赤璋。 他胡思乱想,听着欧小山说:“这屋里有具尸体,想想蛮可怕。”她说着,往夕生身边缩了缩,又轻声道:“我若是化人氏,就把王室的人全都换了,整个王室都变成兽族,岂不是好?” 夕生失笑道:“那要死多少人?”他忽得缩了嘴,怔怔盯着冰台上的尸体,眼里闪动诡秘的光。欧小山扯了扯他衣服,轻声说:“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夕生低低道:“我突然想,姜奚止不肯说出身份回南境,也许南境的王室真被化人氏灭了,现在全都是兽族,她很怕大王子送她回去。” 欧小山设想着凄惨,噤声不语。夕生道:“她并不是想做王子妃,她是想接近厚王,她能相信的,只有玄天厚王。” 欧小山正要回答,门咣得响,吱得开了。 泥鸿负手站在门口,夕生和小山紧张着看他。泥鸿沉着脸,过了一会说:“殿下,请移驾曦光殿,宫保大人在等殿下,教授王室礼仪。” 夕生听了,拿足了古装架式,整衣起身,伸手牵了欧小山要走。泥鸿却道:“小娘子不必同去了。” 夕生道:“你们要我做大王子,我就要带着她。若是不方便,那你们另请高明。”他说着动手解腰间金带:“就是杀了我,我还是这句话。” 泥鸿犹豫一时,道:“那要问过宫正大人。”夕生不再解腰带,一展袍袖:“你前头带路!” 他们出了圭室,长廊两侧的冰壁有了变化。七八条极深极粗的裂纹狰狞蔓延着,像被人破坏过。欧小山握紧夕生的手,夕生目不斜视向前走去。 上了冰阶,转过大厅,再上冰阶。浮着红花的长廊隐约前方,泥鸿却带着他们拐了个弯。这里没有诸怀目,走廊黑沉如怪兽张大的嘴,夕生牵了小山,跟着泥鸿,一步步走进深幽。 泥鸿忽然停住了,俯耳倾听。夕生凝目细瞧,才发现冰壁上有个门。门是半圆形,严丝合缝嵌在冰墙上,即便细看,也只当有个在冰壁上画了半圆。 走廊很静,静得没有声音,静得夕生压低了呼吸。静到极处,他听见轻微的啜泣,像女人在哭泣。 屋里。 雪狼王的急喘平定了,他缓缓起身,伸指擦着唇边的血,看着蕊床上泪眼朦胧的奚止。 他在圭室险些没克制住。自从见了何夕生,他的躁郁蠢蠢欲动。这么多年,每次发作,他要靠自己熬过去。可眼下,奚止的血奇妙的抚慰了他,让他轻易的平静下来。 他带着厌恨看着奚止。她真美,越是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她越是美。这美让他很难堪,难堪着不愿面对内心。他绝不能喜欢上低贱的阿草国人,更遑论是拥有贱兽法力的阿草国巫女。 他冰冷说:“别哼哼唧唧的,留你一条命,还不知足吗。” 奚止勉力爬起,她肩上又多了一处齿痕。 “你会杀了我吗?”她说,美丽的眼睛闪着焦急的光,渴盼他的回答。 雪狼王盯了她一眼:“你怕死吗?”奚止垂头不答。雪狼王忽然兴起,抚着她的头发,悠然冷笑:“怕死,就别干那些事。”他猛得一扯,奚止痛哼一声,被迫仰起了脸。 “我干什么了?”她抖着声音问。 “你的阿草国小娘子遍布王室贵族,她们在哪府哪第,平日如何传递消息,又如何受你指令,你不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奚止微微一抖,她要往后躲,雪狼王揪着她头发,不让她躲。 奚止轻声说:“你明日要入关,此时还有功夫听我说吗?”雪狼王手上用力,切齿道:“叫大人!”奚止秀眉紧蹙,低声道:“大人,我不说,或许还留得一命,说了,就是个死。” 雪狼王冷冷一笑,丢开抓她头发的手,扯了袍角擦着手指:“大王子殁了,泯尘交给你的事,看来是做不到了。” 他起身走到外屋,坐在几案边,拿起刻刀淡然道:“我不杀你,泯尘也不会放过你。” 屋里静下来,只留着雪狼王雕花的沙沙声。 良久,奚止轻声说:“宫保大人还等着我替大王子化妆呢。”雪狼王嘴角一弯,接着刻花。他小心翼翼雕出一只瓣尖,放远了仔细端详。 奚止问:“你不喜欢我替他改妆吗?”雪狼王一笑:“你很有眼色,怕我杀你灭口,想出这个办法,哄着白寻要带你入关。” 他的刻刀小心在瓣尖上划了一道弧,让花儿看上去立体。他满意着看看,吹开浮起的冰沫,淡淡说:“可惜他说了不算,要我答应才是。” 他翘着刻刀,微然侧目,向着内室说:“你要想个法子,让我离不开你,让我万般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带着你。” 雪狼王说完了,掩饰着吸了口气。奚止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冰屋添了奇特的生机。她半倚在内室的冰花蕊床上,肩上留着他的齿痕,她隔着微晃的冰块帘子同他说着话。 心平气和,徐徐道来,他们在说生死,听上去仿佛聊些闲话,相处多年的夫妻,熟稔至极的爱人,有一句,没一句,商量些家务杂事。 他也见过这样的日子。冰刀狠狠切割着冰块,沙沙声尖脆的让人牙齿发酸。他和阿草国的巫女,一个连兽族都算不上的低贱女子,他和她在一起,也有这样的感觉。 雪狼王刻下的每一刀,像刻在自己心上,用力碾着,剜着。他是天生的吗,天生着要靠近低贱之人。 他用力刻着冰花,听着奚止悠悠说:“刚刚诸怀来了,你走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至少他愿意听下去。他在这冰冷的雪屋里住的太久,没有人同他说话。 奚止道:“假如诸怀不来,你会做什么?”她飞快说下去:“今夜,你会送我伺候大王子,然后借机杀了他,推在我身上,说巫女碧姬杀了大王子。”雪狼王的刻刀微微一顿。 “你很怕我是王女奚止吧,”她冷笑着:“那样你就不能嫁祸给我,还要让宫保大人相信,流月能杀了大王子。没想到,诸怀来了,化人氏帮了你的忙。” 雪狼王的刻刀一滑,嚓得切断了瓣尖。 奚止没有看见,她接着说:“你想杀了他,是因为他和你不像吗?” 刻刀停了,雪狼王的指尖半开着残缺的凌梧莲。 奚止从蕊床上溜下,慢慢走近他:“宫保大人不知道,你不想我改变夕生的容貌,因为他和你有些相像。” 她走到雪狼王身后,双手放在他肩上,附在他耳边说:“你在银针松林就发现了。” 她扳开他的手臂,坐进他怀里,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你才是大王子,北玄天的大王子姒淳齐。” 她微微叹息:“六岁就被送到浮玉之湖,你怕极了,怕得不敢再做姒淳齐。”她笑一笑:“你的顾虑很对,入关的诏书前脚到,就有人坐不住,买通了化人氏来杀你,他们不想你入关。” “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雪狼王问,他的声音很平稳,像说无关紧要的事。 奚止不答,向他怀里挤了挤。 “滚开,”雪狼王厌恶说:“带着你胡编的故事,滚远一点。” 奚止扬起脸,像凌梧莲一般饱满盛放的脸。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谁也没有逃避,谁也没有激动。 很久,奚止莞尔一笑:“叫我滚,你不杀我了?”她歪头看着他,平静里多了一丝挑衅:“你母后芥菱被泯尘骗了,同他生下四极唯一的孽,仙与兽的后代。芥菱王后自裁谢世,诞下的男婴失踪,你被王父迁怒,流放在浮玉之湖。” “真可怜,”她说:“我听着都觉得凄惨。” 雪狼王平静看着她,仿佛她说的事同他无关。奚止道:“三十年,泯尘还不死心,他在找那个孽,有人说他生下就被芥菱杀了,有人说芥菱死后他被玄天王室杀了,也有人说,他被送到大结界的另一侧,由他自生自灭。” 她抚着雪狼王银袍前襟的花纹:“你知道泯尘为什么要找他,他的血与六玉相染,能消弥大结界。那么多的留民,仙民部落能顾得过来吗?到那个时候,兽主泯尘能做真正的王。” 她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说来也是你娘的错的,万仞山绝壁上的凌梧莲,她不去,就没事了。” 她咯咯一笑,扭腰起身。雪狼王的手掌猛得贴上她的背心,把她紧紧挤在胸前。 奚止扬着脸,她贴着他的心跳,贴着他若有若无的鼻息,她的香气和他的清冽在盛放凌梧莲的屋里纠缠。 奚止冷酷看着俊美的男人,能收服雪狼的男人,六岁起生存在浮玉之湖的男人。 她身上全是伤,他留下的伤痕。他们的婚约还算数呢,她应该是他的王妃,他应该是她的殿下。这个古怪的,强势的,残忍的……可他又不仰赖任何。这样的男人,本该是她的。 她很小就知道他被流放浮玉之湖。她母亲说起时带着哀伤。“他很漂亮,”母亲说:“他母亲就很美,可惜了。” 那时候奚止还小,只记住母亲的怜悯,因而觉得他可怜。 她想过去找他,她想过有朝一日,她到了嫁龄,一定要去浮玉之湖找他。 找他,要求他,带她去看万仞绝壁的凌梧莲。她并不喜欢凌梧莲,她只想告诉他,她不在意他的传闻,无论他的母亲芥菱是不是私通兽主泯尘,她都不在意。 她终于见到了他,一切都改变了。 善良没有用。她没有余力去安慰别人。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他只能是她的一枚棋子,复族血恨的棋子。 “你改主意了?”她轻声问:“想杀我了?”她说着闭上眼睛,像黑色凤蝶宁谧合上双翅。 “杀了我吧,”她说,微然一笑,蝶翼轻展:“死之前知道你的秘密,我很满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代庖入关 雪狼王平静看着怀里作妖的女人。他不想失态,狂怒,暴躁,喝斥,辱骂,虐打,可她揭了他心头的疤,他不肯面对的现实。 她说的没错。从拿到诏书起,他在想该怎么办。“大王子”是随他出关的墨灵骑仅存忠仆,他不想杀了他。然而入了关,就算别人能瞒得,他的父亲玄天厚王断断瞒不过。 这一夜,他的隐疾发作了三次,辰时入关,这四个字像催命判官,不停敲打着他。 他原本设想,让“大王子”和“巫女碧姬”双双失踪,仍然用夕生代他入关。 舞非子来了。他提醒了雪狼王,关内有人惦记要他的命。更可怕的是,这人与兽族有往来。他贴着奚止背心的手微微发抖,屋里的温度猛得降下去。 “你该死。”他喃喃说。他怕她接着说下去,再说到夕生。 夕生,他从哪来,他穿的是什么衣服,他自称留民却不怕冷,他的瞳孔散着绿影,他会最基础的冰雪术,还有,他们隐约相似的眉眼。 三十年,雪狼王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让他知道“孽”在哪里,他一定杀了他。可今天他不能杀他,他是替着入关的最佳人选,因而他不想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是什么人。 就当他是个留民,是个偶遇在银针松林的留民,夕生在他手上,该算的账总有一日能清算。 他心里的恨直逼上来,猛得咬住奚止的唇。奚止痛哼一声,慌乱的挣扎。 她的慌乱让雪狼王有了扬眉吐气的快乐。他讨厌被她压制着,任她戏谑嘲讽,由她挖苦挑逗。他的舌头挤进她的抿紧的唇,忍着恶心吮吸她,吻她。 奚止拼命挣扎,喉咙压抑着嗯啊声,脑袋在他手掌里乱晃。 他忽然放开了,低喘着笑:“以为我愿意吗,几千岁的老木头精!”奚止的泪浮上来,被他咬破的唇红肿着,她呆呆看着他。 “你要什么,”雪狼王鄙夷笑着:“要什么就说出来,不就是要做交易吗!” 奚止忍着泪说:“我要做王子妃。”雪狼王咯咯笑起来:“大王子妃吗?”他一把抱起她,向蕊床走去:“我现在就成全你!”奚止拼力一挣,沉声道:“不是大王子,是二王子,二王子妃!” 雪狼王一怔,低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你没用!”奚止狠狠说。 他吻了她,他居然吻了她,从没人这样待她。奚止委屈的要哭,委屈的忘记了她的计划,在她的计划里,任何男人都可以做这件事,只要那个男人能帮助她报仇复族。 可偏偏是他,为什么是他,她的委屈火山爆发,恨不能大哭一场。 “因为你没用!”她狠狠说:“你是王父厌恨的人,他恨你,恨你母亲,你就是入了关,也不能承继王位,你就是招出了墨鳞龟,得到了玄璜,你还是不能做王。四部落不会答应,你王父不会答应!” 她带着哭音叫喊着,雪狼王忽然平静了。 他淡然问:“二王子能做王,是吗?”奚止没说话,含着泪恶狠狠盯他。 雪狼王一笑,忽得放手,奚止砰得砸在地上。 他掸了掸被奚止弄皱的袍子,扬声道:“进来吧。”半圆的冰门慢慢开启,守在门口的泥鸿一步跨入:“宫正大人!”雪狼王并不看缩在地上的奚止,低眉问:“有事吗?” 泥鸿道:“大人,大王子说,若要他入关,他要带着那个粉衣的小娘子。” 雪狼王笑一笑:“我不允呢?”泥鸿支吾道:“他,他说,他就是死了,也不会答应入关。” 雪狼王咯咯笑起来:“都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他灿烂笑着,扫一眼立在门口的夕生:“答应他!”寒光一闪,他修长手指夹了刻刀扑得飚出,紧贴奚止的绿裙没入冰面。 “我也答应你。”他温和问她:“满意吗?” 不等奚止回答,他转身扬长而去,向泥鸿说:“带殿下去见宫保大人,时间不多了。”泥鸿答应,看一眼奚止道:“大人,小娘子如何处置?”雪狼王边说边走,没了人影,只留下声音:“随你的便,别让我看见她就行。” 奚止抖了抖,抱紧双膝缩在地上。泥鸿拉她道:“走吧。”奚止轻声问:“去哪?”泥鸿道:“璋室,你妹妹流月也在呢。” ****** 哐啷一声,璋室的门关紧了,昏淡的诸怀目红光中,流月向她爬了爬,含泪道:“姐姐!” 她还被缚着。奚止木着脸走去,蹲下来想解开她的绑,却又住了手。“是诸怀筋。”她看着流月手腕上细细的淡黄绳子说:“使了法力,不能硬解,越挣越紧。” 流月拼力点头:“我试了,挣不开。”奚止抚着她的手腕,诸怀筋勒进皮肉里,她纤细的腕坟了起来。 “真可怜。”奚止毫不动情的说。她在流月身边坐下,微微倚着冰台,像是累极了,歪着脑袋。 流月看着她肩上新添的伤口,轻声问:“姐姐,他又咬你了?”奚止不耐烦的闭上眼睛:“别提他!”流月吓得缩了口。 良久,奚止仍闭着眼,却轻声说:“他们要走了。”流月一惊:“谁?”奚止道:“何夕生,欧小山,他们要入关了,要进王室了,他们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了。” 流月揣度着问:“他们要什么,是玉吗?”奚止摇了摇头:“别问了,和我们没关系了。”流月打量着她,青红的伤痕让她脸色发白,唇却红得诱人。 流月忽然有些可怜她。奚止藏着沉甸甸的秘密,谁也不相信。流月想问问她,又怕她多心,仿佛她借机打探她的秘密。她在犹豫,奚止却说话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她说:“我不该说他没用。” 流月听了,半响小心问:“谁?” 奚止沉浸在自责中:“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顺着他,他要怎样就怎样好了。忍到天亮,就能跟着他们入关,就能名正言顺接近王室。” 她反复说着:“只要忍一忍,只要忍一忍。为什么我非要当他是个人,他应该就是一段木头,对不对?” 她说着,眼睛里闪着泪花。流月被她吓住了,傻看着不知说什么。 奚止说:“这下可好了。他一定生气了,他们要入关了,不会带我们去了。”她沮丧着看流月:“我和你,我们会被留在雪屋。” 流月找到话缝劝道:“姐姐,你本领高强,雪屋根本困不住你的。” 奚止险些哭出来:“有什么用?”她问流月:“有什么用呢。我们走出去,回到银针松林,混进浮玉关,还是不能靠近王室,有什么用呢。” 流月静了静,小声说:“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接近王室?我陪着你,我们回南境好吗?” “南境……”奚止轻喃念着,摇了摇头:“南境……” 她倚在冰台上,靠着手臂,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流月不知她在看什么,只是猛然之间,她觉得这冰屋里的味道不大好闻。像是从水里捞出浸烂了的草根,很腥气很臭。 “什么味道?”她轻声说,左右张看着。 门口哐得一响,流月飞快看过去。没人进来,一会儿,雪狼王的声音响起:“你们等在门口。”霜南应道:“是!” 雪狼王推门进来,奚止仍倚着冰台发呆。她看上去很忧伤,显得楚楚可怜。流月跪下道:“宫正大人。”雪狼王并不看她,他看着奚止,奚止却不知在看哪里。 雪狼王轻轻抬手,流月腕上一松,诸怀筋已落在地上。她得了自由,伏地叩道:“谢大人。”雪狼王挥了手:“你出去。” 流月看了看奚止,奚止漠然不理。她只得提裙子起身,银铃轻响,转出璋室。走廊里,霜南霜冽双双把守。见了她,霜南低喝道:“站这等着!”流月无法,低头贴了冰壁立着。 屋里,雪狼王漫步走向奚止,负手站在她身边。奚止恍若未知,依旧呆愣着眼神。雪狼王也不说话,只是瞅着她。一夜事多,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散了,有一缕飘在颊上,半掩着青紫的鞭痕。她呆呆看着墙壁,不说话,也不动。 雪狼王心里起了怜悯。“她是块老木头精。”他自我提醒,看着奚止。 奚止幽幽说:“你来了?”她勉力起身:“你说你不想再看见我。”雪狼王木无表情,看着她泛着泪光,像幽静的湖面起了晨雾,袅袅浮动。 奚止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搂住他的脖子:“你是来杀我的?”雪狼王冰冷说:“杀你,还用我来吗?”奚止妩媚一笑:“你舍不得吗?” 雪狼王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她肩上的齿痕。他不想再独自忍受啮身之痛,她的血能抚慰他。雪狼王更不想让奚止意识到她的重要。他们今晚两次交锋,他得承认,她很聪明。 可是她的聪明裹着什么,不是痛快淋漓的聪明。雪狼王总觉得,她在努力聪明,努力的很辛苦。 他打住思路,不愿深思下去。他看着她柔嫩的唇,红彤彤的肿着,那是他咬的,他心里爬过麻痒的躁热。 “她就是个木头精,”他想:“她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他的手不自觉的扶上她的腰,奚止很灵敏,微微贴在他身上。 他细细看她,昏红的光里,她的眼睛流转妩媚,带着渴盼。可这妩媚是挂在脸上的薄纱,他能瞧着她眼底的冰冷,猎人走近猎物的冰冷。 雪狼王悚然一惊,刹住了心,浮起冷笑:“我帮你的忙,让你做王子妃。”奚止灿烂一笑,歪了头问:“真的?”雪狼王道:“把你布置在玄天王室的人手告诉我。” 奚止的笑容微有滞涩。雪狼王满意看着,恢复了素日面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了她们。” 奚止的眼神闪着幽光:“你要用她们?”雪狼王搂着她的手猛得用力,迫她贴紧了他:“你不是说大王子做不了王吗。我不信,偏要试试。” 奚止不说话,眼里的幽光变成两束黑色的火苗,静静燃烧。雪狼王柔声说:“你做王子妃,我做宫正大人,我们让大王子接了王位,这样可好?“ 奚止轻声说:“你不怕我告诉泯尘?”雪狼王咯咯浅笑:“这世上最不怕泯尘的就是我。”他微笑着看她:“他若不来找我,终有一日,我是要去找他的。” 他笑着,屋里的温度极速下降,奚止的肩膀条件反射的抽痛,她立即打断他:“我要做的二王子妃!”她听见极轻极细的飒然声,压迫而来的寒意忽的退去了。 雪狼王捏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你要做二王子妃?行啊,你去做吧。” 他丢开她转身就走,太过迅速以至于倚着他的奚止险些摔倒,她下意识伸手,一把拉住他。 雪狼王侧回脸问:“改主意了?”奚止艰难道:“我是阿草国人,做不得王妃。”雪狼王回身笑道:“二王子是要接王位的人,你准定做不了。不过大王子嘛,他喜欢何人,有人在意吗?” 奚止心里微微刺痛,怎么没有人在意,她就很在意。她的柔软被饱含凄凉的说词勾了出来。 如果没有那些事,她会很高兴告诉他,她是王女奚止,她不必他做王,她愿意陪他住在浮玉之湖。 她隐有冲动,想把南境的真相告诉他。也许他真的可以帮助她,可她忍住了。“还没入关呢,”她心想:“谁知道王室是什么模样。七星骑他只有墨灵骑,化人氏掌握了南境七星。他没本事帮助她。” 奚止因而咽下了话,微然一笑:“你真想让那个留民做王,你就一辈子躲在他身后?”雪狼王一笑:“做王有什么好?” ****** 第一缕晨光透了半圆的冰窗铺进曦光殿,夕生坐在冰砌的王座上,撑着膝盖,看着阶下板着脸的白寻。 “老仆适才说的,你可听明白了?”白寻问。夕生道:“宫保大人述说详细,本王已然明白。” 白寻略带吃惊的看着他。人要衣装,穿上黑绫深衣的夕生比逝去的大王子更像殿下。他英俊的脸上挂着沉稳亲和的微笑,带着礼仪浸润的贵气。白寻心下称奇,他并不知道,在结界的另一侧,他们的舞人和优人,早已有了专属的职业:演员。 演员,三百六十五天,出入不同剧组,数十年饰演他人。进入角色,于夕生实属平常。 “你要记住,你不是大王子。”白寻翘着黄胡子说。夕生端然一笑:“宫保大人,你说反了,我要时时记住,我就是大王子。” 他撩袍起身,看着窗外的曙色,问:“什么时辰了?” 他听见雪狼王愉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说:“快到辰时了,我的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今日晴朗 雪狼王微笑迈进大殿,奚止紧跟其后。他走到阶下,微微躬身,刚风劈面而至。夕生被冲得站不稳,狼狈着退了两步,抵着王座方才站住了。 雪狼王站直了,带着嘲讽的笑,细细打量夕生。晨光让他的银袍闪亮,气场弥散在曦光殿,即便这里像未完工的停车场,他仍有王的威仪。 雪狼王说:“宫保大人说的对,你要记住,你不是大王子。” 夕生静一静,想到曹操。 “那么做汉献帝好了。”他想,虚弱笑道:“宫正大人说的极是,本王记住了。” 雪狼王冷笑不言,向奚止伸出手。奚止牵住那只手,上前半步。雪狼王道:“这是你心仪的女子,随你入关。”不等夕生回答,紧靠着诸怀目取暖的欧小山先叫了出来:“什么!”雪狼王并不理她,只问夕生:“听见了吗?” 夕生站在曦光殿的最高处,俯视阶下众人。他们熟悉的面目此时有些陌生。他也不看欧小山,答道:“本王知道了。”欧小山瞪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了!什么叫心仪之人?” 夕生略尴尬,向她微微摇头,欧小山不情愿的闭上嘴巴。雪狼王笑道:“心仪之人,就是厚王允了,她就能封位,若是厚王开恩,她就能做王妃。”他扬声道:“霜南!” 刺溜一声,霜南捧着他的雪氅滑来。雪狼王取了雪氅,披在奚止肩上,细心替她系了结带,拢了拢她的头发,微笑说:“这样的容貌,才配得起大王子。”他回身扫一眼欧小山:“你嘛,你跟着我混一混吧。”欧小山还未开口,夕生抢了道:“只要带她入关,听凭你安排。” 欧小山气恼难言,雪狼王微笑道:“好,很好。” 奚止盈盈一礼:“宫保大人,小的有个请求。”雪狼王道:“说!”奚止道:“流月跟着伺候的久了,小的想带着她。”雪狼王盯她一眼,奚止垂着眼睫,岿然不动。 “准了,”雪狼王笑一笑:“不多她,也不少她,死了没必要,就叫她活着吧。”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白寻急道:“你等一等!大王子入关,如何遮挡容貌,你可想妥当了?”雪狼王停了停,转身笑道:“宫保大人。些许小事,你就不必费心了。”白寻愣了愣,还要再说,雪狼王撩了袍子,走出曦光殿。 肃立门前的泥鸿沉声提气,悠长扬声:“起驾!” ****** 昨夜大雪,今日晴朗。 凌晨时分,通向浮玉关的大道泼了水,冻得顺滑结实,俯了身子,能照见人影。 蹄声得得,一辆车远远而来。车两驾,拉车的是独角犴。它们腿短身重,雪白的长毛飘在风里,头上生着独角。独角犴吃银针松的果实,性格温和。它跑得慢,却能拉车。 车是安车,朱班漆轮,繁缨垂络,随着独角犴的行走微微摇动。大道两侧,家户回避,行人禁止,晨阳投在冰面上,笼罩着平和宁静的世界。 安车行到关下五百步处,车里传出温和的声音:“在这停吧,走近了不好。”驾夫听了,吁一声拉住独角犴。帘子起处,先跳下个黑袍人,双臂纹青饰。他打了帘子,小声道:“殿下小心,浇了冰,比往日滑些。” 车里人笑道:“索鸾当我是孩子。”黑袍人索鸾恭敬道:“小的不敢,小的多嘴。” 车里探出一只手,指节纤长,肤色嫩白,保养的极好。索鸾握了那只手,小心牵出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公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他的眼睛很温柔,抬头看了看更温柔的蓝天。 “墨曜骑都布置好了?”他问。索鸾拱手道:“是。殿下放心,墨曜骑依着王室传出令谕,出八十人,作四队,展镶银旗,接大王子入关。”少年公子点点头:“你一会再去瞧瞧,别抢了墨灵骑的风头,他们今日为主。” 索鸾道:“是。”少年公子笑一笑:“哥哥还关,我们须得谨慎,别叫人说我淳于张狂。”索鸾小声道:“殿下谦和良善,鞠躬朝堂,扶助贫苦,口碑非一日也。” 二王子淳于听了,唇角弯了莫测的笑,张了张远方,轻声问:“上辅大人来的却早。”索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九十九丈高的浮玉关下,立着个雪白深衣的男人,他负手远眺,衣摆曳地,背影庄重。 索鸾道:“听说上辅大人寅时即起,不到辰时,已守在这里。” 淳于抿嘴一笑:“我猜他今日必着白衣。”索鸾支吾道:“上辅素日上殿,是着黑衣。”淳于嗯一声,低头整理袖口。 他的黑绫深衣上没有夸张花朵,只在前襟袖口和下摆滚了窄窄银线,绣着如意云头。 淳于问:“北玄天尚黑,王族皆着黑色。不过嘛,上辅大人另有身份,他还掌着西颢天的星骑罢。”索鸾恭敬道:“是。掌迈拉骑。” 淳于笑一笑:“他是大王子的舅舅,故后芥菱的弟弟。北玄天掌着墨危、墨丑两骑,西颢天还霸着迈拉骑,人人都都说我舅父如何,其实不如哥哥的舅父。” 索鸾不敢吭声,老实听着,心中暗想:“芥隐是西颢天的嫡子,生而有星骑,这是血统优势,却也怨不得他。” 淳于拉衣袖,幻出冰轮,优雅跃上,缓缓前行,索鸾赶紧跟了。天蓝的透明,白云依依,雪灿银光,雄阔的浮玉关直插天际,目之所及,心胸为之一阔。 深衣长摆,遮了淳于的冰轮,远瞧着他仿如仙人,冉冉飘行于玉砌琉璃界。 他到了上辅身边,下了冰轮长身一礼:“淳于见过舅父。舅父早起辛苦,淳于本该先到了置办妥当,让舅父费心了。” 上辅芥隐转回身。他生的浓眉大眼,鼻子阔而挺,嘴唇棱角分明,五官凛凛英气。 他溜了淳于一眼,先说一声:“免礼。”接着又皱眉:“按礼制,你今日当驾王子立车,四辔六棱,悬八宝络,如何还坐着素日的安车?” 淳于啊一声,惭愧道:“舅父提醒的是,我,我真是……”索鸾立时接道:“上辅大人,殿下好勤勉,厌奢繁,拨下的王子立车早已送回舆杖所封存。” 淳于斥责道:“你多什么嘴?舅父说的很对,今日是接哥哥入关的大典,不能简慢礼数!” 他说着,撩袍要跪:“眼下提车来不及了,舅父恕罪。”芥隐冷笑一声,袍袖一摆,阻了淳于跪下,冷淡道:“你叫我舅父,我却之不恭。既是叫了,日后还望你照料哥哥。” 淳于就势起身,躬身道:“是。” 转眼听着伊呀作响,远远驶来一辆大车。 车是冰车,塑着高有三丈的兽头,像是蝮蛇,昂头立胸,张了巨口,吐着信子。八只独角犴拉了车,缓缓停下,上面跳下七八个少男少女。 男子皆着黑绫深衣,女子亦着黑色,却滚着赤帛镶边,短小的襦衣吊在腰上,下面是黑色长裙。 芥隐道:“你的弟弟妹妹来了。”淳于并不回头:“他们并非嫡出,与我何干。我只有一个哥哥,今日入关。”芥隐听了,刚刚绷紧的脸色缓了缓,扬脸瞧了瞧天光。 上卿萤窗远远而来,声如洪钟:“殿下来的极早。”淳于心下极喜,笑咪咪迎上道:“舅舅也早。”这声舅舅,却比舅父喊的亲热。 萤窗是个胖子,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看上去相貌憨厚。他呵呵笑着,瞥一眼芥隐:“上辅大人来的早,怎么,等不得了。” 芥隐皮笑肉不笑,挤些表情算作应答。 关前渐渐热闹,七星骑各自招展色旗,齐整入场。墨灵骑最先入场,分列关门两侧,纠纠之态溢于言表。待得列队齐整,便见一人黑袍白马,缓缓而来。 严格来说,那马不是白色,它通体透明,鬃毛流水样随风飘拂,也生着双翅,却比腾骥的小些,收在侧腹。 这马却有个名字,叫做“扎罗雪”。当年西颢天王女芥菱嫁入北境王室,以扎罗雪作嫁妆,北境只此一匹。 扎罗雪性子刚烈,难事二主。故后芥菱仙去,扎罗雪本要殉主,却不料被马上人收服,自此只他骑得。 那人背负银剑。剑长七尺,扁而阔,剑把上拴着嫩绿丝绦,很是扎眼。他到了墨灵骑阵前,偏腿下了扎罗雪,洋洋立定,说了句什么,墨灵骑齐声一吼,声震雪原。 萤窗看着,喃喃道:“平常是越发威风了。”芥隐听了,冷淡道:“大王子辍关,星骑无主,全靠了他维持。” 萤窗啧啧:“等大王子入关,墨灵骑只怕识不得淳齐,只认平常了。” 淳于听了,赶紧用话岔开:“舅舅,你瞧瞧索鸾练兵,并不比平常差些。”萤窗瞄了一眼,墨曜骑立在墨灵骑之后,懒散混乱,对比之下,相形见绌。 萤窗瞄一眼芥隐,瞧他面露得色,便不肯说穿,只问:“什么时辰了,大典该开始了?” 这里话音刚落,那边车轮轧轧,来了辆四辔立车。车上下来一人,着件黑色羽衣,根根羽毛闪着乌光。他长发披肩,生得风流俊俏,若非身材高大,简直像个女子。 他下了车,含笑而来,团团一揖:“殿下,各位大人,含光见礼了。”芥隐偏头不理,萤窗带笑不答,淳于客气道:“术师来了。”说了四个字,也说不下去,微然一笑。 场面正在尴尬,便听一串爽朗笑声,有人踩了冰轮而来。到了众人面前,他收了冰轮笑道:“殿下,各位大人,老仆来晚了。” 萤窗先是哈哈大笑:“太宰大人,不是你晚了,是我们太早了。这时辰还没到,就着急赶过来,仿佛关外失了火一般。” 芥隐听了,负手笑道:“上卿大人说的不错,关外又没失火,时辰又还没到,你坐不住赶来做什么?总该叫上宰大人等等你,方才是正理。” 萤窗脸上一红,正要开骂,上宰洛奕一把拉了他,笑道:“时辰到了,到了,我们去关前吧。” 洛奕穿着打扮,与白寻雪狼王大致,窄袖短摆,只算得袍子,并非深衣。宰、辅、卿,他官位虽在芥隐萤窗之上,却非王族,因而不得着深衣。 眼见这对陈年冤家又要打起来,洛奕一手携了一个,同化了冰轮,向浮玉关下滑去。 到了关前,掌祝苦成早已铺排得当,旌幡招展,冠甲耀日。北宿七星骑沿关肃立。 洛奕到了关前,含光走出行一礼,含笑道:“殿下,上宰大人,时辰要道了,可行礼否?”洛奕笑道:“你照规矩办罢了。”含光领命,再行一礼,漫步走向一侧。 那里浇了冰台,足有三层楼高。台上打桩起架,悬了只乌黑角号,两个小童看顾在侧。 含光上得高台,焚香敬天,念念有辞,洒水祭地,低声祷祝。罢了转身,缓步走近角号,呜嘟一声,号角低沉,声传千里,关前仪仗,顿时鸦雀无声。 通、通、通,三面兽皮大鼓逐一敲响,含光立于高台之上,振声道:“开关门!” 伊唔声响,十八名黑袍甲士同启关门,足有六丈高的关门沉沉而开。众人肃立关前,便见着关外雪原莽莽,只有金阳映照,并不见人影。 芥隐心急,伸长了脖子。他与外甥一别三十年,不回西境留在北境,只为了姐姐留下的血脉。三十年前,若非他手握实权,西颢天作威施压,只怕厚王早已迁怒淳齐,斩他于剑下。 三十年牵肠挂肚,三十年翘首以盼,终于等来淳齐还关。 芥隐心生激动,眼中泛了泪光。 远远高台上,含光高喊一声:“辰时正点到!”便如令下,鼓乐齐鸣,声振雪原。 一曲奏罢,其音袅袅,关外仍是雪原悄寂,无声无息。 萤窗嘀咕道:“大王子就是大王子,诏书明令的时辰,他想误,也就误了。”芥隐闪他一眼:“浮玉之湖距此八千里,路途艰辛,晚个一斗半斗,有何不可?” 洛奕微咳一声,正要再和稀泥,忽听着一声狼嗥,声压号角,绵长悲怆,让人闻之伤心。 淳于变色道:“雪狼!”索鸾刷得仗剑在手。芥隐厉喝道:“收了!这是大典,见兵不吉!”索鸾瞧了淳于一眼,后者不动声色,他只得还剑入鞘。 狼嗥悠悠而止,回音绵延不断。浮玉关内外,再陷沉寂,莽莽雪原,依旧了无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雪螭来贺 不多时,蓝天雪原上,缓缓走来一只雪狼。雪狼眼有青斑,状似火焰,它背上负一人,黑绫袍上绣着亚铜色凌梧莲,正是夕生。 青斑狼步履轻缓,将近关门时,悠然立住长嗥,像在招呼何人。嗥声既罢,众人极目之处,太黄身姿端稳,信步而来。雪狼王侧坐其上,银袍飘展,唇角噙一缕冷笑。 青斑狼待得太黄靠近,复又前行。两狼一前一后,进了浮玉之关。 关内人声悄静,几千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雪狼负人而入。青斑狼走到洛奕近前,低头按爪,像是行礼。夕生微展袍袖,从狼背跃下地来。 他站着。打量眼前完全陌生的人群,面如冰块,不动表情。雪狼王下了太黄,趋前数步,一揖到地,扬声道:“小的大王子教习,见过上宰大人,上辅大人,上卿大人。” 那拨人只怔怔瞧着夕生,连叫他免礼都忘了。 良久,太宰洛奕振袍跪下,口称:“见过大王子殿下。”伏身拜了三拜。他跪了,众人只得跟了,胡乱跪下,胡乱行礼。 雪狼王等他们拜过三下,淡然道:“各位大人,免礼起身罢。” 洛奕起身,拱手笑道:“大王子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一去三十年,老仆一时错眼,竟是呆了。”夕生一笑,温声道:“上宰大人不必多礼。” 洛奕一时无话,忙又拉过萤窗:“殿下,这位是上卿大人。”他要说当今王后的弟弟,二殿下的舅舅,又觉不妥,于是咽了话。 夕生微一点头:“上卿大人安好。”萤窗呵呵笑道:“大王子出关之时,老仆还未到北境,这可是头一遭见着大王子。我是个粗人,说不出好听句子,别的还罢了,大王子乘雪狼入关,那真是威风的很。” 夕生笑一笑:“上卿大人谬赞。大人欢喜,送两头到府上,供大人赏玩。”萤窗呵呵笑道:“不敢不敢,你这雪狼送了来,我府上腾骥非得吓死数头。”淳于瞧他说的亲热,微咳一声:“舅舅,你莫多话,请哥哥见过舅父。” 洛奕啊了一声,忙道:“老仆真正糊涂,如何忘了上辅大人。”他转了身,却见芥隐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并不瞧着夕生,只投在雪狼王身上。洛奕轻唤道:“上辅大人?” 芥隐恍然回神,拱手道:“见过殿下。”洛奕笑道:“论礼,该大人见殿下。论情,却该殿下见大人。”夕生得白寻指点,知道上辅是大王子舅父,听洛奕这样说,一拱到地沉声道:“舅父。” 他这一声舅父,饱含心酸无奈,三十年岁月仿佛书页,历历翻动。芥隐老泪隐隐,轻声说:“免了吧,见到你,我就心安了。”他说了这话,隐饰着眨眨泪眼,看了看雪狼王,微笑道:“这位教习却眼生的很。” 洛奕笑道:“大人也是上了年纪,如何忘记了?这是大王子在关外遇着的高人,请封宫正,人人尊之雪狼王。”他笑看雪狼王:“我也是初见宫正。”雪狼打拱行礼:“大人夸奖,小的是个闲人,遇着大王子抬爱,陪伴在侧。雪狼王嘛,不过是没名字起的浑号,不敢当尊之。” 洛奕打个哈哈,芥隐却深揖到地,恭敬道:“宫正代老仆照料殿下多年,受老仆一拜。”雪狼王听了,撩袍跪到,以头触地,叩了三叩,抬头满面含笑,却说:“舅父大人,这一拜是折了小的寿数。”芥隐默然点头,不再多言。 萤窗咯咯一笑:“你这人却也有趣。大王子殿下称舅父,你也称舅父,这是上辅大人。”雪狼王起身笑道:“上卿大人教训的是。小的粗人,不知关内规矩,失态了。”萤窗佯佯不睬,夕生冷眼旁观,暗想芥隐是大王子舅父,旁的瞧不出大王子是假扮,如何他也瞧不出。 他抱定主意,少说话,跟着雪狼王行事,因而只作不知。却听淳于好奇问道:“他们叫你雪狼王,那么冰原上的雪狼,是不是都听你的话?” 雪狼王瞧他一眼,含笑问:“这位贵人面生,小的失礼问一问,贵人是哪位?”淳于一时尴尬,索鸾沉声道:“宫正大人,这是二王子殿下。”雪狼王作着吃惊,忙忙行礼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淳于失了兴头,勉强一笑,行到夕生面前,端然行礼:“淳于见过哥哥。” 萤窗呵呵笑道:“大王子,二王子殿下听说你要入关,亲请了王令,主持筹措入关大典,真是上心的很啊。”夕生听了,还礼道:“弟弟免礼,费心了。” 洛奕道:“殿下请上高台,受拜祝礼。”夕生便道:“大人先请。”洛奕当先领路,伴着夕生往高台去了,雪狼王只跟在末位。 登上高台,含光早已等着,行礼笑道:“含光见过殿下。”洛奕道:“殿下,这是术师含光,厚王极是倚重。”夕生哦了一声:“术师免礼。”含光罢礼抬头,打量夕生一二,又飞了一眼雪狼王,咯咯轻笑:“小的自*美,如今见了贵人,才知山外有山,小的简直粗鄙。” 他说的不伦不类,无人理睬。洛奕咳一声:“行了,时辰快过了,开典罢。” 含光在前指引,夕生由着他摆布,站到高台之上。他偷眼看了,宰辅卿并着淳于交错排开,他立在正中间,很有点天安门阅兵的架势。 没等他定下神来,便见含光羽衣一闪,振嗓长声:“起礼!” 通、通、通,三声鼓响。夕生眼前一花,场中忽拉跃入三十条精壮汉子。他们个个精赤上身,腰下吊骻围着黑色布条,戴乌木面具,饰以金粉,画得狰狞可怖。布条长及脚面,旋转时翻出红边,在雪原上闪烁奔跃。男人跳得卖力,动作大开大合,一时如猛鹰扑兔,一时如灵狐奔月,踩准鼓声,时缓时急。 舞不上一时,鼓声通通,渐次如雨点砸落。男人随之急舞,单脚半蹲原地转圈,十五人向左,十五人向右,夕生站得高,只瞧着一只只黑色陀螺,像被抽着一般,急速转个不停。说也奇怪,他心绪随了鼓点激越,深感三十个男人转得太急,下一秒要忽拉飞了。 就在他眼花缭乱之际,通得一声鼓响,鼓声立止,男人齐声一喝,啪得双膝触地仰面倒下,行动齐整,喝声犹如一人,竟无一人有错。 便如歌板立止,天地间刹那寂静。按着规矩,此处应有掌声。夕生习惯性抬手,偷眼身边诸人,木然袖手而观。他装作抚抚袖子,扶了栏杆观望。 鼓声刚罢,一股清越笛声悠然奏响,便似云间来了银雀,三十个少女,白衣飘飘,手里携着冰桶,柔婉而来。笛声始终悠长,并不欢快,只作清宁。少女踏轮而舞,白裙飘飘,举了冰桶向天,仿佛祈祷谷雨。 夕生默然看着,心下感慨。这里没有舞美,没有灯光,没有音响,更有没有泡泡机吹干冰弄得云雾缭绕,却胜在自然。男的雄壮,女的纤柔,让他莫名体味生命奇妙,有欢悦,也有艰辛。 一时笛声渐止,少女退下。含光纵声唤道:“星骑贺。” 他话音刚毕,下头打雷般齐声一吼,声震九宵。墨灵骑的将军平常驾了扎罗雪,缓缓行至高台正下。他马上行礼,饱满洪亮:“墨灵骑迎星主入关!” 一声出来,别人却罢了,芥隐心潮起伏,微然转目看了看雪狼王。雪狼王仍列末位,负着一手,另一手按在栏杆上。他昂首远眺,毫无表情。 嚓嚓声响,高台下队列齐整,走来甲士,黑衣银饰,头有高冠。甲士手中皆握银锏,随了平常喝声,银锏互击,夸夸齐声,一击一喝,一喝一拜,一拜三叩。 一时间雄声伟阔,回音低徊,撼人至深。夕生虽是个冒牌货,也听着澎湃。 墨灵骑贺罢,索鸾率墨曜骑而来,抱拳礼道:“墨曜骑迎大王子殿下入关!”夕生默然听着,已觉亲疏有别。 七星骑相继贺罢,含光笑道:“殿下,若无别的安排,这就礼成了。” 淳于轻笑道:“术师,哥哥远寄浮玉之湖,一路劳顿,还礼这类小事,就罢了吧。”夕生听了,才知还要还礼,忍不住看了看雪狼王。 萤窗呵呵笑道:“殿下安全回来,便是大过天,要什么还礼。散了吧,散了吧,难道要殿下变出星骑甲士,也这么样舞弄一番?人能回来,那就不错了。” 他这话明里体贴,实则讽刺,只说“大王子”落魄。夕生心想,迎他入关如此铺排,若拿不出还礼,实在穷酸。 好在他是假的。夕生自我安慰,这地方教化未开,不晓得俭以养德,不必计较。说是这样说,多少有些不大痛快。却听芥隐道:“等一等,接殿下入关,老仆却有些准备。” 萤窗抚掌大笑:“上辅大人,你这个做舅父的,当真是操心。殿下可不是三十年前的孩童,还礼这种事,有则有,无则无,大人代着操办却是何意。如此说来,日后王子婚嫁,大人也要先试过才行了?” 芥隐倏时恼怒,喝道:“放屁!”他话音未落,忽听一声狼嗥。太黄已到了高台之下,威风凛凛,仰首长嗥。嗥声端庄萧肃,让人隐生天地无我的清悲之念。 一声既罢,略静几秒,雪原深处,传来狼嗥递次,便如烽火相传,一声消散,一声又起。夕生心中默数,九九八十一声后,艳阳雪原起了一阵微风。 风是腥风,拂面温热。错眼之间,一片白云忽得跃过九十九丈的浮玉之关,冉冉而落,伏在高台之下。 雪狼四行四纵,齐整划一,落地无声,赤碧眼幽幽浮动。这边刚落地,那边白云又起,雪狼并不走大开的关门,只从关上跃入。 洛奕惊了惊,喃喃道:“这,这……”雪狼王温和笑道:“上宰大人不必惊慌,殿下入关,浮玉之湖怎能不送些排场。” 他说话之间,又有六队雪狼纵入,高台下腥风大盛,雪狼便如白袍甲士,危然肃立。 雪狼口衔冰雕凌梧莲,盛放花蕊间,放六十四枚诸怀目,六十四双诸怀角。冰莲红光,饰以狰狞兽角,精致玲珑间以野性勃发,很是耀目。 雪狼王微笑道:“诸位大人,北境除却冰台草、银针松,还有一样风物,便是诸怀。诸怀目生热生光,诸怀角能散奇毒,敲一小块便能换回三十袋粮食。浮玉之湖得天独厚,靠着万仞山近些,常有诸怀来逛逛,些许呈送,不成敬意。” 他团身一躬,继而笑道:“这些是殿下呈送王室的还礼。小的另有薄礼,随后送至诸大人府上。” 洛奕客气笑道:“不敢,不敢,殿下的厚礼,让我们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萤窗变了脸色,小声道:“雪狼能跃过浮玉之关,入关吃人如何是好。”芥隐微咳:“雪狼听大王子的,还是听宫正的?” 雪狼王答道:“雪狼自然听殿下招呼,小的便似平常将军,替殿下照看着。” 芥隐得意,向萤窗笑道:“上卿大人放宽心,莫要开罪殿下,雪狼自然不找你麻烦。”萤窗冷哼一声,斜目淳于,淳于袖手远眺,脸色不大好看。 八队雪狼跃关刚罢,太黄抖擞精神,又是一声长嗥。关前雪原之上,又走来一只雪狼,身侧跟了泥鸿司蒙,悠然而来。 到了高台下,白寻下狼背,伏地叩道:“宫保白寻,幸不辱令,送殿下入关。”洛奕看的分明,点头道:“你起来吧。”白寻却伏地不起。洛奕奇道:“宫保还有何事?” 雪狼王笑道:“大人,宫保大人有了年岁。浮玉之湖艰苦,他这几年病得厉害。”洛奕哦了一声,白寻以头触地,高声哭道:“上宰大人,老仆年岁已高,今日送了殿下还关,心之甚慰,甚慰!” 洛奕道:“你用心费神,王上自然嘉赏。大典迎殿下入关,你有什么话晚些再说。”雪狼王听了,小声道:“大人,宫保身子不好,不如准他歇息几日,安顿殿下,小的操持便是。” 洛奕瞧了他一眼,想他入关安排入礼入法。淳齐入关,除了厚王召见烦琐些,别的也无事。不由沉吟道:“这等小事也不必烦扰王上。老仆做个主,让他歇三五天罢。” 雪狼王立时称谢,白寻连拜三拜,泣退一侧。他心里翻江倒海,也不知是何滋味。王子教习,宫保为正,宫正为副,淳齐入关,本是他大显身手,大展威风的时候,这会子缩在一角,恨不能胁生双翅,眨眼飞出北玄天。 转眼间,关外又来三只雪狼,却是霜南霜冽跟着。 三头雪狼停下,奚止带了小山流月,下了狼背跪拜于地。洛奕奇道:“小娘子是何人?”雪狼王笑道:“殿下独处浮玉湖,难免寂寞,这是女眷。”洛奕哦哦连声,忙道:“叫她们免礼,免礼。” 萤窗心下惊疑,都说大王子过的辛苦,如何还有小娘子伺候。 雪狼王向洛奕笑道:“上宰大人,浮玉之湖人手尽数撤回,请大人点验。”洛奕瞧他安排得当,入理入法,不由刮目相看,只道:“不必,不必,殿下路途辛苦……” 他一语未毕,忽听太黄长声嗥叫。雪狼王变了脸色,急道:“落关门!”众人未及反应,便听虎吼震天,八只大过熊的吊睛虎,通身雪白,背勒黑纹,揉爪立尾,缓步入关。 洛奕吃了一吓,厉喝道:“星骑何在!”高台下一声应和,芥隐忙道:“上宰大人莫慌,这八只雪螭,是西颢天贺殿下入关之礼。” 萤窗冷哼一声,淳于笑道:“哥哥极威风,既有雪狼护佑,又有西颢天掠阵,弟弟瞧得心向往之。” 夕生不知如何回答,因而不说话。 雪螭到了近前,放下背负箱笼,用嘴掀开,八只箱子满盛珍宝,异彩生辉。 雪狼王微咳,夕生赶紧撩袍行礼:“舅父厚礼,淳齐受之有愧。”芥隐呵呵笑道:“今日你入关威风,我就放心了。些许薄仪,不必提起。” 他怕着淳齐落魄,叫人瞧不起,备了雪螭来贺,谁知雪狼王安排的很好,此时心满意足,微微含笑。 洛奕打个哈哈:“殿下还礼已毕,我等还是早早入朝,也让殿下休息。”众人应和,洛奕笑向夕生道:“殿下,厚王传下令来,他今日事多,要过了未时才得空宣见,请殿下安心等着。” 夕生忙道:“王父有令,淳齐等着便是,大人只管宽心。” 洛奕不再多言,领了夕生下了高台,早有四辔六梭垂八宝络的王子立车等候。 夕生勉力攀上,向雪狼王看看,雪狼王道:“殿下只管去,小的随后就来。”夕生向小山方向递个眼色,沉声道:“你安排妥当,早些来见我。” 雪狼王恭敬道:“是。” 掌祝苦成一声令下,立车起驾,华旗招展,向关内去了。 夕生立在高车之上,很觉威风。车轮历历,人群跪在两侧相送,经过三十个裸舞汉子,忽有一个站了起来,哗得扯下面具,阳光猛烈,夕生看得清楚,正是周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入主彼澳 周泉站起剥下面具,还没等他如何,嗖得一声,黑水长鞭子横空卷来,抽得周泉向前一扑,直跪在地上。夕生一时情急,叫道:“停车!” 驾夫猛得勒住独角犴,立车急刹而止。 平常带了墨灵骑护佑立车,此时催了扎罗雪赶上,仰面问道:“殿下,何事?”夕生定了定神,笑一笑道:“今天是好日子,要叫人人欢喜。” 平常听了,扫一眼伏地跪拜,大气不敢出的舞人,问:“什么事!”便见甩鞭子的急趋而上,他生了张马脸,臂上缠着黑鞭,单膝跪下道:“殿下受惊,小的约束不周,叫这奴人冲撞了。” 平常冰了脸问:“你是何人。”马脸答道:“小的礼制所司祝。”平常嗯一声道:“殿下说了,今天是好日子,便弄得坏了兴致,些许小事不必再提。”马脸听了,叩谢不止。 平常回马向夕生道:“殿下,起驾吧?”夕生嗯一声,握着木栏杆,手心一层浮汗。他不知周泉为何在此,恨不能一步下了车,扯他到一边问个清楚。 他此时只得忍耐了,笑问平常:“将军,我们这是去哪里?”平常道:“王上拨了彼澳馆给殿下安置,小将护佑殿下去呢。”夕生夸张大声,抚掌笑道:“彼澳馆,很好,很好,那么动身罢。” 平常招呼驾夫起驾。车轮历历,夕生不敢再看周泉,心下记挂,也不知他听没听见“彼澳馆”,知不知道来找夕生。 行出数百步,渐有居民,见了车驾肃立或下跪。夕生回头看看,蹄声得得,平常催了扎罗雪而上,笑问:“殿下有何吩咐?” 他生得温眉和目,夕生很有好感,笑问:“将军,宫保大人,宫正大人,都没跟来吗?” 平常笑道:“殿下入了关,宫保宫正每日入馆教习,并不随驾伺候。殿下吩咐平常便是。”夕生又问:“泥鸿司蒙,霜南霜冽,这四个可是归你拨用?”平常道:“是。墨灵骑在册人等,都归小将拨管。”夕生笑道:“将军,他们跟着我久了,就不要变动了。” 平常恭敬道:“殿下说的是,让他们跟着出入就是。”夕生听他答允,客气道:“辛苦将军了。” 车子渐入闹市,沿途多是雪屋。方形的少,圆筒形的多,上面覆着尖小事交给泥鸿,说的好像泥鸿归他管。他本想酸雪狼王两句,听夕生护着,暗想:“来日方长,殿下与墨灵骑终究亲密,宫保宫正是王室来的,那是外人。” 他虽年轻,却是见过大场面的,很能沉住气,因而笑笑不言。 夕生歪身坐了青斑狼,雪狼王与平常跟在身后。青斑狼纵跃无声,步子轻快,平常瞧得有趣,便问:“殿下,这只雪狼叫个什么?” 夕生回眸现编:“他叫做,嗯,青焰。”平常摸摸青焰尾巴,青焰刷得回头,一赤一碧两只怪眼,狠狠瞪他。 平常不以为忤,呵呵笑道:“青焰很通灵性。”夕生笑问:“将军的马儿威风,叫个什么名字?”雪狼王微微咳嗽。 平常奇道:“扎罗雪是王后爱物,殿下不记得了?”夕生方知露马脚,掩饰着笑一笑。 平常却想,殿下睹物思人,想念母亲,又不敢明着说。芥菱谢世的真正因由,北玄天控得极严,但平常是星骑将军,代掌星主,如何能不知。他心生怜悯,便道:“扎罗雪饮食皆佳,今年更是神武了。” 夕生很好奇这透明马儿吃些什么,可他哪敢多话,默然听着,默然点头。 他这么样,平常更觉想得对。芥菱生时仪态万方,容颜既美,心地又好,北玄天大多感念。平常听多了也有好感,这时心生悲凉,也缄口不言。 彼澳馆很快便到,早已洒扫清洁,开了门庭候着。进院子,夕生便觉着眼睛舒适。一夜半天,他触目全是雪原,眼睛都快瞎了。 院子木廊木台,虽无绿意,比单调雪原要好。唯一奇怪,院里空无一人。 平常送夕生到大殿,抱拳道:“殿下,墨灵骑拨来的八十人,就在彼澳馆伺候。他们自会安置,殿下只管歇息,未时前后,小将接了殿下面见王上。” 夕生点头:“将军辛苦,本王知道了。” 平常官职在身,不敢耽搁,一礼到地告辞去了。 他前脚走,夕生长吁一气。雪狼王张顾左右,以指点唇,示意夕生小心说话,嘴上却笑道:“殿下累了一夜,小的送殿下回寝殿,早些歇了。” 夕生微然点头,却问:“她们呢?”他目示雪狼王,意思是问欧小山。 雪狼王像没看见,只说:“她们随后就到,殿下放心。”他说着三击掌,便听脚步细碎,黑袍人转进殿来,躬身行礼。 雪狼王负手道:“殿下说了,彼澳馆以木德殿为界,你们守着前院,后院不必进了。”黑袍人恭敬道:“是。” 夕生来时见正殿有匾,勉强识得个弯曲曲的“木”字,这时听了,知道叫“木德殿”。 黑袍人退下,夕生跟了雪狼王直入庭院。雪狼王步子轻快,银袍微闪,夕生心想,听白寻的意思,他没入过关,如何对彼澳馆熟门熟路。 到了寝殿,夕生一步踏入。屋子极大,案几床柜皆是齐全,靠墙设了软榻,上头铺着绫罗,夕生累了一夜,忍不得腿软,便向软榻上坐了,才觉筋骨皆酸,真正比拍大夜辛苦十倍。 雪狼王掩了门,回身道:“今日还不错。”夕生只道他夸奖,轻声说:“不出错便好。”雪狼王点点头,夕生便问:“欧小山呢,你答应我带着她。”雪狼王道:“我已经带她入关了。”夕生急道:“我要她跟在身边!” 雪狼王嗯了一声,忽听着庭院一声虎吼。便见庭院之中,八只雪螭一字排开,八只宝箱搁在地上,泥洪司蒙,霜南霜冽,带了奚止小山流月,跟着太黄,一涌而入。 夕生一眼见着欧小山,心思落定。 泥鸿开了只箱子,捧些金子出来,向司蒙道:“墨灵骑守院便罢了,琐碎事做不来,烦你去买些奴人伺候,再备些粮食。”司蒙一笑,接了金子走了。 夕生奇道:“王子住所,粮食不是王室供应的?”雪狼王瞅他一眼:“王室哪有余力,得宠了便风光,落魄了就寒酸,都靠着自己。”夕生惊道:“芥隐大人不送这八只箱子,我们连吃的也没有了。” 雪狼王哼一声,他伸了个懒腰,向霜冽道:“去化几桶雪水,弄些沐浴汤来,我身上又是诸怀的味,又是半兽人的味。”看一眼奚止,加了一句:“还有些千年朽木的臭味。” 霜冽领命而去,霜南笑道:“大人的歇处可定下了?”雪狼王看看夕生:“殿下住了正殿,我弄间小院子也就是了。”霜南道:“是,小的去安排。”转身便走了。 雪狼王摸着太黄皮毛笑道:“太黄辛苦了啊,想不想吃肉?”太黄蹭蹭他掌心,小狗似的唔噜一声,雪狼王便向泥鸿叹道:“喂饱这几个也是难事。” 泥鸿道一声:“是。”转身就走。雪狼王悠悠问:“你等一等,你去哪里弄肉。” 泥鸿眨巴眼睛道:“小的想着,上卿府里也许肉多。”雪狼王咯咯笑道:“说的很是,他那样肥胖,府里肯定肉多。” 夕生倚门看着,只觉雪狼王很高兴,和在浮玉之湖很不相同。奚止心下明白,他这是回家了。 看着他的欢喜,她又生了可怜。这个家摒弃他三十年,他回来了,仍是开心。 奚止冰冷的心起了涟漪。她设想着,若是她换了他的遭遇,她会是怎样。 ****** 夕生睡得沉,梦里仍在冰原跋涉,一步三滑,走不到头。他醒来却很冷静,寝殿穹她是心仪之人,又不是我说的,跟我发什么脾气!”他犟性子上来,冷笑一声,却问流月:“你姐姐可是同你住在一处?” 流月点头称是。夕生道:“你当前领路,我要去找她!” 哐当一声,欧小山一脚踢翻了红泥炉子。夕生冷哼一声,负手出了亭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联姻拒敌 夕生并不想找奚止,只为了怄气甩下这话,领了流月便走,一眼也不瞧小山。 他气冲冲走出去,慢慢平静了,可吃不着肉汤捞饭的恼火突突乱跳。流月快步跟了,她穿着和小山同式衣裙,两肩微鼓,藏着银铃。 流月小心问:“大哥,有件事问问你,方便吗?”夕生压着火气,勉强道:“什么事,你说吧。”流月问:“大哥,昨夜见的大王子去了哪里?”夕生想起她并不在“大王子”被杀现场,他不想骗她,又不敢说实话,笑一笑道:“刚刚入关,雪狼王怕不安全,叫我替一替。” 流月松了口气,笑道:“原是如此。我说呢,怎么大哥做了大王子。”夕生小声问:“你的王女姐姐没交待什么?”流月摇了摇头:“姐姐只说不许多问,不许管闲事,见着再奇怪的事,也烂在肚子里。”她一时愁容,轻声说:“她说,我敢乱讲,就送我回上卿府。” 夕生笑道:“你放心,只要你乖顺听话,她就会设法保全你。”流月欣喜道:“真的吗!”夕生点头:“你想想,她自身难保,还记挂带你入关。若是要害你,又何必多这个事。” 流月心想,她带我入关,却不是为了保全我,是要我说出如何同巫女碧姬联系。她心里这样想,却不说出来,只笑一笑。 夕生一时无话,两人默默前行。夕生无话找话问:“你们三个住在一处吗?”流月莞尔一笑:“是呢。那院子叫木桐院。姐姐住一间,小山姐住一间,我住一间。” 夕生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流月道:“我是月棠修得人形。五百年季季开花,修作精怪。又五百年不误花期,幻作人形。”夕生吃一吓:“那你有一千岁了?”流月笑道:“那可不止啦。”夕生喃喃道:“那你还叫她们姐姐?姜奚止我不清楚,欧小山只有二十六岁。” 流月苦涩一笑:“年岁大有什么用,还是任人宰割。”夕生不解道:“你们修作人形,总该有些本领,为何任人宰割?”流月却说:“大哥,你没有去过南境吧?” 夕生摇摇头。晴空蓝得透明,流月道:“南境和这里不同,遍地草木,奇花异卉数之不尽。南炎天掌草木生长,我们仰受精华,只要心意笃诚,便能容易修得人形。” 她轻叹道:“这个心意笃诚,却不容易。须得十足十的敬天礼天,不能有一丝怨念,方能修成。” 夕生暗想:“十足十的敬天礼天,那就是做温顺羔羊,做傻白甜。”流月微叹一声:“阿草国姐妹良善温和,总要以和为贵,却处处受人欺辱。”夕生道:“可你们的巫女碧姬却不良善,用银铃透骨,把你们卖到各地为奴为娼。” 流月柳眉紧皱:“起先阿草国并没有巫女,姐妹们修作人形,嬉戏山野,很是快活。忽有一日,一株并蒂莲双修成形,有了姐妹两个,就是朱姬、碧姬。她们姐妹却和我们不同,是真正的姐妹。朱姬热情,碧姬冷淡,她不爱理人,却爱抱怨。” 夕生问:“抱怨?”流月道:“怨天怨地,只恨自己是草木所化。”夕生奇道:“你又说心意笃诚才可修作人形?”流月道:“可她是并蒂莲所化,全仗朱姬替她攒了修为。碧姬常常和姐妹吵闹,朱姬总替她赔礼。姐妹们看在朱姬面子,也忍让她。谁知时日久长,碧姬居然厌恨朱姬。” 她停了停,玩着襟上系带。夕生小声道:“那么后来呢?” 流月一笑:“后来她结识了兽主泯尘,得了法力,杀了朱姬,又把我们逼在一处,反抗的一律杀了。我们本就是心意笃诚,遇事忍让惯了。她便自称巫女,又将我们银铃穿骨,送去各部换了口粮财宝。” 夕生问:“那她的异香又是怎么回事?”流月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她的香并非天生。朱姬活着时,她并不香。”她想了想说:“那香味和王女姐姐不一样,香得熏人。” 夕生隐生好奇:“你知道她的底细,也算阿草国的老人,怎么这时才被卖到北境。” 流月苦笑道:“碧姬心狠手毒,知道她根底的姐妹,都叫她想法子折磨死了。眼看着同期修成的姐妹一个个仙去了,我不敢再留在阿草国。这次北玄天挑人,有个新修成的粉桃怕北境艰苦,夜夜啼哭,我便答允她,替她来了北境。” 她说罢了,低头看路,再不说话。夕生轻声问:“你宁可来北境,也不愿留在故乡。”流月摇头:“我不想来北境,也不想死在阿草国。修为千年,何不珍惜已身?” 夕生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想回南境吗?”流月道:“我不敢回去,回去了碧姬不会饶了我。”夕生心下微动:“那个新修成的粉桃,碧姬会放过她吗?” 流月默然无语。夕生想:“她为了自己逃出来,明知碧姬狠毒,欺负新人不懂,就推她入火坑。她看着客气柔弱,其实很自私。” 心里想着,嘴上却问:“知道碧姬底细的姐妹都死,如何你却能活着。”流月笑一笑:“她未做巫女时,我就不同她吵闹,凡事总让着她些。”夕生道:“她还会念旧情?”流月嗯一声:“也谈不上旧情,凡事多巴结,别叫她惦记着就好。” 夕生不再说话。他原先并不讨厌流月,有时见奚止对她冰冷,还责怪奚止无情。听了她这番话,深觉流月不简单,能逃出阿草国,又逃出上卿府,关外雪洞里,姐妹都死了,唯独她死里逃生。 他回想昨晚见她情形,流月很是伶俐,姐姐大哥叫得很巴结。 流月却叹道:“大哥,你说我国人为何如此悲苦。”夕生道:“那么你设个法,回去做了阿草国的主人,带了姐妹嬉戏山野,不也挺好。”流月失笑道:“我?我并不想做谁的主人,姐妹一处开心就好,做什么谁管着谁。” 夕生听不出这话真假,敷衍着一笑。流月忽然拉住夕生:“大哥,那是谁?”夕生望去,抄手游廊里一人穿了白绫深衣,长摆曳地,匆匆往后院去了。夕生识得是上辅芥隐,奇怪他来得无声息,顺口问道:“这后面往哪里去?” 流月道:“是雪狼王择定的住处,叫危阑楼。”夕生有心打探,转念想到,雪狼王功力深厚,哪能容得他靠近。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事,只推不认识。 又走了两步,夕生渐渐没了兴致。他原本无事要见奚止,不过为了怄欧小山生气。这时候自己气平了,肚子里的饿又逼上来。他皱眉道:“你们的住处我改日再去,你先回去吧。” 流月哦一声,独立院中,看着他转身匆匆走了。 夕生边走边想,彼澳馆总有庖厨,吃不着肉汤捞饭,总有白饭可吃。他也不知庖厨在哪,胡乱往院子深处走。院子空无一人,越走越深,好像走不到头。他越走越饿,一肚子火尽数发在欧小山身上。绕了几圈,眼前忽然开阔,是一片池塘。 天气寒冷,池塘没结冰,笼着淡淡雾气。中间有一小片泥地,不知是人工还是天然,上面生着几株树,柔软的枝条头发似的密垂着。夕生眼尖,瞧着树前站着个人,个子高挑,身影纤曼,正是奚止。 夕生隔了池塘想,她站在这做什么。奚止像不知他来了,呆呆看着远方。夕生左右无事,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厨房在哪,捡了块碎冰扑得掷进塘里。 咚得一声,塘水微起涟漪。奚止惊了惊,向他看来。夕生刚要放声说话,眼前一花,奚止已到了面前。她冰了脸低低道:“小声!”一手挽了夕生的腰,刷得纵回塘中泥地,藏在密枝之后。 不多时,通往池塘的大道上,慢慢走来两个人。白绫深衣的是芥隐,银袍的却是雪狼王。 他们走到塘边,芥隐举目远眺,叹道:“彼澳馆原是处驿馆,离他的石殿最远,他把你放在这,是要眼不见心净!”雪狼王笑一笑:“大人不必多虑,彼此彼此,离他远点很好,清静。” 芥隐无话相劝,轻声说:“当年我送你母亲嫁入北玄天,起初便住在这里。你母亲说很喜欢这个池塘,只可惜无花无树。”雪狼王冷笑不答。 芥隐顾自说道:“他对你母亲还是好的。听说她喜欢,另择别处做驿馆,从南境兑回十株萝乔,又从西境担沙土填实一块,栽下萝乔。”雪狼王冷冷看着塘中半死不活的十株树:“萝乔不合北境水土,早死透了,枝条是用法术封了不落。” 芥隐啊一声:“我忘了,你娘常带你来彼澳馆玩。”雪狼王不说话,眼里一丝留恋。芥隐怕引他伤心,转开话头道:“我今天赶来,是为了你入关的事。” 雪狼王道:“舅舅来的正好,我百思不解,三十年了,说父子情我是不信的,他做什么要我入关?”芥隐道:“你还记得吗,你母亲曾与南炎天定下亲事,要你娶了王女奚止做正妃?” 夕生先前还听不懂,听雪狼王叫芥隐舅舅,惊得忘了饿,又听他同奚止有婚约,已是完全听傻。他侧脸看看奚止,奚止面如冰湖,毫无表情看着雪狼王。 雪狼王也没有表情,安静听着。 芥隐道:“南炎天的盛王以仁厚闻名,你母亲出事,你又被流放,炎天部不曾推婚。一晃三十年,眼看奚止到了嫁龄,他忽然想起这事,派人去南境见盛王,要给你们完婚。谁知盛王却说,婚约作不作数,要奚止说了算,她想见你一面。” 雪狼王冷笑道:“王女再矜贵,也不能定论婚约。部落联姻,南炎天肯便肯,不肯便罢,他不会如此不顾脸面,要送我凑上去。” 芥隐叹道:“他正是此意!今年正赶上东苍天金芍园会,他同炎天部约定,要你和淳于同去,在金芍园会上,让奚止见见你!” 雪狼王咯咯轻笑,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直笑得呛得微咳方才停了,满面笑容道:“舅舅,北境千里冰封,西境飞沙蔽日,东境是一座座水中孤岛,唯有南境,草木繁茂,土肥物丰。三极的口粮供给,大半是从南境兑回来。娶了王女奚止,便是娶了个粮仓,好,真好。” 芥隐道:“此事于你或是转机,若是奚止瞧中了你,凭着南境的嫁妆,淳于也无力与你相抗啊!” 雪狼怪声笑道:“大人就当他们傻子。淳于到了东境,必然使出浑身解数,要叫奚止动心。如此一来,母亲留下的婚约,倒成了他的媒人。” 芥隐奇道:“这个未必,男女欢情,要靠着天意,不是努力就能得到。” 雪狼王微微摇头,嘿然冷笑。芥隐叹道:“你为何弄个替身入关?你是宫正,未必能伴着前去东境,我看那小子呆头呆脑,淳于精明过人,他未必是对手啊!” 雪狼王冷漠道:“舅舅再莫抱着幻想,淳齐流放之徒,南境凭什么将王女许给我?金芍园会是个借口,堵了悠悠之口,把奚止嫁给淳于,只说是她相中的。” 芥隐劝道:“盛王仁厚,王后使君又与你母亲交好,即便他动这心思,炎天部未必会如此。”他看看雪狼王脸色,又说:“越是王室通婚,越是子嗣艰难。炎天部前两代不出王女,好容易有个奚止,生得又奇,又说神灵护佑,偏宠也是有的。” 雪狼王冷淡道:“舅舅总把人看得好。南境物产丰富,部落不愁吃穿,未免懒些。炎天部与世无争,星骑软弱,礼法松弛,只求个开心。眼下兽族不比从前,泯尘苦心孤诣,收服嚣人、化人、不才三大氏。他们抱团坐大,头一个想着的就是南境。” 芥隐默然听着,雪狼王冷冷道:“四极之中,北境最苦,战斗最强。生存当前,联姻结盟是最好的办法。嫁大王子还是二王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日后能做王,能说了算。” 芥隐无话可答,只得问:“那么你是不肯去了。”雪狼王冷笑道:“为什么不去,当然要去。”他眯了眼,看向池塘深处的萝乔:“舅舅说的对,这是个转机,得王女者得王位,我当然要试一试。” 芥隐听了高兴:“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他忽又忧心:“未时面王,你可准备好了。他就是再无情,总也能认出他不是你。”雪狼王微笑道:“你放心,他不会见我。” 芥隐一呆:“什么意思?”雪狼王的笑仍挂着,却不肯再说下去。六岁孩童,心灵稚嫩,却能记事。出关前王父说的话,这些年他总是记着。 此生不再相见。 他从没奢求过,他还能回来,还能踏进彼澳馆。 他忽然说:“大人,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准备。” 芥隐是西颢天的幺子,自小散漫无志,只跟芥菱亲密。西颢天嫁女,他软磨硬泡跟过来,眼见淳齐出生,背着抱着哄到六岁,淳齐出关,便似挖了他的心头肉一般。 可此时立在他面前的雪狼王,已比他高出半个头,沉稳倜傥,不怒自威。芥隐心中暗叹:“他长大了,有他想走的路。我何必干涉,只管帮扶就是。”于是说:“那么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别叫淳于那家抓了把柄。他虽无情,总不至于盼你死,那一家子,却是要置你死地方才安心!” 雪狼王微笑颔首:“舅舅放心,淳齐记下了。”他远眺萝乔,柔声道:“舅舅熟悉此地,我就不送了,这里清静,我想站一站。” 芥隐生怕打扰了他,忙道:“你不必送,彼澳馆我住过,认识出去的路。”雪狼王送出数步,作揖告别,直看着芥隐消失在庭院深处。 他并不回身,刷得倒纵而出,银袍飘摆,空中微一扭身,通得落在萝乔跟前,喝道:“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 两处闲愁 雪狼王叫一声“出来!”夕生微吓,奚止却镇静。她拨开萝乔柔枝,好比寻常揭了罗账,静静瞧着雪狼王。雪狼王冷冷道:“还有一个!” 夕生情知躲不得,只得走出萝乔。泥滩窄小,夕生站在奚止身侧。冰青便袍比黑绫深衣适合他,更是温润和雅。奚止的月白绫衣像贝壳擦了透明甲油,分明是白的,却又泛着光,衬得小脸玲珑,眉目含烟。 他们俩并肩站着,简直是璧人无双。 雪狼王泛酸,嘲讽着问:“躲在这干什么?”奚止毫不畏惧,妩媚一笑:“小的是殿下心爱的人,总要找地方做些心爱的事。”夕生瞧她一眼,轻扯她裙子,叫她别乱讲。 这细微举动落雪狼王眼里,更是扎人。他不悦道:“做什么心爱之事,分明是在偷听我和大人说话。”奚止冷笑道:“大人,殿下带了小的先来此地,你们随后才到。该是你们避开,如何说我们偷听?” 芥隐私下来见,雪狼王不便隐瞒身份,持晚辈礼见了舅父。三十年未见,雪狼王微有激动,他刚到池塘没发现奚止夕生。听奚止强辞夺理,冷笑道:“不该你们听的,叫你们听去了,该当如何。” 奚止淡漠道:“你又能如何。今日入关,人人瞧着他是大王子殿下。这时要杀了他再选人,只怕要难些。”雪狼王阴着眼睛盯她,奚止满脸不屑,转脸看萝乔枝条。 夕生咳一声,勉强道:“大人,这棵树密得很,又离岸上远,你们说话很小声,我什么也没听见。”雪狼王弯了嘴角一笑:“你倒是乖觉。”夕生看着天色打岔:“未时快到了吧,入宫见王我很紧张,大人可有什么嘱咐。” 雪狼王似笑非笑盯他一眼:“你真的一句没听见?”夕生郑重摇头:“真的一句没听见。”雪狼王呵呵笑道:“你没听见,我就告诉你,我才是北玄天的大王子淳齐,你在雪屋里见着的那个,也是假的!”夕生啊得一声,装得惊慌失措,向后退了半步。 雪狼王戏谑道:“装得还真像。”夕生脸上发烧,咬牙把慌扯到底,抱拳作揖道:“大人,啊不,殿下,小的真没听着你们说什么。小的饿得难受,四处找厨房,不巧撞着她,一把扯着我钻进树里。” 奚止瞄他一眼,鄙夷道:“你怕什么,你如今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你。”夕生讪讪道:“小娘子多虑,殿下仁厚,怎么会为难小的。”雪狼王笑道:“你同我很熟吗,如何知道我仁厚?”夕生诺诺难言,雪狼王又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总要找人替着?” 夕生正色道:“各人自有难处,小的管好自己的事,听着殿下安排,不该我管的,我不管!” 雪狼王微然笑道:“你说的好听,我却不相信。”夕生心想,那你要怎样才信,赌咒发誓,还是叫我割了舌头。一想到割了舌头,他背生冷汗,雪狼王折磨瘦九又在眼前,夕生拿不准他会做什么。 奚止却火上浇油:“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要杀就杀,不杀就少说废话。”她说着扯了夕生袍袖:“我们走,去找吃的。” 没等她开步,雪狼王银袍一晃,劈胸便拿奚止。奚止向后急跃,她哪能快过雪狼王,被他一把揪得结实。他扯了奚止襦衣,挥臂直丢出去,奚止微哼一声,像只硕大白蝴蝶,哗得展翼凌空,在空中微微一顿,扑通掉进池塘里。 夕生急道:“你扔她做什么!”他放眼看去,奚止却不会水,在塘里拼力挣扎,像条鱼似的泼辣乱响。夕生跺足道:“她要淹死了。”雪狼王头也不回:“烂木头精,淹死了正好!” 夕生没功夫同他斗嘴,脱了冰青便袍丢在泥地上,纵身跃入塘水。刚一入水,他浑身一抖,只觉得冷。他心下微奇,奚止说他是玄天仙民,是不怕冷的。可这水是真冷,夕生咬牙游到奚止身边,托了她下巴,直向岸边游去。 他拖着奚止上岸,冷得奇寒透骨,忍不住打哆嗦。他本就肚饿,身体失了热量,这时再支撑不住,缩成一团倒地发抖。 奚止吐了两口水,过来扒他:“你怎么了!”夕生说不出话。奚止咬牙抱起他,要送他回寝殿。她刚走了一步,银袍一闪,雪狼王挡在面前。 奚止也不说话,抱了夕生向左纵去,她刚落足,银光微闪,雪狼王又挡在面前。奚止抽身纵向右,他又挡在右边,如此这般,奚止忽左忽右纵了七次,雪狼王挡了七次。 远远看去,他俩个一个银袍,一个白衣,像玩跳房子,相对蹦哒。 夕生已晕了过去,奚止急道:“他快冻死了!”雪狼王微笑:“他冻死了,就对了。”他指了指池塘:“浮玉之湖八百里,尚且冻得结实,小池塘不结冰,你就不奇怪?” 奚止心中一凛,微退半步。雪狼王笑道:“这塘里的水,唤作凛魄。冰雪不及它寒冷,因而冻不上它。”奚止微觉不妥,抱着夕生又退一步。 雪狼王逼上半步,笑问:“你为什么不冷。” 转瞬之间,奚止脑子里闪过成千上百的理由,却无一条管用。她横心装傻:“是啊,我为什么不冷。”雪狼王冷笑不言,转开了又问:“他听见了我是大王子,会怎么样?” 奚止听他转开,正中下怀,急道:“他不会怎样,他会听你的。”雪狼王轻声问:“为什么?”奚止讷讷道:“他,他,他跟着你做假王子,衣食无忧,为什么不好。” 雪狼王冰冷道:“他知道自己是孽吗?”此话一出,奚止悚然一惊。卓妙临去时的声音响起:“夕生,此去保重。” 没有卓妙,她回不来,更别说报仇复族。她答应过卓妙,不提夕生的身世,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是谁。雪狼王锐利的眼神挖着她,奚止低头掩饰,头发被浸透了,嘀嗒掉下水珠。 水珠晶莹,挂在发梢,她看上去是柔弱女孩子,无从依靠。雪狼王伸出手,抿了她发梢上的水珠,水珠凝在他指尖,渐渐凝成了冰珠。 冰珠滚圆可爱,微闪蓝光。奚止暗想,凛魄遇雪不成冰,他却能凝作冰珠,越是细巧,功力越深,只怕他的修为,也不止于虚境。 想到修为,她心中电闪,迅速说:“他不是!”雪狼王道:“他同我相像,瞳仁有淡淡绿影,他打扮怪异,又说不出从哪里来。他也抗不住凛魄的寒气。”他森然一笑:“我看他很像!” 奚止急道:“可他会冰雪术!”雪狼王怔了怔。奚止道:“他的冰雪术很烂,烂得连冰轮也幻不出,但那也是冰雪术。”她小脸发白,努力分辩:“冰雪术是王族秘属,王族血统生而有之,非王室的仙民却要去研习所,从凁冰学起。” 她着急的样子,和素日冷淡很不相同。雪狼王酸道:“你很关心他。” 奚止当没听见,紧接着道:“大人!故后芥菱是西颢天的王女,且不说孽能不能得母亲秘属,即便得到了,他的秘属该是飞沙,而非冰雪啊!” 雪狼王微微攥拳,冷冰冰看着奚止。 奚止努力道:“我想,我猜,他也许,也许是王室,嗯,与半兽人的后代。” 雪狼王少见的呆了呆:“半兽人?”奚止点头:“是,他的眼睛绿得不显,他会冰雪术却连凁冰也不会,他不怕冷,可又熬不住凛魄,是不是?” 雪狼王忽然笑了笑:“他和我很像。”奚止咬唇不吭声。 雪狼王咯咯笑道:“你的意思,他是我王父的杰作,丢在外面没认回王室?”奚止小声说:“半兽人是低贱些。王室也许不肯认罢。” 雪狼王吃惊睁圆眼睛,一会咯咯笑起来:“有意思,这是我听过最有趣的事了。”奚止抱紧夕生,不敢抬头。她横下了心,若是雪狼王不信,要杀夕生,她召出火凤,也不能叫他如愿。 她想着,掌心隐隐生了红光。 远远的,忽然传来欧小山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她穿着月白绫裙,慢慢走来。 雪狼王没有回头,含笑盯着奚止:“他真正的心仪之人来了。”奚止咬唇不答。雪狼王柔声说:“他并不高贵,是吗?” 奚止轻轻抬眸:“什么?” 雪狼王笑道:“半兽人比兽族还要低贱。”奚止心里一跳,知道他在说厚王,他的王父。 她带着怜悯瞧着他。他怨恨王父,他背着母亲与兽族有染的十字架,压抑挣扎活着,今天,奚止忽然推开了另一扇门,说他的王父并不高贵。 雪狼王郁结三十年的心门微启了细缝。父亲没有道德制高,他同样背叛母亲,侧妃和阿草国小娘子就不必说了。即便夕生的事是猜测,他愿意相信这个可能。 他周身轻块,像脱了厚重的棉袄,轻飘飘的舒畅。 欧小山到了近前,看见夕生晕在奚止怀里,啊得惊叫跑上来,凶巴巴一推奚止:“你干什么了,他怎么晕了!”奚止没有反抗,被她推得一晃。 “何夕生!”欧小山着急唤着,拍他的脸:“何夕生你怎么了!” 奚止道:“他饿得晕了。”小山一慌,暗想:“糟糕,是我不给他吃饭吗!”她并非不肯给他吃,她只想气气他,谁让他答应雪狼王,承认奚止是心仪之人,还要给她封位封妃。 奚止恳求雪狼王:“大人!他快冻死了,送他回去吧!” 雪狼王微笑看她:“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怕冷。” 奚止不怕凛魄,因为她身有火凤。 她心里砰砰跳着,屏着呼吸不敢抬头。“如果他识破了,不如就告诉他吧!”她想着,鼓起勇气,黑蒙蒙的眼睛傻看雪狼王。 “他总之要去东境了,”她想:“那个假王女,会在金芍园会等他。” 她泛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又憋闷又酸涩。她等着他的追问。只要他再问下去,她就告诉他。紧张和期盼让她的心跳得更急,腿微微发软。 “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奚止想,他并不会喜爱她。刚刚谈及婚约,他根本不在意。他盘算的只是粮食、拒敌、结盟、夺位。 他是她在世上仅存的亲近之人,她有着幻想依恋,不想让仅存的温情也成了交易。奚止猛然打消念头:“有什么亲近的,不过是婚约。” 她的小心思在这会功夫上了云霄又入地,雪狼王哪里知道。他只觉得她奇怪,冰冷、妖媚、算计、精明,像一张张皮被剥去了,留着茫然失措的奚止。 他心有温柔隐隐牵动。这温柔让他恼火,因而挖苦道:“泯尘还真喜欢你。” 奚止满腔澎湃忽拉退去,傻问:“什么?” 雪狼王冷笑道:“泯尘是嚣人氏,性喜酷寒,因而盘桓万仞山。你才得他几成法力,就能熬住凛魄之寒。”奚止的心一片冰凉,差些把夕生摔在地上。 她苍白的脸,骤然失望的眼神,让雪狼王五味陈杂。今天奚止说的话,十句他不肯信九句,但有一句没错。孽的父亲是兽,母亲是西颢天王女,夕生若是孽,不能会冰雪术。 欧小山急道:“你们在说什么没完了还,救他啊!” 雪狼王道:“带他回去,放在雪桶里冰一斗时辰,就没事了。” 欧小山急问:“哪里有雪桶?”雪狼王奇道:“桶里装了雪,那就是雪桶。” 欧小山听了,也不搭理他,吃力接过夕生半扛着,一步一滑的走。奚止要去扶,欧小山啪得打开她的手:“你走开,遇上你就没好事!” 奚止一愣,收回了手。 雪狼王吃吃笑道:“你这小娘子的脾性我喜欢,敢说敢做,不像她,天天阴着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瞄一眼奚止,轻声道:“烂木头精。” 他说罢了潇洒转身,接过夕生抱着,幻出冰轮刺溜滑远了,欧小山奋力跑在后面。 他们一先一后消失了,只留奚止在无人的塘边。她的衣裙半干了,头发仍透湿着。她远眺十株死透的萝乔,柔枝如发,柔枝万缕。 奚止赌气挥手,丝丝声响,死去多年的萝乔,慢慢长出鲜绿柔枝。 它们轻缓生长着,新鲜的生命压住了朽坏的枝条,绿萝依依,中有乔木。 “君心妾意,何处可托。”她看着凛魄中丝丝生长的萝乔,渐渐入了神。 ****** 夕生醒来时,屋里飘着肉汤捞饭的香气。他想动,身子铸在雪桶里,动不得。 欧小山惊喜奔来:“你醒了?”夕生记仇,佯佯不睬。 他想从桶里爬出来,却动不了,只得开了金口:“放我出去!”欧小山笑盈盈道:“不行!雪狼王说了,要浸足一斗,这还差一会呢。” 她笑着指了指几案,上面架着冰蓝光斗,里面盛着晶莹雪花,雪花飞快从斗里飘落,一枚枚凌空一闪,却又消失了。 “好看吗?”欧小山高兴问:“雪狼王特意给我做的,说怕我守着你寂寞。” 夕生冷哼一声:“他对你可真好。”欧小山惊讶瞧他一眼,转而高兴,笑而不答。夕生微觉捻酸不妥,恨声道:“我为什么晕了?”小山道:“他们说你是饿的。”夕生更生气:“都是拜你所赐!” 他说着一挥手,才发觉臂上无袍,低头一瞧,整个人赤条条藏在雪里。他急得脸红:“你脱我衣服干嘛!”欧小山也脸红:“不是我脱的!是雪狼王!他说你衣裳湿了。” 她歪了头问:“衣裳为什么会湿透了?” 夕生不敢答,怕说了救奚止又引她发怒,扯开话题道:“什么东西这么香,我饿了。” 欧小山为着他饿晕了,很是抱歉。丢开问题小心盛了肉汤:“瞧你吃不着急的,我替你留着呢。”夕生顾不上说话,伸手要捧,小山却一让:“烫。” 她使小勺子舀了,吹凉了喂进夕生嘴里。夕生并不想轻易原谅她,可又架不住肉香,张嘴吞了。这一小口仿佛钓饵,勾起馋虫无数,催道:“还要,还要!” 欧小山莞尔一笑,一口口喂他吃了。光斗里本就雪花稀少,渐渐落完了,嗖得消失了。夕生吃了肉汤,额上浸出汗来。 光斗消散,夕生叫小山转过脸去。狼狈着爬出桶,扯了白绸睡袍裹着,这才向榻上坐了:“别人有肉汤捞饭,我为什么只有肉汤。”小山又捧了小陶煲来,哄孩子似得:“有呢,也有呢。” 她柔和温顺时,是万般的可爱。夕生吃到了饭,又被她哄了,怄得气也就散了。他接勺子吃一口,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小山真正做的好,好吃的恨不能吞了舌头,他顾不得说话,大口吃饭。 欧小山笑微微看着,夕生吃得畅足,递碗抹汗,斜她一眼。欧小山笑问:“干什么?”夕生道:“你再把我同奚止扯在一处,我可是要生气的。”欧小山翘嘴道:“你生什么气?我还没生气呢!” 夕生心想,这坏脾气可不能惯着。这还没怎样呢,常常就要别扭,以后怎么相处。他板了脸正要教育,门咣得一响,泥鸿直闯进来,急道:“殿下,王令到了木德殿,快接王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见字如晤 夕生一急,站起身道:“快,快换衣服。”说着奔去衣架扯深衣。泥鸿道:“殿下,大人说了,见王不叫穿绣花的,要素的。” 他说着抖展带来的黑绫深衣,比入关那件简洁窄小,并不绣凌梧莲。泥鸿小山一头一个牵了深衣,手忙脚乱替夕生穿妥了。夕生系着腰带,带了泥鸿匆匆去了。欧小山直送到殿外,看着他们没了影。 她哼着小曲进殿,心情极好。“原来他吃不饱会着急,”欧小山想:“那就容易了。” 小山姐虽然演不好戏,唱不好歌,但是做饭技能还是过硬的。自从到了北境,奚止又熟悉又能干,杀得了怪兽怼得了雪狼王,衬得欧小山一无是从,简直像个包袱,让人恨不能丢了。 她二十岁出道,六年红遍大江南北,表面上随和亲切,其实很要强,小女生的要强。在夕生面前被奚止夺了光彩,她很不舒服。这下可好,夕生另有软处捏在她手里。姜奚止嘛,欧小山笑一笑,她最多会变几个果子来吃。 欧小山哼曲子收拾碗箸,把夕生的软榻铺弄平整,高兴出殿去了。她知道厨房在哪,选着小亭子煮饭,为着离夕生近些,让他能找了来。她踩着溜滑地面向厨房走去,走了几步却停了,啊呀一声,检视着仿佛漏了小勺子。 “真粗心。”她笑眯眯责备自己,又回去拿。刚走到寝殿前,却看着门开着半扇。欧小山皱眉想:“我出来时是关了门的。”她再三确认,踮了脚尖凑到殿门前,奚止在屋里。 她站在那件高挑着的凌梧莲深衣前,傻傻看着,不一会,轻轻抱住了衣袍,把脸贴在上面。 欧小山心里一拎:“她果然喜欢何夕生。”好心情瞬时飞得没影,她沉着小脸想:“她比我美,又比我能干,还有雪狼王帮着她,何夕生看上她只是早晚的事。” 她心情沉重,也不说话,也不进屋,转身往厨房去了。 欧小山刚走,雪狼王银袍一闪,转到殿前。他看看欧小山落落的背影,并不知何事,转身便进殿。奚止听了声音,赶紧丢了深衣回头,正撞上雪狼王跨进来。 雪狼王愣一愣:“你怎么在这里?”奚止心里狂跳,拿不准他有没看见自已摸那袍子,低声说:“他的袍子丢在池塘那里,小的送回来。” 雪狼王翘了脚往圈椅里坐了,挖苦道:“这就他他他的了,真能插缝献殷勤。” 他忽生好奇,笑道:“昨晚事多,忙到现在,我问你啊,那个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奚止一怔:“流月吗?”雪狼王摇摇头:“不是流月,是另一个。”奚止哦一声:“叫小山。” 雪狼王喃喃念着:“小山,小山,嗯,这个名字好听,小山。” 奚止冷哼一声:“小山再好听,也没有王女奚止好听。”雪狼王冷笑道:“不是说没听见吗,这又听见了!”奚止了句什么,司蒙惊道:“她晚上还做不做?”泥鸿笑道:“霜冽在缠着她,布置完了,你也来瞧瞧。”司蒙答应了,领着两个奴人向寝殿走来。 司蒙到了门口,道:“殿下屋里这么黑。”他转脸吩咐奴人:“你跟到厨房,掌了光来。”奴人答应,转身去了。司蒙领了另一个,一步跨进殿来,行礼道:“见过殿下。” 夕生点头:“免礼。”司蒙笑道:“关内并非有钱就能办事,挑出四十个人,真是头痛。”奚止便问:“都是留民吗?”司蒙道:“半兽人低贱,不能接近贵人,自然是留民。” 他叹一叹道:“北境太苦,留民都跑光了,如今想找留民真难。”奚止哼一声:“仙民做官,留民做奴,当然留不住人。”司蒙不悦:“小娘子,你们离南境近些,南境不是这样吗?”奚止道:“当然不是。仙民留民都是平等,除了星骑,文官人人做得。留民里也有聪明仁杰的。” 司蒙无话,笑一笑:“这事和我可说不着。” 他说着,外头忽然一亮,四个奴人捧了托盘,躬身跨入。托盘上各摆六只三足鼎,肚大足肥,翘着嘴。鼎是冰制的,壁极薄,里面塞着银针松,晶莹透亮。 奴人将二十四只三足鼎摆满屋子,大殿亮了起来。奴人也着黑衣,却是一块黑布紧裹身体,裹得极紧,走路只能迈小碎步。 夕生逐一打量,都是不认识的面孔,呆漠平静,不见奇巧。夕生略有失望,暗想周泉这样机灵,为什么不混进馆来。却听司蒙问:“这些是中设,大设呢,总要拨两件过来,都给了危阑楼吗?”一个奴人便答:“就来了,大设沉重,跟在后面。” 正说着,外头脚步沉重,两个奴人相继进殿,背负近一人高的冰罐,也填满银针松,灿亮生辉。前头进来的还罢了,跟在后头的跨进来,脚下打个滑,险些摔了。 司蒙急道:“小心,小心,彼澳馆存的是王后爱物,打一件少一件。”奴人含混答应:“是,是,小的知道。”夕生听了声音便喜,凑了银光瞧瞧,正是周泉。 他立时高兴,恨不能屋里人都走光了,独留他俩说话。司蒙见摆布妥当,却指了两个奴人:“你们随我去沐浴换衣,回来就在这里伺候。”夕生见他并不指周泉,正在失望,奚止早认出了,这时却道:“留在厨下最好,不愁饿了。” 夕生想,她是暗示莫提。想来也是,刚入关一日,就指了亲信,传到雪狼王耳朵里,只怕反而坏事。他于是点了头,看着周泉道:“你们好好做事,总有好日子的。” 众奴人应和,司蒙也就告退了。 人都退下了,屋里又留了夕生和奚止,却是无话。夕生想,若换了小山,话总说不完。对着奚止,他很是拘谨。 他想了想问:“他们今天说到东境见炎天王女,说的是你吗?”奚止点头。夕生奇道:“你明明在这里,为什么说和炎天部约好了,要大王子去东境见你?” 奚止默然无语。夕生道:“有什么难事就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奚止惨淡一笑:“你有什么本事帮我?”夕生道:“我想我也没本事拿玉。可总要试一试,不能放弃。” 他言辞温和,和雪狼王截然不同。奚止心想,他说的对,也许做不到,可总要试一试。 夕生见她惆怅,轻声问:“不方便让我知道吗?”奚止道:“没什么不方便,只是说了也没用,我也不想说。”夕生便问:“那么谁能帮你,雪狼王吗?”奚止心里突得一跳,却不说话。 夕生瞧她一问三不答,也失了兴致,叹道:“你不说就不说罢。”他往软榻上一倒,望着穹顶想:“说什么仙民,听着厉害,看着厉害,其实并没有我们过的好。有事找警察,无事上上网,衣食无忧,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呢。” 想到衣食无忧,他肚子又饿了。 奚止却开口了:“雪狼王会帮我吗?”夕生歪头看看她:“他和你很像。”银光灿灿,奚止幽幽瞅着他。夕生道:“你们沉甸甸的,看着都累。一个瞒着不做王子,一个是王女死活不说,这是为什么?” 他说的轻松,奚止听来却沉重。若非不得以,谁又愿意这样。 她半晌道:“你总见过化人氏。”夕生道:“见过啊。”奚止道:“假如彼澳馆里都是化人氏幻的,你会怎样。” 夕生听了,半抬了身子,犹豫问道:“我在雪屋就想过,你打死不认是南境王女,是不是炎天部的所有人,都成了化人氏?” 屋里飘摇的沁香变了,草木腥气满满浓茂。奚止不说话,一眨不眨瞧着夕生。 银针松很亮,可她的眼睛更亮。夕生坐直了:“那你的父亲,母亲……”奚止打断他:“还有我!” 夕生想起入关的排场,他是不受宠的王子,来接的有那么多人。 “全部变成化人氏,”他喃喃问:“连星骑也是吗?” 奚止道:“南境七星,他们灭了五星,只留下金羊骑、月鹿骑。”她平淡说:“我没见过那么多死人,全是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一怀愁绪 夕生设想着,入关大典上的人全变了尸体,不由打个哆嗦。 “整个炎天部,”夕生道:“那么多人,你们就没有察觉,没有反抗吗?“ “他们设计的很巧妙。先是星骑,再是官员,最后才是王室。”奚止道:“等我发觉时,整个王殿,全都是尸体,他们正在整理尸体。” 她的眼睛黑得瘆人,紧紧盯着夕生:“我同王父怄气,躲在琼琚屋,躲了一天。到了晚上,实在无聊了,我就回去啦。王殿很正常,星骑、守卫、奴人,都和往常一样。我还撞见了伺候母亲的花叶,她还冲我笑了笑。” 夕生静静听着。天完全黑下来,屋里的灿亮像天上的银河,传说中的存在。 “花叶说,你扮的是谁。我听不懂,问她什么意思。花叶笑着说,说好了一人杀一个,你杀的谁,就化作谁。我更听不懂,问她在说什么。她起了疑心,问我,你是谁。” “我真傻,她都说成这样了,我还是回答她,我说我是奚止啊,你不认识我了。花叶的脸色青了青,笑得发僵说,王女殿下,你怎么在这里。我就说,我去南山坡逛了逛,母亲回来了吗。花叶说,王后在等着殿下呢。她说话时很古怪,我瞧出来了,可我哪能想到,化人氏进了王殿。” “我就往母亲寝殿去。越往里走,气味越难闻,很浓的血腥味。我看见两个奴人往花园去。我很好奇,就跟着去了。然后,在院子里。” 她突然打往。戛然而止的沉默让人心慌,仿佛危险迫在眉睫,下一分钟就要来了。 夕生听的摒了呼吸,她停了,他却不敢提醒。良久,奚止笑一笑:“我最后见到的是大哥奚若。他被拦腰砍作两段,是个血人。他抓住我的裙子,把赤璋塞进我的鞋子里。” 夕生轻声问:“你怎么逃出来的?”奚止摇摇头:“我没有逃出来。” 她想起最后的情景。 黑漆漆的花院里,他们在刨土埋尸体。奚止闯了进去,他们忽然回过头来看她。那是奚止第一次看见化人氏的真身,他们是没有脸的猴子,月光下,几百个没有脸的猴子,转过脸看着她。 她吓得疯狂尖叫,一边叫一边退,忽然有东西绊着她,她摔下来看见半截身体,奚若的半截身体。她当场就吐了。奚若用最后的灵力支撑着,等到了她,他把赤璋塞进她的鞋子。 花叶冲进了院子,尖叫着:“杀了她,她是王女奚止!” 没有的脸的猴子群忽然笑了起来,此起彼伏,时而尖锐,时而沙哑。 有猴子说:“老关正在发愁,没人见过大名鼎鼎的奚止,谁能扮成她。”另一个猴子却沉声道:“快杀了她,她会招火凤!”又一个笑道:“除了守关未回的,七星灭了五星,还怕她吗!” 他们并不知道,奚止吓的没了思维,根本无力召出火凤。她长到这么大,从不知道什么叫战斗。兽族的传说她听过很多,可那些都是父兄担心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她眼前白光一闪,一把剑扎透了她的心脏。 奚止在剧痛中努力盯着杀的她人,没有用,他是只没有脸的猴子,毫无特点。 她听见猴子笑:“把她劈成两半,瞧瞧她哪里生的香。”众猴子应和,剑在她心脏里一拧,就在利刃往下滑的一瞬,忽然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奚止说:“赤璋带我去了你们那。回到了一斗之前,我没有受伤。” 夕生听的呆了。奚止道:“我知道六玉至少有一种用法,它有一次机会穿越结界,只有一次。”夕生忍不住问:“那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奚止道:“你不用知道太多。青圭、白琥、玄璜、苍璧,你还有四次机会能穿过结界。”夕生想追问下去,又见奚止脸色苍白,虚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他不大忍心。 “她说的也是,我不必管太多的事,只要能回去就行了。”夕生想着又说:“对不起。我不该问那么多,说了我也帮不上忙,反勾着你伤心。”奚止道:“我一是不愿再提,二是说了也没人信。” 夕生奇道:“为什么?”奚止道:“一个部落,七个星骑,整个王族,这么大的事,化人氏做不来。” 夕生惊道:“你是说,有仙民帮他们?”奚止道:“别的都罢了,灭了星骑没那么容易。”她微叹一声:“除非来人说,他们是某部落的某星骑,才会让南七星放松警惕。” 夕生道:“他们能幻形,变成某部落的某星骑很容易啊。”奚止摇头道:“不容易。星骑有牒。玄天冰牒,苍天水牒,炎天火牒,颢天沙牒。仿造不来,需是验过,才肯相信的。” 夕生道:“有部落给了牒,却让化人氏扮作星骑,接近南七星,又借机灭了。”奚止道:“三极到南境兑粮,沿途总是星骑押运。必是找了这个借口,才能赚着南七星相信。” 夕生道:“仙民对抗兽族,总要一致对外,若有部落行此事,有什么好处。” 奚止道:“大结界封闭前,没有四部落,只有一个钧天部,所有仙民都归在钧天部下,受钧天王族统领。为助神兽抗敌,钧天王族死伤太过,王上谢世前,请神兽另选贤良,替了钧天统领仙民。” “可这个贤良,要威望,要功绩,要仁厚。众仙民推举出四人,他们势钧力敌,谁也不能服众为王。神兽无法,这才分钧天部为四部,设二十八星骑各领七星。也是从那时起,每一百年,部落都要天台封禅。” 夕生奇道:“天台封禅?”奚止道:“女娲娘娘断下四足的神鳌,原本背负天台山悠游三界。神鳌足断,天台山下落缥缈。娘娘补天时,领了两个护从,却留在天台山上。这两人并非仙民,是仙。我们称他们黑白祭法。” “黑鱼烛照问天,白鱼幽荧叩地。黑祭法得悉天意,每百年驾天台山到四极,开天台界,四部落王领星主入封禅台,问天叩地,择定一个部落继钧天王室,统领四极,以其生生不息。只是几万年下来,并没有择定。” 夕生啊了一声:“若是四部落灭了三个,余下的绝对为王了。”奚止默默点头。 夕生道:“四神兽也是扯,这是怂恿部落内斗。”奚止道:“仙民抵抗兽族都难,哪有余力自相残杀。” 夕生奇道:“那你又说有这个可能。”奚止勉强道:“是因为泯尘。”提到泯尘,她不愿再多说,含糊道:“我也不能肯定。我谁也不敢相信。扮作碧姬,因为异香烦人。” 夕生嗯一声:“你这样讲,确实有苦衷。”他叹气问:“你打算怎么办?” 奚止黯然道:“我本想进浮玉之关见厚王,把南境的事说了。谁知叫雪狼王带回浮玉之湖,见了大王子,我又想靠着他能见到厚王,谁知,谁知……” 她越说越懊恼,闭口不言。夕生想想雪狼王的作风,喜怒无常,别说奚止,谁也不敢信他。 他温和道:“看来我们目标一致,都是见到厚王。”奚止摇头道:“不,我改主意了。”夕生奇道:“为什么?”奚止道:“我想来想去,厚王并非淳厚之人。” 她忧虑说:“雪狼王六岁被流放。六岁孩童,他能做什么事开罪厚王?浮玉之湖紧邻万仞山,这分明是送他去死。三十年不闻不问,一朝入关,是为了南境的婚约。” 夕生喃喃道:“这个父亲也是无情了些。”奚止道:“还不止于此。三十年未见,他抽半斗时间见一见儿子都不行。最可怕的,偏要叫平常来传这见字晤的诏书。”夕生道:“平常?他为什么不能来。” 奚止道:“星骑追随星主,平常是淳齐最亲近的人。厚王叫平常传诏书,一来敲打平常,他厌烦淳齐,第二嘛,是叫淳齐在星骑面前丢脸。入关又如何,没有厚王宠爱,流放并未终结,不过换了个地方,从浮玉之湖,到了彼澳之馆。” 夕生傻傻听着,奚止道:“他待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南境的事,他即便出手,也不会诚心相救。” 夕生道:“你理他诚不诚心,只要出手便是了!”奚止不说话,她仍有疑虑,焉知赚了南七星的牒,会不会就是冰牒。 夕生听她不说话,又问:“那你什么打算?”奚止道:“雪狼王答应带我去东苍天,我想,也许东苍天的纯王能帮我。”夕生高兴道:“这么说,我们又目标一致了。” 他可怜奚止,不免多说几句:“这些事憋在心里,不如说出来,若有机会,我也知道替你留个心眼。” 他温言细语,既体贴,又真诚,奚止自从灭族灭家,一腔怨怒无处可诉,遇着雪狼王,又处处折辱欺压她。这时听了,心下感动,笑了笑说:“欧小山真是命好。” 夕生听出她言外之意,谦虚道:“她就是直心肠,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你不要计较。”奚止勉强一笑,她曾经也是直心肠,敢说敢做。 她并非不想,只是不能够了。 奚止盈盈一礼:“你歇着吧,我走了,耽搁久了,又叫雪狼王起疑心。”夕生点头:“好。” 他送了奚止到门前,看着她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她的背影纤曼窈窕,此时在夕生看来,很柔弱。 ****** 院子里有雪光,白惨惨的。奚止脚下的路像浮在黑夜里的白色绸带,弯曲着铺向远方。 她漫无目的走着,一怀愁绪,满腹心伤。她述说遭遇时很平静,只是不想受人怜悯。那晚上的一幕幕此时逐一闪回,迫得奚止透不过气来。 奚若死得那样惨,她不敢去设想王父、母亲和奚斯。她快步向前走着,想甩掉追在心里的梦魇。 奚止努力镇定,把思路调整到“怎么办”上。她有隐约的直觉,在她的所有打算里,在她能接触的所有人里,也许只有雪狼王能帮助她。 雪狼王,她想着他英俊的脸,身上好闻的清冽气味。他若有夕生一半温柔,只怕奚止早已和盘托出。 可他那么不讲理,简直以羞辱她为乐。奚止的委屈再次涌出来,面对夕生,她平静得像局外人,想到雪狼王,泪光又泛了出来。 “他很坏,”她告诉自己:“他非但不会帮我,一定会利用我牵扯厚王,得到他想要的。” 怎么个利用法,奚止不肯深想,总之她知道他会利用就是了。 没头没脑的欲加之罪,让奚止好过了点。也许流泪让她好过了点。她擦了泪,猛然发现迷路了。 前方银光点点,像浮在空中的灯市,却不是木桐院。奚止试探着向前走,银光越来越亮,仿佛是处院子。刺溜一声,黑暗里斜刺杀出霜冽,冷冰冰拦住去路。 奚止微退半步,挤了笑容道:“霜冽大人,这里是宫正的歇住?”霜冽点了点头,抱臂看着她。 奚止忽生微妙,想看看雪狼王在做什么,她于是说:“大人,烦你通报一声,小的想拜见宫正。” 霜冽瞅她一眼,转身溜去了。过了一时,他出来侧身挥手,示意奚止进去。 奚止却后悔了。见了雪狼王,她说什么呢,她又没事情说。遇上他不高兴,说不准又要折磨人,岂非送上门找不痛快。 可霜冽等在那里,溜也溜不掉了,只得硬了头皮跨进危阑楼。 危阑楼有两层,却极高。银针松的光直透出来,华庭辉灿,像富贵人间。奚止刚刚踏上石阶,便听着笑语盈盈,是欧小山的声音。 欧小山笑道:“彼澳馆没有作料,炖汤不好吃。可我发现个好东西,银针松的果实。”泥鸿好奇道:“银针松果?那东西最难吃!” 欧小山笑道:“泥鸿大哥,你说难吃,是有股子辛辣气,是不是?”泥鸿点头:“银针松果只有半兽人和独角犴才吃,我们宁可饿着。” 欧小山得意道:“所以你不懂,这是八角味,搁在汤里能去腥提味,鲜香无比。”雪狼王夸张笑道:“小山真是聪明。”司蒙凑了趣道:“大人,若多些材料,她能做的更好呢。” 雪狼王开心道:“肉汤捞饭我看就很好。你天天给我做,想要什么就同我说。”欧小山轻笑:“那么有人欺负我,你帮不帮我?”雪狼王哧得一笑:“谁敢欺负你,我瞧你不欺负别人便罢了。” 他的声音又苏又暖,全无往日的古怪残酷。奚止咬唇听着,想起他说喜欢欧小山的兔子牙。 她的后悔又添一层,恨不能立时遁了。雪狼王却问:“谁在外面。”门吱得拉开了,泥鸿看了奚止,回身禀告:“大人,是碧姬。” 雪狼王还没说什么,便听欧小山说:“她是殿下的心仪之人,来找大人做什么。”雪狼王待她宽容,并不责她多话,只说:“叫她进来罢。” 地上铺着东境贡入的水牛皮,光洁清爽,泛着淡棕光泽。无数大设中设,照得殿里雪亮。雪狼王坐在上首木榻,下面设两列矮几,搁着冰台草垫子。 欧小山站在雪狼王身边,下头坐着司蒙、霜南和流月。太黄蹲坐末位,昂着脑袋看奚止。 屋里飘着肉汤捞饭的香味,几案上摆着用过的碗著。除了夕生和奚止,院里的人在这聚餐呢。 奚止一踏进来,气氛就变了。满室笑语转眼鸦雀无声,像是讨厌她来。 奚止低了头站着,也不知该说什么。流月看不下去,起身笑道:“姐姐,我们在品尝小山姐的手艺。”说罢了,偷眼看看雪狼王。 雪狼王既不笑,也不看奚止,却也不责备流月。流月壮了胆,来扶奚止坐下。奚止让了一步,勉强道:“不必了。是我打扰了大人雅兴。” 她说到雅兴,微不可察的哽了哽,抽身便往外走。 她为灭族伤心难言,夕生都知道抚慰,他却在这里谈笑风生,吃肉汤捞饭,真是无情。 可奚止这怨怼实在冤枉人,她什么都不说,却怪他不关心她。 奚止赌气要走,雪狼王却说:“等一等。”奚止便站住了。雪狼王笑向欧小山道:“我们在这里高兴,把殿下忘了。你这好吃的送些给殿下,别叫他饿着。” 欧小山鼓了嘴说:“他还顾得上吃饭吗。”雪狼王笑道:“吃饭比天大,怎么顾不上。去吧,听话。” 最后一句温柔至极,奚止听得胸臆饱涨,堵得难受。 欧小山翘着嘴说:“知道了。”拾起托盘便往外走,流月忙收拾了碗著道:“小山姐,你等等我,我帮你收拾好了。”拔步就追了出去。 司蒙起身笑道:“大人,小的们也吃饱了,今天新进了奴人,还要安排。”说罢了瞪一眼霜南:“你在这偷懒,只叫霜冽干活!” 霜南不好意笑笑:“大人,那小的去陪陪霜冽。”跟着司蒙便出去了。泥鸿只好向太黄道:“太黄大人,你跟我走吧。”太黄嗷呜一声,向雪狼王摇摇尾巴,一步三晃跟泥鸿走了。 热闹的大殿静了下来。奚止仍面门而立,她不吭声,雪狼王也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歧路相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屋里的木头都要化作了石头,雪狼王才说:“你来找我,又不说话,是要干什么?”奚止仍是不答。 雪狼王道:“你好好的巴结殿下,我好好的吃肉汤捞饭。你过如意日子,我做快活事,干什么要跑来?” 奚止轻声说:“我怕你接了诏书不开心,谁知你开心的很。” 雪狼王咯咯笑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他不见正好,我正愁着夕生傻头傻脑,怎么过这关呢。” 他起身走到奚止身后,伸手抚着她的纤腰:“烂木头精的心思是真多。又要殿下喜欢你,又要我记挂着你,是也不是?” 他的掌心温热,顺着奚止的后腰慢慢抚着。奚止只觉热力慢慢透散筋脉,周身暖洋洋的舒服。她仗着火凤护体,不惧奇寒。可她究竟不是玄天仙民,没有修为根基,被凛魄浸了,此时才觉骨头缝里酸痛难当。 雪狼王透进的热力,却像蓬勃的蒸汽,挠得骨头里的酸痒痒的舒服。奚止忍不住向后偎了偎。 雪狼王轻笑道:“我若是你,就直接迷惑了厚王,何必在王子里打转。” 奚止心意迷离,不设防道:“那是因为先遇着了你。” 她忽然低呼一声,那股热转瞬奇寒,戳得她彻骨一痛。她要躲,雪狼王却用力抓了她的腰,迫她转过身来。 他逼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问:“我现在送你进去伺候,你可愿意。” 奚止在他怀里乱扭,急道:“你放开我,好好说话!”雪狼王冷哼一声,撒了手转身就走,半倚在木榻上,冷冷瞧着她。 奚止受不了他喜怒无常,赌气道:“你也不必留着我看了生气,我也不想做人辛苦。你把孽的线索告诉我,真的假的不论,让我回去交差。我把北玄天的小娘子都告诉你,我们一次交易,两下干净。” 雪狼王冷笑道:“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奚止咬牙道:“是!”雪狼王笑道:“我若是不肯呢?”奚止扬起脸,黑瞳凛凛,满面寒霜盯着他:“你这么讨厌我,何必留着我。” 雪狼王嘴角微提:“好,很好,入了关了,知道我没用了。”奚止一怔,雪狼王紧跟着说:“你在雪屋就说过,我是个没用的人。今天诏书如晤,还叫平常来传,更显的我没用。他把王位传给诸怀,也不会传给我。” 偌大殿堂,欢声笑语散尽了,银针热闹的光转了清冷,他才肯说了实话。 奚止轻声说:“是你讨厌我,不是我嫌你没用。” 她说完了,雪狼王阴着脸看她。屋里,又沉默下去。 一会,雪狼王道:“你过来。”奚止走近木榻,雪狼王道:“坐。”木榻原本不大,雪狼王斜在上面,只留着小块空间。奚止歪了身子贴边坐下。 雪狼王问:“我真的没用吗。”奚止道:“大人收服雪狼,平定浮玉关外八千里雪原,以一人之力,拒嚣人氏于浮玉之湖,怎能说无用。” 雪狼王笑一笑:“若是我高兴,就上万仞山找泯尘,摒弃前嫌,约了他攻打浮玉之关,王位唾手可得。” 奚止道:“你不会。”雪狼王静了静,问:“为什么。” 奚止道:“你没有杀白寻。”她抬起脸,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他真好看,她不知道自己也很好看。 她说:“你恫吓他,利诱他,摆出那么多理由,其实不如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简洁干净。” 雪狼王没说话,幽幽盯着她。奚止自嘲着一笑,低头道:“不杀无辜之人,我可做不到。”雪洞里,她满腔复仇,杀了流月的两个姐妹。 奚止这样说着,心里很没底。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她所想的,还是白寻另有用处。只是她有着坚执隐秘的期望,期望他和她一样,内心柔软,只是模糊面目。 她的沁香悄然弥散,银针松的光像被这香味擦亮了,失了清冷,散着温馨。 良久,雪狼王又抚上了奚止的后腰。奚止的腰硬了硬,微然热力缓缓透散,她舒服的周身麻痒,香味更加辽远,天香入庭,袅袅不散。 “你好香啊。”雪狼王低声说,他把奚止搂在怀里。奚止心里狂跳,惊慌和恐惧同时涌上来,不知哪一个才是适当。她抓紧他的胸前银袍,他的心跳砰通。 “看着我。”雪狼王说。奚止的长睫毛抖了抖,飞快转着念头: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如果我说了,他会疑心罢,认定我说好听的,只为了骗他帮忙。 她美目流盼,面若灿桃,就在她横了心顺势而为时,雪狼王忽得放开了她。 “你走吧。”他起身上楼。奚止呆在木榻上,一时回不了神。她略不甘心,急问道:“你叫我去哪里,离开危阑楼,还是离开彼澳馆。” 雪狼王轻笑一声,人已在楼梯半中腰:“不把淳于迷住,你就想离开彼澳馆?” 他伏下身子看奚止:“我是要娶王女奚止的,你要记住。”说罢了哈哈长笑,扬长上楼。 奚止木无表情。她很想把那段楼梯消失了,叫他凭空倒栽下来。 ****** 夕生等奚止走了,又慨叹一回,却听殿外奴人轻唤:“殿下歇了吗。” 夕生扬声道:“进来吧。”奴人推门而入:“小的优孟,见过殿下。”夕生应了一声,忽起一念,问道:“你知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优孟道:“殿下是饿了还是渴了,要什么小的去取就是。” 夕生想,身为殿下,跑去后厨,仿佛是有点怪。不如叫他去,我跟着好了。 他于是说:“那么你去给我弄点喝的,弄点饭来吃。”优孟道:“是,小的这就去。” 他躬身退出,腰弯得虾米似的。优孟前脚走,夕生后脚鬼祟跟了。好在庭院阔大,冰面晶亮,优孟又是留民,并不会用冰轮。 夕生远远跟着,三转两转,终于到了梦想中的厨房。 厨房极大,里外三进院子,简直能做府第。彼澳馆原是驿馆,接待部落往来,因而庖厨建的用心。夕生跟着优孟跨进最里一进,见他绕过庭院,走进偏侧一间小屋,问:“还有吃的吗,殿下要呢。” 便听着欧小山懒洋洋道:“都给宫正大人吃了,哪里还有。”优孟为难道:“小娘子,泥鸿大人说你管着庖厨,要我们凡事问过你。可殿下要吃,小娘子说没有,小的不知怎么回话。” 欧小山看他一眼,奇道:“你就把原话回给他!就说我欧小山说的,吃的没了,都给雪狼王吃了!他要杀要剐,叫他冲我来!” 夕生暗叹:“她这又怎么了。接诏书前,明明还笑咪咪的。”他正在想,忽然有人拉他衣服。夕生回头便见周泉,正拼力招手叫他走。 夕生跟着周泉猫进右侧一间。里头亮得晃眼,却是存放银针松的所在。 夕生猛然进去,眼睛眯得睁不开,周泉拉他躲在大冰罐后面,小声道:“祖宗爷爷,可找到你了!”夕生道:“我叫你祖宗才是!你跑哪去了,怎么做舞人的,又怎么进的彼澳馆!” 周泉叹道:“这一晚上经历,我能写小说上网挣钱你信不信。”夕生道:“你简洁点,只说大纲,不要展开。” 周泉舔舔唇,组织了道:“你不是叫雪狼带走了嘛,那我要找你啊!瘦九那个死人,给我出个馊点子,叫我去传令所偷腾骥。” 夕生道:“你就去啦!”周泉啊一声:“我去啦,我以为真能行呢。谁知进了关,被苦成交给马脸,就是那天抽我鞭子的。那家伙坏得要死,别说偷腾骥,我连礼制所的门都出不去。特么被逼着跳了一晚上舞,那叫一个腰酸背疼。” 他说着捶捶腰,夕生笑道:“然后就遇上我了。” 周泉道:“你丢下一句彼澳馆,我寻思这是叫我去找!好在咱是临时工,干完这场就叫遣散了。把我们赶到关前,说等正午,痩九会来接。我就往外溜,被捉住了,就说,我不是半兽人啊,你们看我眼睛不绿,我就是关内的留民。” “守关的黑衣人看了我的眼睛,认定我不是半兽人,就放我走了。啊呀我一路又滑又跌,经过一个市场,就听着有人叫,有没有留民,大王子府里要留民,送去彼澳馆。我一听这是送上门啊,麻利着就去了,就跟着回来了。” 夕生道:“这也没多离奇啊。”周泉瞪大眼睛:“这还不离奇,你要怎么离奇,真把剧本当日子过啊,正常人能弄成我这样吗!”夕生苦笑:“那比了我,你这小说简直没剧情。” 他于是把雪屋奇遇说了,又把雪狼王、奚止、流月逐一描述,直说得口干舌燥。周泉听了,傻了眼道:“好像是比我惨点。”他说着从身后摸了个三足鼎递给夕生:“殿下,喝水不。” 夕生接了三足鼎,狂灌一气,招手问:“有烟吗,我快扛不住了,要思考思考。”周泉“啪”得打他的手:“还抽烟,你没见这里照明都不用火!”夕生苦着脸道:“我脑子不够使。” 周泉听了,把紧裹着黑布提一提,露出牛仔裤,蹲下道:“我给你分析分析,我们的目标是拿玉,拿玉回家,乱七八糟的跟咱没关系,对不对!”夕生道:“对!”周泉问:“厚王有玉,我们要靠近他,我问你,他把玉放在哪?” 夕生摇头:“不知道。”周泉又问:“拿到玉以后怎么用?”夕生又摇头:“不知道!” 周泉气道:“你一问三不知,我们怎么回去!”夕生把奚止说玉的事讲了:“我总结一下,六枚玉,紧急关头可以穿过结界一次。现在还有四次机会,你的明白!” 周泉瞪眼睛想了半天,不解道:“那你的血,和这六块玉有毛线关系?”夕生呆一呆:“是哦。”周泉道:“半山市场来的时候,卓妙说,眼中泪,是心头血,是什么意思。” 夕生喃喃重复:“眼中泪,是心头血,眼中泪,是心头血。”他像是在哪听过,可就是想不起。 周泉道:“我猜啊,你的血能让六玉穿破结界,但是呢,平常血不行,要心头血。” 夕生傻道:“心头血?”周泉点头:“姜奚止一定知道什么,才用你的血染玉。可是她弄错了,那不是心头血。”夕生道:“心头血是泪?” 周泉啪得打响指:“你从小没有眼泪,为了这事你妈急的!就是你的眼泪稀奇,是心头血!”夕生听得呆了:“那我是什么人?”周泉皱眉努脸:“不知道!” 他一挥手:“管你是什么人,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回家!心头血这条咱占了,差的不就是玉吗!”夕生道:“还是啊!我说到现在,就是怎么拿到玉啊!” 两人一时无言,面面相觑。 ****** 第二日清晨,夕生醒来时满室雪光。昨晚同周泉叽咕半晌,也拿不出好主意,便认定了先去东苍天,说不定接近纯王比厚王要容易。 等他们论定了散伙,欧小山已回去睡了。夕生赶到寝殿,优孟急得差点自杀,只说再找不着他就要去报司蒙了。夕生想到优孟急得脸发黄的模样,不由一笑。 他下了床榻,盛着银针松的冰器上都蒙了黑布。夕生好奇揭开看了,银针松仍放着光。夕生想:“这些松针摘下如何存活,也是个问题。”他正想呢,殿门吱得开了,优孟惊道:“殿下起身了。” 夕生道:“刚起呢。”他走到软榻坐下,优孟便回身道:“殿下起了,快进来吧。”外头曼声一答,进来四个女奴,也裹着黑布,捧了托盘,放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头一个呈上的是冰盆,看来是洗脸的,夕生便捞水洗了,使绢帕擦擦。 第二呈上的,却是一杯水。夕生含在嘴里,一股子樟脑味,另有骨制的盂凑上来,夕生赶紧吐了。他想问又不敢,皱着脸。 那女奴细声道:“殿下启唇。”夕生不解何意,张开了嘴。女奴用绢帕沾了樟脑水,直往他嘴里捅,夕生差点叫她捅吐了。 他拼命让开:“我自已来!”学了她的样子,沾了水擦擦牙齿,那樟脑味简直要他的命。 第三个呈上的,却是一碗黑乌乌的东西。夕生警惕:“这是什么!”女奴道:“这是上辅大人送的苦酽。宫正大人说好,叫送给殿下尝尝。” 夕生一听这名字就抵触,皱了眉抿一口,却是入口甘甜,很像龙井茶。他咕噜一气饮干,五脏舒畅。 最后一个,却呈上一只陶煲,揭开了是米饭。夕生正饿了,忙吃了一口,像是高梁米,很粗,却香。陶煲旁边另有小碟,浅浅一层淡黄汤液。夕生沾了点尝尝,是盐水。 他正在吃饭,听着优孟道:“宫正大人到。”夕生含了饭回头,见着雪狼王神采奕奕,负手跨进屋来。 他摒退诸人,自顾往圈椅里一坐,打量夕生道:“殿下,你也要勤奋些,还有七天时间,去把凁冰学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有心栽花 雪狼王叫夕生学凁冰,夕生正中下怀。且不说扮着殿下像些,就是逃跑也快些。 他殷勤问道:“什么时辰去。”雪狼王道:“殿下用了早饭,司蒙会陪你去。十个铜子司蒙也会带着。”夕生道:“大人,这个不妥。我入关之时,几千双眼睛都看着,这时公然去学,掌舍辛多除非是瞎子,否则总要认出我。” 雪狼王吃吃笑道:“叫你说着了,他就是个瞎子。”夕生一呆,喃喃道:“这么巧。” 雪狼王笑一笑:“你早些去,早些回来,为了赴东苍天的事,还有很多商量。”夕生只得答:“是。” 雪狼王见他无话,洋洋起身:“我还有事,你别误了时辰。”夕生站起恭送:“是,大人慢走。” 他吃了饭,不多时,司蒙便到了,行礼道:“殿下,大人嘱我陪你去研习所。”夕生换了便袍,带了司蒙到前院,觉出做王子威风,墨灵骑十步一岗,见他单膝半跪行礼,山呼殿下。 夕生心想,中国是礼仪之邦,平日不觉得,身临其境,才知道被人哄抬着的妙处。他享受威风,一时忘了是冒牌的。出了彼澳馆,司蒙道:“殿下,我们去研习所,要避着人,就不安排车了,步行可好。” 夕生当然说好,三人安步当车,慢慢向研习所走去。 出了彼澳馆,夕生才知芥隐所言不虚。彼澳馆离浮玉关近,距热闹处极远。直走的两腿酸软,才见市声热闹。大白天,行人多了,男女老幼一概齐全,着黑衣的都挺胸昂首,像是官员。沿路不少店铺,大多卖日常器具,多是冰雕,也有陶缶。 夕生感兴趣看了,店子形形*,布匹、牲口、饰物都齐全,只是卖吃食的少,遇着几家,都是粮食,供着三色米,黑米、红米、白米。另有卖粗粝的海盐,颗粒极大,发着黄,堆在冰桶里。 夕生不敢多问,怕司蒙瞧出马脚,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又走了一箭之地,司蒙道:“殿下,我们到了。进去只说你本名。小的越一越规矩,不提尊称了。”夕生点头答应。 司蒙领了他们进了研习所院子,神气问:“有人在吗?”不一时,冰屋子后头转出个婆子,老的躬腰驼背,脸上像癞蛤蟆,鼓囔囔全是暗红包块。夕生转开脸,不想细看。 她老眼昏花,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大人有事吗?”司蒙道:“辛多在不在,这是十个铜子。”他递上铜子,婆子抖手接了:“在,大人里面请。” 他们跟了婆子进雪屋。雪屋是圆筒的那种,一座冰梯盘旋而上。婆子当先领路,蹒跚而上,司蒙领了夕生跟着。每上一层,便听着呼喝之声,隐隐有兵器交鸣。夕生心中默数,直上到第八层,冰梯到了头,婆子领了他们沿走廊往前。 走廊是圆的,他们走过半圆,婆子停在一扇极宽的门前,敲了敲道:“辛多大人,有人找。”那门应声开了,门里走出个长相清秀的年青男子,风度极好,穿件浅灰袍子,笑一笑道:“奇婆,你知道规矩,大人不随便见人。” 奇婆道:“来找的是墨灵骑的大人。”青年哦了一声,探出身子看了看,含笑向司蒙道:“大人请。”司蒙笑一笑,一句话没有,背着手进了屋。 夕生刚一进门,眼前豁然明亮。里头很宽敞,冰面顺滑如镜,迎面一扇矩形长窗,几乎屋子多宽它就多宽,窗就是个洞,没有任何遮挡,冷冽的空气直扑进来。 灰衣青年走到罢了回到几案边,撑着脑袋打瞌睡。 夕生无法,只得埋头苦练。既无招式,又无口诀,就那么一个动作,反复来去,实在是枯燥。练了半个小时,夕生额上生汗,手臂酸痛,冰环还是那个模样,可怜难看。夕生灰心,站下了不动,踢了脚冰环。 辛多听到响动,忽然醒了,问:“哪里酸。”夕生道:“手酸。”辛多沉声道:“叫你用腰腹力,如何手酸!”夕生一凛,心知用劲不对,咬牙再来。 又练了半个小时,辛多又问:“哪里酸。”夕生愣了愣,仿佛哪里都不酸。辛多听他不答,敲了敲桌子道:“今日就这样,你回去练罢。”夕生听了,呆了道:“今日练不成吗?”辛多嗤笑道:“今日?练足七七四十九日,或有所成。” 夕生劈头受了打击,心想七七四十九天,不知还在不在这里,练成了有何用。他心灰意懒,简直不想练了。门上一响,司蒙去而复来,行礼道:“大人,可教授完毕。”辛多起身道:“完了,领他回去练吧,四十九天略有小成。” 司蒙谢了,带了夕生要走。临出门时,辛多悠悠道:“他练冰雪可惜了,是舍近求远。” 司蒙不答,带了夕生出来。三人一言不发,直出了研习所,夕生忍不住问:“司蒙大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司蒙冷冷道:“你听不懂吗。” 夕生一怔,司蒙向来待他客气,这是怎么了。 他们出了研习所,走到路口,有辆独角犴拉着的蓝蓬车等着。车子有些破旧,蓝蓬褪得发白。司蒙推夕生一把:“上去。”夕生道:“大人,你不是说坐车太显眼……”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司蒙推得栽进车里。司蒙跃上车,道:“走。”蹄声得得,独角犴慢悠悠起步。一路上,司蒙脸色沉峻,夕生不敢多话。车子经过闹市,又转了三个弯,走进一条巷子。 人声悄静,只听着独角犴漫不经心的蹄声,不一时,车慢慢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渊薮求存 司蒙跳下车,揭帘子叫夕生下来。巷子里有乌黑小门,门里庭院与彼澳馆相仿,无树无景,很空阔。 房子是砖石的,夕生看着并不怪。他并不知在北境,砖石房子只有王殿和这里。司蒙领他匆匆向前,转进一道砖墙。墙中有墙,司蒙向左七步,又有墙。他旋而向右七步,仍有墙。如此这般,连绕了十八个弯。 走出墙群,夕生见着个石屋,像整块方石头掏空了,没有门,张着黑洞洞的口。身后轧轧声响,墙群轰然移动,拼作一面整墙。 司蒙推了夕生一把:“进去!”夕生一让:“我不去!这是哪里,你不说清楚,我不进去的!” 司蒙咬牙道:“你若想活命,就快点进去!”夕生梗脖子道:“你要杀,就在这杀了我!别拿这些来吓唬人!”司蒙冷笑道:“我要害你,还要费这些事吗!” 夕生暗想,他说的不错。司蒙又道:“不是为了保你一条命,我也懒得趟这混水。”他掌心蓄力,贴力夕生背心勉力一送,喝道:“进去!” 夕生被他一推,直跌进洞里。他踉跄站稳,举目四顾,这里黑得可怕。夕生想:“司蒙守在门口,横竖是出不去。我身上这些怪异,冰雪术、眼中泪,还有眼睛发绿,奚止总是不答,也许答案就在这洞里。” 他横下一条心,要找玉回去,就要把疑点都弄清。知已知彼,才能见机行事。夕生一面想,一面小心向前,越走越黑,空洞无声,连一丝风也没有。夕生擦着地面,双手在前舞摸,像个瞎子步步前行。 他边走边数,大约五十步,前方隐隐有光。 伸手不见五指,萤火之光也叫人欢喜。夕生心生欣喜,光点近了,不一时到了眼前,夕生却愣了愣。 眼前景致,说它美,美中透着邪气,说它阴森,分明又很漂亮。 光点不在空中,埋在地下。冰面磨得透明,冻着一束束银针松。银针松铺排讲究,团作一簇,有大有小。远远看去,光点组成像是星斗,尖角曲折,点与点相距一步之遥。 夕生不敢贸然前行,他抬脚虚放冰面,微微使力。便听着极清脆的卡擦轻响,像碎了玻璃,触足的冰面哗得直塌下去,晶亮的冰屑一闪,便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夕生吓得急晃,一条腿收势不及,向后猛倒在地上。 他定神看去,碰到的冰面塌了,冻了银针松的冰层犹在。夕生想了想,坐在地上伸出长腿,向右边放一放。 咔嚓脆响,冰面又塌下去,夕生忙收回脚。他抱膝观望,冰面塌得干净,只余了银针松的光点,半只脚大小,虚悬在黑暗中。 只有冻着松枝处能落脚,别处都是虚的。夕生伸头瞧瞧,黑暗幽深,并不知深有几许。 夕生暗想,如果一无所获出去,又何必走这一趟。司蒙随和稳重,今日在研习所的失态总有缘故,很可能同他身上解释不了的奇怪有关系。 他自小学武,骨子里很有不服输的英雄气。英雄气直不应该逞能,跃上不归之路。 他渐渐到了极限,汗顺着下颌砸在冰面上。眼睛微有模糊,简直看不清前方光点。只凭着惯性,机械向前跃着。又过了盏茶功夫,腿渐渐发酸,腰上卸了劲,猛然脚下一软,夕生急晃几步,差点错过光点。 他稳下神,却没有歇口气的功夫,只能咬牙往前蹦。麻木之中,他想起戏曲艺校,清早五点,张师傅操根藤条,挨个宿舍敲打,抽他们起床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越是严寒酷暑,越是要加功课。都说跑步枯燥,其实不,最枯燥的是“耗山膀”。 中午一点,直耗到晚上七点。夕生每次都说,我要死了,要死了,可他活下来了。张师傅说,功是练出来的,架势是耗出来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练的什么样,上去就是什么样。 回忆被现实痛苦迅速打断。光点没有尽头,他不能停。跳出来多久,来路就有多远,夕生根本不知道前途和退路,哪一个更容易接近。最可怕的是不能休息,停了就掉进深渊。他气喘如牛,周身酸得提不起劲,比“耗山膀”更痛苦。 “我要死了,”夕生想:“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 跳下去是累死,落进深渊是摔死。两种死法让夕生选,他要选后者。他慢慢浮起念头想放弃,总之是死,不如死的舒服些,何必熬到最后。 意志一动摇,身子说发软。他足尖一晃,险些踏在冰面上。求生本能猛得拉他,夕生拼命奔出一大步,连跃两个光点,勉强稳住身子。他绝望的意识到,放弃由不得他选,死亡近在眼前,。 半山市场他也曾弥留,至少有欧小山和周泉陪他,此刻孤身一人,死也死的无声无息。司蒙会把他的死讯带回去吗,他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夕生累的不愿去想。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总之他要死了。 汗像水往下流,迷了眼睛。他坚持不住,只想躺平了歇歇,每根神经都在痛,每个细胞都在经受折磨,夕生实在跳不动了。 “妈妈,”他心里说:“我回不去了。” 想到妈妈,夕生像被劈头浇了冰水,猛然清醒了些。 死在半山市场,何亦竹至少能见着他的尸体。可他无声无息死在这里,何亦竹这辈子都不甘心。相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踪。夕生明知身世有异,可他不肯深究,只为了他有妈妈。他有何亦竹这个妈妈已经知足,他不想再多出个身世,多些没必要的牵挂。 她一辈子没结婚,独自拉扯夕生长大,除了唱戏,她的全部情感就是夕生。夕生长大了,年华老去,何亦竹是这世上最需要他的人。 换了别人,收养了个会凝冰的小怪物,说不准推他出名挣钱。可何亦竹没有,她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只要夕生做个正常普通的孩子,只要他平安开心一生。她赶到北京把美瞳珍重塞进夕生手里,那幅画面夕生永远忘不了。 “我不能死。”夕生咬牙想,“我要回去,我死了,周泉欧小山也回不去,妈也等不到我,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又想起张师傅,还有跟在身后飞抽的藤条。“气不正,意不顺,”张师傅的沙喉咙怒吼:“小猴崽子缩肩窝腰,想偷懒,当我看不出来!” 偷懒!夕生忽然想起辛多的话:“方者以正其中,规矩不可易,转动和顺,不可乖戾。” 他远眺无际延伸的光点,暗想:“也许这就是渊薮,只是个练武场。只要不偷懒,总能走出去!”他凝定心神,摒清杂念,眼中心中只余光点。 夕生每一纵跃,必合规矩,不肯为了累偷懒。如此纵出百十步,夕生渐感自在,越纵越快,远远看去,仿佛飞足踏光而行。光点渐次相连,茫然一片,夕生大喜,已是无处不可落足,无处不可栖身。 他正在飞步向前,刷一阵风响,密麻麻的光点骤然消失。 夕生一声惊呼,踏空直坠下去。没等他回神,砰得踏了实地,嚓得轻响,眼前忽然一亮。 是个房间,铺着光洁清爽的水牛皮。一案双椅,两侧各有大设,填着银针松,别无它物。夕生小心试足,却能踩实。他一步三顾走到案前,案上搁着陶缶,缶下压了字条。 夕生取字条看了,并不是文字,是幅图,有人捧缶痛饮。 陶缶盛着黑乌液体,像熬成放凉了的中药,闻着像苦酽。夕生一身大汗,口干舌燥,想到苦酽爽口,举碗略尝,正是其味,立即咕咚喝干了。 他饮尽苦酽,便听身后微响,悉悉索索,犹如万蚁爬行。夕生蓦然回首,虚空黑暗里,悠悠飘来一把椅子。椅子越飘越近,进了光亮,夕生才瞧出那是沙椅。飞沙漠漠,聚而不散,凝形成椅。背向夕生坐着一人,白绫深衣,满头乌发竟已花白。 夕生看得呆了,椅子打个旋,转了过来。夕生先看见芥隐的眼睛,昏黄浑浊,全无昨日英凛。他歪在椅上,仿佛很累,紧紧盯着夕生。 椅子飘而不落,载沉载浮。夕生不禁轻唤:“大人!” 芥隐盯他良久,似哭非笑,轻声说:“好,很好,好极了。” 夕生不解其意,又不敢说话。芥隐问:“你从哪儿来?”夕生怔道:“彼澳馆。啊,不,是研习所。”芥隐泛一丝苦笑,微微摇头:“我问你,你从哪儿来。” 夕生暗想,这是什么意思,他识穿了我是假冒王子?可他在凛魄塘边与雪狼王说话,分明知道我是冒牌的。他嗫嚅难言,却听芥隐长叹道:“你在结界那侧,过的好吗?” 夕生猛然一吓,背上汗毛根根竖起,紧紧盯着芥隐。芥隐叹道:“淳齐出世,是我守在门外捧着出来,你又何尝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能如何。”夕生喃喃道:“大人说的什么,小的听不懂。” 芥隐的声音饱含深情:“我只当有生之时,是再也见不着你。”夕生傻听着。 过了一时,芥隐叹道:“既然去了,为什么要回来。”夕生受他感染,好像声音大了能吹散沙椅,轻声道:“我不想来,我想回去。”他也不知如何,认定了芥隐能帮他,扑通跪下深叩道:“求大人指点,让我能穿过结界,我想回家。” “家?”芥隐轻喃道:“哪里是家?”夕生跪得笔直,仰面道:“生我养我之处,就是家。” 芥隐摇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父不是父,夫不是夫,何处为家?”他说得苍凉,让夕生想起太黄悲嗥。他膝行数步,哀恳道:“大人,我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怎么才能回去!” 芥隐勉强一笑:“你如何来的,说给我听听。”夕生心想:“我到四极只有一天两夜,人事不熟悉,芥隐能不能信并无把握。奚止的事攸关性命,还是不要牵累她。” 他于是含糊道:“我原是个演员,认得一个导演卓妙。忽有一日,他说什么眼中泪,是心头血,在我胸口猛戳一指,我就,就到了这里。” 芥隐听了一呆,喃喃道:“白鱼幽荧……,他答应我和姐姐,会保你一世平安,再不叫你回来,如何食言!”他猛然跺脚,忽又呛咳,直咳得喘不上气,哇得喷出大口黑血,淋漓铺染在白衣上。 夕生心有不忍,向他爬了几步,急唤:“大人!”芥隐将手一摆,轻喘道:“无事。”他擦了嘴角血迹,淡淡道:“你既回来了,就帮帮你哥哥,他独力难支,我这老骨头也帮不上忙。” 夕生傻了眼:“我哥哥?”芥隐点头:“淳齐是你哥哥。”夕生脱口怪声说:“雪狼王?”芥隐道:“三十年前,你母亲,就是我姐姐,北玄天的故后芥菱。她受兽主泯尘诱骗,做了违礼之事,生下了你。” 夕生哪里肯信,傻道:“您认错人了吧?”芥隐道:“入关那日我已奇怪,你的轮廓有点淳齐的影子。”他停一停又说:“你父亲是兽,母亲是仙,虽不似半兽人眼泛碧光,可你的眼睛仍是发绿。” 夕生听了这一句,心知大错不错,跪不住坐在腿上。芥隐道:“辛多开了天目,瞧出你被压制的秘属。若非如此,我并不敢肯定。你生下半斗时光,我眼瞧着白鱼幽荧以冰雪术注封住了你的秘属生长。” 很久,夕生艰难问:“我是半兽人吗?”芥隐摇头:“不,你是仙与兽的后代,是孽。”他怆然道:“天台封禅,礼玉集结问天,沾了你的心头血,大结界立时消散,神兽飞天,天意堵截,女娲娘娘再不理人间之事!” 他向夕生急道:“泯尘知道你在四极,他穷其所有也要找到你!”夕生脑子发蒙,一时难做反应。芥隐又道:“可被他找到,他舍不得杀你。更可怕的是被四部落王知晓,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他攥紧沙椅,紧盯着夕生:“你母亲求了白鱼幽荧,用她的命换你活着,他送你出结界,她便自杀,再不叫泯尘找到你母子下落!”夕生额上微冒冷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芥隐沉声道:“我要对得住我姐姐,就要保着你,保着你活着,保着你不被泯尘找到!” 夕生摇头道:“不可能!”他拼命摇头,想摇掉这个荒唐的故事:“你凭什么说我是仙兽后代?你说的那些,长相,眼睛,冰雪术,也许凑巧撞上了!” 芥隐叹道:“我愿意相信你,四部落王却不肯信你,宁可杀错了你,也不能叫你跑喽!” 宁枉勿纵,夕生只当它是成语。 “为什么一定是我?仙和兽的后代只我一人吗?那么多的仙民,那么多的兽族,为什么只盯着我一个,就因为我是兽主泯尘,和,和,……” 夕生猛然懂得雪狼王的古怪。芥菱,这只是个陌生名字,他只是听了个故事,可他不肯把她与兽联系在一起。 他想起诸怀,想起舞非子,想起奚止说的,黑夜花园里,数百只埋着尸体的,没有脸的猴子。 夕生苍白着脸,惶然看着芥隐,想听他说:像你这样的也有,只是不多罢了。只要有这一句,夕生仍可拿出现代人的洒脱,忘却伦理洁癖。 芥隐说:“仙*合有犯天条,重则天雷击身而亡,轻则绞痛三日而死。只有我姐姐,兽族试了几万年,只有我姐姐,她生下了你!” 芥隐语带哽噎:“我不管你父亲是兽是仙,我只认你母亲,她是我姐姐,我就是你舅舅!” “舅舅……”夕生轻声自语,心中却是空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 神玉论典 沙椅慢慢下沉,缓缓落在水牛皮上。椅腿微一触,便似风过沙丘,立时散了形。沙椅化去,只留下芥隐,他伸手来扶夕生:“起来。” 夕生不动,失措看着芥隐。他不能接受,也不肯相信。可他冥冥中知道,芥隐并没有骗他。 芥隐的声音虚弱又沉稳:“起来,时辰不多了,有很多事要说。” 夕生扶了他伸来的手,起身随他走到几案边,两人各坐一侧。芥隐微声一咳,黑暗中走来司蒙。他搁下两缶苦酽,默然退在一侧。芥隐道:“昨天送了给你哥哥,你喝了没有。” 夕生道:“早上用过了。”芥隐笑道:“你哥哥不爱喝,他从小就不爱喝。我总要逼着他,去查他的库房。他因此叫你喝了,让我查不着。“ 他笑而叹道:“淳齐长大了,我怎会再查他的库房,这孩子养成了习惯,一时改不掉。” 夕生默然听着,芥隐述说的雪狼王,和他识得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芥隐道:“他不喝,我们喝。这是好东西,他不懂。”他取陶缶饮了,呛得直咳,司蒙替他抚着背,轻唤道:“大人!” 芥隐勉力忍住,摆了手道:“无妨。”他问夕生:“怎么不喝啊。”夕生瞧他殷殷期盼,心下略有不忍,捧碗饮尽了。 芥隐向他微笑:“你很像她。”夕生不大自在,对于芥隐的故事,他还是接受无能。芥隐按着几案,手微微发抖。夕生低眉看着,芥隐问:“你叫什么名字?” “夕生。”夕生简短说。 芥隐轻喃念道:“夕生,你就是日落时出生的。”夕生笑一笑:“我妈妈收养了我,并不知我何时出生。”芥隐问道:“养母对你好吗?” 夕生低头道:“很好。她是待我最好的人啦。”芥隐微笑点头:“那就好。”夕生道:“所以我想回去,她并不知我到了这里,她会很着急。”他静一静,轻声说:“我不想让她着急,不想让她辛苦,她养大了我,该我养她了。” 芥隐听得眼眶泛红,半晌才道:“你母亲真是没福份。这样的两个孩子,一个生离,一个死别。”夕生不吭声,不想接话。 芥隐长叹一声:“你哥哥身在险境,你可愿帮他?”夕生嘲弄一笑:“他是雪狼王,只有让别人身在险境,他怎会在险境。” 芥隐不喜欢他的说法,皱眉道:“你养母待你好,淳齐却没有,母亲死了,父亲又恨他入骨。”夕生仍不说话,心里却想:“为什么恨他,就因为他妈妈和别人生了,生了……” 芥隐道:“厚王继位以来,推行仙民在册,论定微功晋阶,阻止了北境仙民流散,保住星骑实力。又开设研习所,仙民六岁便要入所研习,十八岁入了势境,方能从研习所出来。其中入昧境者,十有其三,星骑实力大增,北境成了四极最强部落。” 夕生道:“厚王励精图治,北境秩序严谨,雪狼王并没有耽误他。”芥隐叹道:“你有所不知。仙民的寿数两百年。厚王等王位耗去八十年,他拼定心思,要在百年封禅中夺钧天王位。原本也算众望所归,谁知出了你母亲的事。” 他苦笑道:“他找不到姐姐,一腔怨恨全都发在淳齐身上。六岁孩童,若非我西颢天恩威并施,早被他斩于刀斧之下。他送淳齐去浮玉之湖,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哪还有半分父子之情!” 夕生听他激动,想劝,又不知说什么。芥隐道:“六岁出关,二十年音讯全无,我以为他丧命在浮玉之湖。这二十年,我把厚王恨得剖心挖肺,恨不能他忽一日暴病,猝死才好!” 他说得悻悻,夕生微然一笑。 芥隐又道:“直到十年前,一头雪狼负人跃过浮玉关。那夜当值星骑是我领下的墨丑骑。雪狼入关,星骑震动,将军来报,我匆匆到了关下,来人口口声声,只说大王子殿下派他入关送书。” “我二十年没听到大王子这称呼。关内人人忌讳,生怕提了大王子,惹着厚王发怒。那晚上乍然听了,我竟反应不来。”他慨叹一声,擦了擦眼角:“来人就是辛多,书信是淳齐亲笔,请封异人雪狼王为王子教习,领宫正职。” “我细问辛多,得知他是个瞎子,却能开天目。他被雪狼王救了,又说雪狼王保了大王子住在雪屋,过的很好。我又惊又喜。正巧北境欲往西境借土,想试种粮米,我于是呈上书信,要厚王加封宫保宫正,增拨星骑。他父亲看了西颢天的面子,勉强同意,却只肯拨十八名星骑。” 芥隐说着,苍凉一笑:“十八名,有总比没有好。谁知就是这十八名,上卿萤窗,二王子淳于,想方设法要安插离间,意图千里之外,遥置淳齐于死地。” 他说着激动,大声咳了起来。司蒙轻声劝道:“大人,布渊薮损了八成灵力,要静养,不可激动啊!”芥隐咳着指司蒙:“我把墨丑骑将军司蒙,寻衅削职,拨入墨灵骑任甲等护卫。软硬兼施,才迫得厚王同意,让司蒙领骑出关。” 入关那日,星骑将军平常和索鸾何等威风,司蒙竟与他们同职。夕生心下微叹,看了眼司蒙,心想:“他在雪狼王跟前,还不如泥鸿贴心。真看不出来。” 司蒙恍若未闻,伺候芥隐喝了苦酽。 芥隐缓了急嗽:“淳齐称雪狼王,他入关,雪狼不能入关。平常又是厚王心腹。若非金芍园会,厚王不会许他入关,入了关,也会放任淳于加害。”他紧盯夕生:“他的处境险不险?” 夕生道:“他就是再险,也轮不着我帮忙,我什么都不会,能活着已经不易。”芥隐急道:“辛多天目所示,你的修为能入碎境。这是多大的造化!常人硬修碎境,躁郁入了六脉,癫狂行止有之,术法全无有之,不能行动,不能言语,成了活死人的,更是大有人在!” 夕生恍然道:“是为了这个!”芥隐一怔:“为了什么?”夕生冰冷道:“若非我能入碎境,或许能帮上雪狼王,大人也未必肯认亲。” 芥隐还未答话,司蒙怒道:“你别得寸进尺!大人拼了性命相救,你如何这样说话!” 芥隐摆了摆手,急着解释:“我并非偏心你哥哥……”夕生起身拱手:“大人,我不敢乱认哥哥,既便我肯认他,他又肯不肯认我?” 芥隐怔而无语。夕生冷笑道:“假如大人所言非虚,没有我,雪狼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境王储。厚王接位钧天部,他更是风光无限。转眼繁华泡影,孤身飘零,受尽屈辱耻笑,我若是他,要恨得入骨,哪肯认弟弟!” 芥隐默默无言。夕生说的每一个字,他何曾没想到。 司蒙冷冷道:“你生而低贱,并不能责怪……”夕生眼如利刃,剜他道:“我哪里低贱,你又何处高贵!” 司蒙猛然恼怒,芥隐急抬手拦他,小声道:“你少说两句。”司蒙脸涨得通红,转目不语。 他向夕生一笑:“你说的不错,眼下断不能叫淳齐知道你是谁,他接受不了。”夕生冷笑,心想:“我还接受不了呢。” 芥隐道:“不过你放心,只要真心待他,他总会接受。他像母亲,心地柔软。”夕生仿佛听了天下最美好的童话,雪狼王心地柔软?瘦九听了,要六月飞雪。 总之北境终年飞雪。 芥隐看他似笑非笑,又道:“你不肯帮他,我也不强你。你的难处,我却能帮你。”夕生听了动心,静默不语。 芥隐道:“穿过结界并非易事。你两次越界,都有白鱼幽荧相助。都知道孽能破结界,可怎么个破法,又如何染玉,却只有他知晓。” 夕生傻道:“可他没过来!”芥隐道:“仙民百年封禅。天台界降临乾德潭。潭水如镜,中有铜匣,藏着《神玉论典》。是白鱼幽荧留下备了不时之需,他临走时告诉我,里头详细记载结界成形、穿越、消散,乃至礼玉用法。” 夕生一时狂喜:“拿到神玉论典,我就知道怎么回去!” 芥隐微笑点头:“只是拿到匣子,还要集齐四个人。”夕生呆了问:“哪四个人?”芥隐道:“能召出守护的四个人。”夕生啊了一声,芥隐道:“王女奚止是一个。” 他偏不提雪狼王:“我再说一个,西颢天的三王子心远。他是我侄儿,能召出雪螭虎。”夕生淡漠道:“北境肯定是雪狼王了。” 芥隐笑一笑:“一别三十年,他修为几何,我并不清楚。”他望了望司蒙:“他能吗?”司蒙恭敬道:“他修习不许我接近,只带着霜冽。霜冽要进虚境,苦修天残,不能说话,也不肯说话,谁也不知。” 芥隐听了不论,向夕生道:“你要做两件事。一是弄清楚淳齐能不能召守护。第二嘛,此去东苍天,你的任务重些,找到苍天部能召出守护的王子或王女。” 夕生埋头想想,抬头问道:“只有王子王女吗,王上不能召守护?”芥隐摇头:“继位之时,守护便离体而去。”夕生无奈,轻声说:“找到了,可是非亲非故,如何肯去乾德潭。” 芥隐笑道:“你说的对,非亲非故,这三个人中,淳齐帮你的把握有五成。他若娶了奚止,你又得五成把握。那么只有东苍天要费些力气。” 夕生瞟他一眼,心想:“这老头可真精,绕了半晌,还是叫我帮雪狼王。” 芥隐道:“你把这三个人弄妥,我替你弄玉。”夕生一听,两眼放光,心生希望。芥隐笑道:“别的没办法,西颢天的白琥却能借你一用,你看如何?” 夕生能说如何,他想着盼着,就是此事。 芥隐接了说:“王子王女生而领星骑,今年是封禅之年,众星主齐聚乾德潭,是拿到论典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一次,要集齐四人却不容易。” 夕生无话可说,讪然起身,揖礼到地:“多谢大人,解了燃眉之急。” 芥隐道:“我也有不中听的要说。”他沉了脸道:“此去东苍天,你若帮了淳于,别怪舅舅偏心!” 夕生想:“你本来就偏心!”嘴上却说:“雪狼王与我无怨无仇,我只要回家,干嘛害他。”芥隐托了陶缶饮一口,淡然道:“自今日起,每天来这里两个时辰,还有七日,你总能入击境,会聚沙。” 夕生嗯了一声,芥隐又道:“回去记得喝苦酽。淳齐不练飞沙,不喝就罢了,你却不行。一日三次,不要误了。”夕生要再问,芥隐闭了眼睛,挥手道:“送他走吧,我累了。” ****** 一路无话。夕生与司蒙互相看不顺眼。 进了彼澳馆,司蒙冷冷道:“殿下想活命,就要慎言。” 夕生扫他一眼:“大人,死很容易,难的是活下去。”说罢了袍袖一摆,径向寝殿去了。 他刚到寝殿,忽听笑语隐隐,从痩小亭子的院里传来。 优孟迎出来,夕生却摆手不许他说话。他听了一会,独自走去。行走之间微有松快,不像之前一步三滑。他进到院子,倚墙瞧着,雪狼王、小山、流月、奚止,还有泥鸿,都在院子里。 雪狼王银袍胜雪,倜傥出众,夕生默默瞧着。 院里有半人高的冰雪小屋。户牖齐全,瓦楞鲜明,很像《清明上河图》的房子。屋前一道细细河流,有精致冰雕水车,它轻缓转动,带着小河流淌。 小河潺潺,触动机括,屋门吱得开了,出来个小冰人,傻头傻脑拎桶河边捞水,又回来浇花田。夕生看得惊诧,冰屋如此精妙。 没等他回神,欧小山惊喜叫出声来。小人浇了花,漠漠花田,缓缓绽枝发朵,四瓣冰花,美不胜收。 “太漂亮了!”欧小山说:“大人,你说去东苍天,是送去的礼物吗?” 雪狼王温和笑道:“不给他们,给你。”欧小山不敢相信:“我?”雪狼王笑道:“你今日立功,用银针松果榨油,还能炒菜。”欧小山谦虚着嘿嘿笑:“小事罢了,大人们做大事,没功夫想这些。” 雪狼王笑微微看她:“你跟我去东苍天,震震他们!叫四部知道,北玄天不只有银针松和冰台草,宝物可多了,是还没功夫想呢!” 欧小山咯咯笑道:“大人说的对,去震震他们!” 他们说的意气奋发,流月小声说:“大人,能带着流月吗?”雪狼王心情好,笑道:“带着你,你给小山做伴。”流月高兴拍手道:“太好了,真怕你们都走了,独留我在这里。” 她说的亲热,好像彼澳馆里的,都是她的亲人。 雪狼王微笑不答,小山却道:“大人,我还想带个厨房的奴人,替我干点粗活。”夕生心下微动,暗想:“是了,她周全了自己,还想着周泉。” 他心里刚高兴,便见着欧小山凑近雪狼王,仰脸瞧着他,娇憨十足。 夕生的高兴忽然没了,沉了脸。雪狼王却笑道:“准了,带谁你挑罢了。”他轻敲小山头:“冰屋喜不喜欢?” 小山笑道:“喜欢,很喜欢。只是少了些灵性。”雪狼王一怔:“灵性?”小山笑道:“花开引蝶来,花落蝶归去。有花无蝶,自然少些灵性。” 雪狼王听了,看看一直沉默的奚止,笑道:“这个容易。”说罢了凭空一招,冰扇哗的展开。雪狼王执扇在手,轻轻挥动,串串冰蝶翩然而起,围着小黑屋盈盈舞动。 欧小山十足花痴,哇得尖叫,就差捧着脸眨眼睛。夕生皱眉不悦,雪狼王笑道:“你念的很好听,还有吗?”小山盈盈笑道:“有啊。花开蝶来蝶恋花,蝶走花谢花为蝶,花笑蝶舞两相悦,……” 她忽然打住了,雪狼王却不在意,手腕轻抖,一只冰蝶脱了队伍,蓝色冰翅一闪,落在奚止发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假作真时 冰蝶停在奚止发间,奚止恍若不知,木然不语。欧小山收了灿烂的笑,转眼看冰蝶翩跹。空气凝固几秒,流月笑道:“姐姐,你真香,冰蝶都被你吸引。” 欧小弯嘴角不屑:“冰蝶能闻着味?”流月讪讪,奚止更是不答。 雪狼王瞧出尴尬,却说:“蝴蝶不听话,往不该去处去。”哗得收了冰扇,冰蝶飒然消失。 他潇洒回眸,看一眼夕生:“你回来了?” 按照往日,夕生必然老实行礼,恭敬叫大人。可他这声“大人”堵在嗓子眼叫不出,傻看着雪狼王。 他与平日无异,长眉入鬓,黑眸如星,棱角方正的唇,下颌一道玲珑沟,若隐若现。 “他和我像吗。”夕生呆想 雪狼王黑眸一闪,皱眉问:“怎么了?”本是质问,夕生听来三分像关怀。他要说什么,又不肯张口。 刺溜一声,司蒙刷得闪来,一揖到地:“大人!”雪狼王冷面瞅他:“今天顺利吗?”司蒙恭敬道:“小的赶去危阑楼,奴人说大人在这。今日去研习所,辛多亲自教了凁冰。” 雪狼王哦一声,指了夕生问:“怎么傻了?”司蒙道:“辛多大人说,殿下起步迟,四十九天方有小成。”他看看夕生,小声说:“也许是累了。” 雪狼王轻笑:“才几个时辰,就累了。”司蒙不敢多话。雪狼王盯他问:“辛多没说别的吧。”司蒙道:“辛多记着大人恩情,细细瞧了,说殿下并非可造之材。” 雪狼王满意,得意负手:“没指望他是可造之材。” 他又问夕生:“今日学了什么,说来听听。”夕生勉定心力:“辛多说了一大串,我记不住。总之是叫我画圈出冰轮。”雪狼王点头道:“你练出来我瞧瞧。” 夕生无法,只得走到院子正中,学着辛多模样,曲膝提力,体似波浪。雪狼王笑道:“架势不错。”夕生接着往下演,伸腿挥臂,喝一声:“出!” 他在研习所表现再差,总能弄个囫囵冰环,此时哧得一声,只喝出冰蓝彩光,刷得消失无踪。夕生愣了愣,提掌瞧瞧手心。 雪狼王冷笑:“你在雪屋还能画个圈,这学了两三个时辰,是学回去了。” 夕生默然无语。雪狼王淡淡道:“我问你话。”夕生过渊薮耗尽体力,得知身世惊惶躁郁。拿神典,聚守护,穿结界,打破头的烦恼怼在一处,偏偏又加上欧小山。她分明在向雪狼王撒娇。 黄嘉雨选了大导演,欧小山自然要选雪狼王,总之他何夕生是最没用,谁肯跟着他。烦躁直冲上来,夕生冷冷道:“我累了。” 雪狼王被越厉,像动了真怒,院里悄静无声,人人不敢大喘气。司蒙求助看泥鸿,泥鸿哪敢接眼色,只当不知。正僵着,忽听着擦冰之声,霜南转进院子,叫道:“大人,平常将军来了!” 雪狼王向泥鸿道:“带他去见。”泥鸿巴不得一声,轻扯夕生:“殿下快走。”夕生会意,转身就出院子。雪狼王阴脸瞅他背影。 司蒙微咳:“大人,平常此来,或是为了赴东境的事。”雪狼王嗯一声,漫声道:“墨灵骑总要跟着。”司蒙道:“殿下练得辛苦,被骂得也辛苦,只怕会说错话。” 雪狼王脸色越发阴沉,半日气道:“这真成了殿下,处处要伺候着他!”想想无法,挥手道:“你跟着去,教他说话!”司蒙正求这一声,立即道:“是!” 雪狼王道:“泥鸿耿直,场面上的事,还是你多费心。”司蒙应道:“小的知道了。”雪狼王不再说,银袍一闪走了,路过奚止却指了指:“带她到危阑楼。” 他拐出小院,诸人皆松口气。司蒙瞪了霜南:“还不快去!”霜南一笑,向奚止道:“小娘子请罢!”奚止无言,跟他去了。 司蒙也不多话,匆匆向正殿赶去。独留小山流月,冰屋小门仍在开合,水声潺潺,小人拎了桶,又浇开一圃花朵。流月拍拍心口:“吓死我了,雪狼王喜怒无常,真不知他何时变脸。” 小山却在发呆。流月问:“小山姐,你怎么了?” 欧小山失了魂说:“他都没看我一眼。”流月寻思了问:“谁没看人?你是说殿下?”欧小山苦笑道:“亏我费尽心思,处处想帮他。怕雪狼王不带我和周泉去苍天部,做饭都用上了。” 流月一笑,劝道:“小山姐,殿下累了,又被雪狼王教训,他心情不好,并非不喜欢你。” 欧小山酸道:“你没看见吗,他盯着奚止发呆。”流月道:“雪狼王弄个冰蝶粘在她头发上,也不只殿下,人人都瞧着呢。”欧小山哼一声:“所以他冲雪狼王发火啊,气他撩奚止啦。” 流月傻了眼,一时笑道:“小山姐,你多心啦。”欧小山皱眉道:“姜奚止干什么要骗雪狼王,说自己是碧姬?”流月吓了摇手道:“小山姐,别的罢了,这事千万莫提。” 欧小山不高兴问:“为什么!”流月认真劝道:“小山姐,各有各的难处,你也瞒着雪狼王,对不对?”欧小山心想:“我有什么瞒着雪狼王,还不是为了何夕生。”想到夕生,她不再多话,流月乖巧,挽着她向厨房去了。 ****** 危阑楼。 霜南送奚止进殿,就退出去了。雪狼王坐在木榻上,取了奴人适才送上的苦酽,努力半晌,搁了碗道:“舅舅为什么喜欢这个。” 殿中无人,他也许说给奚止听。奚止垂头不接话。雪狼王一撩银袍,歪在榻上,瞧她道:“自从入了关,你越发不像巫女碧姬了。” 奚止心跳猛一停,旋即砰碰乱撞。她越要泰然,越是急惶,自恨不争气,横心不说话。只一个念头,他要知道,就叫他知道好了,他要误会利用他,就叫他误会好了。 他多疑又喜怒无常,知道她为了报仇,不会再真心待她。 奚止想:“只要能帮我,随他怎样都行,当他木头就好。报仇复族是大事,我不能只顾自己。” 雪狼王尖锐瞧她道:“巫女掌管阿草国,与四部通商,又是泯尘喜欢的女人,怎么会是你这样,成日里傻呆呆的,真像根木头。” 奚止打断他的诘问,反问道:“你做的小冰屋,很像南境的房子。”雪狼王微有愕然,忘了要审她,搓了指尖不语。 他斜倚在榻上,曲着一膝,半幅银袍曳下来,漫不经心的懒散配了精致的脸,仙人无事,且论闲情。 奚止静悄悄望着他。雪狼王道:“冰屋早先是送给奚止的诞日礼。”他笑一笑说:“冰屋精妙,胜在机关。屋门开合,冰人进出,花朵开放,皆不用灵力,流水触动机关,又仰赖水车车动。”他看了指尖,喃喃道:“仿造它,可真不容易。” 奚止问:“她喜欢吗?”雪狼王摇头:“我不知道。”奚止道:“冰屋巧妙,做工用心,她肯定喜欢。她若知道珍爱之物叫你仿造了,送给别的女子,只怕要讨厌你!” 雪狼王哧得一笑:“没有这事,她一样讨厌我。”奚止哼一声:“她说给你听的?你怎么知道?”雪狼王仰面瞅着高而深的梁柱:“她还在母亲腹中,便指定嫁我为妻。她生时神奇,四极艳羡,只说我母亲会选。谁知第二年,我便被放出关去了。” 他说罢了,阴鸷盯着奚止:“换了你愿意吗,没得选,指定要嫁个罪人。” 罪人,他自称罪人。奚止心软了提不起,像块豆腐塌在危阑楼。 她轻声说:“有的人不讲常理。”随即掩饰了:“她生的神奇,就该不一样。” 雪狼王提了嘴角一笑:“你像是讨厌她。” 奚止心想:“我讨厌的是欧小山!”却说:“我配得上讨厌她吗?她是王女,生而高贵,我不过是个烂木头精。” 雪狼王情绪里团起的阴云,叫这话啪得打散了,忍不住笑了笑。他撩袍子起身,走到奚止面前,抚着她的脸。奚止的皮肤凉而柔软,水滴样落在他掌心,楚楚小脸,盈盈在握。 “知道是烂木头精就好。”他轻声说,手指拂过她的脸,握在她的后颈上。热力脉脉,顺着奚止的大椎穴汩汩透入,直侵百骸。奚止舒服得如同浸在热水里,异香猛涨,殿里飘散香气。 她的香怪,越是浓郁,越是清淡。雪狼王嗅着,身入百花丛,暗香浮动,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他微生悸动,挽住奚止的纤腰。 奚止躲一躲,小声说:“干嘛。” 她向来冷冰冰的,把浮玉之湖的冰砸碎了,取出的冰碴也不及她冷硬。她在雪屋扮出的妩媚也透着冷和硬。可她说“干嘛”,软绵绵的,软得雪狼王找不着事物恰当这股柔软。 他控制不住低了头,吻了她花瓣似的唇,她没有躲。 他又后悔了,于是说:“泯尘喜欢你,为着你手段高,是不是。”奚止飞红的脸刹时雪白,她悲伤着闭上眼睛,不肯抬头看他。雪狼王轻笑道:“知道我喜欢冷淡,讨厌巴结,做这模样,是高出一筹。” 奚止直恨他一个洞。他忽然吻她,奚止不回应,也不反抗。他吮了她的舌尖不动,于是僵着,奚止坚持不动,头发丝都不肯动,她怕动了,会钻进他怀里。 时间漫长,雪狼王终于放开她,转身上楼,说:“跟我来。” 他银袍微闪消失了。楼上是寝殿,奚止想,我总之是要嫁给他的。她慢吞吞跟了,上了二楼。 上楼先见着硕大澡桶,足能塞进两个人,搁在一角,白绫屏风展开着,桶边搭着条布帕。本不关她的事,奚止心虚脸红,也不知她想什么。雪狼王背向她坐在几案前,像在雕花。他的肩平展宽厚,手上刻刀用力,蝴蝶骨便支出来,:“你比她们还贱,你伺候过泯尘。” 奚止哇得放声大哭,在他怀里揉着,用力踹他,想招出赤刃,一刀杀了他。 她隐隐明白,他即便喜欢她,也因为她低贱。自卑让人骄傲,她做回奚止,他就不要她了。 殿门咣一响,泥鸿直冲进来。雪狼王搂紧奚止,压她在怀里,冰冷扬声:“在下面说!”泥鸿呆一呆,立即道:“大人!平常将军和殿下吵起来了。” 雪狼王用力按着不听话的奚止,稳着声音问:“什么事。”泥鸿道:“平常不许大人跟去东境,说大人是宫正,不该跟着,殿下不肯。司蒙打圆场,说请大人扮作星骑去。”他小心道:“司蒙叫我来问问,大人允不允。” 雪狼王听着,微然一笑:“星骑护卫,行啊,只要不做淳齐,做谁都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关于近期的更文 《神玉使用指南》,是对【双男主】、【双女主】的一次尝试。也许写的不好,驾驭不了,还是想做个尝试。之前的简介没有说清楚,这是我的问题,因为对网文题材不熟悉,如果造成了雷区,很抱歉。 穿越发生在平行空间,也就是文中所说的“时间相同,社会形态不同”。因此想表达对比的,是两种社会形态下,不同的思维方式。这里不存在谁高谁下,谁比谁厉害,谁不如谁。各有特点,各有千秋。 在结界的现代,故事以何夕生和欧小山为主。在结界的四极,故事以雪狼王和奚止为主。四次穿越,各有主场。 最后,由于微调大纲,本周更文会慢,一章拆成【上】【下】发。感谢大家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海上仙山 夜阑人静,淳齐忽然醒了。他静悄悄躺着,慢慢想起,这是彼澳馆,他是雪狼王。 绷紧放松了,他不留意,差点滚下床榻。淳齐于是坐起来,靠在窗上。窗户镶了薄冰片,透着一轮硕大圆月。月亮发黄,远远能看见上面的黑影。水墨画里的山,衬了浮动的云,是海上仙山。 后来泥鸿走了,奚止用尽全力推他,推得那么猛,淳齐歪在地板上,她爬起来就跑了。他没有追,她没了影,香味仍在,袅袅不散。 淳齐总觉得她不像碧姬。然而他也没见过碧姬,只听过“事迹”。就像很多人没见过淳齐,也只听过他的“事迹”。有时候,人不是人,是绫绢上的黑字,唇齿间的密语,峡谷掠过的风,天边流曳的云。 淳齐叹一叹,不知叹奚止,还是叹自己。他推开窗赤足跃出,院中清冷,霜南去睡了,霜冽抱着剑偎了廊柱打盹,脑袋垂在胸前,像只小鸟。淳齐的白丝袍微闪,划过月色落在危阑楼院外。 关外,他时常夜游浮玉湖。天地广阔,唯有冷月无声。他一个人,跣足散发,踏冰而行,冷冽让他舒畅。 淳齐在院中漫无目的走着,隐约听着细细的哭声。压得极低极细,拼尽力气压抑着,淳齐侧耳听了一会,向哭声走去。穿庭越廊,他停在放置冰屋的小院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后,淳齐静听了良久,悄悄走进去。 奚止蹲在冰屋前,白绫裙铺展冰面,她看上去像含苞不肯开的悲伤花朵,伏在膝上呜呜哭着,哭得伤心。淳齐于是站住了,远远看着她。 她哭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临走时,奚止擦了泪,摸一摸小冰人的脑袋,向木桐院去了。 淳齐从墙后转出来,走近冰屋。水声潺潺,小冰人忙碌进出,捞水,浇花。即便没有观者,他也是一门心思的忙碌。淳齐伸出手,抽开冰屋瓦檐下的暗格,空空如也。 淳齐浮起残忍的笑,轻轻推上暗格。 三十年前,他在暗格里找到冰簪,枝离有什么能夸耀过南境,那就是金芍。 金芍开白花,花瓣如羽翼,几近透明。单瓣,每片是拉长的“心”,围了闪闪金边。枝离很喜欢,照样做了衣裙,雪白轻纱,滚了金边。枝离脸生得平常,打扮却精致,后妃皆不及她韵味出众。 枝离同萤几一样,是续后。逝去的前王后留下四个王子,枝离接了后位,却只有一个王女,菁莲。枝离常向菁莲说,女人分四种,又聪明又美的,美却不聪明的,聪明却不美的,不美又不聪明的。她问菁莲,你算哪一种?菁莲说,我当然是最后一种。 枝离就叹气。在她眼里,女儿也是最后一种。为了菁莲,枝离操碎了心。她把未婚娶的王子在心里做了骨牌,每日排列组合,幻想各式可能。把女儿嫁好,是枝离生活的全部,当然,她也给自己留些时间,认真收拾,抓牢纯王,防范各路妖艳女子。 金芍开花时美,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根茎。它虽是柔枝弱朵,看着娇怯,泥土下的球茎极大,全拔了出来,能感叹这花儿不成比例。并非每枝金芍都能成生出根茎,得了仙缘的才行。 把根茎切剥洗净,沾了糖水吃下,益阳滋阴,有助修为。盼了二十年,枝离好容易盼到金芍开花结果,赶紧办上金芍园会。部落王凑热闹有失身份,便叫后妃带了殿下们,借东境的场子串串门,有些桌面上谈不得,谈不成的事,被东境的艳阳海风烘托着,也许就成了。 枝离也有桌面上谈不成的事。南炎天的奚斯,北玄天的淳于,她不知该选哪个做女婿。烦恼如春恨,说不出口,又放不下心,只能揣着思量。烦极了她就向菁莲发火:“你也这样大了,嫁娶是大事,你帮着母亲想想,为什么万事不操心!” 菁莲奇道:“是你嫁,还是我嫁。”枝离恨恨看她,菁莲就说:“你嫁我替你参谋,我嫁,你就别操心了。”枝离气道:“我不操心,你王父顾着四个哥哥都来不及,难道能顾着你!”菁莲笑道:“要我选,我选北玄天的淳齐。” 枝离青了脸:“我可告诉你,谁都行,你要嫁去西颢天吃沙,我也不管你,可淳齐是千不能万不能。”菁莲坐在七星池边,豆绿裙脚挽到膝,雪白笔直的小腿浸在水里,头发被风吹散了,丝丝缕缕荡着,笑微微看着母亲:“他生的好看,她母亲是四极最美的,他也好看呢。” 枝离最不爱听这话,悠悠道:“美是气度,不是脸,你懂什么。”菁莲掠掠耳边散发,心想:“她的意思,她是四极最美的。”枝离正色道:“这梦你就别做了,南境的奚止还没出生呢,就指给他了,有你什么事。” 菁莲一笑。她没见过淳齐,只听说王父不喜欢他,母亲又死了,打小被流放。她不觉得淳齐可怜,听了故事就可怜,菁莲可不会如此泛滥同情。她这么说为了气气母亲,闲极无事,逗她玩玩。 论到嫁娶,菁莲要嫁个英雄。她说不出英雄模样,但他不能像王父,见到谁都笑咪咪的,对母亲更是百依百顺。她要他杀伐天下,唯独对她好。菁莲想着,嘴角勾着笑,轻轻哼着曲子,乐师琴高新作的《团扇曲》,她很喜欢。 海风轻扬,碧波无边,菁莲坐在七星池边,遥眺悠远,直看到海天相接处。心被风鼓荡着,像生了翅膀,翱翔无极。她是王女,做部落王后没什么稀奇,她的英雄,要一统四极,接位钧天。 大王子菁葵悄然走来,他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着淡青深衣。东境王族大多相貌庸常,不丑,也不美。 “母亲,”菁葵行礼道:“北玄天的贵宾到了。”枝离哦一声,问:“安顿在哪里。”菁葵道:“在涤尘馆。”枝离满意点头,笑看菁莲:“你若无事,陪母亲去见见贵客。” 菁莲却问菁葵:“大哥,北玄天的王后来了吗?”菁葵微笑道:“是,也在涤尘馆。”菁莲笑道:“若是这样,我该去看看。”她说罢了,提腿出池子,立时有奴人跪了,使丝帕替她擦净。 枝离笑道:“你架子挺大,王后来了才肯去看看。”奴人揩净她腿上的水,取香膏替她均了,菁莲踏了鞋子,笑问母亲:“你走不走?” 王殿在七星岛,涤尘馆在锥心岛,要乘船。 到了津渡,海面泼辣声响,滑来两头蓝鲸。蓝鲸拉着精巧的船,造的像木头亭子,挽着青纱帐。菁莲想,只这一项,经年兑进南境的鲸涎香不计其数,换了木头回来造船。 海面漂浮岛屿,或大或小,星罗棋布。岛上有树,却是长春木。长春木亭盖成荫,能烧火,能造房子,能漆能髹,可雕可琢,唯独不能造船。它吃水便沉,不讲道理。 奴人伏跪于地,菁莲踩了,轻巧跃进木亭。“嫁了奚斯也不错,”她想:“总能请他们减些鲸涎香,多给些木头。”蓝鲸向前游去,炽燥的海风扑在脸上,晒得菁莲脸颊微红。 “听闻奚若沉稳睿智,炎天盛王要把王位传给他。”菁莲望着海面想心思:“可奚若已有正妃,轮不到我啦。”她微然一笑,盛王决定了又如何,她若看中了奚斯,总能帮他压过奚若,领受王位。 母亲提的另一个人选,北玄天的淳于,菁莲也考量过。淳于接王位的把握大,淳齐是流放之人,拿不出底气同他争。可是北境……。菁莲咬了唇想,北境星骑强大,然而太过艰苦。 她正想心思,枝离认真劝道:“一会见了淳于母亲,你要乖静些,别跟没心没肺像疯丫头,再把萤几吓着。”菁莲轻声一笑:“我又没打算嫁给淳于,做什么要乖静些,北境那样苦,我可不去呢!”菁葵笑微微瞧她一眼,却不说话。 枝离嗔道:“你瞎说什么,谁叫你嫁他了,身是王女,这么信口胡说!”她偷眼看菁葵,踩了踩菁莲的裙边。菁莲会意,向菁葵笑道:“大哥,我说我嫁淳于好不好?” 菁葵呵呵道:“只要你喜欢,那就是好。”菁莲吃吃笑:“我还没见过他呢,说什么喜欢。”菁葵道:“我听说淳于温润如玉,是个君子。” “君子?”菁莲眨着眼睛,天真了问:“那么淳齐呢?” 菁葵却不说话,看了看海面道:“快到啦。一会你见着他们,自然知道了。” 说话间,蓝鲸拉了木亭,靠在锥心岛的津渡。菁葵躬身恭敬道:“母亲,我们下船吧。” 出了津口,有紫骡来接。紫骡无毛,周身光滑仿佛紫皮大茄子。它没尾巴,四条腿滚圆粗壮,不擅短途疾奔,却很有耐力,登高如履平地。 菁莲纵身跃上,并不用鞍,喝一声“驾!”,豆绿裙子风中一闪,已跑得远了。枝离的白纱裙比不上她利落,扶了菁葵斜坐宝鞍,气道:“这野丫头,我瞧她是嫁不出去!” 菁葵笑道:“母亲多虑,妹妹率脱淳朴,定能选个好夫婿。”枝离勉强一笑,佯嗔道:“你兄弟四个总是宠着她。”菁葵笑道:“哥哥宠妹妹,本是应该。” 枝离心里冷笑,脸上柔和。紫骡起程,缓缓向涤尘馆去了。 菁莲一骑绝尘,率先到了涤尘馆。不等她下来,紫骡昂声怪叫,差些掀翻了她。菁莲喝住骡子,看了也是吃惊。涤尘馆前一溜三五十匹腾骥,热得腥红舌头直吐出来,墨黑翅膀乱扑,四蹄乱踏。四五个黑衣奴人,忙得黑衣透湿,一桶桶水直往腾骥浇去,替它们降温。 菁莲初见腾骥,心下称奇,看得发呆。更奇的是扎罗雪,它不怕热,悠然自得吃着草料,时而鄙视一下闹腾成团的腾骥。 菁莲正看得有趣,却听有人冷冷道:“海水温热,再泼也是白费。” 菁莲循声望去,却见个年轻男子,长身如玉,着一领黑袍,臂纹金饰,头戴黑纱冠,面孔漂亮的不似真人,偏要冷冰冰板着,慢慢走来。 他像带着磁铁,吸着菁莲转不开眼睛。男子走到腾骥前,奴人带着哭音急禀:“大人,腾骥白日不能视物,只能夜间起落。这是最后一批,原本算定时日,该放它们回去。谁知东境天长,亮的早,黑的晚,这时辰太阳还晃眼睛。” 男子冰冷道:“东境天长,这一条都忘了,还说算定时日?”奴人答不上,嗫嚅难言。 菁莲倚了紫骡看着,只觉他又好看,又威风。她看的入神,一阵风响,黑衣少年擦身而过,奔到男子跟前长揖一礼,只不说话。男子便道:“霜冽来的好,设法叫腾骥好过些。再热死了,来这趟可真不值当。” 霜冽抱拳一礼,挥手叫奴人让开,然则看着乱叫乱蹦的腾骥,琢磨半响,回头呆看黑衣男子。男子叹气道:“你把水弄凉些,比热腾腾浇上去好!” 霜冽领命,忽得起指,刷一道冰锋直逼进水桶。桶里刺啦一响,慢慢起了霜气。霜冽退到一侧,奴人立即涌上,使冰水浇腾骥。腾骥得了痛快,啊昂大叫,却安静不少。 男子一笑,负手回身,正撞见菁莲紧盯着他。他们的目光空中一遇,男子立时转过脸去。 他看菁莲一眼,菁莲的心像桶里的水,刺啦一响。馆里奔出两个青衣奴人,见了菁莲便跪,口称殿下。菁莲微然点头,将紫骡交了,笑了大声道:“母亲和哥哥就到了,要拜见玄天王后,进去说一声。” 奴人应了,一个牵了紫骡后面去,一个引着菁莲入馆。菁莲走过黑衣男子身边,冷不丁问:“大人如何称呼。”男子本不想说话,奈何霜冽是不开口的,他只得回身道:“小的北七星墨灵骑乙等护卫。” 菁莲听他乙等,未免失望,还是问了:“大人叫什么名字?” 男子想了想,坦荡一笑:“他们叫我,雪狼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涤尘锥心(上) 雪狼王,这名字听来好不威风。菁莲悠然向往,盯着雪狼王不说话。雪狼王瞧她无话,微然一笑。他听见奴人称他殿下,就是不行礼,转身向涤尘馆去了。 没等他走两步,凌空啪得一亮,便似闪电划过。雪狼王反应极快,身子不动,刷得后滑。银闪嗖一响,紧接着扑面而来。雪狼王瞧不清是什么,左晃急让。银闪说像看上了他,地对空导弹找着了红外源,瞄准了又来。 雪狼王微咦一声,掌中蓝光隐现,刷一道冰锋急出。冰锋虽快,却快不过扑来的黑影。影子迎了冰锋撞上,奚止闷哼一声,被击得坐在地上。 雪狼王收掌不解道:“你冲出来做什么!” 奚止未答,吱吱一阵急叫,银闪落了地,伏在奚止脚边。是只像狐狸又像狮子的小东西,生了尖狐狸脸,长着雄师鬃发,周身银电流光,四个爪子却是鲜红,大尾巴像松鼠,冲着奚止乱摇。 奚止勉力爬起,便见一个水红衫子的女奴急慌慌跑来:“孽畜,你又乱跑。”狐狮哀叫,往奚止猛冲。雪狼王眼疾手快,一把扯了奚止,直拖出三步,不叫狐狮接近她。 半空呛啷微响,一条银链飒然而来。狐狮身在空中,被链子套了脖子,吱得惨叫,被拖死狗似得倒拖回去。奚止心如油泼,攥紧了雪狼王的黑纱袍。 雪狼王正在奇怪,便见个红衣女子,笑意盈盈,慢慢走来。 她的红衣并不如火,用的赤帛,天然显旧泛白。这样凋敝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像美景加了淡雅滤镜,引人暇思。 她弯腰托起狐狮,抱在手上摸了摸毛。水红衫子的女奴扑通跪下:“殿下,它乱跑!”红衣女笑瞅她一眼:“谁叫你解开银链子,冲撞了贵人,算是什么?” 菁莲听了,上前一礼道:“姐姐,妹妹忝作东境王女,叫做菁莲,敢问姐姐哪位殿下。”红衣女啊了一声,既不逢迎,也不端持,微笑道:“我是奚止。” 这四字吐出来,雪狼王心下微震,忍不住仔细看她。 若论美,“奚止”不及“碧姬”,却胜在浑然可爱。她弯眉毛,弯眼睛,满脸的笑模样,声音娇嗲软糯,让人听了骨头发酥。 赤帛衣裙的袖子宽而短,她抱着狐狮,翻出一双皓腕,体态丰盈,又纤秾合度,衣裳裹着的身子软绵绵的,软得没骨头,蓬出一股股香气。 雪狼王究竟是男人,忍不住心下微动。 菁莲惊道:“久闻姐姐国色天香,四极无人能及,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假奚止微然一笑,秋波一转,扫一眼怔立雪狼王身后的奚止,银铃般说:“妹妹过奖了。这位殿下带的侍女,才是国色天香。” 菁莲看看雪狼王,笑道:“姐姐初来北境,人多眼晕,这位大人并非殿下,是北玄天的星骑护卫。” 假奚止哦一声,不再看雪狼王和奚止,咚得一敲狐狮的头,嗲声嗲气道:“你这小东西,就会给我添乱。”菁莲笑道:“姐姐,这是个什么?”假奚止不屑道:“王父送我的玩物,我却不喜欢,不太听话,是一只狐狮。”菁莲伸了一根手指,想抚抚它的头,狐狮立即向她龇牙,周身电光隐隐。 假奚止啊一声,急松了手,恼火道:“你又电我!”狐狮得空,拼尽全力向奚止纵去,奈何身在空中,便被假奚止捉了银链木梢一扯,狐狮哀叫一声,又被拖得直飞出去。 奚止忍不住道:“它流血了!”狐狮脖子被银链勒破了,微微渗血。假奚止却鄙夷道:“若非它会些玩艺,带来给枝离王后解闷,我可不想看见它。” 说着扑得踩一脚狐狮,狐狮吱得惨叫,黑瞳小眼隐有泪光,可怜巴巴看着奚止。 奚止心痛如绞,眼中泛出泪来。狐狮是她爱物,叫做九瞬。十三岁那年,哥哥奚若在山里捕着,送到她手上只有掌心大小。它嗅觉极灵,缠着雪狼王,为了雪狼王沾着奚止的香气。 奚止勉定心神,扯扯雪狼王的黑袍,轻声说:“我们走吧。”她怕再站下去,要忍不住召出火凤拼命。却听一人温和笑道:“奚止,你又在调皮了。” 奚止听了名字,条件反射一抬头,心里像被撞进一记猛锤,痛得人都傻了。远远走来白衣公子,白衣如雪,衣襟上补着赤红飞焰镶边。 他翩然出尘,到了近前,假奚止笑道:“大哥,你来的正好,这个妹妹是东境王女菁莲。” 白衣男子听了,微笑作礼,柔和道:“见过王女,我是奚若。” 奚若,奚若,奚若。 奚止呆呆听着,轻喃道:“奚若。”她说的小声,只有雪狼王听见。他回头看她,她面如金纸,失魂落魄,一瞬不瞬盯着奚若。 雪狼王心生微澜,暗想:“她从来冰冷,初见我也是低着头,见了奚若如此失态。” 他狐疑打量奚若,心想:“他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吗?” 奚若面如满月,目似朗星,举动谦和。也不过如此,雪狼王看不出他哪里强过自己。菁莲笑道:“奚若哥哥,你们落脚哪里。”奚若道:“在涤风馆。” 菁莲想,都说奚若稳重,果然多说一个字都不肯。于是又问:“王后殿下也到了?” 奚若笑道:“母亲染些小疾,留在南境将养。”菁莲略有失望,心想奚若奚止来了,必然留着奚斯伺候母亲,想来这次是见不着了。 她低头盘算,奚若却凭空一嗅:“好香啊。”菁莲闻声笑道:“奚止姐姐生有异香,适才我就想感叹,真正好香啊。哥哥该习惯了,如何也发感慨。” 奚若微笑不答。涤尘馆前围了大群人,奚若惊鸿一瞥,瞧见半躲在雪狼王身后的奚止。他心神荡漾,心想:“这里有个小美人。” 雪狼王冷眼旁观,认真看见他落目奚止,眉眼轻浮,并不像扮着那样稳重。 奚若也看见了雪狼王。雪狼王不觉得他出奇,他却觉得雪狼王出奇。雪狼王穿了黑衣,总有些杀气夺人。最奇的是他黑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盯着自己。 奚若叫他盯得心里发毛,想他穿黑衣,是北玄天的人,不由笑问:“这位殿下可是玄天部的淳齐?” 菁莲觉着不对。雪狼王穿黑袍而非深衣,显然不是王族贵人,如何奚若奚止都认他是殿下。 雪狼王嘿然冷笑,既不答他,也不驳他,眼看气氛凝固,负着枝离的紫骡终于到达。菁莲赶紧笑道:“我母亲来啦!”这声说罢,奚若带了假奚止,跟着她去见礼。 雪狼王冷冷看着一群人向枝离涌去,回身向奚止说:“走!” 奚止没回应,雪狼王一瞧,她仍傻呆呆盯着奚若背影,他酸道:“还看呢,那是王子殿下,南境的奚若,未来的炎天王,他有正妃啦!” 奚止惨淡一笑,泪光隐隐。雪狼王认真瞅瞅她,暗想:“是了,她生在南境,靠炎天部近,也许见过奚若,说不定还有些故事。否则怎会如此,见面就眉来眼去,弄得丢了魂似的。” 他仿佛瞧见奚若同奚止亲近,也似他对奚止那般,就有些受不了。又冷笑自我安慰:“她勾搭奚若也不奇怪,她不也伺候泯尘嘛!” 这想法简直自虐,锥心一痛,雪狼王恨得转身要走。 脚下吱吱一叫,他忍不住看看。假奚止顾不上九瞬,跟了奚若去见枝离。九瞬悄悄爬来,红爪子搭了奚止衣裙,眼中流下泪来。 奚止急展衣裙,把它藏住。黑裙遮光,挡了九瞬身上电闪。它乖巧机灵,顺着衣裙爬到奚止腰上,紧紧抱住她。奚止微托着它,转身匆匆往涤尘馆去了。 雪狼王负手瞧着,懵懂自语:“这又要干什么,她捡了奚止的狐狮要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涤尘锥心(下) 奚止捧着九瞬,急匆匆往涤尘馆后院去。她哪有心思管雪狼王在想什么,一颗心挖空血肉再填上,怀里的九瞬仿佛是她与南境最后一线牵连。 她和小山流月住在左跨院,到了院中,奚止缓了步子,她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夕生明显不高兴:“你天天粘着雪狼王,我说什么了?”静了一会,欧小山冷淡道:“七天,你早出晚归,我和周泉见不着你。我不缠着雪狼王,他当我无关紧要的奴人,不带我来东境怎么办。”夕生静了静,小声说:“不来就不来好了,总之是要回去的,又不会长住这里。” 他说完了,欧小山不再说话。九瞬吱得一叫,奚止想:“要不要打断他们,不把九瞬藏了,再叫假冒的找着,又要回去受罪。” 她刚要咳一声提示有人来了,欧小山却说话了。 “你说的也对,”她故作轻松说:“到了这里,我和周泉本来也是拖累,既没身份又没法力,你要做什么,有姜奚止帮忙就好了。” 咣得一声,奚止惊了惊,便听着夕生恼火道:“姜奚止,姜奚止,没过来你就扯着她不放,过来了还是这样,有完没完!”又静了静,也许欧小山听他发火了,话音三分不服气,七分却和软了:“雪狼王说要她做你的妃子,你也没反对。” 夕生急道:“你理他说什么?他能管我的命,还能管我的心?”欧小山问:“你的心在哪?”夕生怔了怔,却不说话了。 奚止深感这时候打扰了不好,耐了性子听下去。良久,夕生轻声说:“我打听到一件事,礼玉的用法有本书,写的很详细,我们要找到那本书,就要找到四部落能召守护的人。这次来东境,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们不要管,顾着这件就好了。” 欧小山没说话,夕生又道:“在北境七天,我一早出门,弄到晚上才回来,也没理过姜奚止啊。”欧小山像是无话,半晌才问:“你去哪了?” 夕生想告诉她,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他听说了身世,更想一步跨出四极,回去了,这就是个故事。芥菱死了,泯尘是兽,他知道就行了,不必投入情感。 他看了眼欧小山,想起她被诸怀吓得可怜样。泯尘长什么样,夕生不敢去想。欧小山若知道他是怪物的儿子,会怎么看他。 “回去了就过去了,”他想:“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提起。” 他于是说:“我就是去研习所,头一天两个时辰,越往后越累,到了第七天,若非第二日清早要启程赴东境,简直不放我回去。” 欧小山抱膝坐着,只听不说话。夕生无法,牵她手哄道:“我一心只想回去,姜奚止是这里的人,她不会跟我们回去的,你放心罢。”欧小山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夕生叫她逼的无话可说,只好说:“那行吧,你不肯听,我自己想办法好了。”他起身要走,欧小山却问:“你要找什么人?”夕生看看她,又坐了下来:“东境有四个王子,一个王女。这五人中,有人能召出守护。” 欧小山问:“守护?是什么?”夕生道:“你记得半山市场吗,姜奚止召出的那个东西,就叫守护。东境不是火凤,是龙,青绿色的龙。”欧小山茫然道:“他们会在金芍园会上表演吗?”夕生道:“当然不会!雪狼王能不能召守护,司蒙都不知道,我想,能召出守护也许是件隐私,不会随意告诉别人。” 欧小山道:“那我们怎么找?”夕生叹道:“所以说麻烦。”他皱眉问:“周泉去了哪里,找他又找不着。”欧小山道:“他跟着去了最南边的半露岛。墨灵骑大部分在那里,平常带了十来个人住在涤尘馆。”夕生奇道:“他是你带来的帮厨,拨去星骑干什么?” 欧小山道:“雪狼王点了叫他去,只说帮忙,安顿了就回来。”她想了想,轻声说:“其实雪狼王并不相信我。”夕生瞥她道:“我看他很喜欢你,对奚止不如对你好。”又加重语气说:“那么精巧的冰屋,是他自己做的?” 欧小山听他这话泛酸,心下舒畅,笑道:“我很喜欢。”夕生默然不语,绷紧的气氛却松了下来。 欧小山偏要逗着他:“要不你和周泉回去好了。”夕生斜她一眼,欧小山道:“我就留在这啦,雪狼王那么有本事,跟着他舒服过日子,何必回去拍戏,那么辛苦。” 夕生一笑:“行啊,你就留在这。你又不是仙民,只能做侧妃,等他娶个十五二十个,转脸就忘了你,你就抱着诸怀目赏雪过日子吧。” 欧小山小脸一板,抿了抿兔子牙。夕生瞧她可爱,气散了些,微笑道:“我其实挺佩服你。”欧小山倚着手臂看他,夕生道:“能想办法叫雪狼王带你来。”他拉着她手说:“人生地不熟,难为你了。” 欧小山大眼睛一闪:“我这几天想啊,如果结界破了,这里的人能到我们那去,看看我们怎么过日子,不也挺好。”夕生一愣:“你不怕诸怀吗?”欧小山笑道:“诸怀还不及恐龙大,恐龙都灭绝了。”夕生道:“恐龙一晚上灭绝的?诸怀过去了,先吃了你!” 他最后一句猛然凶起来,逗得欧小山咯咯笑。夕生搂了她,小声耳语:“别再提姜奚止啦!”小山声如蚊吟:“你不喜欢她吗?”夕生道:“不喜欢。”欧小山问:“为什么?”夕生奇道:“不喜欢还要理由吗?” 欧小山凑他耳朵说:“可她喜欢你。”夕生一笑:“不可能。”欧小山急道:“我亲眼瞧见的!”她把奚止搂着淳齐的袍子说了,夕生想了想,恍然啊了一声,过一时却说:“也只有他能帮上她。” 小山问:“什么?”夕生不接,只说:“等我们回去了,世上再无姜奚止,只有一个欧小山,你总该放心了。”欧小山听了,反倒不好意思,偏要说:“没了姜奚止,还有张奚止,说不定要有黄奚止,怎能只有欧小山?” 夕生气道:“你如果这样,这辈子只管生气就好了,没人救得了你。”小山却笑了起来。 奚止在院里,听得呆了。 “世上再无姜奚止。”这话像九骨钢鞭,锥进她心里。拜了化人氏所赐,她见到了奚若,一模一样的奚若,明知他虚有其表,忍不住,想扑进大哥怀里放声痛哭。 她很清楚,再也不会有大哥了,再也见不到奚若了。 杀一人,扮一人。扮了奚若的化人氏,必是杀他的。拦腰一刀,半截身子的奚若血淋淋蠕动。奚止恨入心髓,奚若早入虚境,化人氏仍能得手,除了乘其不备,术法也该了得。 查出星骑通牒至关紧要,不仅悠关南境,也牵扯四极。她刚刚勉力控制,迸得周身发僵。仇人就在眼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查通牒如天狗食日,无从入手,再拖下去,只怕世上再无姜奚止。 九瞬吱得一叫,奚止猛然回神,已听着身后风响。她像是呛着了,立即大声咳嗽。 屋里,夕生示意小山别说话。不一时,便听门外泥鸿大声问:“小山,小山,你见到殿下吗?”欧小山看一眼夕生,扬声说:“殿下在呢,你进来吧。”门上微响,泥鸿一步跨入。 他急的满头大汗,向夕生道:“你怎么在这!找你找疯了。”夕生不解:“找我干嘛?”泥鸿道:“东境枝离王后来拜馆,偏偏找不着你,快去,快去。” 他说罢扯了夕生,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外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杨柳陌头(下) 夕生赶到涤尘馆正殿,里面阵阵欢语。雪狼王在殿前当护卫,司蒙站在阶下。 夕生匆匆赶到,雪狼王漫不经心歪倚在门上,幸灾乐祸看着他。夕生想:“群演也没有这样护卫的。” 他演护卫不上心,夕生扮王子却尽责。 夕生踏进大殿,融洽气氛立时绷了。他走到正中,恭敬行礼道:“母亲。”心里恨恨想,雪狼王不肯叫母亲,就支了他来叫。 自从芥隐说,雪狼王是他哥哥,夕生也不知怎么,仿佛不再畏惧他。 萤几初见夕生,是起程那天。萤几只觉他少言寡语,不爱说话,也不爱热闹。上卿萤窗骄奢淫逸,萤几却温和。在她看来,淳齐失了母亲可怜,不必雪上加霜。 她和婉道:“先见过枝离王后。”夕生道:“是。”他向左微揖:“见过王后殿下。”枝离打量他笑道:“都说淳齐俊美,如何低着头,让我们看不着。” 夕生只得罢了礼,站直了向她笑一笑。枝离心想:“菁葵兄弟四个,实在比不上淳齐淳于。”她微然点头:“名不虚传,果然丰神俊秀。” 夕生谨记奚止叮嘱,要夸枝离,因而道:“王后殿下风采夺目,淳齐入殿被光采所摄,竟不敢抬头,失礼了。”枝离微微一愣,随即好笑想:“他自幼失母,又遭父亲冷遇,熬炼的这般逢迎。” 想是这样想,终究好听话入耳顺畅,枝离微笑道:“下榻彼澳馆,住的还习惯吧。”夕生道:“到了东境,心胸也畅阔。岛屿如星,横生云雾,便似仙境。” 枝离呵呵笑道:“你住的惯就好。”她向萤几笑道:“淳齐,淳于。孩子们的名字,有什么出处吗?”淳于立在母亲身后,听了心想:“她明知我母亲是续后,淳齐并非亲生,却要问这个。” 萤几却不多心,笑道:“这事原有些说法。” 枝离听她愿讲,好奇道:“王后请说。”萤几道:“三十年前,北境有奇人,能说异谈,叫做酒情生。听名字,便知道他是爱酒的。偏生北境粮紧,哪有余力卖酒。可越是这样,酒情生越不肯离开北境。若有人肯破费,赠他一壶美酒,他便说一段,能解送酒人最大烦恼。” 枝离笑道:“北境有这等奇事,请姐姐快讲。”萤几微笑四顾,淳于、菁莲,连同夕生都愣愣听着。她笑道:“王上一日得闲,便着人请了酒情生,赠他美酒,请他解心头烦恼。”枝离插口道:“厚王殿下的烦恼是什么?” 萤几笑道:“我那时还未入王殿,并不知他的烦恼。酒情生喝了美酒,讲了两个段子。举案齐眉,之子于归。”枝离问:“段子怎么说?”萤几却道:“王上没说。提这事是在淳于出生时。王上想起旧事,于是说,他既叫淳齐,这孩子就叫淳于吧。” 枝离听了半咸不淡的故事,既没情节,又没意思,一时做不得反应,只得笑笑。 夕生却想:“举案齐眉是梁鸿孟光的故事,之子于归却出自《诗经》。这个酒情生,难道是我们那里的人。”他心下惊疑,垂目不语。却听菁莲问道:“王后殿下,酒情生还在北境吗,我也有些烦恼,想赠他一壶美酒,请他讲一段排解。” 萤几笑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自我入了王殿,不再听说他的事。”菁莲微有失望,枝离抓了话缝便道:“你这丫头,能有什么烦恼。”菁莲会意,脸上飞红,抚了裙子不说话。 萤几却没心机,温和道:“菁莲到了嫁龄,自然有些烦恼。”枝离笑道:“话是这话,可我却舍不得。”萤几心想:“王上千叮万嘱,叫淳于定下奚止。若非如此,菁莲也不错。” 她看了看夕生,又不便开口。嫁娶延嗣是部落大事,且不说厚王意思拿不准,即便北境愿意,只怕枝离看不上淳齐。她心下微叹,只能不说话。 枝离本是试探,见她不接话,便知淳于无意东境。她立生不快,暗想:“你们星骑再强,也要过日子。东境虽不如南境,也比你们不毛之地要强些。奚止给了淳齐,西境并无王女,我们菁莲能瞧上淳于,也算得下嫁,如何这等不懂事。” 她心里想的,便摆在脸上,转瞬挂了脸。 菁莲见了,忙笑道:“母亲,你来拜访贵客,原是有要事。闲事说得兴起,却把正事忘了。”枝离勉强一笑:“你不说,我真是忘了。王后初到东境,明晚操办了佳宴,要为王后和殿下们洗尘。”萤几客气道:“东苍天好客重礼,真是处处周到。” 枝离再无话,起身冷淡一礼:“王后殿下路途奔波,早些歇着,我就不打扰了。”萤几亦起身,还礼道:“王后慢走。”又说:“淳齐,你送一送。” 夕生领命道:“是。”枝离更是不快,心想:“只叫淳齐送,不叫淳于送,仿佛淳于是块宝,生怕我给吃了!”她淡然一笑,不再多话,带了菁莲自往殿外去了。 菁莲跟了母亲跨出殿外,一眼便见雪狼王倚着柱子望天,听了声音方才回身,勉强站得直些。枝离不快瞅他,暗想:“北玄天都是怪人,护卫不像护卫,王子不像王子。”她发句牢骚,并无出处,一不小心真相了。 菁莲心想:“他是护卫,却又不像护卫。北境的两个王子,都不及他神气。”她盯着雪狼王,雪狼王黑眸一闪,也看着她。菁莲这回真脸红,匆匆低头跟着母亲去了。 走出三两步,她忍不住,飞快回身瞧瞧。正撞上雪狼王也在看她,见她突然回头,嘴角微提,冲她笑笑。菁莲心里碰通乱跳,暗想:“他若是王子,我必定向母亲提去。” 可他是乙等护卫。王女下嫁护卫,总不能从她开了先例。菁莲满腔抱负,也不能在护卫身上实现。她又惋惜,又惆怅,不甘心,却也无奈。 枝离走了,正殿安静了。 淳于道:“母亲,枝离王后真有趣。”萤几向榻上歪了歪:“我也是初次见她。听你王父说,她热情好客,喜欢热闹。”淳于道:“我看她来时热情,去时冷淡,母亲是不是开罪了她?” 萤几奇道:“开罪?不过几句闲话,何来开罪。”淳于笑道:“舅舅说你人善好欺,真是不错,开罪了人,自己且不知晓。”萤几不在意:“别听你舅舅瞎说。我身是王后,谁会欺负我?”淳于便问:“那么王殿里的侧妃呢,王父的宠妾呢。母亲也不防备?” 萤几一抹嘲讽,一闪即逝,*襦衣上的淡银滚边,不再开口。淳于挤在她身边坐下,小声说:“母亲,临来时王父长篇大论,说的儿子糊涂,他究竟何意。”萤几笑道:“他要你有些眼色,设法叫南境把奚止给你。” 淳于听了,先嘘了一声,三步赶到殿外,看着雪狼王倚柱望呆,便微咳一声。雪狼王转脸看看他,笑一笑,方才起身行礼:“二殿下。”淳于笑道:“宫正大人,哥哥送枝离王后出去了,你如何还守在这。”雪狼王忙不迭道:“结束了吗,小的不知,还守着呢。” 淳于笑道:“宫正大人,哥哥离不了你,委屈你扮了星骑护卫同赴东境。我们却是知道,我看,日常里你不必当值了。”雪狼王一笑,夸张着一揖到地:“多谢殿下,小的知道了。” 说罢了,扬长自去了。淳于脸上笑仍挂着,慢慢凝固了,盯着他黑袍微摆,转进后院。 他调整心绪,再入正殿,关了门,走到萤几身边坐下,道:“母亲,哥哥知晓此事吗?”萤几苦笑:“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南境便是公然推婚,他也不便说什么。”淳于道:“我只怕他心有不甘。”他起身走了几步,又向萤几道:“早先听舅舅说,王父曾向南境传书,想叫盛王开口,推了哥哥的婚约,把奚止许给我。” 萤几道:“这事我也听过。南境没同意,只说奚止不情愿。”淳于皱眉道:“奚止不曾见过哥哥,为何不情愿。”萤几沉默一时,淡淡道:“南境王后同他母亲交好,也许念旧情。”淳于便说:“这回奚止还是不情愿,如何是好?” 萤几望望他:“要我说,这事勉强不来。你尽力而为,奚止若喜欢你,相悦和美,也算一段佳话。她若不喜欢你,喜欢你哥哥,你硬娶回去,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说多么难受。” 淳于微叹一声,冷了面孔看他母亲,情知与她商议无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蓬门始开 雪狼王出了涤尘馆,跟着南境护卫,沿着长春木转向左边山坡。沿路渐渐有星骑,三五步便有岗哨,有红衣的,也有青衣的。再行数十步,眼前忽然开阔。 万顷碧波,和风轻荡,宽阔的木陛笔直探进海里。 木陛上星骑更多更密。红衣护卫奔过去,行礼说了什么。迎风送话,雪狼王听见假奚止咯咯娇笑:“只说它上了山坡,这就来回话了?捉不住它,你们也不必休息。” 护卫低声,雪狼王站的远,并没听清。菁莲紧靠着假奚止,清楚看见到护卫飞眼一笑,洋洋道:“知道啦。”说罢了也不等假奚止发话,自顾去了。 菁莲暗自生奇:“南境总不能废驰到这地步。星骑护卫看王女,眼神竟轻薄浪荡。” 她哪能想到化人氏,转眼见奚止凭海观景,并不在意星骑越礼。菁莲更是疑惑,她本想问问狐狮下落,又不肯再开口,转目四顾,正看见雪狼王。 她一时欣喜,奔来笑道:“大人有事吗?” 南境护卫回话罢了,站入守卫星骑,不再走动。雪狼王正要回去,见菁莲笑盈盈跑来,便笑道:“小的无事。东境景色怡人,随意走走。” 菁莲奇道:“大人不必当值吗?”雪狼王道:“小的拨在正殿值守。正殿无人,那就没事了。”菁莲心想:“他八成偷懒躲出来。” 她是王女,并不喜偷懒之人,欢喜冲得略淡。雪狼王却问:“殿下,你们在玩什么?” 他仰着脸,张望木陛尽头,玲珑沟微微滑动。菁莲瞧着入眼,笑道:“再半个时辰,太阳要落山啦。日落之时,陵鱼会唱歌,我们等着听呢。” 雪狼王好奇道:“有这等奇事。”菁莲瞧他黑眸闪动,带些孩童天真。她初见雪狼王,看他英俊威风。再见感他潇洒不羁。这又看出天真烂漫来。 菁莲心想:“他诸事随兴而发,尽兴而止,并不受拘束。英雄本该这样,只不知他韬略几何,若是狂徒莽夫,生的好看,也没什么用处。” 她有心考量,于是邀请:“大人没听过陵鱼唱歌,不如凑个热闹。”雪狼王左右无事,涤尘馆里有“碧姬”,见她要怄气,不见又挂念,不如听陵鱼唱歌散心。 他答应菁莲,跟去木陛接海处。海风扑面,带着涩腥水汽,雪狼王身临碧波,只觉波动人动,恍惚踏波海上,展目苍茫,心间细小烦恼,都叫无边无际的广阔比了下去。 雪狼王生出感叹,天地之大,人如一粟,壮志伟业转头空,春愁秋恨过无痕,何必求索无度,滋扰不息。有个念头此前他从不敢想,眼下却隐隐觉得,即便身世如他,也并不可怕。 他静眸沉思,菁莲笑问:“大人,头一次来海边吗。”雪狼王恍然回神,自感孤陋,羞涩笑笑。菁莲只道他狂放,不料他也会羞涩。她轻声问:“大人,你真的是乙等护卫吗?”雪狼王含笑瞅看她:“王女要给小的封官吗,小的来东境可好?” 他被海洋抚慰,心情好,说话就柔和,声音又好听。菁莲双颊生热,悄声道:“大人是北玄天的英才,我如何封官。”雪狼王一笑,不再多话。菁莲多心暗想:“他叫我封官,可是对我有意,因此才说来东境?” 她正在忐忑,忽听泼辣一响,海中跃出鱼来。鱼跃足有三丈,甩出的水痕映了落日,刹时七彩。跃出的鱼头小身肥,生了四条腿,又奇怪又恶心。 菁莲拍手道:“是肤脂,看我捉了它!”假奚止却道:“这鱼挺恶心的,捉它干什么。”菁莲笑道:“姐姐不知,肤脂是兽族,太笨没进化,它肉肥鲜美,可好吃了。”假奚止还未怎样,奚若愠怒道:“听说肤脂吃人。” 他向菁莲森然一笑:“它吃人,你吃它,那就是人吃人了。”假奚止噗嗤一笑。 菁莲听他说人吃人,忍不住恶心,很不高兴。雪狼王扫视奚若,心想此人阴阳怪气,没半分王子气度。奚若却不以为意,与假奚止小声说笑,只把菁莲晾在一边。 雪狼王眼见假奚止软的像抽去了腰骨,若有若无依在奚若身上,浅笑薄嗔,娇媚可人。雪狼王皱眉头想:“他们兄妹素日如此吗。母亲与舅舅感情深厚,日常也并不这样。” 身后忽有山呼请安声。却见淳于带了索鸾在前,小山奚止跟了夕生在后,又有两位淡青深衣的西境王子压后,往这里走来。 他们过来,自然又带了北境星骑,乌央央一群人。人群之中,雪狼王偏偏先看见奚止,也许是换了黑裙,自从到东境,奚止脸色总是苍白,眼皮却泛红,像是哭过,又像被晒的。 雪狼王心疼,又气恼这心疼,央央不乐转过脸去,看着无际大海。 他不凑热闹见礼,菁莲仿佛懂得,也不滋扰他,自去相见。夕生团团拜揖,忙得不亦乐乎。众人见罢了,菁莲一笑拉过奚止:“淳齐哥哥,这位你该熟悉,是奚止殿下。”人人知道他们有婚约,都含笑看着,并不知上演“假淳齐见假奚止。” 夕生听说是奚止,格外仔细打量,末了心想:“奚止说了,化人氏灭南境,杀一人,扮一人,可假奚止怎么不像她。”他心里打问号,恭敬行礼:“奚止殿下。” 假奚止眼波一飞,轻飘飘道:“大殿下多礼。”又飞一眼淳于,咯咯笑道:“二殿下,听说北境全是雪,不及东境有趣吧。”淳于见她对夕生冷淡,对自己热情,不由高兴道:“殿下说的不错,北境千里冰封,很是单调,比不上东境。” 夕生听她见面就指摘北境,很不高兴,假作好奇问:“殿下去过北境吗?”假奚止一笑:“那里很冷,我不想去。”夕生笑道:“殿下既没去过,就不知北境的好。”假奚止瞧他一眼:“那你说说,北境哪里好?” 夕生道:“银针松灿若星辰,冰台草利比锋刃,浮玉之关雄壮,浮玉之湖秀美……”假奚止打断了吃吃笑道:“是了,殿下不提我都忘了,殿下在浮玉之湖寂寞,能瞧见我们瞧不出的美景。” 她讥刺十足,先恼了欧小山。欧小山心疼奚止,早恨着假奚止,这时冷笑道:“殿下,你漏说了一样,诸怀目也是宝,它生光生热,别处可得不着。”她盯了假奚止,微笑道:“杀了诸怀,切下它的脑袋,挖了它的眼睛,那叫一个爽快,我想想便手痒!” 奚止在她身后听了,急扯她衣裙,欧小山坦然不顾。 假奚止一笑,淡淡道:“殿下的女奴如此飒爽,北境星骑强壮,实非虚传啊。”奚若早已变了脸,冷笑道:“别吹大牛,诸怀一口吞了你,哪容你切脑袋挖眼睛。”欧小山咯咯笑道:“奚若殿下,你是南境王储,如此夸赞诸怀,传出去不大好。” 假奚若虽有奚若容貌,却无奚若气度。他眼神阴毒,紧盯着欧小山,毫无传闻中奚若的翩翩风采。菁莲越看越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便在此时,猛听空中哇得一声儿啼。 众人惊而转目,雪狼王微抬右臂,一道冰锋凝在半空,贯穿一只肤脂鱼,正作垂死挣扎,哇哇啼哭。雪狼王笑看奚若,却向菁莲道:“殿下,你喜欢肤脂鲜美,小的替你捉来了。” 他一语既罢,五指连弹,十道冰锋刷刷直入海水,豁朗转瞬,泼剌剌齐整出水。冰锋凝在半空,串了十条肤脂,哀声嚎哭。 奚若看白了脸,雪狼王笑问菁莲:“殿下可喜欢?”菁莲口吃道:“喜,喜欢,真喜欢。”她心花绽放,喜不自胜,只觉在场所有男子,都不如雪狼王威风体贴。 她要他杀伐天下,只对她一人好。菁莲红了脸想,难道他真是她的英雄。 雪狼王却又笑道:“小山,轮到你显本事啦。”欧小山越众而出,笑盈盈道:“是,看我显本事!” 雪狼王微笑招手,冰锋啪啦啦飞插在木陛上,十条肤脂奄奄一息。欧小山拔了冰锋,放出肤脂,扑得切了头,剖腹清肠,去鳞刮腮。夕生看着恶心,她从容操持,好似菜市场买条鲫鱼,回家炖汤。 欧小山伺弄罢了,又问:“哪里有火?”夕生见机,行礼笑道:“奚止殿下,南境修赤焰术,殿下能叫草木生长,能掌百花开落。请殿下生薪加火,尝尝小山手艺,领略肤脂鲜美。” 假奚止脸色微僵,奚若火道:“我妹妹是王女,岂能做庖厨之事!北境星骑强大,就欺负人吗!”夕生奇道:“奚若殿下哪里话?诸殿下一聚,不过玩罢了,生火烤鱼,就是欺负你们?” 欧小山咯咯笑道:“殿下,你可别强人所难,生薪加火这点小事也不必求人!”她目视奚止,却凭空发问:“是不是!” 奚止隔了众人看着她,又生了泪光。这回不是锥心,却是感激。自从灭族,她飘泊异世,孤独北境,无人可诉,无人相助。欧小山只是留民,却肯站出来,虽然于事无补,也能出口恶气。 她心生冲动,跃跃欲试。 然而海面隐有歌声,菁莲惊喜道:“陵鱼来了!” 她率先奔到海边,一轮血红落日,缓缓沉入海天交界,蓝天温柔,像蒙了轻纱。黄昏柔软的风里,轻波摇荡,陵鱼歌声婉转而来。 那声音直入心田,渐渐屏却潮声,匿迹风语,天地广阔,只剩歌声袅袅。众人听得入了神。良久,菁莲悄问雪狼王:“你听见什么?” 雪狼王若有所思,他听见三字四组共十二个字,不断重复着:情根种,手足聚,拜将军,成王业。他不肯说出来,笑一笑问:“你听见什么?” 菁莲小声说:“它反复唱,梦一场,梦一场,梦一场,梦一场。”雪狼王微有吃惊,转目看她,菁莲道:“我时常日落时,听它唱梦一场,它越是这样唱,我越是觉得,有场梦未必不好。”她转过脸,冲着雪狼王灿然一笑:“大人以为,有梦好,还是无梦好?” 雪狼王不在意,也不想回答。他想问问奚止,她听见了什么。 菁莲看着他,雪狼王知道,只不肯转目。“她很普通,”雪狼王想:“可她不肯承认。” 人群之后,欧小山悄悄溜到夕生身边,拉他袍袖问:“它在唱什么?”夕生怔怔听着,低声道:“它在重复,何为曲,何为直,何夕生,何所求。”他狐疑看小山:“这鱼和鸟一样,怎么都知道我的名字?” 小山咦一声:“奇怪,难道各人听到的不一样?”夕生便问:“那你听到的是什么?”小山笑眯眯道:“花正好,月正圆,人长久,共婵娟。”夕生皱眉笑道:“别是你编的吧,我看这鱼和黑灯笼客栈的小鸟一样,仙民听见,你听不见!” 欧小山气道:“不信算了,你就看不得我好。”她转身要走,夕生隔着袍袖牵她手,用力握一握。小山回眸一笑,甩开他溜出人群,猛然见了奚止,略吓一吓。 奚止面如金纸,眼眶泛红,便似见了仇人,狠狠盯着海面。 “她听到了什么?”小山想:“也许是家里的事,她真可怜。” 夜完全黑了,陵鱼歌声慢慢消失,潮声起伏,风过耳畔,水鸟轻鸣。大家松口气,从歌声幻境走了出来。 菁莲长吸一气,驱散怅惘,笑道:“我最爱听它唱歌,真好听。”奚若冷冷道:“陵鱼也是兽族,你听歌不杀它,也不容易。”菁莲奇怪着看他一眼,对他最初的好感扫的干净,暗想:“脾气这样古怪,怎能接王位。炎天盛王居然看重他。” 正说着,远远一阵鼓声,咚咚传来。假奚止脸色微变:“什么声音!”菁莲笑道:“姐姐莫慌,这是东境的特色,流波岛。”鼓声隐隐,时而如雷声在天。夕生听来,却像极了浮玉之湖的那个晚上,百头诸怀来袭,便是这样轰响。 他紧张着看看雪狼王。雪狼王负手一隅,只是看着海面,气定神闲。 夕生约略放心。却听菁莲笑道:“流波岛有个怪兽,叫作夔,只生一足,每到入夜,便鼓腹响如雷。”假奚止听说是兽,放了心,笑问:“它不吃人吗?”菁莲摇摇头:“它和陵鱼一样,是兽,却不伤人。”假奚止嗤笑道:“兽不伤人,如何叫兽,兽族兴许不认它!” 菁莲一时默然,无话可答,便听一个声音道:“奚止殿下这话不对,人有好坏,兽也分善恶,并不能一概论之。”假奚止回头瞧瞧,说话的是个青衣男子,肩上背了一对半月铛,站在菁葵之后。 菁葵回身,淡淡道:“各位殿下远道而来,说些玩笑话,不必当真。”淳于笑问:“这位殿下是哪位。”菁葵笑道:“这是我三弟,菁荃。” 淳于哦了一声,照例客气两句。夕生打量菁荃,他相貌不出众,眉宇间有些遗世之态,仿佛穿花度叶,只做繁华过客。 海面忽起疾风,波涛翻涌,哗哗声急。风越来越大,吹得诸人衣袍乱飞,头发散乱。菁荃见了,排众而出,拱手道:“各位殿下,变天要起风波,还是早回驿馆吧。” 夕生仰面却见满天繁星,月光皎洁,晴空平静,哪有变天的样子。菁莲笑道:“三哥,分明是夔兽入水,你如何说是变了天。”菁荃听了,默然不语。菁葵笑道:“菁荃牵系贵客安危,是他弄错了。”菁莲拍手笑道:“夔兽入水很是少见,今夜有何奇事。” 菁葵笑问菁荃:“夔兽入水,是个什么说法?”菁荃踌躇道:“它也许得了好东西,要来献宝。”淳于奇道:“献宝?它是兽族,却向仙民献宝。”菁荃嗯了一声,不肯多言。菁葵呵呵笑道:“我替三弟说了罢。夔兽宝物并非献给东境仙民的。它是个情种,见美倾心,今晚肯涉水而出,必是见着绝美女子,要来献宝。”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淳于微笑了想:“夔兽真有意思,这有两个王女,瞧它给谁不给谁。” 他袖了手要看热闹,夕生却见夜空之上,忽然多了一线流云。流云雪白,是齐整拉出的一道线,横在天上,慢慢浮动。夕生奇怪,夜空如何见着白云,便听着菁葵急道:“退后!” 夕生定神一看,吓得汗毛倒竖,那哪里是流云,是道浪边。腥风闪过,一道水墙,足有三十层楼高,劈面向他们砸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夜访半露 奚止靠着门,也不知靠了多久,忽然有人推门。奚止下意识用力挤着,不叫门开了,却听流月小声道:“姐姐,是你抵着门吗?” 听是流月,奚止开了门。流月狐疑跨进来,望她道:“姐姐,你怎么了?”奚止勉强摇头,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流月推算了道:“快到戌时三刻了。”奚止听了,慌忙把九瞬往流月怀里一塞:“你替我看着它,我有事去去就回。” 流月答应,要问她去哪里,奚止已拉开门跑得没影。 她急匆匆到了厨房,里面正热闹。泥鸿、霜南和霜冽,紧紧围着欧小山,眼巴巴看着。小山哼着歌,用七八根筷子架在火上,弄成木格子,搁着剖开的肤脂。她熟练的像街头卖烧烤的小老板,一面眯了眼摊烤,一面往鱼上撒银针松果磨制的粉,又说:“海盐。” 泥鸿赶紧递上陶缶。小山撒了盐,便听奚止小声唤道:“小山,小山。”她转头看去,奚止站在门口,向她招手。小山便说:“泥鸿大哥,你看着火,不时翻一翻,别叫它糊了,我马上就来。” 泥鸿答应,又叮嘱道:“快点啊。”小山哎一声,擦着手跑出屋去。奚止拉她躲到僻静处,四下看了看,小声问:“刚刚陵鱼唱歌,你听到什么了?”欧小山笑道:“就是花好月圆啊。”说着把陵鱼歌声说了,奚止听了却不打趣她,沉吟不语。 欧小山想问她,又怕勾她伤心,静等着不说话。一会儿,奚止忽然抓她的手,奚止的手冰冷,像爪子似得抠着欧小山。她轻轻说:“我听到的和你不一样。” 欧小山勉强笑道:“何夕生听见的也和我不一样,兴许每个人听的都不一样。”奚止点点头,轻声说:“我要去半露岛。”欧小山一怔:“现在?”奚止咬唇问:“你有办法吗?”欧小山便问:“你有没有告诉雪狼王家里的事?” 奚止黯然摇头。小山正色道:“我觉得这事不能再瞒着他。我看着啊,假奚止和假奚若根本不把谁放在眼里。我总觉得,他们并不想瞒下去,只在等揭开的时机。” 奚止回想下午光景,假奚止倒罢了,假奚若简直连模仿都懒,难道真如欧小山所说。她皱紧了眉,轻声说:“你说的有道理。”小山道:“所以你快些告诉雪狼王。我和夕生对四极不熟悉,其实帮不上忙。”奚止咬咬唇,愠怒道:“可他总是不好好说话!” 小山并不明白“不好好说话”指的是什么,眨巴眼睛等她说。奚止却不说了,低声问:“我要去半露岛,你有办法吗。”欧小山奇道:“为什么现在去半露岛?” 奚止想了想说:“陵鱼唱歌,我听见的和你不一样,它也在重复,唱得却是:今晚亥时,半露岛南,奚斯请见。” 欧小山吓一吓:“奚斯,你二哥,你不是说他们都死了。”奚止忙叫她低声,抓紧她手道:“我只看见大哥惨死,却没看见二哥的尸体。”小山转眼睛一想:“会不会是个陷阱?他们认出你了,诱你去半露岛?” 奚止道:“我也没把握。可是半露岛驻扎北境星骑,就算化人氏认出了我,骗我去别处便罢了,何必去个星骑驻扎的岛?”欧小山认真点头:“有道理。”奚止目光灼灼,直盯她道:“就算有可能是陷阱,我也要去,万一是真的呢?” 欧小山握紧她冰冷的手:“我们现在去告诉雪狼王,让他想办法。”奚止一挣,却说:“不要!” 欧小山奇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和你有婚约,你又喜欢他,他会帮你的!” 奚止摇了摇头,半晌道:“他当碧姬是玩物,他不喜欢我。”欧小山急道:“他知道你是奚止,就会喜欢你啦!”奚止道:“我不要他喜欢奚止,只要他喜欢我,可他分明只是,只是……”雪狼王那句“人尽可夫”烙在她心里。在他心里,她是人人可染指的,是以并不多他一个。 她压了心酸,急切道:“小山,我们先想办法去半露岛,好不好?”小山叹道:“万一是个陷阱,我们都会死在那里!”奚止道:“你不必陪我去,只替我求求泥鸿,行不行?” 欧小山心想:“她家里人死光了,只剩下个二哥或许活着,换了我也要拼命赶去。雪狼王准定大男子主义欺负她,所以她不肯说。我若不陪着她,只怕没人陪她。” 她对奚止越发有好感,比如眼下,奚止有了难处想着找她,却不去找夕生,这很合小山心意。她想定主意,道:“我去问泥鸿。” 奚止点头:“就说你找周泉帮厨,明晚洗尘宴上想露一手。”小山答应,忙忙跑进屋里。 刚进屋,便闻着鱼香,泥鸿忙不迭招手:“小山,快来,你看这样烤行不行。”欧小山笑了凑近,先夸了他,又道:“泥鸿大哥,跟我来的奴人拨去半露岛,什么时候能回来?” 泥鸿道:“平常将军安顿好了,会放他回来。”小山为难:“我带来的佐料叫他收着,不放佐料,这鱼难吃呢。”泥鸿傻眼问:“什么佐料?”小山编道:“叫做,嗯,孜然粉,在北境现做的。” 泥鸿微生遗憾,舔唇道:“腾骥回去了,到半露岛要坐船。东境入夜船只不通行,除非王族调用。”小山追问:“你也没办法吗?”泥鸿摇头:“别说我,殿下也不便发话。到了东境领地,晚上走水路见星骑,会惹人生疑。” 他笑一笑说:“没有孜然粉也能吃,北境什么都没有,我们也活得挺好。”小山笑着敷衍两句,想想又问:“宫正大人有办法吗?”泥鸿笑道:“他想去自然有办法,只是为这事找他,他不会允的。” 小山奇道:“为什么?”泥鸿等着吃鱼,有问必答:“万一惹东境不高兴,会叫殿下处境艰难。拿佐料是小事,殿下刚回关,立足坐稳才是正事。” 欧小山听了,情知没可能,郁郁不乐,只得道:“那你再看会,我去翻翻包裹,也许带了别的。”泥鸿答应,霜南不耐烦:“小山姐,你快着点,我都快饿死啦!”小山满口答应,又跑出屋来。奚止正在树下乱转,见了她就问:“怎么样!” 小山摇头:“不行。”她看着奚止失望,于是说:“还是找雪狼王吧,泥鸿说,只要他想去,总能去的成。”奚止咬咬牙道:“不找他!”说了这话,心下又想:“不找他,我怎么去。” 小山忽然咦一声,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奚止听不懂,抬头便见菁荃,半月铛映着月光,青衣飘飘走来。 欧小山笑嘻嘻迎上,行礼道:“殿下,你来吃鱼吗?”菁荃不好意思笑笑:“打扰了。”欧小山猛摇头:“不打扰,正盼着你来呢!”她说着,转而皱眉叹气。 菁荃关心问:“你怎么了?”小山道:“小的带着的奴人被派去安顿星骑。我精心磨制的孜然粉在他手上。没有孜然,烤鱼并不见特色。”菁荃笑道:“肤脂鲜美,炖汤也不必加料,没有你的调料一样好吃。” 小山认真道:“殿下,小的烤鱼与众不同,殿下难得屈尊前来,怎能寻常打发?”菁荃微笑道:“那么你说,要怎么办。”小山道:“奴人在半露岛,殿下可有法子带我去找他。”菁荃听了,微露难色:“王室规矩,入夜船只不轻动,王子调用,也要请了大哥的牙符。” 小山厮磨道:“殿下,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只有我和她,并不带别人的。”她说着,指了指默立不语的奚止。菁荃抹不开面子,沉吟道:“办法也有一个,只是你们不要怕。” 小山一听,当下先怕了,缩了缩身子。奚止却挺身而出:“我们不怕,有殿下在,没什么好怕。”菁荃微笑:“既是这样,那么走吧。” 他说着转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小山也来不及支会泥鸿,拖了奚止便走。出了涤尘馆,菁荃并不往津渡去,却捡着荒僻小路。奚止握紧欧小山的手,紧跟在后面。走了半柱香时分,菁荃慢慢停了下来。 眼前一片烂礁,浪声起伏,冲得礁石忽隐忽现。菁荃跃上没水的礁石,捏指嘬唇,嘟得长声一吹。等了一会,海面泼辣辣响,泛起白浪,紧跟着游来两只怪鱼。鱼脑袋又圆又大,嘴巴闭不上,成日大张着。它没身子,圆脑袋后面直接拖着条尾巴。 菁荃抱拳道:“大球兄,小球兄,有两位贵宾,烦你们送一送,去半露岛。”两条怪鱼在水里晃了晃,像是答应。小山看得生奇,问:“它脑袋这么圆,如何坐人?”菁荃道:“不坐脑袋,坐在嘴里。” 怪鱼大嘴森森,深得像无底洞。欧小山想:“我跳到它嘴里,它游一半喘气,咕咚把我吞了怎么办。”她面露惧色,向后躲躲,菁荃察觉,介绍道:“它们是我的兽族兄弟,大球,小球。它们不伤人,只吃海藻浮游。” 他说大球小球是兽族,欧小山更是心惊,暗想:“我今天在码头上又骂诸怀,又杀肤脂,还把它们带回去烤了,得罪了大把兽族兄弟。谁晓得它们有没有看见听见。” 奚止瞧她惊惶害怕,跃上烂礁向小山笑道:“我去就行了,你回涤尘馆等我。”她说罢了就要跳,小山急呼:“你等等!”奚止回脸看她,海风把她的头发扬得丝缕牵缠,托着苍白失色的小脸。欧小山看了心疼:“她很可怜,我不能丢她一个人,万一是陷阱,总有个回来报信的。” 她壮了胆子,摇晃着跨上烂礁:“谁说我不去,我要去的!”奚止笑道:“那么我们坐一条鱼,好不好?”小山正要说好,菁荃道:“一条鱼只能带一个人!” 小山无法,横了心想:“死就死吧,反正就这一次。”她打肿脸笑道:“那我坐小球。”说罢了咬咬牙,噗通跳进小球的嘴里,入脚绵软,正落在它舌头上。小山吓得一缩,背后又坚硬,回头一看,却是它的牙齿。 没等小山花容失色,便听菁荃叫一声:“两位哥哥,我们走!”大球小球忽拉一跃,便似电闪光球,倏忽而去,却又轻捷无声。欧小山吓得顾不上恶心,紧紧攀住大鱼牙齿,手心粘乎乎的,全是口水牙垢。 直飚出数尺,海风迎面吹来,一轮明月当空,仿佛无限靠近,却又永不能及。蓝黑海水微荡轻波,一波波涌来,一波波退去,天地悄静,只有潮波哗哗。欧小山慢慢大了胆子,把脑袋伸出鱼嘴,贪婪看着难得一见的景致。 一阵风响,菁荃青衣飘拂,半月铛辉映月光,自在御波而行,仿佛驾着隐形舢板,戏浪立潮,很是帅气。小山艳羡看着,很觉做仙民神气,北境的能溜冰,东境的能划水。 “不知奚止能做什么。”小山托了腮帮子想:“难道她能在火堆里走来走去。”奇思妙想忽然涌上:“那她做消防员不错,实在报不了仇,不如带她回去,免得在这里伤心。” 转念想到雪狼王,又觉牙疼,奚止八成放不下他,带着这个祖宗回去拍戏。欧小山凭空设想,脸部肌肉微有抽搐。 菁荃偶一回顾,正看见欧小山扒在鱼嘴里,一手托了腮,脸上时笑时愁,兔子牙一会抿,一会龇,菁荃看她可爱,不由兴起,忽得一跃,他人在空中,正映在圆月正中,身后水光闪闪,淋漓不去,欧小山睁大眼睛,哇得叫出来。 奚止听她乱叫,从大球里奋力探出,眼看粼粼海面,菁荃哗得跃起,欧小山便哇得一叫。她看着莞尔一笑,随之心酸,假如没有灭族灭家,金芍园会见淳齐,会是件多快乐的事。 她抱着一线残念,希望能见到奚斯。假如还剩个亲人,让她灰飞烟灭,她也愿意。 双球兄弟游的又快又稳,很快,半露岛的黑色轮廓渐渐浮出夜色。 津渡银光灿灿,奚止一眼瞧出是银针松的光。大小球却不去津渡,绕了半露岛大半圈,找一片乱礁停下。奚止跃上岸,小山却爬不出,菁荃搀了她几次不成功,索性抱了她,跳上岛去。 小山落地便问:“我们去哪里?”奚止却问菁荃:“这是半露岛南面吗?”菁荃道:“过了这个岛,就是兽族的地方,再往南,就到南境了。”奚止留恋着遥眺,只见水波苍茫,望不到尽头。 小山好奇:“菁荃殿下,半露岛在最南,算得边境,可防备并不紧张。”菁荃不肯多话,笑一笑道:“布防向来是大哥管,我不大清楚呢。” 奚止心想:“布防是要事,他不肯轻易吐露,小山却不懂。”她拉了小山说:“菁荃殿下,小的自去寻找奴人,不敢再烦扰。”菁荃一笑:“你们去吧。”他既不说相陪,也不说即走,转身捡了块烂礁坐下,望着茫茫海水不说话。 奚止心下微动,只觉他体贴。他若不等在这里,只怕她们也回不去锥心岛。 奚止欧小山牵手向岛上走去。没走几步,却见前面有银针松乱晃的光,人声嘈杂,有人冷笑道:“小小奴人,也敢质问星骑,把你扔进海里喂鱼!”奚止拉了小山护在身后,又听另一人叫道:“他是半兽人,不是兽,赶他走就是了,何必杀了他!” 小山攥紧奚止的手,踮脚向她耳边道:“是周泉!”奚止微微点头,叫她别说话。 她们躲在长春木的暗影里,悄悄向银光处靠近。空地上有七八个黑衣护卫站着,臂上纹得金饰,是墨灵骑。他们围着个人,周泉站在一边,打揖作拱急着分说。 银光闪动,奚止小山瞧得分明,地上那人半张脸都是血,却模样仍在,是瘦九。 领头护卫冷笑道:“都说留民奸诈,果然不错。见着兽族拔腿跑的是你们,回护的也是你们!”周泉眼见救不得,陪笑道:“各位大人,小的并不想救他,只怕脏了大人的手。小的费费力,扛了他扔在海里,由他被海兽吃了,这样可好?” 黑衣护卫冷冷道:“半兽人混进星骑,此事要彻查,怎能杀了完事!”他挥手道:“带回去,禀告平常将军!”余下诸人齐声一应,上来就要动手,周泉正无法可想,便听林子里一声笑,又走来一众护卫,臂纹银饰,却是墨曜骑。 发笑那人走到近前,抱抱拳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墨灵骑首领回礼淡声道:“大人多礼,小的康卓。”墨曜骑的笑一笑,也不报名姓,只说:“你们要带谁去见平常将军?”康卓指了瘦九道:“你看他眼睛,是个半兽人。半兽人如何混进了星骑!” 那人啊一声道:“这人我认识,在我们星骑照管腾骥,本该今天跟腾骥回去。”他踢一踢瘦九:“你为什么没走?”瘦九小声说:“小的水土不服,肚痛拉稀,误了时辰没赶上。”那人笑骂道:“果然是贱种,干点活也比别人慢些。” 他笑向康卓道:“大人,我们没管束好,原是墨曜骑的错。大人大量,就不要告知平常将军,免得索鸾将军重责。都是星骑,帮帮忙可好。”康卓狐疑道:“腾骥有传令所饲养官跟着,又带了一众奴人伺候,怎么叫半兽人跟着?” 那人冷了脸,地上的瘦九忙道:“大人,北境粮少,又不许留民为官。关内留民大多跑了,传令所常到银针松林雇半兽人帮手。”康卓仍不大信,沉吟盯着痩九。 墨曜骑堆出满脸笑,展臂搂了康卓,亲密道:“大人借一步说话。”康卓不便推拒,跟着他走到暗影里。周泉起先还见着两人并肩站立,接着墨曜骑的一晃,挡住了康卓。 半盏茶时光,两人又走过来,亲热小声说话。到了近前,康卓便似换了个人,笑咪咪道:“原是索鸾将军打过招呼,平常将军知道此事,那你们带他回吧。”墨灵骑以康卓为首,听他发话,便向后让了让。墨曜骑拱手称谢,抓了瘦九,推搡着走了。 奚止刚觉得古怪,便听小山用气声唤道:“周泉,周泉,这里,这里。” 她离得远,又不敢大声。周泉根本听不见。小山捡了土坷拉,想甩去砸中周泉,又怕惊动墨灵骑。她犹豫着目视奚止,奚止微微摇头,附耳道:“先见着我二哥,回头再找他。” 小山觉得不错。周泉总之在这里,也没有危险,等天亮了求泥鸿早点放他回来。她不再设法,看着周泉跟着墨灵骑众,消失在长春木深处。 小山丢了土坷拉,拍拍手上的灰,转脸要问奚止如何找到奚斯。她刚一回头,吓得直栽在地上,抖手指奚止身后:“僵,僵,僵,僵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流波之约 小山吓的魂飞魄散,奚止却不怕。她不知道什么是僵尸,回身一看,也吓一跳。 从长春木的黑影里,慢慢走出十多个人,身高足有两米。他们移动缓慢,四肢不协调,僵直着摇晃。 红光一闪,奚止赤刃急出,沉声喝问:“什么人!” 黑影却不理,仍在慢慢靠近。赤焰流光飞舞,映出当先一人。他黑发直长过腰,是个男子,赤*裸身体,胸膛宽阔,肌肉虬结。他又走近些,紧接着露出面孔。 欧小山轻呼一声,那人肤色黧黑,两颗瞳仁却是白的,像眼睛里塞着棉花絮。脑袋两侧生着尖耳朵,嘴巴像鱼,面颊上一团暗红,随呼吸闪动,仿佛是腮。 小山藏在奚止身后,紧紧攥住她衣裙。奚止低喝道:“站住了,别过来!”黑影这一次却慢慢站住了。 月亮滑出浮云,渐渐投光入林。他们臂长过膝,两腿间牵连薄膜,所以行走怪异。奚止微晃赤刃,沉声道:“北境星骑驻岛,何人竟敢擅闯!”黑影见了赤刃非但不退,亦不答话,反向前跨了两步。 奚止招手急扬,赤焰迎风便长,流焰灼灼,便要破空扫去。 忽有人沉声喝道:“住手!”长春林里,菁荃紧握半月铛,冷面走来。他盯着奚止赤刃,低沉道:“你不是北境的奴人,是南境的仙民!”奚止不答,亦冷冷看他。欧小山急道:“三殿下,你能把兽当朋友,总不会伤仙民。” 奚止低声道:“是你让陵鱼唱歌,诱我来此!”菁荃摇头道:“不是我,我只是告诉你,他们是陵鱼,不会伤人。”奚止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菁荃道:“他们摸上礁石,恰巧遇上了我。” 十来个不穿衣服的男人乱晃,欧小山红了脸:“他们是唱歌的陵鱼,为什么像人。”菁荃道:“陵鱼人形,有手有足,本就像人。”欧小山喃喃道:“我以为是美人鱼。” 菁荃没听清,也不追问,只说:“他们有话要讲。”便听细细的窸窣声,林中又走来陵鱼,却是个女子。她个子矮些,也有180公分往上,脸生的狰狞,身材却棒呆,翘胸细腰,犹其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欧小山抿了兔子牙严肃看她,心下感叹:“这腿,这腰,这胸,啧啧。” 陵鱼到了近前,开口说话,声音婉转如歌:“谁是奚止?” 菁荃一怔,刚要说奚止不在半露岛。奚止已沉声道:“我是。”菁荃稳重,也忍不住惊呼:“你是奚止,那涤风馆里的是谁。”不等奚止回话,女陵鱼点头道:“有人要见你。” 她回身打了手势,陵鱼四散走开放哨,只把奚止小山和菁荃护在正中。月光透过长春木枝叶,像水银倾进林子。四个陵鱼抬了一架软藤,上面半卧一人,正努力抬身子,勾头向这里看。 陵鱼缓缓走进月色,停在奚止面前,软藤上的人勉力抬身,低唤道:“奚止!” 是奚斯的声音。 奚止泪雨滂沱,奚斯眉目清秀,脸瘦的凹下去,虚弱得一说话就急喘。见了奚止,他亦是泪光闪动,两人相对垂泪,良久,奚止哀声唤道:“二哥!” 她叫了这声,扑得跪在地上,伏地痛哭。长春林里,回荡着压抑凄厉的哭声。奚斯艰难撑起身子,含泪道:“别哭了,时间不多,二哥有重要事说。”奚止勉强收泪,跪地仰面看他,脸被泪浸得肿了,洒着月光,微微发亮。 她看着奚斯,钻心又痛,忍不住默然流泪。奚斯哪有平日潇洒模样,只剩了一把骨头,挑着一张皮。奚止泪水奔流,既不敢问,也不肯出声。奚斯瞧她抑得辛苦,心痛叹道:“它们要杀你时,我就在死人堆里,只剩了一口气,却爬不出来。眼见着红光冲天,你消失了。”奚止呜呜哭着,说不出话。 奚斯流泪道:“到了清晨,他们清理花园,有个叫老关的发现我没死,把我捉去抽尽灵血,又说要推进兽血,瞧我能不能成了孽。”他说的平静,奚止已不忍心听下去。奚斯道:“过了十几日,他们以为我死了吧,也懒得埋,就丢在南山坡下的咕老河。我也以为我死了,谁知咕老河通海,是她救了我。” 他温柔回顾,女陵鱼走来握住他的手。奚斯道:“她是陵鱼公主,叫海筠。”奚止也不多话,叩地重重嗑头。海筠知她称谢,伸手扶她起来。 奚斯道:“我存着念想,你或许还活着。便说了你容貌,请海筠留意。今日你们在木陛前观海听歌,陵鱼见了你,报给海筠。我们想了这个法子,想见到你。” 他说罢了,泪水模糊,抬手拭了拭。 奚止梗声道:“二哥,我为什么去琼琚屋。”奚斯一愣:“什么?”奚止狠心问:“出事那天,我同王父怄气,躲在南山坡琼琚屋,因此逃过劫难。我问你,我为什么去琼琚屋!” 奚斯一怔,随即恍然:“北境厚王传书王父,请他推却你同淳齐的婚约,改许给淳于。王父动了心,你却誓死不从,是不是?” 奚止听了,知他不是化人氏所扮。她放了心,才发现奚斯每说一句话,要累得急喘。奚止想他当年风姿,演武场上能挑七星将军,如今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她伏地痛哭,手指直抠进泥里,也不知此情此景,该恨谁,该立誓杀了谁,只觉得杀尽天下,也换不回奚若奚斯。 欧小山听着难受,暗想:“她不肯推婚,因而逃得一命。兜兜转转,又遇见了淳齐。若是换了我,也会倾心相许。”这离奇故事弄得她惆怅心酸。 奚斯滴泪道:“奚止,你起来。”他想扶她,却下不得软藤,痛声道:“我失了灵力,便似风中残烛,你快起来,我有话要说。” 欧小山蹲下搂了奚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奚止力怯,软得棉花似的偎着她,仍是泪流不止。 奚斯道:“知道你还在,我也就放心了。嚣人氏、化人氏虽恶,最可怕的兽族却是不才氏。不才氏容貌上佳,很能迷惑人心。但他们齿有剧毒,仙民被啮咬则作兽形,修为越高,发作越狠。” 他看奚止泪眼朦胧,神情恍惚,急道:“记住没有!” 奚止却悲声道:“二哥,我们走吧。”奚斯微怔。奚止哭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没有仙民,没有兽族,也没有部落王族。能把你的伤养好,即便没了灵力,也一样能生活。” 欧小山情知她指的是结界另侧,轻抚她的背想:“她若肯跟我们回去,那是最好。我们目标一致,何夕生拿玉也容易些。”她想着,便听奚止哭道:“上天垂怜,还留着你。我们走吧,不跟他们斗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还有家,还有哥哥。” 奚斯听了,闭目冷笑,一时向海筠道:“我们走!”奚止哭道:“二哥!” 奚斯双目剧睁,激动道:“你别叫我二哥,我也没你这个妹妹!王父大哥宠你,由你漫游山野,无忧无虑,诸事只叫我兄弟费心。你可知为何叫你另嫁淳于?南境星骑废驰已成痼疾,三大氏虎视眈眈早非一日!王父想应诺厚王,得北境援手,能腾出时日整顿精锐!” 他抖手指了奚止:“你不懂事,非要嫁给淳齐!王父心疼你,只能开罪北境!此事关乎你终生,二哥并不责怪你。可眼下血仇未报,你又要独善其身,要好好的,要有个家!好罢,你自去逍遥,不必再叫我二哥,炎天部的仇,我自设法报了就是!” 奚止面白如纸,呜咽听着,却不肯分辩。欧小山急道:“奚斯殿下,你可别冤枉她,她为了报仇忍气吞声,被雪狼王那家伙……”奚止微急,扯她道:“别,别提他!” 果然奚斯问:“雪狼王?谁是雪狼王?”他细看奚止,奇道:“你如何穿着北境服色?”奚止含泪道:“二哥,我虽有奇遇,却不及你遭罪,不提也罢。” 她刚说完,林中人影晃动,放哨的陵鱼复又聚拢,领头的说:“殿下,前面有动静,我们快走。”欧小山特别留意看看他,他长的难看,声音低沉悦耳,堪比新闻联播。 抬着奚斯的陵鱼听了,也不打话,转身便行。 奚止爬出数步,急道:“二哥,还能再见你吗?”奚斯道:“我跟陵鱼族住在流波岛,今晚夔兽给你的珠子是信物。持珠上岛,海人氏不会拦阻。你明日入夜就设法来,我有许多事同你商量!” 奚止呆了呆,想奚斯向来心思慎密,生怕陵鱼放歌,奚止不肯冒险来见,又让夔兽献珠,只盼机缘凑巧,或能一见。 领头的陵鱼道:“我叫海修。”他向菁荃一躬:“三殿下是常客,烦你设法,送奚止殿下上岛。” 他说罢了,挥手组织陵鱼速退。奚斯伏在软藤之上,努力看向奚止。奚止爬起奔出两步,飞快道:“二哥,我明晚一定上流波岛,你等着我。” 奚斯努力点头,含泪伸出手。奚止握了他的手,奚斯虽虚弱,掌心却温软。奚止想到自此不再孤身一人,刚收的泪又涌出来。 她追着软藤急走,不肯放开奚斯的手。菁荃叹道:“殿下,陵鱼没有战斗力,他们耳力过人,预知敌人来了会很怕,让他们走吧。” 奚止长久不听这声“殿下”,心下五味杂陈,不由松了手,看着陵鱼抬了奚斯,摇晃着消失在长春木深处。 良久,菁荃忽然端肃一礼,正色道:“奚止殿下,南境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是奚止,那么涤风馆里的,却又是何人?” 奚止情知瞒不过。她今夜初见菁荃,感他豁达洒脱,虽是不多话,也不肯虚礼逢迎,却是焕然生彩。比起满面堆笑的菁葵,八面玲珑的菁莲,奚止更愿意相信他。 她勉定心神,把南境遭遇说了。只等她说罢,菁荃惊骇退了半步,半晌苦笑道:“兽族已灭了一部,我们还在办金芍园会。” 奚止道:“殿下,如今的情形,四部落中必有与兽族暗通往来的。否则如何能赚了星骑!”菁荃道:“你不敢明说,是为了查出谁在暗通款曲。”奚止不敢说出来,也不止为此,然而搪塞道:“是!” 菁荃沉吟道:“此事只怕要告知王父。”奚止大睁眼睛望他:“殿下,你能保定东境吗!”菁荃一怔,若有所思看着她。奚止道:“若是东境通敌,我们说出来,只怕是送羊入虎口!” 菁荃皱眉道:“那么就任由它们占了南境,我们要装聋作哑吗!” 奚止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怎么办。”菁荃立了一会,叹道:“我平日散漫,部落诸事都是大哥操心,此时才知恶果。”奚止便问:“菁葵殿下若能信任,我们不如告诉他。” 菁荃却不答话,良久沉吟道:“事关重大,还是明晚流波岛见了奚斯殿下,我们三个商议了,再做计较。” 奚止无法,只得答应了。欧小山听到此时,插口道:“明晚上东境办洗尘宴,奚止不去便罢了,殿下能脱身吗?”菁荃淡然一笑:“这样的风光场面,有我没我,本就没什么区别。” 奚止听他言语落寞,暗想:“也许他同淳齐一样,是个不受宠的。” 菁荃望了望天,微咦道:“一晚上的好天气,如何变了。”奚止抬头望月,皎月藏进乌云。她刚要说话,忽然有脚步入林声,步伐齐整,像是星骑巡防。奚止急道:“殿下,我们快走。”暗自佩服陵鱼,它们感知危险后许久,奚止才听到动静。 回去路上,三人各自沉默,全无来时欢悦。阴云滚滚,天空反倒发亮,潮声受了风力,哗啦啦来去,水天相接处泛了末世红光。奚止心如坠铅,风里满是风雨前的水腥味,压抑沉闷。 到了锥心岛,大球小球入海不见。菁荃只推有事,送了她们到驿馆附近,便告辞走了。小山扶了奚止,两人依偎着回涤尘馆。奚止哭的精疲力竭,心下感动,深觉有小山的好处。 她们刚到涤尘馆前,便见灯火通亮,馆门大开,却是无人值守。奚止心里一拎,警惕道:“出什么事了!”便见门边探头探脑躲着一人,见她们来了,飞身奔出来,却是流月,远远就叫道:“姐姐,小山姐,你们可回来了!” 她奔到跟前,奚止便问:“馆里有事吗?”流月努力点头:“你快去看看吧,雪狼王找不着你们,带着星骑上涤风馆要人去了!” 小山傻道:“上涤风馆要人?”流月急道:“雪狼王说姐姐偷了他们的狐狮,必是被发现了,叫他们捉去了!”她跺足道:“殿下,泥鸿司蒙,霜南霜冽,还有当值的墨灵骑都叫他带去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欧小山喃喃道:“这哪里是要人,分明是去抢人。”想到黑帮电影,觉得雪狼王十分威风,拉了奚止向往道:“说雪狼王不喜欢你,我可不信!” 奚止急道:“你等等再说闲话罢!”转身就往涤风馆跑。小山赶紧跟上,流月回头看看大门洞开的涤尘馆,咬了咬唇,提了裙子也跟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太簇剜心 涤风馆前两军对阵。 假奚若,假奚止,带了红衣星骑,举着火把站了一排。雪狼王夕生带了黑衣星骑,举着银针松又站一排。这半边火舌吞吐彤红,那半边银光流溢冷艳,只叫人眼花缭乱。 便听假奚若冷笑道:“玄天部好规矩,丢了两个奴人,便来涤风馆撒野。怎么,等不到封禅,就要称王了!” 夕生奇道:“奚若殿下不必咄咄逼人。你们丢了狐狮,也来涤尘馆搜寻,北境没说半个不字。我们丢了两个活人,不过打发人问一问,却打折断了腿送回来,是何道理!” 雪狼王冷冷道:“南境很喜欢打折腿,人要打折了,狐狮也要打折了。”假奚止听了,柔媚笑道:“你如何知道狐狮腿折了?”雪狼王昂然不理。 假奚若讥刺道:“淳齐殿下流放不忘风流。金芍园会本是要奚止见见你,你却带着貌美小娘子。”夕生冷淡道:“你这么说,是承认她们被扣在涤风馆了!” 假奚若冷笑道:“这里是东境,丢了人找东境要去,来涤风馆啰嗦什么!” 他一言方罢,眼前蓝光盈动,雪狼王冰扇急招,迎风一晃,涨大十尺,像根水火棍,劈头向假奚若砸去。 假奚若不料他动手如此之快,白袍闪动,嗖得纵开。冰扇倏得拦腰急扫。假奚若转瞬不见其人,白影一晃,又闪开了。 雪狼王噙了冷笑,冰扇凌空微顿,哗得急扇,幻出万道寒芒,劈面向假奚若钉去。假奚若心道不好,白影倏忽左右,只余招架之力。眼看冰锋钉他当场,假奚若无法可想,啪得一炸,化作黑烟一缕,继而成形,堪堪避过冰芒。 雪狼王咦一声,皱眉盯着假奚若。假奚若强自镇静,指了雪狼王道:“星骑护卫,也敢同王子动手!”雪狼王收了惊异,沉脸冷笑,挥臂又招,冰扇急旋,便似绽开冰花,嗖嗖急响,寒芒如雨,铺天盖地而下。 假奚若情知逃不得,面如死灰。便在此时,破空一条紫藤袭来,粗壮如巨蟒,去势如虹,直扑雪狼王。 奚止和小山疾奔赶到。一见紫藤,奚止纵声大喝:“住手,别碰紫藤!” 她叫得晚了。 雪狼王左手凁出冰轮,嗖嗖迎向紫藤。劈叭连声,紫藤被切得零落,黑紫汁液四散狂喷。雪狼王听见奚止急喝,倒纵跃出,仍是闪避不及,汁液噗得喷在他袖子上。 奚止转眼便至,呛啷拔了霜冽配剑,青锋直向雪狼王劈来。雪狼王本能一躲,奇道:“你干什么!” 他快,奚止比他更快。劈胸揪了他衣裳,青锋哧得划开雪狼王袍袖,叮咚一声,星骑黑袍的鎏金护腕掉在地上。 假奚若得了这空档,啪啪啪连炸三次,躲开冰扇锋芒,狼狈落在假奚止身侧,却冷笑道:“你们找上门要的,可是这两个小娘子!” 夕生眼见理亏,微咳一声,正要充场面道个歉。却听雪狼王啊得低哼,奚止剖了他袖子,仍是慢了,汁液烧穿袍袖,沾上肌肤,吱吱烧灼皮肉,小臂上被灼出铜钱大小的洞,仍在透肌腐蚀。 雪狼王这才觉出奇痛彻骨,他咬牙忍着,只是不吭声。 假奚止咯咯笑道:“以下犯上,叫你吃些苦头。”奚止怒道:“太簇伤人,剜心七日,周身皮肉烂尽而亡,只是吃苦头吗!” 泥鸿司蒙吓得惊呼,双双抢到雪狼王身侧。铜钱大的伤慢慢晕开,肌理烧得黑烂,发出阵阵焦臭。假奚止得意笑道:“你们在木陛逼我生火烤鱼,喏,拿去,三昧真火,只是吃烤鱼前,先吃烤肉吧!” 她放声大笑,还没笑两声,啪得脆响,她劈脸一痛,被结实抽了个耳光。假奚止捂脸急退数步,眼见一条绿藤,屈身劲缩,嗖得袭来。假奚止还没反应过来,啪得一响,右脸又捱了一下。 她狂怒道:“是哪个贱人!”奚止挽了绿藤,缓步上前,淡然一笑:“你想怎样!”雪狼王瞧她要上,伸手要拦她,奚止轻巧一闪,却叫他拿个空。她并不回顾,操持绿藤便向假奚止缓步而去。 雪狼王忍痛向霜冽喝道:“跟上去!”霜冽领命,擎了奚止丢下的青锋剑,急步跟上。 奚止走得却慢。她走一步,绿藤随之张扬,等她走到假奚止面前,绿藤盘缘招摇,便似巨大蝶翼,从她两肩生出,悠然舞动。 假奚若指她骂道:“你是何人,弄什么妖术!”奚止并不看他,却向假奚止一笑:“我是碧姬啊,阿草国的碧姬。殿下生在南境,总听过这名号!” 假奚止沉脸不答,奚止望空一嗅:“好香啊!奚止殿下,小的如今才明白,你这香味从何而来。” 假奚止冷笑道:“我生时异香盈屋,四极皆知,你如何才知道!”奚止好笑道:“奚止殿下,你这根紫藤,并非草植,是个活物,叫作太簇。你身上的香味,只怕是太簇的味道吧。” 她还没说下去,假奚若恼道:“你是阿草国的贱人,兽族也比你高贵,凭你也同我妹妹说话!”雪狼王痛得剜心刻骨,拼了灵力熬着。听了这话,左臂急挥,冰扇滴溜溜临空急转,眼见寒芒欲出,假奚若吓得退了一步,躲在假奚止身后。 雪狼王瞧他熊包,反失了教训的兴趣。虚空御扇耗了灵力,彻骨之痛随即逼上来。雪狼王额上冷汗涔涔,唇咬得渗出血来,司蒙泥鸿急得无法,小山问道:“能用水洗吗?” 流月却说:“不能用水,太簇吃水,越洗越厉害。”她脸色寡白,紧盯着假奚止。小山推她道:“你怎么了?”流月摇头不语,惨淡道:“姐姐说的对,太簇汁液附体,剜心七日,周身腐烂而亡。” 夕生沉声问:“可有办法解了?”流月轻声道:“有!” 司蒙立即问:“什么办法,快说!”流月看着奚止藤蔓招展的背影,低声道:“有法可解,也要她愿意。” 司蒙还要再问,便听奚止清喝道:“殿下,小的没说错吧!”假奚止冰冷斥道:“不知你说的什么!我是奚止,修赤焰术,能叫草木生长,因而练此绝技。”奚止咯咯笑道:“修赤焰术,叫草木生长,奚止殿下,你可别把牛皮吹破了!” 夕生凝神听着,袍子却被一扯,回头便见流月打眼色。他退出人群,轻问:“什么事。”流月附耳道:“她是碧姬!”夕生急问:“假奚止是真碧姬?”流月点头:“她就是碧姬,化了灰我也认得!” 夕生一时恍然:“是了,化人氏扮不来奚止,为她身有奇香,要叫碧姬代劳。可碧姬并不能幻人容貌,仗着无人见过奚止,它们如此胆大!” 流月轻声道:“解了太簇的毒液,只有一个办法。”夕生问:“什么办法,快说!”流月正要开口,便听霜南急得要哭,叫道:“怎么办,泥鸿大哥,司蒙大哥,快想办法啊!” 夕生顾不上问,凑去看了,雪狼王臂上伤处,已从铜钱大扩到杯口大,微有白烟飘散,伴着吱吱轻响,伤口迅速烂下去。 雪狼王痛得身子微抖,半倚在泥鸿身上。夕生看他唇色灰白,疼得说不出话,也不知为何,神经自发牵痛,忍不住急道:“流月,有什么办法,你快点说出来!” 流月欲言又止,半晌下了决定,咬牙道:“除非,除非……” 奚止听了霜南急唤,情知雪狼王伤势加重。绿藤啪得涨开,一根分作十根,顶端尖细如针,根根轻闪绿芒,嗖嗖直逼碧姬。绿藤越空急响,夕生被她吸引,丢开流月,举目望去。 “替他解了!”奚止咬牙道:“再耽搁,我杀了你!” 碧姬咯咯娇笑:“替他解了?我用什么替他解?这是三昧真火,女娲娘娘都解不了,我有什么本事……” 奚止不等她说完,嗖得纵身而上,双臂轻挥,十根绿藤飒然齐发,缠了碧姬头颈手足,扯作“大”字,强她浮在夜空之下。她脸上一凉,尖细绿芒抵在脸上,蓄势待发。 碧姬眼珠子也不敢转动,生怕绿芒扎瞎了她。 假奚若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北境妖人敢伤我王女!”他指挥星骑,纷然跃出直扑奚止。霜冽看得分明,青锋剑清啸而出,直劈红衣护卫,便听啪啪炸响,护卫逐一炸作黑烟,纵开数丈,复又凝而成形。 霜冽转念想到化人氏。他修天残,不敢说话,凝神运剑,不叫南境星骑靠近奚止。霜南见了,也不打话,拔剑便上。纷纷红影中,两个黑衣少年,纵跃上下,青锋白刃,刹是好看。 奚止生怕再磨下去,雪狼王要废去一臂,怒指碧姬道:“你救是不救!”碧姬浮在半空,狠狠盯她。奚止怒道:“你要我说出实话吗!” 碧姬听了,忽尔一笑,翕动嘴唇说:“你靠近些。”奚止顾不上别的,晃身直贴上去。两人近得鼻尖几乎相触。远看只见绿藤披拂,并不见她两人。 碧姬收了笑容,冷冷道:“涤尘馆外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你太香了。” 奚止亦冰冷道:“彼此彼此,少说废话!他若失了一臂,我叫你碎尸万段!” 碧姬收了冰冷,吃吃笑道:“你说的不错,那就是太簇。太簇并非草木,是万虫生就,最爱吸吮花蜜,因而身有奇香。他跟了我,我自然也香了。” 奚止冷淡道:“我不想听你的事,只问你一声,你救不救他!”碧姬啧啧道:“小美人,你看你急的,他是你情郎啊?”奚止秀眉一竖,绿腾芒尖轻闪,碧姬轻呼一声,滑嫩如脂的脸上,流下细细血痕。 她急了挣道:“你杀了我,他就死定了!”奚止不知时间过去几许,急得心如油烹,却面似寒冰,逼道:“你救不救!”碧姬瞧她美眸泛了血丝,心知再逗下去,只怕她怒火攻心,真要下杀手。 她微笑道:“非我不救,只是这救的法子,你知道吗?”奚止狠声道:“我知道!” 碧姬媚眼如丝,瞅她道:“太簇性淫,它做了我的男人,才能为我所用。它喷出的不是毒液,是太簇的虫儿,非要我委身于护卫,太簇见着交合,虫儿才肯离他而去呢。” 她看着奚止苍白如雪的小脸,嗤笑道:“我替他解了,他就是第二个太簇,三天不沾我就骨软,从此只能是我的人,再不会理你了,你真舍得吗?” 奚止咬牙道:“我再问一声,你解不解!”碧姬盈盈笑道:“解,我解。你别急啊,此事于我寻常,只是怕你不情愿。”她秋波一荡,嗔了说:“可我究竟是奚止王女,是要嫁淳齐的,这样众目所视,你叫我如何做那事呢。” 奚止道:“我自然有办法,你只管做事。”嗖得一声,一根绿藤急抽,便要去捉雪狼王。碧姬却唤道:“慢着!”她收了媚态,冷盯奚止:“我有个条件!” 奚止冷冷看她,却不接话。碧姬努力探头,凑近她道:“自此而后,你是碧姬,我是奚止。” 奚止一愣,碧姬笑道:“男欢女爱,总要你情我愿,我若是不肯,你杀了我也无用。剜心七日,他吃尽苦头,烂尽全身,最后,也还是一死呢!” 奚止喃喃道:“你是谁,我是谁,我们说了都不算。”碧姬笑道:“不,我是谁,你是谁,我们说了,那就算数了。” 奚止一机灵,盯她道:“奚止除了异香,还有赤刃,还有火凤,你有吗!”碧姬笑道:“只要你不亮赤刃,不召火凤,我有没有,谁又能逼我呢?” 奚止猛然明白,她只要答应了碧姬,就成了兽族帮凶,莫说报仇复族,连揭穿真相都不能了。碧姬打量她脸色,轻笑道:“伤处蔓延极快,再等下去,他手臂可就废了。” 奚止冷冷道:“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碧姬笑道:“太簇的虫儿只能喷一次吗?他做了我的人,你不听话,我随时叫他受尽折磨!” 她越说越狠,怨毒盯着奚止,一字一字问:“要他,还是要南境,你选罢!” 奚斯的话在奚止脑中炸响。“你不懂事,非要嫁淳齐,逼得王父开罪北境!”“你要独善其身,要好好过日子,你自去逍遥快活,不要再叫我二哥!” 奚止万箭穿心,呆看着碧姬。碧姬瞧她失神,益发得意,微然笑道:“世人说我掌驭阿草国,是仰靠泯尘。你如今知道了,碧姬从不靠着谁,都是男人离不开我。奚止殿下,比起我,你可差得远啦。” 奚止惨淡一笑。除了奚斯,她的亲人皆遭屠戮。她血仇未报,又要搭上淳齐。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恨,恨天恨地,恨命恨时,恨碧姬恨兽族,都太过虚妄,于事无补。 她凌空转目,向雪狼王看去。雪狼王痛得压低身子,只不肯出声,亦不肯倒下。司蒙泥鸿,夕生小山,团团围着他,众人拱着,才叫他勉强立定。 奚止想:“我总要救他一次。等救了他,我自然揭出真相,自裁谢世,报仇,复族,还有他,我问心无愧,死了清净,不必再理会恩怨。” 她想定主意,平静向碧姬道:“你救他,我答应你。” 碧姬莞尔一笑:“那就来吧。” 奚止右手轻招,绿藤松了碧姬,咻咻轻旋,枝叶如梭,在天地间织出大茧。奚止左臂急挥,一缕绿藤咻得探出,缠了雪狼王的腰用力一拖,众人惊呼声中,雪狼王被拖得飞起,嚓得越空,钻进藤茧之中。 他一入藤茧,便觉奇香扑鼻,奚止的脸近在盈尺。他痛得直抖,仍撑着问:“干什么。”奚止微然一笑,只觉此生无可留恋,轻声说:“流波岛上有我亲人,你替我看顾他。” 雪狼王怔道:“你的亲人,谁?”奚止不答,抬手摸他的玲珑沟,低低道:“我初见你,就想摸摸它。”雪狼王攥了她的手,要拨开,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奚止问:“你喜欢碧姬,还是喜欢奚止?” 雪狼王痛得烦燥,却见她眼波温柔,这温柔不是她素日乔装,是真的春水微漾。 他喉间微涩,吐出一个字:“你。”刚说完,一双柔臂探来,从后面搂住他,柔软的身子紧贴上来,更软的舌尖舔他耳朵,碧姬娇声问:“那我呢。” 雪狼王急要回头,碧姬噌得解了他腰间金带,十指如虫,直爬进衣袍。雪狼王岂能受人摆布,他攥了碧姬的手,恼恨直丢出去,碧姬啪得砸在绿藤上。 碧姬不恼反笑,哟一声道:“你重情,她重义,还真是有趣。”她说着,慢慢褪下衣裙,露出软得没骨头的身子,衬了鲜绿的藤,雪白莹亮。雪狼王微退半步,忍着奇痛怒瞪奚止:“你搞什么名堂!” 奚止黯然瞧着他,却不说话,她又能说什么呢。 碧姬水蛇般缠上来,搂他脖子吻他的唇。雪狼王转头要挣,碧姬手上使力,冷不丁一口吻实了他。唇齿相缠的一瞬,雪狼王奇痛忽然缓了,他像沙漠里渴极了寻到水源,忍不住缠绵齿间,吻得越深,痛得越浅。 奚止垂下眼睛,转身要走。她这一天心力交瘁,流干了泪,也流干了心血。她想挥灵力拨开绿藤,却身软如绵,提不起劲。 就在她摇晃欲倒时,刷得电光一闪,九瞬吱吱尖叫,直钻进藤蔓。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定雪狼王欺负奚止,龇了尖牙,嗷得一口咬在雪狼王伤臂上。 雪狼王本已迷离,被这痛激得机灵清醒,反掌先击开碧姬,伸手就拖奚止。奚止摇摇晃晃,叫他蛮横一拖,直撞进他怀里。雪狼王重伤在身,如何抵得住,抱了她栽在地上。 他翻身而起,抱着她直打冷颤,咬牙道:“你要我做什么,总要叫我明白!” 奚止抬头看他,他脸雪白,眼睛却血红,离了碧姬,疼痛再度袭来,他疼得如冰水里捞出来,抖个不停。 奚止心疼,哭道:“要她与你交合,太簇的虫儿才肯离体。否则剜心七日,你要活活疼死。”雪狼王听了一愣,奚止猛力扯他:“你去,快去啊!” 雪狼王被她扯得乱摇,九瞬吱喳一叫,又要冲来。奚止怒道:“你定住!”九瞬一呆,啪得定在半空,委屈着吱吱一声,奚止从没这样凶过它。 就这一会儿,雪狼王缓过神来,却黑了脸。他扯了奚止就要钻出藤蔓,碧姬冷笑道:“怎么,不要命了?” 雪狼王充耳不闻,拨那绿藤冲奚止发火:“把它弄开!”奚止急劝:“除了她,太簇之毒无法可解啊。”雪狼王扭头狠狠盯她,怒道:“死就死了,干什么要出卖我!” 奚止一呆:“我,我出卖,我哪里出卖……”雪狼王不再看她,拼了灵力,冰扇哗得展开,锋锐如刃,扑得切开绿藤。雪狼王拖了奚止,不分清白往外便冲,谁知这是在半空,一脚踏空,灵力再难汇聚,刷得直栽下来。 霜冽守在下面,纵身急跃,接了雪狼王。雪狼王不肯撒手,死死攥住奚止,霜冽兜不住两个人,三人堆作一团,稀里哗拉直跌下来。 夕生领了司蒙泥鸿赶紧围上,雪狼王已是力竭,只看了奚止一眼,便晕了过去。他晕了,五指如钩,紧紧攥着奚止。奚止脑中空白,只觉诸事烦扰,没有一处能解。她脱了力,伏在雪狼王身上,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绿藤失了奚止灵力维持,渐旋渐稀,慢慢散去了。彤火银光,照着涤风馆前一片狼藉。远处,蹄声得得,菁葵菁莲驾了紫骡,匆匆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是真名士 不等紫骡靠近,菁葵飞身跃起,青衣闪动,落在涤尘馆前。眼看红衣黑衣斗个不休,菁葵急招水戟,绿波劈空斩下,生生分开两支星骑,戟尖便似雷达,谁动便指向谁。 菁葵沉声喝道:“住手!谁再冒动,别怪本王不客气!” 两边星骑罢手,个个目露凶光,隔空互瞪。菁葵一揖,冷冷道:“各位殿下,东境办金芍园会,本是互通有无,邀各位共促大义。若是伤了和气,我们费时费力,却做了坏事!” 夕生起身礼道:“菁葵殿下,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今晚南境欺人在前,恶行于后,北玄天断不能善罢甘休!”他一语方罢,便听淳于急呼:“哥哥慎言!” 夕生回头一看,淳于带了索鸾匆匆而来。他不问青红皂白,一揖到地:“菁葵殿下,北境失礼于人,实在惭愧,请殿下莫怪。”夕生急道:“淳于,你并不知何事,怎么上来就道歉!” 淳于侧目道:“哥哥,涤尘馆走丢两个小娘子,你又何必动肝火,竟点齐人马打上涤风馆。实在是失礼!”夕生不料他长人威风,灭己志气,不由问道:“你是哪境王子,替谁说话!” 淳于还未接,菁葵先说:“淳于殿下识时知礼,并没有错。”夕生本不想把东境扯进来,听菁葵处处维护南境,不由恼火:“涤风馆丢了只狐狮,上涤尘馆来寻。我们是不是配合?涤尘馆走丢两个人,不过问了一声,南境将我墨灵骑打折了腿,这是何道理!” 淳于却劝道:“哥哥,你也是糊涂。奴人也罢,星骑也罢,都不能僭越殿下。为了走丢奴人,纠结星骑,啸闹驿馆,这,这成何体统!” 夕生气得脸白,指了晕迷的雪狼王道:“奚止殿下伤了他,要叫他剜心七日,周身腐烂而亡。一场误会,弄的如此下场,是不是太霸道了!” 淳于一听,心下畅快,暗想:“雪狼王自大无礼,借这个机会,断他一条臂膀,可是天大的好事。平常与他不和,又远在半露岛,看来明晚大事可成!” 他暗自欣喜,却敷衍着看看雪狼王,问:“他没事吧?” 夕生不高兴道:“我刚刚说话你是没听见啊,你说有事没事。”淳于吃他排揎,忍不住要发作。然而淳齐是兄长,说他两句也属应该,淳于只得忍耐。 菁葵本就偏向淳于,此时问道:“淳齐殿下,你这护卫没同殿下过招吧。” 假奚若立即跳出来:“何止过招,他言词轻薄,出手阴毒,这才惹恼了我妹妹,给他个教训!”菁葵听了便道:“淳齐殿下,今晚木陛之上,北境护卫奴人很是越礼,实不相瞒,本王也有感觉。以我看来,殿下实在要管束星骑,约制奴人,不要再惹出事来。” 夕生心想:“这王子头脑有问题。赶来不问原由,一个劲拉偏架,是为什么。”他还在沉吟,泥鸿已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墨灵护卫死了也活该!” 青葵奇道:“殿下说话,如何轮到你插嘴!北境是真不懂规矩。”淳于立即道:“殿下,北境礼法森严,并非处处如此。这护卫跟着哥哥出关,也许关外游荡的久了,忘了王室规矩。” 泥鸿不服,还要再争,司蒙却抢先行礼道:“各位殿下教训的是,小的们有失礼开罪,还请殿下们开恩恕了。”菁葵听他这样话,不便再喝责,板着脸不说话。 司蒙又一礼到地,躬身不起道:“小的们情愿领罚,只是罪不至死。请菁葵殿下主持公道,让南境解了护卫奇毒。”菁葵淡淡道:“我不过是东境王子,与诸殿下平起平坐,能主持什么公道。” 司蒙急了正要再说,便见菁莲匆匆下了紫骡,飞奔而至。她一眼见着雪狼王晕在霜冽怀里,惊叫道:“他怎么了!”司蒙眼见求菁葵不成,转而向菁莲道:“殿下,他被南境异术所伤,要七日烂尽肌理而亡。” 菁莲听了,起初心慌,却迅速冷静下来。她想:“他风采迷人,也只是个护卫。我不能为了他开罪南境。母亲拜会涤尘馆,淳于分明无意于我,终生之事,还是要指靠奚斯。”她沉吟不语,隔着人群看着雪狼王,却见他面发金纸,眉尖微蹙,仍是轮廓俊朗。 菁莲又想救,又怕不值,真正患得患失。因而见着奚止伏在雪狼王身上,伸脚拨她道:“喂,他快死了,你还压着他!”奚止绵软无力,被她一拨,从雪狼王身上滑下来,菁莲看得仔细,雪狼王紧紧攥着她手腕。 菁莲皱眉想:“这女奴究竟是何人,夔兽献珠给她,狐狮又像认得她,连他,他也,也这样攥着不放。”她咬了咬唇,恼火了想:“罢了,让他死吧,免得活着乱我心意。” 她想定了,更是吃了秤砣,铁心不开口。司蒙急得无法,只得再求菁葵:“殿下,求您发个话,让南境抬抬手,留他一条命,只要能活着,任打任罚,都凭奚止殿下心意!” 菁葵勉强道:“这事我不便开口。”假奚若却笑道:“你们不必扯皮求人!妹妹放出的是三昧真火,求了神兽下凡,那也是救不得!”夕生一把扯过流月,直推到前面,指奚若道:“你告诉他,这毒怎么解,叫他们解了!” 流月却像被抽了骨头,一个劲往后赖,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放过我吧!” 碧姬一眼认出她,妩媚笑问:“你叫流月?”流月吓得往夕生身后躲,碧姬咯咯笑道:“你不要怕,你说这毒怎么解,你能说出来,我就能解喽。” 流月立刻说:“我不知道怎么解,我什么都不知道!” 夕生失望,斥道:“平日姐姐大哥叫得甜,有事推得这样干净。”流月两下为难,可怜巴巴看着夕生。夕生道:“你刚刚怎么说的,她养的是太簇!” 假奚若怒道:“你们别含血喷人,我妹妹是王女,怎会养那东西。”夕生奇道:“王女为何不能养太簇?”菁莲好奇,也问道:“大哥,太簇是什么东西?” 菁葵道:“这个,我却不曾听过。”菁莲扫一眼流月,问:“我大哥且不知道,你是北境女奴,如何知道的?”流月被逼问,吓得一抖,肩上银铃轻响。菁莲见她两肩鼓出银铃,啊一声道:“你是阿草国的小娘子,贡入北境的!” 流月低声道:“是。”菁莲笑道:“那这个太簇,可是南境特有的?”流月轻轻点头:“南境潮湿多虫,太簇就是万虫生就。我们平日并不敢接近,因为它,它……” 菁莲催道:“它怎样?”流月嗫嚅道:“它要寄生,才能活着。”菁莲没完全听懂,却装懂点头:“那奚止殿下用的太簇吗?”流月摇了摇头:“我没看见,我来的时候,大人已经,已经这样了……” 她越说越轻,到了最后微不可闻。菁莲笑道:“别的罢了,这样恶心要寄生的东西,奚止殿下绝不会碰。”流月不答,低头看着脚尖。司蒙却道:“你们说不是毒,那就不是毒罢!三昧真火就三昧真火,请奚止殿下开开恩,替他解了!” 碧姬冷笑道:“你这话奇怪,比如捅你一刀,非叫我把伤口消失了,我如何做得到?”夕生猛然想到结界,“穿过结界,就能回到一斗之前,他还没中毒。”这念头如烟火腾空,炸得漂亮,转瞬即逝。 他哪有办法穿越结界。 泥鸿呛得拔剑,怒指碧姬:“你是说他非死不可了!”淳于喝斥道:“收了兵刃,不得无礼!”碧姬咯咯笑道:“那也不必一死,眼下三昧真火还未攻心,断他一臂,总能活着。” 泥鸿一听,刷得目视司蒙,两人目光交汇,定定不语,像在商量。良久,司蒙舔了舔唇,艰难道:“即便如此,也要他醒来,他肯才行。”泥鸿急道:“等他醒了,只怕已是来不及了!”司蒙难作决定,踌躇不语。 奚止听了,心空如海。雪狼王仍牢握她手腕,遥想他银针松林漫步而出,雪狼开道,银袍翩翩,风采逼人。让他断了一臂,奚止不敢想下去。他被王父厌弃,已是脾气古怪,再断了一臂,简直不堪设想。 呛得轻吟,青光一闪,霜冽剑锋已到。奚止猛得扑在雪狼王身上,泥鸿刷得荡开霜冽,怒道:“你干什么!”霜冽不说话,眼中泪光闪闪,静静看着雪狼王。 霜南通得跪下,哀声道:“司蒙大哥,快下决心吧,再拖下去,他有个长短,我们也不必活着!”这话猛然点醒司蒙,淳齐活不成,他无颜再见芥隐。司蒙咬了咬牙,低声道:“先留了命,再做计较。” 泥鸿正等着这一句,然而抢上一步,又飒然回身,指霜冽道:“你去!” 霜冽一剑未成,失了勇气,愣怔不语。司蒙跺足道:“叫嚷的是你们,软腿的也是你们!”他情知泥鸿他们是墨灵骑,不得星主令绝不敢擅专,当此境地,最后下手的还得是他。 司蒙定了定神,刷得长剑出鞘,望空急指,洪声喝道:“墨灵骑何在!” 跟来的三十个当值护卫齐声一喝:“在!”司蒙冷冷道:“星主在,星骑在,星主亡,星骑散。今日事已至此,你我再无颜面回北境!”他剑锋斜指,喝道:“跟他们拼了!” 墨灵骑齐声一喝,司蒙剑转星斗,去似流星,刷得向雪狼王肩上砍去。泥鸿情知他做主断臂保命,就要战死东境,以谢芥隐恩情,不由心下长痛,忍不住偏过脸去。 司蒙身是墨丑将军,剑法精绝,此时攻其不备,奚止无暇应对。她惨叫一声,眼见雪狼王削臂当场,咣当一响,横空飞来巨石,兑得司蒙偏了剑峰,巨石一击即中,旋即哗啦急响,化作满地流沙。 司蒙一惊,侧目便瞧夕生。夕生袍袖不动,平静道:“真没别的办法了?” 一时悄静,无人答话。涤尘馆外,东境南境连同淳于,瞧得惊疑不定。最奇的是菁莲,她不停想:“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叫星骑无颜回乡!” 菁葵却注目夕生,嘿然冷笑不语。 沉默中,奚止轻轻说:“你们太吵了。”她抚着雪狼王紧蹙的眉尖:“七天,他晕迷都会痛醒。眼下剧痛未入骨,让他歇歇罢。” 她说着,弯腰要抱起雪狼王,然而心力透支,扑得跌在地上。欧小山看不过去,走去替她扶起雪狼王。奚止搂他在怀里,轻声唤道:“何夕生。” 夕生听她直呼其名,不敢接话。奚止凭空发话:“何夕生,太簇寄生碧姬,碧姬豢养太簇,得它妖灵,因而遍体生香,以妖术掌驭阿草国。太簇汁液沾着肌肤,催生蛆虫,啃啮血脉,剜心七日,周身腐烂而亡。” 她慢慢说着,夕生静静听着。 奚止道:“有一个法子,能解了蛆虫。要他同碧姬交合,太簇认了他,蛆虫才能离体。”她回过头,看着夕生:“碧姬肯了,可他不肯。” 满场默然,只有菁莲问:“谁是碧姬?”奚止却不理。碧姬脸色难看,然而奚止并未指她是碧姬,此时发话,仿佛对号入座。 欧小山轻声说:“你说了半天,就是要雪狼王和碧姬上床啊。”又喃喃道:“换了我,我也不肯啊。” 奚止苦涩一笑:“他问我,死就死了,做什么出卖他。” 欧小山代入已身,若是何夕生如此,她该如何。她想不出来,只庆幸不必如此。 良久,夕生飒然一笑:“他说的对,死便死了,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他弯腰抱起雪狼王,冷冷看着菁葵菁莲和淳于,淡淡道:“司蒙。” 司蒙抱拳行礼:“在!”夕生道:“此仇不报,何以家为。”司蒙咬牙道:“是!”旋即指向墨灵骑中一人,厉喝道:“我管你游也好,爬也好,飞也好,上半露岛,速报平常将军,叫他来!”护卫低声道:“是!”转身疾奔而去,扑通一声,跃入海中。 司蒙仗剑在手,厉喝道:“墨灵骑听了!星主有令,涤风馆内外,一人不留,寸草不生!”余下二十九名护卫,情知今夜必死,咬牙应合,呛啷啷兵刃出鞘。 夕生黑袍一摆,抱起雪狼王就走,小山扶了奚止跟着,流月亦步亦趋,远远落在后面。 他们没走几步,身后咤喝连声,兵刃当啷相交,已是斗在一处。菁葵怒道:“都给我住手,这是东境,要打架回你们地盘去!” 他急怒之中,水戟凌空飞涨,却是偏护南境红衣,刷拉扫过,北境十数星骑惨叫连声,鲜血凌空飞洒。水戟微一凝力,去势如电,直捅司蒙。司蒙只在昧境,如何敌过虚境兵刃,拼尽全力挥剑相迎,不等剑锋力到,水戟刷得透他右胸而过,司蒙狂喷鲜血,倒飞出去。 泥鸿飞身接了他,司蒙嘴角鲜血汩汩,只说:“他死了,我们不必活。” 泥鸿懂得,放下司蒙,黑剑疾挥而上。水戟掉头攻来,霜南刷得抢上,扑了泥鸿避过,青锋剑过耳怒啸,呛得被削作两半,霜冽砰得砸在地上,勉力撑身子,勾头怒瞪菁葵。 水戟飞旋,菁葵冷笑:“谁敢再上!”夕生怒道:“菁葵,你拉偏架也够了!”他放下雪狼王,袍袖一拂,朗月晴空,哗得起了大风,飞沙漠漠,凝而成石,劈面向菁葵砸去。菁葵奇道:“你是北境王子,如何会飞沙!”随即笑道:“呵呵,我忘了,你娘是西境王女!” 他冷笑道:“只可惜这飞沙走石,只入了击境。”水戟萧然长吟,飞旋劈挡,夕生拼尽灵力也难支撑,手下一软,漫天飞沙已叫水戟扫得干净。 菁葵戟指夕生,冷冷道:“你说的很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一言既罢,水戟嗖得飚向夕生,眼见要将他贯穿当场,奚止娇咤道:“滚回去!” 她掌中红光刚现,忽听咻得疾响,暗黑夜空被冰蓝彩光“波”得冲开,一头灵龟冲天而上,它背负矫蛇,蛇去如电,菁葵眼前一花,胸口已被矫蛇击中,哇得呕出鲜血,水戟“撒”得消失了。 蓝光冲天,盈荡夜空如海,灵龟摆首遨游,矫蛇纠缠其上。众人看得呆了,菁葵狠狠盯着,狠狠道:“墨鳞龟!” 奚止呆看神龟遨游,一时心绪起伏。地上,雪狼王勉力半撑身子,冲着菁葵一笑,悠然道:“菁葵殿下,今日北境借了东境,要同南境算一算账,你不介意吧。”菁葵冷黑面孔不答,他技不如人,再不敢放大话。 菁莲傻盯着他,喃喃道:“你才是淳齐。” 雪狼王懒散笑笑,刚要发话,远远铮鸣一声,铁笛疾响,力透长空,萧杀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笛声裂云 铁笛声调黯哑,曲意悠长,劲力直裂云霄。雪狼王半撑身子,努力支撑探望,他身后灵龟漫步,矫蛇翩飞,不受笛声滋扰。 笛音隐隐金戈铁马,时而纠缠絮语悲秋,夕生心神摇荡,听得入神,一时经春阳自喜,一时遇秋雕不悦。那曲子刚柔递用,渐度菁华,忽以孤竹之管,奏云和之瑟,鼓空桑之琴,发泗滨之磬。夕生心驰神往,举目凝望。 长春林中踱出一人,横笛就唇,漫步而奏。他走进彤火银光,并不看灵龟矫蛇,直走到雪狼王面前,轻按止羽,收了笛声。 雪狼王冷目看他,来人着一领淡青布衫,已是洗得发白。他长发散在肩上,半灰半白,满面霜尘,郁郁寡欢。他站定了,只瞧着足尖,并不看雪狼王。 良久,菁莲轻唤道:“琴高师傅。”那人听唤,看了看菁莲,点头道:“王女殿下。” 琴高声音轻柔,仿佛三天没吃饭,没力气说话;又像三天没睡觉,没心情说话。菁莲像是怕打扰他,小声问:“琴高师傅,你怎么来了。” 琴高在东境供职王殿乐师,听了此问,无力道:“闲极无聊,出来逛逛。”菁莲浅笑道:“师傅,此处是非之地,你速速离去,莫要被牵累。”琴高闻言恍惚,只道:“何为是,何为非,都是庸人自扰,划地囚心。” 菁莲接不上话,只得默然。琴高转目菁葵,奇道:“你受伤了?”菁葵微咳一声,点了点头。琴高走到他面前,伸指蘸了他唇边淤血,搓在指尖看看,低头问:“谁伤了你。” 菁葵很不自在,尴尬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夕生暗想:“这琴高是何人,菁葵贵为王子,却很听他的话。”琴高却坚持了问:“谁伤了你?” 菁葵只得指一指雪狼王:“是他。” 琴高像是才注意到雪狼王,却又不看他,注目灵龟矫蛇,淡淡问:“你招出来的?”这话没称呼,没指谓,雪狼王只当听不见,歪在地上冷冷看他。 琴高有气无力道:“能招出墨鳞龟,是北境的王子殿下。”雪狼王仍是不答,琴高接着说:“不知是哪位王子。” 场中清冷,无人说话,欧小山远远看着,忍不住抿唇一笑。她在娱乐圈里,每日笑脸迎人,但凡一日精神不佳板了脸,便要被说“耍大牌”“臭脸”。 “痛快!”欧小山心想:“做人就要像雪狼王,爱理理,不爱理不理,这才痛快!” 眼见冷了场,菁葵只得说:“他是淳齐。” 琴高听了,忽然笑了。自从他走出来,一直愁眉苦脸,此时展颜,简直比哭还难看。他微笑自语,注目足尖:“淳齐,淳齐,举案齐眉。” 雪狼王站岗偷懒,不解其意。夕生一震,暗想:“北境王室秘事,他如何知道,难道他是酒情生?”他存了此念,心下对他生了好感,不由紧盯琴高,琢磨如何接近他。 雪狼王仍是不理会。琴高却收了笑,冷冷道:“他被太蔟所伤,这味道冲鼻子。”奚止一听,不由脱口问:“你有法子解吗?” 她站得离雪狼王远些,此话一出,便感受到雪狼王锐目扫来。奚止回眸,雪狼王冷冷盯她,像责她搭话。奚止咬了唇想:“只剩半条命,偏要充英雄!”雪狼王不叫她问,她偏要问详细些,跨前一步,又道:“师傅,你有法子救救他吗!” 夕生怒视菁葵:“听见没有,是太蔟伤了他,我们没乱说,你们也太不讲理!”菁葵脸色微红,却不回应。夕生环目一顾,奇得不是菁葵不回嘴,连南境也无人分辨,他回头看淳于,却见淳于雪白着脸,傻盯着雪狼王。 却听琴高道:“阳六为律,谓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六为吕,谓大吕,应钟,南吕,林钟,仲吕,夹钟,凡有十二,以配十二辰焉。” 奚止默然记诵,却不解问:“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啊。” 琴高落寞道:“太蔟至阳,要得至阴方解。应钟之津,能够解之。”奚止喃喃念道:“应钟之津,是什么东西。” 琴高淡然道:“十月之管名为应钟,应者和也,谓岁功皆成,应和阳功,收而聚之。”他横笛就唇,吹出一音,冷淡道:“发此音者,乃应钟也。”笛声简短,谁知是何音。奚止急道:“请师傅指点,何处能寻到应钟之津。” 琴高收笛负手,愁眉苦脸道:“我要回去了,明晚王殿有宴,用的曲子我还没想好。”他说着,转身便行,奚止急道:“师傅留步!”她发足要追,却听雪狼王和菁葵同时喝道:“站住!” 奚止并不理菁葵,回头看着雪狼王。雪狼王冷脸道:“一死罢了,干什么到处求人!”奚止急了指泥鸿诸人:“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雪狼王挣扎坐好,却向泥鸿道:“司蒙伤得重吗。”泥鸿垂眉点头。雪狼王看着菁葵:“殿下,我这护卫有得罪的地方吗?”菁葵黑脸不答,雪狼王一笑:“我死便罢了,不必寻南境的麻烦。司蒙若有长短,谁伤了他,我叫谁陪葬!” 菁葵怒目而视,仍不说话。雪狼王嗤笑道:“你不信吗!”他灵力刚动,奚止急道:“你再催灵力调动守护,伤就救不得啦!”她话音未落,灵龟昂首,矫蛇长嘶,嗖得来势如电,直贯菁葵胸腹。 菁葵咬牙闪身,向后急纵,可他哪里躲得守护来袭,眼见贯胸穿体,就要命丧当场,忽听一声利咻,白光急蹿冲天,“波”得漾开,展出雪白螭虎,嗷呜一吼,迎向矫蛇。两物空中一撞,各自散开,蓝彩白光,相冲相兑。 人人看得目眩,就听菁荃纵声道:“各位殿下听我一言!”青衣微闪,菁荃手握半月铛,拦在菁葵面前,急道:“各位殿下,小王迎西境贵客,来的迟了。有何误会,分说清白便是,不要伤了和气啊!” 雪狼王冷笑不答,欧小山蹦出来指了菁葵:“你大哥拉偏架,把墨灵骑的护卫打成重伤!”菁荃还未开口,又有人高声道:“莫,莫急。他,他的伤,也许,有,有救。” 林中走来翩翩浊世佳公子,身着雪白深衣,玉树临风,潇洒自如。他生就多情眼,未语先含情。雪狼王虽精致,却输他几分多情,夕生虽轩朗,又少他一段风流。 他走到场中,团团一揖:“小,小王,西,西境,心远,见,见过,过各位,位殿下。”人人嗔目,不知如何答他,心下都想,这佳公子是个结巴。 心远犹自圆场:“各,各位殿,殿下,一,一家人,不说两,两家话。都,都是部落王,王族,何事,事要弄出,出守护,相斗。”他努力说完,自己还不觉得,听得人累倒一片。 心远说罢了,回头望望,唤道:“音,音竹!”便听脆生生一声:“在呢!”远远跑来个小姑娘,看着同霜南霜冽差不多年纪,头上打满辫子,每条辫子都束了金环,闪闪发光,小跑过来,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心远指司蒙道:“你,你,你……”音竹笑道:“知道,替他瞧瞧伤!”心远收了话,默然点头。音竹跑到司蒙身边蹲下,柔声向泥鸿道:“我来。” 泥鸿不自觉放开司蒙。音竹解开他衣服,仔细看了,仰首道:“殿下,救得。”心远点头,向雪狼王道:“殿,殿下,救,救得,你收了,守护吧。”雪狼王冰冷道:“我凭什么信你?”心远讨好问:“殿下,可是,淳齐哥,哥哥?” 雪狼王冷冷不答,菁莲却见好插话:“他就是呢!”心远一揖到地:“论,论着辈,辈份,小王是弟弟。别人,人罢了,我不会,不会骗你的。” 雪狼王听他有趣,忍不住一笑,刚笑罢了,忽又痛得龇牙。奚止心想:“音竹难道是会医的,不如求她帮帮忙。”她正要开口,忽听铁笛疾响,其声锐耳,霜南先不敌,哎呀一声,捂了耳朵。 长春林子深处,传来琴高吟唱:“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明晚酉时,琴高恭迎各位殿下。”他一语方罢,笛声又起,裂云穿心,场中诸人不敢开口,各自运灵力抵御。 夕生听那笛声却受用。他眼见无人说话,并不知仙民运法辛苦。却见小山悠然自得,便问:“好听吗?”欧小山皱鼻子道:“不好听。” 夕生微笑,展目四顾,南境诸人却是面露喜乐。他心下微奇,正参不透关节,便见雪狼王攒眉低首,满面痛楚。他身有重伤,已是拼力抵御,又耗灵力御守护,此时如何抗得住。忽拉微响,蓝光一闪即逝,雪狼王先收了墨鳞龟。 心远一见,急召回雪螭虎,运足灵力抵抗笛声,却不多言。 奚止见雪狼王辛苦,搂他靠在怀里,捂住他耳朵。雪狼王贴在她怀里,她又香又软,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往她怀里钻。奚止脸上飞红,又不忍推开他,绷紧身子捂他耳朵。 雪狼王心神摇荡,奇痒越发难忍。他也不知何处痒,只觉痒在心里,周身难受,熬不得用力抱紧奚止,恨不能吞了她,方才舒服些。 奚止背上微凉,低呼一声,雪狼王的手顺着襦衣探进来。众目睽睽,奚止面红过耳,脸比火把还红,她扭身子想挣开,雪狼王臂似钢箍,箍得铁紧。奚止急得心下埋怨:“这笛子何时能吹完!” 笛子仿佛听见了,清伶一声,其声即止。余音袅荡,奚止赶紧放开雪狼王,雪狼王却不肯放她。奚止听他喘得急,低头便见他双眼赤红,渴盼着紧盯奚止。她不知何事,只当他动情,急了猛跺他脚,雪狼王吃痛,痒暂时一缓,便松了手臂。 奚止抽身而出,站在他面前,雪狼王欲言还休,光着眼看她。奚止被他看得低下头去。 心远大松一口气:“东境竟,竟有,有奇人,能以八,八音,音御敌。”不等他啰嗦完,雪狼王咬牙道:“回涤尘馆!” 他发了话,勉力起身,拉了奚止便走。墨灵骑顾不上别的,收拾伤号跟上。心远急道:“哥,哥,哥哥,哥……”音竹笑道:“殿下,可要我跟去看看?”心远顿足道:“快去,快去!” 到了涤尘馆,众人拱卫雪狼王进寝室。雪狼王向榻上坐下,痒得上下牙齿打嗑,只说:“都退下。”泥鸿瞧他忍耐辛苦,周身抖动,又不放心,又不敢违拗,拉了夕生退下,自去照料司蒙,收拾伤号。 他们磨磨蹭蹭出门,雪狼王恨得牙疼。等着门吱得一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黑袍,猛得扑了奚止倒在榻上。奚止急道:“你干什么!”雪狼王只说:“痒!”他说罢了就吻她,胡乱扯她襦衣,拼命挤着她,也不如何搓弄才好。 奚止被他堵着嘴,说不出话,呜呜哼叫。雪狼王直吻到喘不上气,才放开了她,低声道:“也不必她,你也行。”奚止委屈,气道:“我怎么能行,我又不养太蔟!”雪狼王轻声问:“太蔟是虫子,她是王女,怎么会养这东西。” 奚止正要说出来,忽然惊叫一声,雪狼王逗她说话,剥了她的襦衣。奚止急道:“我不行,真的不行!”雪狼王嗓子粘缠,只说:“你行,行的。”他又吻她,*说:“我痒,好痒。”奚止又要顾着他的手,又要听他的话,忙乱失神,敷衍了问:“哪,哪里痒。” 雪狼王苦笑道:“心里痒,你替我挠挠。”奚止只当他调笑,红了脸嗔道:“你再不正经,我叫人了。”她低头一看,急道:“你干什么!” 雪狼王麻利褪了中衣,乱扯着奚止绫裙。奚止急得蹬了床往里一缩,雪狼王拉了又拖回来,俯在她身上,只说不出话。 他痒得万虫攻心,那虫子并不啃他咬他,只在他心上蠕来蠕去,痒得难熬。奚止挣得头发散了,雪白的小脸泛着粉霞,杏眼水汪汪的,既是含情,又是含嗔,一瞬不瞬看着他。 搁在平日,雪狼王只怕也受不了,更不必说奇痒攻心。他轻吼一声,捉了奚止的腰说:“就这一次,我,我痒的受不了。”奚止榻上摇头:“不行,你和王女有婚约呢。” 雪狼王咬牙道:“婚约罢了,难道都许了她。”奚止微怔,问:“什么?”雪狼王道:“哪个王上没有侧妃小娘子,她做她的正妃好了。”他说罢了,哧得扯了绫裙,奚止惊叫一声,团了雪白修长的腿,拼命推他。 雪狼王求道:“你让我跟她都肯,自己却不肯。”奚止微怔,雪狼王摸她道:“一次,就一次好不好。”他求得可怜,漂亮的眼睛蒙着水雾,奚止软了心想:“他宁死不肯碰碧姬,还有七日,我,我,我总之……”又含羞不肯再想。 雪狼王见她不再挣扎,只当她答应。他腾出一手撑着木榻,半抬身子低头。奚止初经人事,又怕又羞,转过脸去。他的伤臂撑在她耳边,伤口隐现白骨。奚止心疼,又不敢看雪狼王,便盯着伤口。可伤口像是受隔阻,烂得缓了,渗出浓黄粘液,喷散奇香。慢慢的,一只小指粗的蛆虫,从粘液中探出头来。 奚止啊得尖叫,猛然坐起。雪狼王还未得手,被她直拱得翻下去,仰在床上。奚止捉住他手臂,他臂上烧灼止于两处伤口,一个近手腕,一个却在肘弯。奚止细细研究,猛然醒悟,惊叫道:“是九瞬!” 她随即转头,大叫道:“泥鸿,泥鸿,霜……”雪狼王一把捂住她的嘴,痒得乱抖,却咬牙道:“你穿妥衣裳再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别有幽愁 霜冽守在门外,听见奚止呼叫,“咣”得推门而入。奚止不防,尖叫一声,嗖得蹿到雪狼王身后,俯在他肩上不抬头。雪狼王无处可躲,镇定看着霜冽。 霜冽刷得脸红,僵直转身,木头人似得出去,把门带好。 一时无人说话,不一会,雪狼王低声恼火道:“你以后能不能……”奚止不等他说完,抓了衣裙就套,她心急手慌,怎么也穿不进去,索性丢了衣裙,揪了雪狼王的黑袍套上。黑袍宽大,却让她一次成功,穿上了。 奚止赤足下地去开门。她连串动作一气呵成,雪狼王来不及阻止,衣裳又叫她拿了,只好忍着奇痒,先把中衣套上。没等他弄妥,便听奚止在门口向霜冽说:“叫泥鸿来,还有小山,还有夕生,还有……” 雪狼王气不过,忍着奇痒叫道:“把所有人都叫来好了!”奚止立即向霜冽道:“是,除了当值的星骑,能来的都来,快去!” 霜冽领命去了,奚止却不敢进屋,她靠在门上听听动静,屋里静悄悄的。她回想适才一幕,不由裹紧黑袍。袍子是他的,泛着冰雪清冽的味道。她心里噗噗乱跳,又一团乱麻,不知该想什么。 泥鸿来的极快,一眼看见奚止倚着门,满面通红,却套着雪狼王的黑袍。泥鸿心下有数,客气道:“殿下叫人吗?”奚止猛回神,收拾表情,招呼他进屋。 她跨进屋,雪狼王靠在榻上,冷冷看她,身子仍在微抖。奚止却不敢看他,上前拉他手臂向泥鸿道:“你看他的伤不再烂了。”泥鸿刚琢磨一会,夕生领了小山直冲进屋里,小山先奇道:“咦,你怎么穿他的衣裳?” 奚止红脸岔开:“你来看,他的伤不烂了!”夕生小山凑上看看,小山指尖点了九瞬咬破的两个半月形口子:“这是什么”奚止轻声说:“九瞬咬的。”小山又奇:“九瞬为什么咬他?” 奚止急道:“找你来说重要的事,你总打岔!”小山冤枉道:“我哪里打岔,我在问重要的事啊。”奚止不理她,却向夕生道:“九瞬先咬了这里。”点一点雪狼王手腕,又说:“太蔟汁液沾在这里,再后来,九瞬又咬了这里。”又点一点他肘弯。 夕生寻思问:“你是说,太蔟汁液碰着九瞬咬破的伤口,就不扩散了?”奚止高兴道:“是,我是这个意思!”夕生细看道:“它没停下来,只是不往九瞬咬的伤口烂,所以看着缓了。” 奚止道:“所以说……”小山抢道:“所以说,让九瞬沿着伤处咬一圈,太蔟就被控制了。”奚止点头:“是,哪怕手臂烂穿了,也只能是这么大了。”雪狼王听了皱眉:“让九瞬咬一圈?” 小山浑然未闻,立即动身:“我把九瞬捉来!它跟着流月呢!”说罢了一闪,径出门去。 雪狼王发着抖说:“我现在是痒,不是痛!太蔟伤人,究竟是剜心疼死的,还是剜心痒死的?”他突然一问,众人皆呆,暗想他说的不错,痒也能剜心。奚止猛然脸红,心想:“他剜心痒七日,总要靠着那个,那个止痒,那我,我,我……” 雪狼王仿佛瞧破了她,偏要向泥鸿道:“明日你去市集瞧瞧,有没有牙人卖小娘子的,留民也行,只要是女的,都行!”泥鸿傻问:“殿下,你要来干嘛?”雪狼王斜看奚止,白着脸不说话。 奚止心想:“他是告诉我,我不肯,女子多的是。”她偏不搭理,只说:“若奇痒剜心,也许九瞬并没有用。”眼见一线希望复又飘摇,屋里气氛压抑。 便在此时,欧小山抱了九瞬冲进来,叫道:“来了,来了!”雪狼王刷得抽手:“你们弄清楚了,再叫它咬我!”奚止一把夺过他手臂,板脸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雪狼王拼力一抽,气道:“我教你个法子,比这个管用。” 奚止用力扯着他,不许他抽回去,却问:“是什么?”雪狼王哼哼冷笑:“现在送我去涤风馆,说不准还来的及。” 奚止听了,立即指点伤处,向九瞬道:“这里,用力咬!”九瞬得令,心下畅快,嗷呜一口,雪狼王夸张惨叫,奚止斜眼问他:“还痒不痒了。”雪狼王皱眉不答,夕生研究伤口指点道:“这里再补一口,有点漏了。” 九瞬超听话,闭眼张嘴,嗷呜又是一口,雪狼王疼得吸气,狠盯夕生道:“她这样,你也这样!”夕生并不瞧他,只说:“那也是为了救你。” 三人加了泥鸿,轮番上阵,指点九瞬沿着灼烧的黑洞咬了一圈,雪狼王起初还叫,慢慢只皱眉嘶声,叫也懒得叫了。末了却听奚止喃喃自语:“吐点唾沫会不会好点。”九瞬听了,小舌头微伸,扑扑,往黄脓里吐了两口。 奚止扳了雪狼王手腕,用心观察。屋里人人屏息,瞪目而视,不到半柱香功夫,却听雪狼王叫一声:“好痒。”他身子抖动,脸上半哭半笑,皱眉忍耐,哼哼道:“痒,痒死了。”奚止急问:“哪里痒,可是臂上痒?” 雪狼王摇头,盯她道:“心,心里,心里痒。”他忽得反手,攥了奚止手腕,恨道:“你再不救我,我就去涤风馆了!”奚止飞红了脸,努力镇静:“我看看伤!” 雪狼王却忍不得,挥手道:“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谁也不听他的,围了奚止看他伤处,灼黑边缘微微泛起泡沫,渗出黄水,沾着肌肤,又变得浓稠。雪狼王痒得恨不能拔了泥鸿的剑,插进嗓子里挠挠心。他熬不住,隔了黑袍摸掐奚止的腰。 奚止假作不知,却说:“我刚刚看见虫子的。”小山急问:“虫子在哪。”奚止抽下榻上一根篾席,搅着伤口道:“在里面啊。” 欧小山忽然恶心,差些吐出来,慌忙拍心口。却听门外有人说:“哥,哥哥,在,在屋,屋里吗?”是心远来了。 泥鸿看一眼雪狼王,雪狼王收回手,郁闷点头。 泥鸿接出去,心远站在庭院里,急得伸头张望,他身边站个女子,神情寡淡,却不是音竹。 泥鸿上前行礼道:“殿下。”心远急道:“我,才听说,哥哥被太蔟所,所伤,可是,是真的?”泥鸿点头称是。心远拍腿跌足:“这,这可,可如何是好。” 他一边说,一边带了女子进屋。泥鸿动了动,却没有拦。眼下西境的裕王,是芥菱的大哥,如此算来,芥菱是心远的姑姑,淳齐是心远的表哥。西境是淳齐后盾,在泥鸿看来,淳于虽是淳齐同父手足,远不及心远贴心。 心远一步进屋,啊呀呀道:“哥,哥哥,哥……”雪狼王不耐烦道:“你有事说!”心远急道:“我,我,我……”他越急,越说不流畅。他带来的女子冷淡道:“殿下叫我来看看伤。”心远道:“是,是,她,她是……” 那女子微一施礼:“小的芳冉。” 奚止打量她,芳冉娥眉淡扫,眼睛细而长,口鼻小巧,我见犹怜。比起音竹活泼,她却文静。她从心远身边走来,步步生莲,身上纱裙罗带,无风自动。她走到雪狼王榻前,也不请安,也不行礼,自顾扶他手臂细看。 奚止让在一侧,看她双肩细弱,纤腰只可盈握,罗带上系个白绫荷包。她乌发梳了罗髻,后颈一块雪白腻滑的肌肤,让人想伸手摸摸。 芳冉看了半晌,搁了雪狼王手臂,从荷包里摸出姜黄布包,在几上摊开。奚止凑上看,上头插着四色玉针,朱、黄、缥、绀。芳冉取出黄色,向雪狼王伤口里搅一搅,雪狼王伤处已不痛,只是痒得难忍。 芳冉举了玉针,迎光查看。不一时,黄玉针上生出赤色红线,慢慢爬升。芳冉自语:“其下者,引而竭之。”奚止不懂,小声问:“能解吗?”芳冉道:“我不知何物,只用砭石试之。”奚止听她文绉绉的,正要再问,芳冉却道:“你们出去吧。” 心远听了,立即做主:“哥,哥哥,我带他们,在外面,等着。”说罢了双袖连挥,驱赶众人道:“走,走吧。” 奚止心想:“他的奇痒是女子就能解,并不拘是谁。我们都出去了,只留他俩在此,谁知做出什么事来。”她咬唇站着不动。正所谓女人心思不必猜,奚止要救雪狼王,拱手送他进绿茧,这又不肯让他与芳冉独处。 别人都走了,芳冉瞧她不动,奇道:“你怎么不走。”奚止目光复杂,只看着雪狼王,雪狼王也在看她,眼中粘缠,撞得奚止心里又酸又麻,她刷得转头走了。 人都散尽,芳冉将布包揭开,又另有内层,上面插满长短不同,形式各异的玉针。芳冉素手纤纤,拈了一枚,迎光样样,道:“脱衣裳。” 她说的简淡,雪狼王却不肯,问:“干什么?”芳冉平静道:“扎针。”雪狼王犹豫半晌,却道:“你去吧,你治不了。”芳冉不接话,又说:“躺平。”她换了要求,雪狼王痒的烦燥,也不想多话,仰面躺下。 芳冉瞧他躺了,伸手抽开他衣带,雪狼王勾头急道:“我说了不用治了!”一语未必,脐下三寸忽得一凉,芳冉的针已戳了进去。这点微痛于雪狼王来说,不过是蚊虫叮咬,比起玉针入体,芳冉的手指更让他难受。 手指凉凉的,一寸寸抚着,雪狼王痒的挖心,硬生生咬唇出血,克制着不捉那只手。芳冉下针如疾雨,一时住了,轻吁一气。雪狼王松了气,仰在榻上,失了力气说话。一会儿,芳冉问:“痒得好些吗?” 雪狼王嗯了一声。他被折磨得麻木,也分不出好没好些。芳冉便道:“你伤口里有条虫子,要熬七日,它才能出来。”雪狼王听见“七日”便头痛,闭了闭眼说:“我知道了。” 芳冉瞧他很无所谓,仔细看看他。他额上密密麻麻,全是米粒大的汗珠,中衣早已浸得软了,唇上咬破了,微微渗着血。 芳冉心想:“奇痒攻心,他能忍耐,也算得丈夫。”因而道:“这虫子吐出的黄脓,使人中热,中热则血胜,要阴阳相合,方能缓之。”雪狼王静静听着,芳冉又道:“房事可解奇痒,越是 如此,虫子越不肯出来,你又需索无度,终至灵元耗干。” 雪狼王一惊,微合的双目刷得睁开。芳冉道:“不只是你,与你交合之人,要成虫子的寄主。” 雪狼王一怔:“寄主?” 芳冉却不再说,收了布包行礼道:“殿下,过两个时辰,小的再来施针。”雪狼王身上布针处微有清凉,痒得比之前好些,于是点头:“你去吧。” 芳冉出门,心远立即迎上,结巴问:“怎,怎样!”芳冉道:“要熬七日。每两个时辰施针一次,不可断了。” 心远连声叮嘱:“你要悉心才好。”芳冉不卑不亢,行礼道:“小的知道。” 奚止见她出来,赶紧进屋,众人随后跟上。雪狼王歪在榻上,并不看她,只问心远:“三殿下落脚何处?” 心远听他肯搭话,高兴道:“在涤,涤云,云馆。”雪狼王笑道:“等我好些,去看你。”心远立刻谦虚:“哥,哥哥不必,必来。弟,弟弟每,每天来看你。” 雪狼王听了微笑:“我托你件事行不行。”心远激动:“但,但凭哥,哥哥吩咐。”雪狼王笑道:“你设法问问,琴高是何人,何时到东境,素日与谁交好。” 心远微愣:“哥,哥哥,你,你……”雪狼王打断道:“你且去问,打听得了,我告诉你为什么。”心远长相风流,灵术又高,然而心地憨直,老实点头道:“是了,我去打听。” 他忽然想起一事,然而欲言又止,为这屋里人多。雪狼王倚在榻上,忍着奇痒骚心,淡淡道:“你回去吧,我今天累的很,想早些歇了。”心远行礼:“那么弟,弟弟告退,退了。芳,芳冉留在,在此地。过两个,个时辰,她自会施针。” 雪狼王答应,又客气一番,泥鸿送了他出去。 等泥鸿回来,雪狼王仿佛很累,闭上眼睛说:“泥鸿留下,你们也去歇了吧。”夕生想他要休息,也不必打扰,自带着小山走了。 他们脚步消失,雪狼王睁开眼睛,却看见奚止,不由皱眉道:“你留着干什么?”奚止微怔,从她再进这屋子,雪狼王没看过她一眼。经过“太蔟”,她以为彼此心意相通,很想留下来陪他,问问他芳冉说了什么,再告诉他南境的事。 可他忽然冷淡了,这晚上的轻怜蜜意,仿佛从不曾发生过。奚止心里灰凉,暗想:“他果然只当我是解痒的。”这念头一起,也忘了雪狼王不肯理会碧姬。她转身要走,想起还穿着他的黑袍,然而流波微转,又看见她的黑绫裙散在他榻上。 都过去了,奚止想,她捏紧袍领,匆匆出门去了。 泥鸿伸脖子看看,奚止走的没了影,他找词打圆场:“碧姬,嗯,很牵挂殿下。” 雪狼王像没听见,劈面就问:“平常来了吗?”泥鸿一怔:“还不曾。”雪狼王冷冷道:“你带了霜冽,设法上半露岛,通知平常,叫他速来锥心岛。” 泥鸿一怔:“殿下,司蒙重伤,我和霜冽走了,只怕涤尘馆力弱。”雪狼王沉吟不语,仿佛盘算,半晌却道:“只怕他不来,力弱的不止只是涤尘馆。”泥鸿不解,雪狼王轻声道:“今晚南境的古怪,你没留意吗?” 泥鸿道:“小的想过。仙民最忌用毒用药,奚止身是王女,却豢养太蔟,实在让人不解。”雪狼王冷笑道:“还不止如此。菁葵的水戟,你也见识了。我若无伤,出了冰扇,也只能同他打个平手。可与奚若交手,他却只是闪避,并不出兵刃,是何道理。” 泥鸿急道:“甚是!殿下不提,小的本不敢说。南境的奚若殿下,叫我想到一个人。” 雪狼王淡然一笑:“谁?”泥鸿道:“舞非子。” 雪狼王冷笑道:“只怕不只一个舞非子。”他眉尖轻蹙,问:“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他们半路劫了南境宾客,化作奚若奚止模样,混进了东境。”泥鸿一吓,即道:“殿下这一说很是,小虽没见过奚若殿下,这来的这一位,言谈举止,哪里像炎天王储!” 他说了又恍惚道:“可是奚止殿下身上的奇香,又是怎么来的?”雪狼王并没听见奚止与碧姬对话,此时冷笑道:“碧姬也很香,有一个碧姬,焉知没有第二个。” 他微眯了眼,喃喃说:“他们想干什么呢。”他思索一时,就手去摸黑袍,却摸到奚止的绫裙,才想起被奚止穿去了。绫裙仍留着奚止的香气,他心下微荡,却用力一捶榻,勉力起身。站直了一摇,险些栽倒。 泥鸿忙扶了。雪狼王动这一动,痒又钻心,他咬牙抗着,抖了声音说:“去看看司蒙。”泥鸿道:“是。”雪狼王走了两步,停下又说:“你吩咐霜南,七日之内,不许碧姬靠近我!连看见也不许!” 泥鸿答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烛影深照 司蒙卧房点着烛火,暗淡摇曳。 进了司蒙卧房,雪狼王意外看见夕生,正守在司蒙榻前。见他们进来,夕生起身不语。泥鸿扶了雪狼王坐下,司蒙挣扎要起,雪狼王压手道:“你躺着。” 他环顾了问:“怎么用火?”泥鸿道:“银针松带得有限,除了王后和两位殿下,还有他,”指了夕生道:“别的屋都用烛火。”雪狼王点头不语。 司蒙靠在枕上,唇色灰白,斜肩贯胸缠满绷带。雪狼王不问伤情,却说:“我想来想去,金芍园会古怪。” 司蒙不说话,雪狼王道:“今晚南境诸事,你也看见了。”司蒙哑声道:“别的不说,只奚止王女能养太蔟,就叫人生疑。”夕生听了,充满期盼看着雪狼王。他不知奚止为何不说实话,又不敢妄动,生怕坏了奚止“计划”。 雪狼王道:“我说古怪正为这个。乔装他人,我却有心得。再不屑为之,总也要装装样子。我在浮玉之湖,至少白寻那里要过的去。”司蒙侧耳听着,雪狼王皱眉道:“可是南境诸人并不肯认真乔装。奚若阴阳怪气,奚止妖娆轻浮。我想,他们不在意乔装。” 他目视司蒙,问:“什么境况,能让假的不屑为真?”司蒙呼吸渐促,雪狼王静声道:“他们知道,很快就要动手了,是以不必苦心装扮。” 泥鸿一惊:“他们怎么动手?”雪狼王不答,接着说下去:“这是其一。第二处古怪,就是半露岛。”他指了泥鸿道:“我们商议罢了,就叫泥鸿上半露岛,先把平常和星骑调回来。”司蒙急促道:“东境封了夜间船只,刚刚派去的人,只怕还没摸到岛屿。” 雪狼王沉吟道:“金芍园会是个闲会,赏花同乐。若是北境办园会,会怎样安置。”司蒙伤重,泥鸿代他答道:“北境来了宾客,向来下榻彼澳馆,如今改了地方,也是一样。” 雪狼王问:“那么星骑呢?”泥鸿细想,忽然啊了一声。雪狼王道:“北境要打招呼的,各部带多少人,先要过了明路。不能让大批星骑入北境。”司蒙道:“东境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雪狼王道:“我起初生疑,可到了东境,听说星骑驻半露岛,只以为东境地势优长,各岛孤悬,并不怕星骑入境。此时想来,只怕另有所图。” 泥鸿急道:“难道东境和兽族勾连,要灭了各部星主,一统四极!”雪狼王道:“北境来了两个王子,南境王储奚若亲赴,西境的事我们都知道,心远虽是三殿下,深得裕王宠信,立作王储,只是有待时日。” 司蒙急促道:“若真如此,东境用心实在险恶。”雪狼王却沉吟:“可是这样东境有何好处。它招惹三部,不等封禅,便成万矢之的。最后的解决,是要纯王退位。” 这话一出,他心思灵动,皱眉道:“难道是菁葵?”司蒙激动微喘:“他策划此事,又借这事立功,逼着纯王让步,自己能承继王位!” 夕生心想:“是了。菁葵召不出守护,墨鳞龟差些要他的命,是靠心远的雪螭虎救了。”他自顾沉吟想:“召守护的四个殿下,我知道了奚止、雪狼王和心远,只差东境的不知道。菁荃背着半月铛,只怕是召不出,菁莲……” 他冥冥中觉着菁莲召不出守护。心远口吃憨直,奚止不必说,披着狼皮的小白兔。雪狼王呢,夕生想:“他虽狠辣,可行事光明,并不肯做阴损之事。” 他这一出神,雪狼王又说了半日话,夕生赶紧凝神听了。 雪狼王又道:“第三处古怪是琴高。”琴高出现时,司蒙已晕迷,此时静听不语。雪狼王环顾夕生泥鸿:“你们发觉没有,自从琴高出现,南境忽然哑巴了。” 夕生一听,立即道:“是了,之前那兄妹俩可厉害的很!”雪狼王道:“何止他兄妹俩,连个寻狐狮的护卫都厉害的很!”他微然冷笑:“非但南境哑巴了,我看菁葵也很听话。”屋里一时静极,桌上火苗微跳。 雪狼王道:“若非他散步至此,今晚会是什么光景。”夕生顺了盘算,伤了司蒙,北境必不干休,西境心远来救,局面成了南境东境对抗北境西境。雪狼王悠然道:“他不出来吹笛子,我是要把南境问个清楚的!” 可他转念又想:“奇痒难熬,我也未必有心思理会,也许只想着她。”想到碧姬,他心下又痒,咳嗽一声端正思想,接了说:“我猜琴高是个传信的,为着时机未到,要他们忍耐。” 众人低头思索,都不说话。雪狼王冷冷道:“他们要的时机,是搞清爽驻扎星骑的三个岛屿。”泥鸿惊道:“他们控制了星骑,才肯同我们动手!”雪狼王冷笑:“化人氏比如狐狸,要靠着诸怀撑场子才敢威风。东境燥热,诸怀和雪狼一样,不肯来。” 他盯着烛火,轻声说:“我若是化人氏,就杀尽星骑,扮了他们,应和金芍园会,屠灭星主,再扮作报信,逃回各部,潜藏下来,以图日后接应。” 夕生喃喃道:“好大一盘棋!菁葵得偿所愿登要烂七日,可如何是好。” 雪狼王凝视她,她半垂着头,全神贯注查看伤口,鬓边星丁白发,隐在乌发之中。 雪狼王心想:“她若非极善,就是大奸。”萤几却不知他所想,期盼看他问:“还有办法吗?”雪狼王不想说实话,又不便不答,垂目道:“儿子流放之人,母亲不必挂念。” 萤几奇道:“流放是流放,活着是活着,怎能混为一谈。”雪狼王不答,萤几想了想,又说:“你是不是怕回去了,你父亲会责罚,说你找替身入关。”雪狼王笑道:“我总之没命回去,因此并不担心。” 萤几听他滴水不漏,只要同她划清关系,心下黯然。她不说话了,淳于却笑道:“哥哥,母亲听说你受伤,很是记挂。她讲了,王父面前她会替你保全。” 雪狼王微笑不答,淳于叹道:“哥哥,不是我说,你这样的气度,才是真正殿下风采。早先那个并不像殿下。”萤几被他提醒,问道:“先前是哪一位?”雪狼王道:“墨灵骑的护卫,是我叫他扮的,母亲莫要责他。” 萤几轻叹,低声说:“找替身叫你父亲知道,他总是生气的。你又何必再去惹他。”雪狼王心下冷笑,暗想:“她是在告诉我,我在王父面前没地位。” 其实萤几并非此意,她真正为雪狼王担心。此时又说:“我看他与你有三分相像。”淳于笑道:“母亲又瞎说,哥哥风采夺目,怎能与护卫相像。”萤几抿嘴一笑,拍拍雪狼王的手:“随口闲话,你别当真。” 雪狼王客气道:“不会。”萤几转又愁容:“淳于说你被南境所伤,我想,还是要南境解开。你们小辈失了和气,不好说话,不如我去涤风馆,南境总要给点面子。” 淳于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哥哥被奚止殿下所伤,要找她讨办法解了。”雪狼王心想:“南境古怪,夕生都瞧出端倪,淳于是王子,如何不察觉。他母子是想借刀杀人,把我赚进涤风馆,以此为胁,叫平常不敢动弹。” 他换上温雅笑容,道:“母亲,我有一事正想禀告。”萤几听他主动禀事,关心问:“何事?”雪狼王侧目殿门,唤道:“霜南,请碧姬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戏假情真 听雪狼王叫请碧姬,萤几问道:“碧姬是谁。”雪狼王笑道:“母亲,我在浮玉之湖认识了她,两情相合,想请母亲做个主,把她许我做了正妃。” 萤几一慌,即道:“可你与奚止……”雪狼王笑道:“我与奚止定下婚约只有六岁,她还未出世。三十年从未谋面。她生来传奇,是南境掌珠,我的事自己知道,婚约不敢奢望。” 萤几心想:“他真是可怜,受母亲牵累,被父亲鄙弃,熬得如此乖巧,事事要摘清,只求自保。”按说她该高兴,淳齐毁婚,正中厚王下怀,她回去也好交待。 可萤几妇人心肠,越是如此,越觉得淳齐可怜,不由握他手温言道:“你就是不娶奚止,也要好好选个正妃。各部庶出的姬女大多极好,东境的枝离王后,西境的洵婉王后,还有我,”她不好意思笑笑:“都是姬女为后。” 她笑看雪狼王:“若有品貌端庄的替你主持府第,那也是好的。” 她寻思着问:“碧姬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她是哪一境的姬女?”雪狼王摇头:“她并非姬女。”萤几哦一声,又微笑:“王公贵族家的也不错。”雪狼王笑道:“也非贵族家世。” 萤几怔了怔,说话便慢了些,勉强道:“寻常官吏也有正德知礼之家,只要你喜欢,小门小户也是无妨。” 她句句关心,从姬女到官吏之女,态度变化明显,很像替子担忧的母亲,并不像虚情假意。雪狼王一刹迷惑,随即又想:“我当她母亲,她未必当我儿子,切莫生了无谓之念。” 他于是笑道:“母亲,她也不是官吏之女。” 萤几的门槛一降再降,简直无处可降,终于皱眉:“若是个留民,你看中了留在府中就是,何必封位封妃。” 雪狼王笑道:“碧姬也不是留民。”萤几大急,握他手腕道:“她总不能是阿草国的小娘子,卖入北境叫你遇见了!” 雪狼王正要答话,霜南在殿外扬声:“殿下,碧姬来了。”雪狼王从容道:“请她进来。” 萤几先闻着一股香风,沁心绕脾,叫人忘却俗尘。她好奇凝目,便见奚止低头迈入,她脱了雪狼王的黑袍,换了襦衣绫裙。松针银光,照着她肤如细瓷,不知是累了还是哭了,眼皮粉红,仿佛新桃初绽。 她进了屋,屋里刹那明亮,银针松都叫她比下去。淳于冷笑想:“难怪她又香又美,原来是阿草国的碧姬!” 奚止亭亭到了榻前,躬身行礼:“见过王后,见过殿下。”萤几说:“你抬起头来。”奚止只得举目。她眉尖微皱,若有愁容,却落落大方,既不轻狂,也无惊畏之态。萤几心想:“菁莲爽朗,奚止娇媚,这碧姬能称上清贵得体,虽不是王女,好像也不输她们。” 萤几若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偏见固执。她心中门第礼法极端正,素日受萤窗挑拨,仍是不肯吃芥菱飞醋,迁怒她儿子,就为了不足为道的心思。萤几总认为芥菱是王女,她是姬女,低她一等,本就不该与她攀比。 她究竟是继母,不便当着淳齐盘问他选定的人,因此不作声。雪狼王起身,作揖跪倒,拜一拜道:“母亲,儿子除了碧姬,不肯另纳正妃,求母亲作主。” 奚止猛然听见,便似耳有幻听,简直不肯相信。霜南叫她来之前,奚止正在屋里发呆,参不透雪狼王为何忽然冷淡,此时呆呆看他,又不知他为何忽然定此大事。雪狼王却不看她,长跪不起,只等萤几发话。 萤几叹道:“你先起来,这么大的事,我总要问清楚,才敢替你聘定。”雪狼王仰首道:“母亲,她就是阿草国人,阿草国的碧姬。”萤几吃一吓,猛得站起,急道:“你是要气死你父亲,北境殿下聘小娘子作正妃,传出去成什么话!” 淳于漠然一笑,扶了她坐下:“母亲,碧姬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她执掌阿草国,每年贡入四部的小娘子,都要听她发落的。”萤几却听不出这话里的骨头,急了斥道:“你懂什么!再执掌阿草国,她也是草木所化,不能生育要做正妃,是要绝了淳齐这一支!” 她眼眶微红,指雪狼王道:“你找替身入关,与南境龃龉,诸般不懂事我都能迁就。唯独这一件,你想也别想,部落延嗣是重中之重,王族通婚能保血统纯正,灵力充沛。你娶个官吏家的,我或许还能相劝你父亲,阿草国的小娘子,断断不能!” 雪狼王又拜道:“母亲,淳齐只有七日之命,求母亲成全,偿我最后一愿。” 萤几一听此话,却怔了答不上。 雪狼王再拜:“母亲要去涤风馆,烦请向奚止殿下明说。毁婚是淳齐的意思,不干北境的事,不干南境的事,不干奚止的事,只我一力承担!” 萤几急道:“我去涤风馆是要救你的命,哪有求人救命先毁婚的,你是叫我去求救,还是叫我去宣战!”淳于听了,哧得笑了出来。 萤几怒瞪他道:“你还有心思笑!”不等他说话,又向雪狼王道:“即便你伤重难治,这等大事我也做不了主,要禀告你父亲知道!” 雪狼王仰面问:“毁婚要叫他知道,还是另娶要叫他知道?” 萤几微怔,暗想:“难道他知道他父亲本意毁婚。”这一想,勉强道:“都,都要叫他知道!”雪狼王凄然一笑道:“母亲,你非要我把话说明吗?” 萤几不言,皱眉看着他。雪狼王道:“北境星骑强大,却寸草不生。王父继位,推行留民不得为官,并非为歧视留民,实在星骑口粮都难支撑,仙民已是饥馑,再养不起留民。我与奚止婚约,本是强强联手,南北纵横,共抗兽族,母亲,是也不是!” 萤几道:“你既知道,为何要出此下策!”雪狼王笑道:“南北联姻,并非只能淳齐奚止联姻。今时不同往日,淳齐不想再叫王父为难,叫南境为难,叫母亲为难,也叫自己为难!” 淳于听了冷笑着想:“别把自己说得跟朵凌梧莲似的,哪有不想登位的王子,我却是不信!” 萤几却听了动容,情知这话再说下去,就要触碰厚王。她沉吟良久,喟然长叹:“你不娶奚止,那就不娶好了!只是阿草国的小娘子做正妃,你王父绝不能答应的。” 雪狼王忍着奇痒,同她在这里磨叽,心里不耐烦想:“这人真是婆婆妈妈,我又不是你亲生,娶小娘子是我自甘堕落,真正是管的太宽!” 他心里愠怒,脸上却恳切:“母亲,我并不想去涤风馆,请南境救命。”萤几奇道:“这是为何!”雪狼王惨淡一笑:“我此世唯有一念,就是叫碧姬不受委屈。若不能封她做正妃,活上百年,又有何趣?” 萤几一呆,雪狼王又道:“总之还有七天的命,求母亲成全。儿子未知能不能熬到回乡,明晚洗尘宴,请母亲宣布了吧!” 他说轻了,以头触地,轻叩不止。 奚止听到这里,恍然了想:“他的伤只要熬住七日奇痒。九瞬咬得伤处不扩散,芳冉又替他施针压制,他为何不说实话,口口声声只能活七天?”转念即想:“啊,是了,他忌惮淳于母子,不敢说实话,扯我出来挡箭。仿佛他不敢入关,要叫夕生代劳!” 一念及此,她面似寒霜,冷冷盯着榻前做戏的雪狼王。 萤几被雪狼王逼着,颓然跌坐榻沿,只道:“你起来,起来听我说。”雪狼王跪直听着。 萤几为难道:“腾骥都回去了,约定十日后来接,这时如何报你王父知晓!”雪狼王含泪道:“母亲,我六岁丧母,孤身出关,三十年风刀霜剑,遇见碧姬才有了喜乐,如今生死迫睫,求母亲担一担干系,成全儿子罢!”说罢了伏地不起 萤几只得看看淳于。淳于算盘拨得叮咣响。他料不到雪狼王才是淳齐,恨他能召守护,王储之位危哉。可他七日毒发身死,这却是件好事。可转念又想想:“夜长梦多,他七日内有奇遇治愈了,就是祸根。明晚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于是劝道:“母亲,哥哥所求于理不通,但于情可悯,做弟弟的不忍心,求母亲成全,明晚洗尘宴上,了他一桩心愿。” 萤几被他兄弟劝说,心下微有松动。只是厚王严苛,她不敢自做主张。欲言又止,不肯给个爽快话。眼见僵局,雪狼王痛哼一声,身子微抖,歪倒在地。萤几慌道:“你怎么了?”又向淳于道:“快叫人,叫墨灵骑!” 淳于眼中杀气一闪,可当着母亲做事,他究竟不敢,只得向门口唤人。霜南奔来扶起雪狼王,雪狼王咬牙道:“我,我又痛又痒,好,好难受。” 萤几急道:“他适才耗费心神,快扶他回去歇息,快去!”霜南得令,扶了雪狼王就走,奚止跟在后面,直出了正殿。 刚进西跨院,雪狼王忽然好了,推开霜南问:“泥鸿呢?”霜南怔道:“他去半露岛了。”想了想又说:“心远殿下带来东境的王子,说有办法上半露岛,他们领着泥鸿霜冽去了。” 雪狼王微一沉吟,吩咐道:“把我们的人都集中在这院子,今晚一个时辰一班岗,有睡觉躲懒的,按战时渎职处置。”霜南道:“是!” 他转身便回寝室,仿佛院中并无奚止。奚止深觉像块抹布,用完了随手便丢了。她难受着想:“他喜怒无常,若即若离,全部心思只有王位,何曾看重我。报仇复族有二哥运筹,又有菁荃相助,我何必跟着凉薄乖戾之人,天天自取其辱!” 她打定主意,冷冷问:“你就没话同我说吗?”雪狼王背影一顿,一言不发推门入屋,咣得关了门。奚止一腔柔情眼见空负,恼火着掌中蓄力,砰得砸开了门,黑影一闪,跃入屋里。 霜南得泥鸿密嘱,七日不许碧姬接近雪狼王,此时长剑出鞘,喝一声:“不得无礼!”跟着纵进屋里,长剑秋水银光,猛刺奚止背心。 雪狼王在正殿支撑不住,是半真半假。施针多时,奇痒又再势壮,逼他拼力迸着,不敢多看奚止一眼。他进屋便扶了椅背,正要歇一歇。还没等他喘口气,咣一声奚止先入,错眼霜南的剑就到了。可奚止不闻不顾,一双秋波妙目,狠狠盯着他。 雪狼王来不及体会她眼神,情急中五指连挥,嗖嗖两道冰锋嘤嘤贯空,“铮”得撞偏了霜南的剑。霜南收剑一愣,雪狼王咬牙道:“你先下去。”霜南只得带门出去。 奚止冷冷瞅他,问:“你要娶我做正妃,是正事,还是玩笑!”雪狼王不敢看他,半靠着椅子恼火道:“你傻吗,看不出我在拖延,不肯跟她去涤风馆!” 奚止冷笑道:“果然不错,又是拿我做玩笑,我早该知道,这样的好事怎能落在我身上!”她说“好事”,雪狼王不由转目看她,奚止气得狠了,小脸刹白,美目蒙了薄薄泪光,又勉力忍着,不让泪落了。 他呆一呆,涤风馆外,她一力当先,逼着假奚止替他解了太蔟,琴高奏笛,她搂他靠在怀里,屋里榻上余香犹在,还留着她的绫裙。想起银针松林初遇,奚止冷淡刚强,他当她低贱,残苛待她,再入关,再到东境,追随至今,她不曾有半分辜负。 雪狼王看着眼前“低贱”之人,她何曾不是另一个淳齐,罪在声名,受尽耻笑,却不肯轻易负人。他唇齿轻张,正要说什么,却听奚止冷冷道:“也罢,我今晚就离了涤尘馆,自此天涯不见。招之即来,呼之即去,这样的事你另请高明罢!” 她一语方罢,转身便走。雪狼王顾不得,一把拖牢了她,抖了声音说:“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何曾这样!”奚止猛然回头,闪闪泪目盯着他:“你在彼澳馆就是这样,咬我骂我拿我出气,到了东境仍是这样!奚止虐打九瞬,你帮着她,奚若分明古怪,你说我人尽可夫!” 她气得急抖,指了榻说:“你伤口奇痒,又当我是随意可欺的!适才要迷惑继母,又用做正妃糊弄我!”雪狼王傻眼听着,喃喃问:“那么你想做正妃,还是不想做!” 奚止气白的脸上,飞出一缕粉霞,美艳不可方物。她跺了脚就走,雪狼王赶紧拉住,努力分辨:“我要想活命,绿茧里的你也看见,我为什么要出来。我要找人止痒,天下女子多的是,难道非要是你?我要搪塞萤几,小山伶俐,流月听话,干什么非要找你!” 奚止恨道:“谁知你想什么!”雪狼王急道:“我,我,我,我这,这虫,虫子,哎呀,芳冉说,这虫子出来前,不许有房事,否则我死了,也害了你!” 奚止一惊,急怒消了三分,冷冷盯他一眼:“你是心远吗,结巴什么。” 雪狼王无奈住口。奚止却道:“是,我不及小山伶俐,又不如流月听话,留下也是碍你的眼!”雪狼王叹道:“你自己想想,我和她们多说一句话没有?” 奚止低头不语,一会轻声说:“不喜欢别人,未必就喜欢我。”雪狼王急道:“你总要给我七天,让那虫子爬出来,我们,我们才,才好……” 奚止瞪他一眼:“才好什么?”雪狼王心痒难耐,拉她近些,轻声说:“我讨厌你是碧姬,也讨厌自己是淳齐。” 这句别人听不懂的话,奚止却懂了。雪狼王瞧她秋水双瞳一眨不眨,搂她靠在怀里,柔声道:“可我们是谁,别人说了不算,是不是?”奚止鼻子一酸,轻声道:“我不觉得你不如谁。”雪狼王心下熨贴,握她手放在唇边一吻:“我错了,我不该认着你不如谁。” 雪狼王搂她道:“七日之后,你要什么,我都替你弄了来,好不好?”奚止不曾听他软语相求,哪里还生气,一时又下不来台,戏谑道:“我要那个小冰屋。” 雪狼王心里一震,随即笑道:“那有什么好,我做个雪屋那么大的,叫小冰人跟真人一样,不但会浇花,还会做饭。”奚止展颜道:“那么小山怎么办。”雪狼王捂她手在心口,笑道:“你要做正妃,那就是正妃了,明晚她宣布了,我们将错就错,不理会别的了。” 奚止脸上粉霞渐浓,轻声说:“谁说要做正妃了。”雪狼王听她口是心非,叹道:“我不敢见你,为了你,你,你好香啊。”他忍不住奇痒剜心,抱了她搁在榻上。奚止脸通红,轻声说:“那奚止呢?” 雪狼王一怔。他待奚止,有说不出的“夫妻”情份。婚约是母亲定下的,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他不肯辜负奚止。他激情微退,想到涤风馆里奚止是假,真奚止下落不明,不由黯然。 奚止突然搂紧了他,在他耳边说:“我就是奚止。” 她吹气如兰,雪狼王本就靠意志抗着,忍不住吻她。这吻温柔缠绵,并不似之前霸道。奚止柔声一哼,雪狼王急放开她道:“不行,那虫子,我不行……”奚止却搂他不许他起身,只问:“我说了,我是奚止,你听着没有?” 雪狼王叹道:“我许了你,也求你一件事。”奚止一怔:“什么?”雪狼王道:“若是奚止她,她不推婚,求你把正妃让给她。”奚止一呆,雪狼王立即道:“除了这个位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奚止傻眼想了想,一时急道:“我说了,我是奚止啊!”雪狼王皱眉道:“奚止就是个虚名,你非要放心上做什么!” 奚止天狗吃日,无从解释,呆道:“不,不是虚,是我就是……” 门咣得开了,芳冉一步跨入,妙目清冷,盯着奚止道:“你非要害死他吗!” 雪狼王赶紧丢开坐好,淡然问:“时辰到了吗?” 奚止无法,理了裙子站在一旁。芳冉走到榻前,摊开黄布包:“头一次施针,两个时辰也许压不住,因此提前些。” 雪狼王无话,正要躺下,门外又蹦进霜南,急道:“殿下,平常将军来了,在涤尘馆外的长春木林里。” 雪狼王一怔:“来的好快,他为何不进涤尘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屏开迤逦 东境的晚宴设在且留岛。 申时三刻,西跨院的主殿,雪狼王在穿深衣。黑袍长幅阔袖,银丝织就的凌梧莲绽在左肋,藤蔓牵缠,上延至肩,下延至摆。霜冽替他系妥五指宽的金丝带,晃出冰镜给他照照。 雪狼王看着镜中人,他很久没穿过深衣了。那里头的人雍容如金堆玉砌,挺拔似芝兰玉树,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雪狼王一时没认出是谁。他笑一笑,漫声道:“这衣裳啰嗦,穿着不习惯。” 夕生换了星骑黑袍,立在他身后,微笑道:“我穿着还好。” 雪狼王回脸看他,不满道:“若非你凁冰都不会,打不过菁葵,我怎么会暴露身份!”夕生微笑不答,心想:“我现在非但不会凁冰,自从飞沙入了击境,我连冰块也弄不出了。” 有人轻轻叩门,霜南在门外说:“殿下,芳冉求见。”雪狼王道:“进来吧。”门吱得开了,芳冉漫步而入,见了雪狼王微一怔,随即行礼:“见过殿下。” 她不待雪狼王说免礼,自顾走到榻前,搁下姜黄布包,垂目拔出砭石道:“殿下,赴宴前要施一次针。”雪狼王看看刚穿妥的华服,无奈走去榻边躺下。芳冉解了金带,揭开黑袍,伸手探摸,雪狼王微微一缩,偏脸看看霜冽,道:“你去看看,碧姬弄妥不曾。” 霜冽行礼退下,夕生却问:“小山和流月也去吗?”砭石入肌,雪狼王微皱眉尖,顿了顿说:“小山同去,流月嘛……” 他沉吟不语,夕生看一眼芳冉,小声道:“她既怕事,就让她在馆里歇息罢。”当着芳冉,雪狼王不便多说,只道:“你安排罢。” 他额上沁出汗来,芳冉施罢针,使棉帕替他抹了汗,轻声说:“宴请散了,请殿下早些回来。”雪狼王只当她说施针,随意嗯一声,挣扎要起。芳冉扶他起了,雪狼王便道:“你下去罢。” 芳冉刚退下,霜南便进来禀道:“殿下,王后那里派了人来,催殿下起身。”雪狼王重整衣带,带了夕生霜冽,出了西跨院,往涤尘馆外行去。 跨出馆门,便见紫骡四架,拉了车等在门口,萤几已坐在车上,淳于却侍立在车下。雪狼王上前行礼:“儿子无礼,让母亲等了。”萤几打量他笑道:“深衣才合适你,我也刚上车,并不曾多等。” 雪狼王微笑不答,淳于便道:“请哥哥上车,陪母亲去津渡罢。”雪狼王奇怪看他:“你不坐车吗?”淳于笑道:“车坐不下。”雪狼王便道:“那么你陪母亲去,我骑骡子罢了。”淳于赶忙推让:“哥哥是兄长,哪有兄长骑骡,小弟乘车的道理!哥哥有伤在身,快请罢!” 萤几瞧他们兄友弟恭,心里高兴,一时笑道:“淳齐陪我去吧,不必管他,他野惯了,向来不耐烦陪我。” 她虽嗔怪淳于,在雪狼王听来,那才是母亲对儿子的亲近随意。他客气笑道:“母亲这么说,儿子却之不恭。”说罢,提了深衣,跨上车去。”又向霜南道:“你和小山跟着碧姬,叫霜冽跟我罢。” 霜南答应,自去相送的人群里换出霜冽。萤几听他细心安排,丢不下碧姬,心下愁道:“今晚宴请,神兽保佑莫要有人提及婚约。只要没人提,我总不能刻意宣示他婚事,这事也就混过去了。” 她看看雪狼王,雪狼王向她柔和一笑,道:“母亲,我们出发罢。”萤几笑而点头,青衣奴人驾了紫骡向津渡缓步走去。萤几的贴身奴人左右扶着车,夕生霜冽跟着,再后面是当值的墨灵骑、伺候的奴人,浩浩荡荡,向津渡去了。 紫骡走的远了,青衣奴牵了紫骡,向淳于道:“请殿下动身。” 淳于不动,索鸾接过缰绳,挥手叫青衣奴退了。淳于负手远眺,一时笑道:“叫你再神气几个时辰!”转脸阴狠问索鸾:“都准备好了?” 索鸾道:“是。昨晚化冰作道,墨曜骑已上了且留岛。”淳于冷笑问:“平常没动静吗?”索鸾摇头道:“传令所派来伺候腾骥的奴人都打发回去了,跟上半露岛的是上卿安排的半兽人,领头的叫瘦九。他们卯时煮粥,搁了夏苗,墨灵骑只怕要睡一整天。” 淳于嗯一声,忽然又问:“你们化冰作道,海上没遇见东境星骑?”索鸾皱眉道:“小的也觉奇怪,千里海域,竟无一人值守。” 淳于寻思问:“会不会是陷阱?”索鸾道:“东境与咱们无冤,何必设计陷阱。”他悄顾左右,小声提醒:“也许那头做了安排。” 淳于一惊:“他们不是说听音吗!”索鸾附耳低声:“殿下,琴高奏笛算不算听音。”淳于猛然醒悟,自语道:“我当听音是等消息!”索鸾道:“小的猜想,他借笛声调度安排,让墨曜骑上了且留岛。” 淳于恨恨道:“有话不明说,只会弄鬼!”说罢了抖抖袍袖,扶了索鸾跃上紫骡。索鸾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殿下,昨晚上琴高来了,南境的反应仿佛不寻常。”淳于冷哼道:“我管他寻常不寻常,眼下要紧的是把雪狼王......” 他做了切断的手势,俯身道:“有他在,做什么都是白辛苦,没有他,做什么都是立功业!”索鸾只得道:“是!”淳于想想又问:“烟粉都准备好了?”索鸾道:“搁在礼物里,万无一失!”淳于狞笑一声,援缰道:“轮着我献礼,就叫他们倒下!” 索鸾答应:“是!” ****** 太阳到了东境,赖着不肯西沉。 金阳半落,余晖斜照,碧海轻泛潮声。蓝天万里,色似浅葱,飞渡流云百态。且留岛上金风飒飒,人未登岛,已觉胸襟舒扩。更有白色水鸟翩落翩起,时而微有咕鸣。踏上津渡,便见旌幡猎猎,星骑肃立,菁葵带了王子王女,候在渡口。 萤几刚上渡口,菁莲奔来笑道:“王后殿下,水路波荡,蓝鲸没调皮吧。”说着亲热挽了萤几手臂。萤几笑道:“柔波万顷,很是有趣,蓝鲸很乖。” 自从得知雪狼王是淳齐,菁莲喜忧交加,彻夜难眠。她反复计算,淳齐能招守护,便与淳于打个平手。不传储位给能召守护的王子,北境总要有堂皇说辞,否则难以服众。菁莲心想:“来的王子,奚若看着小气,心远看着憨傻,淳于呢,却是个恨不能把精明写个条子贴脸上的。唯独奚斯未见,可参看奚若奚止兄妹,这一位也未必出色。” 她曲指算来,只有雪狼王气度华雅,轩宇出众,很有统御四极的气场。这一头的欢喜,却被两处愁绪冲淡。一是雪狼王的七日之伤,另一个,就是淳齐与奚止的婚约。 菁莲缠着琴高,软磨硬泡,只要他说出什么是“应钟之津”。琴高忙着备宴,哪有功夫理她,推搪宴请罢了,再告诉她。又说:“七日之命,总不能等不了这一晚!” 菁莲只得作罢。她立在海风之中,刚与萤几闲话,便见雪狼王扶着霜冽上了渡口。蓝天为幕,黑袍银花,衬了他沈腰潘鬓,卓尔不群。菁莲刚看了入神,便见黑裙一闪,奚止小山双双跃上渡口。 眼见奚止国色如牡丹,小山灵动胜芙蓉,回想昨日木陛上小山杀肤脂凑趣,又念及涤风馆前奚止与雪狼王种种,菁莲沉了脸想:“这姐妹花只怕早被他收在榻侧。”她和雪狼王的事八字没一撇,先操了心想:“她两人是日后劲敌。” 她挽着萤几笑问:“王后殿下,这两个妹妹不曾见礼,总跟着殿下,可是北境的姬女妹妹?”萤几看一眼奚止,愁入心肠,冷淡道:“哪里是姬女,生一对兔子牙的是留民,在淳齐府上做庖人,另一个嘛,是他解闷的小娘子。” 菁莲莞尔一笑,放了心想:“留民和小娘子,顶天也封不得侧妃。哪个王上只有王后一人伺候,我是王女,不必自贱身份同她们计较,只教训她们守礼便是了。” 这颗心放下了,便笑眯眯看着雪狼王缓缓走来。 雪狼王上了津渡,菁葵虽记仇,也只得上来敷衍。一时见礼罢,雪狼王并不看菁葵,却笑向菁荃道:“三殿下的半月铛是少见兵刃,何时耍出来,叫我们开开眼界。”菁荃一笑:“殿下谬赞了,我至今未入虚境,真正惭愧。” 他说着,推了身边一人道:“这是我四弟菁莆,年纪虽小,已入了虚境。”雪狼王看菁莆与霜南差不多年纪,又黑又瘦,像没长好的果子,干瘪青涩。他懒得客气,一笑带过。菁莆见他不肯理睬,也不愿搭话。菁荃只得道:“殿下岛上随意,我们还要迎宾。” 雪狼王漫声问道:“心远到了吗?”菁荃笑道:“他到了,正在陪母亲说话。”雪狼王哧笑道:“他陪王后说话?王后要被他急死。” 菁荃笑而不答,雪狼王便扶了萤几,笑道:“母亲,你快走两步,去救救枝离王后罢。”萤几见他活跃,也高兴道:“心远是西境的殿下吗?”雪狼王笑道:“正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品,菡萏容貌,母亲快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安亭设宴 萤几被雪狼王扶着,心想:“他母亲若在,有这样的儿子侍奉左右,该是多么好。淳于虽听话,不及他潇洒,总有些拘礼。” 过了津渡,绿叶淋着金阳,随风起伏如波。长春木林密如屏障,只留出细窄小道,道上铺了青绒织毯,洁净清爽,两侧立满东境星骑,行不下百步,便有礼官迎迓。 穿出小道,忽然辽阔。且留岛上竟有平原,百顷畦田整肃,满满栽植金芍。未到盛放之时,也有零星怒绽,远观雪瓣如纱,金边纤亮,花朵袅婷微晃,便似仙子绰约。 众人一时感叹,只说美景无双。阳光释放最后的强烈,金芍园中散设青纱帐,像一个个小亭子,里面设榻几供休憩,奴人捧了酒水鲜果,穿梭往来。 枝离远远见着萤几来了,向心远笑道:“北境王后到了,我去接一接。”心远恭敬起身:“小,小王,陪,陪您同,去。” 枝离莞尔一笑,想他不开口风姿俨然,一开口只叫人想笑。 她今日刻意打扮,衣裙考究,用的是新蚕试吐的第一缕薄丝,织就轻柔飘曳。她领子挖得低,露着优雅脖颈,头发抓得毛了,衬托慵懒娇媚。枝离一步三摇到萤几面前,瞧她仍穿着黑裙,不由说:“王后殿下,黑衣吸热,东境穿不住了。” 萤几微笑:“我初来东境,实是准备不足。”枝离为了淳于的事本来埋怨她,可菁莲改了主意,在她耳边说了一天“淳齐”,她也改了心思想:“菁莲若咬定要嫁淳齐,还是要替她打算,别得罪了萤几,叫菁莲受气。” 她亲热笑道:“这是我的疏忽,本该替姐姐打点。”一面说,一面挽着萤几进青纱帐。帐里设了帘扇,轻捷扑动,荫蕴生凉。萤几额上生汗,坐下舒口气道:“这里可真舒服。” 枝离笑道:“过两日金芍全开了,那才是漂亮。”她扫一眼雪狼王,微笑道:“这是真的淳齐了?”雪狼王依例见礼,萤几笑道:“孩子不懂事,调皮贪玩,让东境见笑了。”枝离咯咯笑道:“趁着南境未到,我们说笑两句。淳齐是怕见奚止吗,做什么隐藏身份?” 雪狼王微笑道:“王后殿下说的是,小王辍关之人,并不想再提往事。”枝离听他说的直接,不由问:“你是想推了与南境的婚约。”雪狼王微笑瞅一眼萤几,却不答话。 萤几不大高兴,深觉枝离爱管闲事,南北婚娶并不用她操心。于是勉强道:“婚约一事,还要靠部落商议。”枝离一笑,抚着指间骨戒:“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是真做不得主了。” 她说着转目看天,岔开叹气:“太阳总算落了。我每日扳了手指,只算它何时落山。”萤几听她不再提婚约,应景笑道:“日升万物茂盛,王后却盼着入夜。”枝离叹道:“姐姐来了一日,还不曾感受,每过辰时,日照凶猛,直等过了申时,东境才能做些事。” 她笑看雪狼王,嗔道:“所以你胆子大,娶了奚止,是娶了天大的好处,你却不肯。” 枝离一颦一笑总带娇态,倚在榻上,也要将双腿叠了,优美弯着。看人却喜欢定定瞧着眼睛,带着小女孩的娇态,让人忘了她的年纪身份。 雪狼王不肯接她的话,默立不语。枝离心下不乐,又觉得他自大任性,并非菁莲良配。 太阳终于落了,大半颗红彤彤的沉在海角。天空的蓝深了几分,像要合盖人间的丝被,温柔舒展。风凉了,渗着海水腥气,即将到来的夜晚,很是引人遐想。 青衣奴执着角骨小灯匆匆而来,行礼道:“王后殿下,大殿下接到南境贵客,已去了安亭,小的来通传,请王后动身。” 枝离听了,把搁在榻上的脚放下来,扶了菁莲站起,笑道:“萤几姐姐,各位殿下,今晚的宴请设在安亭,我们这就去吧。” 安亭在且留岛极高处,有一面毗邻悬崖。金芍花圃如瀑流倾,斜倚而下。花海之中,青纱微拂,华灯辉映。亭中铺了水牛皮,角骨小灯错落浮在半空,一眼望去,仿佛群星流溢。 枝离踏入亭中,吸气道:“好香啊。”菁莲凑趣:“奚止姐姐在呢,当然是香的。”碧姬换了正红绸裙,薄薄裹在身上,雪肤花貌,妖娆诱人。 她扭动腰肢走来,见礼罢了,笑道:“王后殿下这座安亭,仿佛安在天上,灿烂漂亮。”枝离微笑道:“东境班门弄斧,说到漂亮富贵,不能同南境比。” 碧姬甜甜一笑,却向雪狼王行礼唤道:“淳齐哥哥。”她这声“哥哥”,叫得又粘又软,配合着眼波轻荡,含情脉脉瞧着雪狼王。 雪狼王被砭石压制的“虫子”忽然急动,绿茧中的一幕就在眼前,碧姬柔软莹白的身子,缠绵挑逗的吻,他暗提灵力,抵抗奇痒,却不说话。 碧姬笑道:“淳齐哥哥藏了身份,却害苦了妹妹。昨晚涤风馆前多有得罪,还请哥哥别怪妹妹眼拙,看走了眼。”萤几听了,立即道:“我本要为这事去涤风馆,淳齐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把他的伤治愈了。” 碧姬欢快笑道:“王后不发话,我也要这样做的。昨晚只当哥哥是护卫,一时情急,出手重了些。”她笑看雪狼王道:“哥哥何时要治伤,只管来找妹妹,妹妹没有不依的。” 雪狼王见她前倨后恭,人前言辞浮荡,心下厌恶,冷冷转脸不答。萤几却高兴,捉了碧姬的手拍一拍,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菁莲冷眼瞧着,心想:“奚止之前待他冷淡,眼下又亲热了。她究竟是要淳齐,还是淳于!”此念一生,心里暗恨:“她仗着南境富裕,仿佛王子由着她先挑,我偏不信这歪理!” 枝离却笑道:“各位莫要站着说话,请入坐吧。” 青衣奴引着入座。萤几抽空拉了雪狼王,低声道:“奚止答应治伤,纳小娘子作正妃的事,再莫提起!”雪狼王张口结舌,他昨日提这事,本是剑走偏锋,不想叫他母子牵鼻子走。可他应允了奚止,这又不知如何是好。 萤几不再说,抽身便跟了枝离上座。雪狼王大事待举,也只得先搁下。 他是北境大王子,坐在左首第一座,右首第一座却是奚若。他身侧坐着碧姬,菁莲贴了奚若坐着。碧姬身旁是菁荃,正对着的却是心远。如此顺下,又是淳于、菁莆等人。 雪狼王环视一圈,并没见着菁葵。安亭不许随从跟入,夕生等人摒在外面,偌大华亭,只留他一人在内。 众人坐定,天黑得实了,凉风扑面,舒爽畅快。忽听一声磬响,伴着呼喝之声。金芍圃中走来青衣男子,约摸一二十人,手中五只角骨杯,抟飞上下,错落缭乱。他们边走边耍,一呼而收,一喝而发,整齐划一步入安亭。 男子进了安亭,呼喝更响,杯舞更急,二十人排作菱形,角骨杯随了呼喝,倏忽翻飞。其间忽有弦笙入耳,一音悠长,一音促急,应和男子喝声,阳刚阴婉,刹是好听。 舞到半途,那菱形忽得散开,重聚又作正矩,每人座前,皆立青衣舞人。笙调忽然高亢,一音即止,哗得一声,青衣舞人手中角骨杯倾,一脉碧水,直落入座中陶杯。 雪狼王心想:“杯子里有水,能耍得滴水不漏,却有点功夫。” 舞人倾罢碧水,躬身行礼,并不说话,只作手势敬饮。枝离笑而举杯:“这是东境独有的淮夷清液,请贵客尝一尝。”诸人听了,举杯起身同祝,各自抿袖饮下,又复入座。 雪狼王不肯喝实,含在嘴里,吐在袍袖之中。他若去结界另侧,就知道淮夷清液很像风油精,入口凉辣,很是难喝。雪狼王不动声色,摆摆袍袖坐好,碧姬吐舌向他笑道:“淳齐哥哥,这真难喝,你替我喝了罢。” 她柔腕轻翻,递上陶杯,里头汪着淡绿液体。雪狼王瞧她一眼,她秋波含情,朱唇半启,微递粉红舌尖,却翘在唇边。雪狼王心里奇痒骚心,微咳一声,并不答话。 碧姬见他不答,忽得附在他肩上,向他耳边笑道:“哥哥,昨天得罪了,你可别怪我。等这宴请过半,我们找个幽僻去处,替你解了虫子可好。” 雪狼王冷笑道:“你认了太蔟是你所养。”碧姬咯咯娇笑,却不答话。雪狼王冷淡道:“你是王女,怎么豢养下贱东西。”碧姬笑道:“人有人的活法,兽有兽的通途,何来高贵,何来低贱。” 雪狼王听她这话略有深度,不由转目盯她一眼。碧姬将陶杯凑在他口边,低笑道:“饮了此杯,包你登王北境,一统四极。” 雪狼王心头剧震,奇痒微退,暗想:“他们今晚就要动手!” 枝离在上座看得清楚,碧姬软骨粘缠,仿佛生在雪狼王身上。她微有不悦,笑而搁了杯子,道:“奚止殿下,这淮夷清液,你用的还喜欢吗?” 碧姬听问,只得坐直了,含笑道:“嗯,好,很好。” 枝离笑道:“东境土质瘠薄,能生出长春木和金芍花已是不易。淮夷却奇,只长在石头里。”心远听了,睁大眼睛问:“石,石头,头里也,也能长出草,草植吗!” 枝离笑道:“是了,是一粒粒果子,无根无基,只从石头冒出来。剥了煮作汤水,饮之解暑去燥,是以人人要喝的。” 她一句话罢,便听亭外歌道:“凉风清且厉,凝露结为霜。” 众人举目,亭外走来一人,长身玉立,容貌俊逸,青衫飘飘,风雅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乱云飞渡 青衣人走到华灯下站定,从怀中摸出枯枝空竹,空、空、空,击了三下,又歌道:“白藏司辰,金隼时鹰扬。鹰扬犹尚父,顺天以杀伐!” 他声调高亢尖利,尾音带了沙哑,情绪激越,像张吱吱拉开的弓。唱罢一段,以枝击竹,空空声中,他又歌道:“雷霆震威曜,进退由钲鼓,赫赫大德,芬烈三五,敷化以文,虽安不废武。” 铮得一声幽鸣,亭外忽起琴声,若有若无宛如应和。空竹声厉,配了琴声悠转,却也相得益彰。青衣人陡然拔高声唱:“春秋时序,光宅四海,永享天之祜!” 空竹“啪”得一击,声收音静。亭外袅袅琴声,仍是嗡铮不止。俄顷,青衣人冷冷开音:“顺天道,握神契,三时示,讲武事。冬大阅,旌旗象虹霓。文制其中,武不穷武。动军誓众,三驱崇仁,气陵青云,杀不殄群!” 歌声激越,琴声益发密集,倏忽歌止琴收。休止半晌,空空空又三声响,青衣人缓声唱道:“德配天,禄报功,飨燕乐,寿万年!” 曲词虽堂皇,他唱得悲怆。众人听来,忽觉诸事苍白。华灯耀耀,贵客盈庭,却也不过是个无聊。去日无所系,来日不可期,诸事掰开揉碎了,只是一个空付。 琴声叮咚,转而呜咽,渐次清缓,终至消隐。 歌罢余音绕梁,在座怔忡听着,却无人喝采。良久,枝离笑道:“今晚好比家宴,该弄些欢愉之调,怎么唱起颂歌来了。” 淳于凑趣笑道:“这是颂歌,可是传唱仙民泯灭兽族的神威?”枝离笑道:“说的不错,正是东境先祖追随神兽,力驱恶兽的旧事。”雪狼王心想:“分明是颂歌,被他唱成了丧曲。” 青衣人却揖了一礼,转身自去。他昂首漫步,青衣翩翩,隐有孤傲之姿。 亭外又起笙竹,却换了女子声音,婉转歌道:“翩翩白鸠,再飞同鸣,怀我君德,来集君庭。” 她一声唱罢,合声便起,众音相和,四部低徊,一咏三叹,反复吟诵。亭外花海之中,舞来白衣众女,到了华灯之下,耀出雪白羽衣。她们的羽衣只至抹胸,坦露藕臂,两肩银铃闪闪,叮铃清脆。 是阿草国的小娘子。也不知为何,雪狼王此时再看阿草国人,生出几分亲近。他展目四顾,亭外帐边都不见奚止身影。 笙调忽急,众女飞旋,羽衣翩飞。一时聚似含苞,一时散如瓣开,中有一人,美眸流盼,舞姿翩跹,唱道:“白雀呈瑞,素羽明鲜,翔庭舞翼,以应仁乾。” 雪狼王一声不响,静静看着。他分明看见了凌梧莲,旋转盛放,时开时合。 歌女音喉婉转,并不逊色陵鱼。曲调轻盈,节奏明快,让人闻之心驰。碧姬微然一笑,附耳雪狼王问:“哥哥,这个小娘子美,还是妹妹美。” 雪狼王不动声色,淡然道:“你是王女,她是阿草国的小娘子,何必自降身份,作无谓比较。”碧姬嗤笑:“我忘了,哥哥有阿草国的碧姬陪伴,没她允可,哪个美人也不能接近哥哥,是也不是。” 雪狼王并不理睬,却向上座问道:“枝离王后,这曲子极好,叫个什么名字。”枝离还未答话,菁莲先笑道:“这是乐师琴高的新创,叫作白鸠拂舞。”枝离应和:“这才喜乐,热闹好看。” 曲调忽由欢快转了清冷,羽衣舞女缓身曳舞,中间女子歌道:“我心虚静,我志沾濡,弹琴鼓瑟,聊以自娱。陵云登台,浮游太清,攀龙附凤,自望身轻。” 枝离听了,以手抚唇微咳,便有青衣奴上前。枝离皱眉道:“去告诉琴高,别弄满满不得志的曲子,听了叫人厌烦。上回的《团扇曲》就极好,不必新创,演来就是!” 青衣奴答应自去。亭中众女环绕起舞,时高时低,此起彼伏,仿佛凌梧莲风中轻摇。 一时曲罢人散,羽衣女四散退下。亭外走来十六名青衣星骑,四人一组,担着四座木屋,制式一如冰屋,却更高大,及至人肩。 雪狼王沉了脸,看着星骑将木屋东南西北摆好,扳动底座机括,行礼退下。咯咯声响,木屋忽然门牖大开,四屋各出三名木傀,东屋着青衣,南屋着红衣,西屋着白衣,北屋着黑衣。他们手捧托盘,双腿能开合行走,喀啦啦满地走动,各找宾客,立在面前停住。 雪狼王冷冷瞅那木傀。它做得诡异,有面无脸,然而像是在笑。托盘里一只陶盆,搁了几许鲜果,半条剖开烧熟的肤脂。也不知如何烹调,肤脂烤得焦黑狰狞,让人失了食欲。 枝离抿嘴一笑:“这小人儿我也是第一次见,却是有趣。” 没等她话罢,便听亭外猛然喧哗。枝离刚问一声:“是何事。”“嗖”得急响破空,绿光盈盈的八角楞锤猛得袭来,照准雪狼王劈头砸下。 事起突然,雪狼王伤后灵力不济,勉力幻出冰扇,咣得拦了八角锤。却是力怯,被撞得滑出十来步。八角锤一击未中,锤头一晃,跟着又来。冰扇忽拉暴涨,化作冰墙挡住,一阵乞利咔擦乱响,八角锤凿得冰墙碎了一地。 亭外立时疾喝:“大胆无礼!”接着又有人喝:“退下!”兵铁交鸣顿起。原是霜南霜冽守在亭外,听着动静不对,要往里冲,却被青衣星骑喝止。 且不说星骑亭外混战,雪狼王急召冰扇,已觉此人力大无穷,便听一声怒吼:“淳齐,你打伤我大哥,是何道理!”飞步进了青色深衣王子,虎背熊腰,架着两条膀子,恨恨而入。 菁荃见了,急忙离席拉住,劝道:“二哥,此事另有隐情。今日母亲设宴,你莫要莽撞!”来人正是东境二王子菁芜,他声粗如破钟,瞪目喝道:“母亲设宴?你母亲是谁?你母亲早已仙去,何来今日设宴!” 菁莲听了,先喝一声:“放肆!”菁芜冷笑不理,却向菁芜道:“她办这园会,一为出风头,二为嫁女儿,与我兄弟何干!要大哥日夜操劳,把你和菁莆调唆得乱转!” 他嘴上说话,手上不松。两句话的功夫,当当当当,八角锤和冰扇一击一挡,连过四招。冰扇灵动,能忽大忽小,能化冰芒能幻冰墙,八角锤却不行,楞头楞脑只得一式,就是硬砸。 雪狼王一来敌友未明,二来奇痒攻心,要分去大半灵力。菁芜锤锤生风,千钧之力迅猛,逼得冰扇不敢使花样,只拼了个势钧力敌。眼见菁荃相劝无用,心远微咳起身,他自知说话耽误事,二话不说,袍袖疾挥,倏得一枚沙斧咻然而至,“咣”得向八角锤劈去。 菁芜虽蛮练横功,也架不住两个虚境高手。他低吼闷喝,八角锤生生接了沙斧疾劈,“飒”得散作一滩水,半晌才勉强凝聚。 雪狼王得了喘息,恼火道:“东境待客好规矩!”菁芜火得更大:“你来做客,却伤我大哥,东境请不得这样的贵客!”话音即落,八角锤“嘤”得急晃,又向雪狼王砸去。 心远大袖一拂,沙斧刷得散开,化作十枚小斧,围了八角锤猛得一合,“噗”得团作沙球,把八角锤密实裹在正中。雪狼王冰扇“啪”得疾合,照准沙球穿心而去! 眼前菁芜要重伤,菁荃大叫:“淳齐殿下留情!”一言方罢,“嗖”得过耳急响,忽有攒缨碧水枪,好似青龙出水,去如疾光利电,猛锥雪狼王心口。雪狼王皱眉凝神,冰扇丢开沙球,猛力回防,“噗”得挡了碧水枪。 绿波盈荡,碧水闪闪,菁莆板着没熟透的脸,慢悠悠道:“以二敌一,以众凌寡,北境原是这个规矩!”雪狼王本以为他年纪,听他声音低沉,才知他先天不足,生得瘦小干瘪,此时奇道:“你二哥挑衅在先,心远相帮在后,何来以众凌寡!” 菁莆冷淡道:“你不伤我大哥,二哥自然不找你麻烦!”萤几瞧的着急,扶案站起扬声道:“分明是南境伤他在先,你们讲不讲道理!” 咣啷巨响,枝离掀了桌子,青脸说:“你们兄弟若冲我来的,就摆明了来,别拿着客人撒气!”“嘤嗡”一声,菁莲幻出一对绿波弯月刀,在指间盘弄翻飞,冷笑道:“二哥四哥要撕破脸皮,那也无妨。我这对弯月刀,却是帮理不帮亲!” 她说罢了,双臂急扬,绿波弯月刀咻咻越空,曳了淡绿光影,直奔菁芜菁莆而去。菁荃急喝:“你疯了吗,斗自家兄弟!”拔了双月铛便甩出去。 菁莆回枪,铮得弹开弯月刀,菁芜的八角锤却被沙球裹着,一时挣扎不出。眼见弯月刀疾速而来,转眼贯胸,菁荃的半月铛却到了。锵锵两声刺耳利响,半月铛被斩作四截,当啷啷落地。菁芜得空急跃,避了弯月刀。 绿波弯月刀击物便回,咻咻又到菁莲手中,绕在她指尖翻飞。绿影依依,映衬着她仿佛添了美貌。菁莲冷冷道:“你兄弟三个联手上罢!” 不等三兄弟说话,噗嗤一笑,碧姬袅娜离座,轻声笑道:“各位殿下息怒,听小妹说一句可好?”众人默不作声,碧姬笑道:“昨晚之事,是小妹看走了眼,只当淳齐哥哥是星骑护卫,因此出手重了。他重伤在身,又损了贴身星骑,一时恼怒,这才伤了菁葵殿下。” 萤几听了,一手扶案,一手抚了胸口道:“奚止说的极是!淳齐并非不懂事,怎会无事伤人。这是个误会,还请东境诸殿下体谅!” 菁莲听她出来说话,得了萤几赞许,夺了她弯月刀的风头,心下恼恨,讥刺道:“淳齐殿下被太蔟所伤,奚止姐姐,太蔟是什么东西,你为何会有?”碧姬不屑一笑,菁莲又道:“北境咬定太蔟伤人,我大哥不信姐姐能养太蔟,才与北境有了争执!” 碧姬瞧她一眼,笑问:“你大哥知道太蔟是什么吗?”菁莲一时语塞,碧姬秋波微转,盈盈笑道:“要我说,此事的罪魁并非太蔟,却是淳齐哥哥的身边人,阿草国的碧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此间轻狂 变起仓促,淳于冰锏在手,却反应不及,银剑微入皮肉,一线血珠染在剑尖上。索鸾呛得长剑出鞘,“黑曜骑”掉转兵刃,纷纷扑来,索鸾虽勇,却奈何陷在人堆里,一时也救不得。 剑指淳于的墨曜护卫缓缓抬手,退了头上兜帽。淳于惊得嘶声:“平,平常!” 那鲜绿长缨,正是平常剑柄上所系。他此时笑而不答,雪狼王古怪道:“化冰作道,夜渡且留岛。真是多谢你援手,替墨灵骑铺路上岛。”淳于眼珠乱转,傻问:“怎么,怎么会这样!” 平常冷笑:“半兽人混进星骑,二殿下当平常是瞎的。”淳于绿了脸:“墨曜骑是留在半露岛了!”雪狼王一笑:“我身边有个叫夕生的,他讲个故事,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听过吗?” 淳于煮熟的鸭子飞了,哪有情绪听故事,直眉瞪眼气得发呆。雪狼王不再理他,却向琴高道:“你失算了,该让太蔟剐烂了我,不该救我。” 琴高了无异色,仍是愁眉苦脸,沮丧道:“我做不到。” 雪狼王冷笑问:“嚣人,化人,不才,你是哪一氏。”琴高微有沉吟,却老实说:“嚣人。”雪狼王仿佛意料之中,又觉情理之外,森然道:“扮得羸弱不堪,装作愁肠满绪,却是只奇丑恶臭的诸怀。” 琴高并不生气。转目看去,索鸾以一敌十,仍在拼力奋战。平常冷眼旁观,只不肯稍纵淳于。菁葵隔岸观火,满脸的幸灾乐祸,时机稍纵即逝,他却笃定要看北境内斗。 琴高微叹,垂目道:“他并非最佳人选。” 他望望雪狼王,轻声说:“比起来,你资质更高,本该一统四极,封禅拜王。”他说的情意恳切,口吻设身处地,真情实感操着心。若非他认了是兽族,雪狼王要误会他身列双祭法之一。 他懒得搭理,琴高又愁苦:“可惜,谁都能与我合作,你却绝不可能。” 无声逼了有声。兵铁交鸣,呼喝打斗,都被沉默压制的遥远,像隔着玻璃。琴高不看雪狼王,却知雪狼王目不转睛盯着他。良久,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雪狼王冷淡道:“四个木屋,十二只木傀,并非灵力催动,是靠机关运转。” 琴高愁眉:“拥有的不在意,没有的才刻骨。我没有灵力,又想叫屋门开合,叫小人走动,叫花开水流,就只能苦心设计,想破脑袋做出机关来。” 他破天荒笑笑,得意如孩童:“你父亲不屑做,我却当做兢业的事,要尽力做成。”雪狼王脸上血色渐无,狠狠盯着他。 琴高又问:“那支白鸠拂舞,你看出什么了?”雪狼王牙缝出声:“凌梧莲。”琴高欣慰点头:“她没有白疼你,凌梧莲是她最爱。” 雪狼王脸白如纸,眼眶却红得发紫,恨声道:“你自已说,你是谁!”琴高无所谓的抖了抖褪色青衣,温和道:“你们称兽族为贱兽。贱兽就贱兽罢,我是贱兽泯尘。” 他一句方罢,海上忽起狂风,怒浪击石,哗啦啦拱卫且留岛。安亭里青帐乱舞,亭柱瑟瑟,几欲飞去。忽得疾响,紫色粗藤从碧姬身后腾空,招摇漫舞,她尖声笑道:“兽主在此,你还不跪下降了!” 平常当此大事,力透剑柄,直攥的手冒青筋,紧盯着雪狼王,只等他发话。雪狼王却偏过脸去,向菁葵一笑:“你此前知道吗?”菁葵骄傲道:“我当然知道!”雪狼王无语,半晌点头道:“仙民斗不赢兽族,并非留民拖累,原是你这样的太多!” 菁葵冷淡道:“你流放三十年,还在自认仙民。在你王父心里,你简直像个半兽人,别拿出王子派头教训我,都是失了母亲扶助的,要我同你一般下场吗!” 雪狼王怒极反笑,咯咯道:“你说的不错,我母亲被他所欺辱,留下我生受鄙弃。可你总是东境大王子,母亲仙去,却声名不堕,我尚且不反,你是为了什么!” 菁葵向泯尘一拱手,笑道:“兽主说的不错,仙兽本该和平共处,无用贪婪的本是留民。你我身有灵血,凭什么替他人作嫁,结界另侧的良田拱让,我们窝在极寒酷暑之地,要拼命流血,要捱饿受苦,只为了让他们尽享安乐!” 雪狼王一怔,喃喃道:“我只当你要一统四极,却不料你野心至此,要打破结界,坏了神兽的规矩。”菁葵笑问:“神兽?你见过它们,还是同它们说过话?你饱受羞辱,关外求生之时,它们可曾下界相救?” 雪狼王无话可说,闭口不答。 他扶了椅背站直,亭外漠漠风响,伴着怒潮澎湃。茫茫黑夜,谁知安藏多少兽族。亭中华灯仍在,只有数百墨灵勇士追随。他情知今日一战,总要至死方休。不由放空心绪,眺向浓黑墨夜。 青纱飘飘,空空如也,并无奚止身影。 雪狼王扶了椅子,低喝道:“墨灵骑且住!”打斗渐缓,墨灵骑先罢了手,索鸾立时跳出圈外。他满目警惕,直盯着雪狼王。雪狼王漫声道:“索鸾将军,你是墨曜将军,总该知道大是大非。” 索鸾闻言微怔,咬了咬唇,不去看脖子上架了剑的淳于。 嗖的一响,雪狼王冰扇挥出,蓝彩沥沥,冲盈安亭。他扇头略指泯尘,沉声喝道:“墨灵骑听令,泯尘琴高,于我皆是贱兽,无论他是谁,给我杀了贱兽!” 他扇头疾指,平常丢开淳于,披剑沥胆,直劈泯尘。过耳疾响暴起,仿佛千响鞭炮,噼啪炸响。安亭黑烟迭起,平常一怔,缓了剑锋,只见黑烟起伏炸裂,墨灵骑摇身化作没脸的猴子,森森盯着雪狼王,无眼无嘴,却像是在笑。 没等雪狼王反应,泯尘举了胡角,呜嘟吹响。奇痒大盛,雪狼王被逼得躬身扭腰。泯尘瞧他不支,收了胡角,苦脸道:“你明修栈道,我暗渡陈仓,这样可好。” 雪狼王痒的眼中迸血,揪着一丝灵力不肯说话,平常怒道:“恶兽,你竟摸上了半露岛,把墨灵骑换作化人氏。” 泯尘奇道:“大殿下若没布置,为什么要送你们上半露岛?”平常一惊:“那,那……”泯尘漠然道:“是了,安瑟岛的西境星骑也换了。” 平常索鸾是领军之人,听了大惊失色,亭中忽有人发问:“那南境呢,南境的星骑,你总不会是这次换的!” 泯尘略有吃惊,看着菁荃从地上坐起,扶膝发问。菁葵一呆,恼火道:“你为何无事!” 菁荃与心远不同,南境古怪,对心远只是猜测,对菁荃却是论定了化人氏所扮。他已知南境惨事,又感琴高古怪,哪里敢碰呈上的入口之物。 他不说话,菁葵已怒道:“多了你,难道能翻天!”水戟嘤嗡一声,直袭雪狼王。雪狼王见菁荃无事,精神大振,冰扇急晃抵住水戟。他却知菁荃未入虚境,急了向淳于吼道:“你的冰锏呢,我唯有心愿,是杀了泯尘替母雪耻。你称王便是!” 淳于不肯相信,反倒退了半步。 碧姬冷笑:“少说大话,你凭什么杀我兽主。”太蔟卷如疾闪,扑面而来。华灯照耀,太蔟果然不是草植,像深紫色的烂肉,翕动粘液,却异香扑鼻。雪狼王不敢触碰,刚要跃开,水戟招招夺命,缠着冰扇不放。 太蔟急驰而至,猛力一缩,绽开花朵般的大嘴,“噗”得喷出紫黑粘液。雪狼王躲无可躲,平常惊叫来救,雪狼王却喝道:“你退下!” 他情知平常不敌,要咬牙受了太簇这一喷。半空嘤嗡疾响,绿影速动,水盈盈一道流星玉瓜,碰得砸开水戟,余力未消,又向太蔟软肢狠狠一锤。 太蔟吃痛,嗷呜缩了。雪狼王压力顿消,向后急纵,足下微晃,噗得倒坐于地。便听扑嗒嚓拉,紫黑汁液溅了满地。 菁荃咻得收回玉瓜,菁葵变脸怒斥:“你分明入了虚境,天天背着半月铛装佯。”菁荃痛心道:“大哥!我只问一句,菁芜不在席间,未饮淮夷清液,为何会中句灵之毒!” 菁葵愣了愣,菁荃跺足道:“你在殿外哄他喝了!”菁葵冷笑一声:“今晚之事,能出且留岛的,只能是尸体!” 菁荃苦笑:“他替你出头,你推他入火坑!”菁葵恼羞道:“你素日阴叽叽,鬼心眼如此之多!”水戟一闪,迎向菁荃挑去,菁荃再不打话,凝神运力,舞动流星玉瓜接了。 平常银剑一展,刷得急斩太蔟,雪狼王厉喝:“别碰那紫藤。”冰扇哗得立化冰墙,将平常隔开。噗哧一声,太蔟汁液溅上冰墙,缓缓流淌。雪狼王被太蔟所缠,冰扇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只能招架阻挡,却不得分力。 眼见泯尘闲立看热闹,雪狼王向淳于怒喝:“泯尘要杀光我们,只留着菁葵,你站着等封神吗!” 淳于听了菁荃质问,已明白了七分,听了雪狼王这一吼,下意识挥手,冰锏嘤嗡一响,先击菁葵。玉瓜得冰锏相助,立占上风,菁荃叫道:“大哥交给你,我们杀了泯尘!” 他玉瓜疾飞,直向泯尘砸去。却见黑烟炸响,化人氏扑身而上,他们人多,玉瓜翻飞疾舞,他们近身则炸,化体再扑,菁荃一时不能奈何。 索鸾长剑一扬,向平常喝道:“敢不敢比一比,瞧谁杀的多!”碧绿缨络刷得一扬,平常高声接道:“难道怕你吗!”银剑铮得清吟,直贯化人氏而去。 菁荃玉瓜得缓,却见冰扇吃亏,不敢触碰太蔟,只能化形躲挡。他丢开泯尘,玉瓜直飞出去,啪得揍在太蔟软肢上。玉瓜是钝器,又比八角锤灵动,菁荃使了巧劲,太蔟吃痛,嗷得一缩,汁液狂流,却喷不出来。玉瓜得意,噼啪逮着太蔟猛锤。碧姬眼见太蔟吃亏,白了脸猛运法力,太蔟咻得一枝数分,像朵食人花,忽得一口吞了玉瓜。 淳于见着势急,跺足向索鸾喊道:“我们的礼呢,礼呢!”索鸾一怔,从怀中拔出一只冰盒,足有半个鞋盒大,往空一丢,喝道:“北境好礼,你们收下罢!” 冰盒腾空,啪得散开。众人眼前一花,安亭之中。忽然飘雪。雪花六角,垂直而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平常哈哈笑道:“果然是北境好礼,这叫什么!”索鸾亦笑:“这个叫做玄天瑞雪!”他刚说完,便听平常叫唤:“好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东南欲倾 平常叫一声:“好痒!”索鸾也痒,斜看淳于,瞧他痒得挠腮,暗想:“这馊主意也只有我受得,为了害人,拼了搭上自己!唉,罢了,星主没得选,我索鸾就是这个命!” 落雪就是“烟粉”。所及之处,人人痒不自胜,菁葵腾了只手在头脸上乱挠。雪狼王的奇痒已是痒中鼻祖,这毛毛雪却不放在心上。最难忍的是太蔟,痒的乱缩乱扭,拖在地上扭蹭不止,哪里还顾得上迎敌。 碧姬白脸喝道:“没用的东西!”锵锵两声清吟,索鸾平常双剑齐出,抵在她喉间吼道:“敢动砍你作肉泥!” 雪狼王得空猛运灵力,咻得蓝光冲天,破了安亭帐顶。暗黑长夜,猛然蓝光盈彩,墨鳞龟背负矫蛇,漫游于空。矫蛇去似流星,直冲乌压压的化人氏而来。安亭虽宽敞,究间是局限空间,化人氏堆在一处,眼见矫蛇来袭,啪啪要炸。可他们再快,哪能快快守护,咻得风过,矫蛇穿体而过,惨叫声中,黑压压倒下一片尸体。 墨鳞龟摆头摇尾,转顾再来,矫蛇回身猛扫,又是一片哀嚎。眼见形势倒转,泯尘收了愁容,冷哼一声,胡角急鸣,雪狼王急痒来袭,灵力微滞。他拱身扭腰,恨不能平常赏他一剑,叫他痛快。 泯尘望天一吼,地动山摇,猛然化出真身。雪狼王眼前一黑,见着足有二十层高的硕大诸怀,生了双头双肩,一只脑袋红目难视,一只脑袋双眼晶亮。它正反各有四肢,却只得一尾,狰狞低喘。 安亭容不下泯尘,被冲撞粉碎,失了亭顶亭柱,青纱直飘进海去。花田中,横七竖八躺着星骑,也不是死了还是晕了,了无声息。失了华灯,海风扑面,乌云翻滚。泯尘巨大的兽影映着无边无际怒浪滔天。 他沉声急吼,雪狼王运了墨鳞龟俯冲而上。泯尘双臂力挥,墨鳞龟微一停滞,仰而避过。雪狼王咬牙想:“不好,难道守护怕他不成。” 墨鳞龟却不怕泯尘,借力急蹿,清啸而下,刷得透体而过。泯尘微微一晃,浑身裂了无数血口,流出暗绿荧液,却不倒下。 碧姬冷笑:“诸怀要吃九九八十一刃,你们猜猜,兽主要受几刃方休?” 雪狼王情知不假,咬牙再御灵龟,转瞬迎上。泯尘化了真身,仍不忘小小胡角,巨掌举小角,凑在唇边急吹,比之前响得疾色。雪狼王被那角声撩得倒地不起,双手连扒胸口,恨不能把心挖了出来。 他消散灵力,墨鳞龟眼见势弱。泯尘冷哼一声,抬腿向雪狼王踩去。平常大喝一声,剑指泯尘足心,却扑在雪狼王身上。 泯尘仿若未见,抬脚抬下。银剑插进他脚心,他却不知痛,股理撕裂声里,平常淋了满头绿血,恶臭难闻,犹自支撑。 菁荃闭目大喝:“不知行不行,试试罢了!”他一声喝罢,灵力猛提,咻得急响,淡绿光柱冲天而起,聚而凝处,哗得化作青龙,怒睛碧须,爪如钩,鳞似铁,直逼泯尘而来。 菁葵张口结舌,半日怒道:“能招守护的是你!我一直以为是菁莲!” 菁荃哪有功夫理他。青龙疾冲而下,噗得穿过泯尘身体。泯尘猛得一晃,收了一脚站稳,平常银剑脱手,仍扎在他脚心。泯尘身上又冒出一层绿血,却是不倒。 便在此时,海面忽起喧嚣,蓝鲸驾了船队,直奔且留岛而来。雪狼王守护一冲,蓝彩盈空,东境纯王便已发觉不妥。 泯尘兽性狂发,口中哇得喷出烈火,火到船烧,海面惨嚎声声。悬崖下扑出无数黑影,有的着红衣,有的着黑衣,有的着青衣,都是兽族所化,疾扑海船。火光冲天,海水通红,天空亦是通红。 泯尘对付海船,雪狼王与菁荃目光一撞,同运灵力,急召守护。墨龟青龙,咻然袭向泯尘。泯尘一只脑袋猛喷烈火,迫退灵龟,一只脑袋却吐飞沙,撞得青龙闪避。雪狼王急道:“他修成五行相克,小心!” 他喝声未停,泯尘已失了心智,蓬得一掌扫去,淳于被击得直飞出去,菁葵刚刚高兴,不防泯尘一脚踢来,正中胸腹,踹得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碧姬一惊,向后退了退,索鸾冷笑:“你主子贱起来谁都不认!”扯了她道:“去找你主子罢!”说罢将她横推出去。泯尘来者不拒,噗得一掌扫得碧姬打个转直飞进花田。 他扫开碧姬,约略清醒,捉了胡角又吹,声声迅猛。雪狼王再熬不住,倒地左右翻滚,十指如钩,把深衣撕得破烂,抓得胸膛淋漓出血。 墨鳞龟咻得一声,先自消失不见。菁荃御了青龙勉力攻上,泯尘虽是一兽,却连体同生,他以土克水,招招迅猛,逼得青龙躲闪招摇,却不能再近身。菁荃头一次招出守护是在流波岛,一闪即逝,把他自己吓得不轻。 这却是第二次。他驾御生疏,灵力不济。斗不下百合,已是满头大汗,左支右拙。泯尘越发气盛,怒吼中独尾急扫,菁荃闪避不及,噗得被拦头扫中,猛得呕出黑血。 泯尘却不手软,两臂齐挥,向菁荃灭顶拍下。菁荃拼力幻出玉瓜,“嗡”得挡了一臂,另一掌横肩疾扑,通得一声,菁荃直飞出去,扑地不起。 咻然一声,青龙消隐,安亭悄寂,泯尘摇身又作琴高,愁绪满怀,胡角缓奏,顺手拾了把长剑,漫步向菁荃走去。雪狼王痒得浑身急抖,撑了道:“你别杀他,冲,冲我来!” 泯尘并不回顾,淡然道:“都活不了,你莫要着急。”他忽然停步,回头瞧着雪狼王一叹:“淳齐,淳齐,举案齐眉。我不想亲自动手,只怕终有一日能见你母亲,叫我如何启齿。” 雪狼王嘶吼道:“你要杀便杀,别提我母亲!” 泯尘瞧他青筋急爆,满面赤红,眼中流下血来,微然一叹:“小子并不懂情理。”他说罢了,也不生气,提剑向菁荃走去。 菁荃情知难免,他灵力耗干,勉力撑身,抹了唇角淤血,冷冷道:“只问你一事,木傀的机关在陶盆,已送到诸人面前,你为何不动手,却要大哥挑着二哥进来吵闹。” 泯尘一笑,刚要说话,却望空一嗅,奇道:“好香!” 安亭已毁,且留岛尽收眼底。百亩金芍,忽然迎风怒放。此时乌云蔽空,无星无月,怒涛拍岸,海上烈火灼燃,惨嚎冲天。天边暗红,末世已临。 当此惨烈,金芍冉冉而放,雪瓣轻盈,缓绽金边。仿佛九天仙子,不理尘世俗规。泯尘猛喘一气,仿佛身在闹市,忽得退身静屋,只觉适才浮躁。 他喃喃回答菁荃:“我在亭外调度,枝离却要多事,叫个青衣奴传话,要演团扇曲。就这一时缠夹,星骑已送了木傀入亭。”他叹一叹,轻声说:“我计划着,还有一人不曾入亭。” 悬崖之下,忽有人清伶伶问:“是我吗?” 黑裙一闪,奚止跃上崖来。她脸上有伤,黑裙让绿血浸透,带着荧光色。风吹得她散发乱舞,恶战后的衣裙褴褛扑飞。雪狼王静目瞧她,她的小脸不再苍白,反添了兴奋的红彩,秋波潋滟湖光,静静看着泯尘。 雪狼王不知外头光景,想叫她走,却心潮翻涌,不信能瞧她最后一眼。他眼中有泪,张嘴说不出话。泯尘回目看着奚止,良久,点头道:“是你。” 奚止冷冷道:“放开胡角!要斗便敞亮打来,屡弄阴暗伎俩,也能妄称兽主!” 泯尘听了,微微笑道:“你说的不错,总叫我们贱兽,我们仿佛真贱一等。多谢你高看,拿我当个光明对手。”奚止冷冷不答,泯尘收了胡角,长吸一气,微笑道:“只剩你了,你要敞开来打,那就来吧。” 他声渐转厉,低吼如雷,晃身再化诸怀,嗖得猛涨数丈。奚止立在他面前,便似娇花一朵,怯生生风吹即散。 泯尘弃了胡角,雪狼王勉力起身,向奚止厉喝:“你快走!”说罢幻出冰扇,也不耍花样,合扇如棍,直向泯尘飞去。泯尘头也不回,长尾咻得扫来,啪得击飞冰扇。他冲雪狼王的那颗头放声一吼,烈火熊熊而出,冰扇咻得没了形,雪狼王被火光冲撞,倒飞栽在地上。 他哇得呕出黑血,猛力咬破舌尖,灵力滚滚泄出,借了喷泄之势,拼了横力要召守护,却见泯尘巨掌急挥,转瞬到了奚止天灵。 他急得无法,大喊大叫:“跑,快跑!”奚止并不看他,微退半步,挥臂急召。 雪狼王最后一个“跑”字还绽在舌尖,猛见红光耀日,咻然直上,万里夜空通得血亮。红光之中,昂得一声厉啸,硕大火凤敛羽冲上九霄,俯转便似流星,嗖然疾下,流焰飒飒,直逼泯尘而去。 雪狼王微微一呆,灵力狂泄。他脑中空白,身子一软,咕咚晕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此情切切 淳齐回到了浮玉之湖。莽莽冰原,明月在天,他散发跣足,走在清冷舒爽的空气里。没有风,只是冷,冷得让人舒服。 听说浮玉之湖的尽头,就是泯尘修行的万仞山。淳齐从未走到尽头。他六岁时,不顾教习劝诫,带了墨灵骑要去万仞山。有一线希望,母亲或许在万仞山,找到母亲,王父就不生气了,会接他回去。 他没能走到万仞山,止步于浮玉之湖。天地寂静,月亮圆大的怕人,是神的眼睛,冷漠旁观人世。淳齐静静看月亮,仍带着少年的赤诚,多少不能了悟的情感,不能接受的现实,他问冷月,冷月无声。 淳齐忽然觉得痒,虫子蠕动在骨缝里,痒得他要剖开肚腹,扯碎了才舒畅;痒得他不能再享受浮玉冷月,他拼命挣扎,猛得睁开眼睛。 “昂”得怪叫声臂面袭来,火凤刷得闪过天际,咻的穿过泯尘。泯尘急晃,荧绿的血沿着兽头滴下来,小雨般洒落在地。 雪狼王忽得坐起,心脏急跳,跳得扯着痛,冲缓了奇痒。他入目便是奚止黑裙飘摆,赤刃织出血红溢彩,围着泯尘翻飞砍劈。 雪狼王愣神仰望。昨晚,她香喷喷在他怀里,她伸手搂他,说:“我是奚止。”可他不信。他没想过她会是“奚止”,哪怕一瞬的闪念,他也不曾想过。 奚止,这是生来要做他妻子的名字。雪狼王小心敬畏,像少年捧着母亲珍爱的瓷器。她是母亲留下的温暖,是王父最后的关切,是淳齐仅存的骄傲。 “奚止。”雪狼王念着于他陌生又亲近的名字。她的黑裙迎风怒舞,在雪狼王心里,她比凌梧莲更洁净更神秘。 银针松林里,他带回了“碧姬”,仿佛带回了冰台草织就的盔甲,刀枪不毁,水火不灭。她那么美,那么香,带着冰冷的清贵。即便奚止不接受他,把他的骄傲变成耻辱,他至少还有“碧姬”。 “碧姬”不逊色“奚止”,有她,淳齐被夺走所有,也能假装骄傲。 他不敢想,他的“盔甲”就是奚止。放眼此际,百亩花田只剩下奚止,他并不知这是火凤第三次穿过泯尘。适才惨烈可想而知,菁荃倒地不起,平常索鸾生死不明。 雪狼王眼眶微热,泯尘一声怒吼,巨口急张,忽得狂风四起,飞沙漫天,粗硬的沙砺直往脸上扑。飞沙遮云,五步开外茫茫一片。 红光一闪,是奚止的赤刃。雪狼王急喝:“收了赤刃!” 奚止的赤刃仿佛指路灯塔,泯尘右掌急挥,猛力劈去。奚止听见雪狼王呼喊,可她下意识挥动赤刃,疾向掌风来处砍去。泯尘右掌却是虚招,引了赤刃来袭,左掌蕴力急挥,砰得巨响,结结实实拍在奚止背心上。 雪狼王惊叫一声,海面忽起狂风,劲风吹散沙尘,奚止像断了线的黑绸风筝,倒着飞出去,咣得砸在地上,咻然一声,火凤消隐不见。雪狼王抽身向她狂奔,泯尘哪容他来救,兽腿携了千钧之力,向奚止兜头踩下。 雪狼王急招冰扇,蓝光稍纵即逝。他咬破舌尖逼出最后灵力,已是御扇不能。 雪狼王忽然觉得慌,三十年的关外人生,刚见着一丝曙光,又被泯尘毁得干净。他顺手抄起木傀,拼尽全力丢向泯尘,然而他知道没有用,没有用。 他急红了眼,绿光电闪而至,菁荃撑着飚出流星玉瓜。玉瓜噗得砸中泯尘脑门,泯尘哇啦一吼,奚止痛得身如骨碎,咬牙急滚。泯尘猛得踩下,轰然巨响,百亩金芍被震的雪瓣离萼,迎风飘散。 奚止险险避过,绫裙被泯尘踩住,哧得撕了半幅。她勉力向雪狼王爬去,夜黑如墨,也许不会天明,借着玉瓜隐隐绿光,她下颌血红,是呕出的血。 雪狼王心痛如绞,急向她奔去。泯尘就手抄了玉瓜,噗得捏作粉碎,绿光流溢,便似夏日萤火,菁荃如受万箭戮身,奄奄倒地。 泯尘仰空一嚎,举足再向奚止踏下,金芍雪瓣漫天狂舞,奚止情知难免,她看着飘落的雪瓣,想起初到北境的大雪。 银针松林,浮玉之湖,雪屋冰莲,彼澳危阑。她心里闪过一幅幅的雪狼王,认真说来,雪狼王待她并不好,她却只当他是淳齐。 她看他深衣扑展,向她奔来。黑袍的前襟抓烂了,露着血肉模糊的胸膛,血染上了银丝凌梧莲,半红半白,像初夏尖荷,瓣尖赧红,渐而莹白。 她伸出手低唤:“淳齐。”雪狼王飞扑而至,叫道:“赤刃,赤刃呢!”奚止下意识咬牙,嘤嗡赤刃成形,扑得涨大数倍,红光急冲而上,转瞬被泯尘踩得四逸。奚止拼力顶住,兽足离她三寸之距,被活生生守住了。 只这一缓,雪狼王扑到她身后,拦腰搂了她,抵她靠在身上。他没有余力帮她,只能在她耳边说:“我们要逃出去,冰屋还没给你!“ 奚止眼眶微红,泪逼在心里,反倒逼出不肯认输的蛮力。她靠着他,泯尘恶臭千里,金芍园血腥铺地,她还是嗅到他清冽的气味,冰雪的清甜。她很想收手,让泯尘一脚踩死了他们,死也骨肉相缠,分不出你我。 撑不到一刻,奚止四肢百骸无一处是她的,只靠了一口气撑着。泯尘急吼,双掌齐推,碧涛飞沙,当头向奚止砸去。 雪狼王翻身挡了奚止,把她直推出去。赤刃撤散,冰扇难凝,眼见他要生受两掌,奚止惨叫一声,拼力唤出火凤。火凤咻然迎上,砰得地动山摇,流焰如雨,飒飒而落,炎天凤被击得散了形状。 奚止狂喷鲜血,像被剔去筋骨,泥似得软在地上。雪狼王急抱她在怀里,浑身乱抖,只说不出话。 他贴着她冰凉的脸,她没有泪,他也没有哭。奚止小声说:“我说我是奚止,你总能相信了。”雪狼王埋在她颈间摇头:“只要你是你,奚止也好,碧姬也好,是你就好。” 他低头想吻她,只吮着她唇上的血,腥甜的血香,像锈蚀的铁器。 他不想回头,不想多看一眼泯尘,他抚着奚止的脸,也不叫她看见,却笑道:“多亏有你的香味,冲了他的臭气。我一直疑心,是不是被他熏得输了。” 奚止听他玩笑,恬然一笑,秋波盈盈含情脉脉。雪狼王受不得,心头奇痒大盛,咬牙道:“你再这样看我,我就不忍了!”奚止勉力伸手搂他的腰,轻声说:“早知道躲不过今晚,不如,不如……” 她失了血色的脸浮起淡淡红晕,雪狼王道:“都快死了,还要叫我难受。”他痒得身子微抖,紧紧搂住她。泯尘仍在身后,咻咻兽喘近在耳畔,他们只当身在仙境,眼中心中,再不容别的。 泯尘微微低吼,雪狼王听着脑后风响,情知大限将至。他苦涩一笑,把奚止搂得紧些。金芍雪瓣缓缓飘落,笼着璧人无双,眼见要毙命恶兽,呼得一声,狂风忽然逆向,裹沙挟尘,倒灌而来。 飞沙迷眼,泯尘微微一滞,西瓜大的沙球破空疾来,砰得砸中他双眼,波得散开,化作一地黄沙。泯尘一怔,忽然厉声惨嚎,捂着眼睛猛然退开。 雪狼王心下生奇:“这沙球只在击境,菁荃玉瓜击中他脑门,他尚且不怕,为何怕个沙球!”转念便想:“是了!诸怀是瞎的,他强修双身,极目能视,眼睛必然脆弱,我如何没想到!” 飒然急响,泯尘摇身化作琴高,捂了双眼怒吼:“宵小伎俩,也敢称仙民!” 便听着欧小山银铃似清脆笑道:“北境特产,银针松磨的粉,加了海盐,咸辣酸爽,滋味如何!” 狂沙来得虽疾,去的也快,显然功力不够。薄沙飞尘里,夕生大步而来,叫道:“你害淳齐辍关三十年,还不够吗!” 泯尘青衫狼狈,绿血干结了,又渗出洇湿,灰白头发散乱如鬼怪,双目红肿,侧耳喝道:“他父亲逼他流放,与我何干!”夕生冰冷问:“那奚止呢,勾结仙民,赚了南境星骑,杀她全家满门,这是你做的罢!” 雪狼王一愣,急道:“杀她全家,那奚若……”他心下急痛,摇晃奚止问:“你怎么不告诉我!”小山看奚止血人一般,刚刚的得意一丝不剩,愤怒道:“你总欺负她,她怎么同你说!” 雪狼王心想:“她若把南境真相说了,我总不能再入东境陷阱!”可眼看奚止为了救他,被打得守护散形,再不忍心责怪,抱她贴在脸上,柔声道:“不说就不说了!” 泯尘听了夕生发问,淡漠道:“你这话有趣,我同她是公仇,却无私怨。” 夕生冷冷道:“私事是你有理,公事也是你有理,你如此在理,真没做过亏心事吗!” 泯尘呆一呆,一时黯然,沉了脸不说话。忽听一人高叫:“兽主!七星灭了四星了!”金芍花田奔来一人,却是唱颂歌的青衣歌人。他狂喜而来,转眼见了泯尘闭目侧耳,重伤带血,急怒喝道:“休伤我兽主!” 一言方罢,青衣歌人从怀中掏出空竹,就唇急吹,三支紫翎小箭,咻咻咻急射夕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投桃报李 雪狼王灵力散尽,奇痒仿佛缓了。他搂了奚止坐着,正在听泥鸿说半露岛的事。刚说了一半,便见着夕生周泉进来,没等小山迎上去,瘦九先冲到周泉面前,噼里啪啦迎头乱打,叫道:“要叫你害死!害死!银针松林回不去了!老关不会放过我!跟我出来的都要死在东境!” 周泉以手护头,起初还躲,被他打得烦燥,一把撩开了叫道:“喂!九哥!半露岛上可是我救了你!”瘦九一时语塞,气得胸脯乱挺。 雪狼王问:“你叫瘦九帮忙,许了他什么?” 他是对周泉说的,周泉却不答。泥鸿沉脸喝道:“你聋吗?殿下问你话,听不见啊!”周泉并非存心冒犯,只是信口开河许给瘦九的条件,他一时难以启齿。他人在半露岛上,只当夕生还是大殿下,许愿许的很有底气,这时候怎么说的出口。 可听见泥鸿骂他聋,周泉很不是滋味。昨晚,墨曜骑带走瘦九,他跟了墨灵骑回去,左思右想,觉得康卓变化太快,非常古怪。周泉又摸回捉瘦九的林子,赫然见着康卓的尸体。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思前想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出半露岛找到夕生是正经。 东境不放船,不要说周泉,墨灵骑也下不了岛。周泉在岛上唯一认得的就是瘦九。他是奴人打扮,跟着哪个星骑都不碍眼。周泉混进墨曜骑叫出瘦九,瘦九感念他挺身相救,听他要设法下半露岛,悄悄说了实话,岛上的墨曜骑早被化人氏替换了。 瘦九从银针松林带来十六个人,原本是策应淳于算计雪狼王的,却窥破了化人氏的大事。瘦九和周泉一样,先想到逃跑,谁知逃到半路上,被墨灵骑给捉住了。瘦九只当萤窗淳于串通兽族做下的事,哪敢提一个字。 康桌要带他去见平常,瘦九眼看着要说实话,被老关冲出来抓了回去。瘦九为了活命,指天划地起誓,要替老关效命。兽族三大氏里,嚣人臭,不才脏,化人懒。要化人氏干活,仿佛要命,现放着半兽人,煮粥下药挖坑埋人都有做了。半兽人在仙民中很没地位,老关也不怕他反水,于是留下瘦九干活。 周泉听了瘦九的话,盘算靠他一个人,万万逃不出半露岛,只有和瘦九拉帮结派。瘦九带了十六个人,打起来抡树棍子拼命,也占个人多啊。周泉巧舌如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下泼天豪愿,拉着瘦九同为夕生卖命。 瘦九十停里却信了七停。银针松林里,他亲眼看见夕生和周泉是一起的。赴金芍园会,从北境出发时,瘦九扮成照管腾骥的奴人,先遇见周泉,又看见夕生摇身变成大王子。吃惊归吃惊,周泉自称大殿下身边的人,这句却没假。 瘦九在半兽人里是拔尖,并不为功力高强,为了他心底有念头,认定半兽人不该只受践踏,总要有个奔头。为了这个奔头,瘦九腆着脸巴结上萤窗,把银针松林经营成舞非子与关内通消息的“交通站”。雪狼王削他的手臂,别人看着是逞威风,瘦九心下清楚,是借生火的事敲打他收敛。 可瘦九不敢收敛。半兽人境况好转,全靠萤窗施些小恩小惠,叫他们有活干,有粮吃。瘦九两头受气,早想另谋出路。周泉把“大殿下”推出,简直是及时雨。瘦九很清楚,跟着兽族不会成气候,仙民有女娲娘娘和神兽撑腰,泯尘闹得不成话,自有神仙收拾他。到那时候,半兽人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要翻身。 周泉说了多少话,瘦九只记住一句:大殿下刚入关,正在用人之际,这是个机会!瘦九咬牙押注,答应周泉,替他设法保定。 化人氏不会化冰作道,故意卖破绽叫平常知道,墨曜骑要夜渡且留岛,在洗尘宴上向淳齐下手。扎罗雪有翼,载了平常上锥心岛,偷见雪狼王商量对策。雪狼王用了夕生“暗渡陈仓”的典故,叫平常用墨灵骑换下墨曜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关要的就是墨灵骑化冰开道,混了化人氏上且留岛。平常前脚刚走,菁荃心远送了泥鸿霜冽上岛。泥鸿担心雪狼王伤势,叫霜冽跟了菁荃心远回去,独自上了半露岛。 泥鸿何等人物,不多时便瞧出岛上有猫腻,被老关带了人围攻。他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跳进海里,却被海修救了。 且留岛事变,奚斯等不着奚止,央求陵鱼援手。他记着奚止穿了北境服饰,便叫海修上半露岛,设法调北境星骑去救。海修刚到半露岛,就救了泥鸿。化人氏占了半露岛,仙民奴人一律杀光,瘦九把周泉藏在海边石隙里。周泉听着他俩说话,跳出来自报家门,这之后的事,泥鸿都是知道的。 周泉费尽牛力,想出诸怀筋的法子,又甘冒奇险,说服瘦九哄骗化人氏上岛,救出雪狼王等人。此时惊魂未定,险境未脱,泥鸿不说夸他两句,上来先训他是聋子没耳朵。周泉是狗仔,娱乐圈里很没地位,要腆着脸混饭吃。可他心理素质再好,也是有尊严的。 周泉心想:“偷拍隐私招人骂,我也就认了。累得半死救人,这也是我的错了?一声谢谢没有,上来先骂人,这什么作风!” 他生气板脸道:“沦落到要人救的地步,还称什么殿下!” 泥鸿被他堵得无话,咬牙暗骂周泉。他先开口训周泉,是怕周泉冲撞,雪狼王恼羞不认人。骂他是要救他,谁知小子愣瓜,不领情。奚止更是替周泉捏把汗,小心看看雪狼王脸色,却不敢劝。 雪狼王照旧冰块脸,看不出喜怒哀乐。他越是这样,奚止越是心里打鼓。她喜欢他是淳齐,也知道他脾性乖张。她当雪狼王是淳齐,可她也知道,淳齐是她爱着的名字,雪狼王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奚止看着他静垂不动的密长睫毛,额边耷下一缕黑发,发尖凝着水珠,要落不落闪着。他的漂亮和他的古怪,叫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奚止往他怀里缩了缩。雪狼王微有察觉,向她展颜一笑。 他摸着奚止纤伶的手腕,低声说:“他说的在理,我能活着,多亏半兽人相助。” 屋里的空气仿佛松了松,随即又绷紧了。 雪狼王不再理周泉,却问瘦九:“他不肯说,那么你说,他许了你什么?” 他一开口,瘦九吓得直抖,直往夕生身后躲,哪敢多说一个字。 周泉还处在不服气状态,大声道:“九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敢伤你害你,就是忘恩负义!”夕生怕他吃亏,急道:“殿下问你们许了什么,告诉他就行了!他什么时候要伤害瘦九了,你少说几句罢!” 周泉和夕生自小混大,却知夕生是替他着想,捂嘴靠近夕生说:“我信口开河乱许的条件,说出来不被笑死,也被骂死!” 瘦九靠夕生近,这时候听得一清二楚。他气得一蹦:“你说什么,都是乱许的条件!说大殿下根基未稳,正要用人,叫我赶紧投靠!说经此一役,银针松林要封作银针松城,瘦九不再是瘦九,要做九大人!好呀,都是你编出来的瞎话!” 他越说越气,想到阴沟里翻船,被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糊弄了,眼下进退两难,苦心经营的银针松林也泡汤了,瘦九气得火冒三丈,大骂周泉。 泥鸿听瘦九要做“九大人”,只觉得好笑。夕生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混乱之中,雪狼王冷不丁问:“瘦九!你跟着泯尘不好吗,兽族拿下东南境,你也能做九大人!” 瘦九骂得起劲,一时性起,怒道:“我若是了你娘,生下了你,还叫你跟着我干活,给我卖命,你肯是不肯!” 他一语方罢,啪得脆响,夕生先扇他个耳光,斥道:“说什么屁话!” 瘦九猛然醒悟,捂着脸通得跪下,瑟瑟发抖。他脸吓得雪白,恨不能一头撞死了。 泥鸿握紧黑钢剑柄,手心敷出薄汗。瘦九点中雪狼王死穴,只怕是活不了。可他出力相救是事实,泥鸿厚道,想到要杀了瘦九,他心下不忍。 奚止同他一般心思,却不敢看雪狼王。小山素来勇敢,可她管闲事是有原则的,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不开口为妙。屋里静得令人发指,时间都被沉默冻住了。 夕生默然看着雪狼王。他倚壁坐着,脱了湿透的深衣,只穿了云白中衣。浮玉之湖的雪屋,空旷凄凉的曦光殿,他银袍华丽,坐在冰墩上,旁若无人研究手指甲。 他在银针松林一番表演,烙在夕生心里,是个乖戾冷酷之人。此时他灵力散尽,衣衫狼狈,靠着半兽人勉强拾得一命。然而这寄人篱下之地,他仍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有些人生来是要做王的,”夕生想,“如果他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杀了瘦九。” 良久,雪狼王垂目笑道:“瘦九,你在银针松林没少干坏事。”泥鸿握紧了剑柄,只等他说完下半句,就要出手。雪狼王扶了奚止坐好,起身走到瘦九面前,踢踢他道:“看你唯利是图,唯诺小人,真想不到,骨头里还有点血性。” 泥鸿手上一松,心里也一松,情知事情过去了。瘦九哪敢接话,雪狼王指了周泉问夕生:“他叫什么名字。”夕生老实答:“周到的周,泉水的泉,周泉。” 雪狼王不看周泉,又向瘦九说:“废话我不多说,周泉许你的,我就许了你。”瘦九一呆,雪狼王微然一笑:“今日起,他们就叫你九大人。你带到半露岛的半兽人,统统编入墨灵骑。”泥鸿惊道:“殿下,北境有规矩……” 雪狼王打断道:“这里是东境,我是墨灵骑的星主,你要抗命吗?”泥鸿单膝跪下,低声说:“小的不敢。”雪狼王道:“等平常醒了,你把我的话告诉他。瘦九嘛,就和你们平级,甲等护卫。” 瘦九嗔目结舌,仿佛听了天方夜谭,也不知称谢。雪狼王打量他问:“你不肯吗?”夕生忙踢他一脚,瘦九猛然回神,通通嗑头道:“肯,小的肯!”雪狼王冷笑道:“不要高兴太早,半兽人的前程系在你身上。你立多大的功,银针松林有多大前程,你懂是不懂!” 瘦九眨巴眼想:“他的意思,保他做了北境的王,半兽人自然跟着风光。”他咬牙道:“没吃没喝没地位,不如拼了性命换个出路,殿下说的话,小的懂了!”雪狼王冷淡道:“能不能逃出东境,咱们都不知道。你要投靠泯尘,只凭你愿意,现在走还来得及。” 瘦九通得又嗑头:“殿下说哪里话,要投靠泯尘,何必上流波岛!” 雪狼王正要说话,便听着九曲十八弯的通道里传来脚步声。海修摇晃着进来,问:“谁是淳齐殿下。”雪狼王便说:“我是。”海修行礼道:“殿下,我们海筠公主要见你。” 雪狼王略一沉吟,答允道:“你前面带路好了。”奚止却挣扎了起身问:“只见他一个吗?”海修道:“公主是说,只见他一个。”奚止以为能见到奚斯,此时略有失望。雪狼王却当她担心,笑道:“陵鱼族对我们有恩,你放心罢。” 奚止却问海修:“我能跟着吗?”海修不好意思道:“公主特意叮嘱,叫奚止殿下不必同去。”奚止皱眉想:“是陵鱼公主要见他,还是二哥要见他。想来是陵鱼公主,若是二哥,怎么会不带着我。” 小山冷眼旁观,心想:“都说谈恋爱的人智商为零。以前只当是传说,见了奚止才知道是真的。陵鱼公主长得不是丑,那是吓人,就这她也不放心。”她于是笑道:“你若不放心,叫泥鸿大哥跟着好了。” 提到泥鸿,海修却没拒绝,看来不给去的只是奚止。奚止更不高兴,雪狼王瞧她怏怏不乐,走去抚她肩道:“我很快回来。”他搂她腰抱一抱,奚止又脸红,挣开了说:“好多人看着。”小山以手作扇,扑拉扇着四下张望:“这屋子没窗吗,可闷死人啦!” 雪狼王不再说,转身带了泥鸿要走,却又停下,向夕生瘦九道:“你们看好这里。”瘦九得他嘱咐,略有激动,大声说:“是!” 雪狼王跟着海修走了,周泉一屁股坐下,身上海水未干透,又添了一层汗。他指了瘦九道:“九哥,我周泉说话可算不算数?还没回北境呢,你已经是九大人啦。” 瘦九嘿嘿憨笑,通道里又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黑漆漆的矮子,提着和他差不多高的长矛,滴里嘟噜跑来,尖着嗓子问:“谁是奚止!” 奚止答道:“我是。”黑矮子道:“你跟我走一趟,国王要见你!”夕生忙问:“大哥,只她一人去吗?”黑矮子不满瞅一眼夕生:“你们刚刚还叫我美丽大人,转眼大人就变大哥了?” 夕生一愣,呆呆瞅着他,暗想:“你比黑夜还要黑,我哪知道你长啥样儿。” 小山却笑问:“美丽大人,我陪她去可好?”美丽上下打量她,咧嘴一笑:“行啊,就是你了,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斯人如玉 雪狼王跟海修走出屋子,四周仍是漆黑。海修惨白的瞳仁在夜色里格外瘆人。他对流波岛很熟悉,埋头向林子深处走去,走不上几步,脚下吃力,像是在登高。 雪狼王左右无事,找了话问:“泯尘若要攻上流波岛,劳民国能抵得住吗?”海修的声音悦耳,听来诚恳可靠:“流波岛并非东境领地,是风神折丹的地方。” 雪狼王好奇:“你们常上流波岛,见过风神折丹吗?”海修笑一笑:“我们是兽族,不配见着神仙。只听劳民国吹嘘,并不曾见过。”泥鸿插口道:“也许就是劳民国吹牛,根本没有风神折丹。” 海修道:“这个却难说,听说夔兽是折丹的坐骑。”雪狼王道:“若是吹牛,东境如何能叫流波岛孤悬。苍天部不肯收服流波岛,总有些缘故。” 海修望了望森黑的大海,微叹道:“不知七星岛打成什么样,东境的纯王其实很好。”雪狼王问:“怎么说?”海修道:“殿下听过藻果吗?” 雪狼王道:“藻果是东境至宝,汁液如水,饮之凝聚灵力。苍天部的第一代雅王,因为有藻果支撑,带着星骑追随神兽立下大功。”海修笑道:“藻果生长在两万米的深海森林,只有陵鱼族能去的。” 海修的尖耳动了动,低沉声音缓缓说:“之前陵鱼族过的很惨,总被仙民捉去,逼着我们下海捕捞藻果。”雪狼王皱眉问:“是东境的明令吗?” 海修摇头:“那倒不是。只是王族不加干涉,仙民有恃无恐,捕杀陵鱼蔚然成风。王公贵族互为攀比,常常凭海设宴,放出自家捉的陵鱼,比着谁捞回的藻果多,以此为戏。” 泥鸿将心比心,很觉陵鱼这样的日子凄惨。他被海修救了,又与他联手救人,心里已把他当作自己人,忍不住怜悯着看看海修。 海修又道:“纯王登位后,严令禁止捕杀陵鱼,藻果不许私下拥有,只得王族掌存。王族与海筠公主谈妥,陵鱼每年交出一百枚藻果,东境护我们周全。” 泥鸿笑道:“这么说来,纯王既有眼光,又有心胸。”雪狼王微笑不答,心想:“纯王的重点在藻果只能王族掌存。”他并不说破,却问海修:“与你攀谈联系的王族是菁葵吗?” 海修摇头笑道:“不,是三殿下菁荃。”他轻叹道:“我们海人族不想与仙民争斗,也不愿伤害留民。”他盯着雪狼王,诚恳问:“殿下,仙、兽、人,不能互不相扰,各过生活吗?”雪狼王低头不语。海修苦笑:“我问的浅薄,殿下不必在意。” 雪狼王安抚道:“你问的不是浅薄,是过于深博,眼下做不到。”海修急问:“为什么!”雪狼王笑道:“比如不才氏,他们的真身是穷奇。穷奇厌洁净,喜泥尘,爱吃人的脑子。穷奇与仙民留民并无冤仇,食人脑只是本性。” 他看了看海修:“好比叫你们不许下海,能做的到吗?”海修黯然不语。雪狼王道:“他们要食人脑,人却要活着,不肯叫他们吃了。这道理简单,却也难改,并非谁想通了抛开恩怨,就能各过生活。” 海修叹道:“起初为了活着,渐渐有了仇恨,慢慢的,争斗不知为什么,也许为了你是仙,我是兽,生来不两立。” 雪狼王心想:“仙兽之争并非为了虚名,是为了活着。大结界形成之后,仙民的日子也过的艰难。”他并不想铺开了同海修讨论,泥鸿却问:“仙民和兽族斗到你死我活,陵鱼会帮着谁?”海修苦笑道:“我不知道。公主帮着谁,我们就帮着谁。”雪狼王温和问:“我也很好奇,海筠公主为何会援手相救?” 海修雾白双瞳微微转动,却说:“殿下,我们到了,进去你就明白啦。” 前方隐隐有光,却是个山洞,泛出珍珠柔和的光泽。洞里便如林中小屋,铺陈悬挂着夜明珠。 洞子很窄,一条石阶直通下去。泥鸿扶了雪狼王拾阶而下,石阶像走不完,洞口饱含水汽的闷热散去,越往下,越是荫爽飒凉。雪狼王喜寒畏热,只觉得遍体舒适。他偷运灵力,丹田虽空,却不似适才,软绵绵无处着力。 灵力微有还复,臂上的痒却又滋扰。他伸手掐着皮肉,想压住奇痒。 又走了一段,石阶总算到头,地面湿滑,洞:“淳齐殿下,你来了。” 屋里另有水晶池,那人浸在水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眉清目秀,五官与奚止隐约相似。他微笑道:“小王奚斯,不能起身,还请殿下恕我无礼了。” 雪狼王啊得低呼,泥鸿脱口道:“奚斯?你是南境的二殿下奚斯!” 奚斯点头:“今晚东境多事,想必殿下知道南境遭遇了。”雪狼王苦笑道:“我只听说奚止亲人皆被杀害,却不知究竟。”奚斯叹道:“我不肯叫她来,只想见你,是不想再叫她伤心。” 海筠搬过水晶墩子,叫雪狼王坐下。奚斯道:“我们奚止不喜欢王殿,说是气闷。王父在南山坡给她造了琼琚屋。说是屋,其实是无门无窗的棚子,百花百草自由生长,便像住在山野。” 奚止顿了顿,柔声说:“她自小酷爱百花,没有她不认识的花朵。” 雪狼王恍然:“她识破我身份,并非精明能干,是她认得雪屋里的凌梧莲。”他忽然想起往事,奚止绿裙破碎,嫩白的身子半隐半现,躺在他的冰雕蕊床上。 心头奇痒猛冲,雪狼王按不住出声。奚斯关切问:“殿下有伤吗?”雪狼王只得把被太蔟所伤,又被泯尘以笛音控制之事说了。讲到这虫子七日里的奇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罢了,讪讪道:“且留岛安亭一战,直打到灵力尽散,虫子的痒反倒消散些。也许歇了歇,灵力回复,眼下又痒的难受。 奚斯沉吟道:“若是灵力越盛,虫子越嚣张,那也许是这池水的事。”雪狼王一惊,张望道:“这池水是……” 奚斯平淡道:“我已是个废人,全靠藻果续命。”他说的平淡,雪狼王却吃惊,怔怔看着奚斯。他形销骨立,只是眉目灵动,隐有素日风采。 海筠道:“他被抽尽灵血,挑断筋脉,震碎心肺。我救他回来,像救回一团棉花。喂水他也喝不进去,只能把藻果汁液挤出,这样将养着。”泥鸿四顾喃喃道:“这么多水,要挤破多少藻果。” 奚斯遭此大难,躺在池子里,仍是气度恬和,不焦不燥。雪狼王心生敬服,暗想:“奚斯已然风度如此。奚若以温雅贵重出名,想来还在他之上。化人氏扮作的奚若,替他们提鞋也是不配。” 他自悔自艾,此前只顾私念,总想着身世如何,世人怎样,却不知四极早已危在旦夕。否则木陛之上,便该叫破假奚若身份,也不至弄得被困流波岛。 奚斯打量他低头沉思,不由问:“奚止穿着北境服色,她逃出去之后,是去找你了吗?”雪狼王哪敢当着奚斯说拿奚止当碧姬,支吾道:“是,是,她去找我了,嗯,我们在银针松林遇见的。” 奚斯道:“南境的事,她知道的并不详尽。事发那天,她同王父怄气,躲在琼琚屋。等她回来王殿,兽族已经动手了。” 雪狼王情知事关重大,默然静听。奚斯道:“化人氏事先赚了星骑,扮作星骑将军。我大哥奚若领木犴骑,老关扮作星骑将军,偷袭大哥,将他打作重伤。大哥情知王殿危及,带伤赶去护卫王父,却一脚踏进了死地。” 雪狼王心里一惊:“奚若死了!”他遥想奚若风采,却叹此生不能一见。 奚斯接着说:“上宰的土獐骑、上辅的火蛇骑、上卿的水蚓骑,全被化人氏所替。我领下的星马骑不必说,也遭他们暗算。唯独奚止的月鹿骑,王父亲率的金羊骑,因远调西雍卫平叛,逃过一劫。” 雪狼王奇道:“盛王亲掌的金羊骑该时刻在身边,如何能远调!”奚斯道:“殿下说中了关节!”他微有激动,身子轻动,水哗啦一声。海筠立时走来劝道:“不要出水。” 她安抚着摸摸奚斯脑门,奚斯复又躺好。雪狼王见海筠脉脉含情,暗想:“真正造化弄人。奚斯血统纯正,人品贵重,若不是这番遭遇,绝不能与陵鱼公主有牵扯。” 奚斯却道:“化人氏动手的时候,南境来了贵客。”他紧盯雪狼王,神色诡秘,缓缓道:“玄天部上宰洛奕大人,领了两支星骑来访,一说兑粮,另一个嘛,是带了厚王密谕,拜谒王父!” 雪狼王一惊:“我们玄天部?”奚斯微然点头:“洛奕大人来时,正撞着西庸卫的丹羽族叛乱。”他看看海筠,压制着激动说:“兽族除却嚣人、化人、不才,还有不肯与仙民为敌的,比如海人,也比如南境的丹羽。” “丹羽族多是鸟人,性情温和,与我们相安无事。偏偏在洛奕大人来访前三天,丹羽族一改常态,在西庸卫掠杀留民,攻击仙民。”他摇头叹道:“奚止是月鹿星主,平日却不管事,星骑全交奚若调度。月鹿骑散作三块,镇守西庸、南惠、东济三卫。丹羽作乱,月鹿骑人手不足,便要调星骑加防。” 雪狼王喃喃道:“洛奕来访,你们却抽不出人。”奚斯道:“正是。洛奕只是上宰,又并非王族,接待星骑也只能是上宰的土獐骑。我和王兄的两支星骑掌管日常巡防,临事换防是大忌。” 雪狼王道:“盛王的金羊骑只护王殿,不做杂事,这时却是好用。”奚斯点头,一时叹道:“也怪我们星骑废驰,内部推诿躲事,裙带盘根错节,总之在那时候,最简便的法子就是调开金羊。” 他喟叹道:“丹羽战斗力并不强,只是飞起来牵扯人力。我们本想,本想……”雪狼王一笑:“本想速战速决,平定丹羽,再抽回金羊。”奚斯默然不答。 屋里一时安静,雪狼王问道:“洛奕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境的?”奚斯道:“事发当天的辰时。”雪狼王点头,又问:“他来除了兑粮,还为了什么事?” 奚斯叹道:“为了你和奚止的婚约。厚王的意思,想请王父作主,推了你们的婚约,把奚止改许淳于。”雪狼王并不吃惊,垂目点了点头。 奚斯打量他神色,静等他开口。一会,雪狼王拨着手指甲问:“那么我和奚止的婚约,是已经作废了?” 奚斯长叹:“说起这事,也不知是害了南境,还是救了她。奚止抵死不肯毁婚,誓死不嫁淳于,和王父大吵一架,气得跑去了琼琚屋,只说王父不答应她嫁给你,她就再不下南山坡啦。” 雪狼王心里咚的一跳,又甜又痒,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奚斯道:“她是叫我们宠坏了,什么四极恩怨,南境民生,备战兽族,她是统统的,统统的不闻不问!”他痛心疾首一挥手,池水哗啦一响。 奚斯无奈道:“王父自小捧她在手心里,听她不肯嫁,便推了厚王,只推说是母亲不肯。” 雪狼王似笑非笑,等奚斯气恼过了,方说:“龙有逆鳞。”奚斯一怔:“什么?”雪狼王笑道:“不碰她的逆鳞,她总是好脾气的。”奚斯笑一笑,却没接下去。 雪狼王弯腰凑近他,低沉道:“殿下!南境的事要放一放。流波岛并非久居之地,我们眼下有三件事必须要做。” 奚斯双目隐生光彩,道:“请讲。”雪狼王道:“第一件,设法把锥心岛上的芳冉接来,菁荃平常的伤势要靠她调理。杀敌,必先强己。”奚斯不语,等着他说,雪狼王又道:“第二件,我母亲萤几、弟弟淳于,还陷在且留岛,我要把他们接出来。” 奚斯一怔,泥鸿先急了说:“殿下!王后只是继母,淳于那小子更不必提了,连上这次,他可是暗通兽族害了你两次!” 雪狼王微微抬手,不叫他说下去。奚斯长喘一气,笑道:“第三件,就是同泯尘决一死战了?” 雪狼王却摇了摇头:“不,第三件事,速离此地,以期来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悠悠我心 夕生并不知奚止在外面听得呆了,却见小山收了叽叽喳喳,忽然不说话了。他不由奇道:“怎么了?” 小山勉强一笑:“你之前修过缘分吗?”夕生道:“啊?”小山撅撅嘴:“我是问你,之前有女朋友吗?” 夕生听她绕上这事,微笑垂眸。小山不满问:“我不能问吗?”夕生无奈道:“有什么不能问的,谈过啊。”小山心里抽过牧羊女细细的鞭子,疼不怎么疼,就是难受。 夕生看她表情,后悔不该说实话。果然小山酸道:“你爱她吗?”夕生说到这一步,还能怎么答,只好尴尬道:“那谈恋爱啊,不爱怎么谈。”小山不高兴,抿着兔子牙抹裙子。 夕生只好安抚:“过去很久啦,我都忘记了。”小山忽得扬起大眼睛,定定瞅着他。夕生吓一吓,问:“又怎么了?”良久,小山轻声说:“有一天你也会这样说吧,欧小山是很久的事啦,我都忘了。” 夕生咬了咬唇,忍不住一笑,偏头看看床。真正的木头床,上了漆的光滑木头,硬邦邦啥都没有。夕生喃喃道:“我真佩服这里的人,这日子怎么过。” 小山委屈问:“你故意打岔吗?”夕生叹气,看着她黑蒙蒙的大眼睛,又可怜,又可爱。他握了她的手,轻声说:“你要我怎么说?” 小山更委屈:“你也没怎么说过啊。” 夕生咬了舌尖笑一笑,侧头吻了吻她的唇。 奚止贴在门外,听着里面没了声音。过了一会,便听夕生小声问:“没谈过恋爱啊?”小山却不说话。夕生叹道:“二十六岁,青春都顾着红了。” 又是沉默,夹着木床嘎吱一响。奚止忽然惊觉,红着脸退了几步,直撞在人身上。她刚要叫出来,被一把捂了嘴,便听雪狼王咬她耳朵说:“听人壁角,不怕被捉住吗?” 奚止还没答话,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转身回房。 雪狼王进屋搁下奚止,凑了光看看她的表情,道:“像没熟的果子,一半青的,一半红的。”奚止心里半是惆怅,半是欢喜,愣愣看着他。 雪狼王问:“你怕我杀了他?”奚止叫他说中一半心思,轻声说:“他们会回去的,他们也只想回去。”她忽然握住雪狼王的手:“我们跟他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雪狼王唇角微提,笑道:“怎么才能过去?”奚止皱眉道:“夕生问了我很多次,我总是糊弄他。其实我也不知道。”雪狼王嗯一声:“那么你仔细告诉我,你们怎么过来的。” 奚止欲言又止,看着他熠熠双眸隐隐流光,喃喃道:“我答应了一个人,不把过来的事告诉别人。”雪狼王问:“是谁?”奚止摇摇头:“没有他,我过不来。答应了他不说,我就不能说。” 雪狼王低头看着她的手,借着外面珠光,她的手指纤长雪白,像五根葱管,手背上却有淤青,想是且留岛上弄的。 雪狼王沉吟道:“如果你在雪屋就说了南境的事,也许不会有今日的流波岛。”奚止沉默一会,小声说:“我不敢告诉你,一半是怕你瞧不起,一半是我不敢轻信谁。” 雪狼王笑道:“那么现在呢,还是不敢相信我?”奚止抬起眼睛,郑重看着他:“若是我的事,诸般都凭你做主。可这是夕生和小山的事,我没权力替他们相信谁,不相信谁。” 雪狼王静了静,轻声说:“我总怀疑你不是碧姬,就因为这个。”奚止问:“什么?”雪狼王道:“你心里有个四方的城池,里面的事,外面的事,你分的很清楚。”奚止茫然摇头:“我听不懂。” 雪狼王道:“我六岁出关,只会凁冰,跟出来的宫正很快就叫诸怀吃了。可我入得虚境,召得守护,你不奇怪吗?”奚止傻傻道:“在我心里,你就该会的。” 雪狼王笑道:“看来淳齐这个名字,在你心里像个神。”奚止脸上飞红,转脸不看他。雪狼王坐在她身侧,搂她靠在怀里,擦着她头发说:“我在关外拜了个师傅。”奚止啊得一声:“是谁?” 雪狼王不答,却说:“入关之前,我要从虚境进道境,却过不了坎。他告诉我,以虚入道,修的是情关。”奚止静静听着,雪狼王道:“情关有三,人之常情,天道无情,悲天悯情。” 他眯了眯眼,看着这间紧窄的小屋,轻声说:“恨夕生,是人之常情。留夕生,是天道无情。帮夕生,是悲天悯情。”奚止在他怀里动了动,喃喃道:“那么你修到哪一关了?” 雪狼王的声音遥远又清晰:“经了且留岛,我勉强懂得天道无情。”奚止挣开盯着他:“怎么说!”雪狼王一笑:“我若没猜错,泯尘已狐疑他身份,因而岛上不许杀了夕生。可他亦知夕生身份紧要,要保护他就不敢点破,因而吩咐老关,且留岛一个人也不许死了。” 他温柔说:“树叶藏在林子里最妥贴,是不是?”奚止似懂非懂点头。雪狼王道:“我不管夕生是不是孽,只要泯尘起疑,夕生就是杀手锏,是逃出流波岛的关键!” 他笑一笑,问奚止:“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杀了他?” 奚止心里一撞,说不出是喜是忧,只觉得他们想的事,并不在一个圈子。她轻声问:“什么是天道无情,你还没告诉我。” 雪狼王道:“海修问我,奚斯问我,你也问我。”他叹一叹说:“你喜欢花儿,花有百态,亦有百色。我若只喜欢金芍,就要只有金芍,那是做不到的。” 奚止心下半明半晦,却听雪狼王道:“花开花落自有道理,日升月落自有道理,兽吃人有兽的道理,仙民虐待陵鱼有仙民的道理,这是天道,咱们管不过来的。我们能做的,是知道天道无情,别让恩怨影响了事。” 奚止轻声说:“你母亲自有道理,泯尘也自有道理,不必为了他们,搁误咱们逃出流波岛。”雪狼王一笑:“你若这么想,也差不多吧。” 奚止落落不语,揪了绫裙搓着,一会说:“我们跟夕生过去,好不好。”雪狼王笑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奚止看他道:“我认真问你的!” 雪狼王瞧她盈盈渴盼的双哞,微叹道:“你哥哥说的不错,你是叫宠坏了。”奚止皱了眉头。雪狼王笑道:“冰雪聪明,却想着逃跑。”奚止一愣,雪狼王哄她道:“这件事先放一放,设法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奚止落寞道:“安全的地方?放眼四极,哪有安全的地方?”雪狼王冷笑道:“没有安全的地方,就造个安全的地方!”奚止吃惊看他,他漂亮的脸浮着莫测高深的冷酷,奚止心里微凉,暗想:“夕生说的不错,哪有喜欢不喜欢,天道无情,他有一日也会抱着别人,软语温存,切切私语。” 她心里惊疑不定,雪狼王却不知道。他搂她躺下,抚她手臂说:“别去烦着别人啦,守着我不好吗?” 他搂着她安然躺着,呼吸沉缓。奚止的心里话压不住,悄声说:“我不想你做北境的王。”雪狼王微微抬起眼睫,问:“为什么?” 奚止道:“做了王,就有侧妃,就有小娘子,你就忘了我啦。”雪狼王哧笑一声:“那么我若做了,你怎么办。”奚止静一静,坚定道:“我跟夕生小山走。” 雪狼王一惊,猛得翻身坐起,盯她道:“你是吓唬我的,还是认真的?”奚止仍躺着,秋波流转,慢慢涌出泪来。雪狼王不再说话了,他说话的本领都被她的泪融掉了。 他靠在她胸前,闭上眼睛,没有承诺,也没有解释。 天快亮的时候,小山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小山,小山,……” 她猛的醒了,心跳出擂鼓,转脸看看,夕生睡在另一张床上,气息平缓,熟睡未醒。小山揉着脑袋坐起,外面厅里又传来轻唤:“小山,小山,……” 小山确定不是梦,赶紧偏身下床,刚走了两步,襦衣直飘开来。小山想起昨夜的亲热,脸上腾的红了,慌张系好衣带,拨开屋门出去。 外面还是闷热,比起来屋里反而像能透风,要清凉许多。夜明珠孜孜不倦放着光,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离里屋最近的小床上躺着菁荃,此时正模糊叫着:“小山,小山……” 欧小山一惊,赶紧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低唤道:“殿下,殿下。”菁荃将醒未醒,紧皱着眉,仍是呢喃:“小山,小山。”小山向他耳边说:“殿下,我在呢,你醒一醒,醒醒啊!” 菁荃像挣扎在梦里,身子微动,呼吸急促。小山摸摸他脑门,惊叫一声,入手滚烫。她环顾四周,这屋里太热,又没有水。小山自语道:“这么烫,难道要烧死了。” 她恍惚记着发烧时护士会给她绑个冰袋,掉头往泥鸿屋里奔去,叫道:“泥鸿大哥,泥鸿大哥,快来!”泥鸿好梦被扰,一眼睁一眼闭,勉强起身问:“怎么啦。”小山急道:“你快来看看,菁荃殿下要烧死了。” 泥鸿一惊,揉了眼睛赶到外面。小山指了菁荃道:“你弄点冰给他降降温。”泥鸿狐疑道:“行不行啊。”却又听菁荃在唤:“小山,小山……” 泥鸿一呆:“他叫你干什么?”小山急道:“我哪知道,你快点啊,真的会烧坏脑袋的。”泥鸿无法,扑得幻出冰砖,小山拔了他的黑剑,掉转剑柄把冰砸碎了,又裁了菁荃半幅深衣,裹了冰块,敷在菁荃脑门上。 菁荃被冰块激了,仿佛平静了,喃喃之声渐收,昏昏睡去。小山皱眉道:“这屋子就没个窗吗,真是热死人了。”周泉被他们闹腾,已是醒了,趿着鞋打呵欠,走来蹲在菁荃身边,直着眼睛不说话,还没睡醒。 泥鸿化出冰砖,给心远平常索鸾枕边各放一只。忽见心远动了动,张开眼睛,喃喃道:“这,这,这是……”小山大喜,丢下菁荃扶起心远,高兴道:“三殿下,你醒啦!” 周泉懒洋洋站起来,打呵欠道:“热死了。”他一面走动,一面四处乱摸,忽然摸着个活动的圆板,好奇旋开看看,呼得一声,外面清爽的晨风破窗而入。 周泉高兴叫道:“窗在这里。”他扶了窗台,兴奋着一纵,却没拿捏好,通得栽出去。好在外面是厚软沙地,摔得虽痛,却不伤人。 周泉坐在沙地里,眼见晨阳初起,透了碧绿的枝叶滤进林里,远处海波荡漾,轻晃涛声,不由呵呵傻笑。他回头一看,他们栖身之处哪里是房子,是一只硕大的海螺。 欧小山听说有窗,忙不迭跑过来,探出身子叫道:“啊,有风真舒服,这里头闷死了。”周泉向她招手:“下来,下来。”欧小山撩裙子攀上窗,扑通跳出海螺,见着眼前美景,咯咯笑道:“阳光,沙滩,大海,我们是在渡假吗!” 周泉纵声叫道:“柠檬可乐!柠檬雪碧!夕生呢,叫夕生搞点冰水来喝!” 一语方罢,忽听头上有人冷冷道:“冰水没有,冰芒要不要。”周泉一抬头,正看见雪狼王的冰块脸,吃吓一咕噜爬起,便听雪狼王冷冷道:“回来。” 欧小山和周泉顺着海螺嘴,怏怏不乐回到里面,心远已坐了起来,正在吃果子。雪狼王坐在他身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心远听得两眼圆睁,不断点头。 欧小山噘嘴走过去,不高兴道:“又是果子,天天就是吃果子。” 雪狼王待她却宽容,微笑道:“那么你想要什么?”欧小山小声道:“我要喝水,渴死啦。”雪狼王道:“这里也不知有没有能喝的水。”欧小山嘻嘻笑道:“这里面闷,外头又舒服又凉快,我带奚止出去逛逛,顺便找找水,好不好。” 雪狼王挂着笑,却不说话。小山道:“我当你答应啦!”转身就去找奚止。 心远笑道:“哥,哥哥大,大喜。原来,奚止殿,殿下就在身侧。”雪狼王微然一笑,却岔开道:“情形你也知道了,能通知西境来救,那是最好。” 心远叹道:“哥,哥哥辍关多,多年,忘了西境到东境,是,是从北境走的。”雪狼王心下一凉:“你们到了北境,再换腾骥飞来?”心远点头:“是,是这样。” 雪狼王沉吟半晌,道:“不管西境来不来救,先救出芳冉司蒙再说。”心远大点头:“芳,芳冉是一定,定要救的。”他凑在雪狼王耳边小声说:“芳冉其,其实是,是我妹子,西境的,的姬女。” 雪狼王一吓:“她如何自称小的?”心远叹道:“女,女人的事,麻,麻烦。她母亲有,有些遭遇。芳冉,生就冷淡古怪,平日藏了身,身份,总和医,医人在一处。” 雪狼王情知是王殿秘事,也不多问。心远却道:“西,西境没,没有王女。王父,很,很喜欢她。叫我带她出,出来看看。”又凑了雪狼王说:“本来,想,想把她许给菁,菁芜。” 雪狼王点了点头,只说:“不论姬女还是医人,疗伤也要接回来。”心远点头:“是,那,那是的。” 屋门一响,奚止挽了小山叽叽咕咕出来,却不看雪狼王。她小脸苍白,显是夜里没睡好。雪狼王向泥鸿打眼色,泥鸿便跟了出去。 他们刚走,海螺通道响动,海修进来行礼道:“各位殿下,早上好。”心远听雪狼王说起,情知受他所救,可看他长得吓人,一时呆呆的。 雪狼王笑问:“罗罗鱼都来了?”海修道:“是,备了两条。”雪狼王点头,唤来周泉瘦九,吩咐道:“你们坐了罗罗鱼,再去一趟且留岛。” 周泉吓一跳,先说:“我不去!”雪狼王冷冷盯他,夕生听了,走来道:“他不去,我去好了。”雪狼王不假思索:“不行!”夕生奇道:“他是留民,他都能去的,我不能去?” 雪狼王冰冷道:“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在这屋里呆着,不许离开我五步之内!”他话音刚落,忽听着螺屋外的林子里,一迭声的大叫:“救命!救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风神折丹 听着林子里高呼救命,夕生刚奔到窗边,周泉已跳了出去。 雪狼王压住要起身的心远,沉声道:“你守着菁荃。”想了想又叮嘱:“天塌下来,也不许出这个屋子,别中了调虎离山的计。” 心远郑重点头,雪狼王带了瘦九跳出窗去。刚走几步,便见林中密密麻麻,围满了劳民国的小黑人,都在惊声狂叫。 雪狼王心下奇道:“刚刚还一派平和,出什么事了。”眼见夕生周泉已冲进林子,只得跟上去看了。刚进林子,便见着奚止和小山,手牵手站着,仰了头张大嘴,呆呆看着前方。 林子向着海修昨晚领路的方向,是一处山坡。山不算高,一眼能望见山崖,却也有二十来丈。山崖的半中腰是一处泉眼,想来劳民国人在此取水,修了两处水道,滑梯似得直通下来。 昨晚巨浪狂风,林子被刮断的枝条,都堵在水道里。劳民国人一早爬上去清理,此时左边的水道里有五个小黑人,右边却有一个小黑人,不知怎么被枯枝缠了,卡在水道里下不来。 崖“天道无情”。他不作决定,只等着夕生泥鸿谁先撑不住,这是天道残忍,却与他无关。 奚止心下不是滋味,目光复杂,看向雪狼王。 夕生已坚持不住,怒喝:“姒淳齐,你他妈倒是说话啊!”雪狼王额上青筋隐隐,薄汗微出,忽然道:“罢了。” 欧小山急问:“什么罢了。” 雪狼王纵声道:“救那五个!”夕生一听,拼尽全力向右猛推飞石,泥鸿却纵了开来。巨石受夕生之力,猛得往上一弹,便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雪狼王急纵而出,一点灵力猛得幻出冰扇,嚓得割开断枝,扯了美丽直丢下去。 眨眼之间,泥鸿惊叫一声,飞石砰得撞在雪狼王背上,便见他像块破布,顺了水道直跌下来。 奚止惨叫一声,忘了适才猜疑,飞扑过去,巨石顺了水道碌碌而下,林中黑人发一声喊,四散逃开。 奚止只来得及抱住雪狼王,巨石风响已在耳侧。她侧脸闭目,脑中一片空白,只等着飞石将他俩一并碾了。便在此时,林中忽起狂风,飞石便似被定在空中,滴溜溜转个不止,劳民国人个矮身轻,已被狂风吹倒一片。 夕生力怯,向后坐倒在地,十指紧扣泥土,才不被风吹跑了。 风中忽有人声,朗声吟道:“远看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增加,共灯三百八十一,塔尖却有几盏灯?” 奚止眼瞧着巨石只在头:“大神仙,这人和坏人是一起的,都是夜闯流波岛要祸害我们的!” 折丹并不理他,恳切看周泉道:“你跟我走可好?”周泉下意识问:“去哪?”折丹笑道:“不必问,去了就知。” 周泉心想:“我若跟他去了,夕生找到回去的路,又找不到我,那可怎么办。回去重要,可不能听他的。” 他滚带爬翻身站起,奔到雪狼王身边说:“我不去,我是跟着他的!”折丹脸色一僵,向雪狼王缓步走去,冷冷盯他问:“你是谁?” 雪狼王起身振衣,长作一礼:“他们给我取个浑号,叫我雪狼王。”折丹鄙夷一笑:“雪狼王,好个雪狼王,你到我流波岛上,所为何来?” 雪狼王道:“为了受奸人暗算,逃得性命,投奔在此。”折丹嘿嘿一笑:“既是逃命投奔,为何昨晚欺辱劳民国人!”雪狼王还未答话,奚止先板了脸说:“分明是神武国王无礼在先,他恶人先告状,反说我们欺辱!” 折丹冷哼一声:“那么你说说,他做了什么无礼之事。”奚止脸上飞红,却说不出口。欧小山向神武叫道:“神武陛下,你英明神武,总不能敢做不敢认!”神武红脸粗脖子道:“我有什么不敢认,不就请你们吃瓜果,看歌舞,这是待客的规矩,何曾惹了你们!” 折丹看着雪狼王问:“是不是这样?”雪狼王却好脾气,笑道:“不错,昨晚国王设宴,确有此事。”欧小山听他认了一半,却略过另一半不提,也只能不说话。折丹道:“你既认了,就不能让他们平白受挫折,是不是?” 雪狼王笑道:“风神主持公道,但凭发落。”折丹指了神武道:“你跪下给他磕三个头,求他饶了你,此事一笔带过。” 奚止一惊,想雪狼王心高气傲,那能吃这个亏。夕生泥鸿慢慢靠近,都知雪狼王或许要动手。林中微起旋风,叶木飘零,气氛端肃,一触即发。 半晌,雪狼王坦然一笑,走到神武面前,撩袍跪倒,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神武陛下,昨晚有所冲撞,是我不知礼,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了!” 神武表情微僵,仿佛没料到雪狼王真会磕头赔礼,一时作不得反应。雪狼王却不等他反应,面不改色起身站好。折丹透了垂下头发,盯着雪狼王,一时林中寂静,无人说话。 昨晚雪狼王虽与神武磨擦,却并未伤人。此时磕了头,陪了礼,神武虽窝着气,却也无话可说。不多时,折丹道:“你们借我的地方住,总不能白住。” 雪狼王静默不语。折丹指了周泉道:“他适才答了三题,容你们住三天。第三天晚上,还在此地,他若答不出第四题,就请你们下岛。” 周泉啊得惊叫,忽觉担子沉重,迸出一头冷汗。 雪狼王却微笑道:“风神说怎样,那就是怎样。”折丹冷哼一声,拂袖要走,想想却又回身,盯了雪狼王嘲讽道:“我看你这名字要改一改。去掉那个王字,叫雪狼好了。” 雪狼王仍不说话,只看着他。折丹冷笑道:“为王者,杀伐造业,白骨筑基,你心肠太软,成不得事。”雪狼王道:“风神可是指适才林中幻境。” 折丹一笑:“能瞧出是幻境,那也不容易。”雪狼王道:“依着风神,此题何解。”折丹冷漠道:“此题无解。杀五人,还是杀一人,都是你造下的业。”雪狼王笑一笑:“风神差矣!杀一人,我则救了五人,杀五人,我则救了一人,都是我积下的缘。” 折丹似笑非笑,不再多言。他转身自去,微风入林,撩他紫袍飘飞,却听他漫声吟道:“眉眼欺世人,昙花逝红颜,何事说英雄,皓首须缓行。” 他跃上夔兽,敲它脑袋不许它回顾奚止,通通声响,渐渐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情长计短 情长计短 长柏听泯尘说罢,笑道:“兽主,且留岛准备充足,只等姒淳齐来救。咱们静候佳音就是。”泯尘踌躇半晌,却道:“他像他母亲,聪慧过人,这样紧要关头,不能大意,我去看一看。” 他说罢领了长柏匆匆而去,院中兽族熙攘跟了,拥着他们出院子。 芳冉立在殿外,冷漠看着天边微起的火光,转身向后院去了。 芳冉刚走,雪狼王出手便捉舞非子,“啪”得一声,还是慢了,舞非子已炸出门去。 雪狼王懊恼一叹,流月从地上爬起,直吓得大汗淋漓,抖了声音道:“殿下,你不去西跨院,我可去啦。”她说着要往外走。雪狼王心想:“舞非子知道我在这,若不赶紧离开,只怕泯尘转顾便来。” 他惧怕泯尘胡角,抽身跟了流月出殿。院外黑夜融融,竟是一人都无,全跟着泯尘长柏走了。雪狼王想:“兽族污合之众,毫无理法规矩,原本不堪一敌,若非泯尘诡计过人,再给他们十万人,也敌不过仙民。” 他越想越不服气,只觉得输在出其不意。流月走的却快,转眼已奔进西跨院,院里黑沉沉的,没有灯火,也没有银针松。 雪狼王看了眼他住过的正屋,奚止那晚的榻上娇态,挠得他奇痒又生。他压制了想:“且留岛上不知出了何事,难道东境王室被囚在岛上,乘着泯尘下岛,,揪空子反击了。” 他想着心事,流月吱得推开司蒙住处,雪狼王跨入时仍在想事,劈面电光一闪,便听吱吱一声,肩上已捱了一口,疼得他倒吸冷气。 流月低叱:“九瞬,不要咬他!”九瞬听了流月声音,吱得钻进她怀里,两颗黑豆眼熠熠生光。流月抱了九瞬,躬身跪在地上,向榻下轻唤:“司蒙大人,司蒙大人。” 不久,便听里面一声闷哼。雪狼王上前一步,弯腰叫道:“司蒙!”司蒙一听他声音,啊得惊叫出来。雪狼王搬开榻床,只见着司蒙一团黑影,蜷身缩在地上。 雪狼王略生激动,摸着他的手握一握,却是入手冰凉。司蒙急道:“殿下,你怎能身涉险境……”一语未完,已是呛咳连声。 雪狼王忙道:“先逃出去,诸事安定下再说。”司蒙努力克制,只道:“好,好。”雪狼王亲自扶他出来,司蒙身上一股血腥味,想来是伤口迸开了。雪狼王架了他刚走出门,便见外面绿光浮动,有人在院口探头。 雪狼王紧走几步,低唤:“瘦九?”瘦九听了,带了大头猛得蹦出来,道:“殿下!刚刚泯尘进去了,我们不敢发声,先找地方躲了!”他怕雪狼王要责罚,解释的又急又快。 雪狼王道:“无妨。快带他走。”痩九大头接了司蒙,几人借了夜色掩护,直奔出涤尘馆,拐弯进了树林,汇合了小黑人。 瘦九脱下黑袍,四个小黑人抬手搬脚,扛了就走,夜色里一丝不见。雪狼王道:“你们跟了去,我去找芳冉。”说罢了转身往涤尘馆去了。 瘦九忙向大头道:“你领他们去上来的地方,海修会安排,我跟殿下回去。”流月却说:“我也去!”转身跟了瘦便跑。 大头无法,带了小黑人穿林子往上岸处去了。 雪狼王刚钻出林子,便听着涤风馆方向有人高喝:“什么人,干什么的!”紧接着,锵得金铁交鸣,那头已打了起来。雪狼王自语:“是泥鸿吗?” 他今晚要带走的三人,芳冉、司蒙、流月,全都在涤尘馆,泥鸿应是无功。小黑人本不善战,周泉是留民,遇敌泥鸿要吃亏。雪狼王生怕找回司蒙,又失陷泥鸿,便往涤风馆去了。 涤风馆前火光闪闪,果然见着泥鸿黑袍透湿,正在独斗化人氏。化人氏真打硬拼不行,却是近身则炸,空地上缕缕,噼啪乱响,泥鸿给他们绕得眼花头晕,一时不得奈何。 雪狼王藏在林子里,右掌微抬,正要召出冰扇。林中忽起破弦之声,嗖咻急响,五支利箭转瞬而出。这箭却比长柏的紫翎小箭去势迅猛,噗噗数声,惨嚎一片,连穿了七八个化人氏。 化人氏叫道:“林中有人!”他们没领头的,只知啪啪乱炸逃命,丢下泥鸿不顾。泥鸿借机奔入林中不见了。雪狼王隔着空地看着,心下大急,生怕泥鸿不明情况,不知撤退,再生出事来。 瘦九却懂,低声道:“我去。”没等他动身,流月道:“我去罢,涤风馆前有阿草国人,并不显眼。”她说罢银铃脆响,已冲出林子去了。 雪狼王一刹转念,忽觉失算。所谓机不可设,设则不中。他要十二个小黑人,是算着芳冉、司蒙、流月都被俘了,受伤行动不便,要靠着他们抬人。此时芳冉流月行动自如,八个小黑人却成了累赘。 他怕流月说不清,泥鸿知道他在这,必然要来增援,便拉了瘦九急道:“你跟去叫泥鸿快走,别跳出来拖累我!”瘦九应一声:“是!”乘乱跑过空地,直奔进对面林子。 他刚进了林子,忽听临空“啪”得一炸,舞非子现身空地,怒喝:“慌什么慌,都给我静下来!” 雪狼王一见舞非子,掉脸便往涤尘馆去。舞非子知道他在岛上,必要带人来捉,他要赶紧带芳冉走。他狂奔进涤尘馆,西跨院不见芳冉,只往东边跑,刚转过大殿下,眼前白影微晃,芳冉站在院中,举目望天,也不知想些什么。 雪狼王大喜,嗖得纵去,伸手便拉她。芳冉惊声要叫,雪狼王一把捂了她嘴,低声道:“是我,是我!”芳冉妙目流盼,听着他的声音,身子忽得一软,仿佛要倒。雪狼王无法,只得伸手揽住她,便觉她软绵绵依在怀里。 雪狼王想起她向泯尘谎称裕王“看中了淳齐”,急忙放开了手,只扯她手臂:“快跟我走!” 他正要往外跑,前院喧闹呼喊,舞非子已带了化人氏进了涤尘馆。雪狼王拉了芳冉躲在正殿之后,竖耳朵听着。 便听舞非子高喝:“搜!姒淳齐必在这里!”化人氏齐声答应。忽听脚步纷踏,泯尘闷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前院火光漫射,又进来不少人。 雪狼王暗暗叫苦。泯尘不等舞非子答话,当得一声,掷了攥在手里的箭,沉声道:“这长箭不是北境兵刃。”舞非子拾了箭细看,长箭从簇到尾,是乌木所制,黑得发亮,入手沉甸甸的。 她不由说:“北境为何不能用箭?”泯尘冰冷说:“亏你在万仞山守了三十年,除了银针松,北境不生树木,用木头造箭,是嫌粮多吗!” 舞非子无话,只好顺了他说:“是了,北境兵刃合靠西境供应,多是金铁。”泯尘又说:“这箭削了箭翎,是断箭。”舞非子奇道:“为何如此!”泯尘声音更冷:“你应该问,是什么人如此大力,又这样好的准头,没了箭翎的木箭,透心穿了三人,一箭毙命。” 舞非子无话可说,泯尘皱眉道:“舞非,这可不像你。破绽不明就急着动手,你带了人冲进涤尘馆,林中放箭之人正好逃了!”舞非子讪讪不语,哪敢说她本就知道雪狼王在涤尘馆。 一阵风响,长柏急跃而入,道:“兽主,且留岛传来消息,姒淳齐并未上岛。原是西境送到安亭作礼的硝石,咱们的人好奇打开看了,不小心碰上火,燃了。” 舞非子赶紧道:“兽主,姒淳齐没上且留岛,八成是上了锥心岛啊!”泯尘望她一眼:“我问你两件事,第一,他怎么上的锥心岛,第二,他为什么要上锥心岛?” 且留岛是泯尘布下的“口袋”,特意放松戒备,引着雪狼王上岛。锥心岛的防备却交由舞非子管着,雪狼王若上了岛,就是舞非子做事不力。 她愣着答不出,长柏冷冷道:“兽主,怎么上岛要问老关,他是如何下的半露岛。”泯尘不语,老关疏忽放走雪狼王,又妄图罢了,袍袖一拂,冰冷道:“且留岛的不才氏撤回来,给我搜锥心岛,挖地三尺,也找出那个放箭的!”长柏领命:“是!”泯尘头也不回向正殿去了,丢下一句:“把老关押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一种蛾眉 扎罗雪敛翅落在流波岛,放眼黑暗,除了海浪哗哗,岛上静的叫人心慌。 雪狼王约住扎罗雪,刚刚跳下来,便见两点绿光浮动,却是大头快步跑来。他跑得气喘,急道:“殿下!”雪狼王抱下芳冉,问:“司蒙呢?”大头道:“司蒙大人送回螺屋了,夕生大人叫我在海滩守着,接殿下回去。” 雪狼王听司蒙安全,心下略宽,转念想:“夕生小山便罢了,奚止知道我回来,必然要来接,为何不见她。”他忽然记起神武,失口啊了一声,牵了扎罗雪急走两步,却又站住了。 他急问:“只有你们回来吗,瘦九呢?”大头摇头,小心问:“九哥是和殿下在一起吗?”雪狼王心知泥鸿一队还未回来,回顾茫茫大海,很不放心。 他正在发愣,哗啦啦一道水响,陵鱼凭空跃出,划了漂亮弧度落在浅滩上。雪狼王急忙跑过去,只听哇哇呕水声,不见其人。他借着扎罗雪身上微光,分辨出两个小黑人的影子,正要盘问,扑啦啦水声连响,接着三只陵鱼跃上了岸。 六个小黑人大声叫苦,栽在海滩上哇哇吐水。雪狼王急唤:“清秀,清秀!”有人苦着声音说:“我在这,怎么了?”雪狼王便问:“和你们同去的人呢?”清秀无力回答,遥指大海。 转瞬泼辣一响,四只罗罗鱼到了浅滩。罗罗鱼像累得不轻,伏在滩上并不下水,嘴里也没人冒出来。雪狼王刚跑过去,哗啦声中,海修终于浮了出来,瘦九从他背上滑下,摇晃着要倒,紧接着,最后一条陵鱼负了泥鸿回来。 泥鸿大口喘气,却能说话:“殿下,都出来了。”雪狼王一喜,却见海修另带了陵鱼,掉头往海里游去。泥鸿喘气道:“除了周泉和流月。” 雪狼王深责他说话大喘气,知道他憋得不轻,只得罢了,问:“四条罗罗鱼带不下他们吗!”泥鸿不回答,带了瘦九大头从鱼嘴里搬出六个人来。 雪狼王凑近看看,有穿星骑衣裳的,也有穿奴人袍子的。忽听芳冉小声叫:“音竹!”她蹲下来拍音竹的脸,唤道:“音竹,音竹。”雪狼王这才记起,心远身边带着个小丫头叫音竹。 泥鸿喘得喉间微有嘶声,却说:“岛,岛上有自己人。”且留岛忽起爆燃,长春林中疾飞五箭,雪狼王早已疑心,急道:“你慢慢说!” 泥鸿咽了咽嗓子:“我们刚上岛,就被化人氏发现了,小的刚发冰锋,后面却来了人,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他们问小的是不是北境仙民,小的不敢说呢,他们就讲,有人活着,叫我给带走。” “小的和周泉带了小黑人跟他们走,摸到林子里,像是新挖的坑,从里面拨出这六个人,只说叫我们带走。小的惦记司蒙,正在犹豫,林子里嗖得飞来一支箭,钉在泥地里。他们拔了箭,看了上面拴的布条,说有吩咐,叫且留岛整出点动静。说完了也不管我们,转身就往海边跑了。” 雪狼王问:“你们要救司蒙,又往涤尘馆摸了?”泥鸿点头:“刚出林子,就被化人氏发现。后来流月瘦九跑来,说司蒙已经救了,要我们快撤,别拖累你。” 他累得力怯,坐下道:“搬这六个人,可是累坏了,又不敢出声,又不敢跑,劳民国八个人,只能扛两个!” 雪狼王沉吟想:“出手相助的会是谁,不会是半兽人,泥鸿没提眼睛绿瘦九。那么幸存的星骑吗,按泥鸿说的,他们能轻易上且留岛整动静,总不会是有星骑诈降。” 星骑诈降,兽族未必肯接受。仙民原本术力高出兽族,留着仙民只是隐患。雪狼王想不出头绪,匆匆说:“你接应周泉,我要回螺屋了。” 泥鸿知道他牵挂奚止,点头答应。雪狼王翻身上了扎罗雪,芳冉却叫道:“你带着我啊。” 雪狼王无法,伸手拉她上来,纵了扎罗雪直奔进黄树林。他抱下芳冉,系了缰便往螺屋跑,九曲十八弯的进了,便见着灿灿明珠,夕生像个热锅蚂蚁,正在团团打转。 他抬眼见雪狼王进来,大叫一声:“你可回来了!”雪狼王转顾不见奚止,压着心慌道:“奚止呢?”夕生急道:“叫神武给请到飞石头的山崖上去了!”雪狼王急得发火:“你又让小山跟着,我都说了小山不管用!” 正说着,小山从外面进来,愣着不知何事。夕生便道:“没有啊,心远跟着呢。”雪狼王不等他再说,嗖得从窗中纵出,直奔飞石山崖去了。 山崖看着不高,攀起来却陡。雪狼王奋力跃上,忽然眼前一花,仿佛换了人间。崖上生了两株树,有花无叶,朵朵绽放淡绿花朵,微有荧光,便似几十盏淡绿花灯挂在树上。雪狼王心下生奇,暗想:“这花山崖下如何望不见。” 花树如帐,笼着一池净水。水在崖尖上,圆圆满溢,却又不漫出去。中间一束水柱,冒珍珠似的冒着泉水。 花树之下,设了一张长椅,一张睡榻。长椅并不宽大,愣挤了三个人。 神武坐在最左,奚止坐在最右,勉强插中间侧身坐着的是心远。心远正在很诚恳的同神武聊天,他背向着奚止,仿佛一道屏障,只把奚止隔开了。 心远磕巴半天才说出完整一句,所论不过国王英明、国民热情、岛上风景如画。他态度可嘉,认真说着,神武只得听着,眼睛越过心远直往奚止瞟。 奚止得他挡驾,托腮坐着,怔怔看着泉水咕嘟。 雪狼王放了心,又生好笑。他整整衣袍,微咳一声,笑咪咪走去热情道:“神武陛下又设宴吗,小王来的巧,又饿了。” 听到他来了,奚止啊得飞身直跑过来。当着众人雪狼王不便过于亲热,搂她靠在身侧。 心远高兴站起,行礼道:“哥,哥哥,你,你回来啦。”雪狼王笑道:“你和陛下在聊什么呢。”心远呵呵道:“天,天色不早,不,不能总,总打扰陛下,我,我们回去吧。” 雪狼王就势道:“是了,打扰陛下休息了,我们告辞了。”神武见他来了,先就郁郁不乐。这时听了他们要走,又不舍得,又挽留不住,舔舔唇道:“三位殿下慢走。” 山崖另有小路下去,雪狼王性急,攀了陡峭处上来。此时心远领路,三人穿林下山,天边浓云微散,露出一角月亮,像浮在水里,忽隐忽现。奚止抬头看着,今晚的月不是圆月,是下弦,弯如柳眉,衬了风走疾云,船儿似的摇动。 她瞧着有趣,便听雪狼王笑道:“你哥哥说你什么花都识得,刚刚那绿花叫什么?”奚止看着月亮,没心思顺口道:“叫绿檀,香如檀木,只开在夜里,白天不开的。” 雪狼王心想:“原来只夜里开,难怪白天崖下望不见。”他念那名字“绿檀”,忽然想起风神临去时念的,“昙花逝红颜”,不由多心想:“昙花,是这个檀花吗?” 他胡思乱想,心远结巴急道:“哥,哥哥,你可,可回来了。这个国王不,不是好人,咱们诸事备,备妥,速,速离此地。”雪狼王皱眉问:“他今晚干什么了?”心远道:“那,那个池,池子你瞧见了?”雪狼王点头,心远跌足道:“他,他请奚,奚止去,去沐浴。说那叫秀要泉,浸在里面,什么伤,伤都能……” 没等他说完,雪狼王猛然想起花树下的睡榻,怒道:“去沐浴!”他急看奚止,奚止小脸通红,踢着石子不说话。心远劝道:“哥,哥哥……”雪狼王咬牙道:“我如今是明白,为什么人人要称王。” 心远一愣:“为什么?”雪狼王冰着脸道:“若非流落在此,我受他这等闲气!” 他说着一步跨进螺屋,黑着脸进去,便见芳冉立在屋中,闲看四周。雪狼王恼火道:“请你来是做什么的!菁荃至今晕迷,你不会给他看看!”芳冉被他一骂,忽得挂了脸,冷冷不理。 心远忙打圆场:“芳,芳冉,受伤的人多,哥,哥哥心急,你,你莫要计较,快,快给他们,看看。”芳冉冷冷垂下眼睛,雪狼王忽然意识到,若是得罪了她,只怕难哄。 他心烦意乱,先问夕生:“周泉流月回来了?”夕生道:“这事正要同你说,陵鱼再去锥心岛,岛上三步一岗守着,陵鱼不能靠近了。”雪狼王发脾气道:“很好,他俩留在锥心岛,是要我再去一次吗!” 夕生被他怼得一愣,奇怪道:“他们也不想留在那里啊。”雪狼王狠狠盯他一眼,想说什么,努力咽下不说,转身回了房间。 奚止跟进去,雪狼王虎着脸坐在木床上。奚止靠在他身上,凑他耳朵说:“只是为了神武吗?”雪狼王嗯了一声,回想泯尘在锥心岛上言行,分明还在惦记他母亲。 “她都不在了。”雪狼王想,眼里蒙了薄泪,转过脸去。 奚止也不说话,伴着他坐着,低头看鞋尖。过了一会,雪狼王轻声说:“我原先并不想做北境的王。”奚止抬头听着,雪狼王一笑:“可是不做王,很多事都做不到。” 奚止垂眸不答。雪狼王展臂搂她在怀里,悄声道:“你不想我称王,只为了侧妃小娘子吗?”奚止想了想,轻声说:“不全是。”她黑眸微展,静静看着他。那眼中缥缈之色又起,处子之地的湖水,没人打扰的万古安宁。 “王上像个模子,要把人溶化了,倒进模子里,凝成另外一个人。”奚止说。雪狼王心下触动,不由点了点头。奚止道:“有人喜欢这个模子,有人不喜欢。我不想你不开心。” 雪狼王心生感动,搂她贴在怀里:“你今天生我的气,我知道的。”奚止黑眸微闪,笑微微看他。雪狼王笑道:“你气我为了要人,明知神武无礼,还推了你去说话。”奚止低头揪着他黑袍说:“眼下非常时,你要顾着这么多人,我帮你原是应该的。” 雪狼王攥紧她的手,凑了去吻她。奚止刚刚抬脸相迎,便听着屋门一响,奚止吓得猛然抽身回头,便见芳冉托了明珠站着,冷冷瞅着他们。 雪狼王刚刚训了她,一时不知说什么。芳冉道:“外面的伤我看过了,轮到你了。”雪狼王知道是同他说,推奚止说:“她也伤了,你替她看看。” 芳冉走进屋里,探手握住奚止手腕,一会奇道:“你是仙民?”雪狼王道:“是了,你没去且留岛不知道。她是真正的炎天部奚止王女。” 芳冉闻言纹丝不动,一会说:“解了衣服。”奚止不知她做什么,雪狼王抽开她襦衣系带,哄道:“叫你解就解了。”他当着芳冉解奚止衣裳,是告诉芳冉,有些事尘埃落定了。 奚止脸上飞红,扭身子道:“我自已来。”她不羞便罢,羞了,这画面更是好看,郎情妾意,没有缠绵,已是缱绻。 芳冉等她解了襦衣,掰开她的后领,明珠莹亮,奚止修长柔嫩的颈上,留着雪狼王昨晚的吻痕,小指尖大小的血红,衬着滑白的肌肤,格外入目。 芳冉心里咯噔一声,镇静功夫便散了。她自幼受冷落,熬得古怪偏激,越是受挫折,越是要争口气出来。 芳冉压着心底激动,指尖微抖展开布袍,拔出绡色砭石,摸着奚止的大椎穴用力刺下。奚止微皱了眉,忍着针入肌理的痛,暗想:“东境酷热,她的手真凉。” 芳冉拔了针,凑在明珠下看看,一语不发收了。雪狼王追问:“伤的重吗?”芳冉不动声色:“比菁荃好些。”雪狼王听了这话,不知该放心还是揪心,又问:“要怎么调理?” 芳冉冷面道:“今天过了时辰,明日寅时三刻施针。”她说罢了望望雪狼王,道:“你的伤给我看看。”雪狼王揭了袖子送上,芳冉捧了细查,半晌道:“躺下。”雪狼王知她要扎针,顺从躺下。 芳冉伸手解他腰带,雪狼王道:“我自己来。”他解了金带,芳冉探手入衣,不看奚止,却说:“你出去吧。” 奚止怔了怔,雪狼王道:“她在这里无妨。”芳冉道:“出去吧。”屋里静一静,奚止想:“她给他施针,惹恼了她,谁知会弄什么手脚,眼下多友少敌为紧要。”她想定了,也不多话,转身要走,芳冉又道:“等一下。” 她语气高傲冰冷。奚止究竟是王女,她只是姬女,同为王女的菁莲待假奚止还客气叫姐姐呢,芳冉的口吻仿佛训斥下人。奚止心生不快,却忍了不说话,芳冉道:“把明珠带出去。” 奚止一愣:“这屋里不够亮……”芳冉不看她,低眉道:“要那么亮做什么。” 奚止觉得她句句针对,可她也不喜欢芳冉,否则也不会为芳冉向雪狼王私语撒娇。她拾了明珠,转身就出了门。 屋里,芳冉的手像冰虫,在雪狼王小腹上轻缓爬动。也许有两日没施针,她今日下的针多,越来越往下。雪狼王终于按住了她的手,抬头看看芳冉。 芳冉一言不发,收了手,收了针。雪狼王皱眉问:“好了吧。”芳冉道:“好了。”她收拾妥了,身子一偏,上了另一张床面壁躺下。雪狼王理着衣服一怔:“你睡在这里?” 芳冉道:“殿下的伤早先已说的清楚,再被奚止殿下缠着,我这几日是白辛苦。”雪狼王心想:“你要隔开奚止,让泥鸿陪我就是,或是你伴了奚止也行,与我不清不楚同睡一屋,这像什么。” 他在锥心岛听见芳冉心意,因而更嫌烦,理妥衣服道:“那你睡吧,我出去看看。”没等他起身,芳冉冷冷道:“你若出了这间屋子,我就下岛。”雪狼王奇道:“下岛?你要去哪里?” 芳冉冷笑道:“喂鱼,淹死,被泯尘捉回去,诸般皆可,你管我去哪里。”雪狼王听心远说她古怪,这才真正见识到,沉了脸不说话。芳冉又说:“你请我上岛做医人,就要照我嘱咐做事,否则留着我何用。” 她说的自怨自艾,雪狼王懒得理睬,为了菁荃奚止要靠她医治,只得忍了。他手臂枕了后脑,倒在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石间清泉 听说菁荃醒了,雪狼王白着脸冲出林子,不再管夕生。 众人都跟着走了,夕生却坐倒在林中,拾了木片捋着,埋头不语。小山在他身边坐下,想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 一会儿,夕生道:“眼看着就能去乾德潭,他又走散了。”小山道:“你别着急,雪狼王会想办法的。”夕生嘲弄一笑:“他是会想办法,想的是离开流波岛,不会费力气救周泉。” 小山默然无语,夕生低低说:“做人分个三六九等,不是王族,仿佛就该死。”小山嗯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夕生揪着木片说:“我和周泉十岁就认识,念戏曲学校,偷懒挨打都是一起。我妈去演出,暑假就住他家,他爸妈拿我当儿子。” 他说不下去,顿了顿又道:“周泉在锥心岛有个三长两短,我哪有脸回去!”小山见他眼眶发红,却无话可劝。雪狼王若说不救,谁又有办法救。她恍惚间想到菁荃,心想若拜托他,菁荃会帮忙。 可是菁荃重伤初愈,现在也不知怎样了。她想着,回头看看通向螺屋的路。 夕生扔了木片,赌气道:“他是忘了,没有周泉救他,他早被泯尘捉了,哪能来流波岛。”小山小声劝道:“雪狼王并没有说不救啊。” 她笑看站着不说话的奚止,问道:“奚止,雪狼王会救周泉,对不对?”奚止本要说:“他会救的!”话到嘴边,忽然咽了下去。小山仿佛要个承诺,可雪狼王若说不救,奚止却左右不了。 奚止转念又想起昨夜,小山劝她良久,只说雪狼王不情愿,是芳冉逼的。可奚止心里却明白,雪狼王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 她勉强一笑,看了眼拴在山崖上的扎罗雪。这是个好机会,牵着扎罗雪飞了,谁也拦不住。她动了动身子,略生犹豫,不告而别,雪狼王肯定会生气。然而奚斯叮嘱,她又不能不听。 小山见奚止不说话,发慌着想:“看来雪狼王真不想救周泉,夕生说的不错,周泉对我们重要,对他却可有可无。” 夕生又揪木片,木刺戳进肉里冒了血,他也不觉得疼,闷头揪着不说话。小山心疼,按了他手说:“我们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雪狼王要逃走,叫他走好了,找不到周泉,我们不走。” 夕生听了这话,受了些安慰,感激着看看她,却说:“我真没用。”小山握紧他的手,笑道:“到了这里,我们都是没用的。” 夕生一笑:“何止在这里,回去了也没用。”小山嗔道:“瞎说。”夕生垂眸不语。小山猛然想起一事,高兴道:“风神折丹许我们住在这里,是周泉用三道题换的。他不回来,明天第四题答不出,大家都要下岛!” 夕生眼睛一亮:“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小山笑咪咪道:“除非他明晚之前就想到逃走的办法。”夕生脸色又一暗:“救人难,逃走却不难,他肯定有办法。” 小山后悔又说叫他担心的话,起身拉奚止小声道:“你帮我说说话啊!”抬眼却见奚止脸色焦黄,身子微晃,仿佛要倒。 小山忙扶住了她,急问:“中暑了吗?”奚止微微摇头。夕生和小山说话的功夫,她心里交战了八百回合,究竟走是不走。 小山说,我们一起出来的,要一起回去。奚止心生触动,忽然想:“是我牵累夕生他们回不去。东境陷落,存身流波岛,也是我瞒着南境真相,让淳齐失了先机。事到如今,他们没责怪我,小山处处帮着我,我此时走了岂非叫人齿冷。” 然而时机稍纵即逝,联络东门迫在眉睫。还有她自己,若真的失了南境支持,厚王不允淳齐纳她为正妃,落到仰人鼻息,强颜承欢的地步,又如何是好。 小山柔软的手臂圈在腰上,大眼睛扑闪着关切。奚止想起海筠请她转告雪狼王,也是这般切楚之色,落定主意想:“我去南境也要告诉淳齐,不能一走了之。” 她这么想,软绵绵靠在小山怀里。 小山急道:“你真中暑啦,我们快去泉边,用冷水冰冰。”她搀扶奚止走到水道边,伸手捞水,捧着泼在奚止脸上,又伸手指替她揩揩匀,紧张问:“好点没有,要不要再来点?” 泉水冰凉,扑面清爽,奚止长吸一气,仿佛好了些,一时却奇道:“日头这样烈,为何泉水如此冰凉?”小山抬头看看日头说:“是哦。这么大太阳,露天泳池该晒得滚热,这水怎么冰冰凉。” 夕生听她们讨论泉水,走来看看。奚止道:“海筠公主说泉水奇怪,难道真的怪。”夕生却说:“山泉不可能来自地下水,多是热空气其遇到背阴处的山体,凝成水或结霜,再融作了水。” 奚止道:“那么海筠说的对,山泉是往下流的,不会往上冒。”夕生道:“理论上该是这样。剧组户外取景,见到的泉水都是流淌下来。”小山不服道:“那趵突泉呢?很有名的,就是往上冒啊。” 夕生道:“所以它是天下第一泉啊。从地下石灰岩溶洞里涌出来的,哪有那么多趵突泉。”小山笑道:“这也说不准,也许池子下面也是个溶洞呢。”她突发奇想,咦一声道:“真有个洞,不知会通向哪里。” 夕生无奈道:“通海,还能通哪里,难道能通回半山市场吗!”小山不受打击,出主意道:“总之无事,我们去看看吧。” 太阳暴烈,劳民国人躲着不出来,不会惊动神武。奚止厌烦芳冉,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南境,便领着夕生小山走到崖着褪下奚止衣裳,却叫一声,摸她肩上陈旧齿痕问:“是他咬的?”奚止含羞点头。小山不高兴道:“也只有你能忍,换了我,必定要咬回去!” 奚止心里只有雪狼王,堵得满满塞不下别的,听了这话翻身进池子,只说:“他不是故意的。”小山板了脸:“你就会帮着他!”说着脱了绫裙,滑进水里,入水便咯咯笑道:“真舒服啊。” 奚止不会游泳,老实扒在池边。小山像条人鱼,一头扎进池水。水很清,奚止能看见她的影子,柔韧的腰,修长的腿。“小山很美,”奚止微笑想:“所以她能红呢。” 她正看着有趣,忽然有影子投进水里,晃了晃,是个人,站在她身后。 奚止惊叫一声,哗得转身,却不敢出水,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泯尘风霜风面,无精打采。见奚止没穿衣服,他下意识退了两步,站的远些。没等他说话,哗啦一声,小山破水而出,甩头发笑道:“这泉真怪,连小鱼都没有。” 她说完猛得捂住嘴,盯着三步开外的泯尘。他身后十几步远,站着似笑非笑的舞非子,淡紫罗裙在灼日阳光下亮得泛白。 “姒淳齐呢,我想见见他。”泯尘有气无力说。 夕生听见动静,起身便往这里跑。啪得一缕,舞非子眨眼到了面前,夕生咽上一凉,舞非子的剔骨尖刀已抵在夕生喉间,笑道:“别动。” 泯尘转身看着夕生,且留岛他伤了眼睛,只记得夕生模糊的影子。此时淡漠道:“让他把姒淳齐叫来。”舞非子匕首一动,咯咯轻笑:“听到没,叫姒淳齐到这来,兽主要见他!” 事发突然,夕生一刹没了主意。奚止浸在池子里,她伤未痊愈,召不出火凤,又不肯裸身跃出,静静看着夕生,也是无法可想。 泯尘道:“我只见姒淳齐。他若多带一人,我便杀了她们。”他说着,指了指奚止和小山。 舞非子晃晃匕首,沉脸道:“快去!”夕生心想:“我肯定打不过,闹到最后还要找雪狼王,何必搭上她俩。”他不再犹豫,转身下山去了。 艳阳耀目,泯尘仿佛吃力,闭了闭眼睛。小山挪到池边躲好,哗啦啦水响,泯尘迅速睁开眼,警告小山道:“别乱动。” 小山情知他是大魔头,多话不如少话,犯不着惹恼了他,缩在池下不出声。泯尘看看奚止,冷冷问:“你是姜奚止?”奚止也冷冷看他,却不回答。 泯尘叹了叹:“她的眼光好,替儿子选正妃,也比别人强些。”奚止冰冷道:“你别再提她了。”泯尘一愣,奚止道:“你害她还不够吗,身名俱灭,儿子受千夫所指,见弃于生父。我若是你,绝没有脸皮再提起她。” 泯尘落寞道:“不是我害她。仙民拘泥礼法,是他们害了她。”奚止冷笑道:“你那龌蹉心思世人皆知,杀不过仙民,就诱骗她落进陷阱!说到底,无非是造出孽来,帮你破了结界。” 小山轻轻问:“什么孽?”奚止却不答。泯尘脸上变色,狠狠道:“我没骗她,是她心甘情愿的!” 奚止呸一声:“她是西境王女,北境王后,受你荼毒时淳齐已有六岁。她若是九天上的玄女,你不过是泥巴里的怪物,她怎么会心甘情愿!”泯尘怔了怔,俄而一笑:“我在安亭初见你,只觉得美貌英飒皆不输她,只恨淳齐小子命好。可你说出这番话,真被她比得落进了泥尘。” 奚止冷笑道:“故后风华绝代,谁能比肩,你不必说这些。今日叫你知道,不要假惺惺弄出潦倒模样,仿佛受了多大委屈,被你害的还不曾叫过委屈呢!” 她一语方罢,林中响起掌声,便听雪狼王道:“好,说的好。” 泯尘转目看去,雪狼王带了夕生走来。黄树林不负其名,阳光越烈,其叶越是金。灿灿林中,他俩迤逦而行,一个气度不凡,一个玉树临风,泯尘看着,总觉着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是什么。 雪狼王停下,先瞟一眼奚止。她半湿的黑发垂在脸侧,衬得下巴尖秀可怜,雪白的肩浮在清碧水中,光影入池,粼荡波光藏着若隐若现的身子,让人浮想连翩。 他皱眉想:“她就不会学了小山,往边上躲一躲?” 奚止见他却是高兴,大眼睛黑葡萄似盯着他。雪狼王不敢再看她,咳一声笑道:“奚止说的不错,你成日扮得只剩半条命,又有何趣味?堂堂兽主,总要有气吞万里的势头,淳齐就是输了,也输的心服啊。” 泯尘冷冷道:“只有势头管用吗?”雪狼王笑道:“管用啊,红颜爱英雄,谁喜欢你这风中残烛的熊包样儿。” 他讥刺得力,泯尘爽然一笑:“你说的不错,我是风中残烛,苟延残喘般了。”他负手远眺,愁苦道:“你气吞万里是英雄,被困得缩在流波岛上。我风中残烛是贱兽,却能叫你插翅难逃。” 他说罢转目雪狼王,道:“我看英雄并不好。” 雪狼王呵呵笑道:“你围了岛,封了海,化人氏又能瞬移,要攻上流波岛易如反掌。如今登岛秘访,所为何事啊?” 泯尘扬头望天,喃喃道:“太阳真猛,要把人晒化啦。”雪狼王冷笑,顺手指道:“前面林子茂盛,或能挡挡太阳。”泯尘也不打话,拔步便走,夕生要跟着,却被雪狼王拦了,只说:“你看着奚止小山。” 舞非子并不跟去,夕生只得留下,眼看他们穿林度叶,往无人处去了。夕生回脸便道:“你们穿了衣服出来吧。”小山答应,正要往上攀,舞非子喝道:“在池子里等着!” 她话音刚落,摇身化作金甲武士,抱臂盯着池子,笑道:“美人出浴,肤滑如玉,我真想看看呢。”小山奇道:“你究竟是男是女?”舞非子邪笑道:“我也下到水中,叫你看清楚可好?” 夕生听他无礼,啪一声沙球直砸过来。舞非子晃身避过,冷笑道:“你这功力太差,多练两年罢!”夕生不服气,提掌又拍,两人呼喝斗在一处。 泯尘和雪狼王听见打斗声,停步林中回顾。雪狼王道:“就在这吧,走远了我不放心。”泯尘沉声说:“看来你知道是何事。” 雪狼王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交出你儿子,你放我下流波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为父为兄 烈日当空,蓝天看不见,只剩下惨白。黄树林闪耀金光,扎得睁不开眼睛。远处的浪涛声仿佛退去了,林子太静,夕生和舞非子的打斗声格外响亮。 泯尘袍袖嗖得拂出,林中忽起劲风,金叶刷刷飙向舞非子。舞非子啪啪啪炸出一串,勉强躲过,愕然看着泯尘。 泯尘说:“太吵。” 雪狼王微有诧异。泯尘从来半死不活,说句话要叹三叹,此时略生气魄。 雪狼王道:“你来找我,为的是不是此事。”泯尘嘎得一笑,难听如斧石互击。雪狼王笑道:“不错,跟我逃上流波岛的,有你儿子。” 泯尘静默不语,雪狼王却道:“可你的条件太小气,只换我下岛是不行的。”泯尘愁苦之色尽收,冷冷看他问:“我提条件了吗?” 雪狼王失笑:“是了,我太性急。那你说说,条件是什么。”泯尘袍袖轻拂,掌中托出胡角,道:“你没资格谈条件。” 雪狼王看着胡角,一笑说:“算来是第六天了。”泯尘道:“不到七日,你还捏在我手里,哪也去不了。”雪狼王微然一笑,并不回答。 泯尘举角凑唇,仿佛要吹。雪狼王笑道:“别吓唬我啦。你偷上流波岛,只肯见我一人,又要走来僻静处,不许舞非子跟着,是不敢叫人知道,他在这世上。”泯尘含着胡角,默然不语。 雪狼王道:“胡角一响,心远就杀他。你不信可以试试。”泯尘拂在袖中的手微抖,又勉力控制,不敢让雪狼王看出来。 等了等,雪狼王不屑道:“你若不吹,就把胡角放了,谈谈条件。” 泯尘无奈放了胡角,愁苦道:“好啊,抓着我的痛处了。”他看一看雪狼王,软绵绵问:“你有痛处吗?” 雪狼王笑道:“我的痛处很多,俯拾皆是。”泯尘一笑:“比如奚止。”雪狼王点头:“是,她算一个。”泯尘道:“她和你母亲有缘,我放你们两个下岛。”雪狼王冷了脸:“你再提我母亲,我们什么条件也不谈了。” 泯尘静静看他,一会说:“他是你弟弟。” 雪狼王咯咯笑起来。“我六岁学凁冰,”雪狼王笑说:“别的孩子要二十一天,我只要七天。”泯尘道:“不必提六岁,放在现在,你也是拔尖的。”雪狼王笑而点头:“三十年前,北境谁人不知,淳齐会是王储。” 泯尘背了手听着。雪狼王笑道:“三十年,如今再问,谁人又不知,王储绝不是淳齐。”他笑问泯尘:“你日日愁苦,雨打飘萍一般,仿佛历尽沧桑。我请问一句,三十年发生了什么,淳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变了?” 泯尘转目远眺,不再看淳齐。 雪狼王笑道:“不提弟弟,他就是个交易,给你就给你了。扯上别的引我难受,说不准不肯给你,要算算三十年的旧账。”泯尘一哂:“我真后悔,没在浮玉之湖杀了你。” 他凌厉看向雪狼王:“身染奇毒,寄身孤岛,前有追兵,后无援军,如此逆势,你也敢说算账?”雪狼王笑道:“浮玉之湖很美。可惜最初的六年,我看不见美景。直到十二岁,我明白一个道理。” 泯尘低沉问:“什么道理?”雪狼王笑道:“你怎么问我,你要问你派来的不才氏啊。”泯尘一惊:“我派来……”雪狼王打断道:“你在涤风馆前问我,举棋不定是不是很苦。是很苦,非常苦。” 泯尘不过随意问问,听他提起,心下生奇。雪狼王道:“我每天都举棋不定,是要你败寇,还是自己成王。”泯尘奇道:“有分别吗?”雪狼王笑道:“当然有。要你败寇,计不在阴毒,只论有用,谋不在刻损,只谈坚忍。” 烈日灼心,泯尘忽觉清凉,山间泥地急走霜花,灿灿金叶漫起雪白。泯尘微惊,向后退了半步。雪狼王切齿道:“可为王之道,在仁、在恕、在笃孝、在至纯、在……” 他忽然打住,“飒”得一响,霜花尽散,冷气无踪,烈日酷风充溢天地。 雪狼王笑一笑:“我无援无助,也未必不能算账。你要逼我入绝境,那也是好事,免我举棋不定思欲绝。” 泯尘默然良久,吐出一句:“他在你手里,自然凭你。”雪狼王笑道:“你知道就好。”泯尘转而道:“既是这样,我们谈谈条件吧。” 雪狼王道:“第一,流波岛的人都要离开东境。第二,撤了流水笛,不得为难陵鱼。第三,我要三个人。”泯尘眯眼问:“哪三个?”雪狼王道:“北境王后萤几,王子淳于,还有东境纯王。” 泯尘道:“你要萤几淳于就罢了,要纯王干什么?”雪狼王笑道:“你不必管,我自然有用。” 泯尘又展愁眉:“我若不答应呢?”雪狼王笑道:“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你儿子。你要攻岛,要灭了北境西境,要破结界,要飞上天当神兽,那都由得你!”他一气说完,泯尘冷冷道:“比起你父亲,你并不难对付。” 雪狼王微怔,泯尘说:“换了是他,儿子不会给我,众王子必死。”雪狼王忽然不知道接什么。泯尘道:“谈到为王之道,你所说只是皮毛。谈到叫人败寇,阴毒之人不知何为阴毒,你知道了,那你就做不到。” 不等雪狼王说话,他接了说:“今晚子时,我来流波岛领人。见到他发船十二艘,等你的人到了安全地方,你再乘扎罗雪走,把他留给我。”雪狼王却摇头:“今晚不行。” 泯尘冷冷道:“夜长梦多,你不怕我反悔吗?”雪狼王道:“做了三十年的梦,哪能一夜就醒了?”泯尘无话,盯他问:“你在等什么?”雪狼王揭了袖子伸到他面前:“虫子不出来,我可不敢走。”他说着笑一笑:“你有法子替我弄出来,那就依着你,今晚子时走。” 泯尘负手远眺,林子金晃晃耀眼,让他目力疲惫。“我没法子,”泯尘说:“你说明晚就明晚。”他说罢了,想了想又问:“我此时能见见他吗?” 他尘霜披拂的脸上,渗出饱含憧憬的光彩,是父亲对儿子的情感,有骄傲,有期许,小心翼翼的深情。 雪狼王忽然难受。太久了,他已记不得父亲的目光,只记着那句:此生不相见。他受过最大的打击是在彼奥馆,接到“见字如晤”的诏书。明知不可能,还要去盼望,最后终于…… 痛苦生出细小牙齿,啃着心。泯尘毁了他,他失去的比世人知道的还要多。他忽然有了恶意,想看他父子受尽折磨。生离是折磨,死别也是折磨,雪狼王总有余力叫他们死别。 他冷冷看向夕生。 夕生站在金黄林中,半倾身子向他张望。黑袍肃杀,金叶如秋,他像站在天涯尽头,等着家人来接。雪狼王心里抽过一根棉线,从血肉里拉过,又痒又痛。 小时候,母亲玩刀剑割破了手,他踮脚扶她膝去看伤口。伤在母亲身上,他心里却痛,就这样又痒又痛。 “我没错,可他也没错。”雪狼王想着,迅速收回目光笑道:“现在不行,今晚子时在海滩上,你带着纯王,我带着他,你见他,我见纯王。” 泯尘脸上的光消失了,狠狠盯着雪狼王。雪狼王笑道:“东境的形势你比我清楚,你怕我见纯王一面,就能收复东境了?”泯尘冷笑道:“料你不能。” 雪狼王道:“那么说定了,今晚子时。”泯尘拂袖便走,边走边说:“转告海筠,这次算了,日后兽族见陵鱼,杀无赦!” 雪狼王低喝:“你站住!”泯尘驻足,并不回身,只说:“一个人换出十几条命,还想要我永久承诺吗?”雪狼王道:“陵鱼也是兽族,你这样又何必!”泯尘冷冷道:“你既知陵鱼是兽族,就别管闲事!” 雪狼王无法,只得道:“也罢,陵鱼援手,我也替它们解了眉睫之忧。我们谁都不能永久承诺。” 泯尘冷哼一声,雪狼王却道:“可南境的事,我要多一句嘴。”泯尘遥眺池中的奚止,冷漠道:“南境已非仙民属地,你也是多管闲事。” 雪狼王笑道:“流波岛的事妥当了,你们在南境不必乔装,也该亮刀子了。”泯尘道:“拿下南境辛苦,总要有点回报。仙兽不两立,换了仙民围住咱们,你们会留情吗?” 雪狼王道:“我并非劝你留情,不过很好奇,仙民杀光了,留民吃完了,你们接下来干什么?” 泯尘一怔,雪狼王又说:“四极只剩兽族,你们也还是要吃要喝。未修成人形的诸怀穷奇,也还是要食人髓、食人脑,可四极没人啦,你们怎么办?” 泯尘回目,森森盯着雪狼王:“你想说什么?”雪狼王笑道:“为了生存,只能自相残杀,先是海人族、丹羽族,再是化人、嚣人、不才。若干年后,修罗场中,回想今日苦心设计,岂非一场笑话。” 泯尘冷冷道:“若杀光了兽族,仙民又要做什么。”雪狼王哈哈笑道:“我们能做的事多啦。粮米瓜果可裹腹,山泉美醪能解渴,没有你们,仙民只能过的更好!”他笑微微说:“天灭尔等,为了野性难除,只能毁损,不能建设!” 也不知泯尘听见没有,他佝偻着背影,像烈日下干死的螟蛉虫。很久,久到雪狼王以为他晕了,泯尘长叹一声,从怀中取中铁笛,凑唇奏响。 这曲子并不好,至少没有他在锥心岛上奏的好。雪狼王冷笑道:“你在这吹笛子,是怕没人知道你来了?”话音刚落,忽觉手臂痒麻麻的舒服。他急慌慌挽袖子看去,一条硕肥的蛆虫,随着笛音扭动身体,一拱一拱从臂上伤口爬出。 雪狼王明知那里面有条虫子,仍是恶心的直要呕出来,忙转了脸不看。手上麻痒难受,也不知那虫子多长,仿佛只是爬不完。笛音袅袅,终于止了。雪狼王臂上一轻,悄悄望去,地上盘了一团白莹莹的东西,想到这东西在身上盘踞六天,雪狼王直打恶心。 泯尘收笛在手,冷冷道:“你动情一次,它便长三厘。你越礼一次,它便长三寸。你求索无度,它便疯长,穿透全身,吃尽腑脏。你能忍得,也算小子有志。” 雪狼王不想理他,看着臂上流出一汪清水,顺着手腕滴落。却听泯尘道:“今日救你,算是还了情份,从今往后,你我便如此笛。”他说着,咔得折了铁笛,扑得戳在虫子身上,冷冷道:“再无亏欠,势不两立。” 他语罢拂袖而去。雪狼王远远看着,看他带了舞非子跃下山崖,向海滩去了。 雪狼王脚下微软,倚在树上,看着夕生转过身,小山奚止攀出来穿衣裳。他也低头,看林间落叶,只听小山切切喳喳,不知在抱怨泯尘,还是诉说害怕。 不一会,落叶簌簌轻响,雪狼王不必抬头,知道奚止来了。不等她说话,雪狼王搂她贴在怀里,抵她额头问:“你和小山来沐浴,为什么不带我?” 奚止听他玩笑,约略放心,嗔道:“为什么要带着你?”转而笑道:“是了,芳冉未到手,又惦记小山了。”雪狼王并不分辨,附耳问:“你早上生气了?” 奚止想到分别在即,不想再捻酸怄气,搂他腰糊弄道:“我急着见二哥,并没有生气。”她等着雪狼王问,好提起她要回南境,忽听小山叫道:“晒死了,你们非要在这亲热吗,我们回去了啊!” 奚止脸上微红,拉雪狼王道:“我们边走边说。”雪狼王去了虫子,身上绵软无力,便说:“你带小山回螺屋,我有事同夕生说。” 奚止急问:“泯尘来是为了他!”雪狼王点点头。奚止情知此事重要,咽下回南境的事,转身去找小山。 雪狼王见她们牵着手走了,顺了树坐在地上。落叶轻响,夕生走过来了。 “坐下说吧。”雪狼王说,并不看夕生。夕生盘膝在他身边坐下,拾了叶子把玩,也不看雪狼王。 雪狼王问:“飞沙是谁教你的?”夕生道:“上辅大人。”雪狼王一惊:“舅舅!”夕生把研习所见辛多,芥隐布渊薮,司蒙设法瞒着一事说了。他不肯多提泯尘,只说:“芥隐大人说了我的身世。” 雪狼王听罢了,叹道:“你们都知道了,只瞒着我。”夕生不答,雪狼王问:“小山也知道了?”夕生摇头:“我不想她知道这些,等回去了,也不必知道。” 静了静,雪狼王问:“那边好吗?”夕生嗯一声:“各有各的难处,并不全是好。”雪狼王笑道:“想回去吗?”夕生说:“想啊,妈妈在等我。”雪狼王侧目看他:“妈妈?”夕生道:“啊,你们叫母亲。” 雪狼王仍旧盯着夕生,夕生就是不看他。半晌,雪狼王垂眸说:“泯尘要你跟他走。” 夕生指甲掐着金叶,轻声问:“你答应他了?” 雪狼王低头剥下粘在鞋边的落叶,说:“答应了。” 自从到了四极,夕生无日无夜想回去,千方百计要回去,可“回去”近在咫尺,他忽然不高兴,不高兴雪狼王轻易就叫他跟泯尘走。 雪狼王却不知夕生所想,自顾说下去:“我听奚斯说,你们回去要用礼玉。今晚见了纯王,能拿到青圭。你带了青圭和小山跟他走,他诸事都会依你,过去了救周泉易如反掌。等救了周泉,你们就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笑道:“还有一事托你。找找霜南霜冽,他们在,设法叫他们回北境。他们若不在了,替我好生安葬。” 他说完了,等了又等,等不着夕生说话,不由抬眼看看。夕生脸上挂着冷笑,眼里闪着泪光。雪狼王微惊:“怎么了?” 夕生撕着叶子问:“纯王就那么听话,你叫他给青圭,他就给了?”雪狼王道:“他的王子王女都在且留岛,我替他救人,借他青圭一用,他能不给?”夕生奇道:“你怎么救?” 雪狼王笑道:“明晚日落时分,风神折丹要送来第四道题。这地方咱们不住啦,解这道题,要他替我们救人。”夕生冷笑道:“周泉在锥心岛,谁做题?”雪狼王道:“你啊!你们一起过来的,总不能周泉会的,你不会吧?” 夕生被扎了心,把叶子往地上一丢,恨恨道:“想得真好,都要我跟泯尘走了,还要我替你做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自投罗网 子者阳生之初,离子时还有一刻。 天边还挂着那个弯月亮,天气晴朗,繁星密密麻麻铺开。雪狼王坐在海滩上,问夕生:“我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夕生问:“那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吗?”雪狼王不高兴道:“知道啦,先拿青圭,再去乾德潭拿神玉论典。” 他斜了夕生一眼:“其实你回不回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夕生冰冷道:“那你们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雪狼王欲言又止,哼了一声。 海滩一时沉默。过一会,雪狼王道:“恨了你三十年,想不到有这一天,能坐着说话。”夕生道:“三十年,你知道恨我,我却不知道恨谁。”他说罢了看看雪狼王:“话说回来,你恨我干嘛,那些乱七八糟的与我何干。” 雪狼王黑脸不答。夕生道:“说起来都是你们的错,若非奚止把我诓了来,不必你费心费力帮我做这个做那个!” 雪狼王奇道:“奚止诓了你来,你干什么责怪我?”夕生道:“那么泯尘做下的事,你干嘛恨我三十年?”雪狼王气道:“早知道留着你同我斗嘴,银针松林就该杀了你!”夕生亦冷冷道:“杀了我,今天谁替你上锥心岛,谁替你找东门将军,谁替你落实诡计,杀泯尘个措手不及。” 雪狼王恼火道:“诡计不是你想出来的,说叫自投罗网?”夕生哼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们绕着偌大的圈子,只不肯提重点,重点是他们有共同的母亲,偏又有势不两立的父亲。夕生倒在沙滩上,枕着脑袋看星空,没头没脑说:“卓导若在这里取景,拍出的星野奇缘才叫漂亮。” 雪狼王问:“卓导是谁?”夕生不想提“眼中泪是心头血”,淡漠道:“一个导演,你不认识。”雪狼王道:“听奚止说,你们那里闲得无事,编了故事,还要演出来,真正是闲极无聊。” 夕生道:“没有兽族,你们的光阴也难打发,自然会想出这些事。”他想了想又问:“除了和舞非子较劲,你在雪屋时终日无事,那也很无聊吧。”雪狼王冷脸道:“怎么会无聊,不必练功吗?” 然而想到雪屋里的满室冰花,墙上的冰雕,他又心下黯然。夕生好奇道:“你也真听话,让你呆在浮玉之湖,你就待着吗?我若是你,必要混进关去逛逛。” 雪狼王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混进去过。”夕生好笑道:“你混进去了,总要结交权贵,替你递好话,叫厚王回心转意。”雪狼王拨弄沙子不说话。夕生道:“芥隐大人都不知你踪迹,你混进去干什么的?” 雪狼王道:“我怕连累他,不想叫他知道。”他划着沙子分作三堆,道:“关内势力分三派,淳齐萤窗是一派,洛奕是一派,最后嘛,就是碧姬经营的小娘子。” 夕生奇道:“芥隐大人算不上吗?”雪狼王苦笑:“舅舅心地醇和。母亲在时,他每日逍遥自在,懒理是非,哪能斗得过他们。”夕生默然,一时却说:“我听司蒙说,厚王忌惮西境,芥隐大人帮了你许多。” 雪狼王歪歪嘴:“他对我已算刻薄,总不能要杀我解气。所谓忌惮舅舅,不过是借这个事叫西境感激。”夕生奇道:“他立你为储,西境岂非更感激他?”雪狼王道:“若是我给你3个金子,你起初会感激,但每日都给,你渐渐就习惯了,想为什么不给5个金子。” 夕生一点即通,立刻说:“若是我从来不给,有一天给了3个金子,你就会特别感激。”雪狼王点头,静一静说:“论到为王之道,我差他远了。”夕生小声道:“这算什么为王之道,简直是小人算计。” 雪狼王不置可否,低头不语。夕生看他不大高兴,又说:“你辍关三十年,在关内有地下交通站吗?”雪狼王一愣:“地下交通站?”夕生笑道:“就像碧姬的小娘子一般,有人暗中组织。” 雪狼王听懂大半,笑道:“我总不能任人鱼肉。”夕生好奇道:“那就是有了?在哪里啊?”雪狼王也好奇看他:“你都要回去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海滩上孤寂无人,只听着浪潮涌动。泯尘转眼就要来,夕生心意烦乱,只想找着雪狼王说话。 他没话找话,叹气道:“我原先以为你不想称王。”雪狼王不解,夕生道:“你成日嘻笑怒骂放在脸上,不爱理的人看也不看,你想想,哪个成大事的不是忍辱负重,喜怒不形,像淳于那样。” 雪狼王哧得一笑,道:“那么现在呢?”夕生道:“到了流波岛,我觉得你变了个人。”雪狼王冷冷道:“丈夫为世,该是我的,谁也别想夺了。” 夕生偷眼看他,月影星光,雪狼王的脸色看不清楚,他的轮廓清晰流畅,隐约浮在黑暗里。 海面上仿佛有灯光,是骨角小灯飘摇的灯,无际黑暗中显得渺小可怜。雪狼王低声道:“他来了。”夕生没说话。雪狼王侧目看看他:“他很关心你。”夕生冷淡道:“他关心的是打破结界。” 雪狼王转脸不答,夕生忽然说:“你就不怕我去了那边反水,不替你自投罗网了。”雪狼王说:“怕!”夕生吃惊看他,雪狼王道:“所以我说,银针松林就该杀了你。” 他说完站起身,向海面走去。夕生也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沙,大步流星跟上。 蓝/鲸船停在浅滩,雪狼王带了夕生涉水靠近,仍是青纱帐的小亭,泯尘坐在船边,撩起纱帐看了看雪狼王。 船上点了四盏角骨灯,另坐了两个人。左侧的男人圆头胖脑,脸上挂着笑,身上的青色锦袍却污脏不堪。他身边一人却是菁莲,她见着雪狼王低呼一声,眼中满满期盼。 雪狼王低声问:“是纯王陛下吗?”胖男人笑着点头,凑身到灯下,殷勤道:“是,我是。”雪狼王心生疑惑,他虽没见过东境王上,但比照厚王,王上仿佛不是这个样子。 他转而问泯尘:“我怎么确定他是纯王?”泯尘淡漠道:“你没见过他,总见过菁莲。”雪狼王笑道:“舞非子变化的本事可大的很。” 泯尘佯佯不答,看看雪狼王身后隐在黑暗里的夕生,问:“是他吗?”雪狼王道:“是。”泯尘冷笑:“那么我又怎么确定是他?” 雪狼王笑道:“黑夜中如何确定,要我教你吗?”泯尘默然无语,起身道:“你信就信,不信就罢了,此事骗你无益。”说罢了,自下了蓝/鲸船,向夕生走去。 雪狼王揭了青纱跃入船中,笑问菁莲:“殿下,那晚在木陛听陵鱼放歌,你听到的是什么?”菁莲愣一愣,小声说:“梦一场。”雪狼王情知她是菁莲不假,指了圆胖男人问:“这位是纯王陛下吗?” 菁莲生怕雪狼王不信,用力点了点头。雪狼王行礼道:“小王北境淳齐,见过陛下。”纯王笑道:“贤侄免礼。”他向雪狼王挪了挪,问:“贤侄今晚见我,为了何事?” 雪狼王道:“王上可是被看押在且留岛。”纯王摇头道:“不,不,在七星岛,七星岛佐之殿。”雪狼王哦一声,又问:“那么我母亲萤几王后,还有淳于,可是同王上在一处?” 纯王笑道:“是,是,正是在一处。”他说话处事极巴结,反倒让雪狼王不大自在。他讪然一笑,小声道:“王上,我要接你们出来,但有一事相求。”纯王眼中泛出光亮,道:“贤侄但说无妨。” 雪狼王道:“小侄想借青圭一用。”纯王啊了一声。雪狼王生怕他不答应,立即道:“菁荃殿下在流波岛,王上若不放心,明日小王带了殿下来,请王上把青圭交给菁荃保管。” 纯王笑问:“菁荃同你在一处?”雪狼王点头称是。纯王道:“那么你只救我一人,还是七星岛上的统统救了。”雪狼王心想:“事未成,不能夸海口,还是老实说话。”因而道:“王上,小侄有把握救出的,先有三个人。” 纯王笑道:“你母亲和淳于必是其中两个。”雪狼王只得点头。纯王也点头,边笑边点头,半晌道:“要借青圭不难,只是我没带在身上。”雪狼王道:“王上,明晚子时也在此地,请王上务必带着青圭。” 纯王满脸好说话的表情,只说:“行的,行的,明日我带着青圭来。”他答应的爽快,雪狼王反倒有些不安。借青圭一事,他向夕生说的轻易,其实并无把握。青圭是王族信物,纯王失了东境,灭了星骑,唯独青圭在手。换了雪狼王,未必肯轻易交出。 他绞尽脑汁,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又叮嘱夕生与泯尘多说废话,拖住了让他说服纯王,谁知纯王满面笑容,轻易就答应了。 他想想不放心,叮嘱道:“王上,青圭事关重大,能不能逃出流波岛,再振东境,全靠着此事。”纯王笑道:“我省得,你放心吧。” 雪狼王无话再说,行礼告别。菁莲低低唤道:“殿下。”角骨灯下,她满面凄楚之色,与之前意气奋发的王女判若两人。雪狼王不由生了些同情。 他转念想到奚止,自警道:“芳冉这个结还未解开,再系上菁莲,我要天天哄着她。”想到秀要泉里一幕,甜丝丝想:“每次都要这样哄回来,我可吃不消。” 他脸上带笑,疏远安慰道:“菁莲殿下不必忧心,小王必会设法营救诸位。只是先下七星岛的,只得三人。”纯王冷不丁问:“贤侄,你用了什么与泯尘交换,让他答应放三人下岛?” 雪狼王支吾道:“王上总知道风神在流波岛。”纯王笑道:“贤侄机缘凑巧,见到风神了吗?”雪狼王道:“是。风神助力,才让此事得成。”纯王微笑点头:“好,好,那就好。” 他越是诸事好说话,雪狼王越是有些心虚,然而此时无法详谈,只得道:“王上若无别事,小侄明晚在此恭候。”纯点笑道:“好,好。” 雪狼王跳下蓝/鲸船,却见泯尘与夕生对立黑暗中,并不说话。他微咳一声,走上前道:“我们要走了。” 泯尘目不转睛,只盯着夕生,半晌道:“明晚子时,仍在这里,你可别误了。”雪狼王笑道:“我怕你误了,我却不会的。”泯尘冷哼一声,拂袖要走,夕生却道:“等一等。” 泯尘住了脚回脸望他。夕生道:“我今晚就要下流波岛。”雪狼王佯怒道:“说定了明晚换人,你做什么现在下岛。”夕生瞟他一眼:“我不想跟你一处,这理由够吗?” 雪狼王冷冷道:“你若阵前毁约,可别怪我不客气!”夕生却不理他,只问泯尘:“你带不带我走!”泯尘盯了眼夕生,微咳一声:“他要今晚走,就今晚走罢。明晚子时,我照常发船,接你们下岛。” 雪狼王冷冷道:“你说的好听,明天若是反悔,我能如何。”泯尘冷冷道:“那你划出个道来,怎样才能叫你放心?” 雪狼王瞅他道:“你可有宝物,能留下作个质押。”泯尘淡然道:“我一身风霜,别无长物,没什么能留下做质。”雪狼王正要发火,便听着黑暗里窸窣有声,海滩有人高喝:“什么人!风神属地也敢擅闯!” 海滩上一片黑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雪狼王急了跺脚:“糟糕,惊动劳民国人,若叫他们知道我非但没杀了他,反拱手让你,那就糟啦!” 他一言未必,夕生掉头向蓝/鲸船奔去。雪狼王怒道:“你站住!”跟着纵上船,扯住夕生道:“跟我回去!”夕生急挣:“我不回去,你杀了我也不回去!” 黑夜中发一声喊,劳民国人滚滚而来。泯尘纵上鲸船,伸指入唇打个唿哨,蓝/鲸泼辣一声,掉头便向且留岛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茫茫若梦 蓝/鲸船破浪冲到海上,雪狼王已是无法。纯王在侧,他不敢多说,只是怒目瞪视泯尘。 泯尘忽然觉得雪狼王滑稽,忍不住一笑。 角骨灯下,夕生的眼睛没有海滩上绿,可他与雪狼王六成相似的眉眼,让泯尘放了心。船上气氛奇异,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都憋着,唯独纯王,仍是笑咪咪的,仿佛诸事与他无关。 不一会,海面灯光密集,蓝/鲸船往来如流,人声渐哗。雪狼王转目看去,也许东境能调集的船只都在这里,角骨灯照得海面雪亮。有船驶来叫道:“来的是谁!” 泯尘揭了青纱帐,道:“是我。”船上人挑灯瞧瞧,小心问:“是兽主吗?”泯尘耐心道:“正是。”那船呼得驶过,转头又过来,放声喊道:“前头开个口,放兽主过去。” 前方船只密集处让出入口,泯尘驾蓝/鲸船驶入。他们刚过去,忽得一声,便似关了阵门,船只游弋如常。 过了这一道关,便似进了水寨,两侧船只云集,只留出一道,直通且留岛。雪狼王默默记住,泯尘防备森严,想再偷上锥心岛联络东门,几乎不可能。 他转过脸,冷冷看着泯尘道:“没想到,你竟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泯尘微然一笑:“我说明日发船,你偏是不信。是你自己跳上船的,怎么说我出尔反尔。”雪狼王怒道:“那么你送我回去。” 泯尘漠然道:“流波岛上折笛为誓,你难道忘了。”雪狼王道:“你这等无信无义之人,谈什么为誓!”泯尘并不生气,微笑道:“殿下,来之安之,莫要急躁。我若当着他们送你回去,兽主的名望也就坠啦!” 雪狼王正要反唇相讥,船抖了抖,却是靠津渡停了。泯尘懒懒起身,跳上津渡,自有人提角骨小灯接着。便听泯尘问:“长柏去巡岛,回来了吗?”提灯人巴结笑道:“还没呢,长柏老大去了半露岛,舞非老大去了由求岛,都是我送着上船的。这守了大半夜,还没回来。” 他邀功报苦,雪狼王听的仔细,心想:“泯尘偷上流波岛,是把一众亲信都调开了。”想着便见泯尘回身指了纯王菁莲和雪狼王:“这三个照样看押,莫叫他们跑了。” 他说罢了,向夕生招手:“你跟我来。” 雪狼王一把捉住夕生,沉脸道:“泯尘,是逼我在此动手吗!”泯尘心情极好,笑道:“你自认打得赢,要动手也无妨。”雪狼王道:“我虽打不赢,却能杀了他。”说罢了五指箕张,微扣夕生咽喉。 泯尘收了笑容,冷了脸说:“淳齐,你们是瓮中之物,我一让再让,可别逼我失了耐心。”雪狼王一怔,夕生猛然推开他,纵上津渡,道:“我们走。” 泯尘笑一笑,不再看船中诸人,领着夕生往且留岛上去了。 入了夜,且留岛没有白日的美景,树影森森,畸暗可怖。角骨小灯十步一盏,先还有兽族提灯巡防,再往里走,灯只挂在树上,却是无人看管了。 越走越是僻静,夕生问:“你带我去哪?”泯尘道:“乐馆。”夕生正自惊疑,泯尘却道:“且留岛专供饮宴,因而乐馆设在此处。我在此住了十多年啦。” 夕生低声道:“难怪你选了且留岛动手,此地你最熟悉。”泯尘道:“苦心积虑十多年,若再不成事,岂非无用。” 夕生不再说话,长春树渐次密集,挡住了一轮弯月。泯尘带他转前小道,十步开外有个院子,门前仍是无人看守。 泯尘走到近前,伸手推开黑木门,迎面三开大屋,两侧设着厢房。夕生细细数了,左右各有五间。泯尘领着他走进正屋,擦火点了蜡,屋里噌得亮了。 蜡是鱼油所制,小臂粗细,足有一尺高,照得屋子通亮。夕生从黑暗里进来,眯了眯眼,点再多的鱼油蜡,也不及现代的灯光。泯尘佝偻的身影摇晃着,投在墙壁上。 一时沉默。良久,泯尘叹道:“你知道我是谁罢。”夕生不答。泯尘看他低眉垂目,也瞧不出喜乐来,并不敢造次提他身世,转开了问:“你怎么跟着淳齐的。” 夕生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今晚定要离岛,却是为了一桩事,要你帮帮忙。”泯尘道:“你说。”夕生道:“我不肯再跟着雪狼王,为了他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是个真正的贪利小人。” 泯尘坐进椅子里,望着夕生微笑道:“淳齐有些自大,别的还不至于。”夕生心下诧异,暗想:“他如何替雪狼王说好话。”嘴上却照排练好的说:“我有个好友,为了救他披肝沥胆,不幸失陷在锥心岛,他却不肯救了。” 泯尘哦一声,问:“你那好友是星将护卫吗?”夕生摇头道:“并不是,他只是个奴人。”泯尘沉吟道:“锥心岛上的星骑奴人只怕都杀光了。”夕生急道:“他是那夜闯上锥心岛救人,这才失陷的。” 泯尘寻思道:“若是那一天,却能问问舞非子,也许侥幸未杀。”夕生松口气道:“他叫周泉,我是为了救他才答应来此。” 泯尘默然无语,夕生也不肯说话。良久,泯尘问:“你厌烦我吗?”夕生喃喃道:“你厌烦自己吗?”泯尘一笑:“你看透了我。不错,我很厌烦自己。” 他看着夕生叹道:“我常自悔,若非身是贱兽,也许你母亲……”夕生惶急道:“别提我母亲!”泯尘一怔,夕生克制了说:“我有母亲,她还在呢,我只有她一个母亲。” 泯尘笑道:“若有机会见着养你长大之人,我必要谢她恩德。”夕生瞅他一眼,说:“可她是北境仙民。”泯尘一惊:“仙民?”他沉思自语:“怎么会是仙民,白鱼分明答应我,将你送出结界。” 夕生皱眉道:“答应你?他为什么答应你?” 烛火飘摇,泯尘叹道:“三十年,终于有人能听听往事。你若肯听,就坐下。若不肯听,我此后再不提起。” 夕生想了想,找了椅子坐下。泯尘微笑道:“你和淳齐都很像她,都是好孩子。”夕生别扭着转转身子,压住冲到嘴边的驳斥,耐心听下去。 泯尘道:“世人都说我害了你母亲,其实你母亲是被人害了。”他看着夕生的惊诧说:“害她的第一人,是南境王后使君,奚止的母亲。” 夕生啊得惊叫,嗔目看着泯尘。泯尘平静道:“芥菱生而爱花,可惜西境飞沙,北境冰封,草木艰难,更不必提花儿。淳齐五岁那年,你母亲到南境游访,见到使君王后。王后亦是爱花人,她选了一百种花,编作,拿给你母亲看。” “芥菱爱不释手。可图谱只有九十九种花,并无百花。芥菱问为何,使君便说,花之中后该是凌梧莲,它长在万仞山上,使君无缘得见,因此留了空白。” 夕生插口道:“她为了此事,就上了万仞山?”泯尘摇头:“并不是。没多久,使君有孕,芥菱又去看望。南境两代没有王女,使君求神兽拂佑,祈祷这胎是个女儿。你母亲便说,若是女儿,愿聘与淳齐为正妃。” “当时非止你母亲,东境王后,西境王后,都发愿要聘定王女。使君一时为难,允了谁不允谁,都会得罪人。”他顿了顿,又说:“南境富庶,但星骑力弱,盛王使君不敢轻易开罪,因而想出个法子,只说未成,谁能攀折凌梧莲送去南境,使君便答允聘定。” “这其实是托辞。万仞山是兽族基要,怎能让仙民进出。使君腹中也未必是王女,万一是王子,岂非白白冒险。使君一言推了三家,大家也都无话可说。” 他说着抚膝不言。夕生等了又等,小心问:“她去了?”他苦笑道:“她去了。你母亲为了淳齐,真算是用心良苦。她带着扎罗雪悄悄出关,摸过浮玉之湖。就在万仞山下,她受诸怀围攻,独力难支,眼见香消玉殒,我恰好修练出关,到山下逛逛……” 夕生急问:“你救了她?”屋里静极了,只有烛火跳动,一会,泯尘轻声说:“我救了她。我们算是相识了。” 夕生松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并不能说奚止母亲害了她。”泯尘扫他一眼,仿佛责怪他帮着外人。夕生想:“他的逻辑是,如果使君不提凌梧莲定亲,她就不会去万仞山,也不会遇着他,更不会有之后祸事。这样说来,他后悔害了她。” 泯尘声音慈和,像个落拓书生,夕生若非见过他真身,会对他有亲近感。可他见过真身,受不了恶臭奇丑的怪物与自己有血缘关系。 泯尘双手抚膝,恬然一笑:“她真好看。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夕生问:“比奚止好看吗?”泯尘毫不犹豫:“那当然!她走路时娇滴滴的,仿佛一阵风都把她吹折了。” 夕生实在忍不住,沉了脸问:“你没做什么吧?”泯尘像是听懂了,叹道:“我看见她就自惭形秽,靠近都不敢,还能做什么。” 他又说:“她带着扎罗雪,又使西境飞沙,我见她便知是王后芥菱。”他仿佛回味这个名字,静了静说:“我救了她,带她上万仞山,替她挖了株凌梧莲,连根培着,又把她送到浮玉之湖,看着她驾了扎罗雪,往浮玉关去了。” 他看着跳跃的烛火,自顾说下去。 “她走了,我终日失魂,无心修炼。睁眼闭眼全是她的音容。我和仙民斗了几代,一心一意要强壮兽族,不被仙民欺辱。可见了她,我讨厌自己是兽。” “我不敢妄想,只怕她厌恨,但又放不下她,于是找个借口,说只是远远看看她,看看她就回来。这念头浮出来再也按不下,很快,我溜进了浮玉关。” “诸怀眼瞎,我强修双身,为了目能视物。因此化作人形,天生带着三分病气。仙民也许不信泯尘柔弱,因而无人找我麻烦。” “我落脚集市,每日在通王殿的大道上徘徊,只想看她一眼。等了三日,终于等到她出来,带了随从官员,到市集逐家看察粮铺,忙了一个上午,她又回去了。这后来我发现,每隔三日,她总要到市集检查粮米,巡视仓禀。” “她出巡跟着很多人,所到之处众人围观,我挤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她。她笑得真美,可在万仞山,她总是皱眉冷脸,从没笑过。从那以后,我是为三日后的活着的,能见到她的那天,真是充满希望。” 他终于停下来,影子在墙上晃动。夕生小声问:“这样你就满足了?”泯尘道:“我很满足啦。可是有一天,她巡完粮铺并没有回去,带了两个侍女去芥隐府上。我忍不住尾随着她……” 夕生紧张问:“叫她发现了?”泯尘点头,浮出无奈的笑容,那笑容是被心爱的人捉弄了,仍然宠着她。 “你做了什么?”夕生问。泯尘道:“我没做什么。我跟着她走进小巷,没走两步,她忽然回头,刷得祭出沙镗,劈面就向我飙来。我可吓坏了,滑一步躲开了,却叫她逼得贴在墙壁上。” 夕生想起芥隐石屋前的小巷,不由笑了笑。泯尘悠然往事,愉悦道:“她认出了我,凶巴巴问我为什么跟着她。她的脸离我一臂之距,她在跟我说话,我当时脑子空白,人都傻了,哪里知道回答。” 夕生听出趣味,催问道:“那后来呢,她揍你了吗?”泯尘含嗔看他一眼:“没有。她见我不说话,脸就红了。她脸红时可真美,我更说不出话,只听她凶狠警告我,再跟着她就杀了我。”他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放着光。芥菱即使凶着,声音也娇滴滴的,让他又爱又怕。 夕生瞧他又不说了,催道:“之后你就没跟着她了?”泯尘苦笑:“她不许我跟着,我就不敢跟着。但我知晓她看察粮铺要路过一处巷口,我就守在那里,盼着能看她一眼。” 夕生胡思乱想:“他这行为放在我们那,算得上私生饭了吧。可他不打扰她,只能算脑残粉。”泯尘却不知他在转啥念头,接着说:“可没守几次,又叫她发现了。”夕生冷笑一声:“若有粉丝天天跟着我,我也会很烦。” 泯尘奇道:“粉丝?”夕生淡漠道:“你接着说。”泯尘道:“她这次直接派了星骑,要把我赶出浮玉关。我又怕她生气,又怕见不着她,更怕她嫌弃我。我就求她,我说我再也不出现了,求她别赶我出关,关外没有粮,我会饿死的。” 夕生鄙夷看他,泯尘毫不在意,又说:“也许我求得可怜,也许我究竟帮过她,总之她饶了我一次,说再看见我,立时赶出关去,绝不留情。” 他叹一叹,低眉笑问:“我躲在人群里,她为什么能看见我?”夕生心想:“也许是你臭吧。”可化作人形的泯尘其实不臭。 泯尘又道:“我那时不懂,只当自己不小心,之后再去看她就要乔装。有时戴大帽子,有时扮作老头子,还有一次,我拾了套女子衣衫,便套在身上,躲在巷口看她。” “我想她总认不出我了。她看察结束,大拨人都散了,我倚在巷口回味她的模样。谁知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谁啊?”夕生问。泯尘道:“是她。我一看是她,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可她脸红通通的,狠狠剜了我一眼,就走了。” 这故事仿佛完了,泯尘再不说话了。夕生小心道:“那后来呢?”泯尘惨淡一笑:“后来,她再也没捉过我,也没管过我,她知道我在看着她,可她再也没理过我。” “经过那一段,我才晓得被她凶着的好。至少她在我面前,能同我说话,总好过只是个影子,远远在人群里。” “我仍然那样过日子,每三天去看她,余下的时光四处游荡。我把兽族大业都忘干净啦,也不想再修法术,只觉得心满意足。唯一的惆怅,是想她能再同我说句话。” “没多久,北境下了场大雪。我晚上睡不着,出去看雪散步。谁知路过那个巷口,我忽然看见她。”他心疼的皱起眉头:“她独自面壁站着,在墙上涂画什么。我不敢打扰,等她走了悄悄去看,她画的东西都擦了。我摸着那面墙,傻站大雪里,不知不觉的,天就亮了。” “从那天起,我每晚都去巷口等她。她有时会来,有时又不会来,来了就面壁站着。我很讨厌晴夜,月亮会投出影子。为了不让她发觉,我只能躲的更远,远的看不见她,只知道她在那里。” 夕生听的入了神,鱼烛燃得尽兴,屋子越发通亮。夕生忽然发现,泯尘也是好看的,他虽憔悴不堪,却眉清目秀,他的眼睛闪在烛光下,泛着多情的水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踏破铁鞋 看到“赤壁”,夕生忽然想起水寨,他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它,关于火烧赤壁的故事也不必多说。然而疑问波波涌上,周泉躲在哪里,什么时候塞的纸条,他明知夕生在涤尘馆,为什么不现身,非要绞尽脑汁留下线索。 他怔怔想着,忽听院里有人咯咯娇笑:“舞非老大,今天起的早啊。”是碧姬的声音。夕生猫了身子,贴在窗户上竖耳朵听着。 舞非子哼了一声:“你也起的早。”碧姬笑道:“舞非老大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难看。”舞非子仿佛不想搭理,并没有回答。碧姬哟一声道:“老大,昨晚上咱俩可是站一路的,说好了看长柏不顺眼的。怎么一夜过来,老大又不肯理人了?” 舞非子恼火道:“你还说呢!就你想的好点子,兽主足足训了我半夜!说我自作聪明,把人排的整齐送进来,就是点数用的!”夕生听了一笑,碧姬却奇道:“兽主糊涂了吧,进的人数量不一,末尾又缺二少三的,谁能点的出数?” 舞非子冷笑不答,碧姬不高兴道:“舞非老大,昨夜可是你说的,兽主总骂化人懒散,要弄精神了叫兽主刮目相看,我才替你想了这个办法,你可不能得了便宜算自己的,出了错就推给我啊。” 舞非子不耐烦道:“得啦,大清早咭咭呱呱说个没完。你之前多么巴结长柏,可别当我不知道。只不过长柏看不上你,这才想着另起山头,又来讨好我罢了!”碧姬阴脸听着,点头道:“舞非子,都说你不男不女,没心没肝,真是不错。既是这样,那么我日后接着巴结长柏就是了!” 舞非子轻蔑一笑:“日后?只怕长柏也没有日后了!”碧姬笑道:“舞非老大守了三十年万仞山,只盼着离兽主近些,谁想到兽主三十年不回万仞山,转眼之间,长柏却成了兽主的身边人。” 她咯咯一笑:“这么看来,开明兽内丹兽主必是要传给长柏的!” 舞非子夸张一笑,竖大拇指戳一戳正殿:“吹牛别吹破了,眼下多了一个人,你不知道吗?”碧姬却不惊讶,微笑不答。 舞非子忽然明白,脸色一变道:“好嘛!我说大清早有闲情同我说话,是赶来巴结新人的!”碧姬搔首笑道:“舞非老大误会啦,给兽主请早安,是我的照例!” 舞非子呸一声,忿忿转身自去。碧姬得意一笑,理了理头发,脚步轻捷,向正殿走来。 夕生慌忙关上木屋机括。他刚从木屋丛中跨出来,便听着正殿被叩响,碧姬软糯嗓子说:“这位老大,我能进来吗?” 夕生摸到榻上坐好,又起身把榻揉乱,做出睡了整夜的样子,扮着没睡醒道:“谁啊,进来吧。”殿门吱的开了,旋即又关了。香风溢室,碧姬穿条湖蓝裙子,裹得胸是胸,腰是腰,妖娆摇摆而入。她满面春风,眼睛似瞟非瞟,在夕生脸上飞来飞去。 夕生刚要问:“你有何事?”猛然住了嘴,吃惊看着碧姬身边侍女,却是流月。 碧姬瞧他目不转睛看流月,甜甜笑道:“流月,故人相见,你也要见个礼才好。”流月温顺道:“是。”她迈步向前,并不看夕生,低头道:“流月见过大人。” 夕生满心焦急,恨不能跳起来抓住她,问她周泉在哪里。碧姬看他急的双眼喷火,娇笑道:“流月,看来你没哄骗姐姐。你们的感情是好的很啦。” 她说着,也不等夕生让座,自顾坐进木榻边的圈椅里,笑看夕生道:“老大,姒淳齐能选了你代他做王子,想来极信任你。可听说你是兽主安插的人,莫说别人,舞非子第一个就不信。雪狼王精明狠辣,舞非子知道的可清楚啦。” 夕生低头不语,碧姬笑道:“能哄着雪狼王相信,又能让兽主看重,老大真是有本事。”她句句巴结讨好,听在夕生耳里,却是挖苦讽刺。他冷了脸问:“你大早上来,就为了说这些?” 碧姬愣了愣,转而笑道:“老大,昨晚上化人氏排的阵,你还喜欢吗?”夕生微惊:“什么意思?”碧姬笑瞟流月,却说:“你不必瞒我啦,流月都告诉我了,你们是从那边来的。” 夕生迅速看流月,流月低头站着,仍不看他。夕生咬了牙想:“她为了求生,出卖了粉桃。又为了独活,晓得奚止要衣衫,便扮得机灵,引着奚止杀了姐妹。那晚上在涤风馆前,明知雪狼王被太蔟所伤,死活不敢说实话。这女人为了活着,可是什么天理良心都不讲了!” 碧姬看他脸色难看,笑道:“老大不必责她说了实话,她算是阿草国的老人了,姐妹一场,诸事总不能瞒着我。”夕生冷淡道:“你有事就直说了吧。” 碧姬每开口前必要扭扭腰,这又扭了笑道:“听这院里的守卫说,兽主对你可是言听计从,连你要住正殿里,他也让了出来。”夕生静听不语,碧姬凑近他,小声说:“我冒险猜一猜,你是不是兽主要找的那个人啊?” 她双目灼灼,紧盯着夕生,不肯放过一丝表情。夕生不动声色问:“兽主要找的是谁?”碧姬弯了嘴角一笑:“老大,再瞒着我可就没意思啦。多亏流月提醒,我才想明白了,兽主的开明兽内丹绝不会留给长柏长春,舞非子和老关更是没戏,他必定是要留给你的!” 夕生望她笑笑:“也许他留给你呢?” 碧姬咯咯笑道:“我是阿草国人,怎能做万兽之主?若非与太蔟双修,连这个圈子我也踏不进。”她好奇眨眨眼问:“昨晚上你是要找周泉,还是要点人数?” 夕生嗤笑道:“我当然要找周泉,要点清人数做什么?难道怕我日后不知道吗?”他这样说,仿佛认了自己正是泯尘要找的人。 碧姬听了容光焕发,笑道:“你刚来,并不知他们底细。舞非子可比老关精明多了,化人氏能修作人形的总共有多少人,连兽主也不清楚呢!”夕生微微吃惊:“他也不清楚?” 碧姬得意笑道:“化人氏无脸,今天这个模样,明天那个模样,兽主哪弄的清。”夕生奇道:“那么舞非子如何能弄清?”碧姬冷笑:“你这一问戳中了舞非子的窍门。兽主问他,他也含糊搪塞不肯细说,我哪能知道。” 她说着揩揩脸,皱眉道:“东境真是热极了。”夕生心中一动,笑道:“北境冰天雪地,却怕烧了冰台草,全境不许轻动火焰。此地风干物燥,照样用着火烛,就不怕走了水?” 碧姬吃吃笑道:“要说到纯王,我是真不知他为何能称王。”夕生笑问:“什么意思?”碧姬笑道:“姐妹们传回来的话,尽是他闹的笑话。要我看,王后枝离可比他清醒多了,他那四个王子,除了菁荃,任凭一个做王也比他强些。” 夕生还要再问,碧姬却不说了,转开话问:“你昨晚可把化人氏点清了?”夕生不高兴道:“我从昨晚说到现在,直说的口干舌燥,却是没人信了。我是来找周泉的,周泉!我管他化人氏有多少人!” 碧姬掩嘴一乐:“你若早这么说,着人给姐姐通个消息,也不必如此辛苦。”她摇身自居姐姐,夕生克制了不做反对。碧姬等他问,他又不问,她只好笑道:“你要找的周泉啊,他在我那里!” 夕生啊得大叫一声,直从榻上跳起来,紧张问:“怎么会在你那里!”碧姬向流月努努嘴:“你问她。”夕生转而盯着流月,流月嗫嚅道:“大人,小的,小的和周泉有私情,我,我们……” 夕生一急:“你和周泉有私情?”碧姬咯咯笑道:“那晚上流月来求我,只说一时糊涂,看上了留民男子周泉,所以寸步不离同你们在一处。”她笑瞟流月:“周泉就是为了她,方才自告奋勇跟随姒淳齐偷上锥心岛。” 她说着叹一声,抱膝摇晃身子道:“我呀,就是见不得有情人被拆得散了,这可是最惨的事啦!所以收留了他们。”她笑看夕生:“老大,也合该咱们有缘分,让我替你救了周泉,你不是该叫我声姐姐?” 她歪着头娇嗔无限,笑盈盈看着夕生。夕生为见周泉,忍了道:“姐姐就姐姐,你说什么是什么,我能不能见见周泉?” 碧姬微笑道:“当然行啊。我这一大早赶来啊,就为了这个事。”夕生赶紧起身,催道:“那我们走吧。”碧姬却不动,笑道:“你放心,你的秘密,兽主的秘密,我都会替你们守着的。” 夕生也笑道:“你放心吧,周泉握着攻陷流波岛的秘要,非但是我找他,兽主也在找他。关键时刻,是谁救了命,咱们都会记着。”碧姬微微点头:“阿草国人命苦,仙民不拿咱们当人。我牺牲了自己双修太蔟,也护不得那么多,全仗着兽主护佑啊。” 她说的可怜,夕生心里冷笑,暗想:“流月说没有你之前,阿草国人自由快活,仿佛海里的罗罗鱼。你自己边了心窍,手上要用权,行动要威风,却推说仙民不待见。” 他此时不敢多话,唯唯诺诺,只哄着碧姬快走。碧姬却磨磨蹭蹭,仿佛捏着人家的短处,便要使到极处,恨得夕生牙痒。三人好容易蹭出了涤尘馆,往涤风馆去了,夕生只嫌走得慢,恨不能飞了去,流月并不说话,只低头跟着。 好在涤风馆不远,再磨蹭也有到的时候。夕生刚进院子,便听着银铃山响,安亭里跳舞的白衣小娘子,都换了五色鲜艳的纱裙,正在院中排舞。听着碧姬来了,个个低眉肃立,噤若寒蝉。 涤风馆中却比涤尘馆干净的多,地上防暑喷着水还未干透,满院氤氲水汽,掺了草木清香,绿影婆娑,让人很舒畅。 碧姬带了流月进了正殿,立时有人上来敬了水。夕生瞧那陶盆里隐约浮着块冰,不由吃惊。碧姬像是懂得,笑道:“这是周泉想出的办法,把涤尘馆里的融了的大设偷来,敲碎了化进水里,果然可口。” 夕生喃喃道:“你们也是胆大,兽主下榻之处,竟能随意进出。”碧姬笑道:“你刚来不知,呆久就懂了。兽主并不讲究,吃穿住行随意的很,日常里与我们说话也随意。” 她又饮一口水,笑看流月:“去叫周泉来吧。”夕生立刻道:“碧姬老大,这院里人多眼杂,还是流月引路,我去见一见罢了。”碧姬沉吟不语,夕生笑道:“姐姐若不信我,只管跟着我们去。” 碧姬灿然一笑:“我怎么能不信你?”她抚着杯子,心下盘算:“流月说他是从结界另侧来的,若非是孽,如何能穿过结界?他是兽主的儿子无疑。他和周泉与仙民并无瓜葛,何必帮着姒淳齐害自己父亲,我好人做到底,帮忙要帮的漂亮,才能哄着他父子信任我。” 她想定了,微笑道:“流月,你就引引路,带他去见见吧。”流月答应,夕生赶紧告辞,跟了流月出了正殿,转进游廊,往后头去了。 直走到前院排舞的银铃声都听不见了,夕生才低声问:“倒底怎么回事!”流月不抬头,脚下飞速,低低道:“陵鱼不来接我们,岛上无处容身,我和周泉没办法,只得编了故事投奔她。” 夕生奇道:“她就信了?”流月道:“你可别听她胡说,哪里是她心软,是她要杀了我们,周泉被逼的无法,说出你们从结界那侧来,与仙民没有瓜葛,谁能叫咱们活着,咱们就跟着谁!” 夕生恍然大悟,想:“碧姬必然是猜到我身世,看出投机的机会,才肯收留他们!” 他还要细问,流月却匆匆前行,不肯多话。夕生追着问道:“昨晚的事是周泉教你的?”流月道:“是。化人氏闹哄哄往涤尘馆去,说有个叫夕生的老大,要找人。我按着周泉说的法子,引你找到他留下的东西。” 夕生仍是不解:“涤尘馆离涤风馆不远,他怎么自己不来,要这样通知我?”流月却不答,直往后面赶去。出了游廊,她向左拐进一间小院,叩了叩门,便听里面有低沉嗓音道:“进。” 流月推门而入,夕生跟着进了。便见院中搁了块大石,上面斜坐一人,以肘撑石,正在懒散看天。他听见夕生,微微转过脸来,夕生猛吃一惊,却见他从眉自下颌,划着一条长疤,正是南境月鹿骑将军东门。 夕生脱口而出:“你,你是……”东门却淡定道:“我是周泉,你是哪位?”夕生就是忘了小山容貌,也断然不会忘记周泉,当下吃惊的说不出话。 流月站在一侧,苦笑道:“你如今知道,为何周泉不能见你,却要设法传递了?”夕生脑子一空,只当周泉遇难,艰难看着流月。东门从石上坐起,板了脸问流月:“他是何人,为何识得周泉!” 流月吓得微退半步,小声说:“他和周泉是,是一同,一同……”东门眼中寒一凛:“一同从结界那侧过来的!”流月微微点头。东门杀机顿生,冷冷看着夕生:“究竟你是泯尘的儿子,还是周泉是他儿子!” 夕生已满脑袋浆糊,但他熬到今天,终于明白一事:他的身世仙兽都不待见。因而奚止要替他瞒着,泯尘也努力替他瞒着。他冷笑一声,先发夺人,行一礼朗声道:“东门将军,奚止王女四处找你,你在这躲着悠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山重水复 山穷水复 夕生提到奚止,东门脸色如常,冷笑道:“什么奚止王女,你说的是什么?”夕生道:“你分明是月鹿骑的东门将军,使宝弓,一发五箭,乌木为镞,赤焰作尾,是也不是。” 东门漠然不理。夕生道:“那晚淳齐上了锥心岛,暗中发箭相助的是不是你?在且留岛放出硝石的引走泯尘的是不是你?”东门冷淡道:“少扯上别的事,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泯尘的儿子?” 夕生心急,一股冲动到嘴边,很想认了,转念却想:“泯尘也不敢曝露我身份。我与东门初次见面,敌友不分,底细不明,万事还是小心。” 他咽下到嘴边的话,改口道:“我当然不是。”东门将信将疑打量他,夕生不敢直视他眼睛,生怕眼中绿光被他看见了,急问流月:“他为何冒充周泉,周泉现在在哪,你快说实话!” 流月仿佛很怕东门,瑟缩不敢说话。夕生恼火道:“你成天怕这个又怕那个,可是呢,与你同期修成的姐妹死在阿草国,你却无事;与你一路卖到北境的姐妹死在浮玉关外,你也没事;锥心岛陷落,仙民奴人都死了,你还是没事,如今可好,周泉失了踪影,你还是好好活着。流月大姐,我瞧你不必怕谁,这天下都是怕你的,你说句实话吧!” 流月听出他恼火,只好道:“周泉被他抓去了。”夕生急看东门,东门依旧向石头上躺了,仰面望天。夕生气道:“南境已灭,流波岛被围,奚止危在旦夕。你却在这装神弄鬼,只不肯说句实话!” 东门奇道:“我问你是不是泯尘的儿子,你也不肯说实话吧!”夕生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东门鄙夷道:“找到泯尘的儿子,便有筹码谈价钱救人,这道理简单,也值得多问。” 夕生板了脸:“我说我不是,你肯信吗。”东门冷冷道:“你不认,周泉也不认,那总要有人认。只有孽能打破结界,你们都不是,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夕生道:“如今结界可是破了?我们能穿过结界,全靠奚止王女的赤璋!”东门一怔:“赤璋?”夕生掏出奚止给他做信物的赤璋,递到东门面前:“你不信我,总能信它!” 嵩浅当年亦是王位的有力争夺者,东门跟着他亲历赤璋择主,因而识得。他拾起半片,呆呆看着,喃喃道:“真的是赤璋。如何却断了?”夕生道:“穿过结界,赤璋忽然就断了。我听奚止说,礼玉只能穿越结界一,嗯,两次。南境王室被灭,赤璋便救了奚止,又送她回来,于是断啦。” 东门仍是不信:“也许你抓了她杀了她,再把她的赤璋搜出来,却跑来骗我。”夕生急得要跳:“我骗你做什么?我若是泯尘的儿子,就凭你脸上这道疤,便能捉了你!你被捉了总要反抗,是仙民,是留民,还是兽族,自然就见分晓!” 东门捏着赤璋不语,时间逝如流水,夕生急得无法,自语道:“今晚天黑前,我须得赶回流波岛,可弄到现在,雪狼王交待的事一件没做成!” 东门忍不住问:“你还要赶回流波岛,回去做什么?”夕生道:“风神折丹出了三道题,许咱们在岛上住三天。今晚上他们答不出第四题,不必泯尘动手,我们就要被赶下流波岛!” 流月啊了一声,跟着着急说:“这位大哥,周泉也提过风神折丹,你听一句劝,把周泉放了罢!” 东门冷笑不答。流月起先不敢多话,是怕东门怒了为难周泉,此时见着仿佛有转机,立即向夕生道:“那晚第一拨人走了,我和周泉不敢跑远,守着崖下等陵鱼来接。没过多久,岛上乱作一团,天上亮晃晃的,像是扎罗雪飞了过去。紧接着,化人氏炸得四处都是。我们只好躲进崖下石缝。” 她陷入回忆,惊惶道:“没多久,海面上全是船,只听着他们嚷嚷,说走了姒淳齐,要把锥心岛翻个遍,抓他的同伙。”夕生催问:“然后呢?”流月道:“他们攻占锥心岛那日,我亲眼看着仙民留民被屠,心知再跑不掉,便想用上次的计策……” 夕生奇道:“你上次什么计策?”流月道:“他们虽杀人,却不为难肩有银铃的小娘子,只当作是碧姬的人。”夕生这才明白,她救了司蒙,又能在锥心岛自在行走,全靠肩上两粒银铃。 流月接了说道:“可是我能逃得,周泉却逃不得。周泉听了我的计策,叫我投靠碧姬,他说,说这叫诈降。他替我铺排道理,要我说为了和他的私情才被迫跟着雪狼王,又叫我哭得凄惨些,好打动碧姬。” “碧姬心狠手辣,我比周泉却清楚她为人,绝不信凄惨能打动她。周泉问我她,她吃,吃什么……”夕生纠正道:“她吃哪一套!”流月道:“是了,就是问我,碧姬吃哪一套。” 夕生无奈问:“你怎么说?”流月道:“碧姬虽统驭阿草国,可国人并无术力,是以她极看重泯尘这个靠山。我就告诉周泉,除非能摘清同仙民的关系,让她信着我们能帮她讨好泯尘,否则哭破了天,她也不会可怜我!” 夕生点头道:“是,你说的有理!”碧姬道:“周泉听了这话,就说你们从结界那侧穿过来的,和仙民并无瓜葛,愿意投奔碧姬效力泯尘。”她说到这,忽然不讲了。 夕生急道:“姑奶奶,你快些说罢,你瞧瞧这日头,眼看又要到辰时啦!”流月委屈着一指东门:“谁知道我们说话,都被他听去了!”夕生一怔,流月哭道:“夜又黑,外边又闹,我们没发现那个石缝原来极大,他也躲在里面,听了我们说话,忽然跳出来捉了周泉,劈面就问,他是不是泯尘的儿子!” 夕生明白了大半,流月仍哭诉道:“周泉当然说不是,他又不信,就把周泉绑在那洞里,押了我去找碧姬,他冒充是周泉,住进了涤尘馆!” 院子里静了静,夕生道:“我再问你,昨晚上化人氏排的阵,周泉是如何告诉你的?”流月低声道:“每天入夜,他叫我给周泉送吃的。周泉说,他替风神做了三道题,换了你们在流波岛待三日,眼看三日之期要到,他却回不去了,便把那个题告诉我,叫我设法通知你。” 夕生道:“题面可是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流月点头:“是。”夕生急问:“那答案呢?”流月却说:“周泉说,这题的答案是首诗,他说你知道。” 夕生脑子里嗡得一声,只觉得无数蝇蚁,飞的飞,爬的爬,乱作一团。流月道:“昨晚你要找人,涤风馆前叫个热闹!碧姬带了小的去看,正听着舞非子在同手下抱怨,只说长柏处处抢他风头,撺掇着兽主骂化人氏懒散。” 她接着说道:“小的投靠了碧姬,碧姬一步不许小的远离。小的听说来了个新老大叫夕生,知道是大人到了,无奈脱不开身相见。小的于是斗胆献计,哄得舞非子用这法子,叫队伍又好看,又不易点数。” 夕生喃喃道:“你是想引着我来找你。”流月轻轻点头。夕生叹道:“可我哪里能想到去找你?我只当是周泉留给我的线索,猫在屋里坐了一晚上的题!” 他忽然觉得奇怪。递消息的是流月并非周泉,周泉也没机会去涤尘馆正殿,怎么会在木屋里放了纸条。东门与周泉为敌,更不会做这件事,那纸条是何人所放,更诡异的是,为何是现代简化字! 夕生心绪难宁,如果流月说的是事实,那周泉要传递的并非是二十三,那首诗是解这类题的口诀,夕生眼下脑子太乱,一时想不起了。但这样更说不通,既然不是二十三,为何为误打误撞摸出了纸条。 他脑子里灵光一刹,猛然想:“我只摸了一只木屋,焉知别的木屋里没有纸条?”他恨不能一步跨回正殿,再去探查,却听流月激动:“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也不想出卖你,可周泉绝不是泯尘的奸细!你快放了他罢!”东门冷笑道:“你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了?”流月急道:“泯尘的儿子也算得半兽人,可周泉的眼睛分明不绿!” 夕生暗叫糟糕,心里恨道:“她帮周泉就帮罢,做什么提醒东门这件事!”好在日照渐猛,不似在黑夜,夕生的绿眼睛无处可藏。东门冷冷道:“我不捉了他找泯尘谈谈,就为了他眼睛不绿,我也不敢肯定,否则何必窝在这里!” 夕生慌着要把这事扯开,立即问:“赤壁是什么意思?”东门一愣:“什么?”夕生装着惊奇:“涤尘馆小木屋里的纸条,不是你放进去的?”东门冷淡道:“我不知道什么小纸条。” 夕生正色道:“东门将军,流波岛上聚集北境淳齐,西境心远,东境菁荃,南境奚止。且留岛一战,诸殿下带伤未愈。我此番设法上岛,为了淳齐殿下所托,必要找到将军。泯尘封海围岛,眼见要开杀戒,将军此时绝不能舍大为小,只在论证身份上做章啊!” 东门冷淡道:“北境淳齐夜闯锥心岛,我们在涤尘馆正殿前见过一面,他要救星骑护卫,能不顾已身危险,我瞧着有趣,便发箭替他挡了一挡。” 夕生听他肯认身份,松了口气道:“将军深明大义,夕生佩服。”东门仍是冷淡:“你不必佩服。你找到我,想要我做什么?”夕生笑道:“淳齐殿下与我一同到了东境,他现下与东境纯王在一处,将军带了多少人在岛上?如何布置安排?能不能理应外合,救了东境王室诸人……” 东门抬手一挥,把夕生后面要说的话都挥没了。他瞅一眼夕生:“东境王室陷落在流波岛的人,比我带来的人都多!要救了他们送到流波岛,也亏你想的出来!”夕生一怔,喃喃道:“很多吗?” 东门掰了指头:“那么我给你算算。”夕生忙打断道:“将军不必算,将军带了多少人来?”东门道:“连我在内,二十一个。”夕生一怔:“只有二十一个?” 东门还要再说,忽然摇手,叫夕生流月不出声。不多久,有人敲了敲木门,轻声道:“流月姐姐,碧姬叫我通传一声,兽主在寻夕生老大,问问你们可谈完了?”流月啊了一声,注目夕生,夕生扬声道:“你去回话,只说我即刻便来。” 外头的答应一声,转身自去了。没等夕生动身,东门猛得探手捉住夕生,眼中精光隐隐,低喝道:“你就是泯尘儿子!”夕生用力一甩袖,怒道:“东门将军,所谓兵不厌诈,你也是带兵之人,如何不分轻重,不论缓急,遇事如此惊乍!” 他这段戏,用了十足的台词功底,说的极有气势,却把东门震住了。夕生板了脸道:“流波岛十万火急,淳齐殿下孤身犯险,全靠你我相救,将军再莫相疑!”东门冷冷道:“可我觉得,捉了你要挟泯尘,来的容易些!” 夕生冷笑道:“且不论我真是他儿子,还是假扮的。只说眼下,将军只带了二十一个人,锥心岛上兽族几何?咱们是要救人,还是要同他拼个寿与天齐?”东门怔了怔,夕生心想:“此时要下些猛药,把他这心思除了根。” 他冰着脸说:“当年的事将军也曾听闻,兽族分两路围逼北境,泯尘若是重为何不在那时救出芥菱和他儿子,却答应撤兵,任由芥菱腹中带子离他而去?”东门不禁问:“为什么?” 夕生道:“这还用问吗?在他眼里,兽族大业比他儿子重要啊!”东门喃喃道:“可我听说,他儿子是孽,都破结界,他就不想破了结界,一统留民世界?”夕生冷笑道:“他若存这个心思,为何当初要叫儿子走失?你可别忘了,他是在优势时罢的手!” 东门默然无语,夕生讥讽道:“他前日偷上留波岛,非说他儿子在淳齐殿下手中,我们这才将计就计,推我出来假扮。却不料将军比泯尘还好骗些!” 他看看东门,催道:“将军有何计,快些讲来,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东门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做月鹿将军,驻守南境三卫,原本逍遥无事,却遇着丹羽族叛乱。丹羽族素来性情温顺,此事本就蹊跷,其后金羊骑来助,丹羽就似和人约好了一般,见金羊便退避三舍,很快,叛乱就平定了。” “此事虽过去了,却在我心里落了根。不几日,金羊骑奉命回调。谁知诏书来了两份,要我月鹿骑也回调。我与奚若殿下约法,其一便是永不面盛王,当然拒不受令。谁知金羊回去没多久,奚若殿下却来了。” 他冷笑一声,接了说道:“我虽讨厌南境王室,对奚若也是不理不睬,心中却极服气此人。可那日来的人,空有奚若皮囊,没他半点风度,我便觉得有假。他劝我回调,我拿出当时约法,叫他看仔细了,月鹿骑是不回调的。” “那个奚若无法,领了人回去了。我越想越不对,就带了二十个亲近随从,想回王城看看。谁知还没走出密林,便遇着假奚若领着人在商议,吵嚷先回去杀了我,还是先去东境见兽主。” “他们吵了半天,最后论定我是瓮中之物,杀我不在迟早,先帮兽主要紧。假奚若带了七八人自回王城,另一队却有四十来人,往海边走,想是要去东境。我们跟了一路,知他们是化人氏,每日随意变化容貌取乐。我心想,他们能扮作假奚若,我也能扮作他们。到海边的那一夜,杀了二十个人,换上我们的人!” 东门说到这里,看着夕生睁大眼睛,表情满满赞叹,得意道:“就这样,我们跟着化人氏混上东境,到了东境,我不敢跟着兽族太近,每天四处躲藏游荡,却不料被我发现个大秘密。” 夕生紧张到压低声音:“什么秘密!”东门笑道:“这里所有的岛屿,都是空心的,岛与岛之间,在海下有通道相连!” 夕生微惊,转瞬便道:“若是如此,纯王为何要叫泯尘占了东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影动星河 周泉准备着风神要来,可折丹真来了,他原本蹲着,此时一屁股坐倒在地,喃喃道:“您可真准时啊。” 折丹见到周泉很高兴,噗得一吹不听话又掉下来的长流海,笑道:“这三天可真难熬!我当然要早点来。”他眼中只有周泉,再无旁人,拨开小山蹲到周泉面前,微笑道:“今晚这道题我们要有个说法。” 周泉奇道:“你要什么说法?”折丹笑眯眯道:“这题你若做出来了,往后我也不出题了,此处由着你们待到下岛!”没等周泉发话,心远急道:“由,由我们,待,待到下岛,那,那我们,一百年,年不下岛,也,也行啊?” 折丹费劲听完,白了心远一眼:“你乐意待一百年,那就待啊!”心远喃喃道:“有,有这么,么好?”小山也好奇:“按你这么说,只要有一人不下岛,这岛咱们就能永久住啦!” 折丹笑而点头:“是的,随你们住!”周泉不肯轻信,警惕着盯他道:“不可能,你肯定有条件!”折丹哈哈笑道:“果然还是你聪明!我是有个条件。”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周泉眼前晃了晃,微笑道:“解开这题,你跟我走,跟我去见一个人!”周泉啊了一声,环顾众人,喃喃道:“这个我们要商量商量。”折丹究竟是神仙,处事很有风度,听了微笑起身,大方道:“你们商量,我就在那边等着。” 他伸指遥遥一划,紫衣飘摆,便往海边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盯了周泉笑道:“要快一点啊,我没什么耐心。” 菁荃忽然想到一事,放声道:“折丹上神,若是他答错了题,又当如何?”折丹翻脸比翻书快,满面笑容瞬间化作冷若冰霜,毫不留情道:“答错了,即刻下岛,多留一刻,莫怪我无情!” 他说罢了袍袖迎风一摆,像只诡异的大蝴蝶,随风溜达去了。周泉抹把汗,问:“怎么办?”心远结巴道:“我,我看,可,可以!”周泉黑人问号脸:“啊?” 菁荃沉吟道:“这事其实划算,一道题换了个岛。眼下东境南境都归了泯尘,咱们至少有这处落脚,就是打回来,也有休整布营的地方!”周泉急道:“你只想着打回来收复东境,有没有想过我啊!” 他扯了小山便道:“你说,你说行不行!”小山自然帮着他,立刻道:“我看不行!折丹要带他去哪儿?万一没命了怎么办?”奚止小声道:“折丹是神仙,不会害他的。”小山不高兴看一眼奚止,板了小脸说:“他们这样说就算了,你也这样说!” 周泉冷哼一声:“我俩是奴人,他们是王子王女,你还真把安徒生当现实主义啊,他们怎么会为咱们着想!”心远奇道:“折丹,丹是上神,他,他不会,会害你的,奚,奚止说的没错啊。” 周泉气道:“是,他是不会害我,他带我上天当神仙,也得问问我干不干啊!”菁荃皱眉道:“那么眼下怎么办?你答不出题,咱们转眼就要下岛,淳齐夕生还陷在泯尘手里,难道不管他们了?” 周泉想到夕生,火气消了消,心里忽然生了念头,暗想:“这些人若欺人太甚,我就带了小山投奔夕生。夕生是泯尘的儿子,泯尘不会害了他,咱们何必跟着仙民低人一等混日子!” 他的想法不敢说出来,只嘀咕道:“总之我不跟他走!”菁荃急道:“你不跟他走,他一天一道题,你今天能做得,明日也能做得?平常没到,你先做不出题了,那如何是好!” 周泉气鼓鼓道:“我不管!你们想牺牲我一个,成全万万人,那绝无可能!”说罢了划了沙自语:“跑到这破地方来当**员了,真想的出来。” 菁荃听不懂他说什么,场面一时僵局。一会,奚止圆场道:“不如我们问问折丹,他要带你去哪里。若是他不肯说,你就不去好了。”心远急道:“奚,奚止……” 奚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扯了扯小山问:“这样行不行?”小山哼一声:“算你还想着我们。”她踢踢周泉,俩人交换个眼神,周泉道:“那叫他过来问问!” 他一手张在嘴边,做了喇叭叫道:“折丹大神仙,你过来,咱们商量个事!”折丹溜达回来,他每每出来,风仿佛是要大些,此时衣衫飘摆,像蝴蝶拍翅,停在沙滩上。 “什么事?”折丹心情极好,微笑问。 周泉道:“我若答出今天的题,你要带我去哪?”折丹一愣,周泉先道:“我丑话说在前面,第一,我是要回来的,不能永远跟着你,你得划出个日子来,叫我想想能不能够。第二,我是个奴人,一不会变形二不会变武器第三不会变树啊冰啊沙啊风啊水啊……” 他一口气没说完,差些憋死,缓了缓说:“以上我统统的不会,你要带我去打架,我是肯定帮不上忙的!”折丹微笑听着,问:“还有吗?” 周泉语重心长诚恳道:“最后一条,我这数学水平也有限。我要是数学天才,哪能跟着爆料王混狗仔啊?你那些题说白了,是咱们小学……” 奚止眼见他说溜嘴,狠狠踩他手指。周泉猛然醒悟,忍痛不喊,演道:“我说了这么多,总的意思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还有我的事,替你做题换这岛住两天,那是没办法,可跟着你浪迹天涯,我做不到啊!” 折丹呵呵笑道:“不用你浪迹天涯,借你用三天,三天之后,送你回到这流波岛,你看好不好?”周泉一愣:“就三天?”折丹微笑:“就三天!”周泉心想:“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平常要三天到流波岛,他要三天后送我回来,万一时间掐个不准,我就赶不上大部队啦。” 他犹豫了问:“大神仙,你究竟带我去哪呀?”折丹笑道:“我答应你,不必你打架斗法,就见个书生,他这人脾气怪,就爱出题难为人。”周泉听得似懂非懂,心远一揖到地,拜道:“折丹,丹上神,三天之后,后送他回来,这话可,可是准的?” 折丹不高兴道:“我是神仙,怎会骗你们!”周泉心想:“那可难说,神仙骗人的事多了,故事编完了都说是好心,骗人时那可不含糊。”他还在犹豫,心远已道:“既,既是这,这样,那就,就按神,神仙说的办!” 周泉急扯他道:“我还没想好呢!”菁荃小声道:“你还想什么?风神要风得风,要雨他自然想法借去。你帮了他,只有好处没坏处,你怕什么啊?”周泉一愣,弄不准仙界高层的潜规则,暗想:“做人留一线,山水有相逢,这地方邪性,谁知何时转到何地,真要找神仙帮忙呢!” 他做狗仔多年,暗谙其道,人生说穿了是个“混”字,混钱混名混未来。这“混”字里头学问大,有时候要疑神疑鬼,有时候要大方点豁出去。他咬了咬牙,向风神道:“你说了三天后送我回来,那就三天,你出题罢!” 折丹微笑点头:“这可说定了,说定了的事可不许改了。”周泉望了小山一眼,苦脸道:“小山姐,三天后我若误了点,设法来接我啊。”小山只好点头,奚止鼓励道:“你放心,他们不救你,我一定来救你的。” 这一众人里,周泉最不信的就是奚止,他究竟被奚止骗来了这里。此时算旧账没意思,只能向折丹点头:“说定了,不改了!” 折丹微笑道:“我可出题了。山中有一寺,唤作都来寺,共有碗三百六十四,三僧一碗饭,四僧一碗汤,问有僧几何?” 他话音刚落,便听周泉嗷得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把众人吓了一跳。周泉落地站稳,激动道:“我就知道你要出这种题,就知道你们只会这种题!” 折丹愣了神看他,周泉先道:“我问你,什么是僧?”折丹愣道:“他,他说僧就是人。”周泉点头道:“连僧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出题!”折丹不高兴道:“你做不做的出?要是做不出,你,你,你,还有你,你,即刻下岛!” 他伸指点了一圈,被他点到的都吓了吓。周泉抹一把汗,叫道:“当然做的出,都来寺里有624个僧人!”折丹一怔,微然笑道:“对,对,你说的对。” 他紫袍一挥,上来要拉周泉,笑道:“你们愿意留多久都行,你跟我走吧。”周泉却让了让,也笑道:“折丹大神仙,我教你个口诀,你记住了,自此那个书生出的题,没有能难到你的,就不必我去啦!” 折丹奇道:“还有口诀?”周泉笑眯眯道:“那是当然!你问我的这些题,都有个名目,叫做物不知数。我教你的口诀呢,也有个说法,叫做中国剩余定理。”折丹听得一愣一愣,周泉笑道:“你把口诀拿去,那书生再出一百道题,你也不怕不怕啦!” 折丹一时冲动,正要答应,转而沉了脸道:“不行!”周泉一傻:“那是为什么?”折丹冷笑道:“你若编两句话骗我,又怎么说?”周泉奇道:“第一,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啊?第二,你是神仙哎,我若骗了你,你不会回来找我吗?” 折丹冷哼一声,冰着脸不说话。菁荃微咳一声,小声道:“折丹上神受天规所限,不能离开流波岛。他怕你跑了,就不能去找你。” 周泉哦一声,心下略生同情,转而奇道:“他不能离开流波岛,却要带我见个书生,去哪见,不会就在这岛上吧?” 夕生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他能听见汗珠打在岩石上的啪啪声。又坚持了五分钟,他实在受不了,往地上一滚,叫道:“不行了,不行了,歇一会!” 东门在前面,此时回头看他道:“你可真没用!”到了四极,夕生最讨厌被说没用,因而气道:“弯腰走了快一个小时,换了谁能行啊!”东门冷冷道:“我怎么不累?”夕生黑了脸不答。 他们容身之地是处滚圆的窄洞。若要夕生形容,他想到的是盗洞,圆滚滚的一条通道,却是高些,不必四肢着地爬行,但绝不能站直。 他生怕眼睛发绿的秘密叫东门看穿,手上攥着银针松,和东门说话时挡在脸前,叫道:“还有多远啊!”东门道:“且留岛本就不远,快走吧!” 夕生无法,一面爬起一面嘀咕:“什么人修得海底通道,这么矮,调兵也难的很。”这话一说出来,他量了量高度,心想:“若是劳民国的黑矮子进来,却是正正好。难道是他们修的?” 他心下惊疑,跟着东门往前摸去。又走了半个小时,累得夕生恨不能在地上爬,前面却开阔了。夕生艰难爬出甬道,先听着海潮涌动,扑面的海腥气,他扶着直不起的腰打量,这是个天然岩洞,该是浮出海面了,海水浸入三分之一,便退去了。 洞里潮湿黑暗,东门打个唿哨,便听着黑暗里瑟瑟有声。有人跑进来,穿着东境星骑的青袍,见了东门行礼道:“将军!”东门点头道:“前面可是且留岛?” 来人正是东门带来的南境星骑,便听他说:“是,顺着这甬道过去,就是夜牢。”夕生告诉了东门,雪狼王有可能陷在夜牢,求他设法相救。他听了目的地近在眼前,高兴道:“我们快走!” 东门一把拉住他:“夜牢里有句灵,我们进去是送死!”夕生心想:“你怕句灵,我可不怕。”他半兽半仙,不受句灵影响,因而且留岛上能带着小山摸出来救人。可他哪里敢提。 他见东门沉吟不语,急道:“你是从南境出来的,句灵生在南境,你就没有办法?”东门叹道:“句灵之毒不能解,只能防。防毒的法子,使君王后的百花图谱有载,我却不知。”夕生猛一机灵:“百花图谱?句灵开花吗?” 东门奇道:“当然开花,不但开花,那花漂亮的很呢。使君王后很喜欢,把它编进图谱。”夕生猛然疑惑:“既是图谱有载,为何奚止会不知道?”东门也疑惑:“王女不知吗?听说王后的百花图谱是为了她所编,她怎会不知?” 夕生想不出所以然,只说:“将军,我们快想办法,定要救出淳齐殿下。”东门瞅他一眼:“你这么忠心耿耿,不做将军可惜了啊。” 夕生略有惭愧。若非为了集齐守护,拿到神玉论典,他未必对雪狼王忠心。除了小山和周泉,他必得保全的四个人就是淳齐、奚止、菁荃、心远。 想到这里,夕生不由暗叹芥隐厉害,用本书拴得夕生保定淳齐,见到泯尘也不敢反水。夕生累得够呛,找了块仿佛平坦的石头坐下,刚坐下就后悔,洞里潮湿,石上也不知是青苔还是紫菜,滑溜溜湿乎乎,坐着难受。 他侧滑一步,赶紧站起。谁知刚起来,只听啪得一声,石头忽然炸开,嗖嗖嗖三声,也不知飞出什么东西,夹着劲风,直奔东门而去。 东门是练箭的,眼疾手快,空手夺了两支,猛得闪开一支。夕生急举银针松照去,东门握着的也是箭,铁箭,也不知时日几许,箭头朽得烂了。 他们再看那石头,原来是个铁匣子,上面爬物海物,黑乎乎的像个石头。夕生使银针松照照,里面放了个东西,像剖开一半的竹筒,也是黑乎乎的。 夕生拾起看看,入手沉甸甸的,上面仿佛刻了东西,凹凸不平。他绷袖子擦擦,擦了表面泥尘,忽然眼前一亮,叫道:“是金子的!”东门赶紧接过看了,果然是黄金所制,他撕了半幅衣袍,用力擦净泥沙,就是银针松光艰难辨认道:“有子敏琦,德昭天地,守护自成,得青圭指引,神兽护佑,今,今立为纯王。” 夕生听了,问道:“这是什么?”东门喃喃道:“这东西我见过,叫做铸书,是部落王族承祚所用,只是该保存在王殿,如何丢在这里?”夕生道:“会不会泯尘打进来,东境故意丢在这里?” 东门摇头:“不可能!你看它脏的,也不知丢在这多久了。”他抚着铸书皱眉头:“敏琦?我记着纯王的名字是敏瑜啊?” 夕生由着他苦思冥想,转身又看匣子,里面仿佛还有什么。他探手摸了,却是个铁匣子,并不是黄金制的。匣子一没机关二没缝隙,仿佛是个铁块,无处可开。夕生惦了惦,它又分明是空心的,晃着里面有声音。 夕生不知是何物,正要问东门,却听东门啊得叫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嵩浅大人同我说过,纯王是叫敏瑜,他的二弟才叫做敏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柳暗花明 夕生还没想明白东门说的什么意思,便听着通海的洞口有人猛得喘气,那声音像马桶塞子用力拔出来,骤然了通畅了的下水道。 东门急忙一推夕生。夕生来不及多想,把铁盒子顺手塞进怀里,扯袍子盖住银针松,缩身藏进黑暗里。他不敢大意,垂着眼睛不敢看东门,只竖耳朵听着。 不一会,潮水响动,仿佛又上来个人。先上来的低喘了说:“公主真狠心,明知有流水笛,还要逼我们下海摘藻果。”另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夕生心中一动,是海修的声音:“她也是没办法。奚斯殿下要靠藻果续命。” 夕生早听小山说了奚斯的事,心想:“海筠公主对奚止哥哥可真好,陵鱼得罪了泯尘不得入海,她还想着替奚斯摘藻果呢。” 起先上来的陵鱼发牢骚道:“我是真不明白,二殿下是仙民,咱们是兽族。公主救他一命也就是了,何必带在身边悉心看顾。”海修不答,张顾四周道:“海良,咱们像是走错方向了,这是绕到流水笛后面了。” 海良道:“入了深海也就罢了,浮出来我耳朵都要炸了,没精神再分辨方向了。”海修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慰,自语道:“看来咱们还要再过一次流水笛。” 海良惨叫道:“再过一次?那是要我的命了。”海修笑道:“论身法,咱们几个里头你是高强的,你若过不去,还有谁能过去?”海良听他夸奖,心里高兴,嘴上却说:“高强又有什么用?原先每月斗力,公主自然选高强的,可眼下呢?” 海修又沉默了。海良却不甘心,碰碰他小声问:“算来快三个月了,公主都是和你在一起?”海修眼见躲不过,只得说实话:“我也没有。”海良咬牙道:“她是被二殿下迷了脑子!” 海修岔开话道:“咱们歇一会还是回去吧,公主在等着藻果呢。”便听着咣得一声,海修低呼:“你干什么!”海良砸了盛藻果的大蚌,气道:“咱们陵鱼几万年的规矩了,从新月至满月,由阴盛而阳盛,这十五日内交尾受孕,怀胎三月产下的陵鱼,能够仰受精华,生而强壮。可你算算,公主多久不曾与我们在一处了?” 海修默然无语,海良道:“她不把陵鱼的事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想着二殿下!”海修叹道:“仙民与咱们不同,男子能娶数妻,女子却只能嫁一人。公主也许,也许……” 哗啦水响,海良怒道:“她若再这样,我就去杀了那个二殿下!”夕生心里一拎,便听海修急劝道:“海良,你莫要意气,若叫公主知晓了,你会被剖肤拔鳞,即便不死,那也是残了!” 海良急道:“你就眼睁睁瞧着她这样胡闹下去!”海修道:“公主一时任性,仙民与陵鱼隔着天堑鸿沟,绝不能相守一生,公主哪能不知?咱们再忍一忍罢,她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海良冷冷道:“南境的海水不如东境纯粹,可她总爱往南境跑。那时候我就听着风言风语,她喜欢偷看南境二殿下。当时我与你一般心思,只当她玩闹罢了,谁知眼下却弄成了七分真事!” 海修安慰道:“不会的,此事公主一人念想无用,总要二殿下也点头。二殿下是仙民,我看了很久,他对公主仿佛只有感恩之情。”海良道:“若不是为了他,咱们也不会得罪泯尘,更不会被困在流波岛上!”海修又安慰:“放心罢,今晚子时流水笛便撤去了。你若不想辛苦,我们在这里等到流水笛撤了,再回流波岛如何?” 夕生听到这里,心下暗暗叫苦,他们若守到子时,别的不说,只怕泯尘要四处找夕生下落。黑暗中,东门轻扯他衣袖。夕生眯着眼回头,仍不敢他,恍惚见着东门做了个杀的手势。 夕生感念海修多次舍命相救,不肯下毒手,握着东门衣袖摇了摇,意思是“不可”。谁知东门当他答应了。他掌心红光隐泛,便要幻出金罗,夕生一把握住他手腕,轻声道:“不可!” 陵鱼耳力极强,夕生声音极低,仍是被海修听见了。洞外静了静,很快,海修轻声问:“谁在那里?”夕生生怕东门性起杀了海修,情急下找借口向东门道:“将军,他们是流波岛的陵鱼,是帮我们的!他们有藻果,藻果生灵力,或许对抗句灵有奇效。” 他不等东门答话,起身拔出银针松握着,微笑扬声唤道:“是海修吗,我是夕生啊。” 海修与海良半身浸在海里,只等着略有异动,便遁水而去。此时听了夕生的声音,不由微微犹豫。眼见洞里亮进一小蓬银光,不多久,夕生握着银针松走出来。海修奇道:“夕生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夕生溜了一眼海良。他的长相与海修差不多,个头却比海修小些,也许是瘦,显得脸特别长,因而也比海修狰狞些。海良见夕生走过来,冷漠而视,神情很不友好。 夕生却笑道:“这位陵鱼大哥面生的很。”海修道:“他是海良,是极能干的,因此守在公主身边,跑腿的事都是小的去做。”海良听他自称小的,不由斜了海修一眼,海修却作不知。 夕生恭敬行礼道:“原来是海良大哥,得罪了。”海良嘲讽道:“你们仙民真怪,我们初次见面,哪来的得罪?”夕生叫他一舍命相救,看来所言不虚。他们爬伏的地方像个火石口,口小里头却是大的,黑洞洞看不见底。南境随从道:“这下头是海水,从水底摸过去,就是夜牢。” 东门奇道:“这里有多深?”随从道:“很深!”东门奇道:“你们怎么知道的?”随从道:“咱们二十个人,拴了绳子往下放,绳子放到底,再用人下去接绳子,就这么样,足足二十个人都用尽了,才下到水面。” 夕生低声道:“南境仙民水性好吗?你们能游过去,咱们也能。”随从黯然摇头:“第一个下的是东境的护卫,我们那日在锥心岛救下的,他会水。” 夕生皱眉问:“你们能过去,为什么不救?”随从道:“东境护卫水下耗费灵力,中了句灵的毒,拼死回来,我们吊他上来,只说了通夜牢,便力竭死了。” 众人一时无话,感叹无语。海修道:“那我们下去了。”夕生抓紧他的手,感激道:“万事小心!”海修点了点头,带了海良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黑暗里。 夕生扒着入口仔细听着,很久,连一丝回声也没有,他心生恐惧,喃喃道:“这是有多深!” 红光一闪,东门已幻出金罗弓,向着斜壁嗖得一发,两支乌箭笃笃两声,插在岩壁上。东门撩袍子掖进腰里,扶了山岩就要往里跳。随从一把拉住,急道:“将军,我去!” 东门拂开他道:“你做不了。”他举身欲跳,又问:“外头都布置好了?”随从点头道:“我们的人就在且留岛的津渡下面,等着将军发话。”东门点头,再不犹豫,纵身直跳下去,却落在箭簇之上。 他人刚落足,宝弓又起,向着下方斜壁又是两箭。夕生高举银针松,伏在洞口看了,知道他要用这法子接应,不由叹道:“奚止殿下说将军骁勇,果然如此。” 随从听了,瞄了夕生一眼,问:“奚止殿下如此说吗?”夕生不察,随口道:“那是当然。”随从静默,不再多说。 东门金罗宝弓的红光,一闪一闪往下退去,渐渐看不见了。 ****** 夜牢口小腹深,空气并不充盈。雪狼王渐渐支撑不住,只觉着犯困,很想睡去。离他最近的纯王已不知睡了几觉,这时又睡着了。雪狼王困得无奈,心想:“仿佛睡一睡也无妨,此时无事,睁着眼也是耗费,睡一会罢了。” 他刚要睡去,忽觉有人在摸他腿。雪狼王只当是菁莲,皱了眉想:“她又要干什么?”然而转念之间,忽然想起菁莲被缚在木头上,哪有这么长的手能摸到他的腿。 他猛然清醒,低头向水下看去,齐腰深的水面,慢慢冒出一张脸,却是海修。雪狼王稳住心神,一言不发。他左右皆是晕迷睡去的俘虏,化人氏刚刚巡查罢了,围在中间凸岩上,也在打嗑睡。 海修探出两根手指,拎了拎雪狼王身上铁链,示意他链子弄不断。雪狼王此时灵力尽失,却是无法可想。海修手掌飘出水面,托着一枚藻果,送进雪狼王口中。雪狼王噙住吃了,丹田处的绵软仿佛有了着落,他试着提力,咬牙化出冰扇切断铁链不难,可洞里黑暗,冰扇生光,必然惊动化人氏。 雪狼王情知这机会失不再来,不敢造次,沉吟难决。便在这时,却听菁莲小声道:“我腰里有小匕。”雪狼王知道惊动了她,却不多话。海修在水中听见,探身菁莲腰间,却在贴肉处摸着个小荷包,里面小指大小的黑石头,像是铁制的。 海修不知是何物,用那石头切向铁链。铁链无声,豆腐般的断了。此事出乎海修意料,铁链一断,发出呛啷声响,惊动了凸岩上的化人氏。 海修机灵异常,听着铁链响便沉入海底,他刚隐了,啪得一声,化人氏已炸到雪狼王跟前,两只黑洞森森看着雪狼王。雪狼王与菁莲水下齐心,双双攥着铁链。化人氏伸手顿了顿,仿佛顿不开,黑鼻孔出一气,阴声道:“老实点,再动杀了你!” 雪狼王面无表情看它,化人氏哼一声,啪得炸作黑烟,又回凸岩。雪狼王松了口气,只觉心跳如鼓。他转眼东境诸人,心想:“化人氏来的太快,只怕来不及救了。” 海修又摸了上来,缓缓松开铁链,眼看雪狼王要得救,却听菁莲小声道:“先救我,否则我喊了。”雪狼王强作镇定,向海修示意先救她。海修无法,将铁链交给雪狼王握着,扶着菁莲入水,海良守在一边,立时负了她游进深海。 雪狼王身上铁链得脱,附脸向水面轻声道:“救我母亲和淳于。”海修伸一根手指出水,摇了摇,示意他不认识。雪狼王大急,他也不知萤几和淳于位置。海修在水下拉他衣服,只叫他快走。 雪狼王急中生智,向水面道:“黑衣。”东境人皆穿青衣,也许只有这个办法分辨。海修点头,又扯他衣裳,示意他快走。 雪狼王无法,只得屈身入海。到了水底,他才看得分明。凸岩在水下体积庞大,拴人的柱子都戳在岩上,他们落脚处是岩礁,海水只在一步开外,雪狼王却不知,只当这里是实底。 海修负了雪狼王,缓缓滑进深海,向岩壁那侧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背水欲战 雪狼王快憋不住气时,海修猛然出了水。他大口喘气,打量四周。险峻的山崖向内压挤着,高得看不见头,脚下是深海,雪狼王攀住山岩半浮在海水中。黑暗中,左上方忽有人轻声说:“都救出来了?” 没等海修答话,雪狼王先道:“还有两个人!”海修知道他说的是萤几和淳于,可是再回去显然危险,不说惊动化人氏,若是被东境王室发觉,一嗓子喊出来,那也是危险。 雪狼王见他面露难色,恳切道:“我上且留岛,就是为了救他俩人。不救出他们,我是不能下岛的!”海修为难道:“殿下,他们不认识小的,只怕找着了不肯配合啊!”雪狼王想:“他说的也不错,就凭海修那张面孔,萤几只怕要叫喊出来。” 正没法可想时,忽见半空中一团银光,晃悠悠落了下来。原是夕生怕他们没有光,丢了一束银针松下来。雪狼王大喜,指银针松道:“你把这个给他们瞧,他们会跟你走的。” 海修心想:“银针松虽是北境特产,也难讲能不能做信物。”他虽犹豫,仍是游去拾了银针松,转念又想:“淳齐殿下未脱险境,非要救这两人。只怕此时送了他上去,他仍是要设法相救。这样救来救去的,他们何时才能下流波岛。” 他游回雪狼王身边,已定下主意,掰下小枝银针松握在掌心,道:“殿下,既是这样,我再回去找找。”雪狼王高兴,连声道:“好,好,他们穿着黑衣,水下虽难分辨,有了银针松应该能看清。” 海良早救出菁莲,此时浮在海中听着,见海修掉头要入水,冷冷道:“你一人去吗?”海修冲他裂嘴一笑,海良道:“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仙民的事与我再没关系!” 他说罢了,刺溜一声没入水中,向夜牢摸去。海修不敢耽搁,跟着他游去了。 陵鱼走了,这里陷入寂静。不多时,便听着菁莲悄声唤道:“淳齐殿下,淳齐殿下。”雪狼王恼恨她刚刚以发声作要挟,冷淡道:“什么事?”菁莲道:“这里太高啦,我们怎么上去啊。” 雪狼王不高兴:“人还没到齐,你急什么。”菁莲听出他的不快,缄了口,一会轻声说:“我是想问问,我能不能帮上忙。”雪狼王不答,菁莲委屈道:“淳齐殿下,刚刚割断铁链,也是用了我的屹阳石。我若借了你的物事救命,却不救你,你会不会伤心啊?” 雪狼王心想:“她一笔笔算得太清楚,适才既便她不叫出来,我也会设法救她。若是换了奚止,绝不会以发声相逼,叫我救她。”想到奚止,他也是归心似箭,此时搪塞道:“我并没打算不救你。” 菁莲怯生生道:“可你像在生气。”雪狼王哪有精力同她生气,又不肯想好话抚慰她,索性默不吭声。 噗通一声,有人纵进水里,搅得水花乱响。便听着菁莲一声惊叫,拍水挣扎道:“你是谁,快放开我!”东门奇道:“你问怎么上去,我便下来接应,如何又叫我放开你?” 雪狼王听了,借着银针松的光,正看见东门脸上那道疤,立时叫道:“你是南境的东门将军!”东门沉吟多时,方才客气道:“小将东门,见过殿下。” 雪狼王知晓他是奚止的星骑将军,心生亲近,笑道:“将军不必多礼,原来陵鱼相救,是将军搬来的救兵。”东门道:“我可不敢居功。此事是殿下的护卫夕生大人找出的办法。泯尘虽是兽主,对夕生大人真是百依百顺。” 雪狼王听到东门与夕生已接上头,心头大石落地,兴高采烈道:“多亏将军接应,否则他一人也是诸事难成。”此事东门却不推功,只说:“殿下夸奖了。”又道:“殿下,我们不必在此干等,不如我先送菁莲殿下上去。” 雪狼王答允,菁莲听他是南境的将军,心下惊疑不定。她还不知奚止已亮明身份,更不知南境已灭,只道东境事发,惊动另三极,已有援军来救。东门背了她,展开身手,缘着岩壁直攀上去。 乌木箭插在崖壁上,纵下有落脚下,上去却极难,何况东门还背了一人。雪狼王仰头瞧着,只见东门身如老猿,轻捷跃动而上。银针松光照范围不大,他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此地留了雪狼王一人,静得能听见岩壁上渗水的滋滋声。若非那一小簇银针松发着光,呆在这样巨大的黑暗里,很容易让人绝望。雪狼王耐心等待着,想起他初到浮玉之湖,最怕就是入夜。 他忽然想起,旧疾很久没有发作了。即便是见到了泯尘,知道了夕生的身世,他也不会像之前,护着心里不能触碰的那块地方,碰着了,阴郁燥烦就控制不了。 是奚止吗。他把脑袋磕在手臂上,抱着冰凉溜滑的岩石。海藻淡淡的腥气仿佛也飘着她的香。自从到了流波岛,雪狼王有了错觉,觉得上天向来待他不错。因为奚止,她拥有神兽眷宠,偏偏对他青眼相加。 这之前,他真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他有着说不出的口的小小心愿,宁可母亲是被泯尘欺辱的,宁可母亲是万般不得已的,否则连母亲都是遗弃他的。 眼下,他都放下了。既便全世界都放弃了他,他还有奚止。他因此调整了人生目标,他要说服王父改了心愿,他要做王,要替奚止报仇复族,要让她不受欺负,不受委屈。 要做到这些,萤几和淳于是关键。失了他们,王父照样能再封王后,再生王子,雪狼王还是会见疑于父亲。而且,换一个王后,未必好过萤几。想到萤几,雪狼王脑海里浮出唠叨又简朴的女人。他微然叹了口气,自己真的变了,变得情愿去相信人。 他正想的入神,哗啦一声水响,海修夺水而出,叫道:“殿下快走!”雪狼王一慌,便见他背上负着一人,正是萤几。萤几脸色惨白,见了雪狼王虚弱唤道:“淳齐。”雪狼王心下感动,握了她的手还未开口,便听她含泪道:“淳齐,求你救一救淳于!” 雪狼王的涌起的感动消散了,莫名有些心酸,若是芥菱在此,也许先责备他,不敢冒着风险来救。他心里这样想,脸上一笑:“母亲放心,淳于必是要救的。”萤几听他表了态,心下略松,她很怕雪狼王要夺储,想借泯尘之手置死淳于。 正说之间,海良已匆匆游了回来。淳于佳公子的风度荡然无存,蓬发如鬼,脸上青黄。他在安亭未中句灵之毒,却被泯尘踢了一脚,伤得更重些。此时见到雪狼王,翕动嘴唇道:“哥哥。” 雪狼王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拿他当作弟弟,他待心远只怕要更亲近些。海良却替他解了不能“相见欢”的尴尬,催道:“快走吧,化人氏发觉了,已经搬救兵去啦。” 雪狼王情知化人氏看不准落脚处,不能炸开再凝形,因而到了不了此处。然而惊动泯尘,只怕出不了且留岛。他展目瞧瞧高不可测的岩壁,道:“他俩有伤,这么高可怎么上去!” 然而上不去,也只有上去这一条路。雪狼王背了萤几,叮嘱她抱紧,顺着东门上去的方向,攀了上去。海修背起淳于,也要往上攀,可陵鱼两腿间有膜相牵,莫说攀岩,走路也困难。 雪狼王无法,只得向淳于道:“你自己能不能上?”淳于重伤在前,又被句灵熏了许久,周身绵软无力。雪狼王正焦急间,便听着上面响动,却是东门的随从下来接应,背了淳于向上攀去。 海修行礼道:“殿下,咱们就此别过。海修有小事相求,夕生大人会告知殿下,请殿下成全。”雪狼王并不知何事,想夕生能答应,想来并非难事,便道:“多谢援手相救,后会有期。” 海修再作一揖,带了海良钻入海底,自水下走了。雪狼王转而爬壁,好在岩壁凹凸,并非光滑无着力处,攀到近两米高处,有两支乌木箭并排戳壁上。雪狼王知是东门所留,他立足两箭之上,能短暂休憩。如此攀几米,歇一歇,直攀得汗透重衫,手软得豆腐一般,方才到了顶。 夕生早等得不耐烦,半个身子吊出来,看着雪狼王靠近,伸臂去接。雪狼王伏在入口处,先把萤几送上去,自己再鼓劲翻上去,累得喘道:“外面顺利吗?”夕生道:“我找到周泉,已经送回去了。东门将军的人手也埋伏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平常来援,咱们就能动手!” 雪狼王沉吟道:“只怕等不到平常了。”夕生一惊:“为什么?”雪狼王道:“夜牢走了我们几个,化人氏已经发觉了。我若没猜错,此时泯尘快到且留岛了。他一旦得知我跑了,别说是反攻,只怕你也保不住命。” 夕生想起泯尘慈眉善目,绝不相信自己会“保不住命”。可他嘴上却问:“那么怎么办!”雪狼王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乘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东门带了菁莲等在上面,听了这话,两眼放光道:“好!”夕生急道:“殿下!杀他措手不及容易,平常不到,下流波岛却难啊!” 雪狼王心思灵动,猛然起念:“东门说泯尘对他百依百顺,小子是下不了狠心了。”他控定情绪,微笑道:“那么你可有妙策?”夕生也是聪明人,暗生好奇:“他说话这么如此客气,以前我顶撞他,他总要黑脸骂我才算作罢。” 夕生想着便问:“殿下,咱们这一计叫什么?”雪狼王一愣:“自投罗网啊,不是你想出来的?”夕生放下疑心,论定他不是化人氏扮的,因而笑道:“那我再说一计,叫做木马计。” 众人围了听着,夕生道:“泯尘并不知海底有通道,不管外头闹得翻天,咱们只管躲在这里,熬得三日,等平常到了,我们便似藏在木马肚子里的伏兵,里应外合跳出来,把水寨烧个精光,掉脸走人,岂非万无一失?” 这话刚说完,东门先不乐意,皱眉道:“夜牢走了淳齐殿下,泯尘能让你悠闲自在过三天?别说三天,你消失这一会儿,只怕外面已经闹开了。”他不等夕生开口,接了道:“淳齐殿下说的不错,眼下动手出其不意,错过时机只怕被动。” 论着排兵布阵,挥师迎敌,夕生哪有他们经验丰富。听了东门这样说,夕生也无话可驳,仍旧顾虑道:“动手也许能重创泯尘,可我们也没好处啊。尽灭兽族绝无可能,逃回流波岛也要被泯尘围了。到时我们如何下岛?” 东门冷了脸道:“夕生大人,你给泯尘三天时间,他必要挖地三尺找到淳齐殿下,说不准就能发觉岛与岛有涵洞相连!若是平常将军未到,他先捉了咱们,流波岛更加被动!” 这话说的也不错,夕生噤声不语,望了望雪狼王。黑暗里菁莲小声道:“你们刚刚说,要烧了泯尘的水寨?”夕生道:“是。”菁莲道:“烧水寨是做不到的。” 夕生一惊,急问:“为何?”菁莲道:“鲸船的木头上涂了鲸涎香防火,丢了火把上去,想烧作火海,也不知要等多久。”东门呆了呆,喃喃道:“南境草木繁茂怕火,每年从东境泊进鲸涎香,确是四处抹了防火,这我却没想到。” 夕生叹道:“若是奚止来了就好。”雪狼王瞧他,夕生也在看他,道:“奚止的火凤那样厉害,哗啦啦能烧一片。”雪狼王听了一笑,菁莲听他们提起奚止,轻声问道:“奚止王女同你们在一处吗?” 雪狼王随意嗯一声,菁莲脸上瞬间黯淡,想:“不论奚止真假,他总是与她有婚约,只要奚止在一天,我却无法可想。” 东门皱眉道:“这时候接奚止殿下过来是不能的,好在我有个办法。”夕生急问:“什么办法?”东门道:“安亭之宴,各家都送了敬礼,西境送来两箱硝石,硝石遇火即炸,也许能用。” 雪狼王高兴道:“这个却行,也不必尽数烧了,只要趁乱夺了鲸船,能载我们回流波岛便是。”东门笑道:“殿下夜闯锥心岛,为了引开泯尘,已炸了一箱,这只剩下一箱啦。”雪狼王笑道:“将军盛情,淳齐铭记在心。” 夕生冷眼旁观,眼见他待东门既招揽又亲热,鄙视了想:“为了东门是奚止的将军,就这样讨好,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眼前这个却是个活例子。” 雪狼王并不知他心思,仍是高兴道:“那么劳烦将军安排。”东门点头,安排雪狼王菁莲等人跟着随从去且留岛下等候,却点了夕生跟着他去取硝石。夕生无奈答应,两人正要动身,雪狼王却道:“等一等。” 他沉吟一时,向菁莲道:“殿下,在夜牢殿下答应淳齐所求,可还记得?”菁莲道:“我记得。”雪狼王作揖道:“既是如此,请殿下跟着东门将军走一趟,就便取了淳齐所需之物,好不好?” 菁莲一时气苦,心想:“外头那么危险,他却叫我跟着去,这是丝毫不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只记挂青圭。”她正想着拒绝,却听角落里淳于虚弱道:“哥哥,泯尘在东境做乐师,认得菁莲殿下,她在外面乱跑,要是叫泯尘撞见了,只怕危险啊!” 雪狼王愣一愣,淳于又道:“哥哥,菁莲殿下是个女子,又受句灵荼毒数日,还是不要叫她以身涉险的好。”淳于说这话,本是怕菁莲有个闪失,连累着他逃不出去,然而此时在菁莲听来,却是满满的怜惜体谅。 她心中微动,借着银针松的光向淳于看去。他重伤未愈,唇白如雪,却仍是眉目清俊。菁莲心想:“到了北境,淳齐未必有淳于得宠,我做什么非要栓定了要淳齐青睐。他虽有为王的气魄,若是对我无心,却也是枉然。” 她瞬间定了主意,却微笑道:“大殿下舍身相救,菁莲无以为报,跑一趟原是应该的。”雪狼王听了这话反倒不好说什么,别的罢了,舍身相救菁莲这一条,他厚着脸皮也难认领。 夕生却不知雪狼王求菁莲拿的是青圭,只当是别的事,便说:“二殿下说的对,菁莲殿下万一叫撞见了,那是节外生枝。依我说,你再有什么想要的,也等有了命再说罢!” 雪狼王看着他幽然道:“这可是你说的。”夕生还没明白意思,东门已催道:“快走吧,时间不多啦!” 几人论定分头行事,雪狼王依旧背了萤几,菁莲却搀扶了淳于,跟着南境护卫择路而去。东门等他们走得没了影,领了夕生钻进另一条甬道,直往且留岛上摸去。 这条甬道并不长,仿佛在夜牢之上行走,走不下五十米,前面微有光亮,两人大受鼓舞,奋力爬出。夕生四脚着地,攀出甬道,随口道:“也不知泯尘有没有在找我,走了淳齐殿下,且留岛得乱成什么样。” 他话音刚落,没等东门钻出来,身后有人恬淡道:“我有在找你,找了你很久啦。” 这声音温润慈和,夕生却吓得半死。他迅速回头看去,便见泯尘青衫灰发,孑然而立,静静看着夕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火烧连营 夕生回头见是泯尘,吓得脚趾都绷住了,一时之间,脑子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旋转。东门却是机灵,听见了泯尘的声音立即闭嘴,伏在甬道里不动。 泯尘的右侧就是洞口,明亮的光从石隙透入,泯尘的表情却没在黑暗里,他没有震怒,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站着。 夕生看着他落寞的轮廓,嗓子里堵着的全是话,却不知哪一句开场白适合当下。最终,先开口的还是泯尘,他问:“里面还有人吗?” 夕生立即道:“没了!”泯尘道:“我听见你在和人说话。”夕生坚持说:“只有我一个人,我自言自语。”他额上微冒冷汗,环顾四周打岔:“这里太安静,不弄出点声音,我,我害怕。” 泯尘浮出一缕笑:“是吗?”他说着向甬道走来。以东门之勇,绝不会束手待擒。眼看着要打起来,夕生横了心道:“你不信我吗?”泯尘的身子滞了滞,本已弯下去的腰又直了起来,转而看着夕生。 夕生舔了舔发干的唇,接着无理取闹:“你若不信我,就杀了我好了,干什么躲在这里捉我!”泯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夕生被他看得受不了,转开脸去。泯尘仿佛妥协了:“你说没人,就没人罢,我相信你。”夕生心里一跳,想到泯尘说起的故事,故事里,他待芥菱也是这样,毫不犹豫的妥协。 他忽然相信泯尘,相信那个烂俗却真实的故事。 “你在这干什么?”泯尘问。他很平静,像下班回家的父亲,偶遇马路上玩耍的儿子,随口问一句。可夕生总不能说,“我在这玩儿”。他咳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呢,你到这来干什么?” 泯尘道:“就像你说的,淳齐跑了,我在四处找你。”夕生嘀咕道:“他跑了,你找我干什么。”他说着,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泯尘微叹一声:“你救了他?”夕生低头不答。 良久,泯尘爽然一笑,像是卸下千金重担,轻描淡写道:“他是你哥哥,你想救他也是应该。”夕生咬着唇角不答。泯尘又道:“可你能把他弄出夜牢,却没本事让他下且留岛。” 夕生猛的抬起脸,泯尘拂了拂青袍的阔袖,淡然道:“跟我回去吧。”他抿袖背手,向洞口走去,夕生却没有动。 泯尘听不见他跟来的声音,停下轻声问:“怎么了?” 夕生道:“你不必对我太好,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泯尘不吭声,举目望着只有十步之遥的洞口。光亮丝丝透入,外面是蓝天烈风的广大天地。光的召唤近在咫尺,泯尘眯眼看着,忽然想,十步天涯,他也许永远走不到了。 “你从哪里来。”泯尘柔和问。夕生愣了愣,轻声说:“从来处来。”泯尘却不理他的禅机,接着问:“那边好吗?”夕生嗯了一声:“很好。”泯尘道:“比起这里呢?”夕生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看你起着什么念头。” 泯尘道:“我听不懂,何为天堂,何为地狱。”夕生道:“无忧无虑之地是天堂,贪嗔痴恨之地是地狱。”泯尘仿佛懂了,微叹道:“有你母亲的地方就是天堂。”夕生心里微有触动,没有答话。泯尘道:“我不去天堂,为着你还在地狱。” 他转回身,背向着光亮,看着夕生说:“且留岛你用飞沙挟辣粉伤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你,只见到你眼睛发绿。我回去想了很久,也像你这样告诉自己,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他微喘一气,无奈道:“可我说服不了自己。” 夕生低头静听,泯尘又道:“我去流波岛只想赌一赌,我做足了准备,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个人在结界另一侧,我此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他的声音渐渐悲哀:“可是淳齐告诉我,你在他手上。” 他笑一笑道:“你在乐馆说,不会帮我做事。可我从没想过要你做什么,是淳齐,是他们用你做筹码与我交换,是他们要你做事!”他波澜不惊的声音终于有了激动:“我很不明白,我诚心待你,他们利用你,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夕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微转了头盯着潮湿的礁石,上面洒着断断续续的光点,像泼洒的油彩,就笔乱挥,飞沾在石头上。 泯尘道:“你能留一线余地吗?”夕生轻声问:“什么余地。”泯尘道:“他是你哥哥,你自然要救他,此事就此打住,我不再追究,你……” 夕生抬起眼睛看他:“我怎样?”泯尘叹道:“你也不要再提要求了。”夕生一笑低头,泯尘瞧他笑得嘲讽,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你笑什么?”他喃喃问。夕生道:“我还是有要求的,我想回流波岛,我想和他们在一起。” 他说着,装着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甬道。甬道黑洞洞的,也许东门早已溜了。夕生道:“用你们的话说,我养母是个留民。她一辈子没结婚,收养我,照顾我,当我是亲生儿子。我心里也只有她这一个母亲。” 他听不见泯尘的声音,自顾说下去:“我从没想过要去寻找身世,我和我母亲过的很快乐,我到这一个多月了,她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他说到这,声音哽住了,停了停才道:“我想回去。” 泯尘冷淡问:“你跟他们一起,就能回去了?”夕生道:“至少比和你在一起要靠谱。神兽封闭结界就是为了防着你们!”他说的坚决,没理会泯尘的感受。良久,泯尘失望道:“我以为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夕生摇了摇头,低声道:“如果我能回去,希望这只是一个梦,醒来了,梦就散了,以后再不必想起。”泯尘轻声问:“你就这么恨我。”夕生不高兴:“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强烈的感情,爱和恨都不喜欢。” 泯尘点了点头,道:“我听懂了。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母亲,你在乎的是我们不要凭空出现,打扰你和养母的生活。” 夕生闭了闭眼,无力反驳。他所求正是如此,然而被泯尘这样说出来,听来夕生很凉薄。“可是他们遗弃了我,”他想:“比起来,我的不计较已经是善良的。”这念头刚浮出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责怪亲生父母的,只是这责怪被冷漠包裹了,被现实遗忘了。 光明仍在十步之外,他们处身在阴暗里,一坐一立,相对无言。很久,泯尘说:“这答案虽不是最好的,却也不是最坏的。”夕生不解,转脸看他问:“什么?”泯尘一笑:“我很怕你厌恶我的真身,厌恶我是贱兽。” 夕生皱眉道:“你为什么总说自己是贱兽?”泯尘恍惚道:“我很恨自己,若我是仙民,也许你母亲……”他慌张着住了嘴,像有人戳开了他心里的疤。夕生看着他抬起手掌,用力抹去眼泪。 “不说了,”泯尘道:“我们走吧。” “我们去哪?”夕生问。 泯尘被这一问憋得说不出话,很久才说:“我没奢望能找到你,只是找到了,我,我不想你再离开。”他带着恳求说:“你和芥菱很像,特别是眼睛,淳齐也是这样,你们都有芥菱的眼睛。” 夕生没有说话,在黑暗里安静听着。“如果回不去,”泯尘鼓起勇气说:“你肯留下来吗?” 夕生立即阻隔与同情亲情相关的所有情绪,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回去!” 泯尘仿佛料到他会这样说,紧绷的情感忽然放松了,反弹出奇怪的微笑。夕生被猛得一戳,这微笑让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他站在黄嘉雨面前,乞求她的解释和否定,可她却提了分手。 他那时也这样笑,带着意料之中的坦然,心却迅速沉下去,坠痛在胸腔里,只剩下模糊的意识,要掩饰失望,保留自尊。 很多年后,夕生回想起来,也许他最终接受了泯尘,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只是彼时的夕生,仍是心如磬石,其志难移。 “那你走吧。”泯尘轻松说,说罢了拂袖而去。夕生却道:“等一等。”泯尘距离洞外的光亮只有三五步,他很想一步跨出去,可他停了下来。 夕生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去浮玉关内,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泯尘静了静,轻声说:“我想过。我最后看见她时,我很后悔。”夕生道:“在我们那里有句话,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如果注定是悲剧,就不要让它开始。” 泯尘背向夕生,惨淡一笑:“所以你不喜欢强烈的感情。”夕生道:“是。影响我的生活,影响我所爱之人的生活,这样的感情我不会触碰。哪怕它再美好,也是盛放于万仞山的凌梧莲,你知道它很美,知道它在那里,就可以了,不必千山万水,不辞艰辛的拥有它。” 他深吸一气,道:“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过去的事于我是云烟,我能为你做的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利用你。” 泯尘震了震,缓缓回身看他。夕生的眼睛在阴黑的洞里格外明亮,闪着蒙蒙绿光:“我可以诈你,哄你,骗你,踩着你得到仙民的信任,拿到我想拿东西,让我能够回去。可我不想这样做。” 他躬身行礼:“我走了,此去必要保着淳齐离开东境。你抓我,杀我,一统四极,平定仙民,种种皆可,只是不要再因为我犹豫。我不想做谁的筹码,也不想做谁的绊脚石,你明白吗?” 泯尘没有回答。夕生低头擦过他身侧,向洞口走去。外面很亮,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却听泯尘在身后问:“一定要为敌吗?” 这声音带着抖,带着无奈,也带着痛心。夕生在这瞬间忽然觉得心痛,是血脉牵扯的疼痛,他的泪不自觉的浮上来,汪在眼眶里。他没有办法回答这句话,也不能解决眼下的僵局,却在这时,他听见昂得一声利啸,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惊叫声。 夕生猛得甩开情绪,飞步跨出洞外,此处却是悬崖,凸在海中央。夕生举目便见硕大火凤,烈羽燃动,刷得掠过水寨。它所过之处皆成火海,惊吼怒骂此起彼伏。 夕生急道:“是奚止到了!”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青影闪动,泯尘已跃了出去,夕生遥眺他青袍飘飞,纵跃鹘落,渐渐化作小小身影。 夕生翻身就往回跑,钻进甬道叫道:“将军,将军,东门将军!”甬道里空空如也,并无回声。夕生心想:“我若钻回去找不到他,在里头迷路了出不来,那可是糟糕之极!” 他不敢往里走,转身又奔出洞外,咬了咬牙攀下悬崖。好在悬崖并不算太陡。其实他此时身入势境,已能纵下来,只是无人指点,他并不会用。好容易摸到崖下,且留岛的津渡近在眼前,夕生再顾不得,拔腿飞奔而去。 不等他靠近津渡,便见着火风昂得一啸,敛羽再来,刷得绕着水寨又划出一道火圈。火烧得足有三层楼高,把化人氏围在里面,它们炸不出火圈,被烧得唔哇乱叫。 夕生在半山市场见过奚止手段,情知她放出的火,连现代消防手段也灭不了。可他此时一时茫然,水寨一片火海,他也无处可去。泯尘立在津渡之上,遥望火势,身边围着长柏舞非子和碧姬,正七嘴八舌向他说着什么。 夕生呆呆看着,猛然之间,泯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离得很远,夕生根本看不清他容貌,却不知为何,他仿佛看尽了泯尘眼中的失望和伤心。夕生微退了一步,没等他有反应,轰得一声巨响,泯尘幻出真身,仰天厉吼。 咯嚓一声,津渡被它踩得穿了,长柏等人速速闪开,舞非临空一炸,又被火势直逼了回来。泯尘立在海中,足有半个且留岛那么高,天时向晚,原本晴朗的天际乌云滚滚,血红的夕阳衬着浓墨的云,诡异可怖。 泯尘怒喝一声,扬掌挥出漠漠黄沙,扑得压了火头,舞非子得这一空,啪得炸进火圈,刚一落足,凝身又炸,直飚出火圈,扑向深海。 夕生这才看见,水寨之外浮着三五只木筏,奚止心远菁荃各驭一只,青衫白袍,黑裙翩飞,临风驭海,煞是威风好看。奚止眼见火势被泯尘所灭,驭火凤向泯尘冲去,心远菁荃再不耽搁,各运灵力,咻咻两道光柱破天,青龙雪螭,飘摇直上,紧追火凤直奔泯尘而去。 泯尘左手狂沙,右手烈火,扑得双掌齐推,火凤青龙受阻,雪螭虎却不为所阻,咻得穿过泯尘身体。泯尘嗷得怒吼,身子晃一晃,绿血刹时淋漓遍身。夕生也不知为何,有些不忍。 他转念想到,若非适才与泯尘在洞中长谈,也许他容不得奚止放出火凤重创水寨。他恍惚之间,觉得泯尘是误会了他,以为他故意长谈拖延。 夕生心里正乱,耳边嗖嗖利响,五支乌木箭擦身而过,围着津渡跃跃欲上的兽族炸开了锅,不等它们反应,另五支利箭又到。长柏怒而回身,空竹就唇,咻得三支小箭,直奔夕生而来。 夕生也不知怎么,竟愣在当场,不知闪避。扑得轻响,三支箭直插进他腹中,夕生吃痛,哇得呕出一口鲜血。他身子一晃,忽然有人捏住他背心,猛得拖出数尺,夕生不及回头,便觉着蓝光一闪,雪狼王的冰扇已嗖得直扑长柏而去。 冰扇迎风急涨,万道冰芒咻咻而出,扎得津渡上一片惨叫。长柏没有舞非子的身法,眼见要被钉死在当场,泯尘已然察觉,怒吼回身,一掌扫来,冰芒刷刷戳在他臂上,长柏却躲过一劫。 雪狼王急喝道:“休得恋战,快走!”东门闻声又出数箭,雪狼王负了萤几,直跳进火圈,奔出数步,跃入海中。他身后南境仙民背了淳于菁莲,紧跟而上,东门带了人断后,向夕生吼道:“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夕生猛然一怔,跟着要纵入火圈,却听着身后咻得风响,夕生忍不住回头,泯尘收了真身,立在碎木之上,青衫绿血,灰发凌乱,默然看着他。 夕生脚下一滞,东门已管不了,扯着他纵入火圈,又猛推他入海。夕生像块大石,咚得沉入海中,喧闹被屏蔽了,直剩海中无尽的回声。 他仰望水面,圈圈荡开的海水,浮着泯尘的目光,隐忍,不舍,无奈,恳求,只是没有愤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七张门票 夕生觉得很久,久到凝固在海中,其实不过一瞬。 他仍在伤感,水中有人拖他一把,夕生转脸看见周泉。周泉舞手弄臂,鼓着嘴在水中挥手,示意他快游。夕生不知他为何在这里,却见他身边另有一人,却是流月。 周泉不给夕生吃惊的时间,推着他潜进水里,直游出近百米,三人方才冒出水面。刚一出水,夕生气息未定,便看见舞非子倏忽左右,正绕着木筏缠斗奚止。 他此时离得近,看得清楚,才知木筏极窄,只有三四根木头,匆匆用藤蔓缠起。想来是奚止做的,手法极像她在浮玉关外匆匆扎的雪筏。夕生从且留岛看过来,觉得他三人随波踏筏,非常神气,这时才知并不容易。 茫茫大海,小木筏又窄又轻,一个浪过来就要拍翻了,更不比说掌方向,只能用作火攻水寨的落脚处。 奚止与舞非子斗得难解,心远跃出袍袖急挥,扑扑砸出泥沙,“啪”得墩在海面上。乘着泥沙未渗入海里,他踏上借力,几个起落纵到奚止身边。 舞非子瞧他来援,啪得炸开,再凝处直贴着心远,手中尖匕嗖得扎向心远脖颈。心远不知她迅捷至此,沙锤还不及幻出,便见着红光急闪,奚止的赤刃已到了,当一声荡开舞非子。舞非子形随声散,转眼没了去向,心远看出她套路,叫道:“小心!” 他探手搂了奚止纤腰向后急纵。果然舞非子哗得凝在奚止身后,人未至,锋刃先至,这却扎了个空。舞非子怪叫道:“我瞧你有多快!”啪得又化黑烟。 不等她凝形,空中冰芒急闪,哗啦啦像下了场牛毛细雨。化人氏功力高下,只在谁能炸得更远,舞非子是个中高手,仍不能瞬间移出冰芒,眼见要吃亏,她倒乖巧,通得跃入海中。 雪狼王攀上木筏,先把萤几搁在筏上,向不远处与化人氏缠斗的泥鸿叫道:“送王后回去!”泥鸿得令,使个虚招脱身,化冰作道急奔而至。化人氏却不放,啪啪啪随后炸来,雪狼王冰锋急出,刷刷刷飚倒三个,后面的发一声喊,掉头跃进海里逃了。 泥鸿接过萤几纵回木筏,自己跃入水中,推着木筏往流波岛去了。奚止见雪狼王回来了,急忙推开心远纵回木筏,脸上一红,却说不出话。雪狼王握她手急道:“不是等平常来援吗,为什么急着动手!” 奚止道:“流波岛上……”一语未完,便听哗啦水响,东门急纵而出,通得落在木筏上。筏子吃力大晃,奚止险些失足,雪狼王急忙抱紧了她。 东门抬眼见着奚止,愣了愣,低声道:“殿下。”奚止见他脸上有疤,知道是东门。她虽是星主,却是初见东门。按着仙民不成文的习俗,星骑将军大多比同胞手足还要亲些。看着这个本该亲密的陌生人,奚止不知说什么。 雪狼王解围道:“将军,咱们的人都出来了?”东门也怕尴尬,忙答雪狼王道:“是,夕生大人最后一个出来的。”雪狼王听着夕生出来了,也不知怎么,大松一口气,连声道:“好!好!” 正说之间,南境仙民先后出水,木筏却不够用。奚止推雪狼王道:“你们先走!”说罢了便向心远纵去。雪狼王知道拦截泯尘,要靠他三个的守护,他在夜牢被句灵熏了大半天,此时却招不出守护。 奚止他们挡在前面,雪狼王便招呼撤退。索鸾接了淳于菁莲搁在木筏上,勉力往流波岛推去。雪狼王便向东门道:“将军,你帮帮他们。”东门也不多话,跃入海中攀紧木筏,与索鸾合力向**岛。 雪狼王极目四顾,南境仙民甩脱化人氏,正在奋力游向流波岛。雪狼王回首无际大海,从流波岛到且留岛,搭鲸船仿佛容易,可要游过去,却是山长水远。雪狼王正在着急,便见着周泉架了夕生浮来,流月紧跟在侧。周泉见了雪狼王,立时放声大叫:“殿下救命!” 雪狼王赶紧伸手拉他,接过夕生搁在木筏上,自已却跃入海中,向周泉道:“推他回去,他受伤啦!”周泉在水中并不知夕生受伤,急道:“伤在哪里?”夕生微微抬身,指了腹上三箭,勉强道:“皮肉伤,没关系的。” 他并没说客气话,紫翎小箭戳在身上,比起东门的乌木焰尾箭,那是小巫见大巫。疼自然是疼的,只是那疼痛很怪,掺着痒,夕生总想去挠挠。 周泉听了,向流月道:“你也上去!”流月见雪狼王尚在海中,哪敢上木筏,攀了筏子道:“不必,我也可以推的!”周泉搂了她腰,用力推她出水,急道:“你是女的,你先上!” 他推上流月,并不看雪狼王,只说:“殿下,咱们往一处用力,可别在海中打转。”雪狼王一面推了木筏向前,一面问:“夕生说你回流波岛了,怎么又回来了?”周泉咬牙用力,却不回答,心想:“九哥带出来的半兽人还有几个活着的,流月还跟着碧姬,这几人我若不来,你们是不会救的。” 雪狼王见他不答,沉了脸道:“夕生没叫你们等平常来吗,为什么先动手!若不是东门将军早有埋伏,这里应外合之计却是打得稀烂!” 周泉道:“殿下,人算不如天算,岛上有些风波,咱们换计划啦!”雪狼王奇道:“什么风波,又换了什么计划?”周泉道:“折丹大神仙叫我跟他走,原来是从秀要泉中走,那样不算他下流波岛。我一听,这可是个机会,等什么平常将军,咱从跳进秀要泉随水遁了,走得一干二净,叫泯尘围个空岛,这是不是很爽?” 他说的高兴,却听夕生闷哼一声,也不知是牵动了伤处,还是戳中了心事。周泉转念便想:“泯尘是他爹,我算计泯尘时不能眉飞色舞,他也许听着刺耳。”他立即收了得意之态,假装惆怅无奈。 雪狼王听了更奇:“折丹答允咱们全进秀要泉?”周泉海中推筏,早累得要吐舌头,喘着气说:“他也没说不行啊!他限了时间,只给我三个时辰,你算算,现在还剩下多久?” 雪狼王知他吃力,不再多问。他们推了良久,木筏并不曾游出多远。雪狼王心下大急,暗想:“这要多久才能回到流波岛。”展目海面,他们逃出来的人散落海上,这样下去,要么累得溺死,要么便被浪打的失了方向。 他正在焦急,忽听头,不喜欢强烈的感情,日常也不并像雪狼王待奚止,非要同小山好得蜜里调油。能这样说话,算是他表达的浓烈了。小山很满足,把脸偎在他掌心里,笑盈盈看着他。 他们这里岁月静好,雪狼王忙得满头是汗,站在水里点齐众人,又接了奚止心远上来。周泉上岸就喊:“快走,快走,时间不够了。” 奚止心远菁荃听了,带头往黄树林跑,众人不知何事,一窝蜂奔进黄树林,刚进林子,便见芳冉铁青脸站着,她身后或站或坐,却是瘦九领着救回螺屋的在此等待。雪狼王刚冲进林子,便听通得雷鸣,夔兽见了奚止,在发声欢迎。 折丹阴脸袖手而立,周泉慌张张跑来问:“大神仙,我没迟吧?”折丹不高兴指了指天:“天都黑了,你们说收拾东西,怎么收拾的下岛了?” 周泉呵呵笑道:“您别管了,总之误不了事。如今人齐了,我们走吧。”折丹吃一大惊,指着冲进林子的人问:“他们都去吗?”周泉道:“是啊!”折丹大袖子一挥:“不行!绝对不行!人太多了惊动上天,我又要被罚!” 周泉一怔,委屈道:“您可是亲口答应我……”折丹打断道:“我答应你,让你带了朋友同去,免得我再送你回来,可没说让这么多人都去啊!”他指了一干人等,郁闷道:“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咦,怎么还有眼睛发绿的,是半兽人吗!”他自已吓得乱摇头,一叠声道:“不行,不行,虽说未到封禅之时,封禅台还未飞过来,可也不能让半兽人进去!” 瘦九脸色先不好看,赌气说:“你们跟他走吧,我们不走了。”大头畏缩劝道:“九哥,咱们不跟着走,就回不了家啦。”平常安慰道:“腾骥随后就到,回是能回去的。” 其实此事难说。大火烧了鲸船,泯尘一时攻不上流波岛,可再给他两天时间,谁知他会想出什么办法。若是此时走了,就是逃出东境了,留下来却是危险。 瘦九冷脸道:“你想回去,也要他们同意啊!”在场众人里,周泉最反对仙民高人一等。他同情瘦九,心想:“以前都是蹭着仙民,没咱们说话的份。眼下大神仙是要我跟着,仙民都是跟我混的。除了夕生小山,我优先带着九哥和流月,他们也无话可说!” 他想着,先问折丹:“大神仙,那你能带几个人?”折丹道:“不算我,再带七个人!”林中齐声大哗,雪狼王却不惊奇,他在水下见了七瓣石,早料道只能进七人。听折丹说明了,先埋怨周泉不问清楚就动手,紧跟着盘算:“周泉必是要去的,夕生小山他准定要带着,心远菁荃要走,还有两人,是我和奚止走,还是让萤几淳于走?” 他两下为难。他若不走,奚止必定不肯走。但萤几淳于不走,他又无法面见厚王。若是换下心远菁荃,雪狼王很难开口。特别是菁荃,眼看东境众王子救不出了,日后东境只能靠他一人。 雪狼王在沉吟,周泉也在算账:“我,夕生,小山占三个,还有四个,流月是要走的,九哥要带上,那还有两个位子,是带大头长手呢,还是带两个仙民高手。到了那边情况不明,咱们几个都不能打,去了也是吃亏啊。” 小山扶着夕生站在一边。夕生听折丹提到封禅台,不由问:“折丹上神,这秀要泉通向何处?”折丹眼中只有周泉,对旁人一律冷淡,负手道:“乾德潭。” 夕生一怔,只当自己听错了,急问:“哪里,你说哪里?”折丹这才看看他,奇怪道:“你是聋的吗?乾德潭啊!” 夕生倒吸凉气,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心想:“若是这样,雪狼王他们四个必然要去,还有三个位子,周泉小山和我正正好啊!”他忽然想起一事,暗叫糟糕,奚斯怎么办,他答应海修,让雪狼王带奚斯下岛。 天完全黑了,有人摸出螺屋带来的夜明珠,默默悬在树枝上。黄树林被点亮了,风吹浪声哗得涌来,哗得退去,林子里很安静。七分之一的机会,奚止忽然理解了风神幻境中难以选择的雪狼王,她搂紧雪狼王的腰,紧贴在他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东风周郎 折丹见他们久久不说话,不耐烦问:“想好了没有?”雪狼王、夕生、周泉三人各想心神,听这一问,异口同声道:“想好了!” 一问三答,连折丹也觉有趣,负手笑道:“既是你们都商量好,那快些说出来,说出来我们就要走啦!” 周泉情知雪狼王想的与他不同,可这是他努力得来的机会,因而拉过夕生小山,当仁不让道:“我们三个是必定要走的!”这事众人都料到,并无人反对。周泉又向流月招手道:“流月过来!” 流月万万没想到,这七分之一的机会,居然会先轮着她,一时傻傻反应不过来。周泉握住她手腕一拖,却又向瘦九道:“九哥跟我走!” 瘦九得这一声,眼泪差些出来。折丹却拦道:“我可先告诉你,半兽人是不能走的!他这眼白发绿藏不住,你可别骗我!”瘦九叫道:“行啦,有你这句话九哥知足了!他不让走就不走了,你再挑别人罢!” 他说着挥挥手,折身没入人群。大头却站在原地呆看周泉。面对大头期盼又绝望的目光,周泉微生苦涩。他在娱乐圈常听爆料王抱怨,说狗仔总被人看不起,仿佛,我母亲是要先走的。”萤几靠了树干坐着,默然听到现在,此时心下感动,暗想:“这孩子真正懂事,等回了北境,我需尽力叫他父亲改观。” 淳于靠在她身边,瞧她眼中泪花闪闪,心里冷笑想:“母亲真是妇人心肠,被雪狼王虚情假意几句话,就弄得感动不已。这次回到北境,他救出我母子有功,占据流波岛有功,孤身上岛火烧水寨有功,只怕王父要回心转意,我的王储之位却是危哉。” 他心下痛恨,无奈身上有伤,只能听人摆布。索鸾见他脸色雪白,小声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淳于灵机一动,捂了胸口哀嚎倒地,闭眼装死。 究竟母子连心,萤几大急唤道:“淳于!淳于!”索鸾急向雪狼王道:“大殿下,二殿下伤势极重,不能耽搁,还是让二殿下先走吧!” 没等雪狼王答话,芳冉冷淡道:“他被泯尘踢中胸腹,五脏淤积,若再不好生调理,只怕保不住命。”萤几急问:“你可有办法?”芳冉悠悠道:“我又不能跟着你们,有办法又能如何。” 萤几听懂这话,渴盼着问雪狼王:“淳齐,能不能让她先走?”雪狼王简直无话可说。菁莲冷笑道:“好呀,四个位子,北境占了两个,西境占了一个,能不能留一个给东境?” 东门早烦着他们不做事的抢着逃跑,这时候挤出人群,满脸不高兴道:“那南境呢?奚止王女也要先走,不能以身涉险!” 奚止并不在意走不走,只要同雪狼王在一起,天涯海角也去得,刀山火海也闯得,可是东门站出来为她说话,奚止却没料到。她大生感激,红了脸道:“我,我不必先走,可是,可是我有个人……” 她越说越低,想到奚斯如今模样,又不肯让这些人看见。雪狼王微然一叹,握紧她的手。芳冉冷笑道:“奚止殿下,如今殿下的位子都分不匀,你还要带着私人,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夕生只觉烦燥。眼看神玉论典唾手可得,却耽搁在这些事上,真叫东风不与周郎便,万事俱备,只差这阵东风。他跺足气道:“你们这样讨论下去,到了天亮也定不下主意!”雪狼王咬牙道:“既是这样,我提个方案,你们若答应便答应,不答应我再不说话了!” 众人都听着,雪狼王道:“四个位子,萤几、淳于、芳冉、菁莲。余下的跟着我,等腾骥来援,行是不行!” 菁荃先说:“可以!”心远亦道:“我,我也,也可,可以。”奚止道:“我同意。”一轮问下来,众人都答允,唯独到了周泉,他却沉吟不语。夕生抢了说:“我不同意!” 他上前道:“你们只当此去逃命,可出了乾德潭是什么模样,可有人知道?”封禅百年一次,这里的王子王女都不过三十岁上下,从未参与过,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夕生又道:“依我看,留下来的未必危险,跟着去的未必得意!”菁莲冷笑道:“既是这样,那么都不要走,留下来同心御敌,岂不是好!”夕生一时语塞。折丹抱臂皱眉问:“你们还有完没完?” 忽听着黄树林外一片嘀哩咕噜乱响,劳民国人奔来一片,领头的却是美丽,他挥了长矛高叫:“你们做的好事,泯尘来攻岛啦!”雪狼王听了,转身便向浅滩纵去,他举目一瞧,泯尘却用了奚止的法子,砍长春木做筏,以火把照明,化人氏得了落脚处,黑烟叠起,转瞬便扑上流波岛。 一时之间,海面上火光耀目,黑烟袅袅,人影摇晃,炸裂声此起彼伏。菁荃猛然祭出青龙,刷得向海面掠去。惨叫声中,更多的化人氏飞扑而来,青龙一时却杀不尽。 心远叫道:“收了青龙,别叫他们照亮!”果然化人氏借着青龙之光,目标更是明确,投掷木筏,蜂涌而来,眼见最前面的已到了近海,雪狼王情知泯尘要决一死战,兽族是他们数十倍,认真打起来,他们是必败无疑。 正无法可想,忽听泼辣一声,海中浮出一头蓝/鲸,向菁荃大声欢叫。菁荃冲进火海救了蓝/鲸,却不知蓝/鲸性灵,要来报恩。此时别无它法,菁荃叫道:“上*跑罢!” 众人一听,也不需招呼,各人直扑水中,扒了*便爬。周泉正要跳进水里,衣领一紧,被活生生拖了回来。他回头便见折丹,折丹冷冷道:“往哪跑?” 周泉舔了舔唇,计上心来,笑道:“大神仙,我有一件事,需得几个朋友做一做,你若能把余下人等赶跑了,咱们立时便能走!”折丹道:“哪七个?”周泉笑道:“我,小山,夕生,奚止,淳齐,心远,菁荃。” 折丹微然冷笑,丢开周泉,袍袖急拂。轰得一声响,天地间忽起狂风,逆风直袭化人氏,把海上木筏掀翻无数。折丹声音猛然洪亮,炸雷般滚在天际:“流波岛圣地,何人胆敢擅自登岛!” 神仙发话,海上喧闹刹时一静。菁荃不受所扰,急着招呼众人上鲸。平常道:“殿下,叫蓝/鲸往由求岛方向去,八百腾骥不日便到,可做接应!”菁荃听了,撩袍子要上鲸,泥鸿却抢道:“我来!” 他跳上头鲸,驭波引领,众鲸紧随其后,嗖嗖而去。奚止眼看流月傻站在浅滩上,急了推她道:“你还不走,站在这干什么!”流月微有迟疑,从怀中抱出九瞬,九瞬却像吃了大苦头,小爪子紧扒着流月,黑豆眼闪着恐惧的光。 奚止啊得低叫:“九瞬!”九瞬嗅出她味道,吱吱惨叫,直扑过来。奚止赶紧接住了,摸着它毛皮零落,瘦得小身子微微发抖。“它怎么了?”奚止急问。流月苦笑道:“它见了碧姬害怕,不吃不睡熬了几日,我百般哄劝也是无用。”她道:“姐姐,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相见。不论姐姐信不信,从银针松林到了流波岛,是流月最快活的日子啦。” 她说罢了,飞快鞠了一躬,转身跑向茫茫大海。周泉坐在浅滩上,看着她攀上*,转而消失在波浪里,微然一叹,也不知是何滋味。 奚止抱了九瞬立在岛上,眼看众人走得干净,浅滩只剩下雪狼王、菁荃和心远,仍在断后看顾。她忽然想起奚斯,正要奔去找雪狼王,却听狂风之中,泯尘的声音轰然传来:“风神!神兽封闭结界,归位为宿,自此仙界再不插手凡间仙兽之争!你身为神仙,如此偏帮,是要领受天谴吗!” 折丹哈哈笑道:“泯尘!流波岛是封禅圣地,你要上来不难,总要提前打个招呼!”泯尘冷笑道:“仙民上得,兽族却上不得,是何道理!”折丹不再回答,却扯了周泉急道:“快走吧!上天有令,我不能参与仙兽之争,刚刚那阵风,只能说问询问询,他答了话,我就要隐啦!” 他说完拉着周泉就跑。周泉边跑边叫:“夕生!小山!何夕生!欧小山!”夕生小山听了,只得追去。小山一把拉了奚止,沉脸道:“姜奚止,你自己做的坏事自己收摊子啊!” 奚止一愣,小山道:“你把我们骗来,就要帮我们回去!”奚止知晓他们要进乾德潭,只得唤雪狼王道:“淳齐!淳齐!要帮他们啊!”雪狼王无法,向菁荃心远团团作揖,只说:“事情紧急,二位殿下帮一帮忙,跟着风神走一趟!” 蓝/鲸已尽数入海,狂风立止,兽族魅影转瞬即至,菁荃心远不及细想,跟了雪狼王奔进黄树林。折丹带了他们跃上山崖,却见绿檀朵朵,清泉澄冽,仿佛世外桃源,能涤尽风尘。 折丹立于潭边,手捏心诀,默念有辞。奚止便见脚下有小风盘旋,那风渐次猛烈,越旋越急,忽得搅起泉水,迸出水龙。池中水兜底而起,一线招摇,扶摇直上,折丹叫声:“开!”便听着轰然巨响,池中水干,七瓣石如花怒绽,露出黑洞洞的入口,里头奔腾澎湃,也不知有多深的水。 折丹拎起周泉,扑得掷进池子里。周泉啊得惨叫,叫声像被抽水马桶给抽了,扑得没了声音。夕生急叫:“周泉!”折丹已踹他入池,转瞬不见踪影。折丹冷冷回顾:“各位殿下,是自己请呢,还是要我帮帮忙。” 奚止听了,抱紧小山便跳了进去,菁荃心远跟着纵入,雪狼王正要跳进去,忽见绿檀后面走出一人,却是芳冉。 风狂水大,雪狼王眼睛都睁不开,急道:“你怎么在这!适才为什么不走!”芳冉冷漠道:“殿下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雪狼王一怔,风神怒道:“你们还进不进,不进我走了!” 奚止已跳了进去,雪狼王怎能不进。他无暇细想,纵身直入,芳冉白影一闪,跟着跳了下去。折丹不防,要拦已是来不及。他气得脸色发青,化作一缕轻风,咻得钻进七瓣石。 他刚一入石,风停水住,七瓣石哗得合了,泉水入池,复又平静,便似什么也没发生。两株绿檀,摇曳枝条,绿盏荧荧,照着缓缓走来的海筠。 她在池边默立良久,雾白双瞳轻轻转动,抚着池边轻声道:“眉眼欺世人,檀花逝红颜。你经了这一劫,总该明白我对你哥哥的心意……” 她一语未必,忽然噤声。不一时,林中脚步响起,音竹气喘吁吁赶来,见了她叫道:“公主,你可看见我们三殿下了?”海筠淡然一笑,起身道:“他们走啦!”音竹傻立当场,喃喃道:“走了,都走了,他们不管奚斯殿下了?” 海筠面向池水,远眺大海,不看脸,她的背影真叫作漂亮。良久,她轻声说:“不是还有你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四个神仙 奚止入水就后悔,她不会水。 她通得跃进水里,下意识的闭气。不会水的人入水即慌,耳边砰砰水响,还没憋一会,只觉得下一秒钟就要憋死。 她惶急之下,双手双足乱蹬乱舞。水下极黑,唯一的光亮却是九瞬身上的电光。奚止乱蹬乱舞,却忘了抱紧它,水流一冲,九瞬吱吱乱叫,被冲得不知哪去了。奚止大急,眼看着那点电光渐渐被水卷没了,却是束手无策。 就在她彷徨难顾之时,忽然直撞进一个怀里。那人就手搂紧了她,奚止分辨不出是谁,唔唔有声,双手乱舞。那人却像认出了她,用力箍紧她手臂,不叫她乱动。 有人在身边,奚止究竟安心不少。进来的只有七人,都是自己人,也不会危险。她松了劲,攥紧那人衣袍,衣上仿佛有花纹。奚止靠在他胸前,只觉胸膛厚实,必定不是小山,她心里砰砰乱跳,暗想:“袍子上有花,应该是淳齐,他跟着我跳进来的。” 她还没想定是谁,转眼迎来第一波漩涡。水仿佛生出大手,扑得把奚止用力拍翻,奚止刹那天旋地转,哗啦啦就水冲去。她下意识松了手,那人却没松开她,紧紧搂着她。他们被水卷得天昏地暗,不辩西东。急速飞旋里,奚止只觉得快被榨干了。 就在她不能支撑之时,漩涡猛得过了。人忽然从飞转状态停下来,奚止头重脚轻,没等她缓过来,哗啦一声,第二波漩涡转瞬即来。 奚止猛一翻转,再次被卷得翻天覆地。她此时已不知用力,任由那人紧紧抱着浮在水里。奚止经过第一次,略有经验,只道咬牙忍了,一会便过去。谁知忍了一时,过是过去了,没等她松劲,第三波漩涡接踵而至。 第三次翻转倒旋过去,奚止再憋不住,猛得吐出浊气。抱着她的人眼见她唇边微有气泡,也不犹豫,凑唇吻住奚止,度气叫她呼吸。奚止无力抗拒,那人虽吻着她,却不肯伸舌头,仿佛生怕冒犯她。 奚止迷迷糊糊,任由他吻着。就在她意识渐次模糊之时,眼前忽然一亮,仿佛水到了尽头。奚止精神一振,那人也见着亮光,放开奚止,抱了她奋力游去。奚止只记得像是过了个门坎,忽然一下,她猛得倒头栽了下去。 这感觉像极了从半山市场穿到浮玉关外,下坠之势极猛,像是从三十层楼:“海筠公主帮了我们很多,对你二哥也很好,我想,他此时跟着海筠,说不准比跟着我们稳当。” 奚止细声道:“我很怕泯尘拿陵鱼出气,海筠公主自身难保,我二哥可怎么办!”雪狼王早想到了,却也没有好办法。流波岛浅滩上天黑人乱,他并不知音竹没走,只当奚斯独自在岛。 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经了这事,雪狼王更加坚定了方向,一定要握有实权,救出奚斯,击退泯尘,保着奚止永世无忧。 他想着,温柔看看奚止美好的侧脸。她低着头,柔软的小耳朵红红的,雪狼王想,怎么会有她这么美的女子,简直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每一缕呼吸,那都是美好的。 过了通道,又进神殿,仍是镜子似的地砖。折丹忽然停了,又理了理头发,问周泉:“我看上去怎样?”周泉奇道:“大神仙,您这是去相亲啊?”折丹一愣:“相亲?”周泉自己失笑:“见什么人这么重要,把大神仙弄得这么紧张。” 折丹却非紧张,只是重视。他微咳一声,不同周泉理论,拂拂蝴蝶翅膀似的大袖子,跨进了神殿。这一处神殿,仿佛比刚刚要更宽广,他们走了好久,才见着正中搁了张石桌,桌边坐着两人,正在奕棋。 奚止好奇张望。棋桌面南一人,穿件桃红色罗裙,颜色艳丽扎眼,偏要绣满大片翠绿叶子,整个人仿佛刚摘下来的大桃花,堆在石桌边上。她歪梳堕马髻,凌乱却不憔悴,显得慵懒自然。 奚止见她一手托腮,一手执子,满脸的不耐烦,却又执子不落,心想:“她究竟是想下棋,还是不想下。” 大桃花的对面坐着个老婆婆,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件洗得泛白的布裙。那白色真正是洗出来的,粗糙得好比做旧破洞牛仔裤,穿在身上却也别有风味。老婆婆坐着,手中仍执根拐杖。杖上蹲着只生翅膀的小老虎,憨厚可爱。 几人见此奇景,都是屏息不语。折丹走去向东而坐,老婆婆头也不抬,道:“来啦。”折丹嗯一声。大桃花道:“带了多少人来啊,嫌这里太清静吗?” 折丹笑道:“花神,你就不想见见奚止?”大桃花一听,微微抬头问:“谁是奚止?”折丹却微笑不答。雪狼王听了,轻轻推推奚止,奚止正要答话,却有人牵她衣袍。 奚止回头一看,却是心远,正望着她微微摇头,像是示意她不要发声。奚止一时迷茫,大桃花笑道:“我猜最美的那个是奚止。”小山鼓了脸说:“我不美吗?”大桃花瞧着她咯咯笑道:“你本来没有她美,说了这句话,就和她差不多美啦!” 小山脸上一红,大桃花亭亭起身,走到奚止面前,含笑打量道:“你是南境的奚止?”奚止只好点头:“我是。”大桃花满面含笑,摸了摸她散在颊边头发,笑道:“你出生时我送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奚止是被捧着长大的,哪里会见风使舵的应酬功夫。她与花神不熟悉,见她出言亲热,反而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 折丹悠闲道:“花神,你疯疯颠颠的,可别吓着她。”大桃花笑道:“今天是好日子,我还真想念酒情生,要他的酒助一助兴了。” 夕生听了酒情生的名字,心下暗想:“酒情生是替雪狼王取名字的人,他知道我们那里的典故,也许去过结界另侧。这趟来的值了,八成真能取匣子回去。” 可他转眼又犯愁,有书无玉,也是枉然。他忽然想起肚子上还有伤,不由探手摸摸。可说来也怪,伤处一点也不疼痛。夕生不由多摸了几下,触着怀中一个硬盒子,却是在且留岛洞里捡的,还没来的及打开。 他背过身去,偷偷揭开衣袍看看,不由吸口冷气。肚子上三个小箭戳出的眼不翼而飞,皮肤光洁,便似从没被戳伤过。 他心里七上八下,放好衣服只当无事。便听折丹道:“酒情生还没来吗?为了赶这场子,我可是费神费力,现下流波岛也不知乱成什么样。” 白衣婆婆哧得一笑:“折丹,你我四人都是受罚下界的,有功不赏,有过不罚,熬时间罢了,何必如此认真。”折丹叹道:“丝婆,事情没闹到你的地头,你当然置身事外!” 丝婆落下一子,笑道:“怎么啦,想兑出时间来,早些回去,从此一身轻松了?”折丹笑道:“眼不见,心不烦,酒情生这话说的不错。” 他们照常说笑,只怕雪狼王等人冷落一侧。雪狼王却竖耳静听,记下诸人言谈特征,暗自盘算:“折丹仿佛是管东境入口,花神听说过奚止,难道管的是南境。那么丝婆是哪一方的……是了,她杖上有只小虎,说不准是西境的。” 一圈算下来,那么酒情生该管着北境入口。雪狼王心下微喜,暗想:“如此说来,只要这几个神仙肯松一松手,我们便能从这里直接回到北境,这却是极好。” 他正想着,却听远远有人道:“都来齐了,只缺我吗?” 雪狼王忽然嗅着一股酒味,说话之人慢慢走来,他越走近,酒味越大,到了桌边,简直让人闻着味就要醉了。 夕生紧紧盯着来人,他穿件石蓝长袍,腰间系一条满嵌曜石的黑色绫带,带上系了个手掌大的小葫芦。折丹抚掌笑道:“好,好,酒情生,你可总算来啦!” 酒情生大马金刀向西而坐,啧啧道:“盼我来做什么?我有好酒,你有好故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时间之沙 酒情生说:“我有好酒,你有好故事吗?”小山听这话耳熟,会心一笑。折丹道:“我没功夫给你说故事,今天约你是为什么,你可别装糊涂啊!” 酒情生不在意笑笑,折丹指了丝婆和花神道:“特地请了两位见证,这回我可是赢定了!” 丝婆听了,漫声道:“这棋也不必下了,花神心不在焉,累我费精神算着不赢。”花神笑道:“你为了骗我下棋,也算是呕心沥血。我说这棋局为何下了三天,总是不到个头呢。” 丝婆微然一笑,抬掌轻挥,石桌上的棋盘棋子飒然消失。丝婆作个“请”的手势:“你们用桌子罢,我们瞧瞧热闹。” 酒情生听了,挽袖露出手腕,向石桌平缓铺展。倏然之间,桌上生了七只宝箱。宝箱小巧玲珑,仿佛水牛皮做的,晦暗无光,却看着贵重。箱盖上各镶了七枚玉,赤橙黄绿青蓝紫,大概是这么个颜色。 酒情生一足踏了石凳,一手搁在膝上,向折丹笑道:“老规矩,七只宝箱,只有两只装了时间之沙,一只是过往沙,一只是欲来沙,你只有一次机会,猜中了就中了,猜不中就怨不得我啦。” 折丹微笑问:“优惠还算数吗?” 酒情生笑道:“那自然算的。”他伸出四根手指:“我给你出了四道题,答出一题,排除一个空箱。都答出来了,七只箱子排除四只,三只箱子两只有货,风神是占了大便宜啦。” 折丹捏着下巴计算道:“过往沙虽然麻烦,也是能用的。回到过去把我犯得错修改修改,就不必困在流波岛看守秀要泉啦!” 酒情生笑道:“这还挑上了!仿佛两个箱子由你挑一般!你先别做梦,眼下是七只箱子,我出的题你做出来了?”折丹笑道:“你之前说过,四题我若解了出来,你再给个优惠,答出第五题再去一只空箱,这还算不算数啦?” 酒情生道:“算数!我酒情生说话从来算数!这四题你答对了,我再出第五题,你再答对了,那就只剩两只箱子啦。”折丹拍手笑道:“这样极好!” 酒情生却道:“丑话说在前面,第五题不给你时间想啦。即时出,即时解,算不出便罢了!”折丹奇道:“这可不行!你之前说定了,第五题还是给我三天的!” 酒情生指了雪狼王等人道:“你请了这么多帮手,还要三天?照这样赖皮,我直接把时间之沙给你可好?” 丝婆笑道:“两个加起来该有三万岁了,玩起来小孩子一样。”花神伏在丝婆肩上,难捺兴奋,咯咯笑道:“我今日押风神能赢,婆婆可愿对赌”丝婆摇手笑道:“哎唷,时间之沙可是酒情生的宝贝,他能轻易叫风神赢去?我不信,我押酒情生赢!” 花神来了精神,雀跃道:“你若输了,可有什么彩头?”丝婆微然一笑:“你要什么彩头?”花神咬她耳朵说了一事,丝婆微笑点头:“好罢,就依你。”花神笑而不言,仍伏在她肩上观望。 折丹不耐烦道:“喂,你们悄悄话说完了没有。”酒情生笑道:“看来是有备而来,你的题可解出来了?”折丹高兴道:“宝塔有灯我解出来啦,是三盏。” 酒情生吃惊:“你如何解的?”折丹鄙夷道:“这有何难?流波岛上贝壳螺壳多的很,笨办法排出来的!”周泉听了大吃一惊,暗想:“还真有铁杵磨成针的傻子,他不会二元一次方程,却能硬算出来。” 他并不知折丹耗费时日,好容易算出这题,正在得意时,却遇着劳民国神武国王来告状,说雪狼王带了仙民上岛,欺负小黑人。流波岛是折丹领地,上岛瞧瞧风光,他尚能睁眼闭眼,认真住下来欺负原住民,他却不能不管。 他到了黄树林,使出幻境吓唬雪狼王,于飞石之下,脱口说了正得意的题,原想震震仙民,谁知周泉一口便算了出来,怎么不叫他倒吸冷气。 酒情生出了四道题,折丹想破脑袋只做出一题,周泉树枝点点做出三题。折丹心想:“他解了四题,还余下三只箱子,若小子能解出第五题,过往沙或欲来沙,总有一款我必定能拿到的!” 此事于折丹至关重要,因而对周泉算是有求必应。他洋洋自得说出答案,酒情生拎了橙色的那只,往外放放道:“既答出一题,这只杏璎便排除了。” 折丹咧嘴笑道:“大人小人争馒头,大人七十五个,小人二十五个,是也不是?”酒情生表情略僵,研究着探看折丹。折丹笑道:“你别看我啊,只说是不是?”酒情生无法,只能说:“是。”说罢提出紫色的:“紫琨也是空的。” 他着实压不住好奇,问道:“这也是用贝壳螺壳堆出来的?”折丹不肯居功,但也不明说,呵呵笑道:“到第三题啦,善行者二百五十步追上不善行者,可对不对?” 酒情生皱眉冷笑道:“这题用螺壳只怕堆不出罢!”花神咯咯笑道:“流波岛上劳民国人多,也许风神选了善行者,又选了不善行者,叫他们排练了走来数的。”酒情生冷淡道:“不可能!” 花神奇道:“为什么不可能?”夕生心想:“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人走来有快有慢,数学题却是定死的,这个怎么演法。”酒情生更不理她,沉了脸拎出蓝色的一只:“蓝瑟也是空的!” 花神欢呼拍手:“还有一题啦!风神赢了,我也就赢啦!”丝婆却微微含笑,仿佛并不怕输,想来她俩的赌注并非让丝婆为难的事。 折丹笑眯眯看酒情生:“第四题来啦!”他得意之下,手舞足蹈,出语成调,还带些押韵,高兴道:“山中有一寺,唤作都来寺,寺中僧几人,用碗三百六十四。哈哈,共有僧六百二十四个,是也不是?” 酒情生呀得一声,急道:“谁替你解的题!”折丹抚掌大笑:“快出空箱,快出空箱!”酒情生提了黄色的,咚得扔在一边,黑脸不说话。花神笑道:“咦,你还没说这箱子叫什么名字?” 酒情生勉强道:“秋琬。”一语方罢,立时怒道:“折丹,你耍赖!”折丹愣道:“我怎么耍赖了?”酒情生怒道:“我出的这四题,你断乎做不出!你为了时间之沙,必定偷下流波岛找了救兵!” 折丹咯咯笑道:“酒情生,你自己说的话自己却忘了?当初你可是说,若是劳民国人替我解了题,那也是算的!”酒情生道:“劳民国人统统是烧火的棍子,七窍他们是一窍不通!他们能做出这些题?你少蒙混我罢!” 折丹理了理紫袖,歪坐石凳不高兴道:“眼看要输了,这就闹脾气了。只许你为难我,却不许我有奇遇,这可是不讲理?”酒情生冷笑道:“我出了第五题,你若是即刻答不出,之前四题断不是你解出来的!” 折丹笑道:“我承认,除了宝塔有灯,另外三题不是我解的。”他回头得意唤道:“周泉!”周泉听了,害怕着倒退一步。折丹奇道:“你怕什么,我们又不吃人。” 周泉只得硬头皮上前。折丹笑看酒情生:“这是我的小友。他可告诉我,你出的这类题都有个口诀,只要按着口诀来,那就万无一失啦!”眼看酒情生满脸乌云,折丹更是高兴:“快出第五题吧,有口诀在手,你就是出一百道题,那也是即刻给你解喽!” 酒情生黑脸问周泉:“是什么口诀,你说来听听。” 周泉讷讷瞧着折丹。折丹一甩流海,笑道:“你看我做什么,说给他听听!叫他也知道,日后别再出题难为人。”回想为了“宝塔有灯”蹲在海边苦思冥想的日子,此刻真是解气啊。 周泉只得开口:“各位大神仙,在流波岛我说过,这类题叫做物不知数,有个解法叫中国剩余定理。口诀是: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数梅花二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使得知。” 酒情生黑了的脸猛得青了,紧盯周泉道:“孙子歌诀。”周泉笑道:“大神仙说的对,这就是孙子歌诀。”他话刚出口,立时狐疑:“咦,大神仙,你也知道孙子吗?” 酒情生寒凛凛问:“你从哪里来?”不等周泉答话,折丹不高兴道:“喂!酒情生!你赶紧出第五题,可别打岔啊!今日有丝婆和花神替我做见证,这四道题难为我近一年,我可说什么了?如今解了出来,你却要赖账吗!” 酒情生冷淡道:“你既有孙子歌诀,我又何必再出第五题。” 折丹忽得跳起,急道:“我辛苦把他给带来,就是为了第五道题!为了他还捎上这么多人!我做这事是冒了风险的!你这样耍赖,是何道理!” 酒情生冷笑道:“不错,为了时间之沙冒这风险却是值得!无论回了过去,还是去了将来,你偷下流波岛,私越结界,找了帮手来此地,如此种种都能一笔勾销啦!”他说着狠狠盯着折丹:“如此干犯天条,你就不怕错上加错,被夺了仙籍吗!” 折丹气得结舌,半天怪叫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偷下流波岛,私越结界了!”酒情生指周泉道:“他若非从结界那侧来,如何知道孙子!” 折丹沉了脸,托得向后一跳,手捏心诀道:“你是要打架吗!”丝婆一顿手杖:“你们两个设局玩笑,婆子瞧瞧热闹罢了。若是胡闹起来,我却要多管闲事啦!” 折丹怪眼一翻,盯了丝婆道:“丝婆,你拉着花神在这里守了三天,敢说不是为了时间之沙!只要拿到其中一盒,你我皆能受益!退回也罢,前进也罢,你就不想快点把这日子过完了,重回仙界逍遥!” 丝婆冷哼一声,却不答话。折丹道:“你和花神非是不想,是知道酒情生刁钻,情知拿不到箱子,因而不开口。”他冷笑道:“酒情生有时间之沙,这秘密可是你告诉我的!遍寻好酒骗他设赌,这点子可是花神替我出的?” 酒情生一听即炸,拍石桌道:“你们两个原与他串通好了,只为算计时间之沙!”又指花神道:“我说风神哪来的好酒,南境粮米充足,又有清泉十三道,原来全是你的杰作!” 花神吃惊道:“酒情生,你在北境被逼得卖故事换酒,无奈北境无粮,是我瞧你可怜,每次相会偷带美酒,如何是算计你!这真是输急了眼了。” 她眼波一转,却又劝折丹:“风神休恼!丝婆说的不错,在这里闹出来惊动天界,咱们可一个也跑不掉!”折丹脸色青紫,只不肯说话。酒情生将三只宝箱拦到自己面前,道:“风神处心积虑,干犯天条舞弊,这赌局我不干啦!” 折丹咬牙道:“你是要赖账了!”自打到了四极,周泉自认对他最好的就算是折丹了。他打抱不平的愣劲上来,挺着胸脯凑上道:“我家风神大神仙说的不错!说好了出第五题,为什么又不出了?你早说不出,也省了他日思夜想,为了宝塔有灯绞尽脑汁!” 折丹见周泉为他说话,忽略“我家风神大神仙”,感激道:“是,周泉说的是!”酒情生目露寒光,抚着腰间的小葫芦,恶狠狠盯着周泉:“小子,你可想好了!你帮他解了第五题,无论过往沙还是欲来沙,他总能得到一个!” 周泉总之顶撞了他,索性豁出去道:“愿赌服输,定下的规矩不能变!”折丹笑道:“说的是,说的好,愿赌服输,规矩不能变!” 酒情生冷笑道:“四极用太阴历,以朔望为一个月。留民那头用太阳历,以节气定四时。这么算来,每三年,四极要比留民那里少三十天!”除了四仙,在场众人听了一愣,夕生奇道:“什么意思?” 酒情生道:“宝箱里的沙,是在结界边缘凝时化沙偷来的时间。因此化作两箱,分作过往欲来。我受罚之前执掌日月升落,因偷炼时沙,才被罚到此地,看守北境封禅入口一万七千三百二十二日!” 他手指折丹:“折丹,你被罚下多久!”折丹冷哼:“我比你好些,一万六千八百一十三日。”酒情生冷笑看周泉道:“你可听明白了?他得了过往沙,只消回到过去,改了错处。得了欲来沙,只消时日飞逝,眨眼罚期便至,他就能重回仙界逍遥!” 周泉眨了眨眼,愣道:“我没听明白。”雪狼王心中一动,失口道:“啊!”酒情生道:“箱中一粒沙是三天,无论风神得了哪箱,只要开启了,我问你,要退回去多少日子,又要快进多少日子?” 周泉傻了脸在想,夕生脱口道:“若是他得了欲来沙,那么也许,也许……”酒情生冷冷道:“不错,开了箱子,你们瞬间就死啦!不要说你们,就是外头的人、事、物,也是旧貌新颜,刹那灰飞烟灭!” 夕生心下狂跳,周泉喃喃道:“我这辈子虽没投个大富大贵之命,却也是不错的,这还不到三十,人生刚开始啊!”一边又自语:“看来还是过往沙好。”小山小声道:“开了过往沙,你连这三十年都没有啦!” 众人得她提醒,简直醍醐灌顶,神殿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 良久,酒情生道:“他是神仙,回去也罢,向前也好,他都无所谓。你们如此傻钝,还要再帮着他吗!” 周泉苦了脸看酒情生,无奈道:“你拿什么玩不好,偏要玩这个?”酒情生漠然不理,往椅上坐了,拔葫芦喝口酒,瞪周泉道:“没有你,那四题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折丹不耐烦道:“别说没用的,你划下的赌局还算不算数?”酒情生郁闷喝口酒。折丹正要跳脚,丝婆手杖一顿:“婆子打个圆场。依我看,第五题就不出了,余下三个匣子叫风神挑罢!” 酒情生一惊,叫道:“丝婆!是他舞弊在先!”折丹揪过周泉搡到酒情生面前:“你问他!是不是他撞上流波岛的!我一不曾私自下岛,二没有私越结界!你可不要冤枉我!” 丝婆柔声问周泉:“你不要怕,只管大胆说,折丹是不是没做过?”周泉求救看夕生,夕生想,折丹没有舞弊是真,但帮了他,他们瞬间灰飞烟灭也是真。 他总不能昧着良心冤枉折丹。夕生虽从水中出来,此时唇干舌焦,看了看雪狼王。雪狼王沉吟不语,却不看夕生。 折丹见周泉不说话,怒道:“小子哎,你出声啊!”周泉无奈道:“大神仙,你要过快活,我也要活着,时间之沙万万不能打开啊!” 花神转向酒情生道:“此事说来你也有错。依我看,各退一步,第五题就不出了,三个箱子叫风神选罢!”酒情生冷笑道:“我却是忘了,你也是盼着早回天界的。” 花神笑一笑,妩媚道:“何止是我,你难道不想吗?”酒情生怔忡不语。花神笑道:“他若私越结界,自有上天责罚。你不肯出第五题,已是尽了力。天道有道,只看他的运气,你又何必力阻?” 她这话仿佛说进了酒情生心里,酒情生默然不语,低头看着宝箱。 周泉大急,叫道:“什么叫看运……”他忽然嗓子一塞,光张嘴出不了声,却是丝婆出手,叫他不能叫喊。周泉绝望了想:“是了,他们是一路的,都要开箱子回仙界。” 石桌还余三只箱子。酒情生点了青色一只:“这是青琷。”点了绿色一只:“这是碧环。”他推出红色那只,敲了敲箱子,慢条斯理道:“这是赤璧。”说罢了,酒情生微然一叹,轻声道:“风神,你选罢!” 他话音刚落,便听着夕生激动问:“你说红的叫什么?”酒情生不满看他一眼,道:“叫赤璧,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天涯比邻 酒情生问夕生:“这只是叫赤璧,怎么了?”夕生掩饰道:“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好听。” 酒情生不再理他,转脸看着折丹。折丹左臂横胸,撑了右臂托着下巴,眨巴眼看着三只箱子,一时难以抉择。 夕生压抑激动,暗想:“涤尘馆里摸出的纸条,难道应在这件事上。”纸条塞在牛仔裤袋里,他费劲掸开袍子,伸手进去摸,却只抠着一团软烂的纸。从且留岛跳海爬鲸,把那纸给浸烂了。 夕生努力回忆,当时看见的是“赤璧”还是“赤壁”,可越是用劲想,越是想不起来。当时一夜未睡,脑子里全是逃出且留岛,看见这两个字马上想到的就是“火烧赤壁”,究竟是“土”字底的,还是“玉”字底的,真正是想不起来了。 眼见折丹就要开箱,他拉了雪狼王道:“殿下,要设个法子,叫他选红色的那只!”雪狼王自打听说了时间之沙,一直沉默的出奇,这时听了,仍是不紧不慢问:“这是为什么?” 夕生张了张嘴,他自己也难认定这是不是提示。只是哪有这样巧的,流月借孙子歌诀传信,他偏在木屋里摸着纸条,转眼到了乾德潭,又遇上“赤璧”。 他不由问道:“殿下,折丹若真选中时间之沙,你不怕吗?”雪狼王道:“怕也无用,咱们这几个加在一起,也拼不过四个神仙。”夕生咬牙道:“既是不怕,那不如试一试。” 他紧盯着雪狼王,雪狼王却有些失常,无论在银针松林,还是在流波岛,雪狼王双眼始终湛亮,也不管遇着怎样的险境逆时,他从来自信张扬。夕生为此也有了错觉,只要雪狼王在,万事没有解决不了的。 可雪狼王此时却有些失魂。夕生轻声问:“殿下,你怎么了?”雪狼王道:“我忽然觉得,灰飞烟灭了也没什么不好。”夕生大吃一惊,雪狼王道:“所有事都不曾发生,或者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勉了经历的苦恼,岂不是好?” 夕生奇道:“你舍得奚止吗?”雪狼王没有回答,笑一笑转开目光。夕生猛然想他到的母亲,也或许,或许也是自己的母亲。夕生至此仍不肯承认接受芥菱,但他忽然有一点点理解了雪狼王。一切都没发生,或者一切都已经过去,并非是件坏事。 “交给天意吧,”雪狼王喃喃道:“我们不要管了。” 夕生大急道:“不行!”雪狼王一怔,问:“怎么了?”夕生道:“我要回去,我妈妈还在等我!这箱子开了也许只管四极,却不管我们那里!我妈若是永远见不到我,那她会急死的!“ 雪狼王微有动容,默默看着他。夕生懒得理他,拉过心远菁荃道:“二位殿下,若是叫折丹选那红色的箱子,咱们可有办法?”心远好好的做着优秀三王子,当然不愿意平白化了飞烟,菁荃大仇未报,自然也不肯辜负此生,都问:“红色那只是空的吗,你可有把握?” 夕生想:“死马当作活马医,理由说了他们也是不信,不如坚定点只想办法!”因而用力点头:“我有九成把握,红色那只是空的!”奚止小山周泉全围了上来,听了便问:“当真?” 夕生大力点头:“信我的没错!”菁荃心远都想:“这神殿里面,四个神仙开了沙箱无所谓,咱们却不能叫他们开了。夕生在这事上不会乱说。” 周泉道:“这事好办!”他说罢了立时转身,放声道:“折丹大神仙,我有个小小要求!”神殿空旷无人,周泉的声音被放大数倍,回音嗡嗡,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折丹正在皱眉思索,猛然被他一叫,不高兴道:“你有什么要求?”周泉道:“别的不论,有一条咱们要说清。各位大神仙,误闯流波岛的是我,机缘巧合帮风神答题的也是我。风神没有偷下流波岛,也没有私越结界。” 折丹听了,高兴向酒情生道:“你适才可是冤枉我了?”酒情生哼一声,佯佯不睬。周泉讨好着向折丹道:“大神仙,但是话说回来啊,当初解题时,你可没说是拿时间之沙的。” 折丹唔一声,搪塞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周泉惊叫道:“怎么不迟!大神仙,你万一挑中了宝箱,开盖之际,便是我灰飞烟灭之时。我若知道解题是做这个用处,那么死也不肯替你做题的!” 折丹环顾一周,见着带来的人个个神色郁郁,眼神紧张,微然笑道:“你说的不错。仙人寿命只得三百年,留民更少,能活一百年已是长寿。这宝箱开了,你们是活不了啦。” 周泉沉了脸道:“大神仙,我帮了你,却把自己推上死路,咱俩换了心想一想,这是不是窝囊?”折丹摸了下巴想一想:“这小子肯替我说话,又力证我不曾下岛,心眼并不坏。”于是便说:“你讲的也有道理,想想实在是窝囊。” 周泉道:“那么我能不能求个机会翻盘?”折丹面色一沉:“什么意思?”周泉指了三只宝箱道:“这三只箱子我来选。”折丹听了犹豫,周泉劝说道:“大神仙,我若不替你解了那四题,眼下您面对的可是七只箱子啊!” 折丹眼一瞪:“六只!”周泉妥协道:“是,六只,六只,您要这么想,那可是两倍!”折丹摸着下巴,仍是迟疑不决。小山脆声道:“大神仙,你若没挑中时间之沙,会不会很恨自己啊?” 风神闻言一凛。小山笑道:“三只箱子两只有沙,可还是被你挑了只空的。要是我这么衰,真想找块石头撞死啊。”折丹怒道:“别说丧气话,谁说我挑不中!” 小山嘴一撇:“那你挑哪只?”折丹哼一声,点了绿的正要发话,小山盈盈笑道:“碧环碧环,环为中空,这都暗示你了,里面是空的!”折丹一惊,微微收回手指,眼神又落在青色上面。 小山啧啧摇头:“正所谓青黄不接,挑了这颜色,那是一定要黄了的!”折丹回身怒目而视:“少胡说八道!青黄不接为什么一定会黄了!”小山笑道:“行啊,你别听我的,就挑这只,请吧,请吧!” 折丹郁郁回头,手指头晃来晃去,下不了决心往青色上面戳。他转而看那只红的,小山扑哧一笑:“赤璧赤璧,你知道赤是什么意思?”折丹愠怒不理,小山自顾笑道:“赤者,光光也,那就是个空的。” 夕生大急,轻扯她袖子,小山却带了力一抽,并不看夕生。果然折丹恼怒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说哪个行!”小山愣了指指鼻尖:“你叫我挑啊?”折丹顺她话道:“就是你挑!你若挑中便罢,挑不中,瞧我怎么收拾你!” 小山并不怕他,哈哈笑道:“大神仙,你真是有意思。周泉怎么说是个有功的,让他挑个空的,你又不好意思罚他,是也不是?”折丹叫她说中心思,怒哼一声,狠狠盯着小山。 小山施施然走到石桌前,笑道:“我今年二十六岁,刚活出些甜头来,可舍不得灰飞烟灭。在场诸位都听见了,风神他老人家委托我挑箱子。”她瞧瞧花神和丝婆,又看看酒情生。三个神仙面带笑容,却不多话。小山笑问折丹:“你可想好了?” 折丹被她逗得一头火,随口道:“就是你了!你若挑不中……”小山不等他说完,出手如风,啪得揭开赤璧。她揭了箱子,目不转睛看着夕生,心中暗道:“这次真正要来生再见了。” 周泉哇得惨叫,抱紧了脑袋道:“你留点时间给我向世界告别啊!” 莫说是他,心远菁荃连同置身事外的芳冉都闭上了眼睛,奚止下意识握紧雪狼王的手,只等沙风时走,转瞬消失于世。唯独雪狼王淡然处之,神色沉静,默默瞧着石桌上被猛然掀开的“赤璧”。 滴答,滴答,滴答。周泉抱着脑袋数了三秒,神殿一片沉寂。他偷偷睁开眼睛,向赤璧瞄了一眼,喃喃道:“空,空,空……”忽得一蹦三尺高,叫道:“空哒空哒,这箱子是空哒!” 折丹把流海一把捞到耳后,抢上一步夺了红色宝箱,却见里头空空如也,莫说是沙,便是星点灰尘也没有。他绝望着倒过箱子,拍着底道:“不会吧,三只箱子,三只箱子有两只啊,她居然选了只空的!” 小山透过一口气,身子微软,半倚在石桌上。花神抢到折丹身边,恼火道:“真是空的?”连丝婆也站了起来,伸颈探望道:“是,是空的吗?” 酒情生微然一笑,举葫芦痛饮三大口,呵呵笑道:“丝婆,花神,风神,看来我四个缘分不止于此。往后长日子作伴,是分不开了!” 他仰天大笑,仿佛被戳中笑穴,直笑得面红过耳,长腿一撩离了石桌。他抬手轻挥,青琷碧环飒然消失。酒情生收了宝箱,转身便走。夕生顾不上,叫道:“酒情上神请留步!”酒情生听他称呼不伦不类,不由驻步回身,却在此时,折丹紫袖一挥,直往小山击去,叫道:“你这个臭女子,如此手衰!” 酒情生面上一沉,喝道:“住手!”手中葫芦咻得喷出一股酒箭,直往折丹飙去。折丹不敢怠慢,大袖改了方向,往着酒箭一拂,挥开了叫道:“她是你什么人,你这样护着!” 酒情生恼怒道:“折丹,你虽被罚在此地,究竟是个神仙,怎可枉杀凡人!”折丹恼羞得脸都扭曲,却是答不上这句,只能呼呼喘气。 丝婆叹道:“罢了,罢了,这是上天神诣,咱们也不必强求。风神,你消消气,就此丢开罢!”折丹恨声无言,狠狠盯了眼小山,紫袖一拂,大蝴蝶般向着来时的路去了。 周泉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怅然若失。黄树林中众人争相逃跑的一幕涌上心头,从娱乐圈到四极,周泉最风光的便是那时的黄树林。他忍不住唤道:“大神仙!” 折丹听他尾音微梗,胸中堵着的闷气忽得软了,微叹一声却不停步。周泉赶上两步,叫道:“大神仙,今日一别,日后是再也见不上了。您听我的没错,苦日子里头要穷开心,可别委屈自己啊!” 他说着,舞动手臂作告别状。风神虽背着他,绷紧的脸却松了。他生就已有万年,沧海桑田,什么都是能磨灭的。很多事回头看看不算什么,反是一句牵挂能让人挂怀。 他默然止步,转身向周泉招手道:“你来。”周泉听了,忙不迭奔到他身边。折丹笑道:“你是个留民,身无长术,要在四极存身并不容易。”他说着,猛得掐住周泉肩臂,忽得一掌直切在他灵台。 周泉头什么。花神并不要她开口,她掌中凝了一物,却是本书。 奚止失声叫道:“百花图谱!”花神笑道:“这是你母亲所编,南境受了些委屈,我把这书带出来了。”奚止心中刺痛,珍重接过图谱,提裙子跪下拜了三拜,恭敬道:“多谢花神。” 花神扶她起来,笑道:“图谱藏着你母亲的心意。我身是花神,动了凡情,被罚在此地。自此百花无主,这才生出阿草国这样凝魄成精的东西。”奚止啊了一声,花神附耳道:“这图谱里,你母亲列出一后六君。你若能见着花后,唤出六位花君,便能统驭阿草国,为你复族尽一份力。” 奚止讶异难言,花神轻拍她手背,笑道:“我只能说到这里,否则便是插手仙兽之争。”奚止吞下满肚子的问题,望着她点了点头。 花神不再多言,向丝婆道:“热闹散了,我们也散了罢!”丝婆顿杖笑道:“散了罢,散了罢。”她起身自去,并不再回顾。花神亦向她的方向去了。 四个神仙走了三个,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留着酒情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倒悬之城 神殿里站了九个人,静得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酒情生走到石桌边,撩袍子坐下,看雪狼王道:“你是淳齐?”雪狼王仿佛仍没从刚才的事里走出来,心不在焉道:“是。” 酒情生拔下腰间的葫芦,拔了木塞要喝,却又停住了,微笑道:“我虽没见过你,但你的名字却熟悉。”雪狼王不卑不亢道:“我是听母亲提起过。”酒情生仿佛吃惊,哦一声问道:“芥菱王后提起过吗?” 雪狼王摇头:“不,是萤几王后。”酒情生惊讶着看看他,笑道:“说的不错,她也算是你母亲。”夕生走到桌边,接过话问道:“上神,举案齐眉,之子于归,这故事您是从哪听说的?” 酒情生并不看他,漠然道:“孙子歌诀,你们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喝了口酒,仿佛夕生并不站在他身侧,轻声说:“花神从南境带来的好酒,比不上芥菱王后的手艺。”他盖上葫芦一笑:“我之前并不爱酒。” 夕生心里微动,暗想:“难道他和泯尘有差不多的故事。”酒情生把葫芦搁在石桌上,环顾众人道:“我要谢谢你们,让折丹没拿到时间之沙。”他专门看了看小山,笑道:“小女子聪明伶俐,我很喜欢。” 他问雪狼王:“她叫什么名字?”雪狼王道:“小山。”酒情生点头唤道:“小山,你帮了我一个忙,我也要帮你一个忙。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小山惊喜道:“真的?”她向前跨了一步,兴奋道:“大神仙,不瞒您说,我们这次来的确有事相求。”她了眼夕生,夕生鼓励她接着说。小山定定神道:“大神仙,我们想找一个匣子。” 酒情生微笑问:“匣子?”小山道:“对!那匣子里面应该有本书,叫做神玉论典!”酒情生笑道:“是芥隐告诉你的?”小山怔一怔,夕生赶紧道:“是,正是芥隐大人所说。”酒情生道:“这故事也是我告诉芥隐的。”他看看夕生:“用它换酒。” 夕生一时间不知该高兴还不高兴,愣愣看着他,喃喃道:“只是个故事吗?”酒情生道:“举案齐眉也是个故事,可也有这个事啊。”夕生心下稍定,恭敬道:“请上神指点,匣子搁在哪里。” 酒情生问:“芥隐说搁在哪里?”夕生道:“芥隐大人说在乾德潭底。”他说着转而四顾:“可我一路走来,没发现有放匣子的地方。” 酒情生笑道:“他没说错,匣子在乾德潭底,可这里不是潭底。”夕生一惊:“风神说这是潭底!”酒情生道:“他总是弄错方向,潭底在上面。”他说着,指了指高悬于空的湖水。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抬头仰望,奚止喃喃道:“我们不是在水底吗?”夕生亦是吃惊,按照酒情生所说,那他们应该头下脚上,倒挂在这个神殿里。 他悚然一惊,看着脚下如镜铺展的砖面,密密麻麻无止无境的柱子,暗想:“难道我们真是悬在这里。” 这神殿里除了酒情生,分作两派。无论事情有多么匪夷所思,雪狼王他们不会太过吃惊,他们存在本身就匪夷所思。夕生小山周泉却不同,即便他们已经很努力的接受四极,然而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他们总不自觉的想到“科学”。 周泉先说:“不可能!”酒情生奇道:“什么不可能?”周泉道:“咱们能粘在地球上不被甩到宇宙里,就因为重力。质量越大,重力越大,所以胖的人跳不高!”他说着试着跳一跳,仿佛与平时无异。 周泉指了湖水道:“这么大片的湖水,它若能脱离重力,我们这些人也都能脱开,为什么我们站在地上?”酒情生饶有兴趣的看他:“你这说法很有意思,那么你说说,是为什么?” 夕生一把拦了他,低低道:“别管没用的!”说罢了向酒情生笑道:“上神,你说湖水在天上,那就在天上吧。按你的说法,匣子是在湖底吗?” 酒情生微笑点头:“正是,就在水底。”小山看了看平静如绸的湖水,喃喃道:“这水有多深。”酒情生笑道:“天有多高,水就有多深。” 夕生大吃一惊,周泉已抢着叫了出去:“你知道天有多高吗?你知道我们能看见的只是大气层吗?你知道大气层外面……” 他忽然打住了,暗想:“他是神仙,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所谓入乡随俗,遇着牛顿说牛顿,遇着神仙咱得说神仙!”他换了谄媚的笑,讨好道:“大神仙,别管天有多高,水有多深,咱们一定要拿到匣子的。我只想问问,我们怎么跳到水里去?” 酒情生拔开葫芦痛饮一口,笑道:“我本是受罚来此,却不敢再泄天机,免得错上加错,永远也回不了天界啦。”他冲小山一笑:“你问我匣子在哪,我已经告诉你啦。” 他说着起身,抖抖衣袍,打算走了。 夕生急道:“上神请留步!”酒情生却不理他,大步流星而去。夕生一时顾不上,小跑了跟上道:“上神,您不出言指点,我们拿不到那个匣子啊!”酒情生脚下生风,带着夕生转瞬走出十来步,他面色一沉,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拿匣子!” 夕生微怔,坦然答道:“上神猜的不错,我和小山周泉是从结界那侧过来的。芥隐大人指点,要拿到神玉论典,我们才能回去!”酒情生道:“神玉论典一旦出水,不只是你能回去,读过这册子的只要有玉,都能回去!” 夕生一怔,轻声道:“我们从那里来,自然要回去。可是淳齐几位殿下却未必想过去。”酒情哧笑道:“眼下不想,未必将来不想。我若指点你们拿到神玉论典,便是插手仙兽之争,这罪责我担不起。” 他停下脚步,注目夕生道:“你不要为难我。”夕生无法,只得匆匆一礼,道:“我知道了。不管怎样,多谢上神一路指引至此。” 他行了礼,转身欲走。酒情生却道:“你等一等。”夕生站住了,酒情生皱眉问:“我何曾指引过你,你可不要乱说!”夕生奇道:“神玉论典所在之地可是上神透给芥隐大人的?” 酒情生微哼一声:“我用故事换酒时,芥菱好好的在做王后,我如何知道这后面的事?”夕生想想也是,又道:“那么举案齐眉和之子于归呢?”酒情生道:“我说这两个故事时,淳齐还在她母亲腹中,我怎么知道厚王会替他起名作淳齐?” 夕生咬咬腮帮子,只好说:“是我自作多情了,上神并未指点。” 酒情生满意笑道:“很是,很是,你们仙民兽族打得翻天,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夕生笑一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子于归,宜家宜室。上神说的这两个故事,很适合起名字。” 酒情生一怔:“宜家宜室?不是百两御之吗?”夕生傻道:“上神,你说给厚王的之子于归究竟是哪个?”酒情生回忆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你说的之子于归,又是哪一个?” 夕生茫然道:“我只听过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酒情生摸着下巴品味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听,好听。要我说,若是四极罢了仙兽之战,仙民也罢,兽族也好,得了空也吟诗作赋,说不准也能造出这样好的句子。” 夕生失笑道:“上神说的是,只是你提起的之子于归,很像鹊巢鸠占。” 他心里一动,猛然想起雪狼王斥责“举案齐眉”并非恩爱故事,如今酒情生的“之子于归”说得也并非和美故事。夕生初听两者,只觉得酒情生为了讨美酒应景,说些吉祥话给厚王听,然而经过泯尘的故事,他再听来,酒情生分明是讽刺厚王,假作恩爱,鹊巢鸠占。 他眼神复杂,紧紧盯着酒情生,暗想:“他有时间之沙,能回到曾经,又能到将来,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无心说之。” 酒情生仿佛不知夕生在想什么,笑道:“你可记住了,我并不曾帮过你,咱们之间了无牵缠。”夕生道:“上神这么说,那就这么着吧。”他答应的爽快,酒情生又不甘心似的,挠挠脑门道:“不过呢,我欠芥菱王后些情份。” 夕生心里一紧,静声不语。酒情生望望他道:“你的眼睛很像她。”他像是知道所有事,因而并不问夕生,亦不好奇他为何在此。他伸开手掌,青琷碧环两只宝箱盈然掌中。 酒情生摘下箱上两枚玉,一只沉碧如水,一只青袅如烟。 “这里面各有三十天的时光。青琷是过往沙,碧环是欲来沙。与你母亲相识一场,但愿能帮上你。”酒情生说。他把两只玉搁在夕生掌心,夕生只觉入手温润,带着些清凉。 酒情生道:“这次我真的要走了,有缘再见。”他冲着夕生温和一笑,石蓝长袍一闪,人已踪影全无。 夕生握着两枚玉呆立良久,心中未解之迷结成了团,酒情生非但没帮他解开,反倒又搅得乱了些。他一时长叹,把两只玉塞进牛仔裤口袋。牛仔裤袋一只是空的,另一只却硬邦邦的,是他和小山的手机。 夕生掏出用冰台草严密包裹的手机,苦笑道:“现在真是砖头了,砖头也比你们结实些,带着又重又没用!” 他捏着手机,没精打采往回走,便见一众人围着石桌,忽听着小山欢声叫:“行啦,行啦,能充进去了!” 夕生好奇,跑过去便听着九瞬不高兴的吱吱大叫。原来奚止按着它伏在石桌上,周泉捏着剥了头露出电线的充电器尾端,正按在九瞬身上。小山叫一声:“放!”九瞬吱一声浑身放电,小山便高兴叫道:“可以,可以,总能充个百分之二!” 周泉浑身紧张捏着充电线,回身叫道:“百分之二就行,开个机就行了,别电死我啊!”心远菁荃看西洋景般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懵。 雪狼王却不感兴趣,落落立在人群之外。和他同样不感兴趣的是芳冉,她依柱而立,抱臂横胸,冷冷盯着兴高采烈的众人。 夕生定睛一看,那根充电器只有两根手指长,一头戳在周泉的手机里,一头按在九瞬身上,不由怪声问:“这是在干什么!” 周泉道:“给手机充电啊,没见过啊!”夕生道:“我是真没见过!怎么想起来手机了?”周泉龇牙一笑:“有度娘,没烦恼,你忘啦!”他指着湖水道:“我想来想去,这事要靠物理解。” 夕生大吃惊:“啊?”周泉得意道:“你听说过反重力没有?这湖水能悬上天去,说明这个空间,这神殿是个反重力空间。”夕生呸道:“折丹抬举了几道算术题,你就要当科学家了!反重力空间由得你两只脚踩在地上?再说了,什么是反重力?你别听着个名词就当锦囊用行吗?” 周泉不服气道:“所以说要度娘啊,我这想法还不能证实一下啦。”夕生似笑非笑看小山:“你也跟着他疯,有没有脑子啊,没有中国移动,上哪度娘?” 他本以为此话一出,小山必要懊恼了骂周泉。谁知小山冲他甜甜一笑:“有信号哎!”夕生一愣,周泉得意道:“所以没调查就没发言权!你当我傻啊,没有网上什么度娘啊,眼下是有网没电!” 周泉的手机也用冰台草裹了,可他在锥心岛上被关在石缝里,黑漆漆的偶而用手机照亮,于是忘了关。夕生追着酒情生跑了,周泉的手机忽然叮得一声,给他发了条垃圾短信。 周泉的手机电量已撑到极限,找网络耗尽元气,不等周泉细看,嗖得关了机。周泉这才着急,鼓舞着要充电,小山便想到了九瞬。 夕生听他俩七嘴八舌说到这里,惊得心跳乱了拍子,抖着手拆开冰台草,摸出手机打开,不一会儿,左上角出现四个字“中国移动”,小羽毛很微弱,只有一格。 夕生啊得大叫一声,首先蹦出的念头就是给何亦竹打电话。周泉凑来一看,惊喜道:“搞半天你有电啊!”他把充电线一丢,耍着手道:“九瞬电压不稳,不用它了,再把我手机给烧了!” 夕生顺口道:“你也是神人,随手还带根线。”周泉呵呵笑道:“你们是大明星,手机都有助理拿,我是狗仔,关键时刻没有电怎么能行!所以随手携带。”他得意着一举微型充电线。 夕生懒得与他进一步争论充电宝和充电线哪个更好用,小山已夺了手机,叫道:“先上网再说。” 网速极慢,小山输了“反重力”很久没反应。心远问:“真,真的行,行吗?”小山喃喃道:“不知道。可这湖在天上,咱们又跳不进去,又不知哪里是底,可怎么办。” 心远也没办法,雪狼王四处走动张望,路过芳冉时,听她冷冷问:“他们在弄什么。”雪狼王道:“我也不清楚。”他要走开,芳冉却拉住他,道:“大殿下,他们的事我们不必管,我们要找着出口出去!” 雪狼王虽然和她想的一样,嘴上却说:“一起来的,当然一起走,他们有事就等一等。”芳冉冷冷一笑,收了手臂依旧抱在胸前。 正说着,小山啊的一叫:“出来了!”小羽毛猛涨一格,奋力挤出“反重力”的词条,再点却又打不开了。周泉等不及,就着关键词念道:“反作用力大于物体的重力时,物体脱离地球引力。” 夕生泄气道:“这还要百度吗?我也知道啊!”周泉不屑看他:“你有本事你接着往下说啊!”夕生知道的止于此,被周泉一激,恼火道:“我还知道反重力是伪科学,压根就不存在,只不过有人做了个实验,物体快速旋转时,逸出的量子能够……” 他一愣,喃喃道:“快速旋转!” 小山刚要开口,周泉立声嘘一声,生怕打扰了夕生。夕生却已团团一揖:“各位殿下,咱们召出守护,往一个方向旋转,也许能让湖水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七彩旋风 馨柔情吃了两个果子,壮着胆子问欧阳铭:“你腿还疼吗?” 欧阳铭答应着:“还好,不怎么疼了,有些麻!” 折成那样了居然不疼,该不是神经坏死了吧! 还是得赶紧找人去,下一句就直接说了:“那你休息,我再出去找找有没有人,也不能老这么困着。” 也不等他说话直接就走了。 欧阳铭看着那纤细的身影,在洞口不见了,就开始皱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是谁? 她说外面是森林,还说没有人,这里真是森林吗? 是真没有人还是她故意说谎的,根本就没有找人。 欧阳铭眸光越来越深沉,难道是个阴谋? 馨柔情出了山洞,趁着天还没黑这次要走远一点了,拿出手机看了下,还是没信号。 既来之,则安之! 又拿出面巾纸,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隔上几颗树就绑一个纸条。 这里都差不多极容易迷路。 这次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停下来歇口气,远远的看去,有白白的云彩,期间隐约能在树叶隙间望见皑皑的雪山,看一看还真有点心旷神怡。 不过怎么一个小动物都没有,野果到是摘了不少,够吃一晚上了,也有算是鸟叫声吧! 可一个鸟也没看见。 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间有一些不认识的花朵,植物。 真的没见过,这里不会真是原始森林吧,都走这么久了也喊了这么久,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实在有些不想走了。 一是害怕,二还是害怕。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真的让人害怕啊! 从小到大也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最多就是小时候挨揍离家出走,还没走出家门10米,看见条狗就妈呀一声跑回去了。 不过咱冒险精神还是有的,馨柔情刚乐呵呵的自夸了两句,就觉得不对劲。 有那么一丢丢的瞬间,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鸡皮疙瘩一片一片的起。 馨柔情安慰自己,应该是树林里阴气重,是会冷一点的。 一个激灵过后,那种感觉更强烈了,这不会就是第六感觉吧! 能预知一些不可知的事,例如危险! 妈妈的呀! 前后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没啥东西啊! 可那感觉就是——吓的人炸毛! 馨柔情开始往回走,更快的往回走,这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些不同。 是在走的时候眼睛瞟见的,像是双眼睛可那眼睛又不像是人的眼睛。 只是在灌木丛中一闪就不见了。 那一眼就让馨柔情浑身汗毛一竖,那是啥玩意的眼睛啊! 馨柔情有点抖腿也有点软,可还在坚持着,快速的走。 然而那眼睛又出现了,变得血红馨柔情强迫自己不能看。 快点走还有一段路就到小山包了,可又不自觉的看去。 那那是什么鬼呀? 馨柔情有点走不动了,就直勾的盯着那眼睛主人看。 像是个老鼠又像是狼的样子,老鼠的尾巴,狼的嘴,长长的大耳朵,一身的大长毛,前爪翘着,后腿长长的,血红的眼睛死盯着馨柔情,哈喇子慢慢的淌着,直立起来有成年人高。 馨柔情实在是吓得迈不开步。 颤抖着问:“你吃人不?” 回答她的是这兽的呲牙一吼。 馨柔情忙点头:“明白了。” 馨柔情狠掐了自己一把,疯了一样往回跑。 同时森林中回荡着凄厉的惨叫:“救命啊!” 馨柔情听着身后的兽吼和风声,其实她早吓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本能在跑。 那兽一窜就窜到馨柔情的背后一爪子拍上去,馨柔情刚好一个趔趄,险险的躲了过去。 眼前的小山包给了馨柔情巨大的动力,猛往前窜着一扑,人撞进了山洞。 欧阳铭正闭目休息,就听见救命声,心不由抖了一下,那女人遇到危险了吗? 男人的本能还是驱使他,想站起来看一看。 刚扶着墙壁起来一下就又跌坐了下去,无限的懊恼,他一直在忍着,自己是那样的出色,现在却成了残疾。 这到底是不是阴谋自己都无法得知,欧阳铭愤怒的吼了一声,“啊~~~” 一拳砸向墙壁来发泄心中的愤懑。 紧接着也是一声尖叫:“啊~~~” 是那个女人。 洞口那边有轰轰的响动,一震一震的连洞顶也有大量的土落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铭咬着牙恨,他叫那女人:“馨柔情,馨柔情你还好吗?” 馨柔情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妈呀!那大耗子正嘴里,吐着一道道的激光,往洞里射。 可好像这洞口就有一道看不见的墙一样,任它怎么吐激光也射不进来,气的那兽狂吼。 馨柔情反复咽着口水,恐惧的心慢慢开始恢复了,她明白过来这玩意进不来。 要不自己离它这么近,早被它吐那激光打死了。 不过那是什么东西,一个耗子会吐激光?啊? 馨柔情正傻看着,隐约听见欧阳铭叫她,她站起来,扶着墙走了进去。 树枝已经烧完了,里面黑黑的,可还是能看见他。 勉强走过去馨柔情第一次想不顾一切的,扑进一个人怀里,她好想扑进那男人的怀里来安慰自己,好悬啊她就死了。 下一刻她没有忍住,一下就扑进了欧阳铭的怀里。 哇!的一声开始哭,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耗子,还吐着激光追她,她差点就见不到他了。 “呜~~~” 馨柔情一个劲的哭啊! 丝毫没看见欧阳铭,冷漠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他渐渐转变了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还是推开了馨柔情。 声音柔和的问:“怎么回事?遇到危险了?” 馨柔情抹着眼泪,抽泣了会儿,哭出来之后,她有些清醒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身体离开了欧阳铭,讪讪的道:“对不起啊,我有点害怕。” 又喘了会儿,馨柔情一把拉住欧阳铭颤抖的说了一句:“哥啊,咱咱好像好像穿了” 欧阳铭没明白什么意思,问道:“什么穿了?” 馨柔情咽了下口水继续道:“咱好像穿越了。” 黑暗中欧阳铭脸抽了抽,有些愤怒,那厌恶更浓了。 他开口:“不要瞎说,根本就没有穿越这样的事。” 他更确定了这就是一场阴谋这女人绑架了自己,还编出这样的瞎话来哄自己,还把自己的腿弄折了,绝不原谅她,等到出去了一定要她坐一辈子牢。 自己居然还觉得她有些亲切,恶心的女人刚才装的多么纯情,现在还不是巴巴的扑上来。 馨柔情借着一些微光看见的就是——欧阳铭那俊美的脸上,现出了不屑和厌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近期更文调整 由于写作计划调整,原定的100万字更改到80万字左右。 后面的思路有点乱,为保证质量,停更三天。之后本月更文从日更调整为双更。 感谢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