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驯仙记》 正文 第1章 你是想把我养肥了再杀? 只听到身边“吱”的一声惨叫,头顶哐当一声响,这笼子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 记得昨天傍晚我被森林公园看林人放的兽夹夹到,又被卖到这餐馆里来的时候,这笼子里一共关了七只狸猫好吧,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时足足有七个脑袋七条尾巴和二十八条腿挤在一起,哪个都别想有空地儿动一下。整个笼子又热又臭,四条腿都给压得发麻,脑子给臭气熏得头昏脑胀我不知道人类被关在集中营里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难受。 可是当今早陆陆续续有别的狸猫被抓出去的时候,我一点一点都不高兴! 就说刚刚还在我身边的那只吧。它被一只人类的手拎着尾巴倒提出去。它在半空中挥舞着四只爪子,一声声地惨叫。 它的惨叫声再配上灰土墙上红底黄字的价目牌“本地山珍野生狸猫元一斤”,和价目牌旁边罗列的道道菜式:红烧狸猫c香辣狸猫c清炖狸猫c拆烩狸猫c八宝狸猫 惨叫声听在耳里,菜谱看在眼里,虽然老子一直自诩有乌龟一样的硬壳,还有蟑螂一样坚强的心灵,仍然觉得非常受刺激。 因为我知道,待会儿再有人要吃狸猫,我也同样会被割喉放血c滚水烫毛c内脏掏净,然后被那油光满面的厨师烹成一道,菜! 这不,门口又进来了三个食客。一色的地中海式头型和鸭梨形的腰身,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吃山珍野味。我眯着眼睛,看穿大红旗袍的fu u员xiǎ一 jiě飞蛾扑火一般热情地迎上去,实在不怎么愿意葬身在这几位的肚子里。 但是再看头顶,立刻就泄气了。 这铁丝笼的出口就在我头顶的正上方。那笼盖上面,结结实实地压着一块红砖。 在这笼子里只剩下五只的时候,我终于有了hu一 d一ng的空间。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不停地用脑袋用爪子去顶那砖头。偏偏每次差不多能将它顶到一边去的时候,这笼子里的狸猫就被抓出去一只,然后那砖头当然是又被放回原位! 我曾听过人类的传说里面有个这么个倒霉蛋他不住地往山顶推一块大石头,可是当那大石头被推到山顶了,又会再滚到山脚下去。我那时候曾笑说你个傻蛋不会直接把石头推下山的那一边去么,咳咳,现在我反省。 看看左右都没人在往这边看,我再直起身子去顶那块砖头。顶了半天,顶得气喘吁吁全身出汗,它就往旁边移动了一片榕树叶那么宽的距离。还压在上面的那部分足足有半片美人蕉叶子那么宽老天啊,你不是真想让我死在这里吧?! 算了,还是先趴下歇会儿吧 一趴下,便隔着铁丝笼子在餐馆的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样子。我怎么说也是这附近山头上最英俊最潇洒的狸猫之一,现在毛也乱了,耳朵也耷拉了,尾巴也卷了,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大爷的,老子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头顶有嗡嗡的声音盘旋而过。真是世风日下,现在连个蚊子都能欺负我。我扬起尾巴去赶它。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居然牵动了后腿上的伤口,那影子顿时跟着龇牙咧嘴。 那表情非常的煞风景,丑得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我正想转开视线,两条修长的腿适时地插了进来,挡在了我和那影子之间。 在这个男人都像冬瓜女人都像南瓜的镇子上,这么漂亮的两条腿实在很少见。 所以我忍不住往上看去。 那人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面是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休闲恤可惜脸被笼子上面压着的砖头挡着了。在这全部用大红鹅huáng sè调装修的餐馆里面,突然看到那样清爽的颜色,我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还没看够,一袭红色旗袍硬生生挤进了视野中。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问:“先生几位?” 原本垂在他身畔的干净白皙的手抬了起来,一个年轻的,懒懒的声音说:“我不吃东西我来找” 只见那两条腿来回转了几次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正在四处张望。奇怪,来餐馆不吃东西,难道是来找人? 突然那两只脚尖对着我停了下来。瞬间,视野里多了一张脸。 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皮肤白净,纤尘不染鼻梁挺直,嘴唇微翘,清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男的。 我向来喜欢两类东西:干净的,和漂亮的。 现在突然有这么个又干净又漂亮的人类出现在视野里,我承认我心情好了许多。 本来对他印象还不错,可是突然看到他两条浓长的眉毛下面,一双圆溜溜的黑色眼眸正盯着我看。那眼神看上去又锐利又狡猾,就好像是一条细细的蛇,扭动着身子想在老子身上找个入口钻进去。 那一瞬间,我真的是不寒而栗。 他那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突然有个细软的声音,在他身后讨好地说:“先生啊,算你走运,今天只剩下这么一只啦!最后的当然就是最好的啦!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啊” 只听到头顶哐啷一声,跟着尾巴上一阵剧痛,我竟然又给揪着尾巴倒提起来。我身子凭空无依,四只爪子满天乱挠,他大爷的,竟然什么都没抓到! 挣扎中,只见有张超大号虾丸一样的c红红的圆脸倒着在我眼前晃荡,那两片油亮的嘴唇一张,立刻就有一股毒气一般的大蒜味冲我喷射过来。 “这只是昨天才抓到的哦,就在森林公园的树林子里面真的是野生的哦,营养高,味道好,纯天然无污染,也没那个饲料的激素,绝对环保!怎么样?您是想红烧呢还是” 红烧你个大虾丸!老子红烧你家祖宗十八代! 要不是我不小心吃到个毒蘑菇,晕乎乎的就给兽夹夹到了,你今天就拿你自己下锅吧你! 我大叫一声,两只前爪奋力朝那虾丸脸抓去。虾丸脸一声堪比杀猪的尖叫,抓着我尾巴的手顿时松开了。我朝地面扑了下去,就等着四爪落地便拔腿狂奔! 谁知,先着地的,是我那不幸被兽夹夹伤了的后左腿 我哀嚎一声,四肢贴地趴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然后身子又被凌空提了起来。这回被抓的是两条前腿,所以我的眼睛正对上了那人那张漂亮的脸。我后腿乱抓,尾巴狂扫,就是扫不到他身上。折腾了一阵,我力气用尽,仍旧被他抓着前腿在半空中悬着。 而他那双眼睛仍在盯着我,嘴角渐渐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眼中散射的光芒,好比输得内裤都不剩下的赌徒见了钱,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乞丐见了肉包子。 本来只存在于我意识之中的寒意,慢慢化成了一身实实在在的鸡皮疙瘩。 他看了半天,眯起眼睛嘴角一撇,说话的口气简直是在撒娇:“老板,你看它,胖得全身浮肿,还没什么精神,动了没几下就不行了,你可别拿饲料喂大的来骗我!” 老子彻底怒了,用尽力气嚎一声,四只爪子一起朝他抓过去。 我现在这样是胖了点,那是因为我吃得好睡得香天生养成的我没力气却是因为受了伤被关在这笼子里还饿了整整一天说老子是人养的,那是对老子最大的侮辱! 我死命一扑,终于扑到了他身上。谁知他还是不放手,两只手臂紧紧一拢,就把我整个都抱住了。这一下,真的是动弹不得。 那超大号虾丸又出现在眼前,只不过上面多了几条血丝。他拿着一张纸巾捂在上面,一脸压抑的恼怒,还在向那人讨好地说话:“哟!怎么可能是家养的!”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沙士那时候,家养的都抓去销毁啦,现在还有谁敢养哦?我们想买都没人卖呢现在这些啊,我们都是抓到一只做一只,今天吃了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呢,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哦” 那黑心小白脸一手托起我下巴左右看着,手指还伸到我肚皮下面一阵乱摸,摸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话说要我现在是个人类,他这样就算是性骚扰了吧? 老子要疯掉了啊 黑心小白脸摸完了,才用带着轻佻的尾音的声音说:“呵,抓一只做一只你们家店里的菜谱全都是狸猫,要是抓不到的话老板你就关门休息了?” 虾丸哑口无言,颜色还变得更深了些,变得像个在火锅里煮得过了头的虾丸。但是他立刻就朝我伸过一只肥肥短短的手来,抓住了我的后左腿,说话的口气也老实多了:“也有养的。但是你看这里上面还有兽夹的印子,确实是抓到的。” 黑心小白脸撇着嘴,一双眼睛斜过去看,满脸的怀疑:“呃它就关在你家笼子里,你自己拿个兽夹夹它一下还不一样?” 我浑身一抖,终于用了最后一招。 我的牙齿。 我一口往他手臂上咬下去, 但是下巴立刻就被一只手抬起来捏住了。就凭他这一下,我就能断定这小子铁定捏过许多人的下巴。 喜欢捏人下巴的人在我的印象里,只有liu áng一种。 黑心小白脸就那样捏着我的下巴,极liu áng地说:“你个小东西居然想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超大号虾丸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嘿!来来来,你要收拾它,还不简单这只啊,不大不正是最好吃的时候!你松手,我给称称,立刻进厨房!” 我等着黑心小白脸松手,打算趁他们交接的刹那作最后挣扎。谁知黑心小白脸把我抱紧了,一手死抓着我两条前腿,另一手把我整个按在他胸前,口气果决:“不用。我要带回去,亲自做。” 不知道他是不是怕虾丸脸反对,紧接着又加重了语气说:“我向来喜欢自己做。” 我这下真的是震惊了。看不出来,这小子一副吃不饱饭皮包骨头的模样,难道竟然已经有无数狸猫葬身在他肚皮里了?! 只见那超大号虾丸愣了一下,随即说:“也行,只不过价钱方面” 黑心小白脸翘起嘴唇诡谲一笑:“我说老板,这个野生的和家养的,价钱差了不少你把一只家养的当野生的卖给我,不太好吧?” 超大号虾丸一咬牙,说:“别的就算了,这只确实是我跟护林人买的既然你要自己做,我就给你算便宜点”说着拿起一只计算器,在上面啪啪啪摁了几个数。黑心小白脸瞄一眼,摇摇头,伸手也啪啪啪摁了几个数。 虾丸顿时扭曲成一团:“那不行你就给那么一点,我连本钱都赚不回来!”说完又狂摁几下:“这个数,不能再少了。你不吃,照样有别人吃,我还能多赚点酒水钱。” 黑心小白脸手腕一翻,竟然抓住了老子两只后脚把老子倒提着。我眼看那超大号虾丸鼓鼓的肚皮越来越近,黑心小白脸的声音说:“那就算了。” 我倒在半空中晃荡,看到超大号虾丸的手摆了摆:“算了算了给你,我赚个回头客。下回再想吃,记得到我这儿来啊” 得,我就这样被那黑心小白脸和超大号虾丸四只手一起抓着塞到了一只编织袋里。编织袋口子一扎,悬空吊起来。超大号虾丸的声音说:“七斤半。一斤是” 他们在外面高高兴兴地算价钱,我差点没被憋死。 终于袋子动了,平移着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我就落在了一个什么软软的地方上面。 跟着“碰”的一声巨响,我听出来了,这是关车门的声音。也不知道这黑心小白脸家住哪里,但既然是开车来的,就不会近。 想到刚才那餐馆就在森林公园的外面,所以我猜测这小白脸是来爬山玩的。但是这森林公园远离市区,别人来爬山都是成群结伙的来,人数再少也不会少于三个,这家伙居然敢一个人来,可见胆子不小。 我在袋子里一阵蹦跶,跟着一脚踩空,身子立刻往下跌落。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跌到实处了。 伸出前爪拍拍下面,还是软的。我大概是从座位上面跌到下面了。 然后呢?我现在似乎好像大概应该计划怎么逃走。 可是刚才老子的爪子,尾巴,牙齿就差没放屁了,还是没能逃掉啊。 所以,要另外想办法。 车门突然又一声响,我听到一阵细细的响声。黑心小白脸咦了一声,又说:“原来在这里” 凭声音我能听出来这里没别人,所以黑心小白脸这是在自言自语? 他又说:“起来”说着那编织袋又被提了起来,脚下先是悬空然后又是一软。难道是被提到座位上了? 头顶一阵细细索索的响,他大爷的,老子的尾巴又被抓住了!我尖叫一声被倒提出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一片明亮,脚下一片硬硬的,只见自己竟然又到了一只铁笼子里! 据我所知,人类买待宰的动物回家的时候,一般是不会特地去找个考究的笼子来装的。何况我呆在这个编织袋里,要跑也跑不掉。他实在没必要再另外找个笼子。除非 黑心小白脸啊黑心小白脸,我真是小看你了,难道你现在还嫌老子不够称,想把老子养肥了再宰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深山中,回心桥 黑心小白脸居然没有立刻盖上盖子,伸了一只手进来在我脑袋上一通乱揉,估计都把我的脑袋揉出个鸟巢头型来了。偏偏他还在自言自语不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对我说的:“哪,这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那声音软软的,有种蜜糖一样粘稠的感觉。他的手还是放在我脑袋上乱揉着,继续说:“看我对你多好!把你救出来,还特地给你买了只笼子喂,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表示?你要表示是不是? 我脖子一扭,往他手上一口狠狠咬下去! 伴着一声悲惨的“啊”那只手终于闪电一般缩了回去。 他两眼花花地盖了盖子,无比心痛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牙印,又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我,爆出一句无比悲愤的话来:“摸一下都不给!太小气了!哼!” 他说着转回脸去,手里把车钥匙一转,整个世界都开始震动起来。我忍不住抬高了脑袋张望,只见外面正是森林公园外面的那条小吃街。那一家家的餐馆门口,层层叠叠的笼子里关的都是些人类所谓的野味。我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看自己的爪子。 我开始试着用爪子去碰笼盖上钩子。如果我能把它弄开,没准就能顶开盖子逃出去结果是完全不行。铁钩子太细,又勾得太紧,我的爪子根本顶不起来。 我转个身,背对着黑心小白脸趴下了。谁知还没趴稳我的身子飞了起来,一脑袋撞在了笼子顶上。挥爪子理顺了脑袋上的毛,才反应过来是车子在颠簸自从那一下之后,就开始颠个不停。 抬头一看,又忍不住开始暗骂他大爷的黑心小白脸,放着又宽又平整的水泥路不走,怎么开到这么一条坑坑洼洼的盘山土路上来了? 那车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开上去,转过了无数个弯之后,终于在两座山之间一座桥上面停了下来。我抬起头,一眼看到桥头写了“回心桥”三个大字。 两边都是高高的悬崖,桥就搭在两边的峭壁之间。桥很窄,也很短,栏杆有半个人高。重点是桥的下面,是一道不见底的深谷。 这桥似乎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在这里还只是一片森林而不是森林公园的时候,树林子里就流传着这么个笑话 有只松鼠从回心桥上掉下去了,却不是摔死的,请问它是怎么死的?答曰,饿死的。 可见这桥有多高,渊有多深。 但是关于这座桥,似乎还有些更可怕的传说。 大约是几百年前,总之是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这桥还没有修上栏杆,所以有时会有牛羊因为被人赶得太急,不小心跌下去。山下另外有路通到下面的深谷里,可是牧人绕道跑到那深谷底的时候,从来都没找到过那些牛羊的尸体。山里的人于是都猜测,那些牛羊是被老虎啊狼啊什么的叼走的。 后来这说法传远了,有只住在半山崖洞里的狸猫出来澄清:虽然虎和狼经常吃我们的同类,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给它们背黑锅它们确实没有偷摔死的牛羊。那些牛羊呢,是嗖嗖嗖掉到半空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 “不见”的意思就是说,消失掉,一根毛都不剩下。 有只山猫不信,特地贡献出新抓到的田鸡一只,从桥上扔下去做实验。结果是,田鸡还在,只不过摔成了一团绿肉饼。 所以那只放话的狸猫被大家当成撒谎者,没过几年就郁闷地死掉了。 又过了两百年,又有一只狸猫住进了那崖洞里,又声称它看到从桥上摔下去的牛羊在半空消失不见了。那时听过传说的动物早都变成泥巴了,于是又有好事者去做实验这回扔的是一条蛇。 蛇在下面摔成一根宽面条。 所以传说到底还是传说。大家都听说过摔下去的牛羊会在半空中消失,可是亲眼见过的只有那两只狸猫。 五十年之后,山下村子里出的县官告老还乡,出钱给桥添了两道栏杆,于是传说到此为止。 我看着“回心桥”三个大字,突然意识到,老天,原来老子已经活了几百年了! 再看看身边那个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的黑心小白脸,不由得感叹一声 我老了。 只见黑心小白脸开门走下去,山风吹得他衣服猎猎作响,显得他的身子分外单薄。我一声叹息,长得这么瘦弱,确实是该补一补只要不用老子的肉就行。 他望着下面的深谷望了许久,突然回头上了车,掀开笼盖把我抱了出去。 真的是抱,一手在上,一手在下,把我整个箍得死死的,我只剩下一条尾巴还能来回甩一甩而我的尾巴,扫扫苍蝇蚊子还行,对人类却没有杀伤力。 黑心小白脸抱着我走到桥栏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下面的深谷。我这才看清楚了,他那原本满是奸猾的眼神不知怎么了,居然变得空洞无神,活像是灵魂被从躯壳中抽掉了。我转开目光,忍不住看了看下面。 只看一眼,我就浑身发抖地缩到了黑心小白脸的怀里。 虽然我爬墙上树就跟在平地上走差不多,可是在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还是有点,嗯,害怕。 我这么一蹭,黑心小白脸的魂又像是回来了。只见他眨眨眼睛,很是不解地看着周围。看了半天,他说了句让我很想立刻就跳到眼前的深谷里面的话:“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黑心小白脸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又看看我,最后一手抓住了我的后腿看了看,又跳回车上了。他一把把我塞进了笼子里,才“砰”的一声关了车门,脚踩油门又开出去了。 下到山下,出了森林公园已是天黑以后。那条破路真不是一般的破,我给颠得七荤八素的,两眼直冒金星。 黑心小白脸把车子停在了森林公园外面的小街上,自己关了车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再次伸爪子去顶那个铁钩,顶了半天愣是没顶开。不行,我得想想办法。总不能就这样给这小子涮涮下锅了。 不久黑心小白脸回来,掀开笼盖,只听到身边啪嗒一声响,然后又随手把钩子钩上了。 我定睛一看,只见身边多了一根香蕉。黄灿灿的香蕉。 忘了说了,我吃素。生平最喜欢两样东西,一是苹果,一是香蕉。 我上次最后一次吃到香蕉是半个月前,距离我上一次吃东西也有一整天。现在我望着这个金huáng sè的散着香味的香蕉,不由得有些眼花,有些心旌摇荡。 但是老子不是一般的狸猫。老子是一只有志气讲原则的狸猫。老子把脑袋一拧,两只前爪往身下一压,不上你个黑心小白脸的恶当。 黑心小白脸探过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奇怪怎么不吃啊?” 头顶一响,身边又是一声这回掉下来的是个红彤彤的苹果。 我这回可以确定他这话确实是对我说的了:“苹果呢?你吃苹果吗?” 我当然吃苹果!但是你搞清楚,我这是在绝食!绝食懂不懂?! 我两只前爪左右开弓,两下就把香蕉和苹果都推开了。 只见黑心小白脸一手撑住了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香蕉苹果都不吃看来真的是在外面抓的啊” 黑心小白脸的手还在我身上摸个不停。那笼子上面的洞本来就不大,给他这么一堵我是铁定逃不掉的。我拖着一条伤腿在不大的空间里躲闪,不久就被他抓得全身的毛都乱成一团团。下一刻我立刻就趴不住了,只想撑个狸死笼破出去灭了这小子。 黑心小白脸嘲讽地说:“吃得这么胖,不被抓才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每个月的蜕变 车子摇摇晃晃的,我终于还是睡着了。睡梦中又到了个软软的,很暖和的地方。梦里面自己头枕一根香蕉,怀抱一个苹果,睡得非常之惬意。 我惬意之中有有点难过。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我和几个山下村里的小儿玩闹时,说到各自生平最大的愿望。我那时候刚刚学会说人话还是跟庙里的老和尚学的,文绉绉的那种张口就答:“每日醒来,头枕香蕉,怀抱苹果,此生无憾矣!” 那几个小儿顿时张了血红的大嘴巴笑得天昏地暗。 想不到眨眨眼睛,光阴飞逝,这世上男人的发型莫名其妙地从长头发变成秃了半边,又从半边秃头都变成短发,我居然又梦到了。 再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用爪子探探身边,原来还是在笼子里。只不过这笼子似乎还在上下移动,又像是在一直往前。难道是黑心小白脸已经带着我下车了么?他现在这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黑心小白脸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我就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响声,跟着是“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莫非是黑心小白脸到家了? 笼子终于放在了一个平稳的地方,只听到喳喳几声,我终于重见光明。谁知眼睛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我忍不住扬起两个爪子挡在了眼睛上面。 我听到黑心小白脸那里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闷笑:“唔真可爱。” 我放下爪子,愤怒地往他那个方向扬了扬。 他坏笑着走开。我看看周围,觉得这黑心小白脸住的地方倒还能入眼。 只见自己的笼子正摆在客厅一角的地毯上,后面是米色的沙发,前面是个雕花铁架的玻璃茶几。沙发上面除了两个颇旧的抱枕,便没别的东西了。那茶几上也是干干净净,上面没有烟灰缸。 不久黑心小白脸就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提了一只xiāng zi。 白色的xiāng zi,上面有个红色的十字。 他打开笼子一手把我托出去用力按在了地毯上,另一手却抓起了我的后左腿,这这是要 “野生的狸猫啊哼,就你这点出息,就算不被人抓到,也会被猛兽吃掉吧?”口气非常轻蔑,非常不屑。 我拧回头,用悲愤的眼神看他。 “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本来想在山上放了你的,但是想到你腿上还有伤,就算了。你好歹是我买回来的,不能便宜了别人。嘿嘿,要是让那个餐馆的老板再看到你你还是要进别人的肚子的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超大号虾丸。想起来我就一阵窝火。不行,等我再回森林公园去,非去找找那死虾丸的晦气不可! 后左腿上突然一片凉凉的,想必是那黑心小白脸在用酒精给我消毒伤口。我用力挣扎,结果整个身子都给他压趴在地毯上了。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处! 他用蜜糖一样又黏又甜的声音说:“好啦别动啦我又不想吃你不要动啦,我不会伤害你啦” 伤口处突然一阵微微的刺痛,不知道是不是黑心小白脸正在往上面抹药水。只听到他换了副轻佻的腔调说:“这就对了你骨头没断,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我脑袋歪在一边,正好看到那黑心小白脸正抽了一卷绷带出来,缠到了我后腿上。脸上的表情倒挺认真。到了后来,大概是因为他单手不能打结,索性换了膝盖压在我背上。我给他压得鼻子嘴巴都歪到了一边。 那只膝盖终于撤开了,但是立刻又有一只手按到了我背上,然后两手合着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又一下塞进了笼子里还顺手把苹果核和香蕉皮都拿走了,扔在茶几下面的纸篓里。 我头皮一炸还好,他仍旧把那铁钩钩在了比较松的那一根铁丝上面。 我故意面向他,伸了个懒腰,然后趴在了两个爪子上面,开始装睡。 嘿嘿,他看我睡着了,也该自己洗洗睡去了吧?那我就有机会逃走了,哈哈! 谁知那边好久都没有动静,他似乎一直都没有再动弹不知道是不是又发呆发得神游天外了。这本来应该是我精神最好的时候,居然给他弄得都有些真的想睡觉了。一想到这里我就警醒起来。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夜行动物啊,怎么可以在晚上睡觉! 终于听到一个轻微的响声。我忍不住眯开一条眼缝看前面,只见黑心小白脸居然抱着那个药箱,还在看着我。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松弛了下来,没有表情,却仿佛很舒适。 好吧,我承认他手艺不错,我的后左腿现在舒服了许多。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啊话说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应该对着女人发呆才对吧?可是我非但不是女人,连人类都不是啊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一秒钟的沉静之后,轰鸣的雷声在头顶炸开。 我打个激灵,只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有一句遗忘了很久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冒了出来。 我甚至不记得这是谁说的了。 我只记得那人留着长长的头发,穿一身土布蓝衫,喜欢在林子里闲逛。有天他轻轻抚着我的脑袋,手指还故意轻触着我的耳尖,用低沉的声音说:“怀真,怀真,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你倒不必一味地躲避只是有两类人,你切记千万不要招惹” 我把脑袋在他手心蹭蹭,这是在问:哪两种人? 他轻笑:“一是肚子饿的人,他们会吃了你一是寂寞的人,他们会吸走你的灵魂。” 这黑心小白脸,一人独居,自言自语,无疑是后面一种。 但是现在想想那个蓝衣人,又何尝不是。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雷声响得仿佛能把整个大地震成碎片。我忍不住拿爪子遮住了耳朵。只见黑心小白脸终于抱着药箱站了起来,走去一边拉上了乳白色的窗帘。 趁他背过身子,我立刻伸爪子过去挑了挑那铁钩,它很识相地动了一下。 还差那么一点点 黑心小白脸又转回了身,眼光柔柔地从我身上扫了过去,终于走开了。然后他拉开一扇门走进去又反手关上,里面立刻便传出来一阵水声。 我再挑,那铁钩总算是肯松开了。只要我脑袋一顶,两腿一攀,立刻就可以从这笼子里出去。到时候,嘿嘿 不久黑心小白脸出来了,关了所有的灯之后,直直地进了另一扇门。然后那门里的灯也灭了。我静静地卧在黑暗中,等着他熟睡。 我打量着周围,开始考虑从这笼子里出去以后,该怎么从这间房子里出去。然而想了没多久,突然就发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快了起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 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 因为一不小心被看林人抓到,又被看林人卖给了超大号虾丸,再被超大号虾丸转手卖给了这黑心小白脸,又被小白脸带着走了半天路,我头晕脑涨之中,竟然把这顶顶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 倘若再想不起来,结果必定会很难看不是我把这笼子挤破了,就是这笼子把我挤成一坨肉酱。 我再也没犹豫,趁身体发生变化之前,迅速顶起了那盖子,从笼子里面蹿了出去。 不行,现在跑出去的话,被外面的人看到就不好了。这毕竟不是在森林公园里,有茂盛的草木可以遮挡一切。 我迅速看了看周围,随即跑到了一扇门里。那里面原来是间卫生间,里面的东西简单得很,不过是一个浴缸,一只马桶,一个洗手台。我在浴缸里面放了一小半的温水,跳进去泡着,静静等着身体的蜕变。 唉,蛇蜕皮还只是每年一次呢,算我倒霉,这样的变化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如果像地球公转那样一年一周,或者像太阳系在银河旋臂上转动的周期那样长或者完全不用变化,该多好啊。 我泡在温水里,骨头就像是被敲碎了又重新铸合,每一寸的皮肤都像是被剪碎了又重新缝上。我趴在那里不敢出声,牙关紧咬得满口都是血腥味。 仿佛已经过了十年百年那么长,我终于可以动动手脚,放满温水把自己洗个干净。再站起来的时候,就在浴室雾蒙蒙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少年。 一个瘦瘦的,着身体的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失败的逃跑行动 镜中的少年顶多有人类的十三四岁那么大,脸形瘦长,眼窝深陷,皮肤有些暗。再往下看,只见四肢躯干都细细长长的,很无力很虚弱的模样。 我很庆幸,我在因为变chéng rén而失去了锐利的爪子c敏锐的嗅觉还有灵活的四肢的时候,我的眼睛仍然在黑暗中看得见。 我想人类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身体有多脆弱。 我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我明明是一只狸猫,却每个月都会变chéng rén,而且变chéng rén形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如果说我是一只妖,为什么我根本就没有那些传说中妖怪会有的特殊的能力? 可是如果我不是妖,我又怎么能变chéng rén的样子,还活了那么久? 困惑了许多年之后,我渐渐习惯了不去想这个问题。毕竟在大多数时候,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从前是要不停地躲避山林中的猛兽,现在是要不停地躲避偷猎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 后腿上的绷带早就被我用嘴扯下来了。再看下去,只见那伤口也随着我变chéng rén而扩大了,变成了小腿上面十来公分长的一道口子。两边的皮肉都翻了起来,狰狞可怖。 我光着脚从浴室走了出去,找到了那个药箱,自己重新把伤口包扎好。做完这些,到处找了找,终于在小白脸睡觉的房间找到一个衣柜,从里面翻了一身衣服出来穿上。 我虽然一直在叫那家伙小白脸,事实上他比我高了不止十五公分。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晃晃荡荡的,总不觉得踏实。至于他的鞋子,我得把鞋带绑得死死的,才不至于会在走路的时候就把它们甩掉。 我还找到了他的钱包。从里面抽几张票子出来的时候,顺便瞄了一眼他的。 原来他叫崔叔闻。 这名字倒有那么一点文绉绉的,早个一二百年也可去冒充人了。然而这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人的寿命实在太短,要不了多久他们就都变成一堆白骨何况这个家伙神经好像还不太正常。 外面天还是黑的,估计出去了也没啥意思。我索性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先眯一觉再说。嗯,这张沙发确实很舒服。 小睡了一觉起来,用冷水洗把脸,然后开门出去,随手关了门。一身轻松。 看样子这是在一栋还算新的住宅楼里面。只见外面有部电梯,我搭下去到了一楼,趁保安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 经过这一番曲折,我终于逃出生天,真想去找个苹果来大啃一通以示庆祝。 可惜这住宅楼附近竟然是空荡荡的一片,我到处转了一圈,只看到有家便利店还亮着灯。 我叹口气,这种店里面通常都不会有新鲜的苹果。但是我还是踱进去了,随便买了瓶水,边走边喝。喝完了,随处乱走。看附近的路标和建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要回森林公园去,也得先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哼哼,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先到那胖子的餐馆里去“玩”个痛快! 然后嗯,放兽夹抓我那个看林人,也不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走着走着,小腿上的伤渐渐地又痛了起来。我走不动了,只得随便找了张路边的长椅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的灌木丛里一声沙沙的响动。 回头一看,才发现那花坛里面居然趴着一只猫。 小小的,脏兮兮的。身上是一色的长长白毛,可惜因为都纠结在一起了,十分的狼狈。瞧它那个不宜生存的样子,一看就是人养的宠物猫,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流落在外面。 我俯身,轻轻把它抱了起来。它一到我怀里,立刻就把脑袋往我身上蹭。我揉揉它的脑袋,又拍拍它的背,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围,终于找到了一间公共洗手间。 我抱着小猫进去,老实不客气地把它摁到洗手盆里,拧开水龙头就是一顿乱揉。 本来做人宠物就已经很差劲了。没了人类的照料就变得这样狼狈,更加差劲。 换了是平时遇上这种小东西,我铁定要蹲在旁边冷嘲热讽直到它羞愧得撞墙为止。只不过大爷我今天刚刚逃出生天,心情还算不错,就帮它一把。 可惜这小东西一点领情的意思都没有。它一被水浇到,立刻就像被烙铁烫着了那样惊叫挣扎起来。等我把它洗干净了,自己也沾了一身的水。 好容易关了水龙头带它出去,只见洗手间门口堵了个山一样高壮的人影。 那人长了一张红砖头一样的方脸,脸上挂了只橡皮泥捏的似的歪鼻子,鼻子下面那一张血红的嘴,活像是直接用刀在脸上割出来的。别看脸长成那样,身上倒是一身笔挺的zhi fu,手里还拿着一根黑黝黝的棍子。 我知道来的不是什么善人,忍不住退后一步,把小猫藏到了身后。 只见那人把棍子在手里敲了敲,哼哼一声问:“小鬼,大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只得把小猫抱到前面:“我的猫跑出来了,我来找它回去。” 他满脸怀疑地看着我。我正想着怎么脱身,他身上就有个东西滴滴地响了起来。 他在上面摁了一下,立刻就有个声音说:“翰文公寓有人报警失窃大楼的录像里面有记录,嫌犯大约十三岁左右,穿白色恤,灰色短裤” 我被那个家伙带到了派出所。刚进门,居然一眼就看到了崔叔闻! 崔叔闻看着我,眼神非常激动,非常复杂。就好像是昨天初见我的时候的那个样子。 我心里一个咯噔。他总不至于长了传说中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我的真身其实就是那只狸猫吧? 只见jg gun男拿jg gun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看看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你的啊?” 崔叔闻说:“是的。等等”说着突然向我挤了挤眼睛,嘴唇也迅速动了一下。 奇怪哩,这又是要干什么 jg gun男不理他,又横着一张脸问:“他偷了你多少钱啊?” 崔叔闻摇摇头,眼睛绕过jg gun男看着我,仿佛压抑了无比的激动说:“jg chá同志,他是我弟弟。” 天上响起一阵闷雷。我和jg gun男齐齐被劈呆了。 jg gun男咆哮:“你弟弟?!” 崔叔闻走了过来,一把把我揽在胸前,声泪俱下:“小白,你终于回来了!” 我恨不能当场吐血三升,顺便把五脏六腑一起喷出来。 我两手是被铐着了,可身子还是能动的。我用力摇摆着想甩开他,谁知他一手搂住了我的脖子,嘴唇凑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不想坐牢就老实点。”说完了又大声嚎了起来:“小白啊你这些日子都跑到哪去了知不知道哥找你找得好苦” 他大爷的,你以为我是狸猫变的我就不懂人类的规矩了?拿你几件衣服,外带四百块,现在还都给你找回去了,我顶多在这里蹲两天。坐牢吓唬谁啊? 我想说话,可是给被死死抱着,整张脸都按在了他胸口,非但一动都不能动,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我郁闷啊!jg chá老弟啊,这个人才是该关起来的啊 我好容易把头抬了起来,艰难地说了一声:“不” 崔叔闻又是一声干嚎:“小白啊你这次回来,可不能再离家出走了哥哥照顾你啊”他嚎完了,立刻就换了个腔调跟jg gun男解释:“我弟弟嗯大脑发育比较慢,所以不太懂事,经常离家出走” 我彻底怒了。 有问题的分明是你自己啊老兄! 崔叔闻大手把我的嘴巴一捂,接着说下去:“他还有我家的钥匙,所以能进去拿东西。我发现丢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是他回来了,所以就报了警。现在既然知道了是我弟弟,能不能就放他跟我回家” 看jg gun男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相信了。旁边走过来一个瘦竹杆,慢悠悠地说:“像这种情况,还是找家医院治一治,或者送特殊学校上学的好。你说你弟弟两天一出走三天一拿你东西你不见了东西就报警,咱们这派出所还管不管别人的事情啦?” 崔叔闻故意把眼睛鼻子往我身上蹭了蹭,点头一连说了好几遍谢谢。 看样子事情是成了。崔叔闻又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不许乱说话,乖乖跟我走。否则” 他到后来也没否则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我想想现在脱身总比给扣在派出所里面好,就改变主意了。我小声说:“好。但是你要” 我还没说完,他就又嚎了起来:“小白啊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啊jg chá同志,麻烦你” 一声金属相撞的轻响,我的两只手终于恢复了自由。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挣脱崔叔闻,一下子又给他死死抱住了往外面拖:“咱们回去,哥给你做好吃的!” 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一把女声小声嘀咕:“怎么大楼的录像里就是找不到他弟弟进去的记录啊” 两脚一踏出门口,崔叔闻立刻就把我拖到他那辆车旁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把我塞了进去,又狠狠关上了门,自己转去逃命一样把车开走了。 等到派出所被抛在了视野之外,我看到他居然松了口气。 有件顶顶要紧的事情,必须先说清楚。我咳嗽一声:“你听着,我有名字的,我叫怀真。” 他哼一声,懒洋洋地说:“人类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通常是要连姓氏和名字一起说的这个没人教过你吗,狸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这个人类有点怪 我稍稍有点震惊。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虽然有点神经兮兮,但是也不笨。 崔叔闻问完了,我只是点点头。他于是开着车在路上兜着圈圈游车河,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还一言不发。我瞟一眼车速,立刻就打消了跳车逃跑的念头。 我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一翘下巴,故作神秘:“不是发现,是知道。我知道是你。” 真是神奇。我不由得生出一股希望来这家伙居然能一眼就看出我的真身来,没准他真能知道我这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笑说:“怎么你居然一点惊奇或者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他答得很痛快:“惊奇是有一点。但是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不就是只狸猫么,变成了人也是一副小孩样” 我说:“但是我可能是妖怪。” 他哼一声:“妖怪?你要是妖怪你能让那胖子关起来准备下锅?” 呃,那倒是。我除了活了很久,还会定时变chéng rén这两样,别的真的和其他的狸猫没什么区别。 即使变成了人,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没有半点异样。 我反问:“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人?神仙?妖怪?算命先生?风水师?为什么你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他仰头,挑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但是我就是知道” 我气结。 他接着说下去,这回的语气倒是诚恳的很:“你听我慢慢说,我一直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这些年我一直都在不停地找什么东西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之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比如我在哪里出生,我父母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里我甚至不知道崔叔闻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但就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着我不停地找” 我点头,嘲讽地笑:“真可怜。” 他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长长吁了一口气:“但是你出现的时候,突然就有个声音对我说: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了,我应该把它带到那回心桥上去。可是当我真的带你到了那里,那个声音又消失了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开上去的你听着,我决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也许我们之间有什么关联,没准我能在你身上知道一些东西。” 我斜着眼看他:“是么。” 看来他的妄想症有加重的趋势。 昨天他在山顶上那副神游天外魂不守舍神经错乱的样子又回到眼前,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他。 毕竟精神病人的病征之一就是出现幻听。 他极有耐心地解释下去:“本来我还以为这只是幻觉,但是刚才派出所的人打diàn huà叫我过去,我看到你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而且非常清楚。” 我故意非常夸张地说:“哦?那个神秘的声音怎么跟你说?”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后天的申时,带他到回心桥上去。” 说得这么玄乎。现在还有谁用十二时辰计时呢。这事要么是真的,要么他是个骗子,然而我更倾向于相信他这是幻听了。 虽然我是一只普通的狸猫,但是人类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我说:“回心桥是么。我在那林子里住了几百年,从那桥上走过去少说也有几十次了,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他蹙起眉头,眼光变得有些捉摸不定:“也许是你去的时间不对” 也许? “你就当帮我个忙行不行?反正你是住在那附近的吧” 我没再说话。看样子他瞎编也就能编到这个地步了。我正想着是该逃走,还是留下来再看看,他的车子在一家服装店前面停了下来。他伸手过来,拈起我身上长出来的一截衣袖说:“我的衣服你穿不了,还是买新的吧。” 我探过去,看见到那店铺粉红色调的门面上,浮着四个嫩绿色的大字:欢乐童年。 我一看就怒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大岁数了?你你你给一个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老的家伙穿童装?” 他一脸崩溃状:“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就应该穿童装啊。难道你还想穿长衫和布鞋?不想穿童装就再变大一点,你变啊” 我败给他了。我要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必变成这副鬼样子嘛,做一只狸猫岂不更好? 崔叔闻开了车门,把我拽进那花花绿绿的店铺里去。出来的时候我身上就换成了浅绿色的一身衣服,外加一双灰白相间的运动鞋。嗯确实比他的衣服要合身一些。 但是真的非常别扭啊啊为什么我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狸猫,居然要打扮得像片嫩树叶?! 崔叔闻跟在后面出来,手里还提了几个袋子。 回到车上,我说:“买那么多干什么我现在每个月变chéng rén的时间也就五六天,变回去以后就不用穿衣服了。你们人类真是麻烦得很。” 他把那些袋子甩上后座,说:“反正以后你还是会变的,留着下次变的时候再穿呗。” 下次变哼,下次变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的难以言喻:“你你你以前变chéng rén的时候都不穿衣服的么?” 呃 我大声说:“当然要穿!你们人类的身体弱成这样,不穿衣服就会冷,会被石头树枝草叶子划伤,会被蚊子咬,一不小心就会生病简直没有半点用处!” 他哼哼一笑,软绵绵地说:“喂,你现在也是一个人哦,就不要说人类的坏话啦” 我再把声音提上去:“你以为我喜欢变人么?我恨不得现在就变回一只狸猫,而且再也不会变chéng rén!” 我说着转开视线不去看他。只听到他懒懒地,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变啊。” 我很泄气。我自己当然变不回去。 然而过了不到一分钟,我浑身都热了起来,心跳一下一下的像是心脏就要蹦出体外,甚至连每一下脉搏都能数清楚。 我热血沸腾。 难道说我刚才随口那么一说,就真的能变回去了? 那我以后岂不是真的不用再变chéng rén?! 我还没做好准备,身上就开始变化了。 四肢迅速地变短,脸上长出根根细毛,尾巴也冒了出来,不多时,我整个都埋在了一堆衣服里。 只听到崔叔闻惊呼一声,卷在身上的衣服就被抽走了。眼前一亮,就看到他正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啊啊啊我竟然竟然变回来了 我大喜过望,炫耀地在副驾驶座上踮起脚甩甩尾巴转了个圈,顺便再朝他挤挤眼睛。 耶耶耶,你不是叫我变么,我就变给你看看,哼! 车子停了下来。崔叔闻伸过来一只手,仿佛在试探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一低头闪开,谁知他两手伸过来用力一拢,就把我整个抱了过去,放在膝盖上:“嘿,你还真变回去了啊” 我扬起头,很慢很得意地点了点,顺便用爪子拔开他那只正在捏我的耳朵的手。 他两手把我整个身子抬起来,漆黑圆溜的眼珠子上下转了几遍,终于下了个结论:“你还是原来的样子比较可爱。” 那是当然。我的原来样子别提有多精神一身乌黑水亮的皮毛,两只黑不见底的大眼睛,一条长长的尾巴又软又亮,四只脚上都有尖利的爪子哪像变chéng rén的时候,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所以我认为崔叔闻一定是嫉妒了。他嫉妒我长了这么一身漂亮的皮毛,所以才会这样子两只手都在上下拨乱我的毛。 他笑出声来:“摸上去好舒服啊” 说着突然把我翻了个身,拉起我的后腿看下面,耍liu áng地说:“嘿嘿,你变chéng rén的时候是个小男孩不知道原来是公的还是母的?” 我叫一声,浑身抖了一下,用力翻了回来。谁知又给他抓住了,反手顺了顺我背上的毛,说:“好了好了我不看了别生气,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给人家看嘛,不知无罪啊!” 我七窍生烟。听他那口气,好像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生物是喜欢给人家看的? 他按住了我的背,把我按在了他的大腿上:“这样子是不是比刚才舒服啊?嘿” 确实比在那座位上舒服了许多。 我的原则是永远呆在最舒服的地方。所以我就趴下了,还换了个最不费力的姿势。崔叔闻的手还停在我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我只觉上面被jg gun男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忍不住就蹭了上去。他居然就往那个地方揉了揉:“这里痒么啊,你身上会不会有虱子?!” 我反过脑袋一口咬在他手上。 这回可真的是咬到了。他惊叫一声甩开手,又回来给我顺毛:“好了我知道你干净得很” 哼。 上楼的时候,他把我放在了装那些衣服的提袋里。我一直心惊胆战,生怕那袋子的提绳会断掉。还好他知道要用手托住下面,我才稍稍放心了。 回到他家里,他把我抱了出去放在沙发上,他自己却蹲在地上,望着我的眼睛说:“算我求你啦,先呆在我这里,后天我们再去一趟回心桥到时候如果我还找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送你回原来住的地方去,好不好?” 我斜眼看他。 他看着我,眼神里面难得地出现了些许诚恳:“你也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吧?说不定你跟我走这一趟,就知道你为什么会变chéng rén了呢?” 唔这么认真,看样子病情更严重了。 我要不要打diàn huà给精神病院捏? “这样好了,这几天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行不行?” 这个,嗯,倒还挺有吸引力的。如果一连几天都有香蕉和苹果吃,我倒不介意陪他发一次神经。而且,有他送我回森林公园去,也省得我自己去坐车 我脑子里一团乱转之后,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笑笑,那副没半点正经的样子又回到脸上:“现在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你想吃什么?” 我想想他现在也不太可能再怎么害我了,于是向后坐倒,两只前脚扬起来在身前划个大圈。 不久就有一碟切成碎块的苹果肉放到了我跟前。 然后崔叔闻就钻进厨房去做他的午饭去了。我左右看看,在沙发的一角找到一个,于是跳过去用爪子按了电源,电视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我蹲在沙发上往后一靠,一块一块地吃着苹果,一边随便用爪子调着频道,舒服极了。 不久崔叔闻端了一碟香喷喷的炒饭出来,坐在我身边,用一只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我颇有点意外。这样讲究吃饭的姿势的人我少说有五六十年没见过了。 非常奇怪。 这个家伙,有时候看上去狡猾得很,可是却完全没有现在的才会有的那种恶形恶相。倘若只凭感觉,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从某个远古的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但是想想自己,还在人兽之间变来变去的呢,就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崔叔闻吃了饭,又拿过药箱来。这回既然大家已经沟通过了,他就没再按住我,只轻轻用手托起我的后腿来看。我回过头,只见他用一根棉签沾了酒精在上面擦过去,突然说:“咦?怎么好得这么快?” 我摊开两只前爪: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的伤确实好得比较快。比如jg gun男打我的那一顿,当时倒是痛得死去活来,现在都已经没感觉了。换作是一般人,恐怕要躺个几天吧 我自己扯回后腿来看了看,发现那伤口果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嘿嘿,既然伤口好了,那么我就可以 我咬咬崔叔闻的衣角,再用前爪指指他家的卫生间。他愣住:“你要” 我摇摇头,自己用爪子在脑袋上做个左右擦的动作。 他一脸的恍然大悟:“你要洗澡?” 这就对了。洗澡我可以自己去洗,问一声是表示我对他的尊重。只见他点点头,表情很是不可思议。我也就不管他了,自己跳下沙发走到卫生间去,用头把门顶上了,才跳到浴缸里去。谁知我正用力扭着冷水开关,门就被推开了。我惊跳起来,回头就看到一张绝c对c不坏好意的脸。 只见崔叔闻踱进来,哼哼笑了一声:“要不要我帮忙?” 我立刻直起身子,用右前爪定定地指住门口,吱吱喊了一声。拜托,就算我是一只狸猫,也该有权的好不好? 他弯下腰,一手伸过来拧开了水:“哼,我是怕你一不小心放多了水,就淹死在里面了。” 我看着那水把自己淹了一半,再指指门口。他回头:“好好好”说着在手心里倒了些沐浴乳,擦到我身上来:“你的爪子用来洗澡不方便吧。”我瞧着他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忍不住伸出两个爪子去拔他的手。谁知给他一把抓住了拎起来,另一只手往我身上胡乱擦着沐浴乳。我挣扎着,没几下身上就全是泡沫了。 他居然像是越擦越开心,几乎把我整个都按到那一堆泡沫里去了。特别是他那两只手,来回在我身上搓捏着,揉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挣扎起来。身上的泡沫飞溅出去,倒有大半都落在了他身上。他嘿嘿笑着,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相毕露,反正说话的腔调像足了调戏良家女子的恶少:“小东西你逃不出大爷的手掌心的哈哈哈啊” 他大叫一声放开了手。我勉强睁眼看看,只见他两只眼睛上都沾了些泡沫。 我得意地吱一声,自己用爪子去顶放水闸。旁边也是一阵哗哗的水声,原来是他拧开一个水龙头洗眼睛去了,一边洗着嘴里还在骂着什么。我这边自己放水冲掉身上的泡沫,终于把眼睛也洗干净了。睁眼就吓了一跳。 崔叔闻回过头来,我恨不能一头钻到排水管里去。 我又变chéng rén了。还冲得干干净净的,不着片缕地横躺在他跟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大难临头 这次变chéng rén,当真一点预兆一点过渡都没有。变了就变了,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只见崔叔闻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就是变chéng rén了,也不过是个干干瘦瘦的少年。虽然不习惯露给别人看,但就是真给别人看到了,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我嘿嘿一笑:“这下我真的可以自己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开门出去了,又把门关好。我站起来打开莲蓬头再把自己冲了一遍,突然听到敲门声。崔叔闻在外面说:“那个,衣服在门把手上,你洗好了自己开门拿。” 我大声说声多谢,抖抖身上的水珠子就开了门。只见那门把手上挂了条鹅huáng sè的,上面还印着米老鼠的卡通内裤。 看看周围也找不到什么可以遮挡的了,只好拿进来先穿上,光着脚就出去了。自己去那袋子里翻出新买的衣服来穿上。这样子走来走去的,我自己都觉得活像是根会走路的枯树枝。 崔叔闻已经走到了门边,“我去买菜啊,乖乖呆着,我很快回来。”跟着,是门关上的“砰”的一声。 我看着他消失,越看越觉得奇怪。他怎么看都应该成年了,可是听他说话看他做事,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无知且无赖的孩童 我在沙发上一头栽倒。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总之我听到了一阵什么东西在门上刮过的声音。 我把脑袋埋进沙发的角落里,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响。 奇怪,崔叔闻应该才走了几分钟吧?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再仔细听听,却像是动物的爪子抓出来的声音。 我忍不住爬了起来,从门洞里往外看,却什么都看不到。我只好从里面打开门。才拉开一条门缝,就听到了细细嫩嫩的一声: “喵” 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挤进门缝来,又“喵”了一声。 天啊,是昨天夜里我抱去洗澡的那只流浪猫!它c它c它竟然找shàng én来了! 我一激动,弯腰把它抱了进来,一脚把门踢上了,才揉揉它的脑袋:“小东西亏你找得到我!” 它喵喵两声,往我怀里蹭了蹭,非常柔顺,非常乖巧。我难得遇上这么肯听话的小东西,不由得一阵飘飘然。于是抱着它往浴室走去:“你在外面跑了半天了,先洗个澡好不好?” 它的爪子在我手上轻轻一抓,又不动了。我突然哑然失笑我自己听得懂人话,凭什么就以为这小东西能听得懂我说话呢?我抓牢了它的前腿,把它放到了洗手池里。 本来已经做好了再被溅上一身水的准备,谁知它这回竟乖乖地让我洗它的毛和爪子。冲干净了它身上的泡沫之后,我拿条毛巾把它擦干了,才把它放到阳台边的一把椅子上晾着,自己去崔叔闻的卧室里,翻出来一把细细的梳子给它梳毛。 小白猫乖乖地趴在那椅子上,迎着风眯着眼睛,偶尔会冒出来呜呜一声,看上去非常的享受。我梳顺了它的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它的耳朵。它的耳朵形状和我的差不多,像是一对小小的木耳。手指碰上去的时候就会轻轻震一下,好玩极了。 我逗着小猫,突然就想起来自己还是狸猫的时候被崔叔闻抱着来回揉n的情景。 他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但是说实话,有这么个软软的,暖暖的小东西呆在身边,确实少了很多寂寞。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斜倚着,到后来就躺下了。小猫一直眯着眼睛趴在我的臂弯里,身体里传来浅浅的咕噜噜的声音,很是催眠。 所以我就睡着了。毕竟这本来就是我睡觉的时候。 我睡得很沉。沙发里面很暖,暖得发烫。 真的是烫,像是身边都着了火。全身都被火焰包围着,整个身体陷在了滚滚的浓烟中。刺鼻的气味吸进肺里,我忍不住爬起来,捂着胸口大声咳嗽。 那些烧焦的味道是从身上传来的。衣服上燃起的火焰,正烧灼着我的身躯和四肢。 我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已身处一片火海中! 我从沙发上滚到地上,用力打了几个滚,终于将身上的火压息了。四周都被浓烟笼罩,我匍匐在地上试着朝门口爬过去,然而没爬了几步,就被熊熊火焰逼了回来。 眼前的一切都着了火,无路可退! 然而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还没有着火的地方。 我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洗手间,用力关上了门。又脱下衣服在水龙头下面沾湿了,塞在门缝里。洗手间里面有水桶,我接了水一桶桶地泼在门上。然而那门终究是木头做的,它很快就开始冒烟。 我一阵惊慌。再不想办法出去,我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熏死 慌忙中打量着周围,只见这个小小的洗手间里,唯一可以通道外面的地方是一扇不足一尺见方的通风窗。我爬不出去。 我再往冒烟的门上连连泼了几桶水,趁那烟下去了些,就一脚踩在马桶上,手脚并用地攀到了通风窗边。脑袋还是勉强可以出去的,然而我只看了一眼就又缩了回来。 这里是在六楼,外面什么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根直通地面的水管。就算我能从这窗户里面出去,恐怕还是要摔成一堆肉酱。 但是一回头,就看到卫生间的门已经烧了起来,浓烟渐渐灌满了里面小小的空间。我一咬牙,先把一条胳膊伸了出去,然后慢慢把脑袋也挤了出去。我做人的时候倒也钻过不少窄小的地方,经验就是只要能把脑袋钻出去,余下的都不是问题。 至于出去以后是福是祸,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活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手指突然变短了,上面长出了张张的爪子,还冒出来一簇簇纯黑色的毛。身体也随之变小了,还挂在后面的两条腿很容易地就攀上了通风窗。 天灵灵,地灵灵,我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刻,又变回一只狸猫了! 就是说,身体不但变小变轻了,还长回了可以钩住身畔东西的爪子! 我大喜之中紧紧抱住了那水管,四只爪子死死扣在上面,然后一点一点慢慢滑了下去。 卫生间的气窗外面,隔着大概一米远又是另外一幢楼房。我从抱着水管,从当中的夹缝间滑下去,耳朵里还听得到房子里风助火势的呼呼声,还有外面消防车急促的鸣笛声。 但是这下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暗自庆幸无论是谁看到一只狸猫从窗户里面爬出来,都会想抓回去下锅吧? 踩到下面结结实实的水泥地的时候,我四只脚都软了,几乎站不稳。爪子上面一跳一跳地刺痛,原本尖利的地方都被磨掉了。我摇摇晃晃地从两栋建筑的夹缝中走了出去。走到外面,就看到那公寓楼前面被消防车和路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甚至连扛着shè xiàng机拿着话筒的记者都到了。 我想了想,扭头就往回走。还是另外找个安静点的路口离开这里的好 抬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大吼:“放我进去啊我弟弟在里面让我进去” 我一愣,立刻又就往回走。 崔叔闻这家伙,我只顾着逃命,倒把他给忘了 我躲在墙根下面看看,只见他身边掉了一地的水果和蔬菜他自己呢,弯着腰蹬着腿一个劲地要往公寓里面冲。有几个穿zhi fu的人死死拽着他,其中一个冲他大吼:“火这么大,你不想要命了?” 他就跟没听到似的,一边吼着一边在地上挣扎。 唔想不到,他还是挺在乎我的啊。 我后脚在地上抓抓,沿墙根溜了出去。那一团围观的路人都是面向那公寓站着的,我远远绕到他们后面,才从密密麻麻的人腿中间穿了过去。穿到最前面的时候就看到了崔叔闻还在挣扎的背影。我走上前去,咬住他的裤脚用力往回扯。 话说,他的鞋子真他的臭啊一定是沾了菜市场地上的脏水 谁知他居然只用力甩了甩脚,又嚎了起来:“小白啊我弟弟在里面” 我怒了,对准他裸露的脚踝一口咬下去。只听到他大叫一声:“啊什么东西” 那几个拉着他的人松了手,他一下子扑出去好几步远。我只得吱了一声,他猛然回头看着我,只见他眼里已经蓄了亮亮的一汪水。 我不等他走上来,就回头一路小跑。你嚎你自己的吧,我却不想给这些人围观。我一口气跑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停下来歇了口气。没多久崔叔闻就出现在巷子口,一看到我就扑了上来:“小白啊我还以为你被烧死了” 崔叔闻扑过来抱起我,把他那张煞白的脸往我脑袋上蹭了蹭,然后靠着身后的一面墙开始动情地倾诉:“我从菜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楼上在冒烟我想上去找你那些保安不让” 我伸出一只爪子来在他身上抓了抓,然后用力挣扎着跳下地面。 “你想去哪里?不行啊你答应了我跟我去回心桥的啊” 我只得摇摇尾巴,就当是答应了。他立刻跟了上来,没有再废话。 走到外面,我眼前一花,只看到有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影子后面还拖了条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 原来是那只小白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罪魁祸首 我立刻追了上去。 别怪我多心。只是我明明记得我睡觉之前,崔叔闻的房子里面可没有什么电器是开着的,厨房里面的煤气什么的也关得好好的。这场火,实在是烧得莫名其妙。 那个时候,房子里面除了我,就只有那只小猫。既然我能变人,谁知道它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它跑得很快,快得不像一只普通的猫。 我紧紧跟着,追着它跑过街道,钻进灌木丛,穿过一条条小巷,绕过停车场里面的一排排车子追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路口 被它甩掉了。 我垂头丧气,循着自己留下的味道原路回去。因为走得慢,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那幢公寓仍有浓烟冒出来,六楼往上好几层楼都黑了。楼下还有好些人围坐在周围望着上面,看样子是从里面逃出来的住户。 我在人群中找到崔叔闻,他扑过来,一把把我抱到半空:“反正今晚没地方住了。走,咱们先找酒店住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就落到了一个软软的地方他那破车的副驾驶座上。 车子开到一座红红绿绿的宾馆大楼下面,崔叔闻把车门一关,自己先去登记。我突然有些奇怪,火是从他家里烧起来的,怎么就没有jg chá或者是消防员找他说话呢? 还有,那些被大火逼得狼狈地逃出来的邻居还有楼上的人,知道了火源是他家里,多少都会对他不爽吧?可是那些人在他前面来来回回,却没有人看他一眼,好像根本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我忍不住趴到车窗上,可惜这是个拐角,看不到他。 谁知他没过多久就满脸不爽地回来了。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一只爪子捋着嘴边的毛看他铁着脸上车来。他“碰”的一声用力关shàng én,脚踩油门不要命地开了出去。我在副驾驶座上一个没站稳,脑袋一下磕在了旁边的车窗上。 我痛得叫了一声,爬起来用脚上的肉垫揉了揉脑袋,就听到崔叔闻气呼呼地说:“怎么可能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的?我我都用了这么久了喏,昨天我报警的时候公安都看了,他们都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啊岂有此理” 我试图用两只爪子摇下车窗。崔叔闻在后边打开了收音机,只听到一个板板正正的女声正在播新闻:“今天下午五点十五分左右,在华景西路翰文公寓发生了一起火灾事故。火势在下午六点十分被完全扑灭,目前起火的原因仍在调查中。据翰文物业的管理人员称,首先起火的603号房是无人居住的样板房” 她说到这里,我和崔叔闻都愣住了。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夜里我穿了崔叔闻的衣服离开,关shàng én的时候在那门上看到的门牌号正是603。 可现在新闻里面居然说说那是间无人居住的样板房! 怎么可能? 无人居住无人居住崔叔闻明明住在那里他要用水用电,每天从公寓进出,物业管理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瞬间,那些jg chá啊,消防员啊,楼上的邻居啊对崔叔闻视而不见的场面又从脑海中浮现。难道说难道说 我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可能性,有点恐怖。 我也不扳那摇杆了,回去抓了抓崔叔闻的手,还故意搭在他手腕上按了几下。 手是暖的,脉搏还跳得挺快。我吁口气,挥爪在他胸口划了个大大的。 他愣愣的,嘴角还有些抽搐:“怎么可能我在那里住了好久是不是其实那栋公寓还有另外一个603,火是从那里烧起来的?” 我白眼看他,摇摇头。从楼下看上去,烧得最黑的就是他家的阳台。 我从他膝盖上跳回副驾驶座,正想坐下来慢慢想,突然崔叔闻的胳膊一扫把我扫到了座位下面。我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车窗。 原来是我连累崔叔闻乱停车妨碍交通,交警来查他的驾照。那戴头盔的交警拿着他的驾照翻了翻,合上了,又例行公事地说:“。” 我突然想起来,他的刚刚被认出来是假的。这么说,他的驾照有可能也是假的。 只见他慢吞吞地把掏了出来,又一不小心把它落在了我脚边。他弯腰下来捡,手突然在我背上摸了一把,又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坐稳。”他话没说完,头也不抬,我就听到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我整个人立刻滚到了前面去,脑袋朝下,四爪朝天。 虽然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这是崔叔闻决定跑路了。 他风驰电掣地开了半天,把车停在了一座立交桥下面,一手匆匆忙忙地解着安全带,另一手伸过来开了我这边的车门:“咱们下车。” 我摇摇尾巴跳了出去。这桥下每隔几米远就有盏路灯站着,照的四方通明,真搞不懂他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下车 我从车后绕过去,看到崔叔闻打开了行李箱的盖子,正在往外掏一只长形的旅行包。看看周围,只见路的两边都是半个人高的灌木丛,倒是个躲起来的好地方。我正打算蹿进去溜他个无影无踪,崔叔闻砰一声关上了行李箱跟上来:“喂小白” 我飞身跃过路边矮矮的栏杆,瞬间陷进了一片墨绿的影子里。 崔叔闻竟然跟了上来:“喂你去哪里喂” 我直直往前走。这个地方又隐蔽又凉快,就是有点吵呆一夜也够了。明天再想办法搭个顺风车回森林公园去吧 崔叔闻又“喂”了几声,声音渐渐变得无可奈何。最后我听到他叫:“怀真”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脚居然就停了下来。 “怀真,等等我” 身后的灌木叶的声音沙沙响起,我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然后停在了一个稳稳当当的臂弯里。崔叔闻得意洋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东西抓到你了!” 然后那声音突然就到了耳边,几乎是像水一样灌进我耳朵里的:“怀真啊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啊你答应了跟我去回心桥的” 我挠挠他的手,用力一挣扎跳回了灌木丛里。自己四只脚都还好好的时候,实在不惯给人抱着。崔叔闻这回没有再叫,只是跟了上来。很快,我们便穿过了那条绿化带,到了路的另一边。我自己从栏杆下面穿了进去。崔叔闻先是把旅行袋扔到了路上,自己才攀了过来。 “你等等我” 他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响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然而那响声实在太大,我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两只脚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怎么抬都抬不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车轮已经压在了自己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有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我飞过那道栏杆,又把我摔回了绿化带里。我整个身子都扑在了一棵灌木上,还没落到地面,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转回身,拔开挡在前面的枝叶,才看到原来有两车撞上了路边的水泥栏杆。左边轮胎压着的,正好,就是刚才我站着的地方。 我吐口气。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要被碾成肉饼! 我一下子就出了一身冷汗,四只脚都软得几乎站不稳了。 就那么一小会儿,路上已经乱成一团。撞坏了的车上有人下来,路上也有车停了下来。有人打diàn huà报警,有人站在路边骂娘总之乱套了。 就在这一阵混乱中,我听到崔叔闻在一声声大叫:“怀真!怀真你在哪里?怀真?怀真” 然而这回我没有回去找他。因为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那只白猫! 因为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它是冲着我来的了。 所以它出现的时候,我会被当成小偷抓住,差点被烧死,还差点被车碾死。 幸好,都是“差点”。 我虽然不打算回去找崔叔闻了,可是我还是躲在灌木丛里,静静地看着那只猫。我很想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谁知它只是甩了甩尾巴,立刻又消失了。 只见崔叔闻在往撞向我的那辆车子底下看个不住,脸色凝重焦急万分。突然有个人走到崔叔闻身边,拍拍崔叔闻的肩膀:“叔闻”崔叔闻抬头看她,表情疑惑:“请问你是” 那人咳嗽一声,拉着崔叔闻走远了些,我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他个头和崔叔闻差不多,只不过身板似乎要结实有力些,没有崔叔闻那种有些瘦弱的感觉脸色也没有崔叔闻那么苍白。他那张脸,虽然看上去没有崔叔闻那么精致,却另外有种吸引人的力量,让人看一眼之后,还想再看一眼,然后再多看一眼 只是他的眼睛,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崔叔闻,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疼惜。 咳咳,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崔叔闻会那样看着他。 就算我再迟钝,也应该能看出来了,这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但是崔叔闻下一刻说的话让我几乎喷血。 崔叔闻问:“朋友,我们认识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高僧与猫 只见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又笑笑说:“我们认识。”崔叔闻捏起拳头用力捶捶他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我” 那人一手按在了崔叔闻的肩膀上,用淡淡的语气说:“没关系,我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 崔叔闻有些惊喜地说:“哈,看来我们真的认识啊不然你不会知道我记事只能记半个月这位朋友,你” 记事情只能记半个月?这个算变种的健忘症么。 那人说:“嗯你叫我永敬就可以了。”崔叔闻的手很自然地往他肩膀上面一揽,“永敬,你帮个忙好不好?我我养的一只狸猫不见了。”永敬点点头:“好。” 他胡乱张望了一眼,又说:“这边我看过了,没有。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这些小动物,最喜欢到处乱跑了!” 崔叔闻居然很听话地跟着他走了。我忍不住有些好奇如果说崔叔闻住的房子其实是空的,他的和驾照是假的,而且他的邻居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这些事情很蹊跷的话那么整件事里面最蹊跷的,就是居然还有人不但认得他,用那么关心的眼神看着他,知道他的脑子好吧,记忆,有问题,还不让他找到我! 我跟了上去,伏在路边探出半个脑袋去看他们的动静。永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看我这边。我脑袋一缩,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怀真,到路边的车上去,huáng sè那辆。”那声音细细的,简直就像是有人把声音捏成一条线才送进了我的耳朵里似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千里传音?!! 我再抬头,永敬果然又往我这边瞟了一眼,然后下巴一挑,指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huáng sè的车子。那车子后座车门敞着,离我就几步远。我想了想,这人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好,我信你一回! 我看看左右的人都在脸红脖子粗地吵吵嚷嚷,估计没人会留意到我,后腿一蹬,一闪上去了。我才上到上面,就听到刚才那个声音又说:“趴下,别让别人。”那声音一落,我就听到永敬的声音在车外面说:“叔闻,你的车子呢?” 崔叔闻的声音有些尴尬:“扔那边路上了我这里出了些说不清的事,本来想搭公交车先到别的地方去的。” 跟着是车门被拉开的声音,永敬说:“这样好了,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我脑袋一歪,就看到永敬提着崔叔闻的胳膊,几乎是把他扔到了副驾座上,又关了副驾座的车门和我上来的那扇门。崔叔闻趴在车窗上往外面不住地看,嘴里还在念叨:“怀真怀真” 永敬说:“怀真是你的狸猫的名字么?你听我说,这种小动物听到了大的动静就会被惊吓到,跑得很快的,不会有事。怎么样?你想去哪?” 崔叔闻喃喃地说:“回心桥但是我得带怀真一起去!” 永敬低头不说话。 崔叔闻还在问:“怀真他好像很喜欢呆在草丛树丛里,你能不能开慢点让我在这附近看看?”永敬吐了口气,语气很是无可奈何:“好。” 车子拐了个弯,永敬突然把车停在了一个左右都是很高大的树木的地方。 偷看一眼,只见崔叔闻看向永敬,有些惊喜:“你看到怀真”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的嘴被永敬的嘴堵住了。 永敬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揽住他后颈,半个身子都贴上去了。 崔叔闻两只手原本不知所措地举在半空,然后慢慢地就攀到了永敬的肩膀上。两个人吻得那一个叫翻江倒海天昏地暗,我在这边看着,内心也是一阵一阵地翻腾。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松开了手。我看得两眼都直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趴下大爷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感觉却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然后我听到崔叔闻说:“永敬你”永敬叹了口气:“叔闻,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听他的口气,就好像他们已经十年八年没有见面似的可是刚才他也自己说了,他们才半个月没见面。半个月啊!难道这就是人类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崔叔闻才说:“永敬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我我觉得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永敬轻笑了一声,笑得很是悲伤:“不要紧的。我记得就行了。” 永敬说完,就又开动车子了。崔叔闻匆匆忙忙地说:“等等怀真” 永敬大声说:“怀真,出来吧!” 我打个呵欠,爬到亮点的地方去,吱了一声。还没吱完,身子就悬空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在了崔叔闻的膝盖上。我眼前一片金星在闪,我抖抖脑袋,脑壳上就挨了狠狠地一下! 崔叔闻用恼得能喷火的声音说:“你你居然在后面” 永敬在那边开着车,崔叔闻有些郁闷地说:“今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永敬叹口气,说:“你倒说说看,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怪事?” 崔叔闻皱起眉头,一只手在我身上到处乱摸:“我先是找到了怀真。” 永敬点点头:“嗯。” 崔叔闻接下去:“然后好像有人对我说,要我带怀真到回心桥上去,可是我带它去了之后,那声音又消失了。所以我就带怀真回家了。后来我家里就起火了。就带着怀真打算先找个宾馆住一晚上。可是宾馆的人说,我的身分证是假的然后,我又听到电台的新闻说,我住的那栋房子,是没有人住的样板房是个空房子!” 永敬又“嗯”了一声,没有半点惊奇或是疑惑的表情,就好像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崔叔闻的手臂突然收紧了,把我搂到他心口:“后来我遇到了交警,他说要查我的驾照,我就给他看了。他看了半天我就知道不对劲了,所以就开车逃走了我怕他们认车找到我,所以才把车扔了的。” 永敬两眼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用低低的声音说:“别怕,没事的。”我的耳朵就贴在崔叔闻心口,只觉得永敬这句话一出口,崔叔闻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就平静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平静了:“可是刚才,我才走过马路去,就有辆车突然拐弯去撞怀真还好怀真没事” 他说着,一手在我脑袋上重重地摸着,我真怕一下子就给他摸成秃头了。 永敬那温柔的眼神扫了过来:“现在不是没事了么?别想太多。没事的。” 车子转上立交桥,绕了好几道弯,突然又回到了桥底下。永敬指着前面:“叔闻,你的车在那里。”我伸长脖子,果然看到崔叔闻那辆车果然就在前面。我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的不然他怎么一找就找到了?! 崔叔闻身子往前一倾:“是啊” 永敬突然抬了抬手。那车子就像是泡在水里的颜料被清水稀释了一样,慢慢变得透明了! 崔叔闻惊叫出来:“怎么回事” 不到一分钟,那车子就从空气中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 估计崔叔闻也差不多。 永敬说:“叔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你相信我,虽然现在是有人想对你和怀真不利,可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 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有人想对我和崔叔闻不利本来我就猜到了那只小白猫有问题,难道说它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指使它么? 可是那人又为什么要害我们呢?我明明就是只不起眼的狸猫,崔叔闻还是个脑袋不清楚的家伙有什么好害的啊?! 崔叔闻的手在我脑袋上揉着,突然问:“永敬,那个声音,叫我把怀真带到回心桥去,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永敬直勾勾地望着外面,面无表情地说:“我也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怕崔叔闻不信,又加了句:“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直觉告诉我他撒谎。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崔叔闻突然提议:“不然我带你去看看吧,说不定你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说完了又低头改口:“还是算了,先在已经这么晚了那个森林公园也该关门了。” 永敬低头笑笑:“好,随你。” 崔叔闻抱紧我,一只手突然往我肚皮底下一捏:“怀真啊,你现在要是个人就好了还可以跟我说说话。”我伸爪子再他胸口划上:我也永敬望,那样就不用被你抱着了。崔叔闻嘿嘿一笑:“也对,这样也挺好的。怀真啊,以后不要乱跑了好不?我找了你好久好像真的很久了,我自己都不记得找了多久” 那边永敬突然咳嗽了一声。 崔叔闻问他:“永敬,那我们今晚去哪里?” 永敬抬头看了看周围:“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酒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利的猫叫声穿过半敞的车窗钻进了我的耳朵。 “喵喵呜” 永敬哼笑一声:“终于来了么。”说着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紧跟着响起的是一片古怪的风声,仿佛鬼哭狼嚎。我听得浑身一抖,整个缩成一个圆球盘在崔叔闻怀里。崔叔闻抱着我朝永敬靠了过去,声音有些抖了:“出什么事了?” 永敬哼哼笑了一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就在他双脚落地的刹那,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中绝对的黑暗,路两旁的街灯全都灭了,周围的店铺和民宅的灯光也全都消失不见,就连车灯都灭了。 最最要命的是,我的眼睛明明是白天黑夜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现在居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刚才那个像是风声又像是兽吼的声音慢慢接近了。我听到永敬的声音说:“你终于来了么?” 那个远远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而且变得越发的诡异吓人。 黑暗中崔叔闻的手臂紧紧箍住了我:“别怕” 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自己是害怕的他的心跳得很快,手也在发抖。可是他说:“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钻到他怀里,鼻子一酸。不是因为他说要保护我,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担心永敬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自己能感觉到永敬的难过。 然而外面永敬大声向刚来的那个东西说话,声音里没有半点的难过,反而很是坚定无畏:“来了就来了,为什么还这样躲躲藏藏的?!” 那声音咆哮着过来,瞬间灌满了耳朵。前面仿佛天崩地裂,又仿佛巨浪滔天,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仿佛身处于浪尖的小舟,下一刻就会被摔进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就在那声音响到最大,几乎能把人的耳朵震聋的时候,突然一片强烈的光把天地都笼罩在了里面。从至暗,到至明,中间甚至没有一点过渡。 但是在至明和至暗中,仍旧是一样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刚才那有如地狱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也在瞬间变得温和悦耳,仿佛天籁。 那声音低下去的时候,永敬冷笑着说:“禅师好大的排场!” 禅师难道来的是个和尚?! 那边终于有人说话了:“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声音浑厚,听起来倒很有得道高僧的风范。 崔叔闻的手臂松了松,我这才勉强能抬头看看外面,才发现天地间早已空无一物永敬的车子没有了,崔叔闻抱着我,坐在一片白光里我甚至看不清楚下面是不是有地面! 永敬就站在我们身边,两只眼睛平静地看着前面慢慢出现的人影高高壮壮的身板,圆圆的一颗光头和圆圆的脸上反射着光芒,嘴角带着能把世界上最顽劣的人变老实的微笑,身上一袭月白色的僧衣,手腕上一串光溜的木珠子,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圣光里。 而那只小白猫就跟在他身边,两只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禅师轻轻叫了它一声:“玄石” 玄石再喵呜一声,抬爪子指了指气定神闲地站在这边的永敬,又用爪子指了指我。禅师嘴角一翘,点点头:“为师知道了。” 大和尚一抬头,两道目光直射永敬如果说玄石那目光仿佛探照灯,那这大和尚的目光就是日全食之后突然重现天空的太阳! 大和尚两手合十,说话的口气已然比刚到的时候要横多了:“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我小徒儿在此追击在逃妖孽,施主为何横加阻拦,为虎作伥?” 我顿时大怒。妖孽?你那徒弟才叫妖孽吧?还有你这老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永敬定定地看着大和尚,也不答他的话,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想不到我跟你斗了半辈子,可就在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打败了你!哈哈哈” 我愣住,大和尚也愣了。 崔叔闻皱眉:“他们认识?” 可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直接就给他绕晕了 大和尚微微一笑:“施主敢问我们何时会面过?” 永敬轻笑:“禅师莫急,来日方长,此去还请静养身体,来日好与我周旋。” 我直接就晕了。今天第一次见?已经斗了半辈子?! 大和尚眉毛一挑:“哦?” 永敬笑说:“因为禅师今日将败于我手,身受重创!”他说着,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根一尺来长,笔不笔棍不棍的东西。他把那棍子往大和尚一指,也没看到有什么,但是大和尚的僧衣立刻就像被大风吹起一样,翻飞了起来! 大和尚看着永敬手中的棍子,一动不动。一阵风后,他叹了口气,俯身拎起了玄石。突然他的僧衣下就像被风吹动一样鼓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就平平地往后飞了出去! 永敬看看我和崔叔闻,笑笑说:“我先去追和尚了,你们慢慢跟上来,时候也该差不多了。”说完把他那棍子朝我身上一指,然后两脚一蹬,整个人也斜飞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 崔叔闻大叫一声:“喂” 突然他两手一松,我一下子就落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地方! 我挣扎着站起来,才发觉自己居然又变成了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穿、穿越啦! 崔叔闻惊叫一声:“怀真!” 我立刻本能地用两手捂住了下面,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居然已经穿了一身衣服正是崔叔闻给我买好了但是我又没穿上的那一套! 崔叔闻看我,我看崔叔闻。 我说:“那个人把我变回来了。” 他点头,斜眼:“我看到了。” 我冲上去揪住他衣领:“那他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崔叔闻非常理直气壮地摇头:“我不记得了。”说着非常轻松地把我的手从衣领上扯了下来:“小孩子家,不要动不动就跟大人动手,不然到最后要吃亏的!” 我扭头往前走。 崔叔闻匆匆忙忙地解释:“是这样的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能记起来的事情很少,半个月前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十天前的事情只能记得一些就像是脑子里面有块橡皮擦,随时把我的记忆都抹掉了。” 我说:“哦?” 崔叔闻突然一拍脑袋:“但是我一直记得一件事我要找找你呃,也不对,应该这样说,我一直记得自己在找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要找的是你。” 在刚刚被永敬那段话弄晕了之后,我再次两眼冒金星。我斜眼:“怎么个找法?” 他眉头皱成一团:“就凭着感觉找方向,有时候到了半夜,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你出现了,立刻就穿衣服起来,跑出去找真的很久了” 感觉?他身体里是不是安了个雷达啊话说我真想把他脑壳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倘若真的有异于常人的话也许还能跟什么研究院换点人类的钱花花 崔叔闻靠到我身边,一条手臂很自然地就搭到了我肩膀上:“别走那么快嘛!说到记事情,你也不见得能把过去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吧,你说你活了几百岁那好,我问你,一百八十四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被他问住了。 我记得的事情,确实也很少。 虽然见过无数的人类,可是能想起来名字模样的,不会超过十个。 再早一些,就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了。唯一记得的是师父我还记得他的法号叫明空。我刚刚开始会变chéng rén的时候,便成的还是五六岁的小孩样,肚子饿了就跑到他庙里偷东西吃。后来被他发现了,他也没有责怪,只说他一日三餐,我尽管去和他一起吃。 再后来我从狸猫变chéng rén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居然没有害怕,还收我做徒弟,拿小和尚的衣服给我穿,教我写字,教我怎样像人一样过日子。结果我就跟他一样,一直吃素。而且,在他死了很久以后,我还一直把他住的那个山谷当成是家,无论走了多远,到最后总是会跑回去。 他死后我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死掉,谁知居然糊里糊涂地过了几百年。这时我才知道,人类的寿命真的太短了,短到你一眨眼睛,他们就已经衰老死去。 我说这些的时候崔叔闻一直默默地听着,到最后嘿嘿一笑:“喏,你明知道这样,就该对我好一点啊,不要动不动就扔下我一个人自己跑掉反正我也会很短命的,缠不了你多久啦!”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浑身一抖。 我抬头看他,他低头看我。 突然眼前一黑,我的脸靠上了一片暖暖的胸膛,身后被两条手臂紧紧抱住。崔叔闻的声音就像是从空旷的远方传来的:“你看上去很孤独我想我陪不了你太久,但如果是我的一辈子,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真有点被吓到了。这样一上来就要定终身,我就是再多活几百年也吃不消啊。 我挣扎开他的手臂:“永敬呢?” 他两眼中全是茫然。 可怜的永敬。 我吸吸鼻子:“快走吧,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大和尚好像很厉害呢。” 周围仍旧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白,无论走多远都找不到边际。我凭着感觉找永敬的方向,崔叔闻喋喋不休地跟在后面,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说笑话这家伙,明明说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却又记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是永敬,非气死不可! 还好这周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声音却是能听到的。再往前,渐渐地就听到了一阵一阵风声呼啸似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灌满了耳朵,几乎能把人震聋。然后我才看到了永敬正在前面和大和尚斗得正痛快 永敬举着他的小棍子,大和尚挥着他的佛珠,两个人站得远远的,中间仿佛挡着一道风墙那呼呼的风声,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再看他们两个,只见永敬一脸的淡然,那大和尚却有些沉不住气了。那玄石呢,瑟瑟缩缩地藏在他身后,从耳朵尖到尾巴尖浑身都在发抖! 我真想过去跺它几脚 永敬一步步地往前走,大和尚一步步地往后退。永敬大声说:“禅师,听我一句劝,早些罢手吧,免得我伤你太重!” 大和尚咬着嘴唇顶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阿弥陀佛!” 永敬转动手腕,手中的棍子舞了个圈圈,又平推出去大和尚举起两手顶住,分神看了看我和崔叔闻,突然两手用力一扯他那串佛珠。那些珠子瞬间散开,全都朝我和崔叔闻飞了过来。大和尚大吼一声:“妖孽纳命来!” 那些珠子在半空变成了一粒粒的水珠,然后又迅速膨胀成一个个庞大的水球,扑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大和尚突然惨叫一声:“啊”仿佛受了极重的伤! 我反应过来,应该是永敬趁着大和尚佛珠脱手,击中了他! 崔叔闻一把抱住我。水球在半空膨胀到极大,又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崔叔闻紧紧抱着我,那些水大概是全砸在了他背上,我没被砸到。我们两个都瞬间被浸没在这片大水里面了,我用力挣扎着,突然发觉崔叔闻的手松开了。 我抬头看他,隔着透明的水,只见他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微张的嘴角有一个个的小泡泡在往上冒。 糟了该不是被砸晕了这样他会淹死的 我两腿一蹬浮上去,捧住了他的脸,然后对准他的嘴唇,往里面渡了口气。周身的水竟然开始流动起来,而且越流越快。我拖着崔叔闻的身子拼命往上划,可是无论怎么用力划,都浮不到水面上! 终于我憋不住气,水瞬间从我嘴巴鼻子里涌了进去。 我再也划不动了,手上也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崔叔闻的手臂从我指尖溜走,然后他整个人就从我前面沉了下去,沉到很深很黑的地方。 然后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我想追下去,然而自己已经无法动弹。 突然我听到永敬的声音说:“怀真,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对叔闻好一点” 我居然还记得苦笑。 送?送我上西天么? 好吧,如果我在天上还能碰到他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偶遇佳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很惊奇。 天已经亮了,而我还泡在水里谢天谢地,不是整个都泡在里面,而是露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上。周围的水是清的,清得我能数清楚水里往来的鱼虾。 而头顶的天是蓝的。阳光斜斜地从枝叶间落到这河边的浅滩上,我那一小片露出水面的肚皮给晒得有些辣的。 本来我应该很高兴的。没被水淹死已经很不错了,和况还被冲到了这么个风景明丽的地方。问题是,别的人都不见了。 崔叔闻啊,整天用悲情的眼神看着崔叔闻还强吻他的那个永敬啊,那个莫名其妙管我叫妖孽还要杀我的大和尚啊统统都不见了。 我终于可以大吼一声:这个世界清静了 然后我就蹦了起来,不等水面平静,就看到了自己的水中倒影。 全身的毛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只有肚皮上的几挫毛像刺猬的毛一样,黏在一起直挺挺地竖着,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又变回狸猫了! 我踮起脚转了几个圈哗,果然还是这个身体用起来比较舒服啊。 想到人,我立刻就想到了崔叔闻,不由得一阵担心。 不知道他被冲到哪里去了呢? 既然我还活着,他也应该没事吧?如果拿人的身体来比较的话他可比我强壮多了。 我自己安慰着自己,一个猛地扎进水里,沿着清清的小河往下游游去。他是先沉下去的,应该会比我被冲得远。 我一边浮着往下游,一边在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记得崔叔闻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恤,好认得很 整整往下游了几公里的水路,没有。 我用爪子抓着自己的脑袋没准他醒过来已经上岸去了呢,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短命的,一定会没事的。 水里有点冷,我还是上岸再找好了。几下划到岸边那些光溜溜的鹅卵石上,出了水,狠狠地甩几下身体把水珠子都甩掉,然后再沿着河岸继续往下走。 午后的阳光很暖,带着草木香气的清风拂过,很快就把我的毛都吹干了。 想到崔叔闻可能已经上岸了,这回我不但看河里,也往岸边的树林子里看。 仔细看过,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虽然这条河看起来还挺眼熟,但是那林子里有些树我绝对没在这森林公园的地盘里见过。不但在森林公园里面没见过,就是在森林公园外面都没见过。 难道说我被冲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对啊,森林公园里的小溪小河什么的一出山就汇到大河里面去,大河又汇到大江里如果我这是被冲到公园外面了,那么应该是在河里才对 眼前这条山里的小河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被冲到这么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地方?! 我彻底迷糊了。我伸爪子揉揉眼睛,再敲敲脑袋幻觉,那些树绝对是幻觉! 还没睁开眼,头顶啪的一下,有个什么不轻不重的东西掉到了我头上。我用爪子用力一抓,放到眼前原来是片树叶。 一片我绝对没见过的树的树叶。 我立刻看看头顶,然后再顺着那树冠一路看下来,只见是棵高大修长的树。它那么在河边站着,微风拂过,也算是玉树临风了可是临风的玉树老第,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有,为什么我会被冲到这里? 我蹲在岸边,用嘴叼着那片树叶,望着河里缓缓的流水,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原本永敬开着车带我和崔叔闻在路上走着,然后大和尚来了,一阵绝对的黑暗之后又是一片绝对的明亮,总之周围的东西都看不到了。之后和尚跑了,永敬追上去,我和崔叔闻也跟了上去,中间走了不知多远的路 然后永敬和大和尚斗法,大和尚用佛珠变成水球砸我们我们被淹了然后就被冲走了。 糟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崔叔闻好像晕过去了。那样的话长久的泡在水里 他会不会已经 我猛地把脑袋扎到水里。崔叔闻,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突然永敬那声音又仿佛回到耳边。他说他只能送我到“这里”,然后又叫我好好对崔叔闻这么说,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永敬用了什么什么法力?! 所以既然我没有出事,那崔叔闻也一定不会有事不然永敬不会托付我好好对他! 一想起永敬我就一阵难受。我就是再不懂人类的事情,也该看得出来他很爱崔叔闻。 可是崔叔闻居然一心就想着找我,有时候根本就不理他。 想起永敬那样帮我击退了那个大和尚一股罪恶感从脚底冒了起来。 我暗下决心好吧,看在永敬救过我的命的份上,以后我就对崔叔闻好一点。永敬既然那么那么爱他,又有那么大的本事,最后一定能想到办法跟过来的吧? 耳朵不知不觉地被水灌满了,身边的一切声响,听起来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比如那声狗叫声,一声声地听起来像是隔了层玻璃 狗! 我惊得跳了起来,一边用力甩着耳朵里面的水,一边到处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别嫌我大惊小怪我毕竟是猫科动物,看到犬类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舒服。 何况突然出现在眼前是那么一只大狼犬块头足有三四个我那么大,huáng sè的毛,黑色的背,竖直的耳朵,硕大的眼珠还有两排闪闪发亮的,尖利的牙齿! 现在它正张着那足以一下把我的脑袋咬碎的一口大牙,朝我声声狂吠。 我只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支撑着身体的两条后腿开始有些发抖。毕竟这么大只的猛兽我足有百来年没见过了啊 逞英雄是人类那群傻蛋才会干的事情,我镇定住,想都没想,回头撒腿就跑! 下水是不行的。因为我的印象里狗也会游泳,而且速度决不会比我慢。 但是有一样,我会,而眼前这条大狗绝对不会! 我撒开四爪朝一棵树没命地飞蹿,然后沿着树根一鼓作气蹿了上去,蹿到了最高的枝丫上。在离开地面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尾巴上的毛好象掉了几根 我在树枝上站稳了,才敢往下看去。只见那大狼犬还在冲我不要命地狂吠,两只前爪不住地扬起,一副要追上来把我碎尸万段的凶样。 我把尾巴垂下去,身子转了个圈,朝它摇了摇。我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激那大狼犬疯了一样的狂吠。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突然不叫了。不但不叫了,还收了趴在树干上,猛抓猛刨的前抓,站得有模有样的,侧着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 然后我也听见了。那是一声穿透整个林子的清啸。 大狼犬又大声吠了起来,不是向着我,而是向着啸声传来的方向。啸声之后,传来的是一阵马蹄声。 我一阵激动。这声音我可是有几十年没听过了啊话说从前出去玩的时候,变了人以后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骑马天啊这里竟然有马 我正激动,听到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威猛!威猛!” 只见地上那大狼犬彻底收了爪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绝对原版正宗的狗见了主人的模样。不久我便透过重重的枝叶看到有十几条人影都骑在马背上。 我一看那些人的打扮,立刻就懵了。 话说虽然我不常出去,但外面的世界我还是知道的,二十一世纪了嘛!全世界的年轻人都穿恤牛仔裤了,哪还有把自己整成这样的? 身上穿着几百年前就已经绝迹的,宽袍广袖的汉人衣衫也就算了,就连头发也都是长的尤其是排在第三的那个,头发都长到腰际了,水亮油滑的,有风吹过的时候还有几绺随风拂动。拿个相机拍下来,立刻就可以上杂志做洗发水广告了 顺着那头发,我看到了一张顶顶好看的脸。 脸型有些长,线条柔和,没什么棱角。眉眼鼻唇都像是用工笔刻画的,清清楚楚,一见难忘。只是嘴唇有些薄,唇角微陷,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像雨过天晴时明丽的山光水色,又像是黄昏时拂过树梢的清风。 我只觉一阵凉,盛夏在大汗淋漓时突然全身浸没在溪水中的那种凉。 我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了。可现在视线却像被胶水粘在了那人身上,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就在那一瞬间,他身上流动着墨绿色华彩的衣衫,胯下纯黑色的骏马,还有身边那些人,统统都被我的眼睛自动从视野里面剪掉了。 只剩下他一个。 一个冷冷的声音把我从近似花痴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威猛,找到什么猎物了?” 跟着地上那狼犬又一阵狂吠。对不住,我刚刚光顾着看帅哥,把真正的敌人给忘了。再看那条狗,只见它又扬起了两只前爪,一边对着我狂叫一边刨树上的皮。 大哥,你再刨下去这棵树还不给你刨死了 刚才那个冷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只花面狸。” 花面狸这名号,我倒很多年没听过了。 我这才看清楚了,说话的那人长着普普通通的一张路人脸,只比方头阔耳那一类好看点,也是一头长发一身长袍,只不过那袍子是huáng sè的,腰间还系了一根明huáng sè的腰带。瞧他整个人就是一暴发户话说他头上那簪子,应该是镀金的吧?闪闪发亮的,倒挺像那么回事。 骑的马却是枣红色的,看上去神骏非常。 俩字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恶俗。 然后是另外俩字:可惜。可惜了他那匹马。 所以我非常不爽他那句话。花面狸咋了?你那条威风凛凛的威猛还不是拿我没辙? 我特地跳到一个枝叶比较稀少的树枝上,故意来回转了几个圈,好让他们好好瞻仰下。 当然也是因为我想多看那个人几眼。 毕竟好看的东西,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而他正好也看了上来,然后,唇角一勾,绽出一个浅浅的笑。 我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在对我笑。奇怪哩,话说崔叔闻长得也顶顶好看,还整天对我笑可是我怎么就没有现在这样,想欢呼雀跃的感觉? 他身边有个声音说:“花面狸是常见,不过这只毛色纯黑,倒挺稀奇。” 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原来也是个长发长袍的年轻人。不过这位长相就比满身黄灿灿的那个要好看多了,仿佛镌刻出来的一张脸英俊非凡,甚至比顶顶好看的那一位,多了些飞扬的神采。他身上穿的是一身白袍,腰间却和暴发户一样,系了根金huáng sè的腰带。 就一根腰带,把我的好印象全都毁了。 除了我先看到的这三个,其他的人呢,全都一色的黑袍手里都拿着乌鞘的刀。还有一个手里拿弓背上背着箭筒,倒挺像那么回事。 可惜都不好看。 我居高临下这么一扫视,才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 那就是,除了顶顶好看的那位长发美人他自己,其余所有的人都在朝他看。 但是眼神各有不同。白袍子黄腰带帅哥是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看,目光所及的范围从未离开过长发美人金光闪闪的暴发户呢,是看几眼就闪开,然后又再转回去看几眼,仿佛有些心虚其余那些应该算是随从的,压根就不敢正眼看他,只敢拿眼角的余光瞟他。 至于长发美人呢,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镇定自若,仿佛他周围的人都空气果然气度非凡。 这一眼,看得我顿时心花怒放他还在看着我笑啊! 突然暴发户说:“看来苏公子喜欢?不如小王射它下来,送你做双手套如何?” 唔难道在人类眼里,老子的价值就只是身上的肉和皮毛? 切,如此说来,人类才真的半点用处都没有呢!肉不好吃不说嗯,这是我听来的,瞧他们那张光溜溜的皮,就是剥下来了,恐怕也没啥用处吧 只见那个苏公子微微摇了摇头,他旁边那个白袍子很不屑地说:“青溪身份尊贵,哪用得上这种东西!青溪,两个月前楚将军送了张上好的玄狐皮给本王,本王想,那样的东西,还只有你配得上” 呃他大爷的,这小子居然还嫌老子的皮毛不够档次!上好的狐皮哼,你有种把自己的皮扒给他! 这么说,这位顶顶好看的公子应该是叫“苏青溪”了。果然人如其名,连名字都这么清凉淡雅的。看来他倒没那么贪我这张黑皮,也不怎么贪传说中上好的玄狐皮他只是抬手摆了摆,轻声说:“多谢殿下,青溪不敢。” 声音清亮,比山林中淙淙的水声还要好听。 白袍子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又狠狠剜了那暴发户一眼。 暴发户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突然向身后伸出一只手。 我顿时有些晕头转向。他们刚才说什么?小王?公子?殿下? 这这这这是古古代的人才会说的吧? 我明白了。我这是遇上拍古装片的了。切,这几人演技真不是一般的烂啊嗯,好看的那一位除外。 我刷一下蹿上最高的树枝,四周仔细扫视过一遍没有摄影机,没有戴棒球帽坐帆布椅拿扩音器的导演,没有端茶倒水送便当的小弟,的这些人身上也没有吊着钢丝 难道他们是在彩排? 毕竟二十一世纪了啊,还有谁会本王公子的乱叫啊?这么一伙人要是出现在大街上,一定会被群众围观的 我再看看周围,确认了一件事:除了树底下这伙人,这林子里再没别人。 我真的想不通了这伙奇奇怪怪的家伙是怎么跑到这树林子里来的? 按照现在的状况 唯一的可能就是 我被送回到古代了! 所以那个时候永敬会说只能送我到“这里”了,而他自己根本没有打算要跟上来! 我替他一阵心酸。 心酸完了又想,如果我真的是回到古代了,那么我遇到的这伙人身份还不低啊。 对了,那暴发户一身明黄,这白袍子腰上也是明黄的腰带,我怎么就忘了这应该是皇家专用的颜色! 我决定陪这几位身份不低的王爷公子们好好玩玩! 我低头一翻身,又落回低处的那根树枝上面。一站稳,脚就软了。 只见那个暴发户王爷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油亮油亮的弓。箭在弦上,箭尖上下左右晃动着,但是晃来晃去,目标都是我。 我就是个瞎子,也应该能看出来,那闪着寒光的箭头,绝对不是腊做的。 看来这丑家伙还真打算拿我这身皮毛,去讨美人一笑了。 可惜,我也很喜欢看美人笑,所以还要留着一条命。 我转身,沿着树干迅速蹿了上去。然后折上了前面的一根大树枝,从上面飞奔过去,在树枝的尽头飞身一跳 我飞在半空,不忘朝正下面的那伙人摇摇尾巴。 臭小子,你以为我上了树就下不去了么?这么浓密的树林,我想上哪棵就上哪棵想射我下去,不要说门,老鼠洞都没有! “呼”的一声,我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树枝上。 但是,我随即就听到了一声利器刺破空气的呼啸声,跟着是很惨的一声“吱” 好像,好像是从我自己的嘴巴里面发出来的。 而且前脚好疼,疼得我在树枝上都站不稳了。 一个站不稳,当然是落了下去。 他大爷的,谁偷袭我? 我不死心,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免得脑袋先落地,撞出一地脑浆来,让美人看了不好。 风从耳边呼呼的过去。我调整好姿势,准备着陆这林子里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我还不至于会摔死 脚底一软,又往下坠了一段,这下下落的冲力彻底给消掉了。周围,是墨绿色的一片。 我立刻抬腿向前,准备撒腿就跑 奇怪哩,怎么地上这么滑呢?难道是我摔到一片苔藓上了? 突然颈后一紧,竟然是有人抓着我脖子上面的皮毛把我提了起来! 我惊叫一声,挥爪就是一顿乱抓。 既然有胆偷袭我,那就等着hui r一ng吧!看我不把你的脸划成一块老树皮! 然而我把爪子举起来之后,就没划下去。因为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苏美人那张微笑的脸。 苏美人眼角弯弯,嘴唇微翘,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错,就连原先若有所思的神情都冲淡了不少。 于是我心花怒放。这样的美人,才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哇 证据就是,我那只被他握在手里的前爪,明明还在流血,却一点都不疼。他的手又暖又软,好想把脸也凑上去蹭一蹭 只见苏美人握着我的前爪,仔细看过之后,眉头微蹙:“好深的伤口” 我浑身一颤。听他的口气,不但是不想用我的皮毛做手套,还在为我受伤表示遗憾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宁可被一箭穿胸哇! 前提是不要射到心脏。 握着我前脚的手紧了紧,只见苏美人掏了张雪白的手帕出来,轻轻抹掉了上面的血迹。然后他竟“嚓”的一声把那手帕撕了,沾了血的那一边扔到了地上,剩下的一边缠到了我的爪子上。 做完这些,他眉头舒展,脸上绽出一个云淡风清的微笑来。 我我我要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奇怪的古代世界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记了起来,当初我后腿被兽夹夹到,被崔叔闻那小子压在地毯上面看伤,五脏六腑都给他挤扁了,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哪像苏美人啊,连给人包扎伤口都这么温柔细心我一路凝神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突然鼻子酸酸的,眼睛热热的。 他让我觉得,他是在乎我的感受的。 他让我觉得自己被人珍惜。 苏美人把那布条打结的时候,我脚上还是一阵剧痛。 我咧着嘴把脸歪到一边,就看到白袍子王爷正斜眼看着那个爆发户王爷,扬着下巴继续不屑地说:“太子好箭法,小王佩服,佩服!只是太子您可能还不知道,青溪乃我大奚国大相国寺住持法门禅师的弟子,在家持居士戒”他说着用力加重了语气:“不c杀c生c的!” 哟,原来他还是个太子啊。那么这个白袍子的,应该也是皇室中人了,大概地位比那暴发户太子要低些。亏了他还敢这样冷嘲热讽的 白袍子王爷说完了,我忍不住朝那位太子看了一眼。只见他那张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脸,顿时就变成一根蔫黄瓜。他委委屈屈地看了苏美人一眼,说:“苏公子,小王不知” 苏美人只细细地把我脚上的布条理整齐,慢声说:“太子,没事的。太子是未来的大宋国君,整个大宋国都将是太子您的,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一只小小的花面狸为难。” 我登时忍不住要哭。他居然居然为了我向那个丑丑的太子求情 想哭之余又有些想不通了那白袍子王爷刚刚才说苏美人“是我大奚国”什么寺什么禅师的弟子,现在苏美人又说这暴发户太子是大宋国未来的国君 那意思就是说,他们还是两个国家的人咯?! 大宋我是听过的,还分成北宋南宋呢,可是这大奚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史书上好像没有记载啊。 算了,再想我脑袋就要想破了,还是继续看苏美人吧,好歹赏心悦目些。 谁知白袍子王爷竟然还不肯就此松口,接着又说:“青溪今天肯出来,是因为我保证过,我们今天只是出来踏青,不打猎!” 苏美人把那一半手帕打个结,叹口气,波澜不惊地说:“殿下,不知者无罪。太子,这都怪青溪事先没有说清楚,如果青溪冒犯到了太子,还请太子责罚。” 那暴发户太子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不杀生是好事,幸亏我没射死这小东西,否则罪过就大了” 苏美人笑说:“太子言重了。” 他们这边一个“诚心”道歉一个宽宏大量,白袍子王爷彻底被晾在了一边。只见他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在苏美人和暴发户太子参上来回转不停,脸色由白转黄,又由黄转绿,最后居然有一点点紫气冒了出来,就跟有人在他脸上打翻了二十四色的水彩画颜料似的。 好看非常。 我舒舒服服地蜷在苏美人的臂弯里看别人吃醋,那感觉真好啊。 谁知苏美人那边跟暴发户太子啰嗦完了,就翻身跃下马背,俯身把我放在了地上。我还没站稳,就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狗吠声:“汪!汪汪汪汪汪” 原本已经松开了的手,又一下子揽住了我。 突然一声鞭响,只见威猛兄痛嚎一声摔倒在一边。那暴发户太子手里的马鞭朝他劈头盖脸地抽打下去:“你个没用的东西,好好的去招惹那些脏的臭的做什么!我抽死你” 脏的臭的?你说谁脏谁臭? 要论脏臭,你身上那身金光灿灿的行头才不知有多脏多臭哩! 突然身子离了地,眼前被一片墨绿色挡住了。我又听到有一声鞭声响了起来,谁知这一下鞭声响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像是半空中被人拦住了似的。 苏美人的声音淡淡地,但又很诚恳地说:“太子,畜牲无罪,还请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我用力扒着伸出脑袋去,吓了一跳只见自己原来被苏美人夹在臂弯里了,他的另一只手正抓着那太子手里的鞭子,手背上面红了一片,有血珠慢慢从里面渗了出来,滴落在满地的落叶上。 威风凛凛的威猛呢,现在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连呜呜声都低得几乎听不见。 狗就是狗啊,一切以主人为中心所以我向来就看不起狗。 可是看着它挨打,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苏美人伸手这么一挡那鞭子,我才发觉他的善心原来是全世界撒播的,无论猫狗,众生平等。 我非常泄气。 那边暴发户太子已经是大惊失色,立刻就松了手跳下马来:“苏公子你” 苏美人放开了他手里的鞭子,仍旧淡淡地说:“请太子息怒。”口气淡得像受伤流血的是别人似的。 暴发户太子一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了苏美人的手:“快给我看看我不是故意的” 苏美人一闪身把手缩了回去,快得跟被蛇咬到似的:“太子,是青溪自己要挡鞭子的,与太子无关。青溪手上血污,还是不要脏了太子的手。” 他此言一出,白袍王爷伸过来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眼睛里颇有些落寞。 我缩在苏美人的臂弯里暗笑其实是嫌那太子手脏吧? 身下动了动,苏美人换了只手撑着我。白袍子王爷酸溜溜地说:“快把那小东西放下吧,当心你的伤” 暴发户太子大叫一声:“张勇!拿药来!”喊完了又向苏美人说:“我每次出来打猎都会带些伤药” 切,还说不是出来打猎! 苏美人摇摇头:“多谢太子。青溪还是先到那边溪水中洗洗,再自己上药吧。”说着也不等那一黄一白首肯,抱着我径自朝小河边走去了。他转过身,我才看到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我发现新大陆了。这家伙刚才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来是装出来的啊 他抱着我朝河边走去,手臂收得很紧,嘴唇都嘟了起来,微圆鼓起,一下子变成了透明的水果软糖,我看着很想凑上去咬一下。 那样冰封雪冷的一个人,在人背后居然是这么一副可爱的委屈样这苏美人难不成是在人前扮惯了雪人,都不知道怎么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了?看到他那只淌血的手就横在眼下,我终于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那上面的伤口。 唔咸咸的,还带着股腥味。我舔完了,立刻就调整好状态随时准备落地,免得他惊吓中一下子就把我摔到十米外去 谁知他只是手抖了抖,另一只手却摸到我头上,叹了口气:“禽兽尚且有怜惜之心”我立刻看向他的眼睛,好让他明白我听得懂他的话。谁知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放在我脑袋上的手又滑到我背上顺了顺毛。 他的手好暖我好好想他再多摸几下 可惜他大踏步向前,走了几步,脸上突然多了层柔柔的光彩。我低头才反应过来,这是水底反射上来的光河边到了。 苏美人俯身把我放在了一块光洁的石头上,自己低头去洗手。洗完了抬头看我,眼神变得有些疑惑。然后他摆摆手做个赶人的姿势,说了声:“去”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努力做出一副无辜的,人畜无害的善良模样一动不动。 他叹口气:“今日是我连累你了,真是抱歉。你脚上有伤,我怕那大狼犬还想伤你,便带你走远些以后见了猛兽,千万不要再招惹。去吧。” 啊,原来他跑到这里来,是想让我躲开威猛?这么说,就算是众生平等,他还是偏向我多些啊。于是,我心里平衡了。我于是吸吸鼻子,正对着他,摆出一个自认为最楚楚可怜的姿势。 他再叹气,再挥手,说道:“去去” 真的要赶我走?这怎么行!几百年才见着一个的大美人,这几百年才见着的一个大美人还那么疼我,我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啊! 但是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根本就不想我再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极尽哀怨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往树林中走去。虽然中箭的那只脚其实不疼,但我还是把它缩了起来,用剩下的三只脚一瘸一拐,一步一步地慢慢往树林子里面挪。 磨磨蹭蹭地挪到树林里的时候,我还不忘在心里数数。 数到“八”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不对,是一片墨绿。那绿色很像树林深处,雨过天晴的时候,树根边上长出的青苔。身体突然被卷到了一个软软的地方,然后凌空而起。 不久之后,我听到苏美人说:“这只花面狸因我受伤行动不便,现下如果我把它送回林中,它若遇上猛兽,可能会性命不保。所以” 我探出脑袋去,只见暴发户太子满脸的佩服与崇敬:“苏公子真是大善人” 白袍子王爷狠狠瞪我一眼:“这也是功德一件。” 我真想跳起来欢呼一声:耶成功了 但是这时候要冷静,千万冷静!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美人看出我的险恶用心 我把脑袋一歪,呜一声,蹭到了美人胸口上。他的衣服应该是用上好的丝绸做的,又滑又软,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高档的东西了。 我正在他胸口蹭得好不痛快,突然暴发户太子又说:“苏公子你手上有伤,骑马不便,不如与小王同乘一马如何?” 白袍子王爷冷冷地说:“青溪,上来吧,我载你。” 苏美人恭恭敬敬地说:“多谢两位殿下。青溪的伤不碍事。青溪自己能行。” 唔看来想和美人亲近的,还不只我一个啊。倒是那个白袍子王爷,听他和苏美人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们更亲近些可惜,苏美人好像对他们都蛮冷淡的。 他抱着我,一脚踩上马镫,飞身上了马背。我乐不可支比起傻头傻脑的暴发户太子和脸上泛酸的白袍王爷,我的待遇已经太好了。 所以说,做人有什么意思?做人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往美人身上蹭么?哼 我正蹭得欢快,突然听到后面暴发户太子说:“苏公子,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张勇他们替你带上这只花面狸如何?你抱着他骑马,终究不方便。张勇过来!” 那边有个声音应了一声:“属下遵命!”原来是我看到的那个拿弓的家伙!话说,我这脚上的伤,还是他背上那把弓射的吧?他拉着马过来,朝苏美人伸出了一只手:“苏公子,让小的来吧!” 我用力吱一声,脑袋一扭,整个身体缩到美人的臂弯中去。苏美人的手一下子就拍到了我背上,轻声说:“他被你的弓箭伤到,好像很怕你呢” 呃好吧,怎么说都无所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家伙。 白袍子王爷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青溪,给我。” 只见苏美人眼里居然漏出了一点点地光彩,低头说:“有劳殿下。”说着就把我递了过去。 我哀嚎一声,没受伤的那只前爪用力攀住了苏美人的衣袖。 两只手托着我往回拉,一下子就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 唔,看来白袍子王爷把握塞到他的衣袖里了头顶上那只手臂,倒是紧实得很,没有想象中养尊处优的白胖样。 算了,反正是苏美人要带我回去的,到了地方之后,白袍子王爷应该会把我还给苏美人的吧 那就不管了。 一阵上下颠簸,风声从耳边呼呼地过,我在白袍子的衣袖里面给颠得两眼直冒金星,受伤的脚也越来越疼,但是我就是开心! 哼哼,幸亏没有和崔叔闻那小子冲到一个地方。要是我们两个冲到了一处,他一定会再抓着我去那座破桥,我也就不会有机会遇上苏美人了 所以说事情还是要分两面看的。 终于不再颠簸,有只手伸进衣袖来,抓着我两条前腿把我拉了出去。天旋地转中只能勉强看出来已经到了室内,唔,是一间很窄小很简单的客厅。 只见厅里的桌椅几柜都是直接用原木做的,上面连漆都没上。地板是砖头铺的,有些坑坑洼洼。墙上倒是挂了几副淡雅的水墨画,可惜一看就知道是些不值钱的。 身子终于定住了,白袍王爷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立刻四处扫视谢天谢地,苏美人还在。 我不由得有些奇怪。抓着我的这位,是个王爷哪,他自称“本王”,苏美人一直称呼他为“殿下”而苏美人呢,就算是那个暴发户太子也恭恭敬敬地叫他“苏公子”,可见地位也不会低这么闪闪发亮的两个人,怎么会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现在的情形,就好比是国务院总理住进了我的山洞里,很不协调啊! 白袍王爷估计看我不怎么顺眼,四处看一眼就把我扔到了一张椅子里。亏了里面还垫了只草垫子,我才没给撞破脑袋。 那边“吱呀”一声,却是苏美人转身过去关上了门。就在两扇门合上的一刹那,突然“哗啦”一声,跟着又是一片乒乓乱响竟是白袍王爷甩着衣袖狠狠扫过桌面,把上面的茶壶杯碟都扫落到了地上! 苏美人靠在门背上,脸色煞白,似乎是被吓到了。 我顿时大怒。你不就是个破王爷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苏美人 还好苏美人随即就镇定下来了,轻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我顿时愣住了。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今天那一身明黄的暴发户,才是太子吧? 一个国家好像也只能有一个太子吧? 那那那苏美人叫这人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他是那个什么什么大奚国的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美人与太子 这四个字一出口,白袍子王爷顿时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急急地解释:“青溪,对不起,我不是要向你发火” 瞧他的神色,就像是做了坏事的孩童,焦急地要得到大人的原谅跟树林子里那又酸又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美人收起衣袖蹲下去,把地上的碎片都拢到一处,慢慢地说:“太子殿下,要我说多少次,对不起这三个字,您永远不必对任何人说,这世界上除了您的父皇和母后,谁也当不起!” 他说得很轻,语速很慢,却似有千钧的力量。反正白袍子王爷唔,白袍太子听了,脸上就有些讪讪的:“青溪,别这样你的话我都记着呢!先起来吧,我叫下人来收拾”说着朝苏美人伸手,要扶他。 苏美人轻轻一闪晃开了,继续认认真真地捡着地上的碎片:“太子殿下,既然如此,能否请您回忆一下,今天早上出发踏青之前,我对您说了什么?” 太子脸色一变,站直了,低着头,手指捏着腰间坠下的一条黄穗子来回翻绞,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要我与朱德皓好好结交至少,要做到以礼相待。” 苏美人猛然抬头,拇指却用力捻着一片尖锐的碎片:“那么,太子殿下做到了没有?”他话没说完,就有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他的手指上滴落。 太子冲上去,慌乱地握住了他的手:“青溪,你别这样我再也不这样了,你快松手!” 苏美人逼视着太子的眼睛:“殿下,我们来到宋国,在宋都苦苦等候一个月,为的就是说服宋皇与我大奚国结盟可是这一个月,宋皇见都不肯见我们,只有太子朱德皓愿意一见可是你,你居然对他冷嘲热讽,没半句好话,你” 太子固执而又小心翼翼地抽走了苏美人手中的碎片,发狠地全都扔回地上:“你以为呢?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对他那样?我就是看不惯他看你的眼神!难道你就不知道么?他朱德皓就是一只禽兽!” 等等,我说太子爷哇,你能不能换个形容词啊?据我所知,绝大部分的禽兽都比绝大部分的人类要高尚得多 苏美人叹口气:“我如何不知只是殿下,青溪只想让你明白,我苏青溪只是一介凡人,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倘若利有所值,不要说牺牲我的名誉前程,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甘愿奉上!” 苏美人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太子嘟着嘴听着,仿佛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无处发泄。等苏美人说完了,他才轻轻抬起了苏美人的手,默默地把那根受了伤的拇指放到嘴里吮吸。苏美人眉毛一跳,手抖了抖,却没有把他甩开。 仔细看他脸上,出现的却是怜惜和不忍。 我不由得一阵难受。苏美人他其实是恨铁不成钢吧? 我那只小小的胃里面,开始泛酸。 只见那太子极温柔极小心地吸着苏美人的手指,然后不知不觉地,把唇移到了苏美人手背上那条青紫色的鞭痕上。一边轻轻地吻着,一边小声叹息:“你就是肯给,我又怎么狠下心要?怎么样?还疼么?” 苏美人皱眉咬了咬嘴唇,嘴里却淡淡地说:“多谢殿下关爱,青溪已经不疼了。” 太子哼哼笑了一声,低头掏了张手帕出来包住了苏美人的手,很是无可奈何地说:“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再叫我的名字了?” 苏美人于是摆出一副不但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来:“当年青溪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恕罪。” 太子点点头,终于松开了抓着苏美人的手的爪子:“不如这样,我们来交换条件我这就亲自去朱德皓府上赔罪,条件是以后,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要叫我的名字。” 喂喂喂,现在这里,好像也不只你们两个吧? 只见苏美人依旧面无表情:“殿下,如果你真的想听,大可以直接下令要青溪叫你的名字青溪不敢不听!” 太子看上去是彻底崩溃了,苦笑了半天,才说:“好,我命令你,以后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要直呼我的名字。” 苏美人垂头拱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青溪遵命。” 太子抬头,仰天吐了口气:“呵,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你下命令呢青溪,叫我一次吧!” 苏美人看着他,眼睛里泛着光:“怀安。” 太子眼中的痛苦多过满意。只见他朝苏美人伸出了一只手我还以为他要拥抱苏美人,然而他只是拍了拍苏美人的肩膀,甩甩袖子,夺门而出。 然后,又“砰”的一声狠狠摔上了门。 苏美人怔怔地站在那里,然后慢慢地走过来,重重地坐到了我旁边的一把椅子里看上去仿佛像是刚刚生过一场大病那样虚脱疲倦。 他瘫坐在那里,连腰都直不起来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重重地按着太阳穴。他的头低下去,那张俊美的脸几乎都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一定很苦恼 开始的时候我静静地趴在那个草垫子上,不敢过去打扰他。但是他一直垂头坐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都黑了,也不起来点灯嗯,既然这里是还没开化的地方,应该没有电灯吧 还好,我看得见。 我忍不住从两把椅子扶手下面的洞钻了过去,小心地爬到了他的膝盖上。他没有动,但是我看得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睁得大大的。他就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任我这坨七斤半重的肉球在他膝盖上面趴下了,死活不动。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减肥,但是现在破天荒地希望自己越轻越好。 他那只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我凑上去闻了闻,发觉还是有血的味道。我伸出没受伤的爪子去拍拍他的手,这才意识到,我们两个真是同病相怜啊,都是前左爪受了伤 再抬头看他,只见他眉毛一跳,脸上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样子。支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突然垂了下来,轻轻从我背上摸了过去。 突然有两只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的脑袋轻轻压到了他胸前就像抱着个婴儿那样,动作里满是爱护和怜惜。我正一下一下地数着他的心跳,突然听到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怀安” 我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想把他的手挣开。然而他抱得更紧了,又连连叫了几声:“怀安怀安怀安” 我突然很难受。一个大男人躲在黑暗里抱着一只狸猫偷偷叫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这算什么啊。要叫也该叫我的名字才对。 他那清亮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应该会很好听吧。 我忍不住伸出爪子,想把自己的名字划在他胸口。 我叫怀真,不是怀安。 但是只划了一竖就停住了。现在他肯这样抱着我,肯定是因为他以为我不过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花面狸”。倘若他知道我懂得人类的事情,恐怕会吓得立刻就把我扔回林子里去吧?我才不要干这种傻事。 于是我又老实了,用脑袋往他胸口上蹭。也许这样他会好受一点。 苏美人抱着我又呆了一会儿,突然抬头苦笑了一下,然后大叫一声:“来人!掌灯!” 嗯,公子就是公子,虽然住得简陋,但还是要人伺候。 他话音才落,门立刻就被推开了,有个憨憨的中年人提着灯笼进来,面带喜色地说:“是,公子。”他手脚麻利地点上了油灯,又不知从哪里摸了扫帚簸箕出来,刷刷几下打扫干净了地上的碎瓷片。 苏美人也不看他,却借着灯光,解下我前左脚上缠着的布条,仔细看那伤口。 他的脸色在白天看上去有些苍白,现在给昏黄的油灯这么一照,便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的缘故,他的眼神看上去比白天的时候还要认真。 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愿意看到我受伤,真的很想我快点好起来。 心里暖暖的,还堵得慌。 那一刻我下了决心,我要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这里! 不是为了他是个美人,而是因为他真的会对我好。 所以,我等着他的手指碰到那伤口的时候,立刻拉长尾音嚎了一声。 痛不痛是一回事,但是痛的样子一定要做足。只要我的伤还没好,他就不会赶我走! 我嚎完了,苏美人果然皱了皱眉头,低声说:“徐诚,去拿金创药来它前面左脚受了箭伤,你给它敷一敷。” 憨大叔端着簸箕点点头:“是,公子。”说完了又赶着说:“公子,晚饭已经备好了,现在用么?太子爷吩咐了,您手上有伤,所以做得很清淡的。” 我看到苏美人的眉头舒展了些,那表情就跟一般人听到“今晚大吃一顿山珍海味”似的。他点点头,又问:“太子殿下呢?” 憨大叔面有难色,踌躇了片刻才说:“太子爷说出去走走,叫您别等他了。” 苏美人脸上波澜不惊:“好。现在吃吧。”说着把我放在了原来的草垫子上,很快就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端了盆水上来给他洗手。 我蹲在草垫子上,任由憨大叔在我的爪子上面敷药上绷带,肆无忌惮地欣赏苏美人洗手,欣赏苏美人端起碗来,用一只简陋的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他的动作很慢,很自然,却也很优雅就仿佛他现在是坐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中,拿着一只镶着宝石的银汤勺,在喝用珍贵的佐料熬的汤。 憨大叔把我爪子上新换上的绷带打个结,抬头问:“公子,要属下把这只花面狸带出去么?”苏美人摇摇头:“不必了。它又不吵闹” 这安定祥和美好幸福的气氛突然被哐的一声打断了。只见太子大步流星推门走进来,直奔饭桌旁边。苏美人放下碗,站起来颔首行礼:“青溪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挥挥手,憨大叔和小厮一溜烟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关shàng én。 太子这才说:“正好,你还没吃完”说着居然一把抢过了苏美人喝了一半的粥,抬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苏美人眉毛一挑,嘴角微撇:“太子殿下!” 太子放下碗,挑衅地看他:“青溪” 苏美人仿佛憋着口气,顿了顿才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怀安,你不是说” 我头顶一麻,几乎错听成他喊的是“怀真”。唉,为什么就差了一个字呢? 只见太子很满意地坐下了,自己动手又添了一碗粥,两手捧着送到苏美人跟前:“我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嗯,没找到什么好吃的,就又灰溜溜地回来啦。我以前不是也常抢你的东西吃么,那时候也没见你不高兴。喏,大不了我再赔你一碗,好不好?” 他说得很轻很软,像是在耍赖,又像是在撒娇。苏美人默默地接过了那只碗,坐下,一声不吭地继续拿勺子慢慢喝。瞧他的表情,是拿眼前这太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偏偏那太子还不安生,一会儿抢苏美人的菜,一会儿抢苏美人的汤简直就是打定主意了不让苏美人好好吃这顿饭。我几次想冲上去咬他一通,但是为了不暴露身份,结果还是忍了。哼,你这家伙这样欺负我的苏美人,看我将来怎么整你 好容易吃完了,苏美人提醒说应该叫下人进来收拾碗筷了,太子就是磨磨蹭蹭地不肯放下筷子。最后苏美人脸上有些不好看了,直截了当地说:“怀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太子用筷子来回搅着碗里的几根青菜,居然露出一副有些害羞的样子来,哼哼半天才说:“你知道么?我刚才在街上听说听说” 谁知他“听说”了半天,还没听说个所以然来。只见苏美人脸一拉,汤匙一放,他才笑笑说:“这也是奇闻了。听说凌霄阁的老板素羽公子手下” 苏美人挑挑眉毛:“是不是素羽公子手下新来了绝色美貌的少年小倌儿,你想去见识见识?” 哟,原来这里还有卖少年的啊 太子匆匆忙忙地抢白:“不是。是他手下有个小厮,好像叫什么崔叔闻什么的” 噼里啪啦轰隆隆,平地里一声惊雷劈中我。这家伙这家伙怎么可能是“相公馆”的小厮 “却说那崔叔闻躺在床上病了好几年,凌霄阁里的人以为他不中用了,谁知今天突然就醒了过来,还生龙活虎的,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都没有现在满离京的医生都说他是吃了自己开的药才好的,所以闹得人尽皆知” 生病? 才好? 喂喂喂,崔叔闻他是跟我一起被水冲到这里来的吧?怎么可能躺在这里生病?! 只听到苏美人哼哼一声,故意说反话似的说:“这事儿的确稀奇的很!” 我真想扑上去说苏美人你不知道,这稀奇,真的他大爷的太稀奇了 但是看来那太子确实是随口说了街上的传言来敷衍的。只见他支吾了半天,到了最后才一咬牙:“齐国皇帝已经下诏,立卫修仪为后”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奚国的太子吧?人家齐国皇帝立个皇后这么正常的事情怎么给他搞得像是天塌下来似的 谁知苏美人听了这话,居然手一抖,打翻了旁边的一只杯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似是故人来 从我这一整天的观察来看,苏美人的气度涵养不是一般的好,恐怕就是泰山在他眼前塌了他也不会皱眉头的怎么突然搞得这么狼狈啊? 他们两个愣了一阵,苏美人首先打破沉默:“卫修仪当了皇后,必定权倾朝野此人一门心思要助齐皇一统天下。怀安,和宋国联盟这件事,咱们得赶快办!” 太子怀安两眼翻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似的:“你呆了半天,就想到这个?” 苏美人已然恢复冷静:“那么,怀安你想到了什么?” 怀安低下头去,非常委屈非常小心地说:“我想说的是卫修仪他是个男子,齐皇都可以立他为后那么,将来如果我登基了,立一个男后也没关系吧?” 呃男皇后?! 他话都没说完,苏美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太子殿下!” 怀安举起两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知道我应该先考虑国家大事,可是”他说着伸了根小指头出来:“我用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心思想我们将来的事情,都不可以么?” 苏美人站直了,拱起两手,义正词严:“太子殿下,您注定要成为我大奚国的天子,我苏青溪注定要一生为臣辅佐您,我们的未来仅此而已!” 怀安还不死心,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你做了我的人,辅佐起来岂不是更方便么?!”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过。 怀安他想效仿那个传说中的齐皇娶苏美人做皇后么?! 我一爪子用力拍到了草垫上,大吼:“不成!苏美人是我的!” 我一吼就发觉不对劲了。我现在还是一只狸猫,吼出来的自然也是狸猫的声音而且很像尾巴被踩到了那样悲惨的喊声。 但是我这一吼还是有后果的,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铁青着脸的苏美人和垂头丧气的太子殿下都朝我看了过来,俩人都是一脸的惊愕。看样子他们完全把我给忘了啊。 所以我也很丧气。原来我的存在感这么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透明”么? 只见苏美人朝我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摸着我的脑袋:“太子,您吓到它了。” 我心花怒放。想不到他还挺在乎我的情绪的啊! 太子怀安剜我一眼,讪讪地说:“我我忘了它还在这里。” 苏美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赌气,一把把我抱了过去,放在膝盖上面用手给我顺毛,我舒服得喉咙里忍不住一阵呜呜。他的手在我背上捋了半天,才有些生气地说:“原来青溪在太子眼里,不过是一块以色事君的料青溪明白了。” 怀安急急辩解:“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你要我怎么说才明白啊,我恨不能分一半天下给你,让你施展才华,又怎么会” 唔,这家伙还挺死心眼的,看来想把他从苏美人身边弄走,不容易。 还好苏美人就是不领情“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请殿下早些歇息吧,咱们明日还要拜会宋国安国将军。” 怀安整个人都焉了,脸上的表情非常委屈,非常失望。白天他在林子里面对那宋国太子朱德皓时,脸上那份骄傲和自信飞扬就像滑过荷叶的水珠,半点都没剩下。只见他艰难地笑了笑,小声说:“好,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几乎是逃跑着走了。 怀安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苏美人的手指突然用力地掐在了我身上。我痛得惊叫起来,他猛地松了手,一边轻揉着刚刚掐到我的地方。我用脑袋蹭蹭他的手,表示不要紧。不知道他明白了没有,总之他抱着我站了起来,揉揉我的脑袋说:“没事就好。你这小东西,倒挺通人性”说着嘴角微翘,居然笑了。 我乐开了花。 然后我就乐得想跳到地上打滚。 苏美人叫憨大叔找了只竹篮子来,又找了块厚厚的布折起来垫在里面,然后把我放了进去。然后,然后,然后他把那篮子提到了他房间里! 我趴在篮子里面,看着苏美人宽衣就寝可惜里面还是穿得严严实实的看着他躺倒,盖上被子,静静躺着。看着他睁眼到三更。 奇怪,难道苏美人和我一样,不喜欢晚上睡觉? 可是白天也没看到他睡啊。 因为他一直没闭眼,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他嫌我夜里吵闹,把我扔出去。偏偏我夜里也睡不着嘿,可惜人类在黑暗中看不见,不然的话我恐怕还得把眼睛闭上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四五点的时候,他终于合上了眼。只是眉头仍紧皱着,嘴角也微陷进去,一看就知道仍旧心事重重。 其实我从他和那个太子的对话里也能明白一些事情。这个尚未开化的地方似乎还处在战乱之中,而且好像国家还挺多的,什么奚国宋国齐国的,还有个准备帮他老公打天下的男皇后唔,听起来倒挺新鲜。 但是一想起崔叔闻,又忍不住一阵头疼。 太子说他生了几年的病,今天突然好了难道那个生病的家伙,其实是两个人? 可是这样的名字不常见哪,如果只是同名的话,未免也太巧了! 我看着苏美人,想着崔叔闻,无比郁闷。 从道义上来说,我好像确实应该去看看他。 可是我怎么舍得我的苏美人啊啊 苏美人合眼睡了没多久,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又爬了起来。我悄悄地从一扇窗跳了出去,却没看到他的踪影。我怕自己能走路的样子被别人看见,不敢跑多远,只能先随便看看这周围的环境。苏美人的房间就在一个相当破旧的小院子的左边。院子里是石板铺的地面,石头缝里面有一丛丛的青草冒出来。院子的中心有口井,井沿上砌的砖头长满了青苔。 至于周围的房舍呢,嗯,正中间的那个房间看起来要比苏美人的这间要好点,可是看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证据就是昨晚那个憨大叔徐诚正蹲在屋顶上面敲打。 有脚步声走进近,我一闪身又从窗户里面蹿了回去。 结果我还是爬回去睡了。睡觉之前仍旧在考虑要不要去找崔叔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看窗户外面那强烈的太阳光就知道了。苏美人已经不见了,床上的被褥折得整整齐齐的。我眯着眼睛伸个懒腰,正想再睡一觉,一翻身脑袋就压到了一个又凉又硬的东西上面。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肥肥圆圆的白萝卜! 一定是苏美人怕我肚子饿了没吃的,提前给我准备的。我抱起来仔细看了又看,自己想象着苏美人轻轻地把它放到我身边的情景,简直舍不得吃下去! 一刻钟之后,我抹抹嘴巴, 算了,反正伤也没好,还不如等全好了以后再出去看看外面那个所谓的宋国国都。现在的话,就先看看苏美人的房间好了。 虽然乱翻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但是嗯,我这是在为人类文化学的进步搜集资料! 苏美人这房间跟那个客厅一样简陋,里面除了床,一张桌子我睡觉的篮子就摆在上面,两把椅子,还有一只矮矮的柜子,再没别的东西。我猜这里应该是宋国专门用来“招待”不受欢迎的“外宾”的地方,否则以太子怀安和苏美人的地位,怎么会住在这么破的地方 这样看来,他们要和宋国结盟,不容易啊。 我用爪子用力扳开了那只柜子的门,只见里面分成了两半。左边放着一些衣服不多,有些看上去很简单,估计是家常的便服有些就很繁复华丽了,估计是礼服一类的。右边却放了些书和杂物。书是线装的纸书,最上面的那本,蓝底的封皮上用繁体字写着“攻守要略”。 我正想看看下面一本书是什么,突然外面有阵脚步声走近了。我吓了一跳,立刻用脑袋把柜门顶上了,跳回桌上的篮子里去,趴下装睡眯着眼就看到门开了,昨晚伺候苏美人的那个小厮走了进来。我赶紧闭眼,好容易等他出去了,睁眼就看到身边的萝卜头变成了一只圆圆肥肥的白萝卜,桌子上还多了一碗清水。 我有点失望。 但是又立刻安慰自己:这一定是苏美人吩咐他做的。再说了,苏美人这样纤尘不染的人,怎么可能亲自跑去给我找萝卜呢。 吃过了又睡。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去找崔叔闻。但是一想到他抓着我两条前腿两眼放光地说:“我们去回心桥吧!” 就立刻打消这念头了。 晚上苏美人回来得很晚,临睡还不忘看我的伤口。他今天应该是和太子去拜会那个什么大将军了吧?瞧他脸上一脸的不痛快,估计是碰了钉子。我趁机吱吱叫几声,往他身上一顿乱蹭。他揪住我一只耳朵笑说:“都说花面狸怕人,你这小东西倒挺黏人的” 他的笑好比一道强光。我在强光下面石化成一尊雕像。 为了证明他的话无比正确,我再蹭,先是蹭到他胸口,再蹿上去蹭他的脖子。他咯咯笑出来:“别别别好了好了别闹了” 上帝啊,原来苏美人也是会这样笑的! 我再蹭! 蹭来蹭去的结果是,苏美人几乎笑岔了气,身上还沾了一身的黑毛我掉的。 所以苏美人要沐浴了。水桶是憨大叔和小厮抬进来的,足足有半个人高。苏美人宽衣的时候,我蜷起来,虚心地把脑袋埋在尾巴底下,听到一阵水声之后,才敢抬头。 然后又赶紧低下了。 话说,这种待遇,估计那位又酸又冲的太子殿下,也是没有的吧 老天,我再也不要变人了,我要做一辈子狸猫 这晚,苏美人仍旧是睁眼到半夜,然后终于在半夜睡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反正我觉得他的眉头比昨天夜里要舒展些。 我忍不住爬到了他身边去,小心地蜷在他旁边。亏我白天早睡足了,没再睡着,天快亮的时候又爬回自己的篮子里去。 就这样,我一边无比享受地呆在苏美人身边,一边踌躇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崔叔闻,一下子就过去了好几天。我脚上的伤已经全好,上面的皮肉都长得看不出来一点痕迹了。这晚苏美人再解下绷带,就没有再绑回去。 然后他叹了口气。我蹭他胸口,舔他手心,他居然没有再笑。 看他的神色,又不像是在外面碰钉子的样子。唔,难道是他想赶我走了? 我看着他闷闷地睡下了,趴在篮子里嘿嘿一笑。 人类的“三十六计”我还是知道的。其中有一条很是绝妙,叫做“欲擒故纵”。 这个拿来对付猛兽是要被吃掉的,用来对付人类却好用得很。 天微微亮的时候,我悄悄从窗户跳了出去这回是真的出去,出到这院子外面去。反正我已经闷了这么多天,出去逛逛街透透风也是好的。 反正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也应该去证实一下,那个“凌霄阁”的崔叔闻是不是和我一起被冲来的崔叔闻。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院子的大门小门都紧紧闭着,只好爬墙出去。沿着墙头跳到旁边的院墙上,又从院墙跳上了屋顶。既然凌霄阁是嗯,应该叫做“高级娱乐场所”,那么它就应该是在最繁华的地方。 人类的通病就是,越繁华的地方就越拥挤,建筑物也就越高。 前面的屋顶一个连着一个,我只管捡高的往上爬。好容易爬到了最高的那个屋顶上,真的吓了一跳 我本来还以为这都城顶多就森林公园下面的小镇那么大,谁知我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屋顶延伸到远处,几乎看不到边。 再转个身,这边也是看不到边的一片屋顶。 在城的尽头,极远极远的地方,是一圈黛青色的山山顶上的天空正在一点点地变红。 眼下是一条宽宽的街道,街道两旁都是些高大的古式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有好几座楼上还挂着大红色的灯笼,看样子是彻夜点着的。我忍不住跑上前看个仔细,只见最近的灯笼上面写着:笑卧春风。 再过去一盏,上面写的是:醉芳楼。 再过去一盏,上面写的是:万紫千红。 我咧嘴,嘿嘿,看来找对地方了。这个地方虽然没怎么开化,特殊fu u场所却开得挺光明正大的。 我打个呵欠,准备去别的地方再找找那个凌霄阁。楼下突然一阵吵嚷,似乎是有人要走有人送,有人撒酒疯有人吐。过了一阵,我听到一个柔媚入骨的男子的声音说:“二位公子慢走以后常来哟,别让我家的孩子们等得心焦!” 有个醉醺醺的声音说:“你家的孩子,呃心焦,你呢?素羽,你还是不不把大爷当回事?” 我听到了“素羽”两个字,忍不住趴到屋檐上看个仔细一看就傻眼了,下面那个不就是那天和苏美人还有太子怀安出去“踏青”的宋国太子朱德皓?原来他还会逛红灯区啊,怪不得怀安会说他是禽兽! 只见他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歪歪地靠在身边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肩上,眼睛却直勾勾背对着我的一个人,脸上堆满淫笑。 背对着我的那个人呢,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禽兽太子要那样盯着他了他腰很细,身材修长一身粉紫丝袍大敞着,露了半个肩膀出来,上面绣着的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把他的皮肤衬得雪白他的头发长垂过腰系比苏美人的还要长,伴着上面几根彩色的丝绦在晨风里飞。 但是要命的不是这些,是他站着的姿势。他斜斜地站在那里,两手插在腰间,整个人活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偏偏朱德皓还管他叫“素羽”! 但是想起那天朱德皓对着苏美人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来,老子的毛顿时炸成狮子头型。 让你对苏美人不怀好意,老子今天非给你点教训不可! 我转个身,抬起后腿,刷刷刷把积了一天的“存货”全放了下去。痛快哈,试问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敢往皇太子头上撒尿哈哈哈 再看下去,哇,老天有眼,这一泡全撒到了朱德皓身上! 他抹了把脸,口齿不清地说:“咦?怎么下雨了?” 倒是扶着他的那个人脑子还清醒些,吸了吸鼻子:“怎么一股骚味儿”说完就看了上来。我即刻退后趴倒,听到素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哟,是下雨了叔闻,去拿把伞来给二位公子!” “是,少爷。” 说话的,是崔叔闻那把就是把我做成一盘红烧肉我都认得的声音。 那个传说中的,凌霄阁老板素羽的小厮,果然是他。 我的毛再炸。唔,这回估计像做了离子烫的狮子。 我趴到屋檐上,想看个仔细。只见一把打开了的油纸伞从门口飘了出来,遮到了朱德皓和那个黑衣人的头顶上。有一双脚从伞下迈了出来,然后 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虽然他只几步就跑到楼里去了,但我还是一下子看了个清楚 那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他也留着和这里的人一样的长发,穿得倒挺素净他居然长着张跟崔叔闻一模一样的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没半点差别。要硬挑不一样的地方,只能说他脸上的轮廓仿佛缩水了,明显地小了一圈! 天哪,难道崔叔闻被洪水这么一冲,居然还冲小了好几岁?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做离子烫失败的狮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和正太叔闻的亲密接触 天啊,扔个石头把我砸死吧! 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啊 如果这个崔叔闻是一直呆在这里的,还是个十三岁大小的小男孩,那我我遇到的那个崔叔闻又是什么人? 总不可能是,这里有一个生病躺了许多年的崔叔闻,而我来的那个地方有个一直在找我的崔叔闻,而两个崔叔闻长得像,像得就像是同一个人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未免太小! 可是,如果刚才我看到的小崔叔闻就是我在另外一个地方遇到到的,成年的崔叔闻,难道是他会分身术,一边在这里躺着一边到处找我? 这又怎么可能?! 好容易素羽把朱德皓他们两个打发走了,我又在瓦上趴了半天,确定下面没人了之后,才敢再伸脑袋出去。果然街上空荡荡的,我这才留意到,这楼的门口挂的那盏灯笼,大得可以跟城楼上面挂的那几只一较高下,不一样的是,这灯笼是翠绿色的,绿得像是刚刚在雨水里洗过的竹叶。 上面的字也和别处不太一样,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凌霄阁。 看看周围,确实是这楼的屋顶最高。怪不得会这么大口气,素羽还敢对朱德皓不搭不理。 但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这里面的崔叔闻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崔叔闻?! 平心而论,我所知道的那个,和刚刚看到的那个管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吧,长得也确实很是标致,往门口一站,就是一张活招牌。 突然想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头皮一麻。他既然那么标致,以后会不会被素羽强逼卖身?! 想想他那个傻不拉矶神经兮兮的样子还是算了吧。让他去“伺候”客人,他上去叽里呱啦乱说一通,还不把客人都气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永敬来。 咳咳,他和崔叔闻一定亲热过吧? 而且绝对是亲热过很多次了!换了是他,一定不高兴崔叔闻在这种地方做事。 我一步步爬到屋脊最顶上,想着接下来怎么办。 本来我就打算出来看个究竟,就回苏美人那里去可是好像又不能丢下崔叔闻不管。话说回来,我也答应过要对他好一点的。现在发生了这种怪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我用爪子掀起一片瓦片,只见下面是个普通的空房间,没啥特别。于是又给盖上了。盖完了就听到旁边一个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说:“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很失望啊?” 我拔腿就跑,飞速往前蹿了两三丈远,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回头看看身后。 只见居然就是刚才还在送客的素羽。他就坐在刚才我趴着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酒坛子,仰头往嘴里倒酒真的是倒,一气不停地全喝下去。倒完了,手一扬,那酒坛子就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远处了。 我吓了一跳,再抬头,却见他已经站了起来,迎风站着。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发带都翻飞起来,映着身后被朝霞染透了的天空,还有头顶上仍在闪闪发亮的启明星,居然有了那么些超凡脱俗的气势。 他看过来,对着我笑说:“你尽管暗骂我乱丢垃圾罢!少爷我每年给他们交那么多税,他们给我打扫门口也是应该的!” 换作是在平时,我就应该这么想了乱扔垃圾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人也算是ji p了。 但是在他转过来的瞬间,我脑子里还真只剩下了“ji p”两个字。 ji p的美人。 我承认我错了。他那绣花的紫袍子还有头上那一大把的丝绦,要是出现在别人身上确实会很俗气,可是在他身上,不知怎的,就是刚刚好合衬的就好比绿叶长在花后面,耳朵长在脑袋两边,天经地义。 好吧,如果非要比一比的话,崔叔闻好比水仙,苏青溪好比空谷幽兰,眼前这一位当之无愧是朵正在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美得不像是凡人。 我决定先陪一陪这个美人,再想办法解决崔叔闻的事。 反正他是崔叔闻的老板,如果我想帮崔叔闻脱身的话对他有礼貌一点,还是有好处的吧? 我绝对是为了崔叔闻才留下来的啊 我抬脚走了过去,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他转回头去,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日出了。” 刚才送朱德皓时的那把柔媚的声音,居然变得有些低沉沙哑,仿佛已经历尽沧桑。 我伸爪子指指自己,摇摇脑袋:我也很久没看过日出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就算了,两个生物体之间互相不能沟通的状况,才比较正常。谁知他居然笑了,问:“那你看不看夕阳?” 我猛点头。 我平时喜欢睡在高高的树上,通常一觉醒来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正好伸个懒腰,再眯着眼睛看余辉从天地间一点一点隐去。一直呆到天全黑的时候,才会一棵一棵树地爬过去找果子吃。 倘若不是每个月变chéng rén,这样的日子简直赛过神仙。 唉 突然他抬起手,一根纤长的手指指着露了一半脑袋的红日,然后缓缓划了个圈。就在那一瞬间,太阳不见了,云彩不见了天上就像突然落下了一块帷幕,遮蔽了半个天空! 我正在发愣,他已经施施然转了个身,往西边的天空一指,又划了个圈! 刚刚才东边天空上消失掉的太阳,就好像被仙人的手摘了下来,又挂到了西边的天空上,还在缓缓下沉! 我目瞪口呆。 这,这,这算什么?魔法?幻术?法术?太神奇了吧?! 看来这个既没有电灯也没有抽水马桶的世界还是挺有意思的啊。 只见素羽又向着那太阳坐下了,膝盖曲起,手肘支在上面,用食指和中指撑着下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太阳落下去,脸上的表情很是惬意。 等到那太阳终于全都落到远处的一带青山后面了,他才又朝我看了过来,叹了口气说:“虽然也很漂亮,但就是不如云嘉的好看。” 啊?云嘉又是哪里? 他居然张口便说:“云嘉,是奚国的国都,比这离京不知繁华几倍。” 简直就像能一眼看出我心所想似的! 他说着扬起两手,挥着宽大的衣袖在半空一划天地间一下子又亮了起来!只见那太阳又回到了东边的天上,已经爬上去一根竹竿那么高了。 天啊 我正想扬爪子比划下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却没有再看我,只是喃喃地说:“你看,它还在那里,我不过是令你相信你我看到的是夕阳罢了。世间多少事,何尝不是这样的自欺欺人!” 他说完,两脚在屋顶上一点,张开双臂沿着屋脊跑了过去。风吹起他的衣袖,恍如一只巨鸟在飞。他跑到了屋檐边,足下轻点,然后一跃跳了出去! 不要 我一声惊叫,飞速蹿了过去,在边上一个急刹车停下了,顿时火冒三丈! 那个孔雀一样的家伙,居然毫发无损地站在下面的院子里,连头发都没乱几根!他朝我看上来,还吹了声口哨,这才大步走到楼里去了。 然后我听到崔叔闻的声音说:“少爷,早餐备好了。” 这家伙这么乖巧伶俐,还真不像和我胡混的那个时候 我决定下去探个究竟,好决定要不要帮他脱身只是脱身啊,可别再指望我去回心桥!我还要回去看苏美人呢,哼。 左右看看,我脚下的这栋楼,前面是大街,后面是几重草木深深的院落。我先跳到了旁边一个矮些的屋顶上,再跳到了一棵柳树上,然后蹲在树枝上透过那楼的h一u én往里面看。 只见一架高大的屏风把里面的东西都挡住了。那屏风上面,画的正是一只昂首傲视的孔雀! 那孔雀站在百花丛中,非常出挑,非常扎眼,简直就像是照着素羽的样子画的! 我看得出神,突然屏风后面一阵脚步声,有个身材嗯,娇小的影子落在了那屏风上面。看上去像个小姑娘,但是小姑娘的胸口,怎么会这么平? 那个影子一转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原来,正是那个缩水版的崔叔闻。 我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理解能力之外。 我安慰自己没准这家伙不是崔叔闻没准他只是碰巧和崔叔闻很像而已 这时有个衣装打扮跟他差不多的少年从屏风后面追了出来:“叔闻,等等我” 我再自我催眠:这家伙不一定就是崔叔闻不一定 只见那个崔叔闻应了一声,回头伸手在那少年身上摸了一把,邪笑说:“哟,又结实了许多赶明儿就让少爷给你做身花衣裳,上前堂见客去吧!” 那轻佻的口气,那满不在乎的c又有点邪恶的神情,的的确确是崔叔闻独家所有,别无分号! 我蹲在树上,看着崔叔闻和刚才跟在他后面的那少年飞快地从树下跑了过去,又从h一u én进了主楼,然后我听到崔叔闻的声音说:“少爷,床铺好了,请去歇息吧!” 素羽的声音说:“好。叔闻罗简你们也睡去吧,别到了晚上又没精神。” 那两个齐声说“是”,只见素羽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又进了方才崔叔闻他们出来的那栋小楼。崔叔闻和那个罗简关了正楼的那扇h一u én,又跟着素羽进去了。没多久两人出来,穿过这院子的小门进了另一个院子。 我想了想,抱着树干无声地滑落到地面,跟着他们两个进了那个院子。 那里面就一片平地,没什么花花草草院子中间架了几根线,上面挂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衣裳。院子里的房子也是普通的平房看样子是仆人丫头什么的住的地方。 崔叔闻和罗简各自推开一扇门进去了。我直追着崔叔闻,又蹿到了他房间后面,才蹲到窗户底下偷听。只听到里面一阵水声,然后就没动静了。看样子这些人跟我差不多,都是夜里才出没的动物啊。 我又蹲了一阵,才从窗户跳了进去。 崔叔闻的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床贴墙放着,床对面一张小小的桌子,床头一只小小的柜子,床底下一口旁边破了个大洞的xiāng zi再没别的东西了。床上面挂着的帐子虽然没有打补丁,可也旧得不行。我跳到桌子上,就看到崔叔闻穿着贴身的小衣,摆成一个“大”字形仰八叉地躺着,脑袋歪在一边,嘴边还淌着一滴口水。 我记得我们还没被冲到这里的时候,我到他“家”的第一夜,他就是这么躺着的。 这人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崔叔闻没错。 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如果他一直在这里,生病,昏迷不醒那么我是怎么在“那边”看到他的?哪怕他们就是一个人罢,为什么这里这个会那么我看到的却是成年人模样的崔叔闻? 再看看崔叔闻的房间,我突然有些奇怪。一是那个素羽怎么看都不像个会做赔本生意的主儿,怎么可能白白养着一个重病昏迷的仆人? 二是,不知道崔叔闻是原来就住在这里呢,还是住在别的房间?如果他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话,这间房就太干净了没有药味,没有病人因为洗澡不便身上发出的异味什么令人不快的味道都没有,这里面的空气简直就像是被抽出去过滤了一遍似的。 这两件事,怎么想都于常理不合。 我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要知道这个崔叔闻是不是真的就是我在文明世界遇到的那个,直接站到他跟前,看他认不认识我不就知道了?崔叔闻自己说过的,他的记忆只能保持半个月那么久可是现在离我们分开才过了不到十天,他一定还记得我。 我后腿一蹬,用力跳到了他的床上,直接蹲在了他脑袋旁边,然后用尾巴上的毛刺了刺他的鼻子。 三秒钟之后 “啊嘁!!” 崔叔闻翻个身,抱着被子睡得酣畅淋漓。 我翘起尾巴在他脸上扫过去,左扫扫,右扫扫 他只是撇撇嘴,伸手在脸上挠了挠,继续睡他的大觉。 话说,缩水版的崔叔闻看上去好可爱。整张脸都小了,变得异常的精致鼻头小小的,嘴小小的,脸上的皮肤嫩嫩的,偶而还会露出一点古怪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 突然他大喊一声:“救命!救命啊救命!” 嘴里喊着,两只手还到处乱抓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抓来抓去,最后突然抓到了我身上。一只手臂横过来,然后把我整个揽到了怀里。 我使劲用爪子去掰他的手,然而只掰了几下,就停住了。 我看到崔叔闻脸上惊恐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但是那个仿佛劫后余生的样子,不知怎的,很是令我心疼。 算了,就先让他抱一会儿吧。反正我昨天夜里也没怎么睡要我睡那是违反我的生物钟啊不如现在补一觉?反正看看这家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我就地换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了,闭眼去会周公。 再睁眼,外面天已经有些黑了。崔叔闻的手毋宁说是爪子还是在我背上压着。我翘起尾巴扫扫他的脸,反正这时候也该起床了。 突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罗简的声音大声喊:“崔叔闻!崔叔闻起床了!” 他大爷的这时候跑来干什么?我还想等崔叔闻起来给他个惊喜呢!可是我又不想给那家伙看到我左右看看,周围实在没什么可以藏着的地方,索性跳下去,藏到了床底下。 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我想都没想,就从床底xiāng zi上的洞口钻了进去。 那洞口不大不正好够我通过。要不是那边缘的木头明显是被蛀虫蛀烂掉了,我简直怀疑它是特地为我凿的。 xiāng zi里面是些软软的衣服,上面一股奇怪的香味。 我听到罗简很大声地走了进来,然后是一阵掀被子的声音:“崔叔闻起床了!快起来!” 崔叔闻哼哼唧唧半天,总算说了句:“天还没黑啊” 罗简说:“夏天日头长,你要等天黑客人都满了!快起来去伺候少爷!” 崔叔闻哀嚎几声,终于给罗简硬拖起来,穿衣洗漱出去了。 等他走远了我才想起来:回来啊,我还没给你看看你认不认得我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趴在崔叔闻的xiāng zi里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鼓不起这个勇气直接去找他万一他已经不认得我了,直接就拎起我的尾巴把我扔到厨房去,岂不糟糕? 所以要是想见他,还是等个安全一点的时机再说吧。 我从他的xiāng zi里出去,原路回到了主楼后面的院子里,我趴过的那棵柳树上。这差不多是他们生意最忙的时候,所以这院子里反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本想着也许崔叔闻会单独从院子里走过,那样我就可以冲上去跟他“会面”了,但谁知趴了好久,太阳都快下山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出来。只有素羽住的那小楼里隐约有点动静,估计是崔叔闻他们正在伺候他起床穿衣洗漱什么的。 我趴得无聊极了,就开始在树皮上面磨爪子。磨了片刻,我的爪子一阵疼,原来是我已经把那树皮挠得露出一片白白的原木来。 话说这树皮未免也太嫩了。 我歇了爪子,暗说:“树老弟,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正想再摸摸那个被我挠坏了的地方,突然脑袋上面一阵火辣辣的疼,居然是给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身后只有一根细细的柳枝还在微微晃动。 奇怪要是崔叔闻在身边,我还可以解释成是他在搞鬼。 我正纳闷,突然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这回我看清楚了,刚才抽我的,正是眼前这棵看上去无比温柔无比优雅的柳树!只见刚刚抽到我脑袋上的那根柳枝还在左右晃着,不知道是不是还想再抽我一下! 我急忙沿着树干往地上蹿,一边张嘴喊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到老朋友变小了,有点郁闷你别生气啊” 出口的是狸猫的叫声。 话说树本来就听不懂人话吧何况是狸猫的叫声?天啊我要疯了 我一口气蹿到地上,脑袋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睁眼摇摇头一看,眼前是一片嫩嫩的翠绿色那绿色,嫩得能掐出水来! 再往上看,呃,原来我是撞到一个人的小腿上了。 这人全身罩在一件嫩绿色的袍子下,脸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很是秀气。倘若只是这样,他在这里也算普通了,只是他的头发全披散着垂在肩上,又垂下拖在了他身后的石板地上! 破纪录了。 他这头发,绝对是我在被冲来这里之前,和被冲来这里之后见过的,最最最长的! 而且还是最恐怖的。 他的头发居然会动! 只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脑后的头发突然就都飞了起来扬在半空,然后发稍的方向一转,全都冲我刺了过来! 我已经彻底呆掉了。再清醒过来,只见自己整个身子都被那人的头发缠住了,举起来悬半空!所以我就平视对上了那人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刚才你抓的地方,正好生了一窝虫子。我本以为你是要好心给我抓虫” 喂喂喂,我挠那棵树,关老弟你什么事? 他说着突然捋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来:“结果你居然把我抓成这样!” 只见那上面的皮,果然烂了铜钱那么大的一块,红红的好像有血在渗出来。果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烂的。 问题是,我抓的明明是树啊,为什么会有个人来跟我算账?! 难道说难道说啊 我脱口而出:“你是树妖!” 还是狸猫的叫声。 那人的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冷冷地问:“终于明白过来了么?” 在经历了今天这么多奇怪的事情的打击之后,我终于有了找块豆腐撞死的。 第一,我终于证实了“妖怪”这东西的存在。 第二,这人不对,这树妖,他居然听得懂狸猫语! 他说完了,头发又动了起来,居然又把我送回了那根树枝上! 然后他的头发就松开了,没有再缠着我。 既然能听懂,我就不客气了。我说:“抱歉,我一时没留意我不是要故意挠你的” 他哼一声:“既然知道对不起我,还不快给我治?” 我愣住:“怎么治啊?我这里又没有药再说” 只见他的表情像是要晕过去:“伸出你的舌头,在你抓开的地方舔一下。” 啊?为什么要我舔 算了,他要怎样就怎样吧。形势比人强,我总不能让他用头发把我勒死。我吸口气,凑上去把被我抓烂了的地方认认真真舔了一遍。一边舔着一边想:亏了这还是他的手臂。要是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惨了。 舔完一看,奇迹般的,那里的树皮居然在瞬间长好了! 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又把衣袖捋了起来,手臂上一片雪白,就跟没受过伤似的。 神啊,难道说这真是个有魔法精灵世界,我被冲到这里之后,也有了非一般的能力? 我忍不住说:“原来我还会给人疗伤啊” 那人撇撇嘴,非常不屑地说:“不是你会疗伤,而是你的口水能愈合伤口。” 奇怪哩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口水能愈合伤口的?” 他扭头:“我就是知道,怎么样?!” 那气势,跟崔叔闻回答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就是那只狸猫的时候,还挺像的。 但是奇怪啊,它明明能用头发一下子把我捆起来,为什么还会 我问:“你自己不能抓虫子么?” 他叹气:“我身上妖气重,如果我有意要伤害它们,不用自己动手,它们他们就先被妖气弄死了,这样会损我的道行。” 呃这个世界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又给我遇到一个不杀生的。 算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现在既然可以跟这人这树妖沟通,不妨问问他 “我想问你件事,你,呃认不认识这里的一个小厮,崔叔闻?” 那人很不耐烦地吐口气:“我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听那口气,像是很不喜欢别人把他和崔叔闻扯上关系似的。 我接着问:“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刚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人想都不想:“十五年前,三四岁大小孩儿的样子。” 我吞吞口水,再问:“那他少说也该有十九岁了吧?为什么还是一副小孩样?” 如果这里这个崔叔闻也是十九岁,那样他就真的能跟我知道的那个对上号了! 那人瞪我一眼:“我听说,是因为他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一直昏睡不醒到几天前,所以身体也一直没有长大。” 我彻底崩溃,于是脑袋一歪,然后往柳树枝上狠狠一撞。 一下子撞下去之后,我俩眼直冒金星,脑袋一阵嗡嗡响,再也没办法思考了。 背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居然又是被柳条抽到了!我挣扎着抬起头来:“树妖老弟我就是有点头疼,想清醒清醒” 他哼一声:“花面狸也会头疼?真是稀奇得很!” 我怒了:“当然会!痛起来绝对比你那木头脑袋要痛得厉害!” “还有,我是树妖没错,可我也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倚风,不是你什么老弟!” 我哦一声:“那么好罢,我叫怀真。” 我用爪子使劲揉着被撞起两个大包包的脑袋,眼前仍旧是一团满天乱飞的星星。那边倚风说:“哼,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头疼,然后再看看我这木头脑袋会不会跟你一样疼!” 这倒是个好主意。没准我自己是深陷局中,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现在好歹来了个能跟我沟通的,请他帮忙想想这是怎么回事也不错 我一屁股在一个舒舒服服的树枝上坐倒,从事情不对劲的,最开始的地方讲起。 “有一天,我在树林里游荡,不小心被猎人的陷阱捕到了,然后卖到了一个馆子里” 事情是要说清楚的,但是得说这个貌似还很落后的地方的人呃,妖怪,能听得懂的话。我一路说下去,一直说到崔叔闻把我带到了回心桥边。只见倚风突然有了反应:“回心桥?!他带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我吞吞口水:“啊?你知道回心桥?!”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先说下去吧,说完了我再跟你解释。” 我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整件事情都说了个明白,然后问:“你的木头脑袋,痛了没有?” 哼,我就不信你能解释得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倚风皱眉低头,仿佛在思索着应当从何说起。最后他站直了,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说:“第一件要解释的事情,是回心桥。这座桥就在此去不远的一座山里,历来是被术士用来回到过去或是去到未来的。” 我极力压抑着自己打断他问清楚的冲动,嗯了一声。 “第二件要解释的事情是,照你这么说,再加上我自己的观察我觉得那个崔叔闻没有生病。他应该是被人用法术封印了身体,然后把魂魄通过回心桥送到你所在的那个时间去了,为的就是把你带到这里来所以,他在这里的身体,才会一直停留在十三岁,就是被送去找你的时候。” 我抓狂了:“可是我看到的明明是个真人啊,怎么可能是魂魄!” 倚风冷笑:“看到的便是真的么?摸到的又是真的么?你今早没看到朝日变夕阳了么,你说那是不是真的?” 我大叫:“可是” 只听到那小楼的门“吱呀”一声,倚风“嗖”的一下就没了人影! 我终究还是有点怕被人看到,立刻就蹿上了主楼的屋顶。那头圆圆大大的夕阳正在慢慢往下沉,我叹气这个应该是真的了吧? 身边好像有动静,一转头就吓了一跳 素羽,今早那个把朝日变夕阳的素羽,居然又敞着袍子迎风坐在那里! 只见他身上依旧是件紫袍,上面绣着的依旧是大朵的牡丹,只是花的颜色和形状和今早看到的不一样手里依旧是只酒坛子,和早上那个一模一样! 我远远地站着,他看过来,笑说:“来得正好!”说着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又转头去看天边山顶那小半还没隐没的落日,说:“这时候夕阳最好看了,哈哈哈” 我看着他,有点愣住了。再转头,那太阳已经完全消失掉了。 突然素羽的手一扬,他手里的酒坛子又飞了出去,落在青砖铺的路上,那“啪”的一声估计能传遍整条街! 然后素羽一转身,竟然又朝下面的院子飞扑下去! 这回我只哼了一声,没再追上去看。 看来我的估计是正确的。在那酒坛子落地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街对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大喊起来:“太阳下山了!掌灯,开门!姑娘们出来见客” 哗,原来素羽扔的这一下,居然是叫大家开门做生意的x hà一啊。 不一阵,整条街的红灯笼都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然后这栋楼的绿灯笼也从活像一片深秋将落的树叶,一下子变成了早春新抽的嫩芽,绿得透亮。临街的窗户一扇扇次第打开,五颜六色的丝绢和插满了鲜花的美人头一齐伸了出来,朝街上不要命地甩啊甩 场面非常壮观。 可是我有点小小的担心这些姑娘们,她们这样晃啊晃不会头晕么? 但是看来那些从窗户伸出来的脑袋确实起了招徕顾客的作用。反正过了没多久,原本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就变得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雄性人类从街的两头涌进来,街上的小摊也点起了灯笼。嗯,这条街也很像是只和我一样的夜行生物,白天睡觉,晚上出来hu一 d一ng! 我蹲在屋顶,吹着晚风,头顶上星星和月亮一个个探出头,脚底下人来人往,都不知道该先看哪个了。我突然想起清晨的时候看到的太子朱德皓来不知道他喝了我一泡废水之后,今晚还会不会来呢?他要来了就正好,老子正好没处消遣 可是一想起朱德皓,我又立刻想起了苏美人。 我居然已经离开他一个白天了啊。 想起他那清冷的模样,他被那个太子怀安气得两手发抖,他背着人皱眉头,他在黑暗中睁眼无眠我就觉得,咳咳,我好像应该,回去看看。 回去的时候不由得佩服自己大爷我认路的本领还真不赖啊。没多久我就爬过墙头,爬过窗户,跳进了苏美人的房间。里面黑灯瞎火,半个人影都没有。我看了一眼准备走人,突然看到我睡觉的篮子还放在床对面的桌上。 我踌躇了一下,然后跳了上去。只见篮子里面摆着一根圆圆胖胖的白萝卜,篮子外面还有一碟清水。 唔,苏美人 我跳出窗户的时候已经吃饱喝足,沿墙根在他们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那间客厅的窗户有光漏出来。我小跑过去趴在墙根下,果然听到苏美人的声音在说话:“怀安,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怕夜长梦多” 原来是在和那个太子在商量大事啊。看样子他们的进展很不顺利呢。只听到太子说:“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想跟我们结盟,所以才会这样整天跟我兜圈子我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我能拿刀子架在宋皇脖子上逼他?” 两个人沉默良久。突然有一声轻轻的敲门上打破了沉默,似乎是有人进去跟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又走了。跟着那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在黑暗中蹲得脚软,开始怀念崔叔闻那张一刻不停的嘴。 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吵,可是话说回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倒过得挺快的 终于苏美人打破了沉默:“刚才太子听清楚了么?” 怀安的声音有些不安地说:“听清楚了。卫修仪要来宋国。” 啊?卫修仪不就是他们前几天提到的那个,齐国的男皇后么?他才当上皇后欸,放着蜜月不渡,却一个人跑到外国访问?这人有意思! 苏美人说:“他当上皇后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跑来跟宋国交好,这明摆着是如果他让宋皇答应两不相帮,咱们就危险了。” 危险?难道是要打仗了么? 喂,打仗可不太好啊。打仗的时候会天下大乱,天下大乱的时候人类都没心思种水果了,人类不种我就只能吃野果了所以绝对不能打仗! 太子怀安很泄气地说:“最怕的就是,他说服宋皇加入他们那一边宋皇想要岭东六郡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保他这回不趁势而动” 这么说,真的要打仗了?不行啊,你们要打打你们的,千万要等我找到回去我那宁静祥和的森林公园的方法之后再打! 那两个人又安静了一阵,突然怀安说:“青溪,其实宋皇不愿和我们结盟,症结所在,不过是因为我们拿得出的条件太少,他看不上眼,所以乐得观望倘若,我是说假如,假如他真的加入卫修仪那边,那我们的岭东六郡是亡定了,既然如此,还不如”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我猜是苏美人拍了桌子。只听到他大声说:“万万不可!兵家寸土必争,我们怎能一下子把六郡都拱手送人!还有,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朝国?朝君畏惧宋皇,一年中送了五座城池,结果到最后还不是被他一举亡国?以宋皇的胃口,六郡给他塞牙缝都不够我们轻易送给了他,只会令他得寸进尺!” 苏美人说完了,太子怀安就没再吭声,看样子是哑口无言了。只听到苏美人跟他道了晚安,就大步流星地回他房间去了。他平时沉稳非常,现在这样子看来真的是气坏了。 我等他走了一小会儿,才无声地踱了过去,仍旧是绕到他房间后面,才跳到窗户上偷看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桌前,对着那只篮子发愣,又拈起我吃剩下的萝卜头来仔细看了看。突然走去推开门往外看了一阵,又朝这边的窗户大步走来。我不知怎的,居然一下子跳到了外面,贴着墙根躲着。不久就听到苏美人的声音有些嗔怪地说:“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吃了东西居然连个爪印都没留下” 唔,我说苏美人,你说要是我走一步路就留下一个爪印的话那我的爪子得多脏啊? 不久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我趴在墙根下面爽到不行耶,看来我“欲擒故纵”这一着走得不错,才走了一个白天,苏美人就想我了,哈! 所以我要进行到底。 又过了好多好多年之后,我什么都有了,又什么都没有了,每天只趴在昆仑山的一棵苹果树上看日出日落,看月亮看星星。天底下最多汁最美味的苹果就在眼前,我却怎么都提不起胃口吃下去。那时我才开始后悔那时候如果我跳回去了,就此赖在他身边,他就是赶我,揍我,不给我萝卜吃我也不离开,那该有多好啊。 但那时我只想着,也许我离开久一点,他会想我 反正肚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如回去看看崔叔闻现在怎样了。我还说要站到他跟前看他还记不记得我呢,怎么就给忘了。 再回到“凌霄阁”,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主楼里面歌舞升平人来人往,后面的院子里也是人来人往只不过都是些捧着东西来回疾走的仆人。我蹲在柳树枝上蹲了半天,硬是没看到崔叔闻走过来。可是隔着屏风看那楼里密密麻麻的人影,我实在不敢用这个样子进去 唉,要是现在能变人就好了,好歹能换套衣服混进去。 算了,要是崔叔闻出来了,我就冲上去吧,要是他不认得我了,立刻撒腿就跑,他不至于能抓得住我。 古有农夫守株待兔,现有怀真守株待人哇噢,居然给我等到了! 只见崔叔闻空着两手从那主楼里出来,我顾不上这院子里还有几个别的仆人,直接就冲下树去,一脑袋撞在了崔叔闻的腿上! “啊” “吱” 痛死我了,这家伙的骨头还是那么硬啊。 他大喊:“什么东西啊” 我退后几步,站到一个亮点的地方好让他看清楚。 走过路过的人都停了下来,一起看我。我不幸地被围观了。 “好大一只猫!” “不对啊,猫脸没那么长的,这是一只狐狸!” “狐狸?不是说狐狸都长得很漂亮么,怎么这样黑不溜秋的?” “不对,这应该是万紫千红的春晴姑娘养的西洋狗,所以看起来和本地的狗不一样!快给人家送回去!” “送什么送?反正是自己送shàng én来的,不如今晚哥儿几个就尝尝鲜,看看这西洋狗的味道和本地狗有什么不一样!” 老子要疯了就连你们国家的皇太子都能认出来老子是只“花面狸”啊 只见崔叔闻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走过来拎住我的耳朵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问:“怀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原来我是一只妖 崔叔闻的话一叫出口,立刻有人问他:“怀真是种什么动物啊?你不知道就别瞎说!” 我 我知道错了我应该坚持原则,找个没人在场的机会再见他的 崔叔闻一把把手里的托盘塞给旁边的人:“帮个忙,把这个送给少爷去,就说我拉肚子了,一时半会儿不能去伺候他!”说完也不管那人答应不答应,立刻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往他们仆人住的小院子冲去! 崔叔闻抱着我冲进他房间,把我撂在了桌上,又摸黑点了根蜡烛放在我身边,才又揪着我的耳朵看我。我用爪子扒开他的手,听到他说:“天原来真的有这么只狸猫,我不是在做梦!” 啊?做梦? 他再捏我的耳朵:“哈哈,跟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啊” 不对啊,如果他是做梦梦到我,我又怎么可能在现实中看到他?! 难道,真的是像倚风说的那样,他是被人封印了身体,然后把魂魄送去找我因为他的身体还在这里,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按住他的手掌,在上面划:你梦到什么? 他咯咯笑着,还老要把手往回缩,我划完了他就转身去倒了杯水来:“用这个写在桌上吧!你的爪子好利” 我只好沾着水再划一次:你梦到什么? 他看了,有些惊喜地点点头:“没错,我记得你会写字我梦到我去找你,找啊找啊找了好久,后来终于找到了,我们不知道一起去什么地方,后来突然有很大的水然后就没有了。” 唔这些事情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啊! 我再划:别的事?别的人? 他茫然摇头:“没了,我只记得这些。” 不对啊,就算那是梦也应该还有很多东西啊 我划:你的公寓,你的车子,记得么? 他笑嘻嘻地说:“公寓是什么东西?我就算自己有马车,也养不起马来拉啊” 我四只爪子一起抖了抖。他竟然只记得我。 那么 我想了想,最后划:永敬呢? 他茫然摇头:“永敬是一个人么?没印象。” 我有种直觉。他忘掉永敬,一定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然永敬脸上不会有那样日积月累无可救赎的哀伤。不知道为什么,我找到这边的崔叔闻之后,总会想起永敬那个无可奈何的样子。那张难过的脸仿佛时时在提醒我,崔叔闻这个人碰不得。 我呼了口气,划上:是你认识的人,你们很要好。 崔叔闻摇头笑笑:“真的没印象啦,我就记得你我听别人说,我因为生病,好几年昏迷不醒,所以一直在这里躺着所以我才以为之前见到你,是在做梦。哈哈,没想到你居然是真的啊” 我划:当然是真的。是否记得找我时,你自己的样貌? 他摇头:“不记得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很古怪,但是想到素羽连太阳都能从东边弄到西边去了,又没什么好稀奇的了难道是他?! 可是我要怎么跟他解释啊,你不是做梦,你是被人逼得灵魂出壳去找我了,这样?他会不会被吓到啊 我挥爪推翻桌上的水杯,把还没干的字迹全部淹掉。太郁闷了,我该怎么办哇! 突然外面有人叫唤:“崔叔闻!崔叔闻!你拉完了没啊?少爷叫我来看你”听这大嗓门,不是罗简是谁?看来那个素羽倒还挺关心下人的 崔叔闻立刻把我抱起来,左右看了看,一个箭步走到床边掀起被子把我塞了进去,匆匆忙忙地喊:“别进来!我在换衣服!” 果然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罗简又说:“少爷说你要拉得厉害就在后边呆着吧,省得出去了让客人闻到臭味!” 唔,原来他是这么个关心法啊 崔叔闻提起我的尾巴全部塞到被子下面,这才喊了一声:“好了进来吧!”跟着一声门开的声音,罗简说:“少爷叫我拿了碗药来给你,哼要换了是我,我铁定早把你扔出去了!” 崔叔闻竟然没顶嘴,用赔笑的声音说:“好好好谢谢大哥我这就喝你回去就跟少爷说我就是吃坏肚子了,没事!” 罗简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我用力拱拱拱从崔叔闻被子底下拱出来,看到他端着一只碗往窗边走去,脑袋探到外面看了看,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泼了出去。 看来他家少爷的一番好意白费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素羽对他有点好过头了,简直不像是主人和仆人的关系一般来说,仆人生病昏迷不醒了,老板也没有义务好好照顾他吧?除非这照顾,另有缘由我不等崔叔闻回来,就又自己跳回桌上去,沾了些还淌在那里的水写:你少爷对你很好。 他伸手抓抓头,把空碗丢在桌上:“可能是因为我跟着他太久了我是个孤儿,是他把我养这么大的。” 啊? “我都不记得自己父母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四处流浪,从一个城到一个城后来他突然在这里安家了,开了这家凌霄阁。我们在这里呆了些年,后来我就病倒了,结果一觉睡到几天前。” 我写:你还真行啊,刚醒过来就生龙活虎的。 他嘿嘿笑说:“你以为我愿意那是少爷叫我多hu一 d一nghu一 d一ng,免得骨头懒散架了。” 我倒。虽然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他去找我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原本居然还以为他是被抓来当小工的,正在水深火热中等着我来救他出去哼,人家正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大美人少爷的照顾哪,哪还用的着我? 而且,他好像也完全不记得回心桥的事情了。这正合我意,其他的事情不明白就算了,至于永敬,我还真要谢谢他要不是来了这里,我又怎么能认识苏美人哪!嘿嘿,这下终于可以回去一心一意哄苏美人开心了! 一想到他每天给我准备的白萝卜,我就流口水啊! 崔叔闻突然摸摸我的脑袋,问:“我记得你好像会变chéng rén啊?怎么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啊”说着提着我前脚把我拎起来转了一圈:“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藏着你也方便点,要是变chéng rén就不好藏了。” 切,谁要你藏?反正你都没事了,我还巴不得早点走人嗯,走狸呢。我沾点水:既然你没事,那我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许找我。 永敬,我恐怕要食言了。 这家伙有好多人都对他好着呢,真的不差我一个。 他揪住我的尾巴:“不行啊,梦里的那个声音,一直跟我说要跟着你,不能把你弄丢的。” 我趴倒在那堆密密麻麻的字上面。一只手臂横过肚皮下面把我抱了起来,又在胳肢窝里一阵乱挠。我给他挠得浑身发抖四爪冒汗,尾巴都卷了起来亏了我还记得刚才那人说要尝尝“西洋狗”的味道,才硬咬着牙没有叫出声音来。 崔叔闻挠了一阵,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没趣了,就住了手,一把把我甩回了桌子上:“还是这么倔啊” 哼。岂有此理,我也有人身咳咳,狸身自由的好吧?你随便说一句不能把我弄丢就想困着我,我不用出门逛街吃东西逗美人了?我还要回去找苏美人哩,跟着你这小孩样的萝卜头做梦! 崔叔闻居然还在继续做他的白日梦虽然现在天是黑的:“我有办法了!哪,你赶紧变chéng rén,然后我去跟少爷说后面这里还缺人手,然后就把你招进来,这样以后你就可以呆在这里啦!” 我划:我自己控制不了。 要是我自己能控制,我当然乐意永远不用变人!还有,就算我变chéng rén了,我也不乐意伺候你家那个孔雀一样的少爷! 何况现在我还怀疑,他跟崔叔闻“出壳”去找我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呢,当然是有多远走多远了! 崔叔闻正要说什么,突然把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外面罗简喊:“崔叔闻少爷叫我来看你死了没,说要是死了就赶紧扔出去!” 我趁着崔叔闻那一刻的分神,迅速地从窗户跳了出去,爬上墙头。那边罗简还在冲他喊话,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正好让我有时间甩甩尾巴从容离开。跳过那个主楼后的小院的时候远远看到那棵柳树不对,应该是柳树妖,突然心里一动。 它能随心所欲地从一棵柳树变chéng rén,又从人变回柳树这个,这个变化当中的原理,说不定和我变chéng rén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它知道怎么变,而我不知道而已。 如此说来,我倒可以去问问他是怎么变的,要是能自己控制变化,我岂不是不用再怕变来变去的了? 可是现在这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唔,既然它是妖怪,一定会怕被别人看到的吧?想想还是等明早吧,等这里的人都睡觉了再说。 我又重新出现在那窗口的时候,崔叔闻很是惊奇:“怀真天啊你没走!”说着扑了过来,我瞬间就被他抱得紧紧的:“嘿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怀真乖,葛格抱抱” 看样子他不但身子没长大,心智也还留在小时候啊。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小飞侠”啊“勇士”啊之类的东西了。 因为他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子! 算了,由他去吧,我不过是想找个打发时间的地方而已。 大概他装病装成功了,反正罗简后来再没来找过他。他找个木盆来,用皂角给我洗了个澡,又抱着我钻到被窝里去,一只手在我身上乱揉,嘴里还嘿嘿坏笑:“毛毛的,软软的,肉肉的,好舒服啊!哈哈,我知道你爱干净,不如这样吧,以后我每晚都给你洗澡好不好?代价是你要陪我睡觉!” 呃,这话从一个外貌和心智都是十三岁的男孩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啊 我用爪子在他胸口划:我爱来就来,你管不着。 崔叔闻突然说:“啊,不对,我们这里的人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做事的不过正好啊,我记得你以前也是白天睡觉晚上乱跑的,喏,你把我这里当成个睡觉的地方也可以嘛好不好?好歹吱一声嘛” 不知道是不是他变小了的缘故,反正这些话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烦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撒娇,和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撒娇,毕竟是两回事。现在看习惯了他小时候的样子,反而会觉得他长大以后的样子很不真实。就像他说的,有那么一点梦幻的感觉。 我给他缠得不行,只好在他胸口划个:好。 他大叫一声:“耶!那你以后每天都要来哦,这样我就不会弄丢你了。” 我换个舒服的姿势趴好,没再动弹。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那些仆人都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从后窗跳出去,原路爬到了那棵柳树上。周围再没别人,我在一根树枝上面坐稳了,用前爪把几根柳枝打了个结,然后整个抱了上去,荡c秋c千! 来回没荡几下,就有根旁边的柳枝斜飞了过来我一歪脑袋,它“啪”地一声抽了个空!谁知我才躲过去,又有一根柳枝直打过来!我一个没躲过,竟然给它打在了脑门上! 这棵柳树妖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坏! 我抱紧了怀里的柳枝,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命地荡,终于把其中的一根给扯断了!在它断开的一刹那,我飞身跳回了主干上,又蹿回地面,逃到了柳枝绝对打不到的地方! 果然抬起头,就看到长发绿衫的倚风黑着一张脸站在跟前,原本又直又顺的头发乱成了一团但是还有几绺朝我直飞了过来,又一下子缠住了我的身体! 我连忙大喊:“倚风别打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事情要找你!” 他恼怒地问:“干什么?”说着居然有几根头发缠住了我的脖子,缠得我说不出话来。我用力把它们弄松开了些,咳嗽几声才问得出口:“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变chéng rén,又是怎么变回柳树的?” 他的头发松了些,但是态度依旧非常恶劣:“你抓烂我的皮,扯断我的头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想了想:“我嗯,可以帮你跑腿做些事情。” 他一个妖怪,肯定会有些事情不方便做。我帮忙跑个腿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他咳嗽一声,脑袋扬到天上去:“用不着。” 唔,还真是个骄傲的树妖。 我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片我两个爪子那么大的树叶。那树叶不但全都黄了,还卷成一团。倚风大概又变回去了,不见踪影。我径直跳到了最高处的一根嫩枝上,然后把那片树叶放在了刚刚抽出的一个嫩芽上。 我用爪子在树枝上面抓了一把,说:“这片树叶里面住着一条母青虫,它正在孵它的卵等它的孩子都出世了,它们绝对能吃光你半棵树的叶子!” 嘿嘿,别怪我黑心啊,是他自己说了,杀生会有损他的道行的。要是一窝不行,我大不了去把附近能找到的虫子都“请”来,看不把他吃成个秃头,哈! 果然那条绿色的人影一下子就出现了,瞧他的样子,好像就要抓狂了:“你你你你太过分了!快快快扔掉!” 我用爪子把那树叶放得牢固些:“你怎么变chéng rén?又怎么变回去?” 他盯着我爪子下的叶子,飞快地说:“修炼修炼修炼一直修修修修就会了。” 我再问:“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修炼过,却总是会一不小心就变chéng rén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他终于崩溃:“这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你你你你父母是妖怪?他们把妖力传给你,但是你又不会用” 我狠狠在他的树枝上一拍对啊,我怎么就没想过这个?也许,也许是因为,嗯,遗传的关系?我急忙问:“那如果我是妖怪,还有妖力,我要怎么用啊?” 他伸手扶在额头上:“快拿掉我告诉你” 我爪子一推,那树叶直直掉在石板地上。只见倚风小步飞跑过去,仔细树叶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似的,把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摆到一个草丛里去,说:“谢天谢地,没有伤害它性命” 唔这脾气还真有点像苏美人啊。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只听到“嗖”的一声,倚风突然出现在我对面的一根树枝上。他斜坐在上面,那树枝却依旧迎风摆动着,一点都没有被压弯! 我当场给他吓了一跳,差点掉到树下去。好容易抓稳了,忍不住叫出来:“你上来也不打个招呼!”他白我一眼:“你还想不想听了”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叫倚风,我叫怀真我们都没有姓氏耶,看来我真的是妖怪!” 他脸一拧,鼻尖直指天上:“连自己是不是妖怪都不知道你也算是ji p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倚风刷地一下又跳下去了:“这里的人该起床了你快走吧。” 我依旧蹲在那个树枝上,两眼前有无数小星星在闪光。脑子里一堆闻所未闻的名词,什么元丹啊,真元啊,精气啊就像有一群蚊子在耳朵旁边嗡嗡地飞啊飞,绕得我直想在树上撞死过去! 我死死抱住一根树枝:“可是你只说了怎么变人,没有说怎么从人变回原来的样子啊!” 他脸上仿佛有黑线挂下来:“你总要先知道自己是怎么变chéng rén的,然后才好变回来吧?” 说得好像也对 “现在先变给我看看!我要看你会变了才能再接着教你。” 我哦一声,捏紧爪子,默默念了一次他教的口诀。 “啊” 痛死我了我的屁股一定已经摔成两半了我怎么就从树上掉下来了啊 身后倚风的声音嘲讽地说:“也不知道先从树上下来再变那树枝怎么撑得住啊” 他喊完那一声“啊”,瞬间就没了踪影! 我揉着屁股,艰难地爬了起来,就听到有人在往这边走来。 原来倚风他真的怕见人啊。 我看看身上,还好,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服。嘿嘿,用妖力变化,果然和被动的变化不一样啊,再也不用光溜溜的了。 那脚步声慢慢走近,我猫着腰跑回崔叔闻翻里,又从他的后窗跳了进去,只见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洗脸。我叫:“崔叔闻!” 他猛然抬头,抹一把脸上的水:“喝你还真变人了啊!” 我笑嘻嘻走过去:“刚刚学会的。”说着用力揍了他一拳。 从前崔叔闻还是chéng rén的样子的时候,无论我是人还是狸猫都对付不过他。好在今时不同往日,他居然“变”得这么个头几乎跟我一样,真是老天有眼。 我要不抓紧机会欺负他,我就是那宋国太子他孙子! 他伸手过来,我以为他是要还我一拳,谁知却是捏住了我的下巴左右看看,最后才有些惊奇地说:“喂,你真人比我梦到的样子好看多了!”捏完了放手,又在我脸上摸一把:“简直可以到前楼当相公去了!” 我想都没想,照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 拳头在半途被他拦住:“哇,性子还挺烈的不过我跟你说,还真有些客人专好这口儿啊” 我打出去的拳头,终于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胸口。 崔叔闻居然一拳揍了回来,我们顿时打成一团。就在这时候,他房门又被人一脚踹开了:“崔叔闻!起床了!快去伺候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同居的开始 进来的,是平时和崔叔闻一起伺候素羽的罗简。 他踹门进来的时候,我一只手揪着崔叔闻的领口,另一只手正捏着拳头要往他身上砸。崔叔闻呢,一只手抓着我的腰带,另一只手正在掐我的脖子。 场面非常混乱。 罗简一手插腰,一手指我:“他是谁?” 崔叔闻趁机一把推开我:“啊他他叫怀真,是来找工作的。” 嗯?我什么时候说 崔叔闻滔滔不绝地扯谎:“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出去遛达了一圈,碰到他,他问我凌霄阁里需不需要下人,我就先带他回来了,打算等少爷起床了,再问问少爷的意思。” 罗简大概是信了,走过来,鼻子里哼着气,拈起我身上的衣服:“穿的什么黑不溜秋的好吧,待会儿就跟我们去见少爷。胆子大点儿,别跟没见过世面的” 我张嘴要说话,出口却变成一声:“啊” 后面崔叔闻又狠狠拧了我一把:“听清楚了没?” 我咬牙点头。罗简先走了,崔叔闻凑近我的耳朵,坏笑说:“既然变人了就乖乖听我的话,在这里做事不然我现在就告诉他们你是小偷,少爷丢的玉佩大厨丢的菜刀罗简丢的内裤统统都是你偷的!” 我愣住。偷玉佩和菜刀倒无所谓,内裤就有点变态了。我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只能耷拉着脑袋跟他们两个去见素羽。 素羽已经穿好他那身招牌式的绣牡丹紫袍,正站在两面镜子之间整理着头发上的丝绦,斜眼在我身上一扫,说了一个字:“好。” 甚至都没问我叫什么今年几岁家在何处兄弟几人有没有不良病史之前有没有工作经验等等招工必问的问题,痛快得就像他一早就打算招我做仆人似的。太古怪了。 在掌柜那里按了手印,又去洗衣娘那里领了两身可以换洗的衣服,然后直接就被扔进崔叔闻的房间。我扒在门口不肯进去,崔叔闻在后面用力狠狠一推:“少爷说了,没别的空地儿了,你就先跟我挤着吧!” 说完坏笑:“你就知足吧,别人还有三四个挤一间的。” 崔叔闻一把扯下我的腰带,又扔了件翠绿色的“zhi fu”过来,坏坏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睡一张床,在一个桶里洗澡,往一个夜壶里尿尿” 我刷地套好那件衣服,大吼:“去做事!” 虽然我在凌霄阁的屋顶上c院子里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这样光明正大地绕过那个画着一只孔雀的屏风踏进主楼里去,还是第一次。 星级酒店的大堂来,居然多了点朦胧古典的感觉。 我和崔叔闻各自端着个托盘,从仆人专用的小楼梯上到二楼去,只见素羽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一道水晶帘后面专注地看着。我暗自哼一声在这么吵闹的地方都能看进去的书,一定不是什么好书! 我们走到珠帘跟前,崔叔闻递个眼色,自己走上前去,大声说:“少爷,我们送宵夜来了。”说完就一手掀开珠帘进去,我跟在他后面,被晃回来的珠帘砸了一头一脸。 素羽闷声笑了笑,说:“放下吧。”我走过去,把那托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只听到“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和托盘里的碗筷都跳了一跳。 我看到素羽的眉毛也跳了一跳。身后一阵剧痛不用说,一定是被崔叔闻这家伙狠狠掐了一下。 我再故意很大声很粗野地说:“少爷!请用夜宵!” 我就不信你这家伙能忍着不解雇我!只要素羽开口赶人,崔叔闻也就不会有理由自再硬留我了,我就可以回去找苏美人了 后面崔叔闻再掐,我一把推开他,故意装傻:“咦,你好好的掐我干什么?”说完扑上去拉住素羽的手:“少爷你要给我做主啊,他欺负我这个新来的!” 我在素羽那看上去很想打人的目光里默念:解雇我解雇我解雇我解雇我解雇我 谁知素羽安抚地拍拍我,笑说:“起来,没事。”又向崔叔闻嗔道:“你好好的掐他做什么?!”崔叔闻委屈地叫了声:“少爷!他” 素羽哼笑:“新来的人不懂事,这是你没带好,怎么能怪人家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我的,似乎在说你就别故意激我了,我是不会解雇你的! 我彻底绝望。 崔叔闻耷拉着脑袋,说:“是。少爷,我们先退下了。” 出来的时候,崔叔闻又在身后狠狠地拧了我一下,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别玩小花样!不然我照样喊出去你偷内裤!” 我 第二次进去的时候,我就老实了,慢慢地把一盅浓汤放在素羽面前,用算不上恭敬,但也算老实的口气说:“少爷请用。”他抬头看看我,又向端着一托盘的葡萄的崔叔闻挤了挤眼睛。崔叔闻居然很配合地朝他笑了笑,两个人的表情都古怪之至。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再这样下去,我非给他们一主一仆整死不可! 不行,明天一大早我就找树妖倚风去,怎么着都得把变回真身而且再也不用变人的口诀问清楚! 那边崔叔闻极熟练地给素羽剥着葡萄皮,我在这边看得直流口水。我们“上班”之前吃的那一顿,就是两碗白米饭加上一盆冬瓜炖肥肉老子是吃素的,所以只吃了那米饭,胃里难受之至。偏偏素羽小口小口地吃那葡萄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跟在吃什么苦药似的,看得我直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谁知他只吃了三个,就摆摆手:“倒碗汤给我,这个撤了吧,我没味口。” 我上前去给他盛上汤,他自己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喝起来,那姿势 我见过崔叔闻那样吃炒饭,见过苏美人那样喝粥没想到素羽居然也这样喝汤,真有意思啊。难道这里所有人都这样喝汤? 我好奇完了,素羽的汤也喝完了。我和崔叔闻把桌子收拾干净了,正要出去,素羽突然说:“叔闻怀真,收拾完了立刻回来” 他吩咐得倒轻巧,我只在心里哀号一声。 我说素羽少爷哇,我们来回给你跑腿,你总得让我们缓口气吧! 那边崔叔闻瞪我一眼,又斜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裤头,撇嘴一笑。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一肚子的腹诽,但最后总归老老实实地说:“是,少爷!” 走下小小的楼梯,我立刻用手肘狠狠撞了撞崔叔闻。他胳膊一歪,嘴里叫一声“啊你干什么”他端着的托盘上那一串葡萄顿时滑落在楼梯上! 我一下偷袭得手,立刻往下飞跑。突然崔叔闻又大叫一声“啊” 随即就有个又重又软的东西砸在了我背后。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崔叔闻这家伙摔倒了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应付是一回事。 他砸到我的那一瞬间,我手里的装汤盅和碗匙的托盘也在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脑袋咣地撞到墙上,又狠狠撞到了台阶上。之后一阵天悬地转,感觉就像全身都被轮胎那么大的石头狠狠砸过一遍,等到再有意识,才发觉自己和崔叔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我脑袋压在他胸口,胳膊却被他压在身下两个人都动弹不得! 刚刚那一阵剧烈的痛,顿时都变得清晰起来。四肢和胸口的骨头像是断掉了,筋骨血肉都被剥离简单来说,就是真他妈的痛啊 过了半天,崔叔闻才唧唧哼哼地出声了:“呜嗯痛啊啊”他喊着动了动,我趁机把手抽了出来,大吼:“你大爷的就不能站稳点儿吗?!”爬起来的时候低头一看,得,他鞋底上还沾着几个葡萄皮,顿时就心虚了。 话说这事情的经过,好像应该是我先撞了他,然后他踩到了葡萄滑倒了,然后才带着我一起摔下来的 再抬头,就看到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好像还正是罗简现在伺候的那位轻云公子,只见他叉了水蛇腰,伸出一根嫩葱一样的指头:“啧啧啧,素羽少爷说了多少次,不许在那个楼梯上偷偷亲热,看,出事了吧?” 啊?亲热?我跟这个神经兮兮还看上去只有十三岁的崔叔闻?! 我捂着不知道骨头断了没的手臂勉强站起来,那边伸过来两只手把崔叔闻给拉了起来,罗简的声音说:“切,叔闻你还老说你有多厉害呢,原来你还是在下面的啊人家才来了几个时辰就压上你了,你倒说说看,是不是你老相好啊?” 我忍无可忍,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胡说什么?谁跟他是” 下面的话我也喊不出来了。我郁闷啊啊啊 有只手拍到我肩膀上,崔叔闻的声音平淡得出奇:“这些人就这样了,少跟他们一般见识。”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听着都有点不习惯了。 不过看到他额头上肿起来的大包包,我还是有些 内疚。 没办法,说到底我还是一只天良未泯的狸猫。所以我凑上去揉了揉他额头上的包:“怎么样?疼不疼啊” 罗简扯开我的手,恶狠狠地说:“他不疼才怪哩” 我听到自己和崔叔闻同时怒吼:“你给我闭嘴!” 说到“闭嘴”两个字的时候,好像还有个声音加了进来。我抬头望向那声音的方向,就看到素羽正斜倚在那楼梯最顶处。他一眼望下来,所有人都噤声了。他抬抬手:“你们两个,把楼梯收拾干净。然后去找掌柜的领罚。” 他说完了转身要走,崔叔闻突然叫住他:“少爷,是叔闻不小心跌倒了,才连累怀真一起摔倒的。罚我一个人吧。” 我愣住。 身后轻云公子小声说:“啧啧啧,这么相亲相爱的那么接下来的对白应该是” 我大吼:“少爷,是我故意撞他,才连累他摔倒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罗简的声音很是酸溜溜地说:“轻云公子您高明” 轻云公子托住腮帮:“哎哟我听得牙酸罗简快给我弄碟盐水花生去!” 我忍无可忍,冲青云挥起拳头,却在半空被崔叔闻拦住了。他使劲冲我挤了挤眼睛,小声说:“别冲动!” 我抬头喊:“少爷”素羽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两个一起罚。都散了吧!” 所以闹了半天,结果还是一样的。 两个人去抬了一大桶水来把楼梯上的葡萄汁和汤汁都擦洗干净,然后拖着一身又湿又臭的衣服去见掌柜。掌柜没有二话,笑眯眯地照价从工钱里扣了三倍的钱赔摔坏的东西,然后又笑眯眯地打发我们回去见素羽。 这样臭烘烘地直接回去是不行的。只能各自从水井里面提一大桶水出来,背对着脱得光光的,然后哗啦一声从头淋到脚。虽然这还是夏天,可那样一桶凉水淋下来,还是冷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洗完了赶紧回去穿衣服。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从xiāng zi里面抢衣服穿,本来叠得好好的一堆衣服顿时乱成一团。我穿好了内衣,在xiāng zi里扒拉着外面的袍子,突然就扒到一样方方的,硬硬的东西。我抬头看看崔叔闻正背着我系着衣带,于是就八那东西拎了起来。 原来是本精装书。蓝色绸面的封皮,上面还绣着些胡里花哨的花卉图案,却没有字。 我翻开硬硬的封皮,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默默地合上了,丢回原处,继续找我的外袍。那边崔叔闻已经系好了带子,转回身来,目光一下子就停在了那蓝皮本子上。 他看我,我看他。 他咳嗽一声:“呃这个是我生病之前,有个人叫我帮忙藏着的。” 我“嗯”一声。 他再辩解:“那个,他住的地方人多,藏不住,所以叫我帮忙。我听说他两年前已经回老家去了,可能就忘了吧?” 我再“嗯”一声。 他用很委屈的腔调说:“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冲上去扭住他的耳朵:“不知道?不知道还解释这么半天?你你你你没生病的时候应该才十三岁吧?十三岁啊” 他大叫一声抓住我的手:“放开!放开啊!你刚才也看了吧?咱们扯平了放手” 我放开了。 刚才在书里看到的那张画,在脑海里面渐渐清楚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春宫图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也不管我什么事。 偏偏我就是生气。 气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 只见他一手揉着被我拧得发红的耳朵,一手捡起了那本书,塞到了衣箱最底下:“喂,帮个忙,别告诉少爷啊” 再回到凌霄阁的楼上,只见素羽已经从挂水晶帘的小间里面出来了,正斜坐在二楼的栏杆边的一张便榻上,照例敞着领口露着他大腿,摇着扇子看着下面的大门口。那里自然有两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在招待进门的客人,把每个人都照顾得滴水不漏。 我走上前去,崔叔闻捂着屁股一歪一扭地跟上来,抢先说:“少爷。” 我只得也叫了一声:“少爷。” 素羽点点头,眼睛依旧看着下面:“今晚对你们的惩罚就是” 我头皮一紧。 “站在这里,看着下面每个进来的客人钱江和钱海他们两个没叫出名字的不管,但是他们叫了名字的,就给我好好记住那个人的样貌。我今晚就坐在这里看着,到了明天晚上我考你们,如果今晚来过钱江钱海又叫了名字的客人明晚再来,而你们又记不住,就再看一个晚上。现在开始吧。” 啊?这这算什么惩罚?! 还来不及争辩,素羽“啪”地一声合了扇子:“留神,来人了” 我只得凝神仔细看仔细听。只见门口进来一个方头阔脸的家伙,钱江立刻迎了:“哟,周参军您来了,快里面请” 好,周参军。 再进来一个贼头贼脑的年轻人,钱海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刘二公子,今天可来得有些晚了!” 好,刘二公子。 几个时辰下来,头昏脑胀。 好在时间越晚,来的人也就越少。我暗自有些纳闷,素羽他究竟是想干什么啊难道是他想让我们也站门口招待客人去? 可是钱江和钱海明明干得好好的,用不着我们啊。 看看眼前主仆两个,还真都有点神经兮兮。 算了,我还是赶紧学会怎么变回去,然后再也不要变人了。我的苏美人才那么一两天没见到他,我现在一想到他,就跟有根羽毛在心口上挠啊挠似的,痒得要我老命! 到了子时,素羽终于吐了口气,说:“就这时候吧。一共有几人?” 我脑子还没转过来,那边崔叔闻已经说抢先说:“四十六人。” 素羽也既不说对也不说错,只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说:“现在就回去慢慢记吧,我自有别人伺候。” 我和崔叔闻飞奔回他那小房间里。崔叔闻翻出一堆泛黄的纸来,又扔了个砚台和一段墨给我:“快,给我磨墨!” 天亮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笔一扔,仰头倒在床上,说话已经像是在说梦话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记不住看着这图上再仔细记上几遍罢,别连累我今晚再陪你看一晚上!” 我拿起那叠纸,有点目瞪口呆。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画了几十个人头,每一个都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却把每个人的相貌特征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用很工整的小楷写着每个人的称呼。 我目瞪口呆完了,拍拍他的肩膀:“哇,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好本事可惜我们被大水冲到这里来了,不然的话你都可以去当侦探了!” 拍了半天,他都没反应。再回头,只见他已经睡得像段木头。 我看了一会儿他睡着的样子,才替他脱了鞋袜,把他的两只脚都塞进被窝里去。然后把那些画叠好了放在他身边,才开门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纳闷他现在究竟是十三岁,还是十九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失恋初体验 院子里很安静,别人都已经收工回来睡下了。我自己在井里提了桶水上来洗脸,在水中看到自己的样子的时候,稍稍有点吃惊。 只见脸庞的轮廓比从前大了那么一点点,不再显得瘦骨嶙峋的了,肤色也白了些,看上去顺眼许多。但是这个样子,也陌生了许多。 我掬起水洗干净脸,然后走到了那主楼后面的院子里去。 抱歉,我想我还是做只狸猫的吧。这副人类的身体,无论好看还是不好看,我总觉觉得不是自己的。 一进院门,就看到一个老头站在一株木槿旁边,用枝剪修剪着上面的枝丫。再看看柳树妖倚风,只见他静静站在那里,微风吹起柳枝,倒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问题是,这个老园丁在这修修剪剪的,倚风他一定不肯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我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说:“老丈,这种重活儿就让我来做吧,您快歇歇” 老头瞟我一眼,继续剪他的枝子。 我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两个时辰,他居然就那样对我不理不睬。在我几乎对自己的说服力产生怀疑的时候,突然听到崔叔闻的声音说:“你省省吧,他是个聋子!” 我 我回过头,只见他睡眼惺忪地倚在门洞上,但是眼帘下黝黑的双瞳依旧在盯着我。 我咳嗽一声:“呃这个,我看大家都休息了,这位老伯还要继续干活,就想帮个忙,你快回去睡吧!” 他两手抱胸,两脚交叉,甩甩额前的一缕乱发:“还真是新来的老钟他一向是白天干活。你见过哪个园丁是晚上出来种花儿的?” 我看看老钟,只见他修剪的速度,跟蜗牛爬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天都该黑了怎么办哪,我还要变回狸猫哪倚风老弟,倚风大哥,倚风大爷,你就出来教教我吧 算了吧,就算是不能变回狸猫,我用两条腿走去找苏美人不行么,哼。我走去推一把崔叔闻:“回去睡吧,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呜呜,回来学怎么变回狸猫 他抬头,万分委屈地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吼:“哟,难道你没遇上我之前每天都不睡觉?” 他瞪大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我就是想要你在身边嘛怀真” 我拍拍手,扭头要走:“随便你。反正我现在睡不着,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挺直了身子冲上来:“那我还是不睡了。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啊,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迷路的。” 切,我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已经神速地冲过去开了院子边上的一扇小门,又回来拉住我的手,突然变得跟刚上岗的小导游一样热情:“来来来我带你玩儿去!你想吃东西呢,还是想去看些新鲜的东西?别看我生病好几年,可我在还没生病的时候,就把整个离京都摸熟了” 我甩开他的手,走在前面:“你有本事把见过一面的人记得一清二楚,记个路又有什么难的。” 他抢上来和我并排走路,万分同意地点头。 从院子的边门出去,穿过旁边一条窄窄的夹道,才从凌霄阁的主楼边出到了大街上。这条街上都是所谓的“夜店”,白天几乎没什么人来往。我们两个从空荡荡的大街上走出去,连脚步声都似在回响。 崔叔闻仍旧是一脸懒洋洋的样子。我大踏步走着,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屋顶没办法,我从苏美人那里过来的时候,走的是屋顶上的“路”。崔叔闻跟在旁边,半天没说话。我瞅着一片屋顶拐到一条小巷里,他突然嘿嘿一笑:“我说,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懒得理他,没好气地答一句:“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跑过来,又把胳膊搭在我肩上了,眼睛弯得里面都能开出花儿来:“那就是了?哦我想想哈,你在这里也没跟别的什么人打过交道啊,难道那个人是我?” 我想都没想:“要我喜欢你,下辈子吧!” 他默默松开了手,落在后面。 我也不理他,只管看着周围的屋顶,辨别着方向往苏青溪那里走。从蜘蛛一样的巷弄间穿过去,走了半天,终于给我找到了那段矮矮的院墙。 现在这个样子爬进去的话,恐怕会被当成小偷抓住的。不如走前门? 绕了一道弯拐到外面,发现这院子从正门看好像还挺像样的。院墙上大门上的漆还很新,门楣上那写着“怀柔馆”的牌匾也是干干净净闪闪发亮的。就是门口站着的那两个拿着长矛的卫兵,看上去有点碍眼。 我站到街对面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顿时没了主意。 大门有人看着,意思就是闲杂人等没事别去打扰。别说能不能进去,就算我能进去,那苏青溪现在在不在里面呢? 我这才想到了最严重的一个问题。 就算我进去了,见到苏青溪了,我能怎么跟他说? “我就是那只狸猫” 不成。他这么正直的一个人,一定会把我当成不好的妖孽的 我低着头,原路返回。只见崔叔闻抱着手臂在那个小巷口,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白他一眼,想从他身边过去。谁知他伸出手臂来撑在墙上挡住了我:“怎么不进去啊?” 我站定了,再回头看看那个门口:“回去吧。” 他突然抱住我的手臂,拉着我狠狠往外面拖,一直拖到那大门口。他停下来,我踉跄记下,差点摔倒。那两个卫兵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看着我们,其中一个没好气地问:“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这里是招待国宾重地,闲杂人等都走远点!” 崔叔闻两手叉腰,嘿嘿一笑:“二位大哥行个好,通融通融,我家舅舅在里面做事”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在拉着门,然后我眼前一亮 两个人拉着马走了出来。前面的正是奚国太子怀安,后面的那个 只见苏青溪今天穿的是一套纯白的衣衫,阳光照在上面,耀眼非常。不知道是不是要去什么隆重的场合,那一头长发上面戴的是顶透润的玉冠,衬得整张脸都如珠如玉。他沉步走在怀安后面,脸上虽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是目光一直在跟随着他。 怀安也在不住地回头看他。 然后他们两个对望一眼,各自上了马,带着几个侍卫一下子就不见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那门又“碰”地一声关上了。声音很响,震得我几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傻傻看着苏青溪消失的地方崔叔闻呢,站在那里抱着手臂坏笑地看我。 我给太阳光晒得有些恍惚。我听到自己说:“回去吧。” 崔叔闻凑过来,吸吸鼻子:“不进去了?” 我点头:“不进去了。” 崔叔闻看看那个方向,说话都别有深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明天要再来也没人会拦你。不过你来了又能怎样呢?像今天这样,巴巴地看人家一眼,然后再看着他跟别人走?” 我无话可说。事实确实如此。 我甚至都不敢上去跟他说句话。再说就算我真的敢去跟他打个招呼,说什么好呢? 我从来都没想过,我那样急切地想要看到他,可是真的看到他的时候,居然会是这样的难过。 崔叔闻的胳膊又搭到肩上,勾着我沿着大路走:“你早说要来怀柔馆嘛,我带你走这边还近些呢” 我低着头任他把我往回拽。 他仰头望天:“这个事情有点难办哪你现在这样子,啧啧啧,给他做侍童差不多。不是我看不起你啊,你相貌也就是个一般。要是把我和你摆在他跟前,你信不信?他铁定要我不要你” 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变成了人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平凡。就像是一只蹲在井底的青蛙,因为看到了星星在水中的倒影,就狂妄地以为自己拥有一颗星星 而事实上,那颗星星从来都在高高的天上,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那样一只青蛙的存在。 偏偏崔叔闻还摆出一副不打击死我不罢休的架势来:“而且你看那个人你注意到了没?他腰间的腰带是huáng sè的,说明他可能是别国的公子王孙,地位不一般哪,就算看上你带你走了,肯定也还会有别人” 啊?他以为 崔叔闻鼻尖指着天上,下巴歪到一边:“不用说以后了,你看看跟在他后面那个,穿白衣服的,那细腰,那长头发,那脸蛋就是把我们凌霄阁的楚云公子萧月公子都拉到他跟前也未必比得过,你一根瘦竹竿,怎么争得过那么漂亮的人啊?” 我崩溃了他怎么会以为以为我喜欢的是怀安太子? 他还以为苏青溪是太子的那个啥?! 了不得,误会大了 我狠狠一推,崔叔闻立刻仰后跌倒。他捂着屁股从地上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我两手撑腰怒道:“你胡说什么?青溪他不是那种人!” 说完了就立刻后悔了,甩袖子走人。 回头偷看一眼,崔叔闻撅着来:“哇哇哇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行啊,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打听好了!还有别的呢?他今年多大?家里有老婆没有?瞧他那个年纪一定已经有了喂,有老婆的很麻烦,没有老婆的更麻烦,总之这些世家弟子就是麻烦喂喂喂你等等我啊走错了,这边,这边!” 他拽着我的衣袖走上一个拐角,走到另外一条街道上,嘴里还在说个不停:“我跟着少爷这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越是富贵的人,变心就越快。今天还趴在他跟前说没了他就会死的,第二天就搂着别人亲热去了!这些人我呸!” 我实在挨不住,瞪他一眼:“你够了没有?!” 他举起两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说了,唉,人家还不都是为你好么?好心当成驴肝肺算了,那就说点别的,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对了,我记得你是吃素的我们凌霄阁里有好几位公子都吃素,我回去就厨房说给你也留份素菜。” 我没好气地回答:“多谢。不用麻烦。” 他嘿嘿一笑:“不谢,举手之劳。你说我怎么就这关心你呢?整天惦记着你会不会饿会不会冷简直都要赶上少爷了!偏偏你还整天拉着个脸给我看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银子还是怎么的,唉,我真命苦哇” 我捏紧拳头默默走路,边走边告诫自己:克制住,克制住,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一直克制到回了凌霄阁进了他房门,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下他那只正在我背后乱摸的手:“我警告你!你” 结果却警告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手极其灵巧地反握住了我指向他的手指头,然后在上面轻轻亲了一下。亲完了,闪电一般退后,所以我想甩他一巴掌的手就落了个空。 我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只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蹦了出去:“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翻着白眼挣脱我的手:“让你习惯一下啊” 他转过身去,捡起他昨晚画的那些肖像:“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记住这些人,然后睡一觉睡一觉,起来记住这些人。反正现在离少爷考我们的时间还早得很” 我白他一眼,抢过那些画,跑出去坐在井沿上慢慢看。 晚上素羽果然叫了我们又坐在昨晚坐着的地方看那些人。昨晚来过的人有的来了有的没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崔叔闻把他们每个人的特征都画得特别的清楚的缘故,反正我都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素羽考完了,脸上笑眯眯地,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我扯扯崔叔闻的袖子,在他的手心划上:走? 他看看素羽,摇头。那边素羽摇着扇子,轻笑:“你们做得很好,只盼你们今后能做到记住你们遇到的每一个人今天你们要学点新东西,看下面” 他说着“啪”的一声合起了扇子,指住下面刚进来的一个人:“那个人,你们看他几眼,然后说说他有可能是什么样的人。” 啊?这又是要干什么?教我们学看相?喂,我还不想扯着什么“铁口直断”还是“十卦九不准”之类的幡旗上街给人算命啊 崔叔闻看了那人一眼,低头说:“他迈的步子很大,走得比平常人要快一些,说明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素羽点点头:“嗯。” 崔叔闻又说:“他身上的衣服都整齐得有些过分,一个人对自己都这样苛责,对别人一定对更苛刻。” 素羽再点头:“嗯。”又看向我:“怀真?” 我只得随口说:“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下巴都是往上挑的,有些眼高于顶。” 素羽还是点头:“嗯。” 我实在不明白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好在那人很快就搂着两个公子进到一个小间里去了,素羽这才说:“我却留意到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他的手。他的手放在腰间,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很不自然,这只能说明他平时就是把手放在那里握着什么的,但是今天他没把那东西带出来” 崔叔闻已经喊了出来:“不是刀就是剑!平时能一直带着刀剑的人,一定是武官!” 素羽含笑点头。 我很想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问:“这样,很有趣么?” 一个晚上看下来,一路“品评”了十几个人,素羽终于打个呵欠:“我有些累了,先歇会儿。你们先自己玩去吧,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崔叔闻要上茅厕,我终于甩脱了他。看看周围都是吵吵嚷嚷的人,索性找了一把梯子爬到屋顶上去。唉,人类的身体真是不好用 我仰天卧倒,就这样躺在还有些余温的瓦上。睁眼就看到一轮圆圆胖胖的月亮,和满天闪耀的星星。苏青溪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就闯到眼前。他透过重重枝叶抬头朝我微笑的样子,他背着人偷偷皱眉的样子,他被我的尾巴挠得哈哈大笑还沾了一身黑毛的样子还有他跟在怀安后面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甚至都不曾看我一眼的样子。 就像有只小狸猫钻到了心里,用爪子在我心口挠啊挠的,一下轻,一下重,一下痒,一下疼。然后又留下一条条血红的印子,从那里面往外滴血。 好开心,又好难受。想大吼几声,可是那声音到了嘴边又自己缩了回去。难受极了,还真想就这样从屋顶跳下去,好歹还能落个痛快 “哇,原来你真的在这里他们说看到你爬上来了,我还不信” 崔叔闻个大混蛋!人家在星光月下黯然的时候他又来搞什么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意外刺客 我跳起来:“你!离我远点!” 他把藏在身后的手掏了出来,手里还有一团紫色的东西,唉声叹气地说:“啧啧啧,想不到我还有单手爬梯子的本事你拿着这个,我就下去。你爱伤春悲秋,对花叹息,对月落泪都不管我事啊。” 我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串深紫色的葡萄! 我俩眼一亮,扑过去:“给我!” 脸上突然一阵痒痒的,好像还有“啵”的一声发出来 我愣愣地举着那串葡萄,另外一手在脸上摸了摸,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崔叔闻这个不良少年刚刚偷亲了我一下! 我 他站在那里,笑嘻嘻地说:“嘿,赚回来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说完一溜烟就没影了。 我气极,举起那串葡萄就要往他消失的方向扔,在它即将脱手的时候又收了手。 欺负我的是崔叔闻,跟这串熟透了的葡萄可没有半毛钱关系,哼! 到了再去见素羽的时候,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只见崔叔闻笑嘻嘻地站在桌边磨墨,素羽提着笔不知道在画什么。我叫了声“少爷”,他抬了抬眼皮:“进来,写几个字给我看。” 毛笔这东西,我足足有几十年没碰过了。 硬着头皮提起来,随手写上: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素羽看一眼,笑说:“佛经?” 没办法,我写字最多的时候就是老和尚还在的时候,老和尚还在的时候,我写得最多的就是这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只见崔叔闻倒吸一口凉气,素羽用手按在太阳穴上面,苦笑。 素羽说:“那么以后就这样吧,我们前半夜看人,后半夜,叔闻,你陪他临字。” 崔叔闻苦着一张脸,很像立刻就要哭了:“是,少爷!” 我真的不明白了,我这是在当小工还是在上学?!话说做狸猫的时候也趴在学校边上看过热闹,可是这样给人逼着学东西在老和尚死了以后就没再遇到过了啊 折腾到天亮,我亲手蹂躏了无数张如丝绢柔滑如冰雪亮白的上好宣纸之后,素羽终于挥挥手:“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吧。咱们时间多得很。” 问题是大少爷,你有时间折腾,我却不想陪你折腾啊。苏青溪他不是宋国人,没准哪天一个不留神他就回奚国去了,那样那样我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 不行,既然我根本就不是人,又何必计较他看不看得到做人的时候的我我是一只狸猫,我只想窝在他的竹篮子里,用尾巴挠他的脖子让他笑 我下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跟倚风学会怎么从人变回狸猫,而且我再也不要变人了! 我侧躺着,盯着崔叔闻,看他睡着了之后又用头发梢挠了挠他的脸,确定他不会再醒过来了,才偷偷溜到了小院里。一进去,简直要疯掉了不但那个老园丁在那里,还多了个小厮在旁边帮他除草! 我绕了半天,终于还是从侧门出去,跑到“怀柔馆”附近远远站着,盯着那门口盯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我运气极差,总之盯了半天,连只猫猫狗狗都不见,更别说苏青溪了。 到了中午我终于挨不住一夜没睡了啊,结果还是灰溜溜地回崔叔闻那里去了。我推门进去,就看到他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我默默转身关门,听到他云淡风清地说:“回来了?” 我脱了鞋子,重重躺倒在他身边。他破天荒地没有乱碰我,只是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说完了侧身挤过来,脑袋蹭在我肩窝里,闭上眼睛呼呼睡了。 我以为自己一定能很快变回狸猫去,谁知这样的日子一连过去了十几天。我看人的时候,说的dá àn素羽越来越满意,字也有些起色了,素羽就亲自教我写文章。我不知道这些学来有什么用,但是因为素羽教得很用心,我不忍心浪费了他的心意,结果就坚持下来了。 但是,但是但是!为什么每天都有人在那个小院子里磨磨蹭蹭地干活?简直就像要故意让我没办法跟倚风说话似的!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苏青溪,只好每天都跑到怀柔馆去呆那么一小会儿,偶尔能远远地看到他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能高兴上好几天。 但是,高兴过后,是更难排遣的郁闷。 我活了几百年,发生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难道是因为我做人做得太久,连人类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学来了?太恐怖了 就在我一连六天没见着苏青溪的影子,郁闷到了极点的时候,突然出了一点,嗯,小小的变故。 这晚我再和崔叔闻上到二楼去,只见素羽和一个没见过的中年人坐在水晶珠帘后面,好像在谈什么。两个人都脸色凝重,中年人似乎一直在不住地叮嘱着什么,素羽则认真地点着头。崔叔闻看我一眼,用唇语说:“先等等。” 我们两个闪到一个角落里去等着,不久那个中年人走了,崔叔闻点点头,我们两个走过去,一起叫了声“少爷”。 素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今晚不用看人,也不用写字了。” 啊,这是传说中的呃,放假? 素羽微低着头,眉头有些紧:“但是有别的事情,要你们做。” 哼,我就知道没好事! 素羽的话已出口,崔叔闻立刻站好,一副要洗耳恭听的模样。我只得把已经伸了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素羽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临街的窗边,凝神看着远处暗得几乎全黑的天空,许久才说:“明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客人要来。” 啊?接客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嗯,招待客人不应该是这楼里的“公子”们的事情么,跟我们说干嘛呀? 再看崔叔闻,也是一脸的茫然。 素羽顿了顿,两手背在身后,十个手指绞在一起:“客人指名要听我弹琴所以,我弹琴的时候,你们两个要在一旁伺候。”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呢。 谁知崔叔闻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老大,脸上仿佛写了三个大字:不是吧? 素羽转回身来,抬手说:“叔闻,你回去把规矩给怀真教清楚,明晚我们谁都不能出差错!” 切,不久是给人弹弹琴么,怎么搞得跟要掉脑袋似的。崔叔闻急急说了声:“是,少爷!”说完就拉着我一路飞奔出去。先是跑到洗衣娘那里喊了声:“有客人点名要少爷明晚弹琴,准备好我们的衣服!”然后才拉着我回他房间去了。我临走看到那洗衣娘居然愣住了,半天都没回过神。 真是奇怪了,怎么所有人都搞得像世界末日似的 崔叔闻把我推到房里,匆匆忙忙地点蜡烛。我问:“究竟怎么了这是不就是客人要听弹琴么?” 崔叔闻的脸色在烛光下缓下来,他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说:“我们少爷从前是个很有名的琴师,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是不肯再弹了这宋国有个太子,常常来缠着他” 我脱口而出:“朱德皓?” 崔叔闻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不要随便说这些人的名字!” 我“嗯”一声。他才放了手,继续说:“太子常常来缠他,他都不答应可是刚才他居然答应了,可见对方身份比太子都要高些。” 我拍拍脑袋:“比太子高的,岂不是皇帝或者皇后?皇后么,应该不可能来逛这种地方的,所以对方是皇帝?” 哇,想不到素羽面子还不小啊。 崔叔闻再扑上来死死捂住我的嘴,怎么都不肯放开。 唉,也难怪他们会这么紧张。皇帝皇帝话说虽然我住的地方天高皇帝远,可我也知道皇帝是个什么东西。皇帝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一般人如果被惹得不高兴了,顶多就是个破口大骂,要是动手伤人或shā rén了,那是要见官滴。可是皇帝呢如果皇帝被惹得不高兴了,他要shā rén,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那位素羽公子呢,虽然看上去风光无限,可终究是个手无寸铁的草民。 所以可以预想,要是那位来听琴的主儿不高兴了,现在这楼里所有人的脑袋就有搬家之虞。 我不干了。我才来了这个世界没多久,成为素羽少爷的小仆人还没一个月,要经验没经验要技术没技术,让我在他给皇帝弹琴的时候伺候他,岂不是拿这楼里的人头猫头猪头狗头狸猫头开玩笑?! 我用力扯开崔叔闻的手:“不行,你去跟少爷说叫他找别人吧!这事儿我干不来,完了惹那位不高兴了,我担不起!” 崔叔闻总算肯松手了,说:“兄弟啊,少爷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他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现在只管好好听话吧,不然真的要掉脑袋了!”他说着干净利落地扯着我身上的衣服,瞧他那气势,好像还扯得挺熟练他,该不会是扯过很多人的衣服吧? 就这么几个念头一转,我的上身居然就给他剥了个干净。他把那件才穿了没多久的仆人zhi fu扔到椅子上,又蹲下去打开了床底下的xiāng zi,拿了一件纯白色的衣服出来,在半空中抖一抖:“我们明晚穿的衣服现在还没准备好。喏,这件是我从前就是生病之前伺候少爷弹琴的时候穿的,你先穿穿看。” 我接过来套在身上,唔,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凉凉的。我七手八脚地把上面的衣带系好,问:“为什么一定要换衣服?” 崔叔闻没好气地说:“因为少爷弹琴的时候要穿白色,我们穿别的会犯冲的别别别,弄错了,放手我给你系喏,这样” 他说着一下子把我刚系好的衣带又全都解开了,然后慢慢地系上,嘴里说:“记清楚点啊,到了明晚我可就没工夫啊其实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多,少爷弹琴的时候,一个人扇扇子,一个人看香炉香炉你看不来,那就扇扇子吧。另外一样,少爷弹琴的时候在场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听琴的人也要我们伺候,这个才是要命的活儿。” 伺候听琴的人那岂不是皇帝?! 怎么可能话说我虽然一直呆在南方,好歹也听说过皇帝出行的排场那绝对是前呼后拥左右水泄不通就算是微服出访吧,身边也总得带个小什么子的伺候左右另外有无数影卫把周围守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碎尸n段吧?怎么可能会要我们伺候?! 我这边无尽腹诽,那边崔叔闻叽里呱啦说开了,全都是伺候人的时候怎么站怎么走怎么说话怎么应答我都要疯了,大哥,我真不是干这个的料哇 崔叔闻说了大半夜,我终于给他说得头晕脑涨几近崩溃,索性一头躺倒:“你爱接着说就接着说吧,我先睡了。” 崔叔闻叹口气:“就这样吧,天塌下来咱们一起顶着就是了。” 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崔叔闻正把脑袋蹭在我胸前,还在睡着。虽然不说梦话了,只是眉头紧皱着,居然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像苏青溪。 幻觉。绝对是幻觉。我怎么可能把他这滑头滑脑整天没个正经的家伙当成苏美人 不久有人敲门,崔叔闻就像被压扁的弹簧一样猛地坐了起来:“谁?” 我翻身朝门口看去,外面洗衣娘的声音说:“叔闻,衣服。你们穿好了赶紧伺候少爷穿去” 崔叔闻跳下床去,开门拿了进来。我们两个匆匆忙忙地洗漱穿衣服,一团忙乱。我正慌慌张张地系着衣带,突然脑袋上面挨了狠狠地一下,然后 一把雪亮雪亮的刀刃抵在了我脖子上! 我惊得要喊出声来,谁知发出的却是“唔唔唔”的闷哼原来是嘴巴已经被人用手捂了起来! 非但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嘴巴被人捂住了,就连两条胳膊都被反扭在身后,动弹不得!我只剩下两条腿还能挣扎,才蹬了几下,后面就有个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说:“再乱动就杀了你!” 我早给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听得进去,只管没命地蹬着两条腿谁知慌乱中不知道蹬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到哗啦啦哐当当几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又重重地砸到了我脚上! 脚踝那里简直痛得像是已经断掉了,我呜呜呜地叫唤着,那声音全都被堵在了嘴边。偏偏脖子上一阵寒意袭来,那刀刃已经刺进了皮肤里! 这一阵刺痛,反而让我清醒了些。我不蹬腿了,转着眼珠子到处看看,只见崔叔闻被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后面死死抱着。只见那黑衣人一手绕过他的脖子捂着他的嘴巴,却没有拿刀,只是在后面扭着他的两手。突然又有个黑衣人从窗户蹿了进来,伸出手指在崔叔闻肩上山店一般扫过去,崔叔闻顿时软倒在那个抓着他的黑衣人怀里! 然后,那个黑衣人的手指又朝我肩上点了过来!我只觉得浑身一麻整个身子都没了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天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这么说这几位黑衣人,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这个世界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这下我和崔叔闻都动弹不得了。两个抓着我们的黑衣人把我们扔到一处,却仍旧捂着我们的嘴巴。只见第三个黑衣人左右把我们两个看了又看,才出声说:“今晚你们伺候素羽公子弹琴?” 他不说不要紧,一说还真要我的老命! 他大爷的,抓我们又点我们穴的黑衣高手,居然就是 苏青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shā rén阴谋 我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声音,所以我无比的郁闷和绝望。 我直直地瞪着他的眼睛。没错,是他只是那一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多了些寒,多了些狠。 那一双眼眸扫视着我和崔叔闻,仿佛他正在看的是什么死物,而不是两个活人。 我已经完全不奢望他能认出我来。 他来这里干什么呢?我们两个,不过是最不重要的小人物,根本就决定不了什么 我愣了半天没有动弹,终于崔叔闻翻着白眼点点头,又一阵呜呜呜。苏青溪朝抓他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松开了手。崔叔闻使劲喘了几口气,才小声说:“各位大爷,有事,就问我吧,他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咳咳放了他吧” 呵,想不到这小子还挺有担待的。 苏青溪再问:“今晚是你们伺候素羽弹琴,是么” 崔叔闻艰难点头:“是。” 苏青溪立刻说道:“好。”说完了,从衣袖里面掏出一只天青色的小瓷瓶出来,拇指一顶,“嘣”地一声弹掉了上面的软木塞,然后捏住崔叔闻的下巴,把什么东西往他喉咙里倒了进去! 崔叔闻呜呜呜几声咽了下去,苏青溪又转了过来。捂着我嘴巴的手立刻撤开了,他一抬手一捏下巴,非常干净利落地把瓶子里面的东西也倒进了我喉咙里! 那是种粘稠的液体,触觉仿佛蜂蜜但味道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只觉自己吞下去的,是胆汁! 苏青溪倒完了那东西,就没再看我一眼。他哼一声,说:“我刚才给你们喝的,是种会穿肠烂肚的毒药不过你们别怕,这药还要过十二个时辰才会发作,所以你们现在还没事。只要你们照着我说的做,事成之后,我会亲自送解药来给你们。但是” 他口气一转:“要是你们不按我说的做,或者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了,你们就等着去见阎王吧!” 他话音未落,那边崔叔闻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我又是难过又是失望,只能跟着把下巴点了点。 只见苏青溪从怀里掏了块白绸出来,抖开了给我们看那上面是两个人的肖像,其中一个,居然就是宋国当朝太子朱德皓! 另外一个,也是个年轻男子,只不过长了张极漂亮的鹅蛋脸,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下面一双丹凤眼光是看画儿,就已经很勾人了。 苏青溪把画像在我们前面放过,说:“今晚来听琴的,是这两个人。”然后又指着那凤眼美人:“我要你们记住这个人” 呃我们猜测来听琴的人是皇帝皇帝不可能那么年轻吧,难道竟然猜错了? 那么,这个看上去又媚人又邪恶的家伙又是什么人?居然能请得动素羽弹琴,还拉上了朱德皓作陪,不简单哪! 苏青溪很快又把画像收了起来,又迅速地掏了一只瓷瓶出来我说,他身上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他把那瓶子塞到崔叔闻手里:“今晚你们想办法,把这瓶子里的水倒到那个人的酒水里这药水无色无味,而且不会当场发作,你们不必担心会连累凌霄阁里的人。你们得手之后,我会立刻送上解药。” 崔叔闻极乖顺地接了那瓶子,这回下巴点得像老母鸡啄米!但是他又立刻顿住了:“那你怎么能知道我们究竟得手了没有?” 苏青溪甩甩袖子:“我们自然会知道。听话办事,你们不会有事。要是泄露出去” 崔叔闻慌忙摇头:“我们决不说出去!我们两个嘴一向紧得很,是吧怀真?” 到底是小命要紧。我顾不上郁闷了,赶紧跟着点头。谁知苏青溪听了他的话,突然直愣愣地看着我,突然揪住了我的衣领,眼睛里爆出一股杀意来:“你叫他什么?” 怎么会这样难道苏青溪终于认出我来了?我记得他明明就不知道我的名字啊,怎么可能会认得我? 我正要说我的名字是怀真,突然崔叔闻抢白:“淮筝。淮水的淮,风筝的筝。” 苏青溪迟疑片刻,揪着我衣领的手终于松开了。我似乎听到他自言自语:“不可能这么小。”他自言自语完了,两眼又放出寒光来:“好吧”说着手指从我们两个身上飞掠而过,下一刻,只见三条黑影从后窗纵身飞了出去,留下我和崔叔闻坐在一片微茫的暮色里。 又过了好久,我才聚起力气爬了起来。那边崔叔闻哭丧着脸:“完了我们该怎么办穿肠烂肚的毒药啊” 我伸个懒腰拍拍手:“照他们说的做呗” 说完了一阵心酸。 原来苏青溪的世界,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我还以为他只是个纤尘不染的世家公子,只是怀安那个傻乎乎的太子的忠臣良伴没想到他能为他做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青溪 如果我注定不能靠近你,至少我还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我说:“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那边崔叔闻看了看手中的瓷瓶,脸色苍白:“要是真的闹出人命来怎么办?还有,他们空口无凭,谁知道会不会我们替他们办了事,他们就立刻杀了我们灭口?” 我握紧拳头,大声吼:“那你还想怎样?难道你要等明天他们发现我们没有得手,直接就放着我们毒发身亡么?” 青溪,青溪,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你给不给解药都无所谓 崔叔闻还在那边犹豫:“可是和太子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很不寻常的人物,我怕,我怕万一他出事了,会连累到整个凌霄阁啊” 我斩钉截铁:“那个人不是说了这个不会立刻发作么?哪那么容易就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呢?不会有事的!” 崔叔闻摇摇头,眼神里面满是不相信和鄙夷:“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你能不能想想别人啊就算你不管凌霄阁的人,那么那个人呢?我们和他无怨无仇,我们平白无故地害他,你就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我伸手抢过那只瓶子:“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就是胆小怕事,我就是怕死,怎么样?你不来我来,到时候要真的出事了,我一个人担着!” 随便别人怎么说吧,我只管帮你就是了。 崔叔闻跺跺脚就要往外走,我抢上去从后面抱住他:“你干什么去?” 他身子一抖把我挣开:“我去找少爷,看他怎么说。”说完了又要往外走。我死死拖住他:“不行!他又怎么会管我们死活” 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谁说我不管你们死活了?” 素羽! 崔叔闻大叫一声:“少爷”声音未落,便有一股力把他的身子从我怀中拖了出去可是我明明看到素羽还好好地站在那里,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我突然很害怕,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崔叔闻踉踉跄跄地朝素羽扑了过去,素羽伸手接住了他,扶他站稳了,扣住了崔叔闻的手腕,又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看看他的眼睑:“张嘴。”崔叔闻老老实实地张大了嘴巴,素羽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说:“还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说着一把拽住崔叔闻,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跟我来。” 我明明不想走,可是两条腿想象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往前走去。我吓了个半死,想开口叫喊,却叫不出声音来,只能木木地跟着他走去! 这个人太可怕了 结果走去的地方,是他住的小楼。他拉着崔叔闻走在前面,我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我后脚跟才收进门里,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我这才发觉,这小楼仿佛被一个罩子罩了起来,门关上之后,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 我第一次来见他的时候,因为匆忙,都没看清楚这楼里面的陈设。后来每天都进来伺候他,又有些吃惊想不到那样胡里花哨的一个人,居然会住在那么素净的地方。墙,所有的帘帐都是白色的,橱上桌上摆的一些瓷器,颜色最深的,也不过是浅浅的天青色。这里面最不协调的东西,就是他自己。 但是现在,我关心的只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帮苏青溪这个忙。 素羽在前面的小厅里面站住了,放开了崔叔闻,又朝我伸出一只手来:“给我看看。” 我立刻把瓶子藏在了身后,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抖了:“看什么?” 素羽叹口气,微微一笑:“在我的地盘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多少都能知道一点。给我看看那些人想干什么,我好决定我要怎么做。” 我捂着手退后。 素羽看上去还是很有耐心地要和我沟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照他们的话去做。但是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完全可以把你绑在这里,让你完全没办法接近来听琴的人。怎么样?” 崔叔闻瞪我一眼:“你就快给少爷吧!” 我看看他,再看看素羽,咬牙摇头。 只见素羽扬了扬手,我的手竟然自己从身后抽了回来,又朝他伸了过去! 天,他竟然能控制我的行动 那样的话,我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违抗他的意志如果我还想帮苏青溪的忙,恐怕还得另外想办法,比如,把那瓶子再偷回来 我于是老老实实地看着他呼了口气,把那瓶子接了过去,拧开盖子闻了闻。然后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 记得苏青溪说,这东西五色无味。素羽能闻得出来是什么吗? 谁知他闻过了,又用手指沾了些,放在嘴里尝了尝。那边崔叔闻大叫一声:“少爷!”素羽朝他笑笑:“不妨事的。倒是你们,先等等,我给你们解了毒再说。” 他叫我们在外面等,不久就从内室出来,各给了我和崔叔闻一颗深褐色的药丸。我就着清水喝下去了,也没觉得怎么样。素羽说:“我这药就剩下三颗了,你们吃了以后不但身上的毒性可解,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也伤不到你们。怀真,你既然入了我凌霄阁的门,我自然要保护你们,所以不用怕那些人会回来找你们的麻烦。” 我只得点点头:“多谢少爷。”心里却在盘算着,我怎么着都要把那瓶子拿回来 素羽在镜子前面坐下了,说:“过来给我梳头吧,客人也该来了。” 我捧着一面镜子站在他身后,崔叔闻轻手轻脚地给他梳头。他望着镜中自己的样子,突然说:“我还是先跟你们说清楚吧。今天晚上来听琴的人,一个是宋国的太子,另一个,是北边齐国的皇后。刚才我只在外面听着,看不到里面那些人,要你们向谁下那个药?” 我心里“咯噔”一下。齐国的皇后卫修仪么?! 他居然这么快就到宋国来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苏青溪他想干什么了。 宋国之所以不愿意和奚国结盟,就是因为齐国有可能会开出更好的条件给宋国。 可要是齐国的皇后在宋国出了事,那么宋国恐怕就要先挨齐国的教训了到时候,就算宋皇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和奚国结盟,一同抗齐。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青溪,我会想办法帮你 素羽问完了,崔叔闻说:“不是太子。” 素羽闭上眼睛,想了一阵,说:“我大概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了呵,怀真,我听说你每天都跑到怀柔馆去,在那里呆个半天,是么?” 我手一抖,险些就把镜子摔在了地上。 崔叔闻惊呼一声:“是那几个奚国人?怀真你” 素羽轻声一笑:“奚国这次派来宋国的使者,一个是太子奚怀安,一个是丞相公子苏青溪怀真,来的是哪一个?” 我一口气堵住了喉咙,崔叔闻却一下子喊了出来:“一定是苏青溪!”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 他哼哼冷笑:“你说过他的名字嘛这么大个对手的名字,我不牢牢记着怎么行?怪不得啊,你二话不说,也不管凌霄阁上下的死活要帮他们!” 素羽叹口气打断他:“怀真,我不知道你每天跑到怀柔馆去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帮他们。但是他们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那瓶子里装的,是一种名唤日月水的毒药,服后眉心会泛红,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明晚,正好是宋国国君设国宴招待卫皇后的时候。” 我猜的没错 “卫皇后倘若死了,宋君当然可能会慑于齐皇之威,而同奚国结盟,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但是这样做无异于饮鸠止渴倘若他们真的得手了,宋皇如何都不会背这个黑锅的,齐皇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恐怕奚国会亡得更快!你要是顺着他们的意思办了,可就是帮倒忙了。 呃他说的好像非常有道理 素羽伸个懒腰:“好了,要我照他们的意思办是不行的,但是既然大家都是奚国人,我包他们满意。你们的毒已经解了,有我在,你也别怕他们会来寻仇,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我顿了顿才明白过来。素羽说他是奚国人。他打算帮苏青溪他们。 怪不得我记得那时候在屋顶上,他说,云嘉的夕阳,比这离京的不只好看多少倍。云嘉,就是奚国的国都。 奇怪哩,既然他那么喜欢云嘉的风景,还这么愿意帮奚国的忙,为什么不回去呢? 我想了想,只得说:“多谢少爷成全。” 那边崔叔闻仿佛跟素羽的头发结了仇似的,一下一下用力地梳下去,我在那边的镜子里看到素羽的眉头一直在跳。 我们把自己身上都整得能见人了以后,凌霄阁就开始来人了。 虽然我知道要来的是两个大人物,但是他们的阵仗大得我都开始暗骂非但我们自己把这一栋主楼都给清空了,官府还提前来了一帮人,把主楼里c周围的院子都仔细搜查了一遍,什么饮食器皿都用滚水烫过银针试过,看没事了才准摆上桌。 那些人就连素羽和我们两个身上都不放过。被搜身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庆幸,亏了素羽把那药水拿去了,要是我就这样放在身上,铁定一下子就被搜去了。 我捧着扇子,在素羽身后战战兢兢地等了半个时辰之后,门口终于出现了两条人影。天还未黑的时候,素羽就叫人在门口放了块大牌子今晚凌霄阁不做生意,各位请回专等他们两个。 只见仍旧穿了身大红色袍子的朱德皓领着一个人穿白色长袍的人,两个人踱着懒洋洋的步子从暗处走到凌霄阁那盏葱绿色的大灯笼下面。我这才看清楚了那另外一个人。 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他的眉毛是很长很细,但是看上去就像一柄锐利的长剑他的脸型是柔和的鹅蛋脸,嘴角撇出来的角度,却令他显得刚毅无比但若是只看他的眼睛,就只会觉得他是个温和善良的人,随时准备着为你解难。 仿佛他的身体里住了好几个人,这一刻还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下一刻却又变成了高居庙堂指点江山的风云人物,令人捉摸不透。 总之,全然不是画上那副柔媚入骨的样子。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步步地走进,感觉到背上有大颗的汗珠沿着脊梁滚下。 朱德皓对苏青溪心怀不轨,卫修仪是苏青溪最大的敌人。现在这两个人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是多么没用的一根废柴。 在他们还差十几步远的时候,素羽迎了上去:“朱公子,卫公子,二位大架光临,有失远迎!” 朱德皓悻悻地说:“大驾光临哼,少爷我一个人大驾光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大阵仗地欢迎啊?” 素羽颔首一笑,不说话。朱德皓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对卫修仪说:“看,卫公子你面子多大!我缠了他这些年他就是不肯为我弹一曲,你一来他就沐浴更衣关门谢客专门等着招待你,真是羡煞旁人!” 卫修仪微笑:“朱公子客气了。”说完了又向素羽:“素羽兄,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陷阱!陷阱! 他话一出口,朱德皓就张着嘴愣住了,顿了顿才开口:“你们认识?” 素羽不说话,卫修仪已经替他回答了:“素羽在到宋国来之前,曾在齐都宜阳小住了半年,那时我便识得素羽兄,真是三生有幸!想不到这么多年未见,在下已经长大chéng rén,素羽兄却风华依旧,真是羡煞旁人!” 素羽这才微低了头:“卫公子抬爱,素羽惶恐。” 卫修仪“啪”的一声合了手中的扇子:“你惶恐?呵,你要是知道什么叫惶恐,我还用的着亲自跑来听琴?痛快点罢,弹琴去!” 素羽点点头,伸手做个“请”的动作:“二位楼上请。” 卫修仪也不跟他客气,撩起袍子走在前面上了楼。朱德皓跟在他后面上去了,素羽回头对我们使了个眼色, 听这人的口气,像是真的和素羽深交多年似的,总之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端着架子。倒是素羽,平时连皇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居然对卫修仪这么客气,恐怕不单只是因为卫修仪是齐国皇后的缘故。 也许他们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但是刚才素羽说,要让苏青溪和太子他们满意苏青溪一定恨不得卫修仪快快死掉,可是素羽明摆着不打算要卫修仪的命。话说他究竟想怎么样啊 我时不时瞟一眼素羽的衣袖,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那瓶药水抢过来,然后把卫修仪按倒在地上灌他喝下去! 然后再主动认罪说我跟卫修仪有仇,与别人无关好了。唉,人类的身体用来做事真是不方便。假如我现在还是狸猫的身体,潜到卫修仪的住处去,把那药水放到他的饮食里岂不是简单得很?偏偏我就是找不到机会跟倚风学怎么变回去! 突然有只手在我身后掐了一下顿时把我掐得清醒过来了。崔叔闻凑近我耳边小声说:“少爷自有分寸,你别胡来。”声音是恶狠狠的,然而那手立刻又在刚才掐过的地方轻轻揉了一把,细声问:“还疼不?我也是担心你啊” 典型的敲一下摸一把啊,你都把我揉得那么舒服了,我还能怎么样? 我白他一眼,紧跟上去。 素羽今天真的“素羽”了,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我和崔叔闻两个也穿着一身白,再加上他专门布置来弹琴的那间小室里面的桌布帘幔屏风床帐全都是白色的,搞得活像是一间灵堂。 等等,我好像记得这间小室里面原来是没有床的啊,这张床又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奇怪 素羽把琴横在身前,我们两个一个捧香炉一个捧扇子在他身后站定了,他也不多啰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弹的是首我没听过的曲子,起头的调子很和缓,到后面渐渐地变得十分的急促,铮铮的带着股不知名的怨怒。 难怪他不肯轻易弹给别人听。一般人都会喜欢些轻快欢悦的,或是华丽端庄的曲调,他这种曲子弹出来,一般人听了,铁定要说这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 我听了一阵,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像积蓄了满满的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烦闷之至。我不想再听下去,手上机械地扇着扇子,索性凝神去听别的动静。我身后便是一扇紧闭着的窗户,我站在那里,还能隐约听到外面街上后面的院子里还有屋顶上都有人的动静。也难怪,现在听琴的两个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后,怎么可能没有人来保护他们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们的防范太严,所以苏青溪才会出此下策,让有机会接近卫修仪的我们来帮他下药么? 素羽弹了一曲又一曲,一曲比一曲悲怆沉郁。没过多久我就看到朱德皓紧皱着眉头咬紧嘴唇,显然是刚刚把一个差点出口的呵欠硬压了下去。倒是卫修仪一直侧耳聆听着,虽然没有显得很陶醉,但似乎很能听得明白素羽究竟在弹什么。但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终于最后一曲终了,素羽轻轻把手掌按在弦上,琴音从这小室里面慢慢消散,然后他站了起来,吩咐:“叔闻,给二位公子上茶。”说着又向那两人拱拱手:“二位慢叙,素羽先退下更衣了。” 我看到崔叔闻用很是惶恐的眼神看了素羽一眼,素羽向他点点头,他才走到桌边,拎起茶壶把那两人的茶杯都倒满。卫修仪突然说:“先等等” 素羽回过头,站住,定定看着卫修仪。 卫修仪半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说:“我听说,自从崔丞相死后,你便只穿白衣弹琴今日一见,原来此言非虚。” 素羽两眼一滞,嘴角微微陷了进去。 卫修仪接着说下去:“十六年了,想不到你还在为他戴孝。” 素羽冷冷地说:“卫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弹琴穿白色,为的是眼前清静,心无旁骛,和别人完全没有关系” 我突然想起一个词来:欲盖弥彰。 那边朱德皓哈哈干笑两声:“你不喜欢杂色,早说嘛,我穿了这么一身红色来,你一定看得非常厌烦罢”说完又干笑两声,举起他眼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崔叔闻赶紧上前,又把他的茶杯斟满了。 卫修仪却像完全没有把朱德皓的举动看在眼里似的,两只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素羽:“素羽,当年赵先生曾苦心劝你留在宜阳,一展雄才,但是你没有答应赵先生说,也许你另有打算,所以没有强留你。我这次来,只为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宜阳去?” 素羽挑起嘴角笑了笑:“不。” 声音很然而斩钉截铁。 卫修仪叹息着说:“其实,以齐国的国力,完全可以帮你达成心愿的,为什么你非要这样一意孤行呢?” 拜托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啊?什么崔丞相齐国宋国的搅在一起,这是欺负我一只狸猫听不懂人话么?! 素羽朝他拱拱手:“多谢卫公子赏识,请恕素羽无才无能,不能为公子效力。” 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卫修仪今天不是来听琴,是招揽人才来了。亏了素羽居然能拒绝得这么痛快话说这样皇后亲自出面请他去做事的话,怎么着也是个高级国家顾问什么的了吧? 素羽说完,甩甩袖子走了。崔叔闻好歹还拿这个茶壶给那个似乎越来越口渴的朱德皓续茶,我捧着扇子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我站得难受,索性朝那两个人行了个礼:“二位公子,小的先退下了。”突然朱德皓指指我:“你,过来,给我扇扇。怎么搞的,这么热” 我在心里哀号一声,走过去给他扇起风来。那边崔叔闻说:“朱公子再喝杯茶,解解渴吧。”说着又给他倒了一杯。 然后,那茶壶居然空了。 崔叔闻提了茶壶正要去续水,突然朱德皓摆摆手:“你们退下。没有吩咐不准进来!”他说这些的时候,两只发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卫修仪。 崔叔闻放下茶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是,公子。” 我着急起来他不准我们再进来,就算素羽想再怎么动手脚,都不会有进会了吧这可怎么办,难道我注定要帮不上苏青溪的忙了么? 我一时怔在那里。崔叔闻几步走到我身边,伸手在我身后又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痛得差点叫出来,偏偏他的手还一直掐着不放。我只得也说一声:“是,公子。”然后就给他拽了出去! 我一出门,正想狠狠锤他一下,他捉住我的手:“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咱家少爷呢?他说了要让那些人满意,他就一定能做到!快走吧,少爷还等着我们去伺候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刚才掐我的地方揉啊揉得,揉得我都出汗了。 我发誓,真的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我才会出汗的 我回头望着那扇在我们身后紧闭的门,突然有种绝望的感觉从脚底升上来。 崔叔闻一边揉着刚刚在我身上捏过的地方一边把我往素羽的小楼里拽。他敲敲门便推门进去了,只见素羽居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是平时的绣牡丹紫袍,也不是刚才弹琴时穿的白色长袍,而是一身非常普通c非常正经的,青色的书生装,头上还戴了块书生巾,活脱脱就是个要上京赶考的举子! 话说其实这身衣服更加适合他。 素羽手里叠着个包袱,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看,手指指了一下门口。崔叔闻立刻就走过去把门关上了。素羽这边一抬手,把一件袍子扔了过来:“快点,换上!”说着也扔了一件给崔叔闻。崔叔闻也不避开,立刻就把身上的白袍子脱了下来换了那件深蓝色的袍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个标准的书童。 我还怔在那里,崔叔闻穿好了他自己的,又赶上来:“快换啊”说着也不管我答不答应,就动手脱我的衣服。等到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衣服都换好了,素羽突然望向我,说:“怀真,你跟我来。” 去的是素羽的小书房。素羽关了门,一气不停地开始说:“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有很多时间教你,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你。可是我现在非走不可了,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你,然后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走,可好?” 他说得极其严肃,严肃到我只敢点头。 他皱了皱眉头,开始说:“你的母亲,是一只法术高强的风狸” 我愣住。我是一只狸猫我的母亲是一只风狸?那么 素羽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是一只孔雀。和倚风一样,也是妖。很多年以前,你母亲救过我的命。” 我两手一抖,定住眼睛看他接下来的故事可不会是 “你别误会,我和你母亲并无纠葛,只是偶尔往来。后来,她因缘巧合化作人形,嫁了一个凡人,又生了你所以怀真,你是人。” 他的声音很低,语调很平静,有种很强大的力量,让我平息凝神,不再想别的事情。我于是点头。 “你母亲生你的时候,出了一场变故。你父亲并不知情,而你母亲产后虚弱,无法保护你,只好用仅余的法力,将你送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后来,你父亲虽然找了很多名医为你母亲医治,但是他们终究是凡人,最后还是没有能保住你母亲的性命。”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听在耳朵里感觉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但我很难受。 素羽一只手按在了我肩膀上:“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开始着手找你希望能把你找回来,教你长大chéng rén,就当是报你母亲的恩情了。” 我点点头,眼睛热热的。 “现在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愿意随我走么?”他想了想又补充:“我之所以不送你回你父亲那里去,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保护你,我不想让你涉险。所以就算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能让你知道他的身份。”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少爷,我跟你走。” 跟着素羽出到外面,他就递了个皮囊过来给我:“你这几天就负责带着倚风,切记不要让里面的水泼出来叔闻,”他把一个小小的,方形的竹筐递给崔叔闻,“你负责背这几本书。” 我摸摸手里的皮囊,里面软软的,放的似乎是水但是问题是素羽说这是倚风!倚风居然能变得这么小! 崔叔闻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在柳枝最尾的叶子上弹了弹,笑说:“又该上路咯!”瞧他那样子,好像兴奋得不行。 后面素羽问:“都好了么?”崔叔闻说:“少爷,都好了。”素羽嗯了一声,把我们三个刚脱下来的白袍子往半空中一抛,突然一眨眼,这屋子里竟然多了三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们向素羽行了行礼,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崔叔闻”还回头关了门! 再看看那个真正的崔叔闻,他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的理所当然,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素羽已经把他的包袱背到身上了,右手一挥,突然这小楼的后墙上出现了一扇小门。素羽的手往回一收,那门就自己开了,外面却不是这小院的院墙,而是一条宽宽的街道! 素羽看我一眼,又一挥手,那门口的街上立刻出现了一辆蓝布罩着的,简陋的马车。马车前面套着匹瘦骨嶙峋的马,车辕上坐着个拿鞭子的白胡子老头。那车厢又短又窄,看上去两个人坐在里面都嫌挤。 崔叔闻一背背上了他的小竹筐,大步走上前去,掀起车帘让素羽先上去了。我跟上去,这才想起来一件事:“叔闻,咱们这样走了别人怎么办?厨子,那个老园丁还有楼里的公子们” 他冷笑一声爬到马车里去:“哼,他们的死活不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要担心别人了的?” 我给他一句说得噎住了,闷闷地跟在他后面爬上那马车去。放下帘子又吓了一跳这马车里面宽敞得很,两边的座椅宽得足够两个人在上面横躺那上面还铺着厚厚的毛毯,一看就知道舒服无比。我吐口气坐到崔叔闻身边,果然软软的,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素羽一个人霸住了我们对面的座椅,斜倚在一块靠垫上。他打了个响指,马车便左右晃动着往前走了。他仰后,换了个看上去最舒服的姿势,慢声说:“我当然不会让他们留下来。就在等着那两位贵客来的时候,我已经叫他们全都散了。现在的凌霄阁,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 啊? 凌霄阁上下一共一百七八十号人,就这么散了? 素羽低头一笑:“反正我来到离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呆下去,也什么意思。” 他说着把一根衣带卷在手指上来回捏着玩,接着说:“当然我都给了他们足够的银钱,好让他们可以做些小生意你们也忙了大半天了,现在先睡一觉吧。”说完了手一挥,立刻有一道厚厚的帘子落了下来,挡在两边的座椅中间,他那边就没了动静。 我往里面坐了些,只见崔叔闻已经把那竹筐从肩上解了下来,塞到了座椅底下。我那个皮囊呢,还捧在手里,里面的倚风还是在不停地扭动着。崔叔闻看了笑笑,伸手拿走了,挂在车尾的一个钩子上。他两手一脱手,倚风立刻就不动了。 我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倚风的同类脑袋变木头了,愣愣地一头躺倒。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素羽把事情讲得天衣无缝,然而他没有告诉我的,应该会更多。比如我的父亲又是谁?当年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害死我的娘亲?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涨满,令我窒息却又空落落的,什么清楚地思绪都理不出来。 崔叔闻的脑袋紧紧靠在我颈边,呼出的气喷在上面,有些痒。 然而我没有推开他,而是斜过身子,搂住了他的肩膀。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他喊救命的时候,总是喜欢不顾一切的抱着别人。 醒来已是天亮。早餐是在路边一个小摊上吃的。我照例吃素素包子,一碟咸菜,一碗清汤,崔叔闻看了直皱眉头。素羽不知道怎么回事,吃得很慢,咬汤包的速度赶得上蚂蚁。话说我们这是做了亏心事在逃跑啊好吧,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跑呢他怎么可以这么慢?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叫了东西之后就开始闲侃,从离京市面上柴米油盐的价钱侃到当今天下三分的大势。本来我也没在意,直到听到有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喂,你们还别说,我看这回宋齐结盟的事儿,准能成!” 我手里的汤匙叮地掉到了碗里。 旁边一个人问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说:“我外甥原来是在凌霄阁里面打杂的,今天一大早突然来投奔我,说凌霄阁关门了。你们猜怎么着?原来是昨儿夜里,大宋国的太子和齐国的皇后在凌霄阁同床共枕睡了一夜。这事儿已经传得整个离京都知道了。凌霄阁那当家的怕受牵连,一大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故国重游 朱德皓,和卫修仪,在凌霄阁,同床共枕,睡了一夜。 我努力把这些句子组合起来,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边素羽非常满意地放下筷子:“老板,结账!”崔叔闻极其迅速地数了十几个铜板出来叠在桌上,素羽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我追上去:“少爷” 三个人在马车上坐稳,素羽伸个懒腰,又敞着两腿舒舒服服地倚上了靠垫,才笑说:“还结盟呢恐怕现在卫修仪已经在回齐国的路上了。现在就是宋皇把半个宋国倒贴上去,齐皇也未必肯跟他结盟咯!” 崔叔闻一拍手:“不错!现在要是齐国再和宋国结盟,别人一定会说,齐皇已经没什么本事了,只能靠皇后用美人计拉拢盟国” 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问:“少爷,是不是你给他们” 素羽翘着嘴角点头,眼里却透露着些狡猾的光芒:“不是他们,是他” 崔叔闻得意洋洋地跟着解释:“少爷叫我给宋国太子下了些安神药,保他一觉睡到天亮,就是半夜脑袋被割了也醒不过来!” 我有些吃惊:“那为什么会传出来说” 素羽摇摇头:“你看,众口铄金,谁说很多人都在传的事情就是真的了?何况这世上有很多事,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但是此言一出,齐国在明面上怎么都不会再和宋国来往了。” 我低头:“明面上?暗地里呢?” 素羽笑笑:“那就要看卫皇后之后怎么做了。” 素羽他到底是奚国人。我突然有些佩服他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凌霄阁,说散就散,他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一般,脸上一点后悔惋惜都没有,就仿佛扔掉的是块发臭的破布。 但是我明明记得,他坐在那高高的屋顶上喝酒的时候,脸上分明是意气飞扬的自豪。 他现在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难道和苏青溪一样,其实都是装的?可是看上去又不像要说他现在心情不好,多半是因为卫修仪。 我忍不住说:“可是少爷,你救了他的命。我想奚国太子他们就算这次不能得手,一定还会再找机会对他不利的。现在这消息一传出去,他们也许就不会对他再下手了。” 无论如何,苏青溪这三个字我都说不出口。 素羽微微一笑:“你能这样想,很好。我能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了。接下来能不能成事,还要看他们有没有把握机会” 崔叔闻小声问:“少爷,那咱们现在上哪去?”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都走了一夜的路了,素羽还没说要去哪呢。只见素羽把车帘一掀看着外面远处,精神有些恍惚:“云嘉。” 我惊喜得一下子就懵了。 苏青溪他们办完了这里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云嘉去的吧? 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崔叔闻一脸的不满:“少爷,云嘉有什么好玩的呢?我记得你以前常说,等有时间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现在不就有时间了么?不如咱们去隐居吧” 我一拳头锤下去:“少爷说去哪就去哪,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聒噪!” 素羽软软地哼了一声:“谁说云嘉就没有山清水秀的地方了?” 崔叔闻在我肩膀上狠狠一拳,两眼闪光:“天下之大,山清水秀的地方那么多,为什么非去云嘉不可啊,少爷,咱们去别的地方不行么?” 素羽脑袋往后一仰:“其实我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只不过突然想去看看,就去呗。咱们从前不也是想去哪就去哪的么,哪来那么多罗嗦。” 崔叔闻哭丧着脸:“是,少爷” 这天傍晚,素羽的心情非常好。 奚国就在宋国的正西方,马车一路往西,素羽撩起前面的车帘就能躺着看夕阳。他躺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无比陶醉,一直到天黑了都不说一句话。 然后就该睡觉了。 我躺在外侧,崔叔闻突然用力把我往里面拉:“过来一点嘛,不然你半夜会掉下去的。” 我平时虽然读佛经,但是别的书多多少少都看了不少。平时不一定会记得,但是一到有事的时候就会想起来。 比如这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加之我身无分文,崔叔闻盗无可盗,所以 他大爷的,想那么多干什么?现在他十三我也十三,他就是真想怎样,我还怕了他不成?!哼,有地方,不睡白不睡! 我老实不客气地往里面靠了些,立刻就有一条胳膊一条腿横到了我身上。我一手把那胳膊拎起来甩开,它又横了上来。我再把它扯开,崔叔闻很委屈地说:“里面不够地方睡,你就让我放一下啦。” 原来如此。往外有掉下去的危险,往里有崔叔闻的胳膊我想了想,反正他现在也小得很,胳膊细得能羞死擀面杖,能重到哪里去呢。于是就没有再动。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觉他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了,脑袋还歪在我肩窝里,睡得正香。我正想着这就是得寸进尺的真实写照啊再往里面一看,就炸毛了他大爷的,里面还有那么大一块地方,他居然敢说不够睡?! 我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扯开,那边素羽懒洋洋地说:“孩子们天亮起床了” 哼。 一路走下去,几个人谁都没闲着。经过有人烟的地方的时候,素羽就会撩起车帘让我和崔叔闻看那些从旁边经过的人只看一眼,然后品评。没人的时候,我们两个就互相督促着背书。素羽叫我们背的东西都很奇怪,说难也不难,都是些评论奚国时政还有奚c宋c齐三国纵横之势的文章。我们一边背,他在一旁讲解。虽然不知道背来有什么用处,但是素羽督促得很严,我们只得老老实实一篇篇地背下去。 我不爽的事情就是,为什么一篇文章我要来来回回背很多遍才能记住,崔叔闻这家伙却只要扫一眼就能记个七七我不服气! 后来倚风悄悄告诉我:“你认命吧这小子几个月大就会说话,抓周的时候把文房四宝都抓了,三岁就会背天下策当年整个丞相府都以为他这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 我白一眼背完了书正理之气壮地睡大觉的崔叔闻,非常之讨厌,突然瞥见素羽眉头一挑,脸色变了变。我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不过崔叔闻睡了也有好处,那就是素羽对我会稍稍放松一些。我可以找机会缠着他教我变化的口诀。虽然他嘴巴紧实得好比那泰山上的花岗岩,但是在我甜言蜜语加撒泼打滚的凌厉攻势之下,终于还是给我从石头里榨出几滴水来! 所以马车又走了好几天,走到奚国和宋国边境上的东宁城的时候,我终于能变化自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变回原来的身体再睡,嘿嘿,一来不用再怕崔叔闻那两只到处乱摸的爪子,二来终于可以敞开四肢睡个舒坦了。 进了东宁城,素羽说走累了,要在东宁歇几天再走。我本来还以为按素羽少爷的排场,一定会甩出一大锭银子把这城里最好的客栈包下来,就咱们几个住谁知道马车只在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溜了一圈,就开到一个佛寺去了。素羽跑进去和里面的和尚闲聊几句佛法,那和尚眼都直了,非要留我们住下来,还摆了一大桌斋菜。 开饭的时候素羽客客气气地对那和尚说:“久闻圆通寺的斋菜天下闻名,果然名不虚传!”说话的时候却朝我挤了挤眼睛。崔叔闻闷笑一声,耳语:“少爷可怜你吃了一路的白馒头素包子,想给你打打牙祭呢!” 我喉咙堵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素羽带着我们在那寺里一住住了三天。虽然东西吃得我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没错,可那客房地方太还是闷身上要长蘑菇了。这天素羽去和主持下棋,我和崔叔闻就偷偷地溜了出去。东宁是奚宋两国商贾往来必经的要道,据说繁华得低头就能拣到金子所以人也多得能把街道给挤爆。我和崔叔闻本来各走各的,到后来不得不死死拽着对方的手,才勉强没被挤散。好容易挤到了一个人少些的小摊前,我只觉自己身子都被挤瘦了一圈! 我和崔叔闻各自买了串糖葫芦站在路边吃,崔叔闻边咬边抱怨:“这么多人要是每天都这样,这街上的人还怎么做生意啊?” 旁边那卖糖葫芦的白胡子老头搭话:“嘿,每天都这么多人才好哪!” 我纳闷:“老大爷,那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老头说:“你们竟然不知道?”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老头说:“今天府尹大开城门迎接太子回来,全城的人都跑出来想看看太子爷长什么样哪!” 我心里一动。太子回来了,苏青溪应该也回来了吧? 他们两个,倒有点砣不离称。 我有点心虚地看了崔叔闻一眼,崔叔闻两只眼睛瞪着我,他嘴里的糖葫芦被咬得喀喀作响,仿佛他正在咬的其实是我那颗龌龊的小脑袋。再瞧瞧他那沾了红糖的白牙,我蹬时给他这气势震住了,低头去咬自己的糖葫芦,一边琢磨着不如先把崔叔闻哄回去,然后我再自己去看苏青溪。 谁知崔叔闻咔嚓咔嚓嚼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把手里的竹签往地上狠狠一插,然后白我一眼:“怎么不走啊?” 我惊讶:“啊?” 崔叔闻两手插腰,鼻子指天:“哼,你今天要是见不到那个小白脸你今晚一定会睡不着觉,你今晚要是睡不着一定会连累我睡不着,我为了今晚能睡个好觉,只好陪你走这一趟了。” 我笑笑,把剩下的最后一颗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说得好!有赏!”他哼一声扭头,但是又极其迅速地凑了上去,把它咬掉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颗糖葫芦他吃了好久。我们都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了,他的腮帮子还是鼓鼓的。 亏了我们两个个子挤到了最前面,后面的人也没意见。想不到怀安的面子这么大,居然全城百姓都出动了。中间的大街上应该是洒水扫过了,地上干净得能直接躺上去晒太阳。路的两边有兵勇拿着长矛连成路障,把围观的人都挡在两边。后面的人群里还有衙役捕快什么的拿着长刀在来回巡逻,两边的屋顶还有人影在来回闪动。我忍不住说了声:“真是劳民伤财啊” 崔叔闻哼哼冷笑:“等你做了在路中间走的那个,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怎么可能。我也哼哼笑:“那个估计没指望了。” 没多久后面一阵敲锣打鼓,有个声音大喊:“肃静府尹大人驾到”往后一看,先看到两个衣着光鲜的衙役提着两面大锣边走边敲边喊,后面跟着整整齐齐的一大队手拿长矛的兵勇骑马走在中间的那个,估计就是那个府尹了。只见他一身官袍在太阳下闪着光可惜他那张扁脸上也泛着一层油光,非常的有碍观瞻。 这一群人晃晃悠悠地过去了,街上吵成一团。我大个呵欠:“这人好不讨厌。我看他今天大张旗鼓地开城门迎太子,其实是想自己出风头顺便拍太子的马屁罢。”崔叔闻小声说:“这样的人都能当边陲重镇一方长官大奚真的国中无人了么。”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吵着,说得都是太子在宋国如何舌战宋国文武百官终于说服宋皇跟奚国结盟,我和崔叔闻只好互相对望冷笑。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刚才那锣声才又响了起来。一连过去了好几拨敲锣喊肃静的人,街上也都安静得差不多了,远处才响起来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我拼了命探了脑袋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怀安太子和刚才那个府尹两个人骑着马走过来怀安自然在前面,那府尹在旁边,落后几步。只见府尹脸上笑的能开朵太阳花,弓着腰跟怀安说话。怀安也不跟他闲聊,只是偶尔会点点头。 这场面,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说,安定,团结,祥和,和谐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问题是苏青溪去了哪里?! 这一大队人马里面没有马车轿子,但就是没有苏青溪的影子! 我真想冲上去揪住苏青溪的衣服问个清楚:老兄,亏了你还有脸要苏青溪做你的皇后你现在白捞了好处完成任务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苏青溪呢?你把苏青溪弄到哪去了?! 我站在那里咬牙跺脚,崔叔闻用力抱住我的腰,急急地说:“别动别乱来啊我看你那小白脸也是个不喜欢热闹场面的,说不定人家早就先悄悄进城了等着他家太子哪”说着用力把我往后面拖,“看也看了,可以回去了么?” 我不死心,还是在后面的卫队里一个一个地找。到最后还是没找着,我怒火一上来,就要往前冲。谁知脚才抬起来,就听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大街当中嚎了起来:“太子爷啊冤枉啊太子爷太子爷你要给我老人家做主啊” 一看,原来是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太太,举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状辞跪在了路中间。府尹脸都黄了,大喊一声:“来人”怀安挥了挥手,那府尹的话音活像是被利刃生生砍断了整个队伍顿时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瞬间整条大街上只有那老太太的哭喊声在响。 怀安点点头,便有个亲兵走上前去把那状辞接了过去,又呈到怀安跟前。那府尹在一边没命地探着脑袋往那状辞上看怀安只匆匆扫了一眼,动嘴唇小声说了句什么。没多久就有两个亲兵把那老太婆扶了起来,跟着大队走了。我隐约听到怀安打马启程时冷冷说了句:“快走罢,本王有话要问你!” 本来那队伍走得不快不慢的,这下一下子就都没影了! 我和崔叔闻随着四散的人流在街上游荡,到处都在议论那老太太是怎么回事。我一心想着看苏青溪一眼,现在愿望破灭,索性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崔叔闻闷闷地走在旁边,过了一阵突然说:“喂,你说今天那老太太会不会是被人指使的呢?” 我随口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笑笑:“第一,今天路边那些兵勇可不是吃闲饭的,你看就连那些人高马大的男子都给挡得不能前进一步,那老太太瘦弱得风一吹就倒,怎么就混进去了?除非,是有人特地给她放水。” 我说:“这样一说,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崔叔闻再说:“再看那老太太的状辞,我虽看不清楚那上面写的什么,但是边上状辞两个大字可谓力透纸背,没有二三十年的工夫练不出来。就算东宁这地方卧虎藏龙罢,给她写这状辞的人一定不简单!” 我知道他是好心想开解我,于是顺势说下去:“有道理!还有么?” 崔叔闻坏笑,声音突然放低了:“这背后指使的人,一定跟那个府尹有仇!” 我故意“哦”了一声,两手一拍:“我也注意到了,太子爷一看过状辞,就对那府尹变脸了。那老太太告的就算不是府尹,也该跟府尹有关系。”我一说完,崔叔闻的手臂就到了我肩膀上:“不错不错,我家怀真还不笨嘛!”怎么听都像是安慰小猫小狗的语气。 我大大叹了口气:“可惜不论背后指使的是谁,估计都不能成功。你看这些疑点连我们都能看出来,太子爷又怎么可能会被蒙蔽再加上太子身边还有个惊才绝艳的苏啊叔闻你又掐我!” 崔叔闻恼怒地拍拍手:“不玩了。闹了半天,你还是对人家念念不忘” 后面突然有个清和的声音说:“两位小兄弟方才说的颇有见地,不知有没有兴趣同在下喝口茶,再畅叙一番?” 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眉眼嘴角都带着温和的微笑,看上去非常之舒服。 崔叔闻两眼一瞪:“抱歉,我们要回家了。晚了要被大人责罚的。” 那年轻人微笑说:“这东宁城龙蛇混杂,小兄弟你不轻信别人也是应当的。敝姓钟,表字少棋,是守这东宁城的万将军帐下的文书。在下只是听了两位小兄弟的高论,便想交个朋友,并无他意。” 崔叔闻拱拱手:“我和我兄弟不过是随口闲聊罢了,能有什么高论?让钟公子见笑了。我家大人确实不喜我们兄弟晚归,还请见谅。”说完就扯上我大步走了。 拐过一个街角,我拉住崔叔闻:“喂,人家好心请我们喝茶,你怎么就那么不给面子啊?” 崔叔闻脸一拉:“喝茶我看你是想多看人家风流俊俏的钟公子几眼吧?我问你,倘若方才要请我们喝茶的是今天街上那府尹,你去不去啊?” 我做呕吐状,凑上去耳语:“长成这副德性别说是府尹,就是皇帝我也不去。” 崔叔闻大步向前:“这不就完了?回去吧,我不好看么?” 我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大街上说这种话,你也不害臊!” 他冷笑:“你大街上还想调戏人家良家少年呢,也不害臊!” 结果是两个人扭打着回去,到了寺门口的时候都狼狈不堪。我们站到树后面各自整理好了,才悄悄地往里面走去素羽吩咐过了,此处乃佛门重地,不得喧哗。所以刚才我和崔叔闻折腾一番,反而是散了一口闷气。 一进山门,就看到有几个身板很壮实的人守在门边前院的树上还拴着一匹没见过的白色骏马。再走进我们住的小院,又看到有两个人在那院门旁守着。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默默地走了进去,还好他们也没有阻拦。 再进到里面,就是素羽住的客室了。前面居然还站着一个穿这白色劲装的男子,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不住来回扫视。他一眼看见我们,客客气气地问:“你们是素羽公子的书童么?” 崔叔闻抢着答:“是。你们是谁?我家少爷呢?” 那人说:“素羽公子正在和我家公子下棋,还请不要打搅。”崔叔闻斜眼瞟他,又掂起脚尖看了看里面,才松了口气,问:“你家公子是” 那人说:“敝上姓苏,是当朝丞相的公子。” 他话一说完,我立刻撒开脚丫子往自己房间飞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羁绊的真相 我一路飞奔,只觉得心脏蹦到了嗓子眼上,心跳剧烈得要把胸口撑破。 丞相家的苏公子还在这东宁的城的,除了苏青溪还会有谁?想不到我白白在外面挤了半天都没落着看他一眼,结果竟然是因为他跑到自家里来了。我捏起拳头用力砸自己的脑袋,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的没事出去逛什么街啊,要是他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不用说看他一眼,一百眼一千眼一万眼我都看了 我脚一钩,砰的把门踹上了。崔叔闻在外面拍:“喂你干什么” 我才懒得理他,用最快的速度变回狸猫,然后从后窗蹿了出去。 从房子后面绕出去,一眼就看到刚才那个侍卫还是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再多走两步,就看到他两手一动,身子稍稍向我这边侧了过来。 我郁闷这样就会被发现么。我只好又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素羽的房间后面。这里的房舍格局都差不多,从后面的窗户总该能进去吧。 再走到后面,他大爷的,居然还有个侍卫站在那里! 我来回小跑了两圈,前后都进不去,差点就急疯了 突然崔叔闻不知道在哪里大声惊叫起来:“啊啊” 站在前门的那个侍卫立刻大步跑了过去。我后脚一蹬,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进了门才听到崔叔闻的声音惊恐万分地说:“老鼠好大的老鼠啊” 嘿,这老鼠来得还真是及时。原来崔叔闻还怕老鼠 素羽这房间很大,里里外外用竹屏风隔了几重。我溜进去以后,又转了两个弯,才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我藏到一把椅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脑袋出去,勉强能看到一青一白两条人影闲坐在窗下,中间一张小桌子上摆着个棋盘,两只修长的手搭在边上,各拈着一枚棋子。 素羽执黑子,苏青溪执白子。 窗外是深绿色的一片竹林,竹林中有柔和的光芒零星散落。逆着光,他们两个人的侧脸都变得有些朦胧,变得有些通透,只一眼,我就再也无法把目光移开。 素羽说他自己是妖,可是我现在只觉得他是个天上的仙人。苏青溪呢,好吧,他在我心目中,从来都是在高高的天上。 我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只是轮流在那棋盘上落子,从脸上也看不出来谁占些上风。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的速度都差不多,到了后面,素羽越来越慢,苏青溪却仍旧下的很快。我不由得有些纳闷素羽难道要输了? 那边素羽又拈着枚棋子想了好久才放了上去。苏青溪嘴角一翘,手里的白子正要放上去,突然脸色一滞,那棋子停在了半空。 苏青溪这一停就停了半天,最后把那棋子抛回了棋盒里去,淡然地说:“在下输了。” 素羽微笑着摇摇头,径自伸手到苏青溪那边夹了枚白子出来,随手放在了棋盘上。苏青溪脸色一变:“这” 素羽笑说:“苏公子才思敏捷,聪慧过人,棋盘上亦是一往无前,在下要冥思苦想才能勉强抵挡,咱们这一局,其实是平了。” 苏青溪看着那棋盘,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素羽躬身一揖:“晚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我有点愣住了刚刚他还自称“在下”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晚生”了?! 素羽抢过去扶他起来:“苏公子,令师是一代高僧,在下还不敢在你跟前妄称长辈。今日一局很是痛快,天色已晚,你请回吧。” 苏青溪看着素羽,有些激动地说:“素羽兄,我今日来,原本是想问你离京凌霄阁的事情。如今再回想,竟是我太鲁莽了。” 素羽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年轻,前头路远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山不会倒,天不会塌。” 苏青溪点点头,眼神慢慢地变得坚定了。突然又问:“敢问素羽兄此行可是到云嘉去?倘若不嫌弃,在下愿随行左右,讨教一二。” 素羽摇摇头:“罢了。苏公子你还是先随太子回京覆命吧,我拖家带口,走走停停,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走得到呢,别耽误了公子的行程。今后倘或有缘,在云嘉再见也是一样的。” 苏青溪有些失望:“素羽兄” 苏青溪这是要走了吧? 我撑起身子动了动,谁知立刻就什么东西吸进了鼻孔里。 “啊嘁” 他大爷的,这椅子底下怎么会有灰尘落下来 伸在外面的爪子被一只手抓住了,把我整个拖了出去。我痛得吱了一声,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记凿。素羽的声音说:“我说跑哪去了原来是躲在下面!” 睁开眼,就看到苏青溪惊奇地看着我。笑意像溶在水里的水墨,在他的脸上慢慢化开。 素羽把我抱稳了,又在我屁股上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这小东西品性顽劣,让公子受惊了。” 我扭头看苏青溪,用最最可怜的声音吱了两声。他立刻就把我接了过去,手放在刚刚被素羽敲过的地方揉了揉,笑问:“这只狸儿,是素羽兄养的么?” 我知道他这是因我而笑的。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上帝耶稣,阎王老爷随便来一个把我这条命收了吧。我这辈子够了,真的够了! 素羽摇头:“有缘即来,无缘即去,谈不上养不养的。”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说:“倘若它今日便追着苏公子你去了,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苏青溪脸色一暗,抚在我背上的手轻了许多,笑得有些悲凉:“素羽兄真看得开!” 素羽叹一声,口气淡淡的:“世事如此。看不开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要投井上吊饮pi shuāng么。” 片刻之后,我蹲在素羽脚边,在山门口目送苏青溪他们离去。 等到人马都没影了,素羽苦笑一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专门跟我说的:“傻瓜!” 我看看左右无人,迅速地变回人样站起来,往里面喊:“怕老鼠的才是傻瓜!”却不见崔叔闻在哪里。院子里面没有,客房里面也没有。 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荒芜的小院里看到他,只见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石阶上,手里一根细细的树枝胡乱打在井边的杂草上。我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好大的老鼠!老鼠!” 他看也不看我,手里的树枝“啪”的一声横扫过来,我脸上立刻就多了条火辣辣的线。我捂着半边脸,把手伸到他跟前:“老鼠有没有这个大啊?” 我们今天各自买了堆吃的,我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一个圆圆嫩嫩香喷喷的烤地瓜。我举到他跟前:“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有机会进去,才故意引开那个侍卫的,现在来犒劳你了居然还要挨打。真是的。” 他把那树枝扔了,接了烤地瓜,又放在了身边的台阶上,伸出一只手来在我脸上拍了拍:“给我看看”我瞪他:“还用看!痛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凑到我身边。下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了。 有什么又软又暖的东西,在我脸上的痛处来回地挪动着。热热的湿气喷在我脸上,痒得我脚都软了。我两手悬在半空,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崔叔闻的身子慢慢贴了上来,声音很模糊:“对不起现在还痛吗?” 我很想一把推开他,再捶他几拳:“你大爷的,痛死了!” 但是我两手放到他肩膀上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从脑海中钻了出来。 “怀真,对叔闻好一点。” 我抱住他的肩膀,出了一手心的汗。他的唇在我脸上轻点着,又慢慢地挪到了我嘴角。 有什么东西轰地在我脑海中爆炸。 我反手按在他肩膀上,又推着他把他按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对准他的嘴用力啃了上去。 我甚至还记得当时永敬吻“那边”的崔叔闻的时候的样子。那时他的手无力地环在永敬的脖子上,整个人几乎软成一滩水。 仿佛有条剧毒的蛇,正在大口大口吞噬掉我的灵魂和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面被崔叔闻用力一推。我放开了他,只听得到自己大口喘气的声音。我听到自己说:“以后别乱碰我!不然就像今天这样,你打我一下,我就还你两下你偷亲我一下,我就亲到你憋死” 他静静地看着我:“怀真” 我扭头就走。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想起来要亲他 低头匆匆地往外走,结果在院门口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素羽看看我,又看看崔叔闻,叹了口气走进去,二话不说,把手放在了崔叔闻的脑门上。 然后崔叔闻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素羽横抱起他,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赶着追上去:“少爷我” 素羽冷静地说:“不管你的事,是我一时疏忽了,忘了把缠在他身上的线拿下来。”713 素羽把崔叔闻平放在一张便榻上,回头说:“关门。” 我关了门,走到近前,只见素羽解开了崔叔闻的衣带,刷地一下就把那衣服扯开,露出一大片胸膛来。 我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好又试探地问了一声:“少爷?” 素羽低头看着崔叔闻,说话的口气里满是疼惜:“当年我下决心要找你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找传说中可以让人穿越时间的回心桥。找了好几年,终于打听到,回心桥就在宋国都城离京外的一座山里。我于是在离京开了凌霄阁做生意掩人耳目,一边计算你可能去到的时间,一边等待时机后来终于等到了,就封印了叔闻的身体和记忆,把他送过去了。”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要封印他的身体记忆呢?” 素羽说:“他是凡胎肉身,身体是没办法通过回心桥的。至于他的记忆因为人的魂魄之中,最重的是记忆。如果我把他整个魂魄都送过去了,恐怕我自己也要力竭而死我为了让他能快些找到你,就在他身上缠了两根线” 他说着,拇指尖尖的指甲在小指上一划,立刻就有一颗血珠落到了崔叔闻的耳朵上。奇的是那血珠竟然渗到崔叔闻的皮肤下面去了,半点都没有剩下。素羽在那血珠消失的瞬间,嘴里念了句什么,刚才划破的手指放在了崔叔闻的耳朵上,再收回来的时候,居然有一根长长的c雪白的丝线跟着抽了出来! 素羽用手指卷着那根丝,说:“这是我的头发,放在他的耳朵里,是为了知道他的动向如果遇到了麻烦,也好接他回来。” 原来如此。 素羽抽完了那根丝,把它扔在了一边,又看向我:“手。” 我把手伸过去,拇指上面就被针刺了一下! 素羽拉着我的手,把我拇指上的血滴到了崔叔闻心口!那血珠也像刚才那样立刻渗了进去,素羽把我的跟着拇指按了上去,又抽了回来。 我看到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红丝随之抽了出来。 素羽说:“这,是你出生时落在襁褓中的胎发我把它做成丝线缠在叔闻的心口,是为了让他能感觉到你。” 素羽说着拈走了那根丝,我收回拇指含在嘴里,只见素羽在半空中一挥手,手里就多了个半寸见方的小锦袋子。他把那根红丝放进锦袋,又把锦袋给了我,说:“我没想到的是这跟丝居然让叔闻对你” 我脑子再“轰”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假的,全他祖宗的都是假的。 从第一刻开始就是假的。 崔叔闻他平时对我那样,不是因为我有多有多吸引他,而是因为他心口缠了我的一根头发。现在那根头发就放在我的手心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崔叔闻会在看到我的霎那知道他要找的是我,他会在我变chéng rén了之后会一下子认出我,他会喋喋不休地跟我说话缠着我,会在睡觉的时候紧紧搂住我,会在别人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护着我,会辛辛苦苦熬夜为我画图让素羽不能再罚我,会在我蹲在无定黯然伤神的时候送一串葡萄给我 还有永敬。那个那么痴心的永敬崔叔闻却对他若即若离 统统都是因为这根头发! 我托着它,咬牙切齿。 崔叔闻还在那里静静地睡着。等他醒过来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可是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在他还对我那样好的时候,我何尝给过他好脸色。 他对我好,就算是身不由己,可是我还是得到了他的好处。 就因为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觉得自己欠他更多。 素羽笑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头。 素羽手一挥,拉好了他的衣服,然后用很无可奈何的口气说:“其实他拴着你的头发的时候还挺老实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头皮一麻,有种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冒上来。 素羽有些担心地笑笑:“这可是你生下来的时候的头发,珍贵得很呢,亏了有它,我和叔闻才找到你了。换了是别人去找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找,还不知道要找到哪年那月呢。” 我怔了半天,突然想起来那时那只小白猫之所以会呆在崔叔闻“家”附近,是不是就因为它知道崔叔闻能找到我呢?我终于忍不住把在那边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素羽。 我自己身上的怪事,发生在崔叔闻身上的怪事,永敬,那只小白猫,还有用水珠砸我们的大和尚 素羽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苦笑着用手撑住了额头。他一样一样地解释:“你在这边的年纪应该是差四个月满十八岁之所以会变chéng rén又长不大,应该是当年你母亲把你送走的时候,顺便封印了你的能力。可是因为她当时太过虚弱,没封印彻底,而且这封印也越来越弱不要紧,以后我教你些法术,你就会长大chéng rén了。至于大和尚和小猫么,以后见到了再跟你说。” 呼呼,还好还好。要是崔叔闻这下子就开始长大了,我却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岂不是要被他欺负死! 我提醒他:“永敬那个人他和叔闻不一般叔闻的事情他全知道,而且他对叔闻”我说不下去了。其实这有什么了不起呢,崔叔闻在那边已经是个成年人,他和别人怎样,我实在管不着。 素羽看看崔叔闻,突然抬头:“我还没有听说过有谁能随随便便就打败那个和尚” 我把永敬说的最难解的话又重复一遍:“他对大和尚说,想不到我和你斗了半辈子,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打败了你” 素羽低头,眉头微皱:“和大和尚斗了半辈子的人多了去了会是谁呢?” 我坐到崔叔闻身边,随手扯了张毯子给他盖上。他呼吸平稳,波澜不惊。 突然外面寺里的小沙弥跑来说:“素羽公子,外面有官兵大人找您” 素羽眉毛一挑,起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看到几个兵丁抬了一箱东西进来,其中一个朝素羽一揖,说:“苏公子吩咐,箱中的书籍及文房四宝送给素羽公子,几套衣裳鞋袜送给公子的书童,另外”他说着突然露出些尴尬的神色:“这一篮萝卜送给公子养的小狸。” 我扑过去,把那篮子夺了过来:“多谢!” 那人愣住。 我赶紧咳嗽一声:“咳咳,我是说我们那只小狸一定会很喜欢的” 崔叔闻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那篮子旁边咔嚓咔嚓地咬着萝卜。 不知道是不是奚国水土和宋国不一样,连种出来的萝卜都不一样,又脆又甜,还带着清香,一口咬下去,嘿嘿,那叫一个痛快啊 我正吃得痛快得不得了的时候,只见崔叔闻从便榻上爬起来,看看周围,又看看我,然后一把抓住我的尾巴把我拎了起来。我一个没抓牢,半截萝卜一下子滚到了地上! 崔叔闻倒提着我看了半天,纳闷地说:“怀真啊,你怎么搞的,我才睡了一觉你就变得这么难看。”说着一把把我摔到了那皱成一团的毯子上,飞跑出去,大叫一声:“少爷!” 果然是素羽从外面进来了,应了一声:“醒了” 崔叔闻凑上前去,抓住素羽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摇了摇:“少爷,今晚我不要跟怀真睡了少爷我陪你好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 鸡飞狗跳。 终于离开那个寺庙上路了。仍旧是三个人坐在马车里。倚风出来透了一回气之后,就一直呆在那皮囊里不肯在出来因为那次他出来透气的时候,崔叔闻突然很殷勤地去给他梳头,梳着梳着,手就伸到他衣服里去了。 倚风不出来,崔叔闻又嫌我太瘦,硌手,所以没事就蹭到素羽那边去。 然后不出半刻钟,就会被素羽用厚厚的书打回来。 没过几天,他终于认命了,伏到我身上,满脸怀笑:“其实你也还好啦,以后多吃点饭知道不?”说着一只被素羽打得满是紫印的手捏着我的下巴摸了摸。 我一巴掌打回去。 看来我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家伙放浪无行,而且一定捏过许多人的下巴我是多么的有看穿事物本质的眼光啊! 终于有一天,他被素羽打郁闷了,抱着一只枕头窝在角落里睡了,倚风才跑出来透气,顺便声色俱下地控诉崔叔闻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 “他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把他奶娘的儿子压倒在地上啃!” 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但是我承认倚风的叙述极大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c求知欲之类之类。还好不等我追问,倚风就已经自己说了下去 “他三岁的时候,就会偷看他爹洗澡!” 哇 素羽非常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倚风凑在我耳朵旁边小声说:“其实是偷看他爹和素羽一起洗澡” 一个厚厚的本子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倚风的脑门上。倚风把书扔回去:“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不?” 素羽猛地一抬手,有一道白光朝倚风飞了过去倚风大叫一声,扑倒在我身上。然后风声一响,中间了帘子拉上了。 倚风咧嘴皱眉:“你看,那一个好歹也活了千把岁了,还知道害臊啧啧,这小子么”我问:“怎么?”倚风咳嗽一声:“他八岁的时候,凌霄阁新来了几个小厮,其中有个眉清目秀的,活生生被他亲哭了!” 哇 原来崔叔闻在他短短的人生里,居然能还干过这么劲爆的事! 我一拍脑袋:“对了!我在他的衣箱里面,看到过一本一本” 马车中间的帘子又拉开了,素羽冷冷地问:“一本什么?” 我一怕,低头小声说:“一个蓝色的硬壳本子” 素羽脸一拉,手里的书又飞到了崔叔闻身上:“原来是你偷的!”倚风捂嘴笑:“我早说了吧,一定是他!绝世孤本啊,值很多钱的,小鬼果然有眼光!”说完一阵白烟四散,倚风就不见了。 素羽瞪着睡眼惺忪的崔叔闻,脸色很是难看。但是瞪了片刻,似乎又消气了,什么都不说。崔叔闻一醒,揉揉眼睛蹭上去,口气半点都不像是刚睡醒的人:“少爷,要喝水么?” 素羽长叹一声:“是时辰背书了。” 于是我释然了。这样也挺好的,他再揩我油的时候,我终于可以里直气壮地跟他打架了。打架的后果就是两个人的衣服都破了不少,就连苏青溪叫人送来的那两套都开线了。经过素羽的亲眼鉴定,这不是因为那衣服出了质量问题,而是 我们长个子了! 那天下午我和崔叔闻几乎没把马车顶掀翻。 长高的后果就是,我和崔叔闻穿着仅剩的几件没有开线的衣服的时候,站着坐着躺着都得小心翼翼。偏偏那些衣服就像犯了开线传染病似的,一件跟着一件开。云嘉的城门还没半点影子呢,我们两个都没一件衣服是好的。 亏了素羽那时还整天念叨着云嘉的夕阳有多好看,结果真到了云嘉,他老人家只叫马车在城门口打了个转就直奔这山里来了。我只从那车窗里瞟了一眼城门上“云嘉”两个大字,传说中的十里繁华,连个影子都不见。 那时候崔叔闻仍旧在呼呼大睡。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瞌睡虫上身了,一路没命地睡,害得我也跟着不住犯困。马车走了几里路开到山里,他才猛地醒过来。知道我们不住云嘉城里,一张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长:“少爷,咱们不进城么?” 素羽说:“你不是说过想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么?城里哪来山清水秀的地方?” 他的脸干的像寒冬腊月放在灶上烤过的桔子:“可是跑到这荒山野岭里去,哪里还有可以看” 素羽一本书甩过去:“你想看什么?” 他叹口气:“少爷,叔闻住哪里都没关系,只求能和少爷朝夕相对,叔闻便心满意足了” 我捏起拳头砸过去:“我让你对少爷不敬!” 等到站在了那传说中的“栖云别院”外,他就傻眼了。 咳咳,那个,老实说,我也傻眼了。 话说这到底是堂堂大奚国的丞相曾经住的地方,还是最会享受生活的素羽少爷千里迢迢跑来要住的地方,怎么着也得是个几进几重的庄院,围墙围成大迷宫,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样也不能少 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几间茅草房? 墙壁是竹子和木头支起来的,上面盖的是货真价实的茅草。中间一间大的,算是主屋旁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几间,应该是卧房柴房厨房马房之类。茅草房前一口水井,井上倒是还有个轱辘,绳子却不见了。再往前是一片菜地里面长着半个人那么高的杂草,之所以能看出来是菜地,是因为我看到周围的篱笆上还攀着几根细细的丝瓜藤,上面居然还挂着几朵发育不良的小黄花。 对了,那篱笆还是用杂树枝围的,歪歪扭扭,都不成直线。 亏了素羽居然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扒开杂草大步走了进去。我抱着倚风的水囊跟在后面,突然眼前一阵白烟,里面的柳枝不见了,那茅草屋前的井边上出现了棵碧绿碧绿的柳树。我叹口气,把里面剩下的水都倒在了一棵狗尾巴草上。 崔叔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我的衣袖,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周围:“怀真哪,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阴风阵阵哪” 我挺直了腰杆走在前面,终于找到一个耻笑他的机会:“连这都怕,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我话没说完,突然他猛地扑到我身上来:“啊蛇蛇”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条绿油油的小青蛇,正卷在那棵狗尾巴草上,伸出又红又长的信子在吸溜吸溜地舔草叶子上滴的水。 再看身上,只见崔叔闻两条胳膊死死抱住了我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到了我肩窝里最夸张的,两条腿都缠到了我腰上! 难怪我说怎么身上这么重了他大爷的,平时威风得跟山大王似的,原来见了条小蛇都会吓成这副屁滚尿流的怂样! 我用手推,身子用力甩,想把他弄下来,谁知他就是死活不肯放手,嘴里还在哇哇大叫:“蛇啊蛇啊”就这样两个人扭成一团,我一个站不稳,终于两个人都扑倒在了那片杂草里! 崔叔闻爆出一声空前绝后的吼声:“啊” 然后就没声音了。 我好容易抬起头来,只见那条小青蛇的脑袋就在他鼻子前面一晃一晃的,他两眼紧闭,脸色白得能剥下来冒充素羽专用的宣纸原来是晕过去了。 那条青蛇呢,只见它两只ēi xg绿豆一样的眼珠子却盯着我手里的皮囊不住地看。我想都没想就把那皮囊扔到半仗开外,它果然一下子转了脑袋游过去了,脑袋探到皮囊里面去,还露了大半个身子在外面一扭一扭地。没多久它就把脑袋退了出来,跟喝醉了似的,摇摇摆摆地消失在草丛里了。 奇怪哩,这里明明就有一口井,犯得着这样抢水喝么。 我拍拍崔叔闻的脸:“喂,醒醒,醒醒啊,蛇已经走了醒醒啊” 他不出声,也不动,很显然是不打算醒过来了。我无可奈何,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把他连抱带拖地弄到那茅草屋里去。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只见里面的家具虽然都是简单的竹桌竹椅竹帘竹塌竹屏风,可是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灰尘至少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破败脏乱。素羽正在一边的书架旁,把他的书从书箧里面掏出来摆在上面,一边摆着,还一边用手抚摸着书架上的竹子,看上去好像很是留恋这个地方。 我顿了顿,才把崔叔闻扔在身边的一张竹椅里面,然后俯身去狠命掐他人中。素羽问:“怎么了?”我说:“被蛇吓晕了。”素羽哼了一声笑问:“可是一条青蛇?” 我气呼呼地说:“是啊,比一根筷子粗不了多少,居然就把他吓晕过去了!” 素羽微笑着看了一眼崔叔闻,又微仰着头看外面的一片杂草,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来还在啊呵,当年也有人被它吓晕过呢。” 我脱口而出:“谁这么胆小?”说完了就反应过来了这里既然是当年那位崔丞相住的地方,那么被蛇吓晕的除了他还会有谁?我有些心虚,转身再用力按崔叔闻的人中:“喂,醒醒啊叔闻醒醒” 心里想的却是 当时卫修仪曾说,素羽在一个崔丞相死后便只穿白衣服弹琴后来又听倚风说,崔叔闻三岁的时候就会偷看他爹和素羽一起洗澡 所以,那个崔丞相,其实就是崔叔闻的父亲么?难怪素羽到哪都带着他,可是崔叔闻揩他油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 不知道崔叔闻长得和那位崔丞相像不像呢?素羽一定很想念崔丞相换了是我,每天对着一个长得很像自己想的那个人的人,非发疯不可。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热热的。 那边素羽拍拍手:“明天你们两个去把前面的杂草除干净。” 我有些心虚地拍着崔叔闻的脸:“哦。” “然后再种些蔬果。你爱吃什么就种什么吧!” 我猛地站直:“是,少爷!” 瞬间有一堆绿油油的蔬果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丝瓜南瓜东瓜萝卜小葱大蒜大白菜然后是我坐在当中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快活似神仙 我哪里等得到明天。崔叔闻一醒过来,我立刻扔了把从杂物房里翻出来的锄头给他:“出去!除草!大爷明天要种蔬果” 崔叔闻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还在一个劲地喊“蛇蛇” 我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斗笠拍他一下:“你眼花了吧?哪来的蛇?我怎么没看见?” 他一个跟斗从那椅子上翻下来,闪身藏在门后面,然后才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往外看:“那里啊一丛狗尾巴草上面” 我拎起锄头大步走出去,一把把那丛狗尾巴草连根锄了起来,然后提起来给他看:“是这一丛么?” 他两眼瞪得鸡蛋大:“哇怀真你真不怕啊” 我把那狗尾巴草甩到一旁:“大爷我老虎豺狼鳄鱼蟒蛇什么没见过我会怕一条蛇?哪,现在看到没有蛇了吧?可以出来干活了么,叔闻少爷?” 崔叔闻踌躇了半天,终于磨磨蹭蹭地戴上斗笠出来了,走一步看三看,就跟眼前爬了满满一地的蛇似的。我在草丛中抡着锄头飞锄着,他只敢站在空地上小心翼翼地弄着最旁边的草,那锄头在他手里起的作用估计跟一根牙签差不多。 还好那条蛇没有再出现,院子里倒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瘦瘦的小少年。个头比我和崔叔闻都矮,整天穿一身草绿色的衣服,嫩得能掐出水来不知道是不是跟素羽倚风他们呆久了,还是因为那小子一看到我就吓得到处乱躲,反正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那条小蛇!要不是的话,好好的为什么要叫“青儿”? 素羽宣布,因为我和崔叔闻越来越笨手笨脚,今后他的生活起居由那个小青儿伺候。我暗笑,他是终于受够了崔叔闻那两只整天到处乱伸的手了吧? 话说崔叔闻那双手真的是人人头疼。他就好比是一只长了七八只色爪的章鱼,原本他的爪子被素羽用一根丝拴在我身上了,所以只祸害我一个。现在那根丝被拿掉了,于是大家都被他祸害了而我这边受的祸害一点也没少! 有时候我恶狠狠地想亏了素羽没教我怎么再把那根丝缠上去,否则我非到山上拔根野猪毛给他拴上不可,到时候就让他追着野猪满山跑去吧! 当然有了青儿,好处还是有的。那就是我和崔叔闻终于摆脱了小厮的身份咳咳,至少不用干小厮的活了。 小厮的活是不用干了,可每天仍旧给按排的满满的早上我和崔叔闻一起练字,嗯,在素羽少爷那双迷离的眼睛的监视下下午我和崔叔闻就去照料菜地,拔草,捉虫偶尔会有那么几只“不小心”飞到倚风身上,然后他就会一阵烟冒出来哇哇大叫,我们就顺便威胁他一起来浇水。 但是几次三番之后倚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青儿又爬到他身上喝露水去了。他老实不客气地揪住青儿下来,把青儿的脑袋举在崔叔闻跟前。崔叔闻再被吓晕过去三次之后,他求我:“别找倚风了该干的活让我来吧” 也好。反正倚风那家伙眼高手低,什么都不会,叫他拔草他拔瓜苗,叫他浇水他直接来个水淹菜地真想把他从回心桥扔下去,把他扔回“那边”的六十年代,看他不饿死才怪! 啊,不行,他是个妖,餐风饮露的,半夜晒个月光都能恢复元气,此路不通。 那就算了吧。反正素羽晚上教我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他也能帮上一点点的小忙。 素羽他法术实在高深,说出来的话我多半是听不懂的。倚风在旁边偶尔用鄙夷的口吻“翻译”给我听,我就明白了。不知道是不是素羽教上了瘾,总之他教了变化术之后又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教之前都要先让我发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 我都老实发誓了。反正,嘿嘿,什么叫万不得以,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了算! 最神奇的事情就是,在我种下去的丝瓜苗沿着竹架节节爬高的时候,我还有崔叔闻的身子,也在飞快地长高。住了没几天,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好几套。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比高! 素羽心情好的时候会乐呵呵地给我们做裁判,用一把小刀刻下当天的高度。然后又在我们两个大叫大跳的时候冷冷地扔一句:“都是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小个也不害臊!” 十哼,老子还八百岁了呢。看看那个青儿,好歹也有三百来岁了,变chéng rén的样子有没有十岁还是个问题呢。但是我们这一屋子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只有崔叔闻是个血统纯正的凡人,他再不长大就不正常了所以他最着急。 急到后来,素羽看不过了,每天安慰他:“这个地方灵气十足,最适合修炼养生。咱们在这里住上一两年,你少掉的功夫就都能长回来了!” 崔叔闻哭丧着脸:“两年天啊,什么时候才能过这两年” 素羽微笑,转身不语。 我也觉得两年太长。虽然这副小小的身体已经用了几百年,长不长都习惯了,但是如果能长成chéng rén的模样,也许用起来会更方便。所以我的着急,一点都不比崔叔闻少。 知道这焦急有多可笑,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江山寂静,岁月无声,远的没有什么好期待,近的也没有什么好牵挂,往后是渐渐模糊得只剩一抹残影的记忆,往前是漫长得能让人窒息岁月,周身是流水一般的风流云散,伸手一握,两手空空放眼望去,千山无人沧海桑田都变作一瞬,我才知道什么叫“漫长”。 然而当时是不知道的。那时每一天都过得像打仗当然敌人只有崔叔闻一个。 饭要吃得比崔叔闻多,个子要长得比崔叔闻高,字要写得比崔叔闻好,背书要背得比崔叔闻流利,讲策论要讲得比崔叔闻好,种的瓜果要比崔叔闻种的壮半夜挤到的地方要比崔叔闻的大,抢被子要抢得比崔叔闻多。 没错,我们一直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挤在一张床上,挤在一个被窝里。 素羽他大方得很,我们衣服小了,他立刻就差人去买新的偏偏就是不肯多打扫个房间出来给我们分开住! 我真怀疑是崔叔闻搞的鬼。 因为他自从慢慢变大之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揩我还有别人的油。素羽是不用说了,倚风给他调戏得都不敢变人了,就是青儿,每天都被他捏得哇哇大哭。 开始的时候我也懒得睬他不就是揩个油么,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再到后来,我不得不以骚扰制骚扰。 他耍赖的时候我加倍耍赖,他耍liu áng的时候,我就加倍地耍liu áng! 他摸我一次,我就压住他上下左右摸个遍他偷亲我的时候,我就把他按到墙上去啃个干净! 他干活的时候总是偷懒,还转挑些不费力的事情做,我劈了两年柴提了两年水之后才猛然发觉,我浑身的筋骨比崔叔闻的强壮多了。到后来我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他制住,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几次三番下来,他就消停了。到了后来,他坐在我跟前,比从小念圣贤书的那些书生秀才还要老实端正。半夜呢,他也不敢乱碰我了,顶多是睡迷糊了的时候会把胳膊横过来,含糊不清地喊两声“救命”。我看他吓成那样,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背着我,怀里抱着一方被角睡觉,老实得像只小狗崽。 所以渐渐地,天下太平。 插曲也是有的。崔叔闻偶尔还会哀叹那么一句:“我那时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那样缠着你话说,从前咱俩都那样了你还对我没感觉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着么追着别人哪,太失败了,太打击了” 我和素羽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都默认了没有把那根丝的事情告诉他。他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当初会那样缠着我。 我只得把脑袋扭到一边:“没办法,我摸你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没感觉” 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亏了那时我没有喜欢他。不然素羽把那根丝一扯,他又变回整天到处拈花惹草的老样子,老子还不给他气死! 我说完,就会被狠狠踹一脚。 当时只道是寻常。 每天和崔叔闻拼命似的作对,偶尔再想起苏青溪的时候,总是一阵恍惚。虽然这栖云山就在云嘉城外,离得实在不算远,但是就是没再见过。 话说回来,他是丞相公子,是太子的伴读,就算我们真的住到云嘉城里去了,又有什么机会能见到他? 又过了一年,我再回头看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笑自己别说见不着了,就算见着了我又能怎样?还像做狸猫那样去蹭他不成? 这样来来回回问了自己许多遍之后,心也就淡了。 但是,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他。 突然有一天,素羽拿着尺子给我们量个头,量完笑说:“不能再长了再长我就够不到了。” 我这才发觉,原来我竟然已经可以平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黑中有带着点墨绿,仿佛一口能吸下别人魂魄的深潭。 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 崔叔闻说:“少爷,我们这一大就该老了你看你,啧啧啧,看上去还是跟十几年前没什么差别” 素羽苦笑说:“还不快到井边去看看你们盼着长高长大也不是一两天了。” 我和崔叔闻挤在井口。下面一张熟悉一张陌生的两张脸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看不真切。我平时也不照镜子,对自己的相貌咳咳,真的只有个很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往井里一看,突然发觉自己长得很像一个从前见过面的人。 永敬。 我不敢再多看那张脸。其实永敬的样子早就模糊了,一直记得的,只有他那双眼睛里仿佛千年不散的悲哀。我一想到他,就会难过。 这悲哀我眼里可没有。可是我就是不敢看。也许永敬和我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就因为这样,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崔叔闻才是正确的。 崔叔闻的脸也浮在那水上,他的样子是平时就看熟了的,就像当年我在那个餐馆里,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样皮肤白净,纤尘不染鼻梁挺直,嘴唇微翘,清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男的。要不是我每天下午拖着他出去干活,他的脸色可能会更苍白。那样可不好。就算我对他没什么想法吧,我仍旧希望他健康。 平时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水里这么一看,心底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升了上来。 这个人,我遇到了他成年时的幻影,又遇到了一副少年模样的他,然后再陪着他长大 而他中间浪费掉的时间,全都是因为我。 我知道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井中他的影子,很想说点什么,但仿佛有一堆东西堵住了心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猛地抬头走开,然后靠在了倚风的树干上。 崔叔闻突然走了过来,然后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就在他的嘴唇离我还有百分之一寸的霎那,素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好上路。” 啊?上路去哪里? 崔叔闻一跺脚放开了我的肩膀,闷闷地问:“少爷,去哪里?” 素羽说的很平静,却又仿佛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去雍川。”顿了顿又补充:“赶考。” 我和崔叔闻面面相觑。 赶考这件事,其实素羽早就和我们说过了他说他总不能养我们一辈子,只不过我和崔叔闻都没当回事。 崔叔闻的愿望是,以后到云嘉去,按照当年凌霄阁的格局再开家店,一来有无数美人可供调戏,二来每天都可以坐着数钱那一个叫快活似神仙! 可惜素羽威胁他说,要是他真的敢去开相公馆,就每天派它七八条蛇shàng én光顾,崔叔闻吓得不敢再提这件事。 我呢我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一变回原来的样子,每天早晚几个野果也能凑合就算变人了我在这荒山里开几亩地养活自己也不是问题,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做那些费脑筋的事。 但是素羽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就都眼直了。 素羽对崔叔闻说:“你们若是能考进前五名,就可以进翰林院。大奚国的翰林院向来是出美人的地方”素羽说着又转向我:“辟如现在的掌院学士韩笑卿,侍讲学士苏青溪” 崔叔闻抢先喊:“我去!”喊完了又斜眼看我,“苏学士哦” 我想了半天,才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平步青云 素羽少爷一声令下,我就和崔叔闻一起被送到了雍川一个叫“白亭县”的地方。素羽花钱买通官府给我们安了户籍,我们就成了当地的童生了。赶着时间一路往上考,六月院试,八月秋闱,第二年三月春闱,四月殿试考了差不多一年。崔叔闻抱怨说其实我们可以买个贡士的出身直接去考进士的,又被素羽在脑门上狠狠拍一下:“日后万一出了纰漏,砍的是你们的脑袋!” 我一听说要砍脑袋,吓得要罢考。素羽只得又回来安慰我:“你们两个的身世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跟别人说清楚,说不清楚,就会有麻烦,我这是替你们省了日后解释的功夫。”难得素羽肯这么说话,我扶一把几乎酸倒的门牙,抹一把感动出来的眼泪,回去继续kǎ一 shi。 会试的榜放出来,我和崔叔闻都在上面。 素羽用扇子遮着半张脸跟在我们后面去看榜,回来只说了一句话:“想要稳进翰林院,殿试都给我进前三甲。” 就为他这句话,我整个殿试里都没时间抬头看皇帝一眼。 结果就是,崔叔闻考了个状元,老子考了个榜眼。 我们的文章有素羽的指点,想考不上都难。所以我坚决认为,崔叔闻考得比我好,是因为他的字更好看。 我们两个还在山里的时候,一向是不分前后,现在终于给他占先了辟如昨天放榜之后去游街,他在前面现在再上上元殿听封赏,他还是在前面。我要是跟他并肩走或是干脆走到他前面去了,就是逾越。 我开始觉得不好玩。 但是想想应该会有机会见一见苏青溪,我又稍稍打起了两分精神。 然后这两分精神又很快都消磨掉了。皇宫太大,我们一伙进士跟着侍卫从皇城午门进去,穿了不知几道门,走得腿脚都酸了,才望着那上元殿高飞的屋檐。殿前长长的一溜台阶,殿试的时候也没在意,现在才发觉它也忒长了。爬了半天,简直就是翻了一回山,终于看清了殿前朱红的大柱子,雕龙画凤的殿门,殿里穿红穿蓝的官儿们,还有最尽头金光灿灿的丹墀和龙椅。 我紧随在崔叔闻身后进去,也不敢到处乱看,直接就伏在了地上。视野里只剩下光滑的石地板上隐约的花纹,和自己的手。 然后所有人一起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大殿应该很大,我能听到很响的回声。一个有力无气的声音说:“平身吧。”只前面“平身”两个字说得还有点力气,后面那一声微弱得像是干瘪了的气球被刺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我站了起来,仍旧把脸埋得低低的这样偷着找人才不会太明显啊。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朝我看。 不对劲啊,要看也该看崔叔闻吧,这小子可比我耐看多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一眼周围,乖乖了不得,那一群红官袍蓝官袍的家伙不但在往我这边看,我还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什么听说昨天有人看到,什么确实很像,什么花贵人还是华贵人什么的。 我彻底郁闷了。话说我是想来偷看人的,怎么就被围观了啊 有个娘娘腔的声音打破了这阵窃窃私语。那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说:“谢怀真,抬起头来。” 你大爷的。你想看我,也不问问我想不想看你。不过我当然知道,在这种地方,真正下令的肯定只有上面那一位。 我只得抬起头,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正殿尽头,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身上。 我知道他姓奚,叫奚容,是奚国的第十三个皇帝唔,还真是个倒霉的数字。 他坐在那里,似乎有些乏力,斜靠着旁边一个鼓鼓的靠垫,连身板都挺不直。不只道是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的缘故,他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得多只是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疲倦,仿佛病了很久。 我看他,发觉他也在看我。然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有了些变化。 我当然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模样漂亮是谈不上的,顶多比他那个儿子怀安太子要整齐些,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身边的大臣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不知道是不是皇帝听到什么了,总之他那张本来就很苍白的脸一下子更白了。 但是在这一阵算不上混乱的小骚动里,我终于可以扭头看周围的大臣们。抱歉,我今天真是来找人的苏青溪他是翰林院的第二号人物,今天今科一甲进士面圣听封,他不可能不来。 突然皇帝咳嗽了一声,用比刚才大了不止一倍的声音,急急地喊了一声:“退朝!” 奇怪哩,不给我们封官儿了? 我正准备拜一拜走人,突然刚才那太监的声音又说:“皇上有旨,着新科榜眼谢怀真到文澜阁面圣。钦此。” 我心里“咯噔”一下。 再抬头,龙椅已经空了。有个白眉毛的老太监捧着一柄白得能羞化新雪的拂尘走到我跟前:“谢探花,请随咱家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手脚冰凉。 素羽什么都嘱咐清楚了,却没有说过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该怎么办。 虽然已经喊了“退朝”,但是有好多人还是站在原处,脸上的表情明摆着是要等着看热闹!我忍不住惶惶然地看了看周围,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一道纤长的身影。 我觉得自己浑身一凉。 这几个月我有时也会想,不知道用一个成年人类的身体站在他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无论如何,总会和毛茸茸的一团蜷在他的臂弯里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吧。 现在我才知道,确实不一样,他大爷的太不一样了! 以前做只狸猫的时候只想着往他怀里钻,蹭蹭他,用尾巴挠他,逗他笑现在呢?现在他就站在那里,身上是一身深蓝色的官袍,头顶一顶乌纱官帽,整个人修长玉立,站在那一堆白胡子大肚子的官儿里面,正应了那一句俗话鹤立鸡群。只见他和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说着什么。那老头说话的时候他听得很专注,然而旁边有人经过的时候他都恰到好处地跟对方点头打招呼,谁都没有被冷落。 我知道,如果我走上前去,拱拱手,喊一声苏大人,他一定也会对我礼遇有加。 但是我现在不想过去了。 看来我不但是身子长大了,心也有些咳咳,老了。 苏青溪于我好比水中月,镜中花,就跟二十一世纪的小孩子看了挂在墙上的贴画,就发愿要去爬的珠穆朗玛峰差不多。 等他真的走到了山脚下,才明白这座山自己不可能爬得上去于是也就放弃了。 我微笑着看他和旁人寒暄,瞬间释然。 看看身边,崔叔闻正转身要走,我一个箭步过去拖住他:“叔闻,等等我。” 他有点吃惊:“你不是还要去见皇上么?” 我只央求他:“等我一起走。” 他白我一眼:“半个时辰。” 那太监又催我了:“谢榜眼,请随咱家来吧!”我冲崔叔闻点点头,再朝那太监拱拱手:“好。劳烦公公带路。”一边跟着太监往后面走,一边想着自己还不如考个探花呢。榜眼榜眼怎么听都不够神气。 出了大殿,穿过空旷的广场,重重的围墙和楼阁,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那栋挂着“文澜阁”牌匾的地方。我正想着皇帝自己每天在皇宫里面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累都累死了,不病恹恹的才怪就看到了那台阶下面停着的一架步辇。 于是这念头又变成他自己成天都走不上几步路,也不锻炼身体,不病恹恹地才怪。 前面那太监小跑上去通报:“启禀皇上,谢怀真求见。” 他大爷的,现在是皇帝要见我好吧,怎么就变成了我求见 腹诽归腹诽,现在他还是这里的老大,面子还是要给的我还等着他把我扔翰林院去呢。我走上白石砌的高高的台阶,走进那阴风阵阵的文澜阁啧啧啧,整天呆在这么阴冷的地方,不病恹恹的才怪然后撩起袍子给皇帝磕头。 皇帝于是用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又说了一次“平身”。我站起来,只见他挥了挥那只苍白的手,他身后的两个宫女,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太监,还有领我进来的那个大太监,一下子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那大太监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关了门。 皇帝整个人瞬间淹没在一片昏暗的光里。但是他看着我的那两只眼睛,依旧亮亮的。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僵了半天,他才开口问:“谢怀真,你的文章朕看过很好。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师承何人?” 还好,这些素羽拎都着我的耳朵叫我背清楚了的他说了多少遍了,要是身世出了纰漏,我和崔叔闻两个别说做官,脑袋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呢。我弓弓身子:“禀皇上,臣的恩师是雍川骆静轩先生。” 素羽说,这个骆老头子非常古怪,一个人在山里隐居,二十几年谁都不见,几个月前刚刚死掉了拉来充我和崔叔闻的老师再好不过。 皇帝点点头,眼睛里看不出来是相信了还是在怀疑。我赶紧补充:“今科状元崔叔闻也是家师的弟子,文章也做得比小臣好” 他摆摆手打断我:“不干文章的事。你是雍川人氏?” 我答:“是。” 他又顿了一阵,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仿佛在犹豫着什么,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椅子的扶手上弹动着。这沉默令我害怕。 但是又突然想笑记得在我来的那个时间里,曾经有个人这么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皇帝在一阵沉默之后,爆发了。 “你今年几岁?家在何处?父母做何营生?家中有兄弟几人?跟那位骆先生读了几年书?你的名字为什么叫怀真?” 我于是也一口气回答:“臣今年二十一岁,家在雍川白亭县,母亲岑氏,生小臣的时候没了父亲大名叫谢虎,是个烧炭的,去年也没了家里没有别的兄弟。小臣九岁时跟了骆先生,到骆先生故去时正好十年。至于小臣为什么叫怀真小臣也不清楚。” 完了,这个素羽也不知道,所以我当然也不知道,不过说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吧?! 算了算了赶紧拿点别的事情说 “小臣家中贫寒,本无钱,亏了骆先生不要学费,只要我爹爹每年冬天为他烧一窑炭。所以小臣” 皇帝点点头:“这位骆先生果然高风亮节。你娶妻了没有?” 我头皮一炸。 难道说皇帝想招我做女婿?不是吧做驸马的不都是状元么?再说了,论相貌崔叔闻那小子比我漂亮,论人品咳咳,好像我要好那么一点点,论文才我们倒是不相上下,可是崔叔闻那一手字画简直就是颜真卿附身董源了怎么看都应该是先考虑他啊。 这个素羽也没教过,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说:“禀皇上,小臣尚未娶亲。” 我说皇帝蜀黍啊,本来我跑您老人家这儿来,可为了您翰林院里面那个苏学士虽然现在我断了对苏学士的一切念想了,可我对你的女儿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哇 皇帝食指在椅背上面一敲:“哦。” 我只觉得自己头皮上那一阵麻渐渐蔓延到后背,然后又落到脚底。素羽公子,素羽少爷,素羽大哥,素羽大爷,我不玩了,快来带我出去我不做官了,我在这京城里做点小生意,或者回山里种地去干什么都比对着这么个怪蜀黍强啊 皇帝终于咳嗽一声:“好了。朕也累了,你先退下吧。李幸” 刚才那大太监闪电一般推门进来:“谢榜眼,跪安吧。” 呵,原来这太监名字就取得这么有幸,不得势才怪哩。 我赶紧磕头,逃命似的大步出去了。大太监带着我到了皇城根,我大老远就看到崔叔闻两手笼在袖子里,站得笔直端正地在那里等我。我道声谢就打算走人,后面李幸突然很故意地咳嗽了两声。我这才想了起来,素羽说过,对这些奴才,“孝敬”的东西是少不得的。我一拍脑袋:“瞧瞧我差点忘了” 说着从脖子上解下素羽给的玉佩来,两手递过去:“今日晚生走得匆忙,身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块玉佩是晚生从小戴着的,一点点小意思,给公公做个见面礼” 李幸伸了短短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周围,才接了过去,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凑近仔细看了看。 然后他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我被他的表情惊后退一步。话说素羽给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地摊货,可是这李大太监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难道说这玉佩珍贵到连他拿了都手软?! 我嘿嘿一笑:“李公公,要是没别的事,晚生就先告辞了。” 他愣愣地点点:“谢探花慢走。” 我转身走人,只听到身后一阵风声,再回头,李幸已经没了踪影。嘿,他长这么胖还跑这么快,真难为他了。 崔叔闻已经朝我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问:“怎么样?皇皇上找你干什么呀?” 他今天穿了身大红色的袍子,头顶着大红色的帽子,脖子上再挂朵花就活脱脱是个新郎官儿,十足的神气,就连迈的步子都有些官样了。 可惜脸仍旧是那张清秀的脸,怎么看都是肚子里不长花花肠子的,所以让人看了特别有欺负他的。 我在他肩膀上面一捶:“当状元了,神气啊你!” 他捶回来:“见皇上了,神气啊你!” 我正要再捶,手腕就给他抓住了:“此处皇城重地,不宜喧哗,谢贤弟,咱们还是先回了旅店,再研究学问吧!” 我白他一眼:“崔兄所言极是,请!” 我们今天是骑马来的。看门的小兵远远看到我们,一溜烟小跑去把两匹马都牵了来。那马一匹纯黑一匹枣红,势均力敌,互相看不对眼,牵到一处就没完没了地喷气踢打。昨天我们游街的时候,几次险些踩了旁观的路人。我跟崔叔闻说咱还是另外找两匹马好了,崔叔闻一扭头,说这样才好玩。 可是我现在看看那个牵马小兵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情窦初开 这一路回去,两匹马又是互相踢打挤兑。等它们又挤到一处的时候,崔叔闻笑说:“你看,他们这样不老实,那些看热闹的才不敢走得太近嘛!那些人看看我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我居然听到有几个小丫头赞你英俊潇洒啧啧啧,下回咱还是坐轿子吧!” 我说:“崔兄客气了崔兄昨日在玄武大街上一亮相,就惹得老少女子纷纷围观,掷上马背的鲜花还刺伤了尊颈少许,这等的引人瞩目,真是羡煞小弟啊” 我话没说完,崔叔闻就伏到了马背上,伸长了舌头往地上一阵干呕。 我嘿嘿一笑:“小弟曾闻有人晕车,有人晕船,想不到今日居然得见有人晕马,真是大开眼界啊!” 崔叔闻抬头,白我一眼:“比起某些晕美人的奇人来,愚兄晕马也算不上稀奇!” 走了没几步路,就看到路旁零零星星站着些女子,嫁了人的大大方方站在街边张望,还是黄花闺女的用衣袖遮了半边脸偷偷地望总之是望,目标是街心慢慢走着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那轿子通身雪白,帷幕上却隐约有些兰竹的图案,估计里面坐的是什么有名的才子少爷。 我笑笑摇头:“啧啧,崔兄,想不到我二人在此,居然比不过一顶煞白煞白的轿子!” 崔叔闻也笑:“不错不错,我正想着这一路回去,不知又会惹来几个无知少女赞你英俊潇洒,这下可没人看你了!” 我一口气憋住,勒了马,挤出一个最真诚最闪光的笑容来问路边一个买豆腐的老大妈:“这位大姐,请问前面走的,是哪位大人的轿子啊?” 那老大妈老桔皮一样的脸上笑出朵桃花来:“这位公子听口音是外地人吧?也难怪你不知道那个,是翰林院苏学士的轿子!” 我两手一抖,险些从马上跌了下去! 这真是老天爷在玩我么?不想见了的时候,他自己就到跟前来了。 身后崔叔闻冷笑一声:“原来是苏学士啊”说着自己就打马从那轿子旁一阵小跑过去了。我只得跟那老大妈说:“多谢大姐了,生意兴隆!” 说完看看那密不透风的轿子,再看看已经走得远远的崔叔闻,居然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然后打马追了上去:“崔兄等等小弟啊小弟不认得回客栈的路啊” 那崔叔闻的马就跟尾巴着火了似的,一路小跑。我好容易跟上,不但我那黑马儿气喘吁吁,就连我自己都气喘吁吁了。等走近了,崔叔闻也不回头,只是慢慢地说:“谢贤弟,咱们这回中了前三甲,多半是要进翰林院的,以后你见那位苏学士的机会,可就多了!” 说完狠狠踢了那马肚子一脚,一溜烟就不见了。 岂有此理,他还不是听了素羽那句翰林院多美人才肯来赶考的?他又有什么好生气地的?哼! 我放出笑脸攻势来,攻了好几个路人才问清楚了回那“永通客栈”的路。进了门,叫小儿拴了马,想想还是先溜到素羽那里去避一避吧素羽说不放心我们,在我们房间附近另外包了个套间住着,却又叮嘱我们装作不认识他,害得我想找他的时候,都得偷偷摸摸的。 到了他门外,我也不喊人不敲门,就自己推门进去了。只见素羽难得地端端正正地坐着,他对面是一个圆得放光的光头。 原来是个和尚啊。 然后我就听到极激动极凄厉的一声:“喵呜” 一颗白白的猫脑袋从和尚臂弯里伸了出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我直觉的自己是只老鼠。我顿了一顿,才认出它来。 玄石。 嘿嘿,当年那个大和尚就叫了它一声,我到现在还记得,记性不错嘛。 所以现在眼前这个,正是当年想杀我,却又被永敬伤了的那个大和尚! 就在我推门进去的霎那,一猫两人三双六只眼睛齐齐看向我。素羽脸上稍稍有那么点惊讶,那大和尚圆圆的脸笑得像尊弥勒佛,玄石却咧着嘴巴,仿佛在咬牙切齿。在玄石那一声“喵呜”之后,素羽淡淡才地说:“这位公子,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说着,两条眉毛跳了跳。 我再看看那小猫,终于反应过来,朝他拱拱手:“抱歉抱歉,在下今日多喝了几杯,一时头晕走错了门,还请见谅。”说着正要退出去,突然那和尚摆摆手:“施主请留步。”素羽的眼睛眨了眨,我只得停下了:“请问这位大师有何指教?” 大和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佛门讲究缘分,今日贫僧能与公子相遇,亦是有缘。公子说醉酒头晕,正好贫僧身上带了些清热祛风的药丸,可以解酒,还望公子不要嫌弃。”说着从衣袖里面掏了只瓷瓶子出来。 那瓶子是天青色的,一眼看上去非常眼熟。可是我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我看到素羽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于是朝和尚拱拱手,接了瓶子:“多谢大师。晚生就不客气了。”说着自己从里面倒了颗药丸出来一口吞了,那边素羽说:“青儿,倒杯茶来!” 只见青儿一溜烟倒了杯茶递到素羽手里。素羽接过茶杯,转手递给我半道上他的拇指仿佛在茶水里面泡了泡。我接过喝了,他点点头,青儿小跑过来把茶杯收了回去。 我朝素羽道了谢,又向和尚说:“晚生谢怀真,多谢大师赐药。敢问大师的法号是?” 素羽抢先说:“原来是谢公子,在下素羽,久仰了。这位,是大相国寺的法门禅师。” 大相国寺的法门禅师?听起来也很耳熟啊。 只是他为什么要追杀我呢?难道就因为我是异兽和人类生的孩子? 我硬着头皮跟他们寒暄了一番法门禅师倒是和颜悦色,偏偏弄得我混身一阵一阵地发冷。 好容易他们两个说“好走”,我逃也似的飞跑回自己房间去。远远地就看见崔叔闻正站在我房门口,仿佛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我叫一声:“崔兄” 他两手一抖,猛地回过头来:“你不在里面?”说着又端起状元架子来咳嗽一声:“咳咳谢贤弟,愚兄过来提醒一声,下午就好好歇一觉吧,今晚皇上赐宴,可不能没精打采的。” 我拱拱手:“多谢崔兄提醒。小弟这就会周公去也,崔兄你也要好好养精神!”说完了一脚踹开门,拎起他的胳膊把他扔到里面去,再反脚把门踢上了,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崔叔闻!你不这样说话会死人吗?他大爷的,老子今天掉鸡皮疙瘩就掉了几层皮!” 崔叔闻难得地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望进我的眼睛里:“谢贤弟,愚兄这也是为你好咱们打小一起长大,规矩么,自然不必计较太多。只是那位苏学士可是正正经经的斯文人,愚兄我不过是想帮贤弟学会怎么斯斯文文地跟他打交道而已。”他说完了用一根食指对准了屋顶:“愚兄待你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我差点没吐死:“你还是找天地日月跟你玩儿去吧,老子不想玩了!” 为什么会这样 那感觉就好比一个坏人要改邪归正了,才突然发觉原来周围的人对自己是多么的没信心。我是真的真的决心要放弃了啊 我郁闷得一把扯了帽子袍子,往床上一倒挺尸去也。只听得那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崔叔闻这小子竟然也脱了帽子袍子,躺到了我身边来! 话说自从我们从栖云山出来,一路都是住客栈里,原本也是两个人住一起的谁知去年秋闱之后,进了云嘉城来,他就野开了白天还肯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看书,天一黑就不见人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居然是跑到勾栏绣院里快活去了! 等到春闱一开,乖乖了不得,他风流才子的大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听了不单牙酸,而且肉疼要知道他不但把他自己的零花银子都风流掉了,还把我那份赖去了大半!想到他花着我的银子喝花酒逗美人,我要能不生气我就是耶稣他爹! 我把他往外推了推:“喂你不回你自己房间去么?” 他脑袋往我身上一靠,表情声音都委屈得无以复加:“我从这里走回去再爬上自己的床要走三十多步路,你就忍心让我走那么远的路回去么?” 我顿时火大,手一推,脚一踹:“从这里到春香院要走多少步?到飞仙楼要走多少步?怎么没听你你嫌过远?” 他翻个身把被子也扯了过去:“这怎么能比” 我气结,再踹一脚,小腿就被他抱住了。他凑上来,眯着眼睛坏笑:“你不高兴我出去玩是不是?” 我吼:“高兴得很!你最好就住到勾栏头牌房里去,省得天天我看到你,心烦!” 他打个呵欠:“好主意不过你得再借我点银子”说着放松躺平,还像只小猫似的把一边的被角卷起来抱在胸前,两眼一闭无论我再怎么推踢,都不动了。 我想shā rén 然后我也累了。 随他去吧,反正这地方也还挺大的。 我这一觉睡得极不实沉,明明已经睡着,却如坠云雾中,飘飘乎乎,两脚都踩不到实处,一颗心悬着,放在哪里都不是。明明没有做梦,却又记得自己站在了一个满是烟云的地方。脚下似乎是个玉石的平台,在半空中漂着。崔叔闻就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静静地站着,两眼望着远处,却又不知道他看的是哪里。我大声叫他,他听不见我想跑过去,可是无论怎么迈步,都走不到他跟前。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急出了一身冷汗。 挣扎着挣开眼,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胸膛里,却仍旧跳得很快。我呼口气,一眼就看到崔叔闻的脑袋紧紧地靠在我身上,额头上有层细细的汗但是脸色安然,心跳沉稳,看样子睡的很沉。我突然想起来,崔叔闻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救命了。 我现在望着他,突然想到是因为我么? 鬼使神差地,我的一条手臂,不知怎么就伸了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他嘴角微动了动,我惊得手立刻就弹开了,背后的冷汗又多了一层。还好他没有醒过来,眼皮依旧紧紧闭着。只是我这一惊一缓,居然喘起气来。我稍稍往后退了些,让他躺稳了,又拉过被子替他掖牢了些,脑子里一个声音对我说:“起床啦起床啦” 那声音喊了几遍,我的手脚就是不听使唤。在那里呆了片刻,居然又躺回了崔叔闻身边。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眼睛好近。近得我都能数清楚他的睫毛。 然后是他的嘴唇好软。暖暖的,微带着点湿气。我的贴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条渴了三个月的鱼,在没命地找水喝。 轻微的碰触变成了捻压,然后又变成噬咬。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他仍旧沉睡着,没有回应,但是也没有反抗。舌尖轻轻一撬,就滑了进去,一点点地探索着,又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攻城掠地。 突然颈后一紧,竟是他的手臂揽到了脖子上。他的眼睛仍旧紧紧地闭着,沉睡的唇舌却慢慢苏醒了,渐渐地,与我纠缠在一起。一时间,耳边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喘息,和唇齿交缠时发出的令人脸热心跳的声音。 我松开了握着他肩膀的手,又探到了他的衣服里。所到之处是一片潮热的触感,指尖甚至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仿佛在一片滚烫的潭水上面挣扎了许久,我终于彻底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我丧失心神的一刹那,唇上突然一阵痛那痛瞬间传遍全身,我全身一抖,叫了出来:“啊” 睁眼,松手,只见崔叔闻躺在那里,微张着有些红肿的嘴,手背在嘴角一阵乱擦身上的衣裳本来就只有薄薄的一件,现在已经褪到了臂间腰际,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只是一双眼睛仍旧有些迷蒙,仿佛还没有睡醒。 但是里面有些很复杂的东西。说不上来是开心是难过,看得我心里一凉整个人就像是在泡温泉泡得头晕脑胀的时候,突然被扔到了冰水里。脑子里再有点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也都跟着嘴上那越来越清楚地痛飞散了。 我伸舌头在嘴上舔舔,一阵甜腥。看崔叔闻仍旧是那副模样,只得嘿嘿笑笑:“崔兄,小弟还没睡醒,一时一时昏了头,咳咳,这个,那个,你别放在心上” 他一扭头,自己伸手拢好了身上的衣服,半天才说:“昏了头我就知道。其实你想对他如此这般的,另有其人吧。” 我心下一气,冷笑说:“你呢,你不用说昏了头,平时耳清目明的时候,不都是逮住谁都能如此这般的么?” 可是那个时候我是清楚的,我身边的人是崔叔闻,我要亲的人也是崔叔闻。 这种事我又怎么说得出口! 崔叔闻理理被我抓乱的头发,坐了起来,伸脚下床,弯下腰穿鞋子。 然后他回头捏住了我的下巴,咬牙切齿:“你知道就好本公子非善类,这辈子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花花草草,千万不要太认真。”他站了起来,一手捞起挂在床头的那件大红袍子套上了,临走又回来拍拍我的脸:“不然你会很惨。” 我顿时满头大汗:“你” 崔叔闻拉开门:“快起来穿衣服吧,别误了皇上赐宴的时辰。” 门“碰”的一声撞上了。我坐在床上,愣了半天,看着外面的光渐渐地暗了,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穿衣洗脸梳头戴帽他大爷的,榜眼的帽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死沉死沉的,我只觉得自己脑袋上面顶的是个锅盖。 崔叔闻骑了他的红马走在前面,我一路心虚,不敢跟他并骑,只敢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这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那有些瘦削的背影在一片红彤彤的夕阳里,看起来分外的孤单寂寞 我这点酸溜溜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膨胀,立刻就像个肥皂泡一样爆炸掉了。 只见街上有些女子认出他来,都追着他的马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有几个抱着儿子逛街的,索性大大方方地拦住他:“崔状元,摸摸我家小宝的头好么?咱也沾点状元爷的才气呵” 崔叔闻乐呵呵地摸那些个光溜溜的小脑袋,笑说:“将来都有学问都高中!”然后那些个女人便都忙不迭地谢他,一边把他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的看。还有几个空手的女子远远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时找不到借口上去搭话,一个个地干跺脚。我一踢马肚子奋起直追:“崔兄等等小弟” 追到近前,我板起脸:“吵吵嚷嚷地干什么啊?崔状元这是去赴皇上的赐宴知道不?误了时辰你们谁担得起啊?还不都给我让开!” 那些女人愣住,然后有两个小儿顿时哇哇大哭。 崔叔闻好气地朝他们拱拱手:“在下先告辞了”我打马向前,不再回头。 十几年之后,今天这街上给崔叔闻摸过的小儿一个个地早慧高中,他摸得最久的那个十四岁就中了状元,进翰林院的时候还带着奶妈。结果这云嘉城里的人都传说崔叔闻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被他祝福过的人都是要高中的。我听了只是哼哼一笑想不到世人愚昧,居然也能猜到个边。 我站在空旷的庭中仰望头顶的星河,有时候会想起那时还有几个抱着孩子却又不敢上前的妇人,不知道她们到后来悔成什么样儿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滴血认亲 亏了我们去得早,到了皇宫也不算迟。 宫里刚刚点起晚灯,两个小太监引着我们到了一个树影婆娑的院子里。那地方叫“琼林苑”,据说皇帝请人吃饭,大多是在这院子的回廊里摆宴席。那回廊曲曲折折,中间一是个八角亭子,矮矮的栏杆外面种了些梅兰竹菊。现在这时候只有兰花在开,暗暗的香气在栏柱间流转。 我向来喜欢植物多过动物,这一进来,眼睛就没离过廊边那几株散着异香的兰草。 皇帝自然是要最后一个到的,所以十几个进士三三两两地站着寒暄,说的除了“久仰”还是“久仰”,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又过了片刻,有太监喊:“翰林院韩学士苏学士到” 声音未落,那些个进士饿狼扑羊一般冲过去喊“大人”。 也难怪,韩笑卿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苏青溪是未来最有可能的掌院学士,他们不扑就是傻子了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我和崔叔闻都气定神闲地站在后头没有扑上去 我们远远地站着,各自盯了个人。我盯着苏青溪,崔叔闻盯着韩笑卿。 好吧,就算不想爬上去了,站在山脚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 我把眼神移开,去看他旁边的韩笑卿。 韩学士三十七八的模样,脸上五官和一身官袍都端正得近乎刻板。脸蛋美则美矣,却是雕刻出来的塑像那种美,少了几分灵气就连他身上那身官袍,都仿佛是他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跟他那张脸倒是和衬得很倘若他生在二十世纪,做外交部发言人再合适不过。但是再仔细看看,他虽然模样刻板,眼神却不刻板寒暄之间,已经把在场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崔叔闻脸上。 崔叔闻抬脚走了过去,拱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晚生崔叔闻,参见韩大人,苏大人。” 那两个人一齐抬手,韩笑卿说:“崔状元客气了。”苏青溪抿着嘴,顿了顿才问:“崔状元,你我可曾会过面” 我脚一软。 三年前苏青溪曾经用毒药胁迫我和崔叔闻为他给卫修仪下毒。那时我们都还是一副小孩样,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他总不至于还能认出我们来 一想到这,我忍不住往一根柱子后面退了一步。 那边崔叔闻理直气壮地说:“苏大人,晚生今早在金銮殿上,有幸得见过大人一面。晚生久闻大人的诗文乃天下一绝,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瞧他这马屁拍的我不用吃那些先摆出来的葡萄,牙根就先酸倒了。 苏青溪大概早已听厌了这些话,只淡然一笑:“崔状元,你我今晚之后便要同朝为僚,不必客气。” 我看到崔叔闻似乎也是呼了口气。 我正想溜走,就听到韩笑卿的声音问:“崔状元,刚才听苏学士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当初在殿试的时候见过你一次,那是就觉得你很面善呢。” 对了。 崔叔闻他爹,是奚国的前前任丞相。那些年纪大些的官员,一定还记得他的样子。 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呢?素羽为什么要另外给他伪造一个身份? 难道说他用原来的身份不安全么?可是这样回到朝廷中,被人认出来的机会也很大啊。真是太冒险了。 我这边出了一身冷汗,却听见崔叔闻不慌不忙地说:“也许晚生的相貌,像韩大人见过的某人也说不定。天下的人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少嘛,这也算是晚生和大人的缘分了。” 呼,说得倒挺溜。 果然韩笑卿没有再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怎么不见谢榜眼呢?传说你们二位同出一门,同行同止,很是亲近嘛。” 他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慢,慢得让人怀疑他还有别的什么言外之意。 得,原来我和崔叔闻的fēi én已经传到未来顶头上司的耳朵里去了。 崔叔闻随口就找了个理由出来:“怀真他酷爱兰草,今日一到这琼林苑中,两只眼珠里就没离开过园子里的兰花,现下不知跑去同哪株异草仙株私会去了。” 我一听,赶紧探出脑袋去,继续看回廊外的那一丛兰花。 苏青溪不痛不痒地笑说:“你们二位可谓相知甚深。” 那边有脚步声过来,我适时迎了上去,正正地望进苏青溪眼里去,然后拱手弯腰,毕恭毕敬地行礼:“晚生谢怀真参见韩大人,苏大人。”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崔叔闻叫了我一声“怀真”,他眼里突然露出的杀意。 但是他现在只是挥袖拱手,动作流畅得有如行云流水:“谢榜眼客气了。”说着,两只眼睛盯在了我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我不住地对自己说:普通的十三岁的孩子不可能一下子长到这么大,他不会认识我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好容易稳住了心神,挤出一个笑脸来:“苏大人,久仰了。” 他的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仿佛憋了许多话,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顿了片刻才点点头,问:“方才我听崔状元说,谢榜眼也酷爱兰草么?” 好吧,花花草草确实是个安全的话题。 我说:“酷爱谈不上,但是平时看到了珍奇的品种,总喜欢多看两眼是真的。”我是个实在人,说的是实在话。 苏青溪脸色慢慢和缓下来:“本官平日里也好侍弄花草,舍下倒也有几株兰花,虽然比不上皇宫御苑内的珍奇,却也另有奇趣,不知谢榜眼有没有兴趣光临寒舍,品评一二?” 我连忙客气摆手:“晚生那里就能品评了开开眼界倒是真!” 如此这番一阵寒暄,云淡风情,万事和谐。等到苏青溪被一个官儿叫开去,我弯腰恭送,一下子就直不起来了。韩笑卿居然伸手过来扶了我一把:“谢榜眼身子不舒服么?”结果就是,我要指天发誓我只是刚才站久了现在有点头晕多谢大人关怀一番表示之后再回过神,苏青溪已经没影儿了。 我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就算不爬山了,站在山脚看看风景都是这样的累人。我对崔叔闻笑说:“看来看去,还是自家门前的小山包好啊。” 他一脸不解:“什么?” 我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指:“以后再说。” 一条huáng sè的人影闪了进来,我微笑着看苏青溪不动声色地朝那人走了过去。 还好韩笑卿他们两个来了之后该来的官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每个人打声招呼,互相问问最近如何,就已经够把时间拖到皇上驾到。说到这皇帝,我还真有点头疼。今早背他叫去查户口似的一问,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特别是那一句成亲了没,现在一回想,背上都会出汗。 所以这一次我跟着大伙跪下去喊吾皇万岁的时候,喊得特响亮 皇帝大叔,我对你老人家可尊敬得很,你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哪! 上头李大太监喊了平身,抬起头就看到皇帝已经坐在了亭子里,仍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旁边站着一个穿黄袍的年轻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苏青溪。 我不由得暗道:“怀安哪怀安,三年不见你居然还没把人追到手,你也算没用了。” 再看苏青溪,正好瞧见他给奚怀安递了个眼色,然后低着头退到一边去了。亭子前的廊下两边各摆了一排桌子,臣子坐一边,进士坐一边,泾渭分明。奚怀真就坐在皇帝下首,不过看样子他也许会更乐意坐到苏青溪旁边去。可惜呀可惜,苏青溪跟他顶头上司同席,我这个标准的旁人看了都替他们揪心。 我旁边那个,不用说,当然定c肯定c绝对是崔叔闻。 现在崔叔闻就看着对面的韩笑卿发愣。 坐定之后,我在桌子底下捏了他一把,耳语:“你口味越来越独特了。” 崔叔闻一把拧回来,不说话。 我加上一句:“其实我觉得皇上也不错” 这回挨的不是拧,是用指甲掐,痛得我差点当场骂娘。亏了我在被他骚扰蹂躏这么些年之后已经练出一身挨火烙都能不动声色的本领,不然今天我这张脸就丢到齐国之北去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喝不出来是什么茶,味道怪怪的。奇的是喝下去之后,刚刚挨拧挨掐的地方居然就没那么痛了。果然是皇家的东西,连茶都能当镇痛药使。 然后我又想,真不愧是皇家的茶,不但能当镇痛药,还可以当。我两个眼皮开始打架,脖子有些软了,几乎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就在我要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崔叔闻的手在后面撑住了我。我脑袋一歪:“我不行了借你肩膀靠靠。” 合上眼皮之前,我还听到周围一阵混乱。然后万籁俱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躺在一处软软的地方,头顶是一顶半透明的藕色帐子,外面点着昏黄的灯,两条黑黑的人影映在帐子上,看得我心惊肉跳。因为,其中一个人手上,似乎是拿着一把刀。 然后我听到皇帝的声音说:“割吧。” 我联想到今天早上皇帝问我成亲了没,顿时全身都湿了汗的。 据我所知,如果一个男人在皇宫里面一定得被割掉点什么,那一定是 我张大了嘴巴想叫出来,才发觉自己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想动,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然而那个人已经举着刀走了过来,一手撩起了帐子。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啊我不要做太监啊话说我那玩意儿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用过可我也没想过不要它啊啊啊皇帝老儿你要敢真割了老子的老子割你全家 有个肥肥软软的东西搭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把我的手拽了出去,悬在半空。 了不得,难道是要割我的手?! 那也不行啊,我还要穿衣吃饭写字哪割哪都不行! 只听到轻轻“咯”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床前的地上。话说皇帝大叔啊,你老人家想干什么就直说吧,要我做太监断我手脚是不行的,别的都好商量 突然有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小指,指肚上面细细的一阵痛,跟着“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 呃难道说皇帝其实是个吸血鬼现在我是他的晚餐?! 然而只这一声“叮”之后,我的手指就被放开了。刚刚被割破的地方有被什么东西缠上,然后整只手都被塞回了帐子里。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原来人家只要一滴血啊。 可是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你是皇帝啊,你说要我一滴血我敢不给吗?这样折腾会吓死人的 还好手指被包上之后就不怎么痛了。我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还能从看看外面刚才割我手的那个人弯腰从地上捡了什么东西起来,放到别的地方去了,然后朝皇帝一躬身:“皇上” 他大爷的,原来是李幸这死太监! 皇帝“嗯”了一声,半死不活地说:“我自己来吧。” 话说他要干什么? 他们站得太远,我怎么转眼珠子都看不到了。过了半天,我听到有人重重地坐下的声音李幸用又惊又怕的声音喊了一声:“皇上,这他真的是” 皇帝的声音倒还挺冷静的:“先把他送到碧华楼去,叫何昭带一队人去看着礼部那里就说喝多了,得了急症,在宫中医治。等去雍川的人回来了,再做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皇宫历险记 雍川不就是素羽给我编的那个出生的地方么?难道说这皇帝明察秋毫到能立刻就戳穿我的谎话?! 完了,这次恐怕真的要掉脑袋了 李幸战战兢兢地道了一声:“遵旨!” 一阵脚步声之后,又有一条人影映在了帐子上。我立刻就把眼睛闭上了传说在这种地方,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装聋做哑扮瞎子。听脚步声,那人在床前就停住了,不多时就有一只手摸索着把什么东西盖到我身上了。皇帝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还带着点哭腔:“怀真,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是怀真,我的大名很久很久以前就报上了,话说你究竟想怎样啊啊 然后身边一动,感觉像是皇帝坐到床沿上了。有只手把我的手抓了起来,解下小指上的布带又缠了一遍,然后把我的手又放了回来,之后就不动了不但不动,连声音也全无。 我真他大爷想在墙上撞晕过去算了皇帝老儿就这样坐在我身边算个什么事啊?! 皇帝一坐坐半天,我两手心直冒汗,背后也湿了一片还得控制着自己呼吸,要是呼吸得太重了还会被听出来其实我是醒的而且是在装睡那样我就死定了 外面传来一阵救命的脚步声。有个硬朗的声音喊了一声:“臣五品侍卫何昭参见皇上!” 身边的人终于离开了。 我紧紧闭着眼睛装死。有人抬着我走了半天,然后又把我放到了个什么地方,反正跟刚才那张床差不多,也是软软的。我想来想去,如果这是因为皇帝看出来了素羽编的身世有诈,我直接就犯了欺君之罪了,砍头还是剐肉就看悔过的程度,天牢那是一定得去的偏偏现在落着这么个待遇,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 还好这伙人对我不算太差,把我扔下以后还往我身上盖了个东西,我立刻觉得安全了不少。其实把我关起来又怎样?只要不当场杀了我就行,反正如果我不想玩了,还可以变回原身再逃出去。 那些人扔下我,跟着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这地方应该是没人了。我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居然连一盏油灯一根蜡烛都没点。还好床帐没有放下来,我看得见外面也不过是些桌子椅子橱子柜子之类的东西一扇门上还挂着精致的珠帘,一张梳妆台上架着面半个人高的镜子,怎么看都像是女人住的地方。我试着想动一下四肢,还是完全不能动。小指上面的伤口仍旧有隐隐约约的疼传过来,仿佛是在提醒我刚才经历过的一切不是做梦。 我躺在那里,猜测着皇帝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无数种可能的原因甚至连他想收我做那个啥啥我都想过了,不然他好好的问我有没成亲干嘛呀,他刚才割我的手滴我的血,说不定是想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病我浑身一阵恶寒。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结果还是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侧躺着的,一条腿都搁到被子上了哈哈,老子终于能动了! 我跳起来,翻身下床。两只光脚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我忍不住喊了一声:“我鞋子呢?” 外面门被推开了,有个声音沉沉地喊了一声:“伺候谢榜眼起身!” 啊? 转眼间就看到有四个小太监捧着面盆面巾衣服袜子进来,最后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太监,脖子上顶着张马路上捡到一分钱都会交给jg chá叔叔的老实脸。老实太监老老实实地走到我跟前,老老实实地一弯腰:“奴婢侯叶,这几天伺候谢榜眼养病。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还请谢榜眼多多担待。” 我眼睛一歪。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我哪敢得罪你们这些公公。我当即一拱手:“侯公公不必客气,其实在下没生什么病,身子好得很,这些琐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侯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当场跪了下去,自己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鞋子捧到我跟前:“谢榜眼请坐,奴婢伺候您穿鞋。” 得,连抗议都不许 这回轮到我老实了。老实得像个木偶,任由他们伺候我穿鞋穿衣洗脸漱口整一套事情做下来,我就出了一身大汗。 而且还是臭的。 于是我又联想到我就在宫里随便住那么几天伺候的人就这个阵仗了,换了是皇帝那得多夸张啊,他不病恹恹的才怪! 好容易伺候起床的人走了,跟着又来了一拨人 好家伙,直接就抬了一张桌子进来了,上面有粥,有汤,有面点,有小菜侯叶躬身站到我跟前,两手用一块白布托着一双筷子举过来:“谢榜眼请用早点。” 我迟疑了一下。侯叶又说:“谢榜眼,这些都是素食,您大可以放心吃。” 我头皮一麻说不定皇帝现在连我头顶有几根头发都知道了。 算了,用就用吧。人家好歹还肯让我自己动筷子,我再不老实恐怕他们就要强喂了 话说怀安就是给这么养大的么?真是可怜。 我喝两口粥夹块糕点喝小半碗汤应付过去,然后坐着不动了。僵持半天之后,侯叶终于又叫了个捧水钵的小太监到我跟前来。我就着那小太监的手漱了口,侯叶叫人撤了桌子 这个世界清静了。 我抖抖身上那件崭新的石青袍子,脚踩侯叶跪在地上亲手给我穿上的缎面白鞋,走一步,再走一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现在要是给崔叔闻看到了,非被他笑死不可! 说到崔叔闻,这大半天都没听到他在耳朵旁边聒噪了,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有点不习惯。再说得明白那么一点点,那就叫寂寞了。 我举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他大爷的怎么越来越禽兽了 不对,一定是因为跟那家伙混久了,染上他的坏毛病了。 我在自我批评和批评中过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我深陷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变成禽兽的内心纠结中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细的嘶嘶声。 蛇! 我猛然转头看过去青儿那不足一根筷子粗的身子正从一个小小的窗洞里钻进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它揪在手里:“少爷叫你来的?”它嘶嘶两声,脑袋上下点了点,滑溜溜地从我手里挣脱出去了,落在地上就变成了现在伺候素羽的小童。 我整一个白区老百姓见了亲人解放军:“青儿” 他急急地把手放在嘴唇上面嘘了一声,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别嚷嚷,外面有好多人” 呃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夜里皇帝确实说过要人来看着我的。那个人的名字何昭。嘿,要不是给素羽训练过,我肯定就想不起来了。 我推开一扇窗,一眼就看见外面每隔一丈地就站着两个人各自面朝不同的方面,一动不动,咳咳,这个安全工作做得真是好到我没话说了。 我砰地关了窗,回头问青儿:“少爷有没有让你带话来?” 他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一笑:“有。” 我说:“说呀?” 他再笑。我打死你个贪心的小东西 算了,事情耽误不得。我过去在桌上倒了杯水,握在手里默念一句咒语,在里面加了些自己的法力。他接过一口干了,才说:“少爷叫你别怕,皇帝不会对你不利,过两天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少爷还说你要自己小心,除了皇帝派来伺候你的那些人可以信赖之外,别人给你东西,一概不能碰。如果有人非见你不可,千万离他们远点。” 我笑:“算了吧,外面给围得像铁桶似的,怎么会有别人来,还非要见我?” 青儿故作高深状:“少爷说了,一定会有的。”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何昭在外面喊:“臣御前五品侍卫何昭参见太子殿下!” 少爷英明。 我跑到镜子跟前,捏起手指往自己脸上下了个咒。看看效果不佳,再加一层。 看来我的法术没白学啊。这一脸黄绿交错的脓包,就是阎王爷来了也得退避三舍。 看,我一回头,青儿已经变了回去,钻进床底下盘成一团。 我正想着不知道太子爷能不能顶得住我这张脸呢,何昭在外面恭恭敬敬地解释给他听:“因为谢榜眼犯的是会传染的恶疾,皇上为着整个皇宫的安全着想,才让谢榜眼一个人住在这里养病的。太子,您还是请回去吧!” 我从门缝里看出去,看到怀安站在那里,脸上也看不出来相信了没。但是他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有些扫兴盛装打扮准备亮相观众却走了,不难过才怪。 我无聊之极,在这楼里到处翻了一通。这小楼虽然像是女子住的地方,可是什么女人衣服簪环之类的东西都不见。翻了半天,终于给我在一个柜子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到两本坊间常见的话本统统都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滥俗戏码,我看了两个故事,就不想看了。偏偏放下书之前,居然发现里面有一行簪花小楷写的批注: “状元爷,尔不如从了员外公子罢!” 我瞪大两眼,回去看那故事。原来说的是一个状元和一个员外xiǎ一 jiě私订终生,偏偏员外xiǎ一 jiě小时就许给了尚书公子。员外家的大儿子就是xiǎ一 jiě她哥怕她有辱门风,所以在状元和xiǎ一 jiě之间横插一脚百般阻挠。最后当然是状元爷和xiǎ一 jiě有qg rén终成眷属了剩下那员外公子在他们成亲时黯然伤神。 我不禁微笑这批注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手笔,j g一ng之中会有这样的女子,还真是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那句批注后面居然还有两个遒劲的红字:“荒唐!” 话说在皇宫里能用朱笔写字的,好像只有皇帝 这么说,这书是皇帝和那女子一起读的了。不知道那女子现在到哪去了呢?皇帝怎么会让我住到她的地方来了?真是太奇怪了。 我把那书一合,去拿另外一本来看这些书上故事虽然老套,那女子的批注却有趣得很痴情女子被负心郎抛弃后哭闹磕药上吊死缠烂打不放手的故事下面,写着“蠢如斯,笨如斯,如何不被郎弃之?” 旁边朱批:“聪慧如尔有几人?” 哈,皇帝对她好像还挺欣赏的嘛。完了,我拿着他们在上面用笔墨的书乱看,很有点窥人的罪恶感。 然而我止不住自己往下看。这个女子的意见,很对我的胃口。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翻了没几页,何昭又在外面喊话了:“来者何人?” 搭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我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给谢榜眼看病。这位大人,请开门吧!” 得。估计不是来给我看病,是来戳穿我“生病”的谎言的。 不过这个谎是皇帝撒的吧?为什么要我自己顶着? 这回何昭没有拦住人,还叫人开了门。那白胡子老头一路大步进来,那气势活像是正要赶去捉奸。我大大方方地站到他跟前,他两只小眼睛圆溜溜地一瞪:“你” 我恭恭敬敬地说:“多谢皇后恩典。只是晚生这病是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无药可医,只须过个一两天它自己就会好麻烦的是它会传给别人,所以” 王太医终于没上来给我把脉。他远远站着,还一步一步地后退,和蔼地说:“既然如此,谢榜眼请自己保重吧!” 他跑走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又快多了。 我念个咒把那些东西消掉,继续看我的书。 中午侯叶又叫人抬了张桌子进来叫我吃饭。我跟他们熟了些,就不那么拘谨了。吃过午饭睡个午觉,下午再看看那些话本,得,夕阳西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撑着下巴等侯叶再来送晚饭,谁知等来的是皇帝。 话说他那张苍白的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我赶紧行礼,他一手把我托了起来,朝后面的人说:“放下,出去。” 李幸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把一大一小两只盒子放在了书桌上,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皇帝两个人,我背后又开始冒汗了。 我说:“皇上您这是” 他抬手指指那个木盒子,自己走去坐在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身子歪在一边:“打开它。”我伸手打开了上面那小木盒子,里面原来是一块huáng sè的布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皇帝看着那块布,叹口气说:“怀真,今天朕派人去雍川你老家看了看,找到这些东西。” 我头皮一炸这回死定了,我从来就没在那地方住过啊啊 皇帝脸上却完全没有受骗之后的怒气,只是抬头看我,摆正身子郑重其事地说:“朕终于可以确定,你就是朕多年前失踪了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父子相认 皇帝这话实在是太过劲爆,我只觉脑袋里轰地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看着皇帝伸手从盒子里把那块huáng sè的布料拿了起来,轻轻一抖抖开了,我才发觉那上面居然还有厚厚的一层灰。皇帝却不嫌脏,把边边角角都展开来给我看,我才看清楚了那上面原来绣着一条五爪金龙。皇帝抬头看我,说:“这是从谢虎家的墙壁中挖出来的,正是当年你出生以后,包着你的那块布” 我当然是不认得那东西的。 就算它当年真包过我罢,我一个初生小儿,又怎么会记得。 所以既然皇帝说了它是那么就算是吧。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撑死充哑巴,只默默点头。皇帝总算放了那块脏兮兮的黄布了,又自己动手打开了那个大一点的盒子,从里面拿了一叠厚厚的纸出来,微笑说:“他们把你平时的课业也带回来了我仔细对比过,确实和你卷子上的字迹一样。”说着从最底下翻出几张纸来:“这是你小时候写的么?虽然字没有现在好看,文章却已经很有灵气了” 我愣愣地接过来,暂时还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年前还在离京凌霄阁里的时候,素羽命我和崔叔闻练字时抄的。另外那一大叠,却是我们在栖云山上时,素羽教我们写的。问题是这些东西怎么就跑到雍川去了,还被皇帝的人找回来了?! 皇帝放下那些纸,若有所思地说:“可惜骆先生和你的养父都已经去世了,不然朕当重谢他们把你养大chéng rén,教你成才。”我配合地垂下脑袋去,憋出一个哀伤的神情来。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跟前,一手按在我肩膀上:“怀真,你虽然在乡野间长大,却没有辜负天家的血脉,朕,很宽慰。” 我从未这样和他面对面地站过,原来我竟比他高了半个脑袋。 我脚一软,跪了下去:“皇上” 他的手就很顺手地摸到了我头顶,很善意地提醒我:“怀真,朕是你的父亲。”说着手上一用力把我扶了起来,苦笑说:“朕知道这样贸然和你相认,实在有点太仓促了。可是你我父子已经分开了二十一年,以后可以相处的时间又还有多少?朕,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低头说:“是。” 他点点头,从衣袖里掏了一根绳子出来那绳子下面吊着的,不就是素羽交给我,叫我用来“孝敬”李太监的玉佩么?! 皇帝仰起头,亲手把那玉佩挂到了我脖子上:“这玉佩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朕亲手给你挂上的,上面有你的名字,切忌不要再随便赠人。” 天 素羽他他究竟做了多少准备?! 我愣愣地点头:“是。” 皇帝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捉摸不透:“你可以试试叫朕父皇。” 我看向他,挣扎了半天,愣是没喊出来。 我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山野中长大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父母。 现在皇帝突然拿了这么多证据出来跟我相认,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一下子反应过来啊何况这些证据都是素羽弄的吧?不然我平时写字的纸好好的怎么就跑到雍川去了?! 素羽说过的话又回到脑海中。 “我之所以不送你回你父亲那里去,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保护你,我不想让你涉险。所以就算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能让你知道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他说得郑重其事,想不到两年之后,他竟然走了这样一条弯路,把我送回到皇帝身边。 好吧,我承认素羽的计划完美得无懈可击。如果素羽直接把我送到皇帝跟前告诉他我就是他儿子,就算皇帝肯信,别人也一定会怀疑可是现在这样一来,我是通过考科举被皇帝认出来,然后又亲自派人去找证据验证的,自然而然,天经地义,完全没有半点周密计划的痕迹。 我看着皇帝,真想告诉他,我不是在雍川长大的,我被母亲送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是素羽把我找回来的 我说不出口。眼前的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是满满的慈爱和信任。我甚至会觉得,他随时都会伸出双手拥抱我。 那种压迫感,让我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挤炸了。 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皇上” 他眼角一垂,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点点的红色来,笑容微弱得像是晚春阳光下下一刻便要化尽的残雪:“好吧,慢慢来。”他走回去自己把那两只盒子盖上了,一只手在上面拍着:“朕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把你的身份诏告天下,这些天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就跟侯叶说别忘了,”他说着加重语气,“怀真,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弯腰点头:“是。” 他拍拍那两个盒子:“这些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留着作个纪念吧。” 我走过去,手抚在那些盒子上,努力了很久才问出来:“皇上” 我看到他眼里颇有些失望。然而我不能止住自己问下去:“皇上,请问我娘又是谁?我以后可以见她么?” 虽然素羽已经说过我娘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直接问她是怎么死的,皇帝一定会很奇怪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娘已经不在了? 皇帝背着手走了一圈,慢慢抬头:“她生下你之后,就殁了。” 大概是因为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倒是皇帝,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凄凄然:“朕,很想念她。”他说着,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白天翻看的那几本书上,两眼一亮:“这书” 我有些做贼心虚:“这个我是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的,闲来无事” 他大步走去,一把全都扫在手里,仿佛怕我跟他抢似的。他把那些书揣稳了,才慢声说:“这碧华楼原来是一座藏书楼,你娘总喜欢跑这里来看书。后来朕索性就赐给她了,让她平时也可以住在这里。她不在了之后,这里的藏书就都搬到新的藏书楼去了,想不到还遗漏了几本在这里。” 我偷偷看两眼:“哦。” 他再抱紧了些:“这些,还是朕先收着吧。”说完喊了一声:“来人”李幸立刻弓着腰推门进来:“皇上。”皇帝有些匆忙地说:“起驾。” 我这时竟然还没忘了礼数,行礼送他。拜到一半,顺口就说了出来:“恭送父” 皇帝猛然转过头来,两只眼睛亮亮的。他这一回头,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亏了他迅速打破沉默:“对了,你原先是住在外面的,可要人去把你的行李收拾回来?” 完了,皇帝这是不打算让我出皇宫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能否叫崔叔闻也来”说完就后悔了:“还是算了,我也没什么东西,就别收拾了。”皇帝点了点头:“好,早点睡吧。” 皇帝出了门,李幸把门一关,扔下我对这两个木盒子发愣。 这时候我除了佩服素羽之外,也没啥好说的了。然后我又开始佩服起我那死掉的老娘来她老人家救素羽这一命,还真救得太值了。话说刚才我给皇帝说得一愣一愣的,居然就忘了问他我娘的事情。 我隐约记得还在大殿上的时候,那些朝臣窃窃私语说我像“花贵人”还是“华贵人”什么的。如果那就是我娘 素羽说,我娘是一只风狸,化chéng rén形嫁给了一个凡人这个凡人大概就是皇帝了。他又说我娘生我的时候出了变故,才把我送到了另外一个时间去了。 什么变故呢?是意外,还是有人要加害我们? 我真想现在就回去抓住素羽把事情都问个清楚! 我在嘴里“嘶嘶”几声,想把青儿叫出来。谁知叫了半天它都没出现,我这才明白过来,这家伙,一定是扔下我自己跑了! 郁闷。如果是因为我犯了什么事被皇帝扣在这里,我也可以变回原形跑掉可是现在这样我要是走掉了恐怕会有很多麻烦。我认命地坐下。这下可好,我娘的话本都被皇帝收走了,我做什么打发时间啊 没过多久,侯叶就带着那几个小太监送晚饭来了。我一气吃光,才发觉自己在这里呆了只有不到一天,居然就已经开始习惯了给人伺候了。 所谓的习惯真是可怕。 更可怕的是沐浴更衣之后,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的,总觉得缺了什么。昨天晚上好歹有药物的作用,我好像还睡得挺好,可是先在,完全睡不着了。 崔叔闻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这家伙,昨天还看到他跟那个韩学士眉来眼去的,天知道是不是 我辗转反侧,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睁开了又闭上,心里痒痒的,无论如何就安定不下来。我成了一条油锅里的煎鱼。不同的是煎鱼煎熟了就可以上桌了,可我整个都糊到发黑了还在翻滚。我正想着要不要起来走走拍掉煎糊了的烂皮,突然听到外面的侍卫有些响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刺客! 有好戏看了! 话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所谓御前侍卫的功夫,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厉害! 我想都没想,就冲过去趴在窗户上面往外看,看见的却是两条光明正大地从院门进来的人影,前面那个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后面跟着的那个却整个都罩在一件带兜帽的披风下面他们后面还远远跟着两个太监,抬着一口大xiāng zi。最前面的那个侍卫走到何昭跟前,给他看了个什么东西,何昭点点头,跑来敲门:“谢榜眼,有人送东西来给您,要见一见么?” 我说:“请进吧。” 死活睡不着,见个人说说话也好啊 我从内室走出去,何昭已经领了那个穿披风的人进来。后面两个太监放下了xiāng zi,何昭就带着他们都出去了。那人把兜帽一摘,有些恼怒地说:“真的要断气了?怎么连夜叫我送东西来?” 这正厅里只点着根细细的白烛。那一瞬间它的光芒强了千倍。 我走上前去:“叔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皇帝的儿子不好当 大概是因为走得太急,崔叔闻的脸上泛着小片的红晕,走近些,还能听到他的气息很是急促。我呆呆地问:“你怎么来的?”说着回头给他倒了杯茶。他接过去,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掉了,才说:“我才上床睡了,突然来了一帮军爷,拿着皇宫的金牌叫我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跟他们走。我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你犯事被抓了,这些东西要给你送牢里去” 我对准他胸口一拳:“你” 我不偷不抢不拐不骗,怎么可能会被抓起来! 他笑笑,解开披风的系带:“后来进到了皇宫里,带路的公公说你病了。”我这才发觉,原来他的披风下面,居然只穿了件薄薄的袍子。这时正是暮春,夜里起风的时候还是冷得很,我抓住他的手,果然冰凉冰凉的。我问:“怎么就穿了这么一件?冷不冷?”他摇摇头,哼哼:“怎么会冷倒是我怕你有事,出了一身冷汗是真的!”说着伸手捏起了我的下巴,冷笑:“气色还不错嘛,这么说生病是假的了?” 还好,还知道要关心我。 我心里一暖。 我点点头,转身去拿了自己白天穿的衣服出来给他:“这里没别的了,你先穿上这个。”他老实不客气穿上了,看看我,脸色变得很严肃:“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要” 我低下头,拽着他到内室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皇帝是我父亲。 皇帝是我父亲。 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口。这个事实,我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 他居然也不追问,挥手就往我脑门上面一拍:“那就算了。怎么,你刚刚也睡下了?” 我点头。 他纳闷地看看周围:“你也没灾没病的,皇上怎么就突然叫我来了呢?” “你怎么知道是皇上?” “看那侍卫的腰牌不就知道了?” 那倒是。皇家侍卫的服饰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身份。这样说来他居然是父皇叫他来的了? 这样也好。 我不敢说其实是我我想见你了。 就为这么个无聊的理由把他半夜叫来,他一定会生气的。 他大爷的,我怎么居然就照顾起他的情绪来了?平时我们不是可着劲儿打击欺负对方的么?我端起脸:“咳咳,崔兄,你我为人臣者,随便揣测上意是不对的。” 父皇,您英明神武,索性把这个黑锅也替我背了吧!反正要不是您老人家硬把我留在这里,我也犯不着大半夜把他找来 他拍拍手,又解了刚穿上的衣服,老实不客气地往我那乱糟糟的被窝里面一躺:“估计愚兄今晚得在这过夜了。谢贤弟,请。”说着往里面挪了挪。我爬到他身边自己拉被子盖上了,突然发觉心跳得厉害。心里憋着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叔闻。” 真是奇怪了。从前他在身边的时候我会觉得安心,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更加心神不宁了。我真想把他抓起来狠狠摇晃几下,或者干脆揍他一顿 “嗯。”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我有点失望。 “没事,睡吧。” 他翻了个身,突然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是你让皇上找我来的,对不对?” 秘密就这样被揭穿,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像在他跟前被剥光了一样! 我在他横在我身上的胳膊上打了一下:“崔兄,你把我的面子想得太大了!”他靠在我身边,声音依旧很小:“你不说,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些。今天,我和几个今科的进士在明月楼吃饭,听到传闻说,你和当年皇上的一个宠妃长得很像,而且,就在那宠妃身怀六甲的时候,皇上就已经为她腹中的孩子取名怀真” 我浑身一抖。 崔叔闻的手握了过来:“你害怕么?” 我害怕么? 应该不是吧,我今天吃得下睡得香刚才是例外。 我老实回答:“我也说不清。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一时没了主意。” 他沉默了半晌,才问:“这么说,皇上是认了?” 我不得不承认,崔叔闻确实太聪明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只得叹口气:“是。” 崔叔闻的手臂突然一紧:“他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办?” 我老老实实交待:“他说要过一段时间再诏告天下我的身份,这期间我得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 崔叔闻这下说的话就成连珠炮了:“你听着,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呆着,除了皇上派给你的人,谁也别见,别人给的东西别乱碰” 我打断他:“这些少爷已经吩咐过了。” 他这才大大吁了口气:“那就好。”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叔闻,你还记得么?从前我们两个躺在一处,总是又踢又打的,什么时候突然肯好好说话了,必定是商量着要去干什么坏事” 他脸埋在我肩窝里闷笑:“是么。”我说:“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干坏事的心情了。”他突然爬了起来,俯身在我之上,正色说:“怀真,你别怕,我将来必定能立于朝堂之上,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他说得极慢,极认真,我心里一动,翻过去抱住了他。 从前都是他大剌剌地抱我。我这样主动抱他还是第一次。他身子一僵,没有再动。沉默了一阵,他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跟皇上说要找我来的?” 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有三四个时辰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 崔叔闻手指在我胳膊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慢慢计算:“我从客栈跟着那几个军爷走到这里,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再加上我收拾你东西的时间,这一趟来回用不了两个时辰。” 果然。难道是因为等他,所以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么 我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了?这时间还有关系么?” 崔叔闻细细地说:“我在想皇上在叫人去找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在想什么。” “你又知道了” 我只知道父皇把你送到这里来了,别的我才不管呢! 崔叔闻笑一声,说:“假如我是他,我现在最苦恼的,必定是今后如何待你,你才是安全的。” “哦?” “既然当年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偷也好,逼也好,总之是把你从皇宫里弄走了而这些年来皇上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找过你,必定是因为有所忌惮。现在他既然决心要认回你,就不能不想既能留你在身边,又不至于置你于险地的法子。” 我伸个懒腰:“你既然这么了解他,不如替他想想去” 崔叔闻诡谲一笑:“怀真,断袖吧。” 我一个呵欠硬生生给他这句话打断,差点没岔气晕过去! 他理直气壮说下去:“你要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底的断袖,你就不会有后不会有后,就对皇位没有威胁,对皇位没有威胁,你就是安全的。” “哦。” “你以为皇上痛痛快快地接我来陪你,是因为怕你夜里踢被子?我猜,他也是这么个意思就算你没断,他也会想办法让别人都知道你断了不信我们打赌。” “哦。” “佛祖啊,你呆成这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不知道。” “呆!” 第二天一大早,照样是侯叶和那几个小太监的原班人马来伺候起床。我一惊,拉被子掩住崔叔闻。侯叶却另外招手叫了两个小太监:“你们伺候崔状元。”偏偏崔叔闻爬下床的时候突然凑了过来,当着一屋子大太监小太监的面,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浑身一僵,他却已经坐稳了,让小太监给他穿鞋。我心虚地看看周围,只见侯叶的鼻翼微微动了几下,然后他凑上前来礼貌地问我要不要先沐浴再更衣那几个小太监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数蚂蚁。 崔叔闻懒懒地斜靠在床头,一副柔媚入骨的模样:“就洗洗嘛我也要一起洗。” 我 我 我想shā rén! 片刻之后,一只足够两个人泡进去的澡桶让四个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抬了进来他们都很识相地退下,关门。我哀怨地看崔叔闻:“崔兄,你想玩死小弟么?” 他摇摇头,自己穿了侯叶刚刚捧上来的新衣裳,径直走上楼去:“谢贤弟请自便,愚兄要上楼看看风景,吸吸晨气。”说完就没影了,扔下我一个用手臂打桶里的水出气。 那几个小太监再来把那木桶抬出去,四个人齐齐看着地上的一滩水,再看看我,脸上的的表情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再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睡回笼觉的崔叔闻,一致用眼神表达了他们的万分同情。 那时候我只能咬牙切齿! 还好李幸及时赶到,我才没来得及把崔叔闻掐死。 李幸带了崔叔闻那身大红色的状元袍子过来给他那天的殿前听封因为皇帝临时召见我没办成,现在要补上。 李幸把崔叔闻带走之后,我和他足足有一个半月没见上面。 这一个半月里皇帝咳咳,父皇,发了诏书,诏告天下:当年花贵人所生皇子怀真被找回来了。跟着是拜太庙,册封,拜我死掉的老娘的灵位,见皇后,见各位皇叔,见各位兄弟当然最最要命的是跟着李幸学宫里的规矩。内务府和礼部的人忙了个人仰马翻,我累得马翻人仰。 然后,我就成了敬王爷。 从前我一听到“王爷”这俩字,联想到的都是半拉胡子的大叔。现在这大帽子扣到我头上了,我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别说本王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另外那几个,虽然一个比一个扶不上墙,可一亮相,好歹都还人模人样。 这些都是我东拼西凑听来的。我父皇一共生了七子五女,际遇各不相同。老大是慧贵妃生的,出生没三个月,夭折了老二就是皇后生的太子怀安老三就是我老四怀景,资质平平,倒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可惜他沉迷酒色,据说那肃王府里的小妾比父皇的后妃还要多,我也没亲自数过,不知真假老五叫怀明,自幼体弱,一年有七八个月躺在床上,封了端王之后就没出过他王府的门老六怀瑾,封章王,据说天生聪慧,半岁会说话,五岁会写诗,倘若能活下来,必定是曹子建第二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他十七岁的时候病死了,留下来一堆吟风弄月的诗稿,供举国上下的多情男女伤情落泪,也算是造福百姓最后是老七怀岱,据说好武,从小跟着武状元练功夫,结果十四岁的时候骑马摔死了。 一句话,皇帝的儿子不好当。 扳着手指头数一数,现在剩下的就怀安c我c怀景c怀明四个。 太子比我大,自然是要我亲自去拜见他的。 怀景来见我的时候,他那山一样的身板把我吓了一跳。我和怀安怀明都是瘦长的身形,只有这位怀景又高又壮,身上的衣服都绷得紧紧的,让人担心他的衣服随时会被撑破。他人还没到跟前,我就先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再走近些,才看清了他脸上脖子上衣领上都还留着写粉红色的脂粉印子。 我比他大一岁,按道理他要先向我行礼。礼毕,他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我肩上,拍得我骨头几乎碎掉几根,极豪爽地说:“以后咱就是兄弟了!什么时候想喝酒想乐呵了就来找我,兄弟我奉陪到底!” 我只得道声客气客气,找个理由赶紧走人。 怀明躺在床上不能走动,倒是我跑到他府上去见的。他那王府阴气极重,走到哪都是阴森森的一片。我坐在他旁边说了不到几句话,他居然就睡着了。我只得告辞。 出来的时候边走边想倘若我也在皇宫里长大,不知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倘若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人生真他大爷的忒没意思了。 然后我才明白过来,父皇在领我出去见群臣之前,把手按在我肩头上说“自己保重身体”的时候,他说的决不是客套话。 相比之下,那五个姐妹的命就好到天上去了,四个嫁人了,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我见过其中四个,都是粉粉嫩嫩的一块肉团,哭起来能要人老命。剩下一个怀碧等着嫁人,后宫里上到皇后下到她奶娘都在关心她的婚事她们才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 我就惨了。 父皇下诏之后,守在碧华楼外的侍卫一下子从十五个加到了三十个,何昭的官职升了半阶,正式成了本王的护卫,带着他那一队人马跟着我回了敬王府。我怎么看怎么肉疼侍卫不比一般的仆役,他们一天要吃四顿,每人每顿都要有三海碗饭两斤酒一斤肉外带四两花生时鲜蔬果若干,老子的俸银还不知道够不够他们打牙祭。 再说那敬王府虽说是父皇赐的,却不是新盖的。据说是当年抄了一个官儿的家抄来的,那府邸荒废了许多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给工匠去翻修,情况可想而知。我住进去那天晚上下了场大暴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只有床上还是干的,夸张点说床前已是一片汪洋,我那两只鞋子就是汪洋上浮沉的小舟。 我坐在床上,看着侯叶带着那四个小太监来来回回地往外舀水,深感抱歉。 偏偏就在我最狼狈最见不得人的时候,有人通报:翰林院修撰崔叔闻求见。 我跳下床,一脚踩在积水里:“请他到前厅,上茶伺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引郎入室 整个敬王府能见人的地方,只有前面那两进院子和一间正厅。我自己匆匆忙忙地穿了衣服,叫来一个小厮抱歉,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名字从井里打了捅水给我洗脚,我趿了鞋子直接就奔前厅去了。 我从h一u én一气冲进去,却没看到人。左右找了一遍,又跑去正门去,才看到台阶下一个穿蓝色官袍的人影,正拦着何昭手下一个侍卫在这里当丫环的表妹秀梅说话:“姑娘,你家王爷每天都能见着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好得很,玩遍云嘉青楼花魁伤透半个云嘉城少女芳心的崔翰林终于调戏到我家里的丫头头上了。 我咳嗽一声:“崔翰林,好久不见啊” 崔叔闻回过头来,自己拿手在脑门上装模作样地敲了一下:“瞧我这话说的,姑娘,你每天都能见着你家王爷,可真是有福气啊” 我板起脸来:“秀梅,还不给快崔翰林上茶” 崔叔闻一抬手,两只眼珠子仿佛粘在了秀梅身上:“有劳秀梅姑娘了。” 秀梅低眉顺眼地从我身边过去,手脚麻利地往一只茶杯里倒茶。崔叔闻走上前来,对着我拱拱手:“翰林院修撰崔叔闻见过敬王爷千岁。” 得,一下子就给我多加了两百岁。 我作势请他进来:“崔大人客气了,快里面请。” 瞧他的神色,果然是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看样子不知过得多滋润。 我越看,就越生气! 他大大剌剌进了门,两手背在身后把正厅的屋顶端详了一番,又把父皇御赐的对联读了一遍,才接果秀梅递过去的茶杯吹了口气,说:“王爷的新宅,果然不同凡响!” 我不理他,转头问:“秀梅,你今年几岁了?” 秀梅低头细声说:“启禀王爷,奴婢今年一十七岁了。”我看向崔叔闻笑说:“你要是再年长个七八岁,也许能入得了崔翰林的眼!” 崔叔闻一口茶喝下去,立刻被呛到了。我看着他抚着胸口咳嗽,接着说:“听闻崔翰林每到一处,就先问有没有年纪在二十四五的姑娘,不论颜色如何,都要叫来看看崔翰林,慢点喝,本王又不会跟你抢!” 不知是不是本王的话说得太重,的脑袋低得都能压到肩膀下面了。我整理整理情绪,和蔼地说:“秀梅,你先下去吧。”她面露喜色,屈了屈膝盖就退得没影了。我自己走过去一脚踢shàng én,回来在崔叔闻背上狠狠捶下去:“崔翰林,觉得怎样了?” 他抬头看我,仍旧咳嗽个不停,脸上一片潮红:“多咳咳多谢王爷关心咳咳咳” 我一拳头砸下去:“崔翰林,这一个多月不见,向来可好啊?” 看来我这一拳砸对地方了,他终于没再咳嗽,说了句像样的话:“禀王爷,不好。” 我两手一叉腰:“郁郁江边梧桐树,鸾凤清鸣几回闻群芳楼的微雨姑娘给你写的诗都传遍云嘉了,还不好?” 他站直了,眼神可怜得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狗:“禀王爷,下官在未封官之前,一共欠各家秀楼白银一百五十六两四钱” 我跺脚:“还有我的二十两!” 他接着跟我算帐:“另外,下官在放榜后宴请各位同科的进士,欠了明月楼四十两。” 我点头:“然后呢?” “我给各位姑娘送东西,欠古董铺胭脂铺绸缎庄等共五百六十两。” 我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究竟想怎样?” 他哭丧着脸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怀真,追债的人赖在我府里不走,我没地方可去了” 我一掌拍在他背上,权当抚慰。 他那传说中的翰林府,据我派去刺探情况的小厮说,其实是在东华门边上租来的一处两进的宅院。他是新官,本来是可以住在翰林院里面的,偏偏就跑出来自己住外面了我用脚趾甲想都能想到,这肯定是因为翰林院天黑关门,他住到里面就不能夜夜笙歌了! 我听着他一声声地诉苦,感慨万千。 我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支吾不语。我看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提醒:“要不就回去栖云山去找少爷,这点银子他一定肯借给你的。” 素羽在父皇下诏封我为敬王之后就回栖云山去了,只说我和崔叔闻以后也可以随时去见他。反正地方也不远,我也就不勉强他留下来。 崔叔闻猛然抬头:“不成!” 我叹息,把他的身子往远处推了推:“崔翰林,小王连下人这个月的工钱都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恕小王爱默能助。” 崔叔闻两只眼珠子一转,迈着八字在本王府的正厅里走了一圈,突然回头说:“敬王爷,方才我进来时四处看了看,贵宅好像挺大的,空地儿也不少” 我头皮一麻:“崔翰林你待怎样?” 他继续迈着八字:“而且王府重地,那些个商贾决不敢shàng én造次”他说这两手一拍:“王爷,可否让下官在贵府上借住几日,等下官还清了债,就搬回去” 我挑挑眉毛:“崔翰林,你一个月的俸银有多少?等你还清了债那还不得在我这住上三年五载!”他再丢个哭丧脸过来:“王爷下官也是万不得已”我一巴掌拍在案上:“有人拿刀拿剑逼着你去逛窑子了?你说出来,本王这就去打断他手脚!” 他叹息:“倒也不是” 我摆出抚慰的架势:“崔翰林,其实你并非无处可去。你现在去跟你们掌院韩学士说说,搬到翰林院住去不就行了?我就不信那些刁民还能跑到皇城里面追债去!” “可是” 我冷笑:“可是翰林院天黑了就不让进出了,是不是啊崔翰林?” 他居然一咬牙,痛快承认:“是。” 我两手背到身后,学他的样子迈起八字步在正厅里溜达一圈,继续冷笑:“那好得很,我也立个规矩,我这敬王府只你崔翰林一个人天黑之后不能进出你要是能守规矩,我就让你住。你看如何?” 他面有难色:“这” 我悲天悯人地叹息:“其实你这样满大街地欠债,也颇损朝廷的颜面。本王就当替父皇分忧吧你一共欠了多少?” 崔叔闻面露喜色:“七百七十六两四钱王爷” 我咳嗽一声:“咳咳这也忒多了点这样吧,本王就先替你垫上了吧,算你三分半的利息。你就把你自己押在我这里好了,什么时候还清银子了,本王就帮你物色住所去。” 崔叔闻小声抗议:“可是市面上银钱的利息是两分八”咕囔完了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好。多谢王爷相助。”我一拍手:“来人,备纸墨!” 崔叔闻站在一边看我立字据,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上刑场的死囚。我行云流水一般写好了,甩到他跟前:“崔翰林,画押把。”他牙关一咬,两眼一闭,手指蘸墨,按了下去。 我很想跑到没人的地方笑他个痛快! 崔叔闻手印这么一按,差不多就是把他自己卖给我了。 我替他还钱,他要住我这里,直到还清债。我另外每个月要收他柴米油盐灯油烛火笔墨纸砚车马抬轿洗衣钱,刚好就是他每个月的俸银。另,他只能用俸银还债纳租借的贪的收的本王统统不屑要! 我拍拍手,叫人找了侯叶过来:“去崔翰林府上把他欠的帐都还了,再退了那宅子,把崔翰林的东西收拾收拾送过来送到我对门那院子里。”他道了遵命要退下,我想想又说:“以后崔翰林就住咱家了,是咱们的贵客,不得怠慢!” 崔叔闻笑嘻嘻地看着侯叶出去了,大大方方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王爷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我脑袋一甩:“你要敢不守规矩,本王处置你,绝对处置得更雷厉风行!” 我指给崔叔闻的院子,叫“听雨”。我自己住的那个,叫“邀风”。 两个院子紧贴着,各有个门通到外面的夹道,中间开了一道月牙形的小门。我亲自带他过去,解释说:“崔翰林,其实你我都是新搬到这里来住的,大家住得近些,互相好有个照应。” 他背着手在我院里转了一圈,又背着手在他院里转了一圈,终于下了结论:“王爷待我不薄。” 那是当然!我整个王府最好的地方让一半出来给他住了,再不好只能跟父皇讨皇宫了! 我咳嗽两声:“崔翰林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说老实话,他那一个月的俸禄,虽然说不上很多,但是住这个院子确实冤了。 他再左右看看,突然问:“既然王爷答应让下官住进来了,可否领下官在王府内四处走走,免得日后迷路?” 好吧,其实我自己也只在里面逛过一次而已。当时走马观花,随处乱看,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叫上何昭,何昭叫了六个侍卫,一伙人从正厅出发去游园,颇有点浩浩荡荡的气势。 听雨和邀风两个小院在正厅的左后方,这次我们便从右边走。这所宅第里的房舍几乎全都是从前留下来的新翻修的那些,窗户门柱上还飘着油漆的味道。外面的亭台廊榭还来不及翻修,一片破败亏了上头长的杂草都已经拔去了,看上去才没那么荒凉。 我领着崔叔闻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走过去。回廊的尽头是个亭子,名曰“伴星”,外面是一片碧绿的湖湖上挤挤挨挨的全是大片大片的荷叶,荷叶中间零零星星点缀着一点点的粉红,是未开的荷花。 湖心,有个小岛。岛上草木葱茏,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山石建筑。 崔叔闻慢步走到伴星亭边上,蹲下去,随手掐了一片草叶,回头问:“不是说荒废了许多年么?怎么这荷花长得这样好” 我摇头:“不知道。”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你问我,我问谁? 等等,我还是可以问人的。 我转头问:“何昭,你知道这院子的来历么?荒废的这些年,有没有人在照看?” 他老老实实地拱手:“禀王爷,属下只听说这宅第原来是一位朝廷要员所有,后来收归朝廷,就再没有人住过。在翻修之前,属下曾带各位兄弟在整个府里走过一遍,告知工匠哪些草木必须清除,哪些地方必须拆掉” 我不解:“嗯?” 他解释:“为的是能在巡逻的时候一目了然。据属下观察,这宅第确实荒废了多年,无人管照。” 我走到崔叔闻身边,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你看,天地万物,自来自去,自生自灭,何尝要人横插一脚。”我点头:“偏偏总有人喜欢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我说完在他脑袋上拍一下:“酸水吐完了就快醒醒吧,可别入了魔道!” 他微微一笑,拱手:“王爷说得极是。”又问何昭:“何统领,请问这里可有舟楫可以划上岛去?”何昭拱手摇头:“回崔大人,这湖上并无舟楫。” 崔叔闻拍拍手,径直走回到回廊中去:“罢了。” 我揪住何昭:“待会儿就叫人去弄两条船来还有,那岛上收拾干净了,蛇虫青蛙老鼠癞蛤蟆什么的都赶走。”他点头,我补充:“撒上驱虫蛇的药,不要杀生。” 我说完赶上去:“崔翰林,不如到别处看看?” 湖边有条石板路,沿着湖岸一直延伸到对岸去。崔叔闻颇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不急不慢地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是风流潇洒。何昭跟在我身后,我看到他几次上前,欲言又止。我笑说:“罢了,我和崔大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再讲究些繁文缛节就见外了。以后他就住我们府上了,凡事照应些,就当是孝敬我了,知道么?” 何昭点头称是。 湖的对岸是一片林子,桃李的花都早落了,枝头上结着毛茸茸的小果实。崔叔闻信步走到那林子跟前,站在一棵桃树下,突然伸手去抓头顶的一根枝子。动作很慢,简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能抓到那树枝似的。我笑说:“崔翰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急了?这果子还要过上个把月才入口呢。” 他回头笑笑:“我看心急的是你吧。”说着大步踩在杂草丛里,走到那林子里去了。这家伙平时怕蛇怕得要死,怎么现在就不怕了? 我悄悄跟上,正想吓唬吓唬他,却看到他在一个长满青草的土包前面停下了,一动不动。我站到他身边:“喂” 只见他两眼半闭着,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眼角渗出。 我就是再蠢,也该能看出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叔闻,这里原来是你家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再见时已是陌路人 他转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怪不得居然会主动要到这里来住。我怎么就以为 我不由得一阵失望。 失望过后,我一咬牙,你既然已经住进来了,我就不怕你还能飞了! 我再叫何昭:“待会儿叫两个人去附近街坊里打听打听,呃穿便装去,问问年纪大点的人,看有没有人知道这宅子的事情。” 派出去的人,中午时分回来了。那时我正在正厅里招待崔叔闻吃他在这里的第一顿饭,我看着桌上的萝卜丝茄子丝瓜汤,稍觉招待不周。崔叔闻端着他的米饭,一直在微笑。我给他笑得浑身不舒坦,于是问:“崔翰林这是想到哪家的花魁了啊?” 他俩腮一鼓,不知是不是强忍住才没把饭喷出来。我哼一声:“你就慢慢想吧,反正要有一段日子看不到了。”他慢慢吞吞喝了口汤,才看看外面:“叫他们进来吧。我也想听听。” 呃他怎么就听到了。 仔细回想,倚风曾说崔叔闻刚到宋国的时候,还是四五岁的小儿。这么说,他也是很小就离开这里了他自家的事情素羽似乎也没有全告诉他。我看看他:“先把饭吃了吧,人就在外面候着,不急。” 他扒饭的速度加快了一倍。我叹口气:“都进来吧。都打听到什么了?” 这宅子现在门上挂的牌匾是“敬王府”,之前十几年没挂,再之前的几十年,挂的是“崔府”。这崔府的最后一个主人,正是奚国前前任丞相崔灏。 崔家世代书香,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为官。崔灏的父亲正是当今圣上我父皇的老师崔灏自己更是出类拔萃,不到三十岁就宣麻拜相,位极人臣。 可惜崔家一直人丁不旺。崔灏的父亲没有兄弟,到他这一代,也只有兄弟两个人。他兄长崔毅自幼好武,十九岁的时候就跟着靖北大将军守边关去了,后来就没了音讯。崔灏呢,只生了一个儿子,大名崔迢,乳名崔宝宝。 崔宝宝的娘在他半岁时病逝。崔灏没有再娶,一个人守着儿子过日子。直到几年之后,朝中有人弹劾他里通敌国。大理寺的人在崔府的地窖里面搜出来三大箱金子,上面打的正是齐国朝廷的钤印。当时百官联名上折子要诛崔家九族,我父皇硬压了下去,赐崔灏和他爹白绫自缢其余族人流放的流放,充官的充官家产籍没于是这崔宅,就荒废了十几年。 我留心听着,发现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素羽”这个人。 知道得越多,疑问也就越多根本无从问起。 崔叔闻从头到尾都在安安静静地听,不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化,根本就像是个局外人。 我叫那两个侍卫退下,走去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叔闻” 他把我的手甩开,非常正经地道了一声:“多谢王爷。” 我说:“要不咱们去找少爷?你也成年了,有权利知道当年的事。” 他摇头:“你还不明白他?要是他愿意说他早说了。我想,他也是想让我们自己去找事情的真相,再自己决定怎么做。” 这倒是。素羽总是这样,宁可看我们摔倒撞墙,也不肯多做一步。 崔叔闻慢声说:“你还记得湖上那个岛么?”我点头。 他说:“岛上有个亭子,亭子下面有个半丈见方的地窖,本来是用来放些杂物的。我只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爹突然一个人划船把我送到了那个岛上,又把我藏在那个地窖里,留给我一些干粮和水,叫我在那里等少爷。” 我有些不解:“少爷?那个时候他到哪去了呢?” 崔叔闻苦笑:“自从我记事起,少爷一直都和我们住在一起。那个时候我生了场大病,他回他原来住的那座山上给我找药去了,已经走了足有半个月。我在地窖了呆了三天。到第四天早上,少爷终于回来了。等他把我从里面抱出来,我才知道我们家已经被抄家,我爹和我爷爷都被皇上赐死了。” 我抓住他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从前之所以会那样害怕,还一做梦就喊救命,就是因为小时候在黑乎乎的地窖里关了三天么。 他微弱地笑笑:“我不怪你父皇,真的。只是少爷一直很后悔,说他回来晚了一步只要他早到那么一时半刻,我爹也许就还有救。” 我问:“那么少爷有没有查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苦笑:“倘若当年什么事情都了结了,我还回来干什么?” 我想了想:“你现在在翰林院编书,要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恐怕不方便”我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我出生的时候究竟出了什么事,逼得我娘要把我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她自己还送了命? 父皇直到现在还以为,我是被人偷走的。但是他没有追查是谁做的。 正如崔叔闻说的那样,他心有忌惮。 崔叔闻站了起来,神色凝重:“怀真帮个忙,初考过后,我想到大理寺去。你父皇那里”我点头:“好。” 我想,我也该着手查查我娘的事情了。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我们还没来的及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宫里就来了太监宣我父皇的旨。 父皇说,我六弟怀瑾死了快一年了,他打算把怀瑾生前写的诗文编辑成集,作为皇家藏本收藏所以钦点翰林院侍讲学士苏青溪主编,翰林院修撰崔叔闻协助,敬王怀真监工。时间一个月,赶在zh一u nián忌之前刊印。 另外,要崔叔闻给怀瑾的诗配上画。 我大开中门上香领旨谢恩。那段公公宣完了旨,又说:“敬王爷,皇上说,请您自明天起,就上翰林院应卯去。” 段公公说完就走了。我捧着那块黄布,有点不知所措。崔叔闻跪在我后面,倒先爬了起来,别有深意地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我拿着那卷轴就往他肩膀上敲了一下:“不用说这么多遍!” 他用手在被敲的第方夸张地揉了又揉:“皇上圣明啊”说完凑到我耳边:“王爷,下官和苏学士相处也有些日子了,对苏学士的脾气爱好也知道一些倘若王爷能赐下官些许银两,下官必巨细无遗,一一禀报。”我甩甩袖子:“你想得倒美!你爱说不说,反正本王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以为我对苏青溪还有意思 崔叔闻露出一副奸相:“王爷,须知想要抱得美人归,总得下点功夫。恕下官直言,像王爷这样,平日里既不去苏学士跟前走动,也不给苏学士打点礼物,更不见笼络苏学士身边亲友如此下去,王爷要耗到哪年哪月哟!” 我怒 我说:“我乐意耗着,怎样?你管不着!快去把官服换了,跟本王上街逛逛” 崔叔闻一愣:“干嘛去?” 我说:“搜罗我那苦命的六弟的诗文的民间刻本。” 两个人并肩走到街上去,各自一身儒衫一把折扇,跟两个月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身后跟着的何昭他们几个,我就是再不喜欢,也不敢不让他们跟着。由是街市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看在本王眼里,恍如隔世。 本王再踏进云嘉城最大的书坊舞墨斋,更觉恍如隔世。之前还没放榜的时候我们就跟舞墨斋的老板梁伟文混得挺熟,现在父皇把我的身份诏告天下,梁老板对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叹口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说:“梁老板,你只管把章王生前所有诗文集子都给我翻出来凡他人的集子里或是合集里有收录他的诗文的也要,回头送到我府上。” 梁老板忙不迭地说遵命,崔叔闻提醒我:“王爷,我们是不是再到别处看看?免得有所遗漏。”我点头:“好。多谢崔翰林提醒。” 这样跟崔叔闻说话,本王除了牙根泛酸之外,那恍如隔世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本王很想,把捋起衣袖跟他好好打一架。 一脚踏出舞墨斋的门,本王越发地难过了。 一条白色的人影正往这边走脚步从容,气质如兰,清素淡雅。那人远远看到我,就抢先拱手行礼:“下官苏青溪参见敬王爷。” 我还记得当年在离京,他苏青溪还是个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莽撞少年,我还是个干草禾一样瘦弱的男孩。我每日跑到他住的驿馆门前守着,只为能多看他两眼。 只要看个背影就够了。 后来,卫修仪来了,他居然想到要利用我和崔叔闻对卫修仪下手。崔叔闻叫了我一声怀真,他便面露杀机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父亲,当朝丞相苏明章正是当今皇后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苏青溪不但是怀安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更是怀安的亲表弟。怀安将来的皇位是否稳固,直接关系到苏家能否继续在朝中呼风唤雨。 苏青溪想杀我,是因为任何一个流落在外面的,叫做“怀真”的孩子,都有可能是花贵人的儿子,都有可能威胁到怀安未来的皇位吧? 现在我真的回来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杀我呢?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当然他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在他脸上永远不变的,是带着些疏离的平静和气。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礼貌客气,但永远无法再靠近半步。 如果他现在还想要我的命,他又会怎么做呢? 我不愿再想。我曾经那么的喜欢他,我不想到最后连一点点好的回忆都不剩下。 我啪地收了扇子,伸手作势扶他:“苏大人不必客气!日后咱们在一处共事,小王是什么都不懂的,还要请苏大人多多指教。” 他立刻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王爷言重了,下官惶恐。”他说着看看我身后,“请问王爷这是”我说:“想必苏大人也接到圣旨了吧?我和崔大人接到圣旨之后,就立刻出来找章王的诗文集子来了” 崔叔闻上前一步插话:“下官见过苏学士。” 苏青溪还了半礼。 这场面,要多和谐有多和谐。我真想鼓掌欢呼。 放到二十一世纪去,我们都可以当yg di了吧? 我回头看看舞墨斋的牌匾,笑说:“这舞墨斋已经被我搜刮干净了,我正想去别家再找找,不知苏大人” 苏青溪再诚惶诚恐:“下官自当从命。” 我一路走在他前面,背心都有些凉飕飕的。 青溪,你果然只有在所有人背后才会流露些许的真性情么。 我一马当先,带着他们两个把京城像样的书肆都搜刮了一遍。怀瑾的诗文广为流传,我们多多少少都读过一些,索性边走边谈,筹划那集子该怎么弄。苏青溪在翰林院呆了三年,编过的书也不少,大的主意自然得他拿。结果一直说到掌灯时分,我心一横,说:“苏学士,既然皇上给的时间不多,我们越早把集子弄出来越好。不如今日就先到小王处吃顿便饭,咱们再秉烛夜谈,你看可好?” 如果你真的还想对我下手,我不妨给你个机会 我听到崔叔闻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我手在他身后伸过去狠狠掐了一下。谁知苏青溪说:“禀王爷,下官今日接到圣旨后,就给章王爷生前的几个好友带了口讯,请他们将珍藏的章王爷的墨宝带来给下官抄写留底” 我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苏大人果然周到。那你就先回去吧,我明日就上翰林院去,咱们再谈。”苏青溪仿佛是吁了一口气:“下官自当从命。” 我站在街口看着他的轿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两旁的食肆酒楼全都人满为患,整条街上飘着一股若隐若无的香味。店铺前面渐次点起灯笼来,给来往的行人脸上都上了层柔和的光。崔叔闻越走越慢,最后索性落后到跟何昭他们并肩同行。我回头招呼:“崔翰林莫不是累了?” 他眯眼笑笑:“王爷,明月楼就在这附近” 在外面吃?算了吧。我们两个霸住一张桌子,何昭他们围成一圈在旁边看着我想想那情景就没胃口。我哼一声:“春香楼和飞仙楼也在这附近。” 他作恍然大悟状:“原来王爷对逛花街也有兴趣看来下官听到的传闻是假的了。” 我站住,定定地看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当场扑上去揪他的衣领:“什么传闻?!” 然后我立刻就想起了在皇宫里的那个晚上,他说断袖吧。断袖就安全了。 难道说 崔叔闻捂上了嘴巴,又示意我回去再说。 我稍稍有点吃惊,花街就在前面,他居然肯这么痛快地回去?这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猫不吃鱼狗不吃那个啥了。 回了王府,吃了清汤寡水的晚饭,崔叔闻提议我们不妨到园子里走走,消消食。我求之不得,亲自举了灯笼走在前面给他照路,又叫何昭他们站远点。崔叔闻信步走着,却不是往那荷花湖边,而是走上了一条我都没走过的小径。我还记着他在街上说过的话,于是问:“说罢,你究竟听到什么传闻了?” 小径从一片浓密的竹林里穿过。夜风吹过,周围一片沙沙的声音。崔叔闻慢慢走着,姿态闲雅如天仙一般,嘴里却用调笑的口吻说:“既是传闻,下官说了,王爷只管当别人的故事听了便罢了,可别往心里去。” 我连忙说:“那是自然!” 一盏孤灯,两条人影在簌簌的木叶声中,悄悄地往黑灯瞎火的旧宅的深处去,耳朵里听着崔叔闻讲关于自己而又不是自己的故事,那感觉还真的怪怪的。 崔叔闻推开一扇腐朽的院门,一脚踏进去,一边四处找着什么,一边用说书人讲chuán qi的口气慢慢道来:“敬王的母亲是个山村孤女,姓花。” 我笑着打断他:“我知道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吧” 崔叔闻伸手过来,不动声色地拿过了我手中的灯笼,走进一个空房间去:“这花姓孤女,在当今圣上出去打猎的时候,被皇上的箭误伤了。” 我有些奇怪:“咦?皇上狩猎也应该是在皇家的猎场里啊,怎么可能会遇上平民百姓?啊算了,接着说吧。” 我娘她是只风狸,大概是哪里都能去的。话说她怎么可能被凡人的箭刺中?!除非,除非她是故意的! 崔叔闻哼笑一声,仿佛心照不宣,转身拐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举着灯笼看四周的墙壁和墙角,接着说:“皇上体恤下民,把花姓女子带回了皇宫,让太医为她治伤。这孤女生得倒也标致,伤好了之后,就给皇上顺顺当当地收进了后宫。皇上对她宠爱非常,没多久就由才人升美人,又由美人升贵人照她这速度,五年之内必定能升到贵妃。” 可是她那贵妃的称号是在死后才封的。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砖石摩擦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我向它传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崔叔闻正对着的那面墙上,竟然有一扇一人高的石门在往右边移动石门后面,是个黑乎乎的洞,有一行砖砌的台阶向下延伸出去。 崔叔闻找了大半天,原来是来找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霸道王爷表白记 崔叔闻也不理我,提着灯笼就自己走下去了。突然“呼”的一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他身边飞了出来,又发出“吱”的一声。我吓了一跳,喊道:“叔闻蝙蝠!” 崔叔闻回头看我,微微一笑:“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回头看看,何昭他们还没跟上来。于是跺跺脚:“我还要听你说敬王的chuán qi呢!”说着赶了上去。 阶梯缓缓地往下延伸,前面看不清还有多远,崔叔闻的说话声也有了重重叠叠的回声:“花贵人在进宫的第二年有了身孕。当时苏皇后比她早一个月有喜,皇上龙心大悦,不等这两个孩子出世就先给取好了名字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皇后生的那个叫怀安,花贵人生的就叫怀真。本来按她们有孕的日子,应该是皇后先生才对,谁知那花贵人早产了,比皇后还早生了几天。” 我说:“啊?为什么他是老二我是老三啊?” 崔叔闻笑说:“但是按着两位娘娘有孕的日子,太子还是比王爷大啊。” 我很泄气:“还有这么个算法么?冤枉” 崔叔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举起灯笼四处查看两边的砖壁:“皇子怀真出生的那天晚上,皇宫上方红光冲天,满天星斗比平日亮了数倍。结果第二天早上,皇宫里面传出来消息花贵人难产而死新生的皇子怀真却失踪了。这消息本就奇怪,因为皇宫禁卫森严,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见了呢?但是更奇怪的,是皇上的反应。他追封花贵人为皇贵妃,却没有派人去找失踪了的皇子怀真。” 我沉默不语。想起那时素羽说过的话,我突然明白:“叔闻,我觉得也许不是他不想。”后面的话我没有说下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我不在他身边,反而更安全。 崔叔闻点点头,叹气:“不错。你想啊,这孩子出生时天有异象,搞不好是帝王之象何况花贵人又是那么的受宠皇宫里有人生怕自己地位不保,索性想害死他们母子。” 我两手用力一握。 这个“有人”,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崔叔闻哼了一声,继续说:“又过了两天,皇后顺产,生下了现在的太子殿下。皇上在他出生后,立刻将他封为太子。至于怀真的下落云嘉城中的传闻是这样的,宫里有人不忍看着他被害死,于是偷偷把他包起来送出皇宫,又放到了一个木盆里,让木盆顺着雍河漂了下去。木盆沿着雍河漂到了八十里外的雍川,怀真被一个烧炭匠谢虎发现了。谢虎把怀真带了回去,按着怀真戴的玉佩上刻的字给他取名怀真。于是怀真成了谢怀真,皇子变成了小黑炭头。” 我忍不住鼓掌:“好!后来呢?”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地道的尽头。只见崔叔闻四处找了一番,又不知道在哪里摸了一下一阵砖石移动的声音之后,一个两丈见方的地下室出现在眼前。这地下室的约摸有两个人高,还能看出来四周的墙壁曾上过上好的石灰里面还端端正正地摆着桌椅几櫈橱柜之类的东西,仿佛主人只是离开片刻,随时都会回来。 我不动声色地跟着崔叔闻进去。他绕墙走着,不住地屈起手指在墙上敲,继续说“那个”敬王的chuán qi:“谢怀真自幼随在雍川山里隐居的名士骆静轩,成年后出山赶考,一举考了个榜眼他殿前面圣的时候,被皇上一眼认了出来,于是一家人圆满团聚。” 我再鼓掌:“说得太精彩了!打赏!” 崔叔闻诡异地笑笑,仰头感慨:“所谓天意不可违,天意不可违啊” 我走过去敲他一下:“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还说得这么起劲!” 他摇摇头,挑挑眉毛:“不对,我还没说完,真正好玩的还在后面与怀真一同进京赶考的,还有他同门的一个书生崔叔闻。这崔叔闻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俊美不凡加之文采风流,潇洒倜傥” 我抚胸作呕吐状:“这些就省了吧!” 崔叔闻大笑起来,笑声传出去好远,好容易止住了,才一本正经地说:“怀真和崔叔闻相处久了,日久生情,心生爱慕。偏偏崔叔闻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只喜欢和烟花女子厮混,所以怀真整日里足不出户,黯然。” 我学着他的样子敲敲墙壁,有些心虚:“黯然?谁说的?他哪只眼睛看到老子黯然了?” 崔叔闻哈哈两声,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继续敲:“谁知老天开眼,怀真蚂蚁变大象,乌鸦变凤凰,从一介书生变了皇子。怀真与他父皇相认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他父皇把崔叔闻叫去,伺候了一夜这件事,有当晚守在碧华楼外的侍卫某某某的舅舅的连襟的表弟的外甥的奶妈亲口作证,绝无戏言。” 他故意把“伺候”两个字说得很重,还带着戏谑的味道。 我两手叉腰:“喂我什么时候” 崔叔闻直起身子,仿佛总结陈词一般:“我当然知道你是不喜欢我的,可惜,哼哼,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现在整个云嘉城都知道了,这个新认回来的皇子,是个彻彻底底的断袖。他不但断袖,还是个仗势欺人强抢良家男子的恶霸!” 我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团。 崔叔闻的话嗡嗡嗡地响在耳边,仿佛这地道里的回声已经超出了我的听觉之外。 “我当然知道你是不喜欢我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不喜欢我的。” 我喃喃地说:“市井里关于我的传闻就这些了么?” 崔叔闻却在那边笑弯了腰:“你看我说得对吧要不是有皇上的默许,这种事情哪里传得出去?你就乖乖地断你的袖吧,别白费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我一时心头火起:“你有什么好开心的?”说着凑上去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另一手把他按到了身后的墙上:“崔翰林,既然现在整个云嘉城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不如你就从了本王罢!” 我这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进可攻,退可守,就算给他毫不留情地驳回来了,我也不算太丢人。 得意完了我又有些难过。换了这是在三年前,我铁定直接就对他说了 据说,害怕失败,是衰老的开始。 崔叔闻很配合地笑了笑,瞬间的光华恍如夜空的星。他伸个懒腰,推开我:“王爷,整个云嘉城的人也都知道我崔翰林风流不羁,就算我们真有点什么,那也是小事一桩,无伤大雅。何况,当初我只是叫你断袖,可没说要和你一起断袖!” 我一愣:“你还自己跑到我家里来了,这又怎么算?” 他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认真地说:“别人只会当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王爷恐怕要担些逼迫良民的罪名了。” 良民!他要是良民老子就是圣父耶和华! 这一段交涉终于还是没了下文。 我只觉得这一段时间不见,崔叔闻整个变成了一只泥鳅,抓不牢,握不住,一个不留神就钻得没影了。 我再怎么自信,也开始有些惶惶不安。 我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一起长大的朋友?同窗同学?同一个屋檐下的住客?难道他真的就不知道我还想还想再往前一点么? 瞧他那个样子,看样子根本就是不知道的。 我捏起拳头,一拳朝他狠狠砸了过去然后擦着他的脸颊,打在他身后的砖壁上。 手上的剧痛传过来的那一刹那,脑后突然有一股冷风吹了过来! 突然肩膀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推到了一边。就在我被频扑倒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有个深蓝色的人影从地道口横飞出来,在半空中击落了什么东西! 然后 我就摔了个狗啃泥。 崔叔闻趴在我背上大口喘着气:“怀真有没有伤着?” 我浑身一酥,恨不能扑到他怀里去。 有两只手把我扶了起来。我抬头就看到何昭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 他把我扶正了,又伸手扶了崔叔闻一把,才抱拳说:“属下救驾来迟,让王爷受惊了!” 有个人走到何昭跟前,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黑乎乎的物事交到何昭手里。 我很想说,那个不明飞行物没吓着我,可你吓着我了!你们都是从哪冒出来的呀?居然连点声响预兆都没有! 这么说这么说刚才我和崔叔闻说的话 他们也全都听到了吧? 天啊啊下个雷劈死我吧,不然在地上开个缝让我钻进去也行 偏偏何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快崩溃了,只管拿着那个东西凑到我带来的那只灯笼前面去,嘴里说着:“奇怪,这不是兵器” 崔叔闻站在一边拍着他身上的灰土,礼貌地问:“何统领,请问可否给我瞧瞧?” 我张口就想说“给他”,但是一想到刚才我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装做什么都没看见,胡乱拍着自己身上的灰。 还好何昭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就小心地把那东西放到了崔叔闻手里,自己转身去看我刚才一拳捶下去的第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怎么会有机括” 我凑到崔叔闻身边,这才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的是一个黑色的,扁扁的长条形的东西大约两寸长,一寸宽,半寸厚,隐约有一条斜线从一边的三分之一处横贯至另外一边反方向的三分之一处,表面漆得油亮,四个角都打磨得很圆滑,看上去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崔叔闻拿着它掂了掂,小声说:“好像是沉香木做的”他说着猛然抬头看何昭:“何统领,你刚才说它不是兵器?可是它为什么会朝着触动机括的人飞去呢?” 何昭走了一圈,突然回头:“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用来伤人的” 崔叔闻点点头,两只眼里闪着狡猾的光芒:“不错一按下机括,它便自己飞出来按下机括的人只要一转身,就能接到它了” 我斜眼看他们:“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藏东西,挖个洞藏起来不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何昭说:“这就是那人的高明之处。原本是要藏起来的东西,可是这样一设计,误触这个机关的人就会以为这是用来偷袭盗贼的,反而就会被忽略掉。太聪明了” 我正想附和一声,却看到崔叔闻抿着嘴,仿佛忍笑忍得很艰难。本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想到这样一问他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了于是还是闭嘴。那边何昭问:“请问王爷是如何发现这个密室的?” 我看一眼表情颇为痛苦的崔叔闻:“误打误撞发现的。” 他大爷的,明明是崔叔闻这小子有目的有计划有预谋有步骤地引我来的瞧他看着那个盒子乐成那样 然而我不但不能揭发,还得继续包庇纵容他:“既然何统领你也看不出来这是何物,不如就让崔翰林好好研究一下。崔翰林博闻广记,见多识广,想必是能看出来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着,看到崔叔闻朝我挤了挤眼睛,用嘴形说:多谢。 我拿起灯笼扭头走人:“这里也没啥好看的了,咱们走吧。” 出到外面,一阵凉风吹过,屋顶雷声隆隆,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瓦上,更有一滴滴的水从屋顶漏下。 下雨了。 我一跺脚:“不好!我屋里又该漏雨了!” 崔叔闻闷笑一声,何昭赶上前来:“王爷,今天下午您出去的时候,您寝室的屋顶已经修葺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不久有人送了几把伞来,我立刻抢过给每个侍卫发了一把,看那送伞的人只戴着一顶斗笠,于是又扔了一把给他。 最后我得意洋洋地撑开最后一把伞:“崔翰林,这伞只剩下一把了,咱们一起走吧。” 崔叔闻一脸认命地提着灯笼走到我身边:“多谢王爷。” 去的时候觉得走了很久,回来时却只觉走了几步便回到自己院子里了。进屋关门,才发觉自己右边肩膀已经湿了一半。叫人送水来洗澡换衣服,正打算睡觉,突然外面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看,崔叔闻穿着小衣站在外面,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湿了:“贤弟,愚兄房里漏雨,可否另外找个房间让愚兄先住一晚?” 我恨不能拍手大笑漏得好,漏得妙,漏得呱呱叫我使出单指倒立的力气强忍住,一本正经地说:“崔兄,小弟家里不漏雨的房间大概只有小弟这间了,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崔叔闻就老实不客气地进来,又老实不客气地往里间走去。我伸个懒腰,夸张地邪笑:“反正本王欺压良民强霸良家男子的罪名都传得全城皆知了,本王要是再不揩点油水,未免太冤枉!” 崔叔闻回过头来,手掌一番,亮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叹口气:“崔兄你可是要和小弟一起研究这兵器不像兵器的东西?” 我就知道,他大晚上的跑去那种地方,肯定是为了什么东西去的!瞧他那个轻松的样子,这东西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吧?就是不知道它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他把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朝我抛了过来。我伸手接住,有些费解。他叹口气说:“这是少爷放在那个地下室里的。” 唔我还以为是他父亲的遗物 那东西虽然不大,可是是沉甸甸的。我翻来覆去地看看:“你是专程去找这个的?你怎么会知道” 崔叔闻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下去了,才说:“其实那个机关不是用来防盗贼的,而是少爷造了来,平时逗我爹和我玩的。我今天去,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里。” 啊? 崔叔闻微微侧过脑袋,放低声音说:“我爹那个时候公务繁忙,我们常常整天都见不到他。他即使回到家里,也是呆在那个密室里的时候居多。少爷为了捉弄他,在那密室周围的墙壁上装了好些机括,不小心触动机关的时候,就会有什么动西从墙里面飞出来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爹一连三天都没顾上和少爷说句话,到了地四天,他就被墙里飞出来的一个臭鸡蛋砸了一脸” 这个素羽 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么 崔叔闻边说边笑,笑得我很心疼。 我故意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举到他跟前:“既然如此,我猜这东西没准是个盒子,我们看看是不是能打开?”他点点头,俯过来一起看。 突然之间凑了那么近,近得我能数得清他的睫毛,近得能看清楚他微笑时唇上的纹理。他的侧影像是用光在一片虚空的背景上刻画出来的,每一条弧线都完美流畅。那一瞬间,我几乎窒息。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这样美。 在心跳漏了几拍之后,我把那黑东西扔还给他,自己坐远了些。他似乎全然没有察觉我的变化,只点点头:“不错。少爷不会只放这么一段木头在里面。”说着用手掰了几下,那东西纹丝不动。我突然想起来上面那根斜线,说:“旁边的打不开中间那根线是干嘛的?” 他突然把手拍在上面,惊喜地说:“是了这样!”说着两手各握住那东西的一头,往两个方向一转那东西中间竟有根轴,斜线分开的两边是可以绕着那根轴转动的!崔叔闻把其中一边转了个调头之后,一个桃花心形的黑木盒子出现在他手里。 然后,他两手用力一按,那心形的盒子就像在中间开了一扇门那样,两边的盖子向两个方向弹了起来。 盒子里面分成两边,各躺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有墨迹洇出,仿佛上面有字。 崔叔闻伸手要去拿,我拦住他:“等等,这没准是少爷给你爹的信”他大大方方地笑说:“我连他们一起洗澡都看过” 哇原来倚风说的都是真的! 说话间,他已经把那两张只纸拎了起来,在手心打开。他匆匆扫了一眼上面那张,又迅速把下面那张也抽了出来,看了一遍。 只几秒钟的时间,他的笑容像阳光下的薄冰那样迅速隐去,嘴角抿起,眉头也皱成了一团脸色苍白如雪。 我看不见那些字,于是笑问:“少爷跟你爹说什么了?是不是威胁要分手啊?” 他也不说话,直接就把那张纸放到了我手里。 我把那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半天才理清了思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说:“这应该是你爹” 崔叔闻怔怔地坐在那里,用三根手指扶住了额头,喃喃地说:“爹我爹就是为这个死的么?”我终于忍不住丢了那信纸,走去把他搂在怀里:“叔闻叔闻”他很慢而很用力地推开了我,扔过来一个勉强的表情,仿佛在说他不需要安慰。 我坐到他对面去,把那两张纸又看了一遍。崔叔闻把它们轻轻地从我手中抽走了,又放回那只心形盒子里,盖上盖子再一转,它又变回一个黑乎乎的长条。 我当即说:“叔闻,我明天就进宫去,交给父皇。” 他立刻反对:“不!” 我不解:“那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你信不过我父皇?” 他冷笑:“那么我问你,你又信得过他么?如果我说如果,皇上,和我,你只能信一个,你信谁?” 我被他问住。他冷笑一声正要张嘴,我大声说:“你!我信你!” 他站起来,把那盒子揣在怀里:“好。既然如此,你就听我一次这件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皇上。”我“哦”了一声。崔叔闻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举头看着屋顶,突然问:“你知道这府里为什么每个房间都漏雨么?” “为什么?” “哼,因为这个地方在十几年前就被人翻过来找了一遍屋顶上的每一片瓦片,都被掀起来看过。”我问:“难道就是为了找这个?” dá àn不言自明。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去。外面的雨声又清晰起来。就这样怔怔地对望了许久,我说:“不早了。睡吧。” 这件事情这么一闹,我的好心情和某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念头,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现在崔叔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身边,两眼紧闭,呼吸平稳我侧过身子定定地看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干了。 第二天一大早,那些书肆的伙计就把怀瑾的书都送到了,大大小小五六口xiāng zi占了半个屋子。我看着侯叶一个一个把他们领到账房去给钱,看得我牙疼明明是父皇一时兴起要办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掏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红灯区捉奸行动! 我叫人把书都抬进院子里,随手在书箱里面扒拉一番,才发现这些书虽然多,却是同一个集子的不同刻本。上面题的都是一样的三个字:素已闲。 怀瑾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自己选了百来首诗编成一个小集子赠送给文友,就是这本素已闲了。去年他病死之后,市面上立刻出现了十几个版本的素已闲,收录的诗不尽相同有些连字句都不一样,校勘起来都是个dà á烦。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很是头疼。 因为素已闲收录的诗只有区区百来首,在怀瑾的诗里占的分量极所以各家书肆又到处高价搜罗怀瑾从未面世的诗,争着出了一堆书那些才是这几箱书里的大头。看看封面,都是素已闲补集c素已闲补遗c章王全集之类,里面补录的诗大多是怀瑾跟朋友游玩饮宴时写的,有的根本就是别人写的,真伪难辨。 我脑子突然一转不知道这小子写诗有没有留底稿呢?如果有,应该是在宫里 我顿时想揍自己一顿:去问父皇要不就完了?哪用的着这么麻烦! 但是现在还不能进宫。 我穿了朝服,打着呵欠坐了轿子到翰林院监工去。崔叔闻的轿子跟在我后面,进了翰林院又是好一番寒暄。韩笑卿亲自带着上下的学士修撰编修在门口等着,我说了一对客气话,边说边盯紧了崔叔闻。这小子在翰林院呆了这些天,还不知道跟韩笑卿勾搭到什么地步了 我就那么一失神,院门口那十几双三十来只眼睛就都在我身上和崔叔闻身上来回扫个不停。我咳嗽一声:“崔大人,咱们进去吧。” 崔叔闻腰杆一收,胸膛一挺,下巴挑到了屋檐上,顽强不屈贞烈无比地从那伙人中间穿了过去。 我很想对他们说:本王冤枉。 到现在为止,本王连他崔翰林的一根汗毛都没摸到! 翰林院的院子不里面房舍层层叠叠,编修以上的官儿都各自有自己的书房。我初来乍到,自然没这待遇估计韩笑卿也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溜了一圈,回头说:“也不必另外给我找地方了,就在崔修撰的书房里添张桌子就行。” 韩笑卿眉毛一挑:“王爷,依下官愚见,毕竟皇上钦点了苏学士为主编,王爷您还是和苏学士在一处妥当些。”我只得点头答应。崔叔闻哼哼冷笑了两声,自己回他的地皮去了。我紧跟着他过去,在身后把门一关,两手抱胸靠在上面:“崔大人,我真的是想呆在你这边” 他扔了个白眼过来:“王爷你想这一天应该也想了很久了,快到苏大人那边去吧,又何必耗在下官这里?” 我叹息:“罢了。我去了。你终究”说不下去,只得走人。 虽然父皇钦点了苏青溪和崔叔闻编章王诗文集,但是整个翰林院的人都停了手上的事来帮忙。我的桌子一摆好,韩笑卿就把人都召到跟前,七八个人讨论了一整天。下午时分终于有了些眉目怀瑾这集子里的诗文按赋c序c表c记c志c应制c酬答c杂诗分卷,因为杂诗最多,又分成了四卷。大的目录拟好,接下来就该往里面塞诗文了。我想了想,跟韩笑卿告了假,递牌子进宫去见父皇,求他让我看看怀瑾的遗墨。 父皇于是打发我去见怀瑾的娘颜妃。 怀瑾封王之后并没有搬出皇宫另立府邸,颜妃也还在原来的思露宫住着。我之前见过她一回,但只是点头行礼而已,甚至都记不清她的样貌。这次一去,才发觉她是个相当和蔼的妇人应该说是和蔼得有点过了头,先是叫人上了一堆果脯糕点,然后细声细气地夸了我一番,说这可是皇上第一次派太子之外的皇子办差事又哭了一阵那短命的怀瑾,最后才命人拿钥匙开箱柜去取怀瑾的手稿给我。郑重叮嘱:怀瑾还活着的时候,这些就是他的命,千万小心保管。 我自然是要连声答应的,她又说:“平日里千万谨慎些,不要随便在外面吃东西,天黑之后千万不要出门,若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别拖着,还是立刻找太医吧。”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想起昨晚在那张纸上看到的东西我真恨不得能张口问问,她究竟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事。 那些人他们究竟是怎样加害我娘的? 然而我只是道了谢,然后揣着一只大大的木盒子回了王府。 一阵心乱如麻,不如去看怀瑾手稿。读着那上面或整齐隽秀或凌乱潦草的文字,和在诗集中的感觉略有不同。 这些手稿都按时间年份排得好好的,所以能看出他那一年,究竟在想什么 十一二岁之前,什么都写,风花雪月,杨柳楼台,飞禽走兽,看到什么写什么,甚至还有咏蚂蚁的,非常可爱。 到了十三岁,他的诗里开始出现了一个人。这一年里,他写的不是今天在何处见到了那人一眼,于是花红柳绿阳光明媚就是好几天没见过那个人了,于是冬天到了,万物凋零。 我看了,非常鼻酸。 十四岁到十五岁,他终于每天都可以见到那个人了,于是今天写他的眉,明天写他的眼,后天写他嘴角的笑,大后天写他衣服上的织纹整整两年,每天不重样。 十六岁,他终于发觉那人早已心有所属。前面五个月用来自感身世这批诗就是现在最广为流传的那几十首,每首都是凄凉哀婉,读之断肠。后来又交了许多朋友,每天游山玩水逛街喝酒,终于想通了些,于是又多了许多豪放的交游诗。 但是那些诗统统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我现在如众星捧月,可是周围越热闹,我就越难过。 酗酒滥赌疯玩到十七岁,生病。病榻上写:我这辈子太伤心了,死了才算解脱。 十七岁的冬天,临终。让他èi èi怀碧公主扶着手默写了一首唐朝王维的诗。 青溪。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素已闲,素已闲,原来出自这里。 我很想追到黄泉去把怀瑾追回来,跟他喝酒喝个痛快。 看看外面,居然已经天黑了。 我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来人啊去看看崔翰林回来了没?” 今天我直接从宫里回来了,没去翰林院找他,结果到现在都没听到他那边的动静。不久有人回来报告:“抬轿的人说是崔翰林叫他们先回来了。” 很好。住到我家的第二天,就开始不守规矩了。 怀瑾,虽然大家是兄弟,我却不想步你的后尘。 如果连手都不愿意伸,又怎么可能抓得住想要的东西? 我大喊一声:“何昭!备马!本王要出门!” 大概世界上所有的红灯区都是差不多的。云嘉的花街看上去和离京那条别无二致两边莺莺燕燕红红翠翠一团锦绣。我在街口下马步行,一个一个看着那些灯笼,不费什么事就找到了传说中的飞仙楼。 据我所知,崔叔闻平日里会去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我直接杀过去,绝对一找一个准。 本王带着一个统领四个护卫雄赳赳气昂昂进了飞仙楼,那迎出来的妈妈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半边。我说:“爷今天不找姑娘,你只管说,翰林院的崔大人在不在你这里?” 她剩下的那半边的笑容也没了,然后很坚定地摇摇头。 我左看看又看看,有点不相信。我凑到她耳边,左手拿着一锭银子在她眼前晃晃,右手比划了个手势:咔嚓。 拜崔翰林所赐,本王已经彻底进化成一方恶霸。 那妈妈看了看那金子,喉头一动,仿佛是吞了口口水。但是她看了我身后某处一眼,还是摇了摇头。我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那边坐着个虬髯大汉,那大汉正拿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她。 奇怪哩,我问崔叔闻在不在这里,又管这大汉什么事了? 我收了银子,对那妈妈说:“看来是真的不在了。抱歉,打搅了。”说完走人。 飞仙楼的旁边,是家有名的茶楼。我进去要个雅间,一个人进去了,嘱咐何昭他们:“守在外面,我不出声,谁也不能进来。” 雅座临窗。我变回原样,没费什么事就从窗户钻了出去,又爬上了飞仙楼的屋顶。 崔叔闻你小子就等着我捉那啥在那啥吧今天我不用爪子把那花魁的脸划出十七八条道道来,老子就去阎王那里跟怀瑾作伴去! 好在这飞仙楼上下一共就两层。我揭起一片瓦片,眯着眼睛看下去,才发觉自己多此一举了下面那房间是空的。我再换个地方,再揭瓦下面的房间还是空的。 老子不信邪,一口气揭过去,这下面的十几个房间居然全都是空的! 话说现在正是青楼最好做生意的时候,下面怎么可能没人? 我举爪子敲敲脑袋,决心把这上面的瓦都揭他一遍。如此揭了半天,走到某一处上面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女人的浪笑声:“崔大人您当真是个雅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顶着一身瞬间暴长的鸡皮疙瘩爬了下去,倒挂在窗户上跳了进去。 普普通通的一个房间,前面一张桌子,桌上自然少不了酒水果点桌边两个人,一个自然就是风流大名满云嘉的崔叔闻,另一个恕我眼拙,不认识。 说老实话,看到崔叔闻放着老子不理睬,跑来跟这等货色厮混,我真是有些绝望了。 我的爪子上长着厚厚的肉垫,悄悄地走过去,他们似乎都没察觉。 我钻到桌子底下,举爪,在崔叔闻的脚踝上狠狠划了下去。 他那条腿剧烈地抖了一抖,上面的说话声也停了。我暗想这小子的定力又好些了,下回我再抓非抓到别的地方去不可。我在他脚背上狠狠跳了几下,终于听到他用发抖的声音说:“秋艳姑娘可否先回避一下,我” 那女人终于拖拖拉拉地走了。我尾巴一疼,就给整个倒提了起来,脑袋朝下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我不服气,伸爪子再抓,两只前脚都被他一手抓住了,抱正了些,脑袋上又挨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人家会痛的啊!”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了他,跳到地上变出人形,扑上前去撕他衣领。 他居然也不反抗,只垂着笑问:“王爷您这又是干什么?” 我说:“看看。” 瞧他脸上,只有淡淡的笑。那样清明的神采,绝不是一个沉迷酒色的人会有的。 我要瞧个清楚。 他镇定自若:“哦?看什么?” 我再把他的衣领拉大些,一直扯下到腰际。烛光打在他胸膛上,在细腻的肌肤上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 只能说,嗯,什么都没有。 要是再说得好听点,白璧无瑕。 我稍稍有那么片刻的高兴,抓着他的衣服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他微笑看我:“那么王爷看完了没有?下官能把衣服穿好了么?” 我咳嗽两声,替他把领口整好。整到最后,手指在他胸前轻碰了一下,然后手就不听使唤了。只一眨眼,那衣领大开,他的外袍终于滑落在地。 他还是在微笑看我:“请问王爷这又是为何?” 我无话可说,无可解释,外带老羞成怒,索性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这个,其实我已经干过很多次了。小的时候有,长大以后有。开玩笑的有,怒而还之的有,稀里糊涂就啃上去的有。但是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的。 我开心。开心极了。 不但开心,而且痛快。就像有条毛毛虫在心口上爬了许久,我刺痒了许久,而今终于将它一掌拍死那样痛快。 崔叔闻昨天明明打太极似的把我挡了回来,看他现在的光景,却也不像讨厌我。 不讨厌,也许也是个好的开始。 他的唇齿间还留着淡淡的茶香。我留连不去,只恨不能把他整个都吞下去。两个人的气息混àn jiā一缠,早已分不清彼此。我逼着自己不要太冲动,每前进一点点,都温柔细致。 夜还很长。 崔叔闻在慢慢回应着,灵滑的舌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要邀请我到某个更绝美的圣地去。 身体的相互碰撞中,崔叔闻的衣衫全都落到了地上。 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到了我腰间,正在解我的衣带。 随即,又有一只手伸到我的衣服里,沿着脊梁慢慢往下滑。指掌温软,碰触间勾得我背上一阵一阵的麻。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而且是非常的不对劲。 拉扯中,我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下裳也给褪了下来。现在他略有些单薄的身躯就这样裎裸在我面前,全身上下都给烛光染了一层暧昧的颜色,动人心魄。 这简直是光明正大地在y一u hu一我!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用力往外一推:“都看清楚了,很好。崔大人,请穿衣服吧,小王得罪了。” 他被我推得后退了几步,瞬间脸色苍白。 我一把推开崔叔闻,自己也后退了几步。 他身上仍旧是的。站得远一些,反而看得更清楚。 这就算锻炼我的定力了。 我自己动手把衣服整好了,抬头看到他也在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回去。 等他穿好了,我苦笑问:“叔闻,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他还在装傻:“下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我从头分析给他听:“刚才我到楼下来找你的时候,有个虬髯大汉示意飞仙楼的妈妈不准她说你在这上面。” 他勉强地微笑:“哦?” “然后我爬到了屋顶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你,才发现这个房间周围的十几个房间,竟然全都是空的。” “那又如何?” “再后来,我进了这个房间,找到了你们两个。你居然y一u hu一我” 他大大方方地笑笑:“王爷是情不自禁,下官是顺水推舟,何来y一u hu一一说?” 我只能再说清楚些:“假如你只是来玩玩,又何必在楼下安个眼线?此时正是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为何周围的房间空空如也?还有倘若刚才这房间里只有你和那姑娘两个人,为何这桌边竟然有八只凳子,桌上竟然有八副杯筷?你说,你顺水推舟,是不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力,让我看不到这些?” 他不说话。 我问:“刚才都是什么人在这里?你可别告诉我你找了七个姑娘陪你喝酒!” 他一定是和什么人在这里商量什么事情。刚才我在楼下问了那个妈妈以后,下面的眼线就通报上来了。崔叔闻跟我混了这么久,当然猜得到我一定会很快找过来,所以另外的人就先散了,留下他拖住我。 他垂头苦笑:“不错。我是和别人在喝酒来着。至于是谁你就别问了。”他说着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怀真,我不会害你。”我无可奈何地点头:“我信你。跟我回去。”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说:“罢了,我也不立什么规矩了。我敬王府的门日夜给你开着,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说完,只觉得自己真的是遭报应了。 我付了银子把崔叔闻带走,直接从那边茶楼的正门进去把那几个侍卫领出来,一伙人骑马回王府去。崔叔闻没带马也没带轿子,索性和我共乘一骑。路旁不少人围观,脸上满是同情只是不知道是同情崔叔闻被恶霸缠身,还是同情我戴了无数绿帽。 回了王府,各自回屋睡觉。第二天一大早,仍旧要上翰林院应卯去。 我进了苏青溪的书房,受了他的礼,坐到自己的桌子后面,立刻就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十四五岁的小童送了杯茶上来。我多看了两眼,问:“你叫什么名字?昨天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他低头回话:“禀王爷,小的姓石,叫石玄。苏大人原来的书童给他家里赎回去了,小的是新顶上的。” 石玄怎么这么耳熟? 身后何昭小声喊了一声:“王爷”我把那茶杯放下了,向苏青溪说:“苏大人手下,果然个个不凡。”他规规矩矩地说:“王爷过奖了。石玄,还不多谢王爷?”那石玄也是规规矩矩地一拜,道了声谢。 石玄一转身,何昭就一把抓起了那只茶杯,把里面的茶水都泼到了地上,又低头在我旁边耳语:“王爷,皇上吩咐” 我抬手止住他:“我知道。” 不就是出门的时候茶水点心都要吃自己府里带出去的么。我当然记得。 不久人来齐了,继续商量怀瑾的文集怎么做。我在一边不说话,心里踌躇得很怀瑾所有的诗文都在我手里。可是如果我全拿出来,他对苏青溪的一番心意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到死都没有说,可见他并不想让苏青溪知道。 偏偏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叔闻问:“王爷,昨日您不是进宫去讨章王的墨宝去了么?” 我连忙说:“讨是讨来了。现在在我府里放着呢。我想赶着抄下来,然后把底稿给颜妃娘娘送回去。在我手里放久了,万一散落一二,那就不好了。” 我这一句话,惹麻烦了。 我中午就回王府,带着侯叶和那四个小太监赶着抄了一个下午的书。傍晚崔叔闻回来时,只见石玄大摇大摆地跟在他的轿子后面进了王府的门。石玄说:“禀王爷,苏大人说怕王爷府上人手不够,命小的跟崔大人来,帮手抄书。”他说着站到了崔叔闻后面,一脸可怜地抓住了崔叔闻的一角衣袖,大有要拿崔叔闻当靠山的架势。 我上下扫了他几眼,说:“你们都没用过晚饭吧?来人,先带石玄去吃点东西,再让他到书房来抄书。” 有个侍卫把他带走了。我叫过侯叶,吩咐了几句,自己拉崔叔闻去吃饭。吃过晚饭继续赶工,没过多久侯叶来报:“方才跟崔大人来的那个小兄弟不见了。” 我说:“知道了。” 素羽回栖云山去之前留了一瓶现形药水给我,常人喝了啥事都没有那些个道行浅的小妖怪,只要一滴就能把它变回原形,两三个月都别想再变人。不见了哼。 我吩咐:“大家在院子里找找有没有什么我们家本没有的活物,猫啊狗啊之类的。” 崔叔闻不解:“这又是干什么?” 我叹口气:“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叫我怎么跟你说?” 但是想想他也不记得永敬了,不免又有些偷别人东西的罪恶感。 吃过晚饭,满府的侍卫家丁敲锣打鼓地找了半天,都报上来说什么都没找着倒是西边角门上两个看门的,不知怎的晕过去了,歪倒在地。灌了药汤让他们醒过来,他们都说看到了一只猫。 一只小小的白猫。 他果然是玄石没错。 我回想当年遇到它之后遭遇的种种不测,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苏青溪看来我不认真防你,是不行的了。 这些事情,我见得多了,并不认为有什么难理解的,只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虽然事情不大,但总归是有两个人晕过去了。何昭大为紧张,派遣人手加紧巡逻,又派个人揣着块牌子出去了。我知道这是去见父皇去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叔闻坐在书房里,把怀瑾的手稿细细看过了一遍,才问:“王爷打算全部原样抄写么?”我郑重其事:“是。” 崔叔闻讥讽地笑笑:“虽然借别人的笔抒发自己的情怀并无不妥” 我打断他:“我并没有什么情怀好抒发。” 他愣住。 我说:“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就会明白。看来我错了。你虽然聪明,却不懂得读透人心。” 我背着手转了一圈,回头问:“崔大人,本王命人伐木造舟去了,不知到时大人可有兴趣随本王游湖赏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再度遇险 这件事情我仔细琢磨过。 崔叔闻喜欢逛青楼,从我那天去找他时所见的光景看,未必是他真的有多喜欢那里的女子。就算他真的喜欢,他总不能逛一辈子。他总归是不讨厌我的,我耐着性子等他几年,也许还有指望。 我本来对这王府也没啥感觉,自从知道了它原来是崔叔闻家的旧宅,就翻出我父皇给的压箱银子,开始大兴土木。 崔灏被赐死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周围的街坊老人有些原来就是在崔府当差的,我叫人一个一个抓来咳咳,人家要和过去的崔府划清界限在他们跟前摆上银子,命他们说出当年崔府内的样子。 看着工匠们没日没夜地翻新重修,我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方恶霸做稳了。 整整半个月,翰林院里面忙怀瑾的文集,我自己家里忙重建,一根蜡烛两头烧,忙得我四脚朝天。偏偏崔叔闻居然还一副什么都看不到的拽样,每天翘着下巴来来去去,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正牌主人。 在拜访过一个皇叔之后,我就心理平衡了。 我那皇叔府里,下巴翘得最高的是他的王妃,我皇婶。 玄石自从那次从溜走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我只在第二天问苏青溪:“你的书童石玄倒是机灵得很呢!昨晚我们抄完了书,我便叫侍卫送他回相府了,怎么今天不见他人了?” 苏青溪恭恭敬敬地答话:“他老家有信说他父亲病了,我打发他回去侍奉老父。” 我说:“苏大人菩萨心肠,实乃我等表率。” 大家都坐得住,所以仍旧天下太平。 怀瑾临死默写的那首青溪,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诗,我终究没有把它一起抄上去。没有它,他诗里写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到了第二十五天上,书稿交给内廷刻印去了,苏青溪突然提议,我们不妨到怀瑾生前最喜欢去的一座山上祭他一番。 山是空影山,在云嘉城五里外,与栖云山只有一河之隔。 山上有座寺,即是大相国寺。现在我知道了,大相国寺的主持法门禅师,就是苏青溪的师父。 苏青溪说,他可以请法门禅师为怀瑾做一场法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满是灼灼的诚意。和他从前温和中带着些锋芒的样子,又不一样了。我很感慨。 我说:“从他诗文中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东西。我们就到他最喜欢看风景的地方,为他洒上一杯酒,就算了。” 我只知道,他们迟早不会放过我。以我现在的本领直接对付那个法门禅师,估计要给他拆了骨头。 但是我迟早也不会放过他们。 崔叔闻的爹留下的那封信,已经是最好的证据。法门,皇后,苏明章他们一个个的都脱不开干系! 青溪到时候,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天中午出发的时候,我发现怀安的车驾也在。 怀安应景地穿了一身白衣,头顶白玉冠,一派富贵风流。他撩起车帘叫我坐到他身边去,笑说:“自从上次在宫里见过一面,就没怎么跟你说话呢。” 我只得爬了上去,崔叔闻和苏青溪坐后面的一辆马车。 等马车开动,寒暄了几句,怀安突然有些犹豫地问我:“怀真,你是怎么把崔翰林请到府上的?” 我暗笑,不知道他原本想说的,是不是“骗”或者“抢”呢。也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沾上苏青溪半根汗毛,算他可怜。 好吧,其实我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咱们算同病相怜。 我正色,咳嗽一声:“禀皇兄,臣弟的法子,就算全都跟您讲明白了,您恐怕也用不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说得太直接了,我话一说完,他就脸红了,低头不语。 我叹口气,掀起车帘看看后面。后面的马车给盖得密不透风,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我不由得有些好奇。崔叔闻和苏青溪两个人,一个是前前丞相的儿子,一个是现任丞相的儿子论才学,两个人旗鼓相当,不知道他们两个坐到一块儿,又会聊些什么呢? 摇摇晃晃到了山脚,一对难兄难弟爬下车,各自叫人。怀安喊:“青溪” 我喊:“叔闻”然后上山。 太子打头,我在中间,苏青溪和崔叔闻在后面,最后面的是太子的侍卫和我的侍卫。一伙人安安静静地走上去,怀安还在担心:“可别打扰了出家人的清修。”回头又对苏青溪说:“青溪,咱们虽然不做法事了,还是想去见见法门大师吧。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他说佛法了呢。” 苏青溪眼里闪过一道光芒:“三年前师父生了场病,一直闭关修养重新出关也是前几个月的事。既然太子要见,臣自当引见。” 生病?哼哼,应该是三年前追到“那边”去想杀我,被永敬伤到了吧? 永敬这么一伤他,换来我几年的安宁。接下来恐怕我得自己对付了。 我拽过崔叔闻:“那咱们就在山上随意走走吧,我不爱听那些。” 怀安满脸善意地邀请:“一起来听听罢,就当是洗洗心里的尘埃。”崔叔闻暗里掐住我的手:“不要违逆他。”我甩开他的手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大和尚想要我的命哇!我自己跑到他跟前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抬头,怀安仍旧站在那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苏青溪站在他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我对怀安点点头。 世界上永远有那么一种人,整个世界都是围着他转的。就算有什么罪恶是因他而起,他也可以完全不用负责任。因为永远会有别人为他承担。 就好像,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我很想问问苏青溪,为了这么一个人,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值不值? 我们上山的路是苏青溪捡的一条小道,直接通上后山,可以避开山前人来人往的香客。走到法门大和尚住的偏院前,苏青溪一撩袍子就要先进去,突然就给门口的一个小和尚拦住了:“苏师兄主持说今天不见客,有事请改日再来。” 苏青溪脸色一沉,仿佛很是担心:“怎么,师父又不舒服了么?” 小和尚掂起脚尖,凑在苏青溪耳边嘀咕了两句。苏青溪点点头,回过头来,正要说什么,怀安已经在打圆场:“若是大师不方便见客,我们就先行告辞吧,改日再来也无妨的。” 苏青溪看了我一眼,朝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有劳玄水师父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看要一个细细的,绿色的影子从那院门边消失不见了。 青儿。 我一阵激动。 这么说,法门不见客,可能是因为素羽在里面! 我说:“那么皇兄请带两位大人先上山去吧,臣弟想先找第方解个手。” 苏青溪那边已经抬起了手:“王爷,这边来。” 我进了茅厕的隔间,立刻变身从后面蹿了出去,沿着墙脚一溜烟跑回了法门的小院后面,再从最高最整齐的那排房子的后窗跳了进去。 一进去我就觉得不对劲。 里面没人。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瞬间出了一身汗。这可能是 我还没来的及想到这可能是怎样一回事,突然“刷”的一下,眼前一片黑暗有什么东西罩在了我身上! 说实话,黑暗的一瞬间,我吓得几乎是魂飞魄散 要知道,平时无论百天黑夜,只要我眼睛是睁着的,就还什么都能看得到。像这样突然就什么看不到的,从未有过。 我生平第一次有惊惶失措的感觉。 在黑暗降临的刹那,我挥舞爪子往旁边狂乱地抓着,竟然什么都没有抓到。明明像是被什么罩住困住了,却又碰触不到那个东西。 我慌乱地摇头转身,四处努力地看着,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试探地往前跑了几步,也什么都没有碰到。再多跑几步,才发觉这空间居然很大,无论我怎么跑,都跑不到边! 完了,我上了那个和尚的大当了 天下的青蛇都是一个模样的,我怎么就把那小东西当成了青儿! 我再撒开四爪又跑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碰上。周身仍是无尽的黑暗。虽然脚下是平滑结实的地面,可我时刻都有种将坠深渊的感觉。 我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看不到了,就用耳朵,用鼻子,用周身的感觉试图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我突然想起来,在法门和尚去“那边”救玄石并想杀我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黑暗。可是那个时候,我至少还能看到身边的人。现在,我连自己的爪子都看不到了。 我停了下来,挥爪,默念了一个引火决。 法力使出去,周围却没有什么变化。我一惊,又念了个风决。周身的空气动都不动一下。 看来在这里地方,连法力都使不上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啊 我一着急,用爪子狠狠地在地面上抓了一把。这才发觉地上并没有像我感觉的那么光滑,而是有些粗糙的纹理。再细细地擦过去,只觉得那上面居然有些布料的触感。 难道地上铺着地毯 如果是这样那么地毯下面又是什么呢? 我聚起爪子,用最尖锐的部位从缝隙间用力钻了下去然后在用力勾起来。那上面的丝线似乎动了动。我再用力勾了一把,果然钻下去的地方又松了些。我精神大振,没准我能把丝线勾出个破洞来! 再用力勾了几把,突然头顶上有个声音说:“混账妖孽,你以为你能弄破本座的锁妖乾坤袋么?” 那声音,我就是碎尸万段了也能认出来,不就是那个推说身子不好不能见太子的法门禅师么?!什么锁妖乾坤袋他大爷的,要说妖,老子还不是妖呢,老子是血统半纯的异兽! 我正想再一把钻下去,撑它个狸死袋破,谁知脚下一滑,周围都拢了起来,我一屁股跌倒了看样子是法门和尚把袋子提了起来。 我不服气,狠狠地跳了几下,在那袋子壁上一通乱抓。我就不信你这袋子还是用什么厉害的丝线布料做的,能不被我抓破! 脚下一阵移动,我无论如何都站不稳。头顶上法门的声音说:“别动了,你出不来的,省省力气吧。这袋子不透风,你撑不了多久的。” 我这才发觉,周身的空气确实慢慢地变得稀薄了,呼吸也艰难起来。 完了,这样下去的话那和尚根本就什么都不用做,我就自己在里面憋死了! 袋子仍旧在不停地晃动着,看样子和尚是不打算让我有用爪子钻破袋子的机会了。 不过,就算爪子不能用了,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用。 比如牙齿。 我的牙比起蟒蛇鳄鱼那些动物来是算不上什么的,可是我从前用它咬栗子磕核桃也是家常便饭。我四个爪子在袋子的纹理上面勾稳了,身体不再跟着袋子的晃动随处跌倒。稍稍稳定了一下身体的姿势以后,我对准一个地方,一口用力咬了下去。然后,用牙齿拼命地撕扯着那袋子上的丝线。 那袋子的晃动瞬间猛烈了起来。 我早有准备。无论它怎么晃怎么抖,我就是不松开牙齿!它抖得越厉害,就越是在帮我的忙! 在剧烈的晃动中,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和我拉扯着那片布料,似乎是想把它从我口中拽出去。我灵机一动,瞬间松开了牙齿,然后又立刻往那个方向咬了回去。就在我咬到一个软软的,仿佛是一根手指的东西的刹那,法门和尚大叫了一声:“啊”立刻就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扯着那袋子往另外一个方向拉! 得手了 我拼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他的手指,无论那袋子怎么拉扯摇晃都不松口。法门和尚连连惨叫了几声:“啊啊啊啊”他的惨叫声中,我只觉得口中慢慢多了一股浓浓腥味,有什么热热的液体隔着布袋流进了我嘴里。 我强忍着那股难闻的腥味,再用力咬下去。牙齿越陷越深,最后竟触到了硬硬的骨头。我再一发狠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咬下去,法门一声惨叫之后,拉扯摇晃袋子的那股力量终于消失了。我在那一瞬间松开了牙齿,整个身子在黑暗中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什么硬硬的地方,又被弹开掉在了一片结实的地面上。 我听到法门仍在低声吼着,而我的肺渐渐地痛了起来,呼吸越发地艰难了。我能感觉到那个袋子的布料正罩在我身上。用爪子在头顶乱抓了一通,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光明! 我迅速跃起,几个起落朝法门那边的反方向跑去,回头就看到他正坐在他的蒲团上,捧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看着我,圆圆的脸红成煮过头的螃蟹的颜色,额头鼻尖上滴着汗珠,脸上恼恨和惊惧,哪里还有半点高僧的样子? 他看着我:“哼亏你还知道这袋子要用主人的血才能破法” 喝?我误打误撞咬他还咬对了? 他脸上憋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可惜当年你娘没这么聪明”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浑身打了个寒战。果然,我娘的死,和他有关系! 我大叫一声,后腿一蹬,就要朝他冲过去! 在我的后腿还没离地的一刹那,有两只暖暖的手抓住了我的后腿,然后又托着我的肚皮把我抱了起来。慌乱中突然靠上了那么温暖的胸膛,我几乎一下子晕过去。 我听到素羽的声音说:“原来我养的狸儿跑到这里来了禅师,打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陈年老醋 法门的目光直射向我头顶的某个方向,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素羽公子。” 抬头一看,素羽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头上斜插着一根碧玉簪子,无比闲适潇洒。 眼前一花,原来是素羽的衣袖一扬,有个什么东西朝法门飞了过去。素羽说:“法门禅师,你我各占一个山头,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的狸儿误闯宝刹,你将它略施惩戒送还给我也就罢了,用上乾坤镇妖袋这样的宝物,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法门一扬手接过那个东西,我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是只白色的瓷瓶子。素羽接着说:“它咬伤禅师,虽是情急而为,却总归是不对这是我密制的百花露,疗伤有奇效,就当是给禅师赔礼了。禅师,告辞!” 法门捧着他的手指,两眼斜成一条缝,冷冷地说:“今日我身子不适,就不向公子请教了。不送!” 素羽笑笑,把我往他衣袖里面一兜,走了出去。我只能从他袖口看到门外原来还站着几个小和尚,皆一脸铁青地看向素羽,但是都没有上前阻拦。 我缩在素羽的衣袖里,听到他的声音小声说:“阿弥陀佛,亏了你够机灵,不然非被憋死不可” 他这话一出,我立刻就想起了刚才法门说的 “可惜当年你娘没这么聪明” 难道说我娘 素羽一路不停地疾走,兜着我出了山门,沿着一条古木参天的山道往上走。我突然想起来何昭他们还待在那茅厕外面等我呢,脚一蹬从素羽的衣袖里跳出去,落在地上变回人形。素羽一伸手把我扶了起来,我叫:“少爷” 他点点头:“刚才法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若想查个清楚,还要耐住性子才好。”他一句话,把我想说的东西全都截住了。 我问:“少爷,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笑。微风吹过,有些细细的花瓣和着点点的阳光落到了他的头发上。他往前信步走了几步,慢声说:“昨天下午叔闻叫人带信给我,说你们今天会来。我立刻就想到你曾说过,法门和尚曾亲自到那边去抓你。苏青溪是他的弟子,难保不受他的指使” 我停下了脚步,低头不肯再走。 素羽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我的沮丧:“所以,我今早一大早就扮成香客到大相国寺中去,想暗中看着你们。谁知你们却是从后山门进去的我在前殿察觉这边有人在用法术,立刻不顾阻拦冲了进去,正好就看到你从那个袋子里出来。你是怎么被和尚抓的?” 我踢起路上的一颗石子:“别提了。我看到有条青蛇从那院子门边溜了进去,误认为青儿结果就以为你也在里面,我怕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法门和尚” 素羽走过来,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以后当心些就好了。” 我捏紧了拳头:“至少我现在知道了,我娘的死绝对和那和尚有关系!” 素羽低头沉吟片刻:“你要是想追查当年的事故,我也不阻拦你。我倒觉得,你可以先从皇宫里面入手毕竟,你娘是在宫里出的事。和尚要隔着重重的宫城害你娘是办不到的,除非,他有内应。” 我猛然抬头。 素羽说:“无论有什么举动,自己千万要小心。好了,你也该回去了” 我一拍脑袋:“我的侍卫还在” 素羽摇摇头,率先走上山去:“他们都已经上去了。” 嗯?他们竟然扔下我走了? 跟着素羽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山去,走了约摸有一刻钟,前面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宽阔的石台。石台最高处有个亭子,亭子有着四个人。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仍旧是四个没错。 太子,苏青溪,崔叔闻,还有我! 怀安和苏青溪站在亭边,手里都拿着一杯酒,眺望着山下远处大片的田野。那个“我”却在旁边坐着,紧紧靠在崔叔闻身上,仿佛是睡着了。 何昭他们和怀安的侍卫都站在亭外,几十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我看向素羽:“少爷,这是” 他微微一笑:“我进去救你之前,正好看到你的侍卫在等你,干脆变个假人先冒充一下,免得时间拖太久了,横生枝节。”他说着嘴里突然发出一种类似于鸟叫声的声音,那边崔叔闻立刻往周围看了看,然后扶起那个“怀真”朝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跟何昭打招呼。何昭点点头,没有跟过来。 崔叔闻拖着那假人到了我们藏身的树后面,素羽打了个响指,那假人瞬间变成了一根雪白的羽毛,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之后,飘落在地。 我俯身捡了起来:“少爷,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微笑不语,抬手指了指那亭子那边:“去吧。一切小心。”我说:“少爷,你自己也要保重。”崔叔闻不说话,却深深躬身下去,然后“扶”着我回去了。 我乐开了花,老实不客气地靠到了他身上,凑在他耳边小声问:“是不是假人hu一 d一ng不方便,所以让他装醉?”他暗里掐了我一把,说:“hu一 d一ng不便是真的,只是装的不是醉,是病。” 我不解:“什么病?” 崔叔闻闷笑一声:“腹泻不止,浑身乏力。” 我揽在他肩膀上的手恨不能一把掐下去。 到了那亭子里,怀安和苏青溪都客客气气地问我觉得怎样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那师父,刚刚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偏偏还只能憋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多亏了崔大人的照料,已经好多了”我说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崔叔闻身上去,脑袋靠到他肩头突然心生一计:倘若我真的生病了,也许他会对我好一点 再坐个一时片刻,我越发不想起来。到最后崔叔闻恶狠狠地咬着我的耳朵说:“起来吧,别忘了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我掐他一把,万分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说:“小王已经没事,咱们,开始吧。” 其实事情也简单得很,四个人,每人一杯酒,洒到亭子外面去,就结束了。 我暗说,怀瑾,倘若你在天有灵,千万要想开些。 你喜欢的人我也曾那样喜欢过,到头来他还不是一门心思要帮怀安除掉我。 你能平平安安地离开,未必不是好事。 而我,决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然后我们自己也喝了点酒,一直喝到太阳下山,一弯浅浅的新月从深蓝色的天际浮了出来。崔叔闻喝得有些醉了,下山的时候走得有些踉跄。我名正言顺地扶住他,拉拉扯扯地往下走去。到了山脚的林子里,崔叔闻突然抬头笑了一声:“既然咱们今天是祭章王来的,不做诗怎么成?来来来,一人一句如何?” 我正想打住他,那边怀安已经接了话:“不错,我们是该做首诗。刚才下了场小雨咱们就以雨后为题如何?” 对于太子的提议,每个人都有义务遵从。只是崔叔闻有些兴奋过头,那一声“好”喊得远处都有回声了。 怀安也不客气,开了个头: “道承山势转,荒径蝉鸣绝。” 苏青溪看看远处的田野,笑说:“这雨一下,知了都不叫了我来。” “环顾石桥畔,稻野绿更深。” 崔叔闻大叫:“好!把雨后的感觉写出来了” “屐齿破林静,踏露寻遗春。” 我在他脑袋上敲一记:“夏天都到了,还寻春!” 他嘟嚷一声:“所以说遗啊” 怀安闷笑一声,说:“怀真该你了。” 我听着林子里的鸟叫,灵机一动: “夕鸟邀明月,流光漫随人。” 崔叔闻大笑拍手:“好啊,好啊” 怀安点点头:“不错。” 我看到苏青溪朝我看了过来。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变化。 但我知道,这也许是我们四个人最后一次这样“轻松”地在一起了。 马车就在前面。我朝怀安挤挤眼睛,拖着摇摇晃晃的崔叔闻上了自家的马车。 还好他醉得不是很厉害,还分得清东南西北,也还记得自己是谁。我拖过一个靠垫来让他靠在上面,拍拍他的脸:“觉得怎样?头晕么?”他闭着眼睛不说话。我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哼,还整天往花街跑呢,就你这样喝两杯就醉,还能干别的么?” 他哼哼笑:“我要干别的时候,还会喝酒么。” 我突然想起来,那晚我去飞仙楼“抓”他的,我亲他的时候,他嘴里确实只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就这么一下,他片缕未着地站在灯下的样子又回到眼前。我脸上一热,自己退到他对面去,问:“那今天是怎么了?” 他闷哼一声,整个横倒在座椅上,小声说:“带去的酒就那么多,我喝了,他们就灌不了你了。”我怔住。他一只脚把鞋子踢了,霸气十足地横放到我这边,继续说:“你比我更不中用,醉了还了得。” 我坐过去,把他扶起来横抱在怀里。他很满意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我抱紧他,满心欢喜走了一路。进城之后,我们就跟太子的车驾分开走了。我拍拍崔叔闻的脸:“喂,醒醒,快到家了。”他揉揉眼睛,自己爬了起来,掀起车帘看看外面,突然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佛祖啊我怎么忘了” 仔细看他,看来酒已经醒了。 我压着笑意,问:“又怎么了?” 他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怀真,再借我八十两!” 我说:“也可以,只要你不花到花街去。” 他食指指天:“绝不用来逛花街,否则天诛地灭!” 我痛快答应:“好。” 他满脸释然:“怀真你对我真好” 我有些飘飘然了:“我当然要对你好崔大人,现在可以说你要借钱做什么了么?” 他低头:“到家门口再说吧。” 我耐着性子等马车开到自家门口,才发现外面停着架青布小轿,两个轿夫坐在一边,轿子旁边还站着个中年女人。 崔叔闻抢先跳下马车,一个箭步冲过去。那女人看到他,脸上堆满笑:“崔大人哟您可回来了!”说完了又向我行礼:“奴家参见敬王爷千岁。”崔叔闻也不理她,径直走去掀起轿帘,焦急地叫了一声:“画影!”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应了一声:“崔大人!” 噼里啪啦轰隆隆,我如天打五雷轰。 崔叔闻一抬手一弯腰,已经扶了一个苍白瘦削的女子从轿里出来。那中年女人说:“崔大人,人我可是给您送来了,咱们说好了” 崔叔闻回头看我:“王爷,烦请给这位妈妈八十两银子,下官先谢过了!” 我咬牙切齿:“你要买这位姑娘?” 他大大方方点头:“不错。下官与画影姑娘情投意合,所以决定为她赎身,一结良缘。” 我看一眼大门,侯叶已经迎了出来,缩着手在门边候着。我憋口气,吼道:“侯叶!去拿八十两银子给这位妈妈!” 银子很快送了上来,那女人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崔叔闻扶着那画影走到我前面,两个人一起说:“多谢王爷成全!” 我白他们一眼:“别忙。这位妈妈” 那女人应了一声:“哎” 我一本正经地说:“您说说看,平常大伙儿买东西,是不是谁给钱算谁的啊?” 她脸色一变,看一眼崔叔闻:“是。” 我再问:“那么现在既然是本王付了这位画影姑娘的赎身银子,她是不是该归我呀?!” 崔叔闻大声咳嗽了一声,那妈妈浑身一抖,脸上开始冒汗:“这这崔大人” 僵持中,画影盈盈走上前来:“既然如此,奴家便是归王爷所有了。多谢王爷。”说完又屈膝一拜。映着昏暗的灯笼的光,我看清了她的样子瘦长型的脸,直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面有风尘之色。 我一阵郁闷。前些日子崔叔闻满大街找二十四五岁的女子,结果找了这么一个回家来了?! 崔叔闻上前一步,眉毛都皱到了一处:“你” 我拖住画影的手臂往府里拉,一步不停地直奔自己的小院。后面侯叶何昭崔叔闻各自喊了几声“王爷”,我只当没听见。等进了自己房门,我拦腰抱起画影往床上一摔,后头脚一勾踹shàng én:“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崔翰林神魂颠倒!” 可是真的俯身压在画影上面,两手按在她肩膀上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吧,我承认我根本就不想对她怎样。而且咳咳,我也没有对付女人的经验。 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了片刻。画影直视我的眼睛,眼里居然没有半点惧意。我反而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中带着些嘲讽的戏谑。 我有些受不住,恶狠狠地说:“看本王今日不拆了你的骨头!” 她微微一笑,仰后躺平:“王爷,可否先听奴家说句话?” 我再恶狠狠地说:“有话快说有”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压低声音说:“启禀王爷,奴家本姓崔,名叫崔遥,是叔闻的堂姊。” 咳咳,咳咳,我 老天啊,下个雷把我劈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如梦 我爬起来,整整衣领,努力装作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崔姐姐,抱歉,小王失礼了。”她温和地笑笑:“奴家现在已经是王爷的人了,王爷怎么着都不算失礼。” 她这一说,我脸上更是热得发烫。 想起刚才自己在门口那个失态的样子,我真想找个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我走去开了门,就看到侯叶c何昭一班人都垂着手站在外面。不用说,崔叔闻也在,脸色铁青。我走下台阶,吩咐:“去给画影姑娘收拾个院子出来。” 崔叔闻木着一张脸:“怎么好意思再麻烦王爷画影就住下官那里罢。” 我白他一眼:“也好。” 我把画影扔给他们,自己抢了只灯笼,在园子里乱走散心。这时天已经黑了许久,周围一片静谧。来往的仆役看到我,也只是低头叫声王爷就走开了。我只管捡空旷的地方乱走,居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湖边。远处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飘了过来,我放眼一看,才发觉湖上的荷花开了一大片。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在湖上的一片薄雾里,随风微微摆动,恍如仙境。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阵,发现湖边停了条小船。船里面干干净净的,显然是刚放下去的。我忍不住走了上去,拿起放在船头的浆划了起来,划了半天,那船愣是在原地打转,怎么都不肯动。我把船桨在船上狠狠一拍,后面传来一阵笑声:“王爷,你前些日子不是邀下官一起游湖赏荷么?怎么扔下下官一个人来了?” 抬起头,看到崔叔闻站在岸上,临风而立,恍如仙人。 我故意开玩笑地激他:“你不陪你新过门的小娘子,跑来找我做什么?” 他微屈双腿,跳进船来,叹口气说:“我若真的娶了她,恐怕就要真的天诛地灭了。” 我大声说:“哦?” 他一挥手拍在我脑袋上:“我姐姐什么都说了,你还跟我装傻!” 我被他揭穿,一下子无话可说。但是立刻又找到了可以反驳的地方:“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要知道你去逛花街,其实是为了找你姐姐,我怎么会拦你?刚才你要是先跟我说清楚,我又怎么会那样失态?” 他冷冷地说:“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是被籍没的官奴” 若是他公开大张旗鼓地找崔遥,就有可能会暴露身份。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叔闻,你长得像你父亲么?你会不会被别的大臣认出来你是” 他冷笑:“你也真够迟钝的。我要是到现在才想起这个来,脑袋足够掉他七八次的。” 他拾起被我扔在一边的船桨,一头轻轻点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湖中。周围只听得到阵阵虫鸣,还有荷叶被小船挤压折断的声音。越到湖中间,两边的荷叶就越高我们坐在船中,荷叶几乎高过头顶。 我说:“这么说” 他划着船,坦白地说:“上次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确实是在见一些人。至于是什么人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本来打定了主意,他不说我就不问。想不到他居然自己就说了出来,我有些意外:“你从前一直都是去和他们见面?” 他摇摇头:“大多数时候,还是去做一个人逛花街该做的事情。” 我一阵泄气。 身后的湖岸越来越远,他的说话声也越来越低:“去年我们秋闱之后进了云嘉城,我就开始打听崔府之前的事情。你知道,那些人,总是要到些不能见人的地方,才会说一两句真话。我在花街专门找些年纪大的朝廷的官员套近乎,套到了不少东西,但是我也被人认了出来。” 我大惊:“啊那” 他自信地笑笑:“别怕,认出我的,是我爹从前的僚属。现在别说不会有人说出来,就算真的有人捅出来了,除了我这张脸之外,他们也找不出别的证据来证明我欺君。” 我松了口气:“这还成。” 他结着说:“我在和他们联络上之后,就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情,比如说我家里被籍没的都是什么人就这样,我知道我有个姐姐被卖给官倡,所以就不停地打探她的下落。” 我笑笑:“所以那段时间你满天下找二十四五岁的女子” 他点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我找到了。” 我一拍脑袋:“看我我应该给你们备一桌酒席的!” 他宽容地笑笑:“罢了,以后时间多得很。” 我说:“也好,多点时间准备。” 之后崔叔闻便默默划着船,没有再说话。我带来的灯笼就放在他身边。灯光从下往上照去,他的轮廓又hé pg是有些不一样了只是那层光,令他看起来更是遥不可及。我一时看得烦躁不安,随手折了朵荷花拿在手里,没话找话地说:“半个月不见,想不到这花都开满湖了。” 他微微一笑:“是啊。天地万物匆匆行进,何尝肯歇下脚步等我们。” 我撕下一个花瓣来,放在身边:“但是我愿等你。多久都可以。” 他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桨,没有说话。小船在自己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时间瞬间凝固。天上的星辰仿佛不再闪烁,周围的小虫也沉默下来。 我说:“叔闻,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一阵风吹过,灯笼暗了一下,又亮了起来。崔叔闻脸上的微笑还未褪去,但是我已经看到了他眼里的不甘。 我说:“我也不要你呆在家陪我。你喜欢做什么都随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争去,这样行不行?” 他不相信地笑笑:“真的?” 我耷拉下脑袋,一把扯散了那朵荷花,花瓣铺满了船底。我说:“你看,刚才你说要买个女子回来,我那时还不知道她是你姐姐,还不是照样给你买回来了么?” 他“噗”的一声笑出来:“王爷,你确定那是打算送给下官的?” 我强词夺理:“难道不是?!” 他笑着点点头,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那么你现在先答应我一件事吧。” 我极豪爽地点头:“说!” “明天我恐怕去不了翰林院了,你替我告个假。” “为什么?” 他微微一笑,转头吹熄了灯笼里的火光。 这时那弯新月才爬到半空,一片薄薄的银光洒在他身上,在暗处投下浓浓的影子。我这才发觉他穿来的衣衫很薄,薄得一点点微风都能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起来。 船底很凉,又被水浸得有点湿。 我脱下外袍铺在下面,然后动手解开他的袍子,又铺了一层。 他躺上去的时候,我听到一阵荷花瓣被压碎的声音。随后就有一阵香气飘散开来。我分不清楚,那是荷花的香气,还是他身上原本就有的味道。 也许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更令人心醉神迷。 这时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两个人的外袍下面都穿得很少。我稍稍留了点理智,没有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到船外去。他微笑着,没有再说话,两只眼睛在暗暗的月光的直射下,显得分外幽深。像是一面千尺深的古潭,一旦沉下,不见天日。 然而我已经下了决心,就算那里是地府幽冥最冷最黑暗的角落,我也不会回头。 知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围的世界在慢慢变得现实。天上的月亮已经爬得很高,身畔吹过的风驱散了最后一丝的燥热。周围的夜虫和青蛙的鸣叫声重新回到耳边,变得清晰可辨。 我俯身把崔叔闻抱紧了,揩去他身上的汗珠。他摇摇头推开我,自己撑着身子斜靠在船舷上,说:“罢了,我哪里就那么柔弱了。” 我追过去把他的衣服给他穿回去,说话都有些心虚:“快穿上,别着凉。”这才自己拿了桨胡乱把船划回岸边,抱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再命人备水沐浴。这回那四个小太监再吭哧吭哧地抬了浴桶进来,居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的模样,我看着都乐了。 等他们关门走人,我把崔叔闻扔到浴桶里,两个人一起涮涮干净。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靠在我肩头不吭声。我小心地给他擦着后背,他突然低声在我耳边说:“王爷,你刚才是不是说过下官要什么都可以?” 我拍他一记:“以后不许叫我王爷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许叫我王爷。” 他全然不听,又问了一次:“王爷,是不是下官要什么都可以?”说着抬头看我,脸上满是浓浓的倦意。我心一软,点头说:“是。” 他两手绕到我身后,下巴搁在我肩头,整个身子和我贴在了一起。然后他问:“王爷明天是不是要到宫中去,把章王的手稿还给颜妃娘娘?” 我有些奇怪:“是啊,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下官求王爷,向颜妃娘娘还有皇上,为下官求亲。下官,想娶怀碧公主为妻。” 崔叔闻说得极认真,认真得我几乎忘记他刚刚才与我那样缠绵过。 我很想shā rén。 我把手放到了他的脖子上,摸拟着将他掐死的动作,拇指在他的喉头转着圈圈,想象他在自己的手掌中挣扎,呼喊,然后,慢慢倒下去。 我耐心地等着自己最初的那一股怒气退了些,才说:“这件事恐怕不好办啊。崔大人,你的名声如何,整个云嘉城都知道的。你叫我父皇怎么能放心地把怀碧交给你?何况,我还在中间插了一脚呢!” 他笑着看我,眼神坦荡:“所以下官才要王爷亲自出面为下官求亲啊。王爷一出面,所有的流言不就都不攻自破了?” 哼,想得倒挺周到! 我的拇指就停在他的喉间,微微加了点力气。我说:“崔大人,如果我说你要真的想娶怀碧,我现在就把你掐死你还会坚持么?” 他面无惧色:“会。”说着又笑了,笑容像滴在水里的血,在他眉眼间慢慢晕开。很美,但是惊心动魄。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在他颈上已经压出一个深深的印子来,几乎发疯:“你见过她么?你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么?你知道她脾气是好是坏么?你究竟看上她哪里?” 他说:“怀碧公主的绝色美貌是天下皆知的,下官有没有见过她都无所谓怀碧公主是章王的亲生èi èi,必定与章王一样,性情温和,惊才绝艳。下官身为今科状元,至今未有婚配,自忖配得上公主的身份。王爷究竟觉得哪里不妥了?” 我吼道:“你你不是答应我” 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下官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王爷什么事情。王爷是不是记错了?” 我努力回想,那时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承诺过。 我只是被他的行动骗了。竟然以为他肯和我就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怎么也不想想这家伙,压根就不知道“节操”两个字怎么写! 我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正了正身子,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 我冷冷地说:“如果不呢?” 他靠过来,伸手捞起澡巾擦拭我搭在桶沿上的胳膊,说话的口气陡然变了:“怀真,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任性?在你看来,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不了的,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我一把扯过那澡巾扔在水里:“任性又怎样?不任性又怎样?我当然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要我的命就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浪费时间!我不想像怀瑾那样,到死都只会默念那个人的名字,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上!” 崔叔闻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慢慢变得温柔了些:“是么?” 我把火气压下去些,换个角度接着劝他:“你想想看,你又不喜欢怀碧,这样娶她回来,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 崔叔闻一咬牙,口气越发坚定了:“下官慕恋公主已久,将来结成连理,必定能和公主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我苦笑:“真的没有办法可以阻止你么?” 他眉毛一挑,扬声说:“有!打断下官的手脚,再以精钢锁链将下官囚于斗室之中,下官一介文弱书生,断然是跑不掉的。到时王爷想怎么便怎样,下官自然无可奈何!” 我胳膊在水里用力一拍,猛然站起来:“你别以为我不敢!” 他很轻松地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王爷请!” 我一手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横抱着跨出水桶,就这样光溜溜地扔到床上,用力按到了被褥里。他惊叫出来:“王爷” 我拉起他的腰,一鼓作气刺了进去。 他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我只能听到一阵憋闷的呜呜声。缕缕湿漉漉的头发散在他肩上,铺在身边,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我挥手把遮在他脸上的头发掠到一边,捏起他的下巴让他对着我:“崔大人,你现在还想当驸马么?” 他紧咬着牙关,不出声。但是两只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的坚定。 我几乎绝望了。 那时候的感觉竟是对的。这个人,从来就没打算过要和我一起。 他肯搬来跟我住,没准完全是因为这里是他年幼时的家。 我两手攀住他的腰固定住,动作狂躁得像是在鞭挞。他只是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两手紧紧拽着一方被角,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背上还残留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随着身体的律动来回滚动,在烛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我没有再说话。一切的声息和触感变得无比清晰。 心底的刺痛也在加剧。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才好。其实我不想这样的。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我侧身躺到他身边去紧紧抱住他。这才发觉,他嘴角竟然已经被咬破了,正在慢慢地往外渗血。 我凑上去,轻舔在他唇上。他头一晃躲开了,我按住他:“别动,这样会好得快一点。” 他终于老实了。过了半晌,我才敢开口说:“对不起” 他很勉强地笑,笑容难看得像在哭:“没事。” 我郑重其事地起誓:“叔闻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转过头去,认真地说:“没有以后了。” 我愣住。 他伸手把我推远了些,叹口气说:“此中滋味,不过如此。王爷既然已经尝过了,就该知道其实无论谁都是一样的,这世上多的是年轻貌美清雅隽秀的美人,哪一个都比我强。王爷,其实未必非我不可。” 我气结:“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为了才和你” “许久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不要太认真。不如这样好了,以后王爷要是还想偶尔召下官来伺候一晚,也是可以的。只是,王爷你性情耿直,恐怕是不肯暗地里对不起自己的èi èi的罢?” 我故作惊奇:“哦?原来你知道!你打算去哪里?” 他很自信地笑了笑:“下官当上驸马之后,自然会有自己的府邸。” 我说:“这里呢?这里可是你老家!” 他两眼望向屋顶:“它现在归你。我什么时候想它了,再回来看吧。” 我一时辞穷,立刻又想到一件事:“你欠我的银子呢?咱们白纸黑字的借据还在呢,你不还清了,我决不放你走!” 他再笑:“王爷这不是开下官的玩笑么?王爷把下官留在府中,下官要到哪年哪月才还得清这笔帐若是下官娶了公主,自然会得到皇上的封赏到时自然就能还清了。这样岂不是大家都方便?” 我不说话。 他接着说:“怀真,如果不是因为市井中的流言,只有你亲自为我提亲才能破解,我不会找你帮忙。”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这是要和我彻底撇清关系?” 他几乎是不暇思索:“是。” 我沉默许久。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明白。我莫名其妙地突然变成了王爷,虽然不过是一个虚名,可地位终究比他高了许多。我们如果真的公开地在一起了,别人难免会把他当成以色事人的 男宠。 到时无论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无论他能在朝廷中爬到多高的位置,别人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无论我有多想对他好,可事实上,我已经成了他生命里最大的污点,他那无限的前程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我长叹一口气:“是我错了。你前途无量,是不该毁在我手里。” 他没有说话。我只好当他默认了。 我说:“好。明天我就去给你说。” “多谢王爷成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磨拳霍霍 第二天我到翰林院去,替崔叔闻向韩笑卿告假。理由是昨天上山去祭怀瑾的时候他喝多了,头疼。韩笑卿别有深意地笑笑:“罢了,以后若是崔修撰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王爷叫个下人过来说一声就完了。” 我说:“那倒不用了。本王麻烦,也就这一次而已。” 韩笑卿眼睛一亮,似乎是有些惊喜:“哦?” 我很是懊丧:“以后,自然会有别人替他告假。” 韩笑卿嘴角勾起,笑意都掩不住了。这家伙他以为崔叔闻这就要飞他这边来了么。我实在不忍打击他,只说:“韩大人,章王文集已经付梓,本王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再到翰林院来了。这些日子,多谢大人照顾了。” 他拱手,脸上的笑容绝对真诚:“能为王爷效力,是下官的荣幸。” 我挥手止住他:“韩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这都是为父皇为朝廷效力的,何来为我一说?” 我现在恨不得找个山洞钻进去住老死不和这些朝廷命官往来,免得落下勾结朋党的罪名,到时候就等着皇后太子丞相法门和尚他们揪住把柄杀过来罢。 他立刻就警醒了,连说:“是,是,王爷说得是,下官一时湖涂了。” 我也不再多留,直接告辞走人。 出了翰林院,我直奔皇宫。见过了父皇之后,就带着怀瑾的手稿去还给颜妃。她又是夸了我一通,直把我夸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上有地下无。夸完了,又摆了一桌的茶点。我还完了书稿,支吾了半天,才敢开口问:“娘娘,怀真有一事想请教” 我这话一出口,她脸色由红转黄,由黄转白,仿佛受惊不浅。我给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问下去:“请问怀碧可有人家了?”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脸色又转了回来:“阿弥陀佛” 哼,她以为我要问什么? 确实,其实我最有可能在宫里打探的事情,是我娘的死因 不过既然目标已经锁定了丞相皇后那些人,我直接查他们就行了,不必横生枝节。 她有些惶惶然地看了看周围,突然指了指她对面的一面墙,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明白过来 隔墙有耳。 我点点头,接着说:“怀真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即是今科状元,翰林院的修撰崔叔闻,他说他很是仰慕怀碧,所以托我来问问,怀碧可曾许了人家没有。” 颜妃和蔼地笑笑:“那个丫头哪儿有人敢要她!” 这就是还没有了。 我说:“那么” 颜妃点点头:“既然是今科状元,想必也是人中龙凤了。只是这后宫里的事情,还要皇后娘娘作主才能成” 老天啊,难道我还得去见那个千年面瘫冰山一样的女人?! 我立刻推说:“这是不是娘娘您去说合适些?” 颜妃摇摇头:“那倒也不必。”说着两眼一翻,翘起一根胖胖的手指,指了指屋顶。 我明白了。天大地大,到底是皇帝最大。要是我父皇答应了,也就没有办不成的了。 我很想叫颜妃把怀碧拉出来让我见见那个手指都不动一下就把崔叔闻的小魂给勾走的小丫头,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但是我很冷静地告辞走人了。 我一溜烟跑去御书房找父皇,把崔叔闻的意思又说了一遍。 他老人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戴着玉戒指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才微笑着说:“这倒巧了。昨天皇后才跟朕说,她娘家有个侄子至今尚未婚配,有意要亲上加亲呢。” 我愣住:“哪一个?” 现在的丞相是皇后的哥哥,也就是苏青溪他老爹,不知道苏家有几个儿子呢? 父皇拾起桌上一本折子随手翻了翻,说:“那人你也认识的,翰林院的学士苏青溪。” 一时之间,几大苉àn zi撬喙现嗡苯匪├怖财蒙衔夷强判⌒耐贰?br /> 有苏青溪这么个对手跟崔叔闻争,他娶怀碧的胜算就少了至少一大半。 再想想苏青溪也是当年我豁出小命喜欢过的人,现在居然也要娶怀碧为妻,这丫头能耐不小。我承认咳咳,我的不爽又往上翻了不止一倍。 还有个麻烦没算进去:苏青溪要娶妻,怀安还不知道肯不肯呢,他要是再从中作梗,以他的地位,未必不能成事。 既然怀安可以从中作梗,为什么老子就不可以?反正我答应的只是为崔叔闻求亲,以示我们二人关系清白。现在我话也带到了,也表态了,之后我再在其中动点手脚什么的,让他娶不到怀碧 只要他不娶怀碧,他就不是我妹夫我如果再私下里找他,也没有对不起别人。一念及此,我心中燃起一股希望。 父皇一直在看着我,眼神饶有兴味:“你居然肯为崔叔闻求亲,朕,有些意外。” 我打定了主意要搞破坏了,口气也硬了起来:“叔闻和儿臣一起长大,这人生大事,儿臣帮他个忙也是应该的。” 父皇抿着嘴角闷笑了一声:“当真?” 我咬牙切齿:“当真。” 崔叔闻,我是不会再挡你的道了可是你要想顺顺当当地娶到怀碧,哼,做梦! 父皇点点头,说:“你回去,叫他等消息吧。” 我回了王府,找着还趴在床上的崔叔闻,站在他跟前叉起两手说:“话我给你带到了。至于父皇肯不肯把怀碧嫁给你,就看他老人家喜不喜欢你了。” 他微抬起头,斜眼看我,用微弱声音说:“多谢王爷成全。” 我一脚踢开一把椅子,倒了杯水给他灌下去:“你说,你是不是老天派来专门折腾我的?” 心理想的却是:还成全呢,老子到时候没准怎么整你呢! 过了没到一个时辰,宫里来人宣旨了 我父皇说,怀碧已经长大chéng rén,是该嫁了。现有皇后为苏丞相之子苏青溪提亲,有敬王怀真为翰林院修撰崔叔闻提亲。苏青溪和崔叔闻一个是前科状元,一个是今科状元,两个人才学不分上下,父皇他老人家一时难以决定。于是父皇打算在十日后举行一次比试,好决定谁能娶怀碧回家。 我把崔叔闻收拾整齐了,抱出去叩头谢恩。宣旨的公公看了他一眼,面有喜色。嘴上说的却是:“崔修撰,好好准备吧。” 我们托着那黄布,一起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准备哼哼,我要是肯让崔叔闻好好准备,我这敬王的帽子就让给他戴! 宣旨的太监一走人,我就把崔叔闻扔回房里去,顺便叮嘱来给他看“病”的太医:“这些天崔大人睡得不安稳,顺便给他开些安神的药吧。” 那太医姓王,正是当初我在宫里装病的时候,皇后派来给我看病的那位。他现在见了我活像见了个长着毒包的癞蛤蟆,对着我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往后缩。我有些无可奈何,把崔叔闻扔给他,让他自己给崔叔闻看病。他看完了,出来说:“这几天给崔大人吃些清淡的东西,还有不宜太劳神。” 他叮嘱得认真仔细,我听得面红耳赤。 王太医叮嘱完了,留下一瓶药,要我每天给崔叔闻换药。 既然王太医说了不能劳神,我就有了借口对崔叔闻管头管脚。 他要起床,我就把他按回去。他要看书,我就叫人把书都拿走。到最后我索性想,不如等到他们比试之前我再来那么一次,弄到他起不来床,他还能去比试么?哼! 但是我忘了,他还有个姐姐。 画影不对,应该是崔遥自听说崔叔闻生病了之后,就每隔半个时辰过来探望一次。第一次是来送她亲手煮的粥,第二次是来送她亲手熬的药每次不重样。人家终究是一家人,我总不能挡着不让她进门。有她在,我就不能不收好自己那两只毛躁的爪子,端起架子来装正人君子。 好容易熬到晚上,崔遥终于说:“有劳王爷了,奴家明天再过来看叔闻,王爷您也早些歇息吧。”我真想给她跪下去姑奶奶,您别来了,我这回啥都不干了成不?! 礼数还是要的。我亲自送她出去:“姐姐慢走。” 我听到崔叔闻的闷笑声。 关了门tu一 yi上床,作势压到他身上,捏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你别得意!本王还有十天的时间慢慢炮制你!” 他勾起嘴角一笑,笑里带着些无可奈何:“不知王爷想把下官红烧了呢还是清蒸?” 我一口咬到他耳垂上,压低声音:“茹毛饮血,生吞活剥。” 他摊开四肢躺平了:“王爷请便。” 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到他身下,把王太医给的药再抹一遍。他皱着眉头吸凉气,我只得想办法说些话引开他的注意力:“一晃眼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换作是在一年前半年前四五个月之前我决想不到我们两个会变成这样。” 他咬着牙,口齿不清地说:“下官也想不到” 我手指不小心用力了些,他闷哼一声:“唔”我虽然有些愧疚,嘴上说的却是:“忍着点罢,别到十天之后还起不来床!” 再看他,已经冒了一头的冷汗,脸色发白。 我替他把内裳整理好了,重新躺回去,伸手去抹他额头上的汗,叹口气说:“这次算我对不起你”他却利索地打断我:“下官是自己愿意的,王爷不必自责。” 我冷笑,抓过他一只手来捏着瘦削的手指玩:“这么说,如果再有别人你是不是也愿意呢?”他那口气讨厌至极:“这种事情可说不准。”我不知怎么的,居然没有大动肝火,只叹息:“我只可怜我家怀碧èi èi你知道么,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家伙一定不老实。” 他突然来了兴趣:“当年?不知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呢?下官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是。素羽说过,人的魂魄之中,记忆最重,为了能让崔叔闻的魂魄能通过回心桥,他不得不封印他的记忆。 “那边”的事情,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而我的记忆却还是好好的。仿佛装进了一个保险柜,藏在一角。虽然不显眼,但完好无缺。 就像脑子里有个开关,一按下去之后,当时的情景重现无余。 嘈杂的路边小餐馆,臭烘烘的铁笼子,墙上触目惊心的菜谱,大声喧哗的食客他像是一道高山雪水化成的清泉流进了熔炉里,那样安静地走了进来,然后把我带走。 那个时候我无比地讨厌他。现在我后悔了。真的是后悔了。 我苦笑着用最简短的话概括:“糟透了。” 他居然还有兴趣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回心桥,火灾,小猫玄石,车祸,永敬,法门和尚,大水 我继续简单概括:“更糟。” “再后来?” “我们就都回到这边来了。” “王爷可否说详细些呢” 我捏他一把:“说了你也记不住。” 他抗议:“我忘掉的只是前面那段时间的事情,后来的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笑他:“我也记得清楚得很呢!那时候” 他抢白:“那时候我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那样追着你不放。亏了我悬崖勒马,及时回头,才没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毁在了你手里” 素羽用我的头发拴住他心口的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是个秘密。 我心里一动不如 但是我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用法力使他心中有我,那样他和一个木偶有什么区别。 我笑说:“你以为你这次就一定能跑得掉么?难说得很。” 他淡淡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你的,无所谓跑得掉跑不掉。” 真是太绝了。我千辛万苦兜兜转转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撇了个干净。 我突然想起还在东宁城的时候,苏青溪问素羽我是不是他养的,素羽说:“有缘即来,无缘即去,谈不上养不养的。”于是苏青溪赞他豁达。 我现在才知道,这样的豁达,绝对,不容易做到。 郁闷到了第八天上,我终于没能狠下心再折腾崔叔闻。眼看着比试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却仍旧没想出来怎么个破坏法。中间我上街溜达过几次,偶尔也会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内容与往日又大有不同 敬王断袖敬王喜欢崔翰林可惜崔翰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敬王软磨硬泡未遂之后终于放弃了,亲自给他和自家妹子做媒重点是敬王和崔翰林是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 而且现在两个人还有要闹翻的趋势。 在茶馆里说这话的人振振有词,因为他表哥的姑姑的儿子现在就是敬王府的侍卫,天天跟着敬王进出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白颠倒。我摇头,再一次感慨舆论的强大。 就在我困在府里愁得团团转的时候,父皇突然派人来宣我进宫。 进了御书房的门,却看到怀安也在。我有点吃惊话说父皇好像还没同时召见过我们两个。 行礼问安之后,他老人家开门见山,扔了两张纸给我们:“后天就是苏青溪和崔叔闻的比试了,朕自己拟了些题目今天朕叫你们来,是想先给你们看看,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接过那张纸,吞了吞口水,那一个叫大喜过望。 知道他们怎么考,就知道怎么对症下药搞破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山雨欲来 我捧着父皇给的纸片扫了一眼,才发觉我这些天的功夫都白费了。父皇他老人家出的都是些考评日功底的题目策论文章c题字画画c与国手对弈之类。崔叔闻他看不看书都没影响。 我咳嗽一声,说:“父皇,儿臣觉得这样出题,虽然能考出来他们二人的才学,却考不出他们的德行。毕竟咱们这是在选驸马,倘若选中的人有才无德,立身不正,持家无道,岂不是把怀碧扔到火坑了?所以儿臣窃以为,应该考教他们二人的德行为先。” 若论德行,哼,崔叔闻头顶上那风流才子的帽子还稳稳戴着呢,绝对比不过立身清正洁身自爱的苏青溪! 谁知我话音一落,怀安立刻拱拱手:“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咱们既然招了驸马,那这驸马今后就是咱们自家人了,自然是要重用的。倘若只有上好的德行,而无真才实学,恐怕于江山社稷无益。所以父皇出题考教他们的才学,儿臣并无异议。” 我瞪他一眼,驳回去:“往日里我们说一个人,总说德才兼备,自然是德在先,才在后。一个人倘若有才无德,做起坏事来可比无德无才的人要可怕得多。” 怀安挑衅地冷笑一声:“照三弟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父皇无知人之明?” 他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扣得我瞬间无语凝噎。 我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拱手辩解:“父皇儿臣儿臣实是为了怀碧的幸福着想,才会出言不逊的。儿臣决没有” 父皇勾起嘴角大度地笑笑,抬手止住我:“罢了。朕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朕,还知道你们心里都在困惑着什么。” 啊? 话说我最困惑的就是崔叔闻这小子是怎么看上怀碧的? 我和怀安对望一眼,再各自狠狠扭过头去。 怀安问:“儿臣愚昧,请父皇指点。苏学士他从未起过娶妻的念头,为何突然就想娶怀碧了呢?” 我一咬牙:“儿臣也不明为何崔修撰他明明在百花丛中玩得不亦乐乎,怎么就突然浪子回头想安家立业了,想娶的还是从未见过面的怀碧?” 父皇点点头,说:“怀真刚刚回来,想不到这一层也是自然的。但是怀安你从小就跟着朕学习朝政,怎么也没看出来?” 我和怀安面面相觑。 父皇微抬起身子,在桌上一堆折子底下翻了一张纸出来:“这,是朕半个月之前拟的一道圣旨的底稿,你们自己看看吧。看过之后,再决定要怎么做。” 我从皇宫里出来之后,打马直奔丞相府。 自从我下定决心不再对苏青溪心存任何念想之后,我就没打算过主动去找他。何况,他还有对我下手想要我的命的嫌疑 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找他来了,却是为了把另外一个人留在身边。 这种局面,我自己看着都觉得人生真他大爷的忒恶作剧了。 我在相府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口下了马,报上大命,门口的护卫一溜烟跑进去通报了。何昭紧紧跟在我身后,跟来的几个侍卫不住地扫视着周围,瞧他们紧张的样子,仿佛恨不得每人多长四双眼睛八条手臂似的。何昭还不住地劝我:“王爷,要是事情不急,不如先回王府去,再派人送张帖子请苏大人过府一叙,岂不更好?” 我摆摆手:“不急我能直接跑这儿来么?何况这里是堂堂相府,又不是那些藏污纳垢的穷街陋巷,有什么好怕的?” 说话间,苏清溪他爹,当朝丞相苏明章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苏明章我见过几次,没说过几句话。我总觉得他们一家子连宫里的皇后在内,在一团和气的iàn ju底下,都有些目中无人的冷傲。 比如他现在恭恭敬敬地开了中门请我进门去,眼神里却闪烁着些不屑。 本王大度,不和他计较。问明白了苏青溪正在花园里面照料他的兰草,我叫人带路,径直杀了过去。那小厮带我穿过一扇精致的院门,我止住他,又示意何昭他们在门外等候,然后自己一撩袍子走了进去。 那里面是个葱葱郁郁的小院子。院子虽假山流水名花异草一样都不缺。苏青溪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贴身便服,身段姿势无比优雅闲适。 只见拿着一把小锄,弓身在一块古拙瘦长的山石前面,拿着一把花锄在小心翼翼地除着一丛兰草周围的杂草。他身畔还有许多兰花,有的直接种在土里,有的栽在盆里,长长的叶子拖曳在地上。其中几盆还开着花,偶尔有蝴蝶在丛中穿行,几乎辨不清哪是花哪是蝶。 我突然想起那时在离京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地跑掉,而是作为一只狸猫一直留在他身边,也许他会带我回云嘉来,也许现在我就可以蹲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天长地久地过下去。此外没有素羽,没有我那离奇的身世,没有父皇 没有崔叔闻。 比期现在惶惶不可终日地怕要失去他,不知道哪一样更好些? 我怔在那里,苏青溪已经抬起头来,看到我,慢慢站直了身子,拱手行礼:“下官苏青溪参见敬王爷。下官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 我走过去,细细看了看他那几盆兰花:“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里种了些好花,今天我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事先没打招呼,是我失礼了。苏大人你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他一拱手又要说话,我立刻截住他:“你看你,好好的一本逸品,怎么种在这种地方锄头给我。” 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镇定地把手里的锄头捧了上来:“王爷请指点。”在接过锄头的时候,我把一张纸塞给他。他看了一眼,愣住。 我二话不说打碎了脚边的一只花盆,把那丛兰草连根提了起来,四处看看方位,最后在水边找了个地方动手挖坑把它种下去,嘴里不停地说:“逸品属春兰,爱朝阳,厌夕阳,喜南暖,恶北寒” 苏青溪定定看着我,终于走上前来,举着那张纸打断了我的话:“王爷您这是” 我手里种着那株“逸品”,也不回头看他:“苏大人,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奚怀真养养花草还行,没别的本事这辈子只想有个地方,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养花,听风赏月” 他脸上流露出些许的不解。 我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想做皇帝。” 苏青溪显然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敬王您何出此言?” 我不打算多啰嗦,接着说下去:“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去笼络万大将军,我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想办法帮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阻止叔闻娶亲的人。那张纸上面,是父皇要考你们的考题。请你,一定取胜。” 怀碧的母亲颜妃,是镇国公万鹏举的女儿,是镇守东疆的大将军万远川的èi èi。万远川不婚,无儿无女,因此把颜妃的一双儿女当成亲生的一般来疼爱。怀瑾死后,他便处处与苏家作对。无论苏明章如何笼络,他总不肯明确表态支持怀安。 就在半个月前,父皇以东疆吃紧为由,增调了二十万兵马给万远川。现在万远山跺一跺脚,整个奚国都要震三震。 这就是崔叔闻和苏青溪抢着要娶怀碧的理由。 可是我仍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苏青溪想拉拢万大将军我还能理解,毕竟他把怀安的皇位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可是崔叔闻他想干什么呢?他又不是武将,加入到万远山的阵营里对他的前途也没什么好处。如果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查清当年他父亲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么他应该去笼络大理寺那群老头才对啊。话说大理寺正卿也有好几个没出嫁的女儿吧? 最奇怪的事情就是,那天我对韩笑卿暗示了崔叔闻会娶妻成家之后,他一脸的喜色。那时候我竟然以为现在想想,崔叔闻想娶怀碧,会不会是他暗中联络的那些人的意思? 毕竟有一个掌握兵马大权的大将军撑腰,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方便多了。 但是站在苏青溪的院子里,正对着他,我实在没办法思考太多。他仍旧拿着那张纸,怔了半天没有说话。 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于是说:“苏学士,你好好准备吧,我就不多打搅了。” 苏青溪猛然警醒过来,上前一步:“下官听市井中的流言,还以为是无稽之谈想不到,王爷您竟是真的真的对崔修撰” 我笑笑:“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喜欢他,便是喜欢,遮遮掩掩的反而更难堪。” 苏青溪吸口气,眼中有光芒流动:“王爷肯这么坦诚,下官佩服。” 也难怪,怀安毕竟是太子,无论他怎么喜欢苏青溪,都是绝对不敢在人前表露的。要是他也像我这样搞得满城风雨,恐怕于他的前途不妙。 我笑笑,说:“因为我原本就一无所有。除了叔闻,什么都不怕失去。” 苏青溪怔怔地站着,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某处,片刻才说:“王爷请先洗手吧,下官送王爷出去。什么时候王爷得空了,下官再去拜会王爷,请教养兰之道。” 他这番话说得一如既往的诚恳。但是我听得出来,他这回是真心的。 他亲自送我到大门外。我很鼻酸。 我从苏府一路打马回到自家王府,在门口一下马,侯叶迎了上来:“启禀王爷,刚才太子爷刚刚来过” 怀安? 我问:“他人呢?” 侯叶说:“太子说要找崔大人说几句话,奴才就请他进去了。太子见了崔大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我头皮一麻,难道 我一跺脚,冲进门去。一口气冲到自己房里,却不见崔叔闻的影子。逮住几个下人问过,才知道他到湖边的亭子里去了。我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就一溜烟跑过去,只见他一个人站在那亭子里,手里拿着一张白纸。 怀安你个杀千刀的你要是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就抢你的皇位! 我走近了,崔叔闻过头回头来,朝我行礼:“王爷” 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这是怀安给你的么?”说着夺过他手里拿张纸,扫了一眼之后便撕了个粉碎。崔叔闻淡然地笑笑说:“王爷,下官,已经把题目都背下来了。”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怀安跟你说什么了?” 崔叔闻轻轻地把我的手扯开,平静地说:“太子命下官照着这纸上的题目好好准备,后天比试之时无论如何都要胜过苏学士,娶到怀碧公主。” 我一拳打在亭柱上。 他还真不愧是我的亲兄弟。 我一回头,两手抱住崔叔闻的脑袋左右摇晃了一番:“快点给我都忘掉!你不是记性很差的么” 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说:“王爷,你要下官说多少次才记得住下官的记性好得很。” 我瘫坐在亭子的扶栏边。这下可好,我辛辛苦苦跑去苏家这一趟,就这样白费了。 我抬起头问崔叔闻:“叔闻,娶了怀碧,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舅舅就算真的把她当亲女儿看,顶多也就是帮你在兵部谋个差事功名你已经有了,如果你要利禄难道我就给不了你吗?” 我一时嘴快说了出来,立刻就后悔了。 但是我心一横,将错就错:“其实为着你的名誉着想以后我在人前,就装作不认识你,甚至是跟你有仇也是可以的。可是你要别的,我也可以帮你嘛,怀碧一个女孩子家,又能给你多少?” 他站在亭子正中间,两手背在身后望着远处。天边不知何时积起了浓浓的一层云,我仰头只见他的身影映在上面,很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他哼了一声:“那么请问王爷,这大奚国的国库中,王爷你可以调用多少黄金白银?大奚国的五十万铁骑中,王爷你能调动多少人马?大奚国的朝廷官署中,有几人听王爷的差遣?王爷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文武百官中又有几人会为你说话?王爷你不妨问问自己,再夸下海口也不迟。” 我给他问住了。 这些东西,我什么都没有。 我企图扳回局面:“我是什么都没有。可是可是我可以去求父皇” 崔叔闻再哼一声:“王爷,恕下官说句大不敬的话,生年不满百,皇上总有要驾鹤西去的一天,到时新君临朝,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剪除所有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的势力。到时候王爷你将如何自处?” 崔叔闻话没说完,我背上已经有冷汗淌下来。 不要说等新君临朝就在怀安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周围已经有无数的人在为他铺路,为他清扫障碍。 那么多的事实摆在眼前,我无话可说。 崔叔闻接着说:“王爷你现在固然可以仰赖皇上的庇佑安稳过日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我站起身,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他微微挣扎了一下,我再加一把力气,他就安静了。我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小声问:“叔闻,你是怕我不能保护你,所以急着找靠山呢,还是为了将来保护我才要去投靠那万大将军?” 他身子一僵。我两手紧紧地收牢了,说:“老实交待,是哪一样” 我听到他呼了一口气,说:“哪一样都不是。下官,真的是因为对怀碧公主心存爱慕,才会想与公主共结连理的。” 我凑到他耳边,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不对。不是这样。你喜欢我,是不是?你暗中联络你父亲的旧属,又想拉拢万将军,是为了将来有能力在怀安登基后保护我,是不是?” 他哈哈哈大声笑了三声:“王爷你要是真的这样想下官只能说王爷你实在是太过自恋,太过自以为是了。既然如此,下官还是选第一个dá àn吧,下官确实是觉得王爷你手中无钱无权无兵无马,才想要另攀高枝的。下官这样回答,不知王爷可满意么?” 两个人那样紧贴着,我身子很快就热了起来。 我也扯开喉咙哈哈哈大笑三声:“满意!满意极了!” 说着一把把他横抱起来,往自己的院子走回去:“叔闻,你想要高官厚禄是么?那好吧,从今日起,本王要振作精神,不做这个无钱无权无兵无马的窝囊王爷!待到本王能在国中呼风唤雨之时,你要什么,本王都翻倍给你!” 他用力挣扎了一番要跳下去,都给我抓得稳稳的。他似是有些着急了,连连喊了几声:“王爷”一番挣扎不遂之后,又回到了他那副不顺从不反抗的认命样。 我抱着他回到房里,一把把他按在床上:“本王今天就先振作一把给你看!”说着嗤啦一下拉开了他的衣服。外面响起一阵雷声,积了一天的阴云终于化成雨水铺天盖地地打了下来,雨声轰鸣,盖住了这房间外的所有声响。 这一次我的动作很快至少没花多少时间在tu一 yi服上。 崔叔闻很平静地躺着,就像上次在荷叶丛中的小舟里面一样,任我摆弄着他的身躯四肢,把他的衣衫一件一件地除掉。我几次俯身去亲吻他的脸颊,小声说:“你是喜欢我的对吧?不然你能让我对你这样么?说给我听听,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 到了最后,我的声音近乎哀求。 他微微一笑,垂下的眼帘下面仍旧有我的影子。然而他说:“换了别人也是可以的。谁说了这种事情一定要喜欢才可以做的?” 想到他嘴里大概是不可能吐出我想听的话了,我及时地咬住了他的唇,免得他再胡说八道。他的身躯入手冰凉。我吻着他,胡乱扯过来一条毯子把两个人都盖住,然后放开了他:“你是不是很冷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他没有说话,却伸出手臂,绕到我背后,抱住了我的腰。我凑到他耳边,耳语:“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 这场雨一直下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外面还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滴打在瓦上,似乎每一下都清晰可辨,仿佛绝妙的琴声。 我替崔叔闻清理干净之后,一阵疲乏涌了上来。我用毛毯把他盖严实了,打起精神来跟他说话:“喂,你说我比上次有没有进步啊?” 他用慵懒的声音回答:“王爷你很有自学成才的天分。” 我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得好。累了就睡一觉吧,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他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却还嘴硬,一本正经地回答:“禀王爷,下官睡不着。”我一时兴起,突然很想逗他玩:“这样吧,我唱个曲儿哄你睡怎么样?你爹和少爷都不像是会唱曲儿哄你睡的” 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不暇思索,随口唱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首童谣来 “红日微风催幼苗,云外归鸟知春晓。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船在桥底轻快摇,桥上风雨知多少,半唱半和一首歌谣,湖上荷花初开了何地神仙把扇摇,留下霜雪知多少,蚂蚁有洞穴,家有一个门,门外狂风呼呼叫”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幻像大雪封山,雪下埋着一栋小小的木屋,屋里一只烧得旺旺的火炉,我和崔叔闻在炉边相拥而坐 或者是,回到栖云山的茅草屋里,外面是一株柳树一口井,还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园,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去浇浇水拔拔草,晚上看看书弹弹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等着日子慢慢地过去,地老天荒 那样的光景,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有的吧? 来回唱了两遍,不知不觉地声音竟然哽住了。好在他两眼已经完全闭上了,气息均匀得很。我打个呵欠,惴惴不安地搂着他睡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比试 又惴惴不安地过了两天,终于到了比试的日子。 我装模作样地在家门口放了串鞭炮,又亲自跟着崔叔闻到宫里去。他是朝廷命官,自然是穿他那身蓝色的官袍看上去那一个叫偏偏君子玉树临风可惜只有我才知道那板正的官袍下面,其实是只滑不溜手的野泥鳅! 一到了那专门为比试准备的宁清宫,我顿时吓了一跳。 宁清宫的正殿前面,一整片宽阔的广场上摆了两排长桌,后面坐满了红的蓝的一群人。基本上,上早朝的时候能看到的官儿们,现在都到了。 上面的龙椅还空着。怀安却已经到了,焦急地看着场中。我坐到他那张桌子的下首,就看到崔叔闻和苏青溪早就坐到了中间给他们准备的桌子后面。我眼睛一花怎么是三个人? 多出来的那一个,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微带笑容,看着非常眼熟。 苏青溪非常有礼貌地拱手向另外两个打招呼:“崔修撰,钟侍郎”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多出来的这小子,是三年前在东宁城拦住我和崔叔闻要请我们喝茶的钟少棋! 我先在还记得,三年前素羽带着我们在东宁城住了几天我和崔叔闻在街上随口谈论着那个东宁府尹的事情,他听到了,跑过来说要和我们结交。 要知道那时候我们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啊,别人都是拿我们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的,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要和我们交朋友,看来也是个随性的人。那时候他自己说是驻守东宁城的万将军帐下的文书,可刚才苏青溪却叫他“侍郎”不知道是哪一部的侍郎呢? 话说驻守东宁城的万将军,不正是万远川么?万远川是怀碧的亲舅舅 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们三个寒暄完了,崔叔闻正往我这边看过来,我于是朝钟少棋努努嘴。崔叔闻偏头看看钟少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在看看苏青溪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惊奇看来钟少棋是一声不吭地从半路杀出来的一匹黑马。我暗喜,这小子三年之内能从文书爬到侍郎,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和苏青溪崔叔闻他们两个一起比试,那绝对是人才中的人才啊! 我真恨不能奔回二十一世纪买个高音喇叭再举个小旗子给钟少棋助威! 突然我的衣袖动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怀安。他凑过来小声问:“钟少棋不是兵部侍郎么?他什么时候提的亲?” 我正想说不知道,上面已经有人喊了起来:“皇上驾到!” 所有人齐齐叩头行礼,又是一阵忙乎。我先同情一把直挺挺站在等着礼毕的老爹,然后再同情一把旁边的怀安然后暗自庆幸自己好歹可以做个逍遥王爷,不用每天受那个罪。 再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粉色的纱亭,隐约能看到亭子里有个人影,似乎是个女子难道是怀碧? 父皇已经坐下,说了“平身”之后就没有再说话。旁边李幸已经举起一块黄绸布念开了先是歌颂一翻皇恩浩荡,然后介绍场上的三个求婚者,最后是读比赛的规矩。 比赛分三场:按父皇出的题目当场写文章,内容是分析奚齐宋及其他诸小国的连横合纵之势三人各随意画一幅画,再题上字三个人各与父皇请来的国手对弈一局。 一个小太监提着一面锣在场中敲了一下,他们立刻甩开手腕飞笔写开了。 苏青溪和崔叔闻写得尤其快,几乎是走笔立成。倒是钟少棋,坐在那里呆了半天,才不紧不慢地写开了。几乎是每写一句,就要停一下。我心里大叫不好 苏青溪和崔叔闻都是看过题目的,可钟少棋显然不知道! 这样的话他的胜算就少了不少。 我忍不住转向怀安小声说:“皇兄,咱失算了早知道就把题目给那小子,天下太平!” 他顶着额头上几颗闪光的汗珠,很是赞同地点了一下头。 不久那锣声又响了一下,一个年纪较长的太监走过去把他们写的文章都收了,送到御座下坐着的三个退了休的阁老跟前。那三个阁老低头看了起来崔叔闻他们桌上的纸笔已经重新换过换上了大张的画纸和墨水颜料。这回他们的动作快了些第一个完成的竟是钟少棋。两个小宫女举着他的画在场边绕了一圈。 原来他画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身穿铠甲手持弓箭的战将。那战将在高处勒马,手里的弓闲闲地垂在身边,侧脸看着天高地阔的远处那人视线的尽头,是一片淡淡的夕阳。整幅画,大有得胜归来后信步疆场的闲适,偏偏勾人遐想那人在战场上厮杀时的雄姿。 画上题的是王维的诗句:“回望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我忍不住多看了钟少棋一眼。突然觉得他像是经历了很多事,然后又什么都看开了的那样淡然从容,比苏青溪多了一份平易,比崔叔闻少了些张扬的锋芒,怎么看怎么舒服。 嗯嗯,我越来越认定他才是合适的妹夫了。 不久崔叔闻的画也举过来了。原来他画的是个正在起舞的女子,那女子的面容,颇有些像他堂姐崔遥她纤长的身躯飞在半空,两条长长的水袖甩满了半个画面,笔画勾勒间居然有些吴道子的风范。上面题的却是曹子建洛神赋里的句子:“翩若惊鸿,婉若蛟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我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亏了他画的是他姐,不然我非当场扑上去问他这是哪家的花魁不可! 苏青溪的画紧跟着就到了。他画的是幅简单的山水画,一片山坡,一丛树,树林间一条小溪,溪边有个人在徜徉漫步上方用淡墨烘染出一弯浅浅的月。下一刻,我的脑子瞬间空白。 苏青溪在他画上题的是:“夕鸟邀明月,流光漫随人。” 我写的。 片刻的失神之后,我抬头望向苏青溪,迎面撞上他一道灼灼的目光。 不是在看怀安,而是在看我。 那时明明是朝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气,我却突然觉得有一股嗖嗖的凉风吹来。然后我听到怀安冷静的声音说:“好。好。好。” 我连忙附和,那声音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好画!好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简直就是王摩诘再世啊!” 怀安的声音冷冷地说:“敬王说得好。” 苏青溪在那边颔首微笑,仿佛在说“客气了”。那两个宫女终于把那幅要命的画拿走了,送到御座下另外三个退休翰林那里。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嘴里的惯性却停不下来了,喃喃地说下去:“好画,好画”心里却在哀号:苏大美人,你这是想让太子爷把本王生吞活剥了么? 还好场上伺候的人动作够快,一转眼笔墨纸砚全都不见了,每个人桌前多了一张棋盘,两盒棋子。在他们的桌子对面,却只准备了一把素色的,宽宽的软椅。我不由得好奇,不知道父皇请的国手,是什么人呢? 看来我不用多想了。那边李幸已经大声叫道:“请素羽先生上场,与三位公子对弈!” 要不是亲眼看到素羽身着一身雪白长衫,如天上的仙人在云中漫步一般翩翩然走到赛场正中,我简直要怀疑父皇找来的,只是一个碰巧和素羽同名的国手。 素羽慢步走到御座前,头上系头发的白色丝带在风中翻飞起舞。他没有向父皇三跪九叩,而只是拱手躬身,用沉郁的声音说:“草民素羽参见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两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派十足的名士风范。 父皇很是殷勤地抬抬手:“先生请平身!朕,久慕先生高风亮节,请先生不必拘礼。” 奇怪哩,父皇和素羽又是怎么认识的? 看看场上,崔叔闻眼观鼻鼻观心,苏青溪脸色凝重,倒是钟少棋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悠闲样,我仿佛能看到他额头写了五个大字:无知者无畏。至于周围的文武百官还有皇室中人不用说,怀安也在内都是一脸的不解。 看来,这里没有多少人认识素羽。我想起他曾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崔叔闻曾经跟了他很久,于是故意转头去问:“皇兄,这人又是哪路的神仙?” 怀安斜眼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三年前我和青溪一起到宋都离京去谈两国结盟的事情,听说过他”他似乎是故意把那“一起”两个字说得很重。我于是接过话头:“这事臣弟听说过这三年来东疆安定,都是皇兄的功劳。”怀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时候,他还是离京最大的相公堂子凌霄阁的老板,想不到他销声匿迹了三年,居然一转身就成了父皇的座上宾了” 听怀安的口气,好像对素羽很是不屑。 我压住怒火,慢声说:“既然是父皇请的人,想必父皇自有他的道理。” 怀安再哼一声:“我想父皇是考虑到青溪也在提亲者之内,为示公平,才没有请青溪的师父法门禅师来和他们对弈。不然,国手这项尊称怎么能落到别人头上!” 法门!那个死秃驴!他给少爷提鞋都不配! 老子迟早要查出他害我娘的真相,要他死无全尸! 我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当场骂出来,但是也没有再接话。那边素羽已经走到了场中,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都穿着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绿色衣衫。我一激动,差点就喊出来 倚风!青儿! 倚风走上去的时候偏头朝我挤挤眼睛,青儿却是目不斜视地跟在素羽后面,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暗骂:你个小心眼的小东西,不就是从前没事欺负你玩玩么,用得着对我这样么。 转念间,素羽已经在场中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了,青儿和倚风一左一右,袖着手站在他身边。苏青溪他们三个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又各自坐下了。旁边李幸喊了一声“开始”,场上的三局棋竟然是同时开始! 素羽在这三局中均执黑子,但是他并不自己动手,而是静静看着棋局,然后小声吩咐倚风和青儿去落子。棋局就在倚风和青儿悄无声息的走动落子之间过去那边三个老阁老和三个老翰林已经各把一张纸递到了御座前,想必是文章和书画已经有结果了。 父皇扫了一眼那两张纸,无声地点了点头。我头皮一阵麻,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抢过来看个究竟父皇啊,您老人家选谁都好,千万别选到叔闻头上啊 再看场上,怎么都看不清棋盘上是什么状况。我一时担心起来不知道素羽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希不希望叔闻当驸马?以叔闻的棋力,绝对是比不过他的,除非,他故意给叔闻放水! 紧张了半天,我越发地口干舌燥起来。偏偏何昭他们都站得远远的等等,前面这桌上不就有一壶好酒么? 光天化日之下,上有父皇,下有文武百官,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忍不住把手伸了出去。 有只手抢先拿起了那个只酒壶,把我面前的杯子斟满了,又伸过去倒满了怀安的杯子。 怀安放下酒壶,举起酒杯,小声说:“怀真,来,咱俩喝一杯,就当是就当是祝钟侍郎今日马到成功!” 这句话说得深得我意。我举起杯子与他碰了一杯,小声说:“祝钟侍郎今日能赢得美人归!”我们两个一饮而尽。我说着瞥了一眼崔叔闻,只见他拧着两条长眉,仿佛很是头疼。看来素羽没有给他放水 我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刚才那一杯酒喝得太急,简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现在却有一股酒劲涌了上来,我脑袋一阵发晕。 我强打精神支撑了一阵,脑袋却越来越沉,脖子几乎支撑不住了。我背脊紧紧靠在椅背上,两肘撑在扶手上。即使这样,身子也不住地往下滑去。有一线隐隐约约的疼痛从腹中传上来,渐渐变得清晰无比,那感觉,简直就像自己的内脏正在被一把利刃片片切碎! 我咬牙支撑着,在朦胧中听到李幸的声音说:“三场比试都已结束策论文章一项,苏青溪胜!书画一项,崔叔闻胜!对弈一项” 我心头一急,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都没了支撑,两眼一黑,瞬间就倒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砸到了硬邦邦的砖地上,脑袋似乎还磕到了什么地方,一阵天旋地转的疼。身边的人似乎都慌乱起来,无数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在身边响起。我在黑暗中仍不死心,拼命地想要听明白最后一项得胜的是谁。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似乎有条手臂把我抱了起来。 我似乎是叫了谁的名字,然而我什么都不记得。 黑暗,眩晕和疼痛终于把我整个吞没了。渐渐地有了知觉之后,只觉得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时仿佛置身冰窖中,一时又像被扔到了火炉里。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漫长,冷热的煎熬终于慢慢过去了,可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拆散了又重新缝合起来一般。那疼痛实在难以承受,我一恼火,一用力,就睁开了眼睛。 一片朦胧昏暗的灯光中,有个人影俯身在我之上。 我在看清那人之前,脑子里已经闪过很多种可能。比如我最希望见到的自然是崔叔闻,有可能会看到的,也许是父皇,也许是素羽 我眨眼,眨眼,再眨眼,才看清了,那人长了一张堪比倚风的树皮的老脸,颌下一丛花白稀疏的山羊胡须,不是王太医是谁? 我顿时万念俱灰。两眼一闭,再睡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万箭穿心 之后周身的知觉就清楚多了。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上身抬起来,然后捏开我的下巴往我喉咙里灌药汤。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身上的衣服都除掉给我擦拭身体,湿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一阵一阵的凉。我还能听到那王太医对什么人解释我已经醒过来过,但不知为何又再次昏迷不醒。我一听,越发不想起来了不知道我这样再拖下去,父皇会不会砍了他的脑袋呢 下一刻,我就改变了主意。 有只温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熟悉的声音从耳朵里灌进脑海 “怀真醒醒,别睡了” 我用力,用力,再用力,终于反握住了那只手。 那声音瞬间带了十分的惊喜:“怀真!怀真!太医王太医他有动静了!” 我睁开眼,朝他挤挤眼睛。崔大翰林都亲自来叫我了,再不起来就太不给他面子了。谁知眼前一晃,出现在眼前的又是王太医那张千年老树皮脸。我暗叫一声“惨啊”正想再闭眼,早有一根硬硬的手指头掐到我小臂上的一个穴道上。我一吃痛,再也忍不住了,喉咙里一个声音冲了出去 “啊” 这一叫,整个人彻底清醒了。只见王太医松开了我的手臂,抬起衣袖擦了擦汗,转身向身后不远处的人说:“启启禀皇上,敬,敬王爷,醒了。” 唔父皇也在啊。 我听到父皇的声音说:“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不要啊我要崔叔闻陪我!生病生得奄奄一息,这是多好的光明正大地揩他油的机会啊 顷刻间父皇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等到一声关门的声音传过来,父皇苦笑不得地说:“父皇就跟你说两句话,说完了就叫崔寺正来陪你,如此可好?” 我就是再昏沉,这时候脸上也霎时热了起来。 父皇他当真什么都知道。我真恨不能找个墙洞钻进去。 等等,刚才父皇说“崔寺正”?崔叔闻不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么?什么时候升了一阶变成了正六品的大理寺寺正了? 但是我瞬间就松了口气。是寺正,不是驸马。 我摆出最可怜最虚弱的姿态,挣扎着说:“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噗哧一声笑出来:“醒了多久了?” 父皇真是英明啊! 我不敢撒谎:“之前,醒过,一次,但,身子,支,支撑不住又” 父皇点点头:“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你这次中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能活过来,已是万幸” 我一时糊涂了:“父皇您说我是中毒了?儿臣,还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他一手按在我手背上:“这事以后再说吧。父皇只问你一句话比试那天,你除了怀安给你的酒,可有吃喝过别的东西?” 我头皮一麻。有,那我可能是在别处中的毒没有,那么对我下毒的就只能是怀安或者他身边的人。 父皇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想了想,说:“儿臣那天早上,喝过一碗粥,吃过几块点心但那是同叔闻一起吃的。” 父皇眼神一凝,有片刻的失神。他随即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久久才说:“你,好好休息吧。父皇明天再来看你。” 门一开一关,片刻之后,有个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我不等他走近,就撑起来喊:“叔闻”那脚步声快了些,我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外面,好容易才在重重的帐幕间看到那个风神俊秀的影子。 我故意咳嗽一声:“崔寺正,近来可好啊?啊是寺正,不是驸马,哈!” 话音未落,耳朵上一阵撕裂的痛,崔叔闻清俊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可他那恶狠狠的声音和他的表情极不相称:“你装的?你睡了这么多天,装的?!” 我一阵乱动,好容易把那只险些被二指分尸的耳朵抢救回来:“冤枉!我的的确确是,刚刚,醒过来的!” 那只手高高地举了上去,又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朝我的脸颊飞打下来。我避无可避,索性把脸迎了上去。要打就打吧,反正现在我脸上还木木的,估计就是拿烙铁贴上来也不会觉得疼。 呃果然是我的感觉都不灵敏了么,这么一巴掌下来,居然只是跟用手掌轻轻抚过似的。我嘿嘿一笑:“要打,赶紧打,等我,痛觉,恢复了,我就,没那么,老实了!” 崔叔闻脸上现出一个崩溃晕倒的表情。 那只手仍旧紧紧地贴在我脸上。暖暖的,舒服极了。我伸手去按住它,又把它拉到自己心口。崔叔闻身子一动,终于整个人都伏到了我身上。我用仅余的一点力气抱住他,小声说:“我真的没有装上次醒过来一次是被王太医吓得又晕了” 他静静地趴着,不说话。 我只得再找别的话说:“嘿嘿,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我那怀碧èi èi,最后嫁谁了?” 他还是不动。 我叹口气,说:“我知道美人没了,你必定难受得很可是本王好歹也是父皇生的,论这张iàn pi,也不至于太差吧,崔寺正你就将就一下吧。” 他还是不动。胸口热热的,仿佛有滚烫的水渗过了薄薄的衣衫,浇到了我心口上。我两手撑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抬起来,谁知他死活不肯动。我叫了一声:“叔闻怎么了?”他终于动了一下,脸庞沿着我胸口挪了上来。下一刻,两片湿暖的唇就吻到了我唇上。 一股电流霎时从头顶通到脚底。我彻底酥了。 我甚至不敢回应。生怕一点点的动作,都会把他吓跑。 唇舌温柔的舔吸间,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许久之后,我推开他,听到他喘着气说:“你没事”我呵呵笑出声来,故意阴声阴气地说:“我乃阴间厉鬼,本来已经向阎王报了到,阎王他老人家怜我孤苦一人,于是特准我回来带个人下去作伴不知崔寺正愿不愿随我走一遭啊?” 他翘起唇角微微一笑,又伏到了我身边,却不是再吻我。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每次他主动要和我亲热的时候,必定是因为有别的什么事情。 果然他咬着我的耳朵低声说:“怀真,对不起你中的毒,是我下的。” 我脑子还有些昏沉,努力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中的那个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毒药,是崔叔闻下的。 他看着我,我沉默着。他叹口气,在我耳边耳语解释:“那天早上,你不是说汤有点太咸了么?那是因为下官在你的汤碗里多放了些盐,又另外计算着比试的时间和药物发作的时间,放了些药。” 我明白过来。 放盐,是为了让我口渴。他把药效发作的时间算在比试将结束之际,我那时必定忍不住口渴,喝下宫中准备的酒水。到时候查起来,必然会先在宫里查。 我叹口气,强压住心里蹿上来的怒火,小声问:“崔寺正,我于你,究竟是有杀父之仇,还是有夺妻之恨?你要这样对我” 他嘿嘿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都有。” 我背脊上一凉。 不错。我怎么就忘了,是父皇将他父亲赐死的,这一次,我又坏了他娶怀碧的好事。 我两眼一闭:“早知如此,我就待在地府里和阎王喝酒赏花算了,还回来作什” 话没说完,脖子上就一阵剧痛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被崔叔闻这家伙用力咬了一口! 我挣扎着推开他,大声说:“真想要我的命,就痛快点,拿把刀在这里”我说着嗤啦一声撕开了衣服领口,“一刀捅下去,包你捅得痛快,看得满意!” 崔叔闻摇摇头,又伸出两臂抱了过来,把我压回了原处。热热的湿气喷在我脸上,他的声音也带着些潮气:“怀真别这样” 我心头一颤,喉头一哽,怒声说:“我还能怎样?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自己的命也可以,你说我还能怎样?我” 虽然说话的口气很重,偏偏我对他就是恨不起来。 我甚至在想,假如我现在真的一命呜呼了,魂魄飘在半空中看着他,听到他说出这事的真相来,我恐怕也是会认命地去向阎王报道的。 我生气,不是因为他下毒,而是因为他事先什么都没告诉我。 如果他真的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什么苦衷,我难道会因为怕肚子疼,不肯陪他演戏? 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犯贱。 我实在受不了自己这副犯贱的嘴脸,索性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都盖住了。下一刻那被子又被拉开了。崔叔闻正正对着我,用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怀真怀真”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睛周围黑了一圈,眼里也满是血丝。我虽然不恨他,却也不想再示弱。只一把推开他,冷笑说:“这次我大难不死,你想必失望得很罢” 他放开了我,站直了,沉着脸整理身上的衣衫。 我一句说开,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我这些日子缠着你不放你忍无可忍了是不是?我本以为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的对你,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哼,原来是我想错了。你这是想拼个鱼死破么?” 他苦笑,神色中却又透着些释然。他郑重地说:“王爷,既然您都明白了,不知是否可以放下官走了?” 我一时下不来台,咬牙摆摆手:“你走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从前的事”我本想说声“对不起”,但是想想他这次还不是害我丢了半条命?于是说:“就一笔勾销了罢。你别记恨我,我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此话说完,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剧痛,比中毒之时更胜百倍。 仿佛有千万根寒针在瞬间穿透了心脏。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索性转个身,不再看他。 他在我身后沉声说:“好。这样再好没有。”说着那声音突然又到了我耳边,耳语:“王爷,下官走前说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是王爷,我便要趁机求皇上” 我就是再头昏脑胀,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愣住了。他说完就要走,我一把逮住他:“喂,父皇必定不允”他自信地笑笑:“他会的。” 崔叔闻说完就走了。他起身的时候我却又忍不住揪住他的衣袖。他不动声色地把那方衣料从我手里抽走,从重重的帘幕中大步踏了出去。我看着他消失不见,抬手却看见手心多了根蓝色的线头。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捂在心口。 到了晚上,我实在睡不着,于是把侯叶和何昭各自找来,问清楚了许多事情。 那天我在比试场上晕倒之后,众人大乱。亏了那时素羽对我施救,我才没有当场死掉。 我突然想到,当年我和他被苏青溪强行灌下毒药的时候,素羽给了我和他各一颗解毒药,说我们吃下去以后,不但身中的毒药可解,就是以后再遇到什么毒药,也能保住性命。何况,当时素羽就在场上。 我中毒,素羽不会不管。 也许,崔叔闻早就算好了我不会死。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我中毒倒地之后,父皇命内侍把在场太监宫女全都抓了起来,一个一个拷打审问。 问的是毒是谁下的?幕后主使是谁?究竟是要害我,还是害怀安? 还是父皇他自己? 父皇自然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些人统统被打入天牢。父皇又以宫中后妃及怀安的安全为由,把皇后c三个贵妃和怀安身边的所有侍卫太监宫女都换掉了。换下来的人,打发去守皇陵。 至于我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最后娶到怀碧的,果然是钟少棋。 我听完了不由得苦笑。 无论崔叔闻此举的目的是什么,最直接的效果就是父皇会对怀安起疑就算他没有对怀安起疑,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把自己的人布置到皇后和怀安身边的借口。 不知道如果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崔叔闻,他会不会又笑我自以为是?还是算了吧。 浑浑噩噩地到了第二天,父皇再来看我的时候,我才猛然想起崔叔闻临走时跟我说的话。 这事不但是揭他的旧伤疤,也是在揭这奚国的旧伤疤。我在皇宫里面呆的日子虽浅,也知道这事的轻重。 可是我娘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牺牲掉。 踌躇了半天,跟父皇寒暄了几句之后,我还是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那句话。 我说:“父皇,我想到娘的陵寝去,开棺验她的遗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远别 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能确定,我娘的死因可以有无数种可能,只有一样不可能,那就是难产。也许崔叔闻是对的。要知道真相,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去检查她的遗体。 这是为了给她讨个公道,我想倘若她在天有灵,必定不会怪罪于我。 换了是在从前,父皇必定不会答应。可是现在,我当着他的面被人下毒,他竟然查不出半点头绪来任谁再联想到当年的事,都不能不起疑。 父皇听了我的话,并没有立即答应或者反对,而是转过身去,背着手看着重重的帘幕之外,月光下影影绰绰的园林。即使是在夏天,他身上仍旧穿着比他的身材要更大些的龙袍,令他看上去更为瘦弱。 我不忍再刺激他,只试探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长叹一口气,说:“你娘走后,我把伺候她的几个御医分开审问,他们众口一辞,都说你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我亲手给你娘换了衣服,当时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心下一沉。这么说他是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了? 我没有再说话。 父皇突然转回身,坐到我床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但是那几个太医,在几个月之内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朕,现在还记得,他们一个雨天出门被雷劈死,一个喝醉酒跌在河里淹死,一个在上山采药时落崖摔死朕派了大理寺的人去查,查了整整一年,都没有查出什么头绪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了。” 大理寺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父皇,那么当年我娘身边的侍卫宫女太监那些人呢?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父皇的声音仍旧低低的,里面满是懊悔:“当时你突然失踪,你娘过世苏皇后责他们伺候不周,将他们全数杖毙了。朕当时心中悲痛,就没有阻止” 我一惊,用力撑起身子说:“这” 父皇一手按住我:“别动!当心身子” 我只得又躺好了,他接着说:“怀真,你该不会怪父皇懦弱无能罢?父皇当年保护不了你们母子,现在,你又出了这样的事我” 我很想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又能怎么说呢?告诉他这次其实是崔叔闻搞的鬼?他非把崔叔闻五马分尸不可 到了最后,我咬咬牙:“父皇,您就放手让儿臣去查吧。所有后果儿臣自己承担!” 他站起来,沉吟许久,猛然抬头说:“罢了。朕,和你一起去。” 父皇说了这句话之后,整整有五天没来看我。我等得不耐烦,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反悔了,索性不理我了。 崔叔闻那次走后,果然没有再来过。我一边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宫去用手把他掐死,一边又发狂地想要见他。可是一想到那天是我先要他走的,再也没这个脸派人去找他了。郁闷极了的时候只好问侯叶何昭他们,知不知道崔叔闻这几天在干什么,结果都说皇上不准他们离开我半步,所以不知道外面的事。我又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他给我下毒的事情败露了?! 这一想可了不得,我顿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蒸笼里的螃蟹。 到了第四天夜里,我终于想出办法来。我打着赤膊,往冰凉的石板地上躺上去,到了后半夜终于发起烧来。这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我躺在床上,闭紧两眼,理直气壮不要命地喊“叔闻” 喊了一个时辰,喊得天旋地转口干舌燥,侯叶都在我额头上换了七八次凉面巾了,半个人影都不见。好容易等到外面一阵响动,我眯起两眼看门口,却见进来的是父皇。 看着他那双明huáng sè的靴子一步步走近了,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 崔叔闻这小子一定是出事了! 父皇轻坐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探我的额头,两条浓浓的眉毛顿时拧到一起。他厉声问:“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好好的就发起烧来?” 我斜眼看看跪在地上的侯叶,用力地说:“父皇,不管他们的事是儿臣自己不小心”父皇两眼一瞪:“你也是,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我嘿嘿傻笑两声:“父皇儿臣知错了” 他哼哼笑说:“这么说,真的是故意的了?” 呃 父皇英明啊 他叹口气,站了起来,伸手替我把额头上的面巾换过,才说:“崔寺正自动请旨去东宁城调查东宁府尹罗耀祖侵吞军饷一案,朕准奏,他三天前已经启程了。” 啊? 我急道:“父皇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再笑:“朕还以为他自己会告诉你。” 我心一沉。 他就真的,那么急着要从我身边逃开么? 小心翼翼浇筑起来的幻想,轰然倒塌。 但是想想也对。他都能给我下见血封喉的毒药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飞吧飞吧,走远点,我眼不见心不烦。 念头一转,却又恨不能现在就生出一双翅膀来,追上去,哪怕是远远跟着他也好。 然后又恨不能狠狠刮自己几个耳刮子我没出息的程度,再次刷新了自己的底线。 还好父皇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他叫太监们都退下,小声说:“上次你说的那件事,朕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一退烧,我们就可以出发。” 有些事情想起来很麻烦,做起来却无比简单。我跟着父皇光明正大地到我娘的陵寝去,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我中剧毒而大难不死,必定是因为我娘在庇佑我。现在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去“祭拜”她,当然是天经地义。 只不过,父皇的侍卫队伍里面多了个生面孔。那是他从刑部秘密调来的仵作。 进了那高大华丽的的墓室,我站在父皇身边,捏着两个拳头看侍卫们用钢钎将棺材盖顶起来。他们看了棺材内的物事,都大惊失色地叫道:“皇上” 我娘既然是只风狸,不知她的骸骨,是什么形状? 我忍不住抓住了父皇的衣袖。 他反握住我的手,率先走了过去。我霎那间后悔了也许我根本不该来,也许 我看到父皇也大吃一惊,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我好容易扶住了他,才鼓起勇气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那一堆珠光宝气的凤冠华裳之中躺着的,既不是人类的骸骨,也不是类似灵猫科动物的骸骨。 那里面躺着的,是一段木头。 父皇在好容易站稳了之后,非常果断地说了一句话:“都退下!” 那些侍卫不愧是跟了父皇多年的,父皇话音一落,瞬间都不见了人影。我有些踌躇不知道父皇说的“退下”,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内。还好他很快又下了新的命令。 他说:“你过来。” 我松了口气,走到父皇身边。他深吸一口气,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来,用那帕子包住手指,伸到棺材中去翻动那段木头。 我在深山老林里混了几百年,一望而知那是根槐木。槐木阴气最重,常常被方术道士之类的人用来做法。只见我娘棺材里的这段槐木大约两尺长,刻成一个有头有脸有手有脚的人形。那木人头顶上,绑着一绺黑色的头发。 父皇的手指把那绺头发挑了起来,我连忙举着火把照近了些。他看了半天,说:“这是你娘的头发。” 我说:“可是我娘” 父皇摇摇头:“这段木头当然不是你娘。” 一阵寒气从脚底升上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害死了我娘,没想到现在连我娘的尸骨都不见了。 他们究竟想怎样?! 我也伸手挑起那一绺绑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放在手心里握紧了,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父皇把那帕子扔进了棺材里,从我手中接过火把,说:“盖上吧。”我只得过去,吭哧吭哧地推那棺材盖,一点一点地把它合上。父皇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段木头,说:“当年,朕亲手给你娘换了衣服,又亲自把她抱进这棺材里她那时,比平日里轻了许多。朕以为是因为她刚刚生产,又失了很多血,所以没有在意哼,”他说着居然笑了,“想不到,那居然是一段木头!” 我憋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父皇自顾说下去:“朕,曾听说民间有种邪术,只要有某人身上的一样东西做引,便可以用别的东西做出和那人一模一样的一个人来若是法术高强的,做出来的人不但会走路会说话,就连脾气都和原来那人一模一样。当年,想必是有人用你娘的头发,做了个假人骗朕!” 他一口气说下去,语气很是轻松,恼怒之中,居然有些意外之喜。 我最后加一把劲,终于把那棺材盖全部合上了。我喘着气问:“那么,我娘,到哪去了呢?” 父皇举着火把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那棺材,目光灼灼:“你娘虽然相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是一旦归天,还不是和所有人一样,不过一具臭皮囊,要来何用?所以,朕猜想” 我猛然抬头:“难道” 他点点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你娘,可能还活着。” 我惊叫:“不可能!” 那个时候,我被法门和尚装到了个什么破袋子里,我隔着布料咬破他的手指破袋而出,后来他说,“可惜你娘没你那么聪明。” 所以我才会猜想,是他用那个袋子闷死了我娘。或者,他曾经把我娘抓进去过,然后用别的法子害死了我娘。 他给苏明章写的那封信,要苏明章准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法器,肯定不会是给我们母子祈祷平安用。 可是这个要怎么告诉父皇呢?这些事情一旦捅破,我娘其实是只风狸的事实也就藏不住了,不知道父皇他会不会受得了 我情急之下喊了出来,赶紧又补上一句:“儿臣的意思是” 父皇的眼神暗淡下去,声音也低了:“至少在朕把这木头放到棺材里的时候,她应该还活着究竟是谁把她带走了?她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弱女子,能有什么用处?如果是带走她做人质,也早该来跟朕谈条件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竟是父皇一拳砸在了那棺材盖上。 我走过去把他拉开了些:“父皇,别难过” 他愣了片刻,才黯然点点头:“咱们出去吧。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离开陵寝的时候,我发现父皇的侍卫少了一个。 少掉的是那个仵作。然而上到父皇,下到站在最末的侍卫,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或者,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他们都已习以为常。 陵寝外面艳阳高照,我却觉得越来越冷。 坐在回去的马车里,手心突然觉得有点痒。抬起来一看,却是指缝间夹了根头发。 头发我娘的头发 刚才父皇还在猜测,我娘可能还活着。 我不动声色地把那根头发藏到了衣袖里,假装不经意地问父皇:“儿臣听说,儿臣中毒之后,是那位素羽先生及时为儿臣施救,儿臣才捡回小命的。不知素羽先生所居何处?儿臣想去当面拜谢。” 崔叔闻,我娘这些事纠缠在一起,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 也许素羽可以替我作法,就像当年他指引崔叔闻去找我一样,指引我找到我娘。 假如她真的还活着的话。 父皇一手扶着额头,勉强地笑说:“知恩图报,是好事。素羽他就住在云嘉城外的栖云山里。只是他不喜外人打扰,你去了,可能会吃顿闭门羹朕欠他良多,你若见到他,千万要对人家有礼。” 我松口气:“儿臣明白。” 回到宫里,我推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不宜在皇宫再住下去,带着侯叶他们原班人马回了敬王府。一进门,就有人送上一封信来。 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两行字:“我已赴东宁。切勿跟来。” 没有落款,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素羽的字迹。 我匆匆看完,正想把信纸塞回信封去,它就在我手中化成一阵轻烟,转眼便消散不见。我顾不上想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冲回到自己房间里,又跑到崔叔闻住的小院中不但他自己的东西都搬了个干净,就连他堂姐也不见了。 下人说,父皇封崔叔闻为六品寺正以后,还另外赐给他一座府邸他带着他姐姐搬到新府去了。 而他自己,现在已经在去东宁的路上。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 我们,真的,玩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故旧 我跑到荷花湖边去,在旁边的亭子里呆坐了半天。这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湖上的荷花有些已经凋谢了,泛黄的荷叶之上,点缀着一只只鼓鼓的莲蓬。湖边的柳树下,那条小船还好好地系在那里。 这一坐,居然就坐到了日沉西山的时候。晚风一吹,脑子终于清醒了些。侯叶来问我是要现在用晚饭还是先热着稍候再用,我摇头:“晚些再吃吧,你去叫何昭叫来,我有话说。” 何昭马上就到。我不多废话,直接问他:“咱们府里的侍卫,连你在内,一共有多少?”他拱手:“禀王爷,连属下在内,一共四十六人。” 我点头:“你现在马上去挑十个功夫一流的出来,叫他们沿往东宁的官道去追崔大人,追上之后一路暗中保护。要是崔大人有什么差池,叫他们提头回来见我。” 何昭领命去了。我呆坐苦笑。想不到我也学会说这样的话了。 第二天早朝过后,我递牌子进宫求见父皇。从强烈的阳光下进到那阴风阵阵的文澜阁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行完礼,眼睛总算适应了室内阴暗的光。父皇就坐在那书桌后面,斜倚着一个鼓鼓的靠垫,一手拿着一本折子,另一手手指闲敲着桌沿。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来,叫我平身之后,张口就问:“说吧,想去哪里?东宁,还是大理寺?” 我一撩袍角,再次跪下了:“求父皇准儿子去大理寺,督办东宁府尹亏空军饷一案。” 父皇抬起眼皮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折子扔了过来:“自己看吧。” 我站起来,说了一声“是”,两手捧着那折子起来扫了一眼,原来是兵部尚书保那罗耀祖清白的奏折。我把它合起来,送回父皇面前。他又随手抽了几张折子给我全都是朝中重臣要保那罗耀祖的。 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回府之后要再加派十个人去保护崔叔闻。 父皇一直在用一种观察小动物的眼神看着我。等我把那些折子都看过了,他才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怎么样,还想去么?” 我一咬牙:“去!” 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罗耀祖面上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府尹,可是他另外一个身份,是苏明章的的大妹夫,苏青溪的大姑父。 罗耀祖人在东宁,亏空的,自然是要送到万远川军中的军饷。这事三年前就被人捅了出来,可万远川拿他没办法。现在父皇给万远川增了二十万的兵,万远川有底气说话了,连上三道奏章告他。 这一告,一石激起千重浪。 父皇脸上的笑意浓了些,但是又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朕,记得清清楚楚,最近这四年朝廷拨给东边的军饷,加起来不下十万。可是万远川的奏折上说,最后到他手里的,不到六万。” 我呆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这么多银子要全堆在那罗耀祖家里,只怕也堆不下罢?”父皇长叹一声:“是啊”说着很故意地问了一句:“怀真,如果你是罗耀祖,你会怎么处置这笔银子呢?” 我想了想,据实回答:“儿臣会自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用来打通上下关节,以防将来有什么不测。”父皇拿起那几本折子,挑挑眉毛:“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收了罗耀祖的银子,所以现在都替他说话了?” 我慌忙说:“儿臣没有证据,不敢随意污蔑朝中大臣。” 父皇点头:“很好。”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泥金笺,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边写边说:“对了,把你的人叫回来吧。崔寺正那里,自然有人护他周全。” 唔 父皇英明啊 他把那张手令给我,摆摆手。我正想告退,他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叫道:“等等!还有件事怀安三年前和宋皇订的盟约到期了,宋皇邀他去谈续约的事。他这一去没有几个月回不来,你明日起,每天来上早朝吧。” 我心里“咔嗒”一下。 据说,自打父皇登基以来,这上元殿每天早上的早朝,除了太子,还没有哪个皇子去过。三年前怀安不是也去了宋国好几个月么?可那个时候父皇也没叫别人去上早朝。 不知道是不是我反应慢了些,父皇有些开玩笑地问:“怎么?你早上起不来么?” 一瞬间,崔叔闻的话又莫名其妙地回到耳边:“这大奚国的国库中,王爷你可以调用多少黄金白银?大奚国的五十万铁骑中,王爷你能调动多少人马?大奚国的朝廷官署中,有几人听王爷的差遣?王爷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文武百官中又有几人会为你说话?” 还有那句能把我气死的话:“下官确实是觉得王爷你手中无钱无权无兵无马,才想要另攀高枝的。” 我当然知道他那是故意说来激我的,然而我两手空空,离了父皇寸步难行,也是事实。 他现在犹如置身于狼群虎穴中,步步凶险。我不可以再退缩。 我立刻趴下:“儿臣遵旨。” 从父皇那里出来,我立刻就拿着他的手令,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有品级的官儿一共十一个,由正卿尤琮领着,一溜人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唯独缺了崔叔闻。 我恨不能把他们都绑起来狠狠抽它几百鞭子亏空军饷那么大的案子,一群人查了三年都查不明白,现在要崔叔闻一个人以身犯险! 他们弯了半天腰,我压住火,亲自去把那老态龙钟的尤琮扶起,挤出一个笑容来:“各位不必多礼,小王是什么事都不懂的,以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指点。” 我叫他们各自回去做事,也不多话,就找了张桌子坐着,耐着性子看他们办事。起先他们都还有些拘谨,到后来就都放松了,该干嘛还干嘛。我冷眼看着,好容易捱到下午,该走的都走了,我才把尤琮叫过来:“今日我听到到两位少卿在说罗耀祖案的事,有些不明白,不知是否可以把此案的卷宗借给我,今晚带回去看看?” 我看他面有难色,又说:“我知道大理寺的卷宗不能随意外借,可是父皇的意思,是让我亲手督办这案子” 他立刻母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下官,这就叫人去整理” 那两个老家伙,在我眼皮底下拿着纸嘀咕了半天,一看就知道没好事。 不久跟着尤琮的书童就把两寸厚的一叠纸放到何昭手里。 我看了一夜。天快亮时,开始写我这辈子的第一张奏折。 十四天之后,崔叔闻出发后寄回来的第一份公文终于送到了大理寺。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有些不舍地把它还给韩笑卿。韩笑卿又扫了一眼,才长叹一声:“真难为他了。” 我到大理寺的第二天,就上折子参了尤琮和那两个少卿一本。我在那卷宗里,看到几份崔叔闻写的文书。崔叔闻把案情分析了一遍,又建议大理寺从罗耀祖周围的人开始查。那几份文书都被驳回了。 现在,我终于可以帮他把绊脚石都踢走。 我参那几人的罪名是个很宽泛的办案不力,父皇竟很痛快地把他们都革职了,又当场问我有没有什么人可以继任寺卿。我胆战心惊地往文武百官里面扫了一眼,最后说:“翰林院韩学士。” 韩笑卿和崔叔闻整日里眉来眼去,我虽然不太明白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但直觉地觉得他是崔叔闻可以信赖的人。 所以我也信他。 父皇准。 崔叔闻寄回来的公文上面,只有公事公办的两句话他到了东宁之后就开始调查罗耀祖,现在暂时没找到什么证据。 我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开心。至少这份公文可以证明,他现在还是安全的。 我说:“韩大人,今日早朝,又有三人联名上奏保罗耀祖这些天零零星星的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个了。” 韩笑卿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倒不见得和那罗耀祖有多深的交情,只不过,他们吃准了我们这回仍旧会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随大流做个样子好讨好苏相罢了。”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苏氏很是不满。 我伸个懒腰,有些赌气地说:“哼明天我就上个折子给父皇,倘若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就算了,要是真给我们逮到罗耀祖那条狐狸,当初保他这些人统统要罪加一等!我看以后还有谁敢保他” 韩笑卿闷笑:“好主意。只不过要是皇上真准了,咱们也不用查了,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丢脑袋罢。”两个人苦中作乐地哈哈干笑几声,我有些沮丧。 李白说,“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就是我们现在这状况。 我说:“韩大人,你现在就给崔大人回个信吧,就说咱们这也没啥进展,叫他慢慢来,说得越惨越好。” 这来往的公文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咱们自己说得难过点,也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韩笑卿点点头,立笔而就。我一看,噗地笑了出来,他那写得,简直就是在说自己是块废物,哭嚎着不想查了。韩笑卿别有深意地问:“王爷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提起笔,又放下了。 有什么好说的呢?要他好好保重身体,要他小心那些明枪暗箭,要他不许太拼命 全都是废话。 我说:“就这样吧。” 那信很快交给信差送出去了。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我照例找借口留下来,钻进放陈年档案的房子里去,一张纸一张纸地翻。那里面为着防火,灯笼都是固定在墙角的,隔着层层的柜子,光线极暗。要不是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可别指望能在密密麻麻的纸上找到什么。我在里面找了十来天,连一个柜子的档案都没看完。我坐在地上慢慢翻着,突然一丝飞灰吹进了我鼻子里。我一个忍不住 “啊嘁!” 我及时扭开头免得把口水都喷到前面的档案上,打完喷嚏了才发觉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袭蓝色官袍。我正要说“对不住”,就听到韩笑卿的声音在问:“王爷您这是” 我尴尬地干笑一声:“呵呵,本王想多看看从前的案子的卷宗,好学学前人是怎么办案的。”韩笑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前人说句不敬的话,前人办的案子,就桩桩明白,件件公正么。” 我装出一副求知样来:“韩大人,此话怎讲?” 他走过来一步,从我前面随手抽了张纸,长叹一声:“王爷您看卷宗,也许看到的不过是死的白纸黑字,在下官看来,这当中却藏着无数永世不能翻身的冤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阵阴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故意问:“比如呢?” 他把那张纸放回原处,直看进我的眼睛,目光灼灼:“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在这里找的,可是当年崔灏私通敌国被赐死一案的卷宗?” 我手一抖,手里的纸张都掉在了地上。 韩笑卿轻轻一笑,俯身捡起它们:“王爷别怕下官的大姐,正是崔灏的夫人下官,是叔闻的舅舅。” 半个时辰之后,我带着韩笑卿回了王府,在湖边的亭子里摆上一壶酒。韩笑卿坐下之后,眼睛就没有再离开过湖里已经谢了一半的荷花。酒喝在嘴里,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我有满满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不住斟酒。他叹息:“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在这亭子里喝酒看花。” 我顺着问:“韩大人当年想必常来此处罢?” “我姐姐还在的时候倒是常来串门,只是她过门不到两年就亡故了,我睹物伤神,没心思再来再到后来,这宅子充了公,更进不来了。” 我吞吞口水:“那么那件事真的没有真相大白的希望了么?” 韩笑卿低头:“原本是要诛九族的死罪皇上已经开一面了,还有谁敢再提翻案的事?我在翰林院坐了十几年的冷板凳,本想着苟延残喘,安分守己地拖到告老还乡就完了谁知,谁知竟让我能再见到小迢”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迢”,是崔叔闻。 韩笑卿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酒,说话也有些不清楚了:“我本来劝他,立刻放弃功名,远走高飞,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要回来他不肯我又劝他,如果他真要在朝廷再呆下去,那就攀一门好亲事,找个靠山” 一团火往我脑门一冲:“所以你” 崔叔闻要娶怀碧是他的主意?难怪那天我暗示了崔叔闻会成家之后,他居然那么开心 他仿佛没听清楚我的话,自顾说:“谁知他比试居然输了现在还还一个人跑去查那个罗他这都是都是为了拉拢那个姓万的,支持你啊” 我居然会以为他是为了避开我 韩笑卿手一松,手里的酒杯“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一眨眼,他已经跪下了:“敬王爷,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求你,你放过小迢吧,不要再缠着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千里追夫 韩笑卿跪在地上,几乎是在哭着一遍遍地哀求我放了崔叔闻,眼泪流了满脸,脸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翰林院学士的风范? 他的悲哭声听在耳里,心如刀割。 我的“幻想”,我的“自恋”,我的“自以为是”原来都是对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做出那么绝的姿态来? 何昭终于被惊动,跑过来,站在亭外远远地问:“王爷,要不要” 我摆摆手:“让他哭罢。叫厨房备碗醒酒汤来。”何昭道了一声“是”,转身要走,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韩笑卿不见了。 他倒到桌子后面,睡着了。 我无可奈何:“来人啊,送韩大人回家。” 看着他们把韩笑卿抬走,气,急,心疼,难过,开心,种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以后不可以随便请人喝酒,如果非请不可,千万要先打听清楚那人的酒量。 第二天上早朝之前见到韩笑卿,他只嘿嘿一拱手:“王爷的酒,真是好酒!下官到现在都还回味无穷,多谢王爷招待!”我不知他这是真不知道自己发酒疯了呢,还是真的什么都忘了,正要跟他虚应两句糊弄过去,突然发觉身边走过的官员都在用诧异而佩服的眼神看着我。我往周围扫了一眼,只得也嘿嘿两声:“哪里哪里,韩大人客气了!” 谁知下朝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凑上来问:“王爷,您当真请他喝酒了?”我有些奇怪,但是随即点点头。他瞪大两眼,活像发现了新大陆:“哇!王爷,他都跟您说什么了?” 啊?朝廷之上还有这么明目张胆打听人家私下里说的话的? 昨晚韩笑卿说的那些事我能说吗我? 我故意咳嗽一声:“也没什么。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平时醉酒了都这样么?” 那人唾沫横飞说开了:“韩大人一醉酒就会说书,从古至今,天上地下,宇内海外,说的那叫一个精彩!只是他一边说,说到伤心处还会哭,哭得天昏地暗连老娘都不认得了所以大家虽然喜欢听他说书,却都受不了他哭,所以都不敢轻易请他喝酒不知他昨晚说的是哪一出?” 我推说:“他说了很多,我也都不记得了,改日再说罢!” 那人很失望地走了。 我怔在那里,又疑惑开了那么昨晚,韩笑卿说的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崔叔闻对我究竟 我实在不敢再去问韩笑卿,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崔叔闻之后时常寄公文回来,说的都是相同的两句话。韩笑卿回的,也都是那几句。我把那公文讨来,放在身上,没事的时候掏出来看看,居然也没那么难过了。 我在大理寺一边留心罗耀祖的案子,一边钻在档案柜里看陈年旧案。为着掩饰找崔灏案旧档这目的,索性捡了一堆明显是摆了乌龙的旧案出来,一个一个地参那些当年糊涂断案的。父皇似乎很是高兴,干净利落地都处理掉了。既然父皇这么给面子,我越发参得兴起。渐渐的,不但我自己参,我参了之后还会有些官员提出证据来附议再到后面,更多的人加入到参人的大军中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上早朝的时候就不见了许多人,又多了许多新面孔。 我一直记着崔叔闻被驳回的公文,所以开始留心那些个上折子保罗耀祖的。正好其中有一个被人告发受贿,我带人振作精神一鼓作气查下去,果然发现他收的贿银中,有三千两是罗耀祖送的。这缺口一开,很快又揪出来好几个收了罗耀祖银子的。其中一个收的银子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上面朝廷为发军饷特铸的标记还未熔去。 这一次,我在韩笑卿给崔叔闻的公文里另附了张纸,上面画了朵开了一个花瓣的荷花。 然后,我也成了别人上折子的目标。 有人赞我办事清廉有效率,督理大理寺一个多月,便有一举澄清天下之势,建议父皇让我管更多的事情。 有人参我做事太冒进急躁,参人不分青红皂白,制造了许多冤假错案,建议父皇禁止我插手朝政。 参我的放一边,赞我的放一边,父皇还特地用尺子量给我看,有些戏谑地笑:“你看,一样高啊!” 我挠挠头,嘿嘿笑两声。 父皇说:“朕,很赞赏你的勇气。” 我暗自里汗一把。父皇欸,儿臣真的是无心插柳话说我真的是在找那旧档啊! 亏了我机灵,立刻就找到了别的借口:“父皇,不是儿臣有勇气,而是我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娘是孤女,我也没有妻室,自然没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母姨夫表兄表姐表弟表妹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连襟兄弟等等人要照料,也不会有这么一群人到处惹事,让别人抓了小辫子变成牵制我的把柄,这叫无亲戚一身轻哪!” 父皇听了哈哈大笑,据说那晚他多吃了半碗饭。 但是没过几天,有人上了道匿名的折子,吓得我差点当场尿裤子。 不是参我的,而是赞我的。 那位不敢或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提出了这么几点:按出生的时间算,我还是比怀安大几天,按照立长的原则,大哥死掉以后自然应该先轮到我我办事雷厉风行,效率比犹豫畏缩的怀安高了许多,虽然能力上还有所欠缺,但这可以以后再培养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外家亲戚,如果立我为储,国家可免现在就已显露端倪的外戚干政之忧。 虽然谁都明白,一旦怀安登基,苏家必定权倾天下。但是那人这样裸地说出来,还是把我吓傻了。 但是最恐怖的不是有人上这道奏折,而是在场居然有人附议:“确实有道理” 那几个附议的人,我根本就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过。 而父皇,只是用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一下下地轻敲着龙椅边上雕成爪样子的扶手,似笑非笑地听着,一言不发。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身陷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有什么东西在身边飞速地转动着,随时都会把我碾得粉碎。 我不等那几个附议的人说完,便跪下,重重地磕头:“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原谅父皇不要听那些胡话” 父皇不说话,就没有人敢插嘴,整个大殿里只有我的哀号声在回荡。 地上已经沾了斑斑的血迹,额头上的血在一滴滴地滴在膝盖前面,我顾不上擦,只竭斯底里地指住那几个附议的人:“你们!你们竟然妄图干预国储废立这等大事难道你们都把父皇当成无知的昏君了?以后要是有人再提这件事,我就当场一头撞死,以表忠诚!” 我说着,一咬牙,朝旁边一根柱子撞了上去! 脑子嗡的一声响,眼前被一片红色的帘幕遮住,我知道我可以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面,周身除了热,还是热,热得我恨不能扒掉自己的一层皮。恍惚中听到父皇的声音说:“难道上天是要朕补偿尽这些年欠了你的么?” 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瞬间回到眼前。我打个寒颤,顿时清醒过来。父皇就坐在床头,瘦长的手指正抓着我的手一下一下地捏。我想抽回来,又不敢乱动,好容易攒了些力气,叫了一声:“父皇” 即使灯光昏暗,我也能看清楚他脸上瞬间绽出一片喜色。 刚刚袭来的那阵寒意消失不见了。 我冷眼旁观人世几百年,总觉得皇家是天底下最冷漠最无情的地方,父子兄弟残杀起来,比寻常的歹徒恶棍不知残忍多少倍。 所以我即使“回来”了,也从不奢望在这里能找到什么可以称为温情的东西。 那种感觉终于真实起来这个人,他是我的父亲。 就像天底下最寻常的父亲那样,我可以跟他要星星要月亮,跟他撒泼耍赖,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然后扮个鬼脸拍拍屁股走人,他气消了仍旧会叫我回家吃饭。 我身子一放松,就有个声音从喉咙里面逸了出来:“痛” 父皇突然发飙,在我手上狠狠一捏:“痛!你也知道痛!你是不是想比比看那石板那柱子和你这脑壳哪个硬?你你个没出息的,这么点小事就寻死觅活,再遇着什么大风大浪,你还不得死无全尸!” 我吐吐舌头:“父皇儿臣知错了” 他很满意地点头:“知错了,愿不愿改?” 呃这要怎么改呢? 管他呢,先保证了再说:“愿,愿!” 父皇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说:“空口无凭,你立个誓,好让朕放心。” 这么严重? 他在那边低头片刻,又正对着我“现在,父皇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可好?” 我用力点头:“儿臣遵命。” “我奚怀真对天发誓” “我奚怀真对天发誓” “我必会爱惜自己的性命,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我必会爱惜自己的性命,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如遇不测,必不计任何代价,不顾任何牺牲,保护自己。” “如遇不测,必不计任何代价,不顾任何牺牲,保护自己。” “否则” “否则” “崔叔闻必遭天遣,死无葬身之地,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啊?! 父皇也太胡闹了吧?发誓就发誓,扯上崔叔闻那家伙做什么?! 父皇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嗯?” 我小声抗议:“不成。”说完立刻一口气说下去:“否则我必死无全尸无葬身之地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父皇挑挑眉毛:“就这样?” 我一咬牙:“永远见不到崔叔闻!” 这话一说完,父皇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身上有伤,这几天不用去上早朝了。”说着站起来要走。我说:“父皇”他回头:“说。”我用最虚弱的声音说:“儿臣想去一趟东宁。” 我在云嘉能做的都做了,大理寺有韩笑卿坐镇,不怕下面的人扯皮。后方已经安定,现在是时候去支援崔叔闻了。 父皇点头:“等伤好了再说。” 我实在等不及,躺了两天之后,绑着绷带上路。 这次去是父皇特许的,算是出公差,车马都是朝廷准备的,一路过去每到一处都有人迎送,吵得我头疼。后来我索性叫赶车的抄小路走,避开那些大市镇,省得啰嗦。 走小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怀安和苏青溪不知什么时候会从离京回来。出了上次早朝那样的事我实在不想在路上遇到他。 我还记得当年在离京的时候,怀安和朱德皓为了苏青溪争风吃醋争得面红耳赤。现在他们要再谈一回结盟的事不知道有苏青溪在场,那场面会是什么样的呢? 光是想想,都会觉得有趣。 赶车的一路上快马加鞭,中间一路换马前行,一天都没来得及休息。到了第七天下午,终于到了东宁城。 看来崔叔闻说他在这里毫无进展是真的府尹仍旧是那个满面红光的府尹,带了全城的官儿到西城门外迎接我,仿佛我不是来查案,而是来给他们封赏的。我在来迎接的官员中仔细找了一遍,没有看到崔叔闻。 我暗暗对自己说,他既然是钦差,那府尹差不动他是自然的。 何况 所有人都知道我来了,他如果不想见我,更不会来了。 总之他不会有事! 进了城门,那里面的大道两旁果然站满了夹道欢迎的老百姓。 我不禁微笑。这个府尹真是死性不改啊。 我坐在马车里,挑起一条帘缝来看外面。马车颠簸着,大道两旁密密麻麻的陌生的脸孔像尘埃一般浮动着后退消散。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我曾这样站在路边,在拥挤的人群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为的就是看苏青溪一眼。 而那个时候,崔叔闻的心口还缠着我的头发,整天缠着我不放。 那天他就在我身边,我说府尹这样大肆铺张地欢迎太子,真是劳民伤财啊。他冷笑说等我做了走在大道中间的那一个,就不会这么想了。 想不到现在我真的坐在马车里从大道中间过去,他却不知到哪去了。 我放下车帘,脸埋进手心里。 听着外面百姓一如三年前山响的欢迎声,终于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 到了落脚的驿馆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何昭派人去问崔叔闻在哪里。不久他回来说这里的人说崔大人也住在这驿馆里,现在出去了,大约是到城东的留春楼喝酒听小曲去了。 我顿时火大。顾不上满身的疲倦困顿,立刻变回原身,偷偷从驿馆的h一u én溜了出去。 可是等我倒挂在屋檐上,亲眼看到留春楼里喝酒听曲的那个“崔大人”,惊得险些松了爪子掉下去脑袋开花。 那个“崔大人”,虽然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也长得还算齐整,也穿了一身蓝色官袍,可他根本就不是崔叔闻! 我翻上屋顶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了一眼,那人还是那人,不是崔叔闻。 心一沉,从屋顶跳下去之后,顿时不知该往何处去。虽然每隔几天送回来的信都是崔叔闻亲笔写的,他不会有事,可是没有亲眼见到他,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我转念一想,素羽不是也来了么?也许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素羽到了这里的话,应该会住在普照寺,上次我们住的那座寺庙。 念头一起,我立刻就转上了去普照寺的路。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来不及回头,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宣战 身子一紧,有只手把我拦腰抱了起来,又换了条手臂抱住我,把我的脑袋转到他那边。 我突然觉得很鼻酸。 眼前这人,纤长的眉,星子一样的眼,挺直的鼻梁,干净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不是我当年爱慕得死去活来的苏青溪是谁? 他一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身子,一手揉了揉我的耳朵和脑袋顶上的毛,笑容灿烂得像夏天里最晴朗的日子里,黄昏时天边的夕阳。 惊世的艳丽中,带着无尽的倦意。 他这些天,还不知受了多少累 我忍不住把脑袋靠到他胸前,用力蹭了又蹭,又用尾巴来回扫他裸露的颈口。他咯咯笑出声来,连连说“别闹了”,一如当年。他好容易才止住了笑,抱着我在街上信步走着,揪住我的耳朵说:“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我居然还能再遇到你,咱们也算有缘了。”我晃晃脑袋,表示同意。他又自顾说:“你是三年前便留在这里了么?我一个多月前才见过素羽先生呢,他很好不知你现在有没有主人?” 我眼睛一热,吱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没有”,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突然身后也就是苏青溪的对面,突然有个懒洋洋的,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声音传了过来:“它说有。苏大人,抱歉了,它现在是我的。” 那三个字闪电一般从我的脑海中劈了过去,劈得我瞬间石化。 崔叔闻。 我回头一看,就看到崔叔闻一身穷酸秀才打扮,踱着懒懒的步子从街那头走来。明明是一身落拓的风尘,却无比潇洒自在。 这一个没日没夜地想见到他,可是现在这一见,我居然不知怎的,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我用力一拧脑袋,钻到苏青溪臂弯中。 后面崔叔闻恭恭敬敬地说:“小的大理寺钦差崔大人的随从韩宝宝参见苏大人。” 一道电光闪过。 这家伙一定是找了个人假扮他去吃喝玩乐,他自己扮成随从暗地里查案还不算笨嘛。 苏青溪闷哼一声,似乎是好容易才止住了一声笑。他手臂收紧了些,有些不自在地说:“原来崔寺正也到东宁城来了么?不知是来游玩还是有公务在身?” 崔叔闻的声音又靠近了些:“崔大人原本是来公干,现在其实是在游玩想不到小的在此地能碰上苏大人,真是有缘!” 哼,这家伙,倒挺会套近乎! 突然我脑袋上狠狠一疼,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被崔叔闻这家伙砸了一拳头! 我疼得大声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苏青溪急急叫道:“崔” 崔叔闻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不小心喂你吃了个没熟的果子害你拉肚子么?居然就偷偷跑出来了,真是小心眼好在遇上的是苏大人,要是遇上了那些个嘴馋贪钱的,人家还不把你的皮扒了再把你煮了吃!” 我恨不能当着苏青溪的面变回人形揍他一顿话说一声不吭偷偷跑出来的是你吧? 让我好找! 我索性不理他,嘴里呜呜着,一下一下地把脑袋被他砸痛的地方往苏青溪身上蹭。苏青溪很体贴地替我揉了揉,笑说:“原来是这样你倒不用担心,这狸儿我三年前就见过它,它可聪明伶俐着呢。” 崔叔闻的声音变得有些故意的惊讶:“是么?小的还以为它脾气这么毛躁,顶多只有一两岁大呢素羽先生将它送给小的的时候,并没有说它多大了。”我偷偷看了一眼苏青溪,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哦?原来是素羽先生送的” 我忍不住猜测难道他是在为素羽没有把我送给他而失望么? 得,我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的吧。 我脖子后面的毛突然一紧,崔叔闻再恶狠狠地说:“快回来罢!看你把苏大人的衣服弄脏了!”我四个爪子一起抓到了苏青溪的衣服上,就是不放开。 苏青溪打圆场说:“不如这样吧,就让我先喂它两天,什么时候它不生气了,我再把它给你送回去,如何?” 我猛点头。 崔叔闻叹了口气:“苏大人您在何处下榻呢?”苏青溪说:“城南竹山街的同兴客栈。” 奇怪苏青溪怎么不住驿馆? 他一向和怀安砣不离称,难道说怀安也已经回到东宁了? 崔叔闻只“哦”了一声,苏青溪又说:“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去喝一杯吧。崔叔闻点头,找了个吵吵嚷嚷的酒馆,捡了最当中的一张桌子自己坐下了。苏青溪仍旧把我抱在怀中,犹豫了一会儿才坐了下去,笑说:“闹中取静果然是说话的好地方。”他说着亲手给崔叔闻倒了杯酒:“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敬王爷,也来了。” 崔叔闻“哦”了一声,简直就像根本不认识我。 苏青溪往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个遍,才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这件事虽然说来很失礼但是我觉得还是和你说一声的好。上次敬王爷突然在比试场上中毒我可以保证,这件事,和太子殿下没有关系。” 崔叔闻显然是在故作不解:“小的不明白。” 苏青溪说:“我与敬王爷相交不深,但是看得出来,他性情率真直爽,待人一片诚挚他曾亲口对我说,他只想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养花,听风赏月,而无意皇位。坦白说,太子是不会跟他过不去的。”苏青溪低声说着,眼睛片刻不离崔叔闻的面庞。 他一说完,崔叔闻就盯住了我,眼神很是复杂。我脸上立刻就烧起一团火,脑袋禁不住地往苏青溪臂弯里面钻。一边钻还一边暗骂 苏青溪你个长舌妇!我私下里跟你说的话你居然就跟崔叔闻说了! 我这张脸以后还往哪搁啊! 谁知他们安静了半天,崔叔闻没有任何表示。 这家伙居然一点都不感动么?! 苏青溪别有深意的说:“所以倘若敬王爷无心,而他身边的人却有意,这就是陷敬王爷于不义了。” 说得好。 老子哪里受得了父皇的那些苦啊,现在谁想让老子当皇帝,那就是把老子往火坑里面推!不对,苏青溪跟崔叔闻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他以为 崔叔闻想扶我上位?! 谁知这家伙居然还厚着脸皮继续装傻:“请恕下官愚钝” 苏青溪长叹一声:“不妨说明白些吧。我和昨天早上才化装成商人回到东宁城,今早就见敬王的车马从客栈楼下过。那府尹迎接敬王的排场,竟是比当年迎接更铺张了。敬王爷这段时间辅政,去污除垢,功绩赫赫,以至于街头巷尾,处处风传圣上有意要易储。可是皇恩浩荡,岂是我等能猜测得了的?所以,还需防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背脊一寒,浑身打了个哆嗦。 父皇真的是在借我的手除去他看不顺眼的人么? 现在已经有人参我制造冤案迫害良臣,我能保证得了自己真的完全正确么? 等我把那些人都除尽了 父皇又会把我怎么办? 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崔叔闻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故作轻松地说:“敬王公正果决,果然是我等为人臣子的典范。” 苏青溪抬起手,又替崔叔闻把杯子斟满了:“崔大人,既然你不爱听,那咱们就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本来各人的私事,旁人不好插嘴多说的。但是我年少时曾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不计代价,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眼前这些年渐渐看开了,才发觉,其实你以为的最好的东西,未必是他最想得到的把那些强行送给他,他不但不会快乐,更可能因此受到伤害。可是等到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得太远,身不由己,不能再回头。” 崔叔闻没有答话。 苏青溪笑笑,说:“这只是一时感慨,让你见笑了。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不必放在心上。”崔叔闻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大人不必伤怀,总有一天,那人能明白大人的苦心。” 苏青溪苦笑:“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如永远都不要明白的好。”说着一甩衣袖站了起来:“但是,敬王爷是我敬重的朋友,我希望能看到他幸福。” 我心头一热,整张脸埋到他胸口,只差一点就要掉眼泪。 我当年爱慕他的时候,种种辛酸,历历在目。有他这句话,我终于可以坦然地放下了。 我听到崔叔闻在身后冷冷地说:“他也是我敬重的朋友。我只盼他长命百岁。” 苏青溪叹息着说:“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句话,大概等同于宣战了。 我一时之间如陷云雾之中。父皇究竟为什么肯让我插手朝政?崔叔闻暗地里动的那些手脚,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究竟身处何地,我又该怎么办? 该死我明明只想做那么几件事的,查出我娘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的尸骨或者是她现在在何处?当年崔灏究竟有没有私通敌国?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搞成这样 我真想现在就变chéng rén,然后捶地大叫几声。 但是现在我只能用爪子紧紧地拽着苏青溪的衣服,接着酒馆中鼎沸的人声的掩护,低低地呜呜两声。苏青溪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低头揉了揉我的耳朵,轻声问:“怎么了?看我,只顾着自己喝酒,竟把你忘了现在肚子该饿了罢?” 我看看他,再看看崔叔闻,果然听到自己的肚子里传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崔叔闻嘴角一挑,鼻子里传出了一声闷哼。 苏青溪用询问的眼光看看崔叔闻:“你平时喂它吃什么?” 崔叔闻认认真真地说:“它喜欢多汁的蔬果。吃饱了还不行,非要抱着一个才肯睡觉。最好,还有个芭蕉给它做枕头。” 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些事我以为他都不记得了不对,他明明自己说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青溪抱起我,和蔼地笑问:“小狸儿,你气消了没要不要我再请你吃一顿?” 我抬起头,一只爪子朝崔叔闻伸了过去。他粲然一笑,两手把我抱了过去:“苏大人,咱们就此别过。保重。” 身后苏青溪说:“保重。” 崔叔闻抱着我走到无人处,我脑袋上立刻就挨了狠狠的几下:“呆!呆!呆! 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晕忽忽感觉全顿时荡然无存。我挣扎着跳到了地上,抖抖身上给他们抓乱的毛,转身走到旁边的一个台阶上,趴下,蜷成一团,不动。 崔叔闻走过来,也不看那台阶上脏不脏,径直坐在我身边。我把脑袋搁在前腿上,眯起眼睛,不理他。他叹了口气,把我抱了起来,朝驿馆走了回去。那看门的看到他,很亲热地打招呼:“哟,老弟,今儿怎么早回来了?崔大人呢?”崔叔闻嘿嘿一笑:“崔大人还要喝呢,叫我先回来了。”进了驿馆,他左右张望了几眼,耳语:“快点回你房间去吧,回头你的随从找不到你,该闹起来了。” 那倒不用急。我吩咐过何昭,我要一觉睡到明天,没我的吩咐不许打扰。 我在他胸口划上一个“等”,才一溜烟跑开,从后窗跳回自己的房间。变回人形之后立刻开门出来吩咐:“去吧外面那秀才叫来!” 不久何昭领着崔叔闻过来了,表情很是惊奇。说来也是,我本应该是在里面“躺”这的,怎么就知道崔叔闻来了,还知道他是一副秀才打扮?我现在也管不上了,踹shàng én,揪住崔叔闻的衣领:“你!跑出来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崔叔闻低下头,把我的手扯开,清俊的脸上多了些落寞:“王爷,你说过不会再来打扰我了。”我索性耍起无赖来:“那又怎样?我现在后悔了。我不但要每天缠着你,缠到你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没时间去找那府尹的碴!” 他哼了一声:“你最近不是很忙么?怎么还会有时间缠我?”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忙还不都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崔叔闻看看外面,嘘了一声:“别嚷嚷!”说着脸色一沉,居然也是一副恼怒的样子:“我还没问你呢!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什么?!” 我一愣,随即两手叉腰:“我不知道,你还知道了?” 他焦急地看看外面,才一手拧住我的耳朵:“你你不想活了?!” 我再反问他:“你不是很想要我的命么?” 他翻个白眼,走去坐在桌边,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才有些生气地说:“难道刚才苏青溪说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明白?你你好好的跑去大理寺搅腾什么?在大理寺玩玩就算了,居然还参了那么多人参的还全都是苏氏一党你以为你那两个弟弟是自己愿意生病堕落不问国事的么?!你简直就是往他们刀口上撞” 我吼:“我才不管!我不想你出事!我要保护你!” 原本我们都是以耳语的音量在说话,我这一句吼出来,不但他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住了。 我还记得,在那个浮华的二十一世纪,如果一对情侣吵僵了,他们通常会有这么几种结束的方法。 一方甩另一方一巴掌。 一方扭头或者摔门就走。 一方朝另一方扑过去,然后不要命地强吻另外一方。 好吧,其实我也没真的亲眼见过但是电视里确实是这么演的。 一番权衡之后,我朝崔叔闻扑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住了他的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翻云覆雨手 我甚至还想到了也许他会想反抗,也许会挣扎所以索性把他的两只手都抓住了,再把他压倒在前面宽大的书桌上,一丝反抗的余地都不留给他。他起先还努力挣扎了一番,拳打脚踢,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在了地上。我却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无论他怎么动都不放开。没多久他就累了,大口喘着气:“你你想干什么?” 我恶狠狠地说:“吃了你!” 不要怪我粗暴因为人家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 一方强吻之后,另外一方总是会挣扎一番,然后终于屈服在对方的热吻之下,然后强吻变成绵长的,甜蜜的热吻如果时间,空间,周围的环境允许,还会变成变成 反正不是坏事是好事至少在我看来是好事。 所以我现在也在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引 我没有脱他的衣服。只是解开了他的腰带,然后把手从衣摆下面伸上去,一边热切地吻着他,一边用指掌丈量着他身躯的起伏。 虽然两个人靠得极近,但我仍能看到,他半闭的眼帘和如蝶翅一般扑闪的睫毛下,那原本如清泉一般清亮的眼神慢慢变得暧昧不清。 他脸上雪白的肤色上,也慢慢染上了一层醉酒似的的酡红。 手掌中瘦削却仍旧强韧有力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滚烫。 我松开了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是我说的。 我说:“叔闻,我爱你。你不可以有事。” 不但不可以有事,还要一直好好地呆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就在最紧要的关头,何昭的那山石爆破似的嗓门几乎是在耳边炸响: “大理寺寺正崔叔闻求见!” 我很怀疑,父皇在选侍卫的时候,是不是只看功夫,根本就不考虑智商。 何昭啊,刚刚你已经领了一个崔叔闻进来了吧?现在再有自称是崔叔闻的人来,那一定就是假的了吧?明显是假的崔叔闻挡回去不就完了?还给他叫什么门啊 我一咬牙,吼出来一个字:“等!” 吼完,找回状态,直冲云端。 外面那人说了一句话,彻底把我摔成一滩烂泥。 那人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那么下官到前厅去等候王爷召见。” 我只知道那个崔叔闻一定是假的,可打死我也想不到,那个假的崔叔闻,竟然是素羽。 我抱着崔叔闻,气喘吁吁。他咧嘴一笑,仿佛眼下这状况非常有趣。 片刻之后,我用冷水洗了把脸,胡乱套上衣服,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那个“崔叔闻”正在前厅悠闲地喝茶,看到我,眼睛里闪过一道古怪的光:“下官大理寺寺正崔叔闻参见敬王爷。” 虽然整个人的模样都变了,就连身高都缩了少许,可是眼睛和声音都没变。 我伸手要扶他,他立刻使了个眼色。我咳嗽一声,收了手:“崔大人,免礼。”素羽居然把那些guān chǎng的客套话都来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拿看笑话的眼神看我。我一个受不住,朝他拱手,无声说:少爷,饶了我吧! 他于是更大声了:“禀王爷,下官在这东宁城把地皮都翻过来了,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罗大人亏空的证据,您看要不咱这就给刑部发文,结案了吧!” 我只得用哀求的声音说:“崔大人这一次真是辛苦了!我在京城折腾了一个月,也是什么都没找着,看来也没必要再查下去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素羽的笑意都掩不住了。他一挥手,突然外面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他这才哈哈笑了出来:“怀真,你演戏还欠点火候啊。” 我不敢跟他顶嘴,只好嘿嘿干笑两声。他摆摆手:“行了,现在外面已经听不到我们说话了。怎么样?见着叔闻了没?” 他不问还好。一提到崔叔闻,顿时有把火烧到我脸上,两边都烫得能在上面煎鸡蛋。 “见了。”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素羽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亏了他没有要立刻见崔叔闻:“我就是例行公事来见见你,待会儿你们再叙吧。我待得太久,外面的朋友们该起疑心了。”竟然是立刻就要走的意思。 我站起来:“少爷等等!” 他停住:“嗯?” 我用最省略的话把在我娘的陵寝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把装我娘那根头发的小布包取了出来:“少爷,你不是说你来了东宁么?我索性就带来了,想给你看看” 他接了过去,有些激动:“好。我会查这件事。”他要走的时候,我匆匆忙忙加了一句:“我把大理寺的旧档都翻遍了,没有找到崔丞相案子的旧档。” 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回到房里,就看到崔叔闻穿着件薄薄的内衫斜靠在床头看我带来的文书。 外面天光还没有全暗下去,油灯却已经点上了。昏暗的天光和半明半灭的灯光混成一种温暖的颜色在他脸上身上铺散开来,照得他那略带慵懒的神态加倍惹火。 我站在那里,想起刚才那疯了似的光景,瞬间脸红耳热。 他却已抬起头来,朝我微微一笑,淡得像是晴朗的日子里天边若有若无的浮云。 原本憋了一肚子的东西,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我走去坐在他身边,抽出其中一张给他看,仍旧是耳语:“这人已经画押作证,他家里那箱军饷银子是罗耀祖送的我在京城真的没胡闹” 崔叔闻却干脆利落地把那些纸都扔了,下一刻,他的手就缠到了我脖子上,软软的唇在我额头上一下一下地轻触着。湿热的气喷在额上,暖暖的手抱在身上,我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缴械投降。 我揽住他,任他的唇在我脸上描摹着,轻声说:“别这样我怕你对我好的时候,总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的声音在耳边坏笑:“确实会有些事情要发生。” 沉沉的夜幕把这小屋盖了个严实。我用余下一点力气把崔叔闻抱在胸前,心满意足。 一股暖意游走在四肢百骸间,满足的感觉涨满全副身躯。 若是天天都能这样不要说皇帝,神仙我都不想做。 迷迷糊糊地歇了片刻,睁开眼睛却觉得他的手指正在我额头上轻抚:“怎么样?这里还痛么?”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我在上元殿磕头撞柱子弄破的地方,于是摇头:“早不痛了。我的伤总是好得很快的” 我话没说完,那上面就有一阵被钝物击中的剧痛传来:“你个呆瓜!居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自杀你父皇还在堂上啊,你这是不孝你知不知道?呆!呆!呆!” 他每喊一声“呆”,手上就狠狠敲一下,敲得我都不知道什么叫疼了。 这家伙居然还有力气打我?早知刚才 我好容易抓住他那只捶得比铁锤还疼的手,忍着疼低声喊:“停!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涎着脸贴上去:“我那是给他们逼急了,现在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他淡淡说:“你没事,是因为你还有用。”口气里颇有些落井下石。 我脸一拉:“怎么?难道你也认为父皇是在” “利用我”这三个字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叹息一声:“不然你以为呢?你父皇十六岁登基,在龙椅上坐着的时间比你这一辈子还要长,难道他就不知道哪些人该办哪些人不该办?他什么时候办不好,为什么偏偏捡着你参他们的时候办?为什么你参人参得兴起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有异议,等你参得差不多了,捧你的毁你的一下子都来了?你” 我无话可说,故伎重演,扑上去堵住他的嘴。谁知才沾了点儿皮,我就被他一把推开了。 “你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吧!” 我冷笑一声:“好吧,既然你都说开了,那么现在我问你,那要废怀安立我的折子,还有那几个附议的人,跟你有没有关系?” 崔叔闻眉毛一挑,说的话不知真假:“没有。” 我再问:“真的?” 他伏过来,指尖挑起我的下巴,别有深意地说:“我不会用那么蠢的手段。现在举荐你的那几个人,怎么看都像是苏氏一党故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提醒你父皇,你的野心如果你真的有的话。” 我趁机抓住他的手指,把那白里透红的指尖放在唇边舔了舔:“哦?如果是你想扶某个皇子去争夺太子之位,你会怎么做?” 我这一舔,他浑身猛地一紧,手指用力往回抽。我一个抓稳了,坏笑:“原来你喜欢人家舔你手指不知道手心喜不喜欢?”说着舌尖往他掌心轻轻一扫他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发现新大陆了。我得寸进尺,把他小指的指尖放进了嘴里,用舌尖一下一下地挑着圆柔的指腹,然后,又用牙齿在上面咬了一下。 我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那只手用力地要往回,硬是被我扯住了。我放开了他的手指,鼻尖在他胸前嗅着:“不知道你还喜欢我碰你哪里呢” 说了就要做。我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到处搜寻:“咱们慢慢找出来好不好?” 现在刚刚入夜,做些事情打发时间也不错。 他猛地推起我:“如果,我想,扶持某个皇子我不会让他,和太子争,我会,让他好好联络那些能打仗的武将们,自己,培植嫡系部队,然后,在打仗时,立下战功,再用战功,向朝廷要求更多的东西,壮大自己的实力,最后,在打仗打到最紧要关头时,直接逼皇上禅位,顺便,把苏氏一党铲除干净” 他说得断断续续,急促轻佻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喘息,听得我头皮发紧,身体发硬。 可说出来的内容,却足以把我任何不该有的念头都吓回去。 我勉强镇定住,笑问:“可是这里面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场战争你该不是要那人带着自己的部队造反吧?” 他笑笑,信心满满地说:“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才不是。邻国很快就要打仗了,如果不出意外,战火随即会蔓延过来到时候,如果那人有足够的能耐,他就能成为整个奚国的护国英雄。” 我就是再怎么勉强自己镇定,这下还是愣住了:“什么?” 崔叔闻笑着把我的手从他衣服下面抽了出来:“你个呆子!我问你,皇上为什么突然派了二十万兵马给万将军?” 我喃喃地说:“那个时候他说东疆吃紧” 东疆吃紧东疆吃紧我还以为,那只是他转移苏氏兵权的一个借口 崔叔闻点点头:“我再问你,为什么三年前怀安在离京苦苦求了几个月,宋皇才肯和奚国结盟可是三年之后,宋皇居然主动邀请他去续约?” 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因为三年前被威胁的是奚国现在变成宋国被齐国大军压境了!” 几个月之前,齐国分几拨把驻守在东边和北边的军队调到了南边临近齐宋交接的地方。这件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放在心上。想不到 东宁城虽然是奚国和宋国的交界,可是离齐境,也不过百多里的路程。把大军放在这里,既可以防着宋国,也可以随时北调抵御齐国,位置再好不过。 我暗自想着,崔叔闻已经下了结论:“现在皇上既然肯派太子去和宋国续约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有了要联合宋国同齐国一战的打算。”他说着看像我,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你说,这不就是要打仗了么?” 我心一凉,尴尬地笑笑:“可是前面你说的谋划,都只是一种设想,你不会真的去做的,对吧?”说完用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叔闻,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不对,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他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睛,眼神里面没半点诚意。他一把拉开了我的手,嘴唇凑了上来:“喏,我喜欢你亲这里” 我提起自己的手腕,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痛觉让我清醒过来:“叔闻!你别跟我转移话题!你说,你保证,你不会真的这么做!” 他有些泄气地看着我,退了回去:“那就算了。” 我不依不饶:“不行!你说,你不会犯上作乱!说!” 他叹了口气:“我随口说句话骗你有什么难的?我只是不想你日后伤心罢了。” 一道响雷在我头上炸开。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了。 我一急:“喂!你” 他却两眼一闭,居然开始装聋作哑不对,应该说是装死人。我说话,他没反应我动手拉他挠他,他没反应我扯他两边脸颊,扯得他嘴巴张开牙齿都露出来,他还是没反应。 我气呼呼地坐到一边,突然就想通了。 “哼,你这全盘的计划里面,最关键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我。如果我坚决不从,你又能耐我何?哈哈哈,求人不如求己,那句老话说得真是太对了!哈哈哈”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王爷,我几时说过要扶持你了?我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吧。” 嗯? 难道不是? 难道 他终于睁开眼睛,用看小动物的疼爱怜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怀真乖,现在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为人君的样子?” 我彻底呆住。 不是我?那还有谁? 崔叔闻长叹一声,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嘴唇在我鼻头迅速地亲了一下:“你真是太可爱了可惜啊,就是有点呆来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那人据说也是“大理寺崔大人”的随从,所以和崔叔闻一起住在一个下人的房间里。 那人身材魁梧,看上去孔武有力,一身下人穿的麻布蓝衫,掩不住他那一股雄姿勃发的男子气概。 我只看他一眼,就觉得自己矮了三分。 然后,我那颗一个多月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小心肝,终于在瞬间碎成了十七八块。 因为那人看崔叔闻的眼神,里面满是占有的霸道,还有些无可奈何的疼惜。 我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弟,好久不见,哈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出走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怀景,他胖得身上的衣服随时有可能被鼓鼓的赘肉撑破,满身酒味,满脸脂粉。他那时还极豪爽地用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拍得我肩骨几乎碎掉,极豪爽地大声说:“以后咱就是兄弟了!什么时候想喝酒想乐呵了就来找我,兄弟我奉陪到底!” 我被他吓到,之后一直敬而远之,没有再见过他。 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他居然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但是我随即想到,也许他不是变了,而是那个时候我见到的怀景,根本就是在演戏。 现在他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声音浑厚低沉,带着成熟的男子才会有的沉着稳重:“三皇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招呼打过,我顿时手足无措。 所有的迷雾,所有的不解,在瞬间连成一条清楚地线。 我喃喃地说:“我送叔闻回来先告辞了” 崔叔闻看着我,神色如常,只是两条浓眉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多谢王爷。王爷慢走。” 怀景送我到门口,压低声音:“三皇兄一路舟车劳顿,快些歇下吧。” 我晕乎乎地出了他们的房门,又给何昭搀着,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何昭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是身上不舒服?”我摆摆手,两臂一张,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我就是有点累,想睡一觉。你先找人换班,去吃晚饭吧。无论谁来,都不见。”他说声“是”就退了出去。门很轻地关上,我只觉自己心里开了一道口子,血像瀑布那样喷涌出来,倾泻一地。 崔叔闻真正要扶持的人,是怀景 崔叔闻说过的话,一下子都回到耳边。 在我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要和他亲热的时候,他说 “本公子非善类,这辈子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花花草草,千万不要太认真不然你会很惨。” 我问他,拉拢万远川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他说“王爷你要是真的这样想下官只能说王爷你实在是太过自恋,太过自以为是了下官确实是觉得王爷你手中无钱无权无兵无马,才想要另攀高枝的” 那个时候,我居然以为,他这是在赌气,或者或者是因为不好意思承认 还有刚才,刚才他说 “我随口说句话骗你有什么难的?我只是不想你日后伤心罢了。” “现在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为人君的样子?” 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从指尖,到脚尖,再到头顶,一寸一寸,变得僵硬冰冷。 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那一次,我说他一定是喜欢我的,不然他不会让我对他那样 他说 “换了别人也是可以的。谁说这种事情一定要喜欢才可以做的?” 今天我死活逼他,才逼出来一句含糊不清的“我你” 那中间的字,现在回想,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最想听的。 哪怕有那么多的时间在一起,哪怕有过那么多的温存,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回事。 怀景呢?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近的?是我们刚到离京的时候?他殿试中了状元之后?我被父皇认回,在皇宫里面住了一个半月那时候?应该不会再晚了 现在回头想想,那次我去飞仙楼抓他回家,发现他其实是在和什么人见面 见的应该就是怀景吧? 一个酒色王爷,一个风流状元,在飞仙楼一起喝酒,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还有,我派了府里的侍卫出来要保护他,结果父皇说“自然有人护他周全。”我想当然地以为父皇是派了宫里的侍卫保护他,其实这个“有人”,是怀景吧?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心头像是被毒蛇的牙齿深深咬了进去,痛里还带着想毁灭一切的嫉恨 怀景,会不会对崔叔闻做那种事? “换了别人也是可以的。” 叔闻他自己这么说。 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有清清楚楚地痛觉从手上传来。 拳头一下一下地捶在粗糙的墙壁上,血染在白色的石灰上,又滴滴往下淌落。 明明已经痛得心肝俱裂,想大吼几声,大哭一场,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瞧怀景看他的眼神,他们一定已经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他和我一起不是有事,就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竟然还以为那些都是他装的! 砸在墙上的拳头砸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呆!呆!呆! 我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吧?! 打够了,我念动咒语,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然后再次从后窗跳了出去。 这窗户我今天我已经跳了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去找崔叔闻,第二次还是为了去找崔叔闻。 两次的心境,完全不同。 我伏在怀景和他的房间外面,听到怀景温柔的声音说:“别动我倒给你喝这茶有些烫,你慢点” 我脑袋在地上狠狠一撞,然后,强迫自己离开。 我算什么呢。我能给他的怀景能给更多,我不能给他的怀景有本事全给。我凭什么要他和我一起呢。 怀景才是可以实现他的抱负的那个人,再看看自己,简直就是一滩烂泥。 叔闻,你的选择是对的。 所以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不放。 祝你幸福。 我爱你。再见。 “是你?” 天已黑,夜正浓,街上灯火通明,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我拖着一只受了伤的前爪,漫步在灯火阑珊处,不料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停了下来,有只手把我抱了起来。 苏青溪目光里闪耀着些诧异和惊喜。 “怎么,你又偷偷跑出来了么?” 温暖的手在我脑袋上揉了揉,“你这家伙看样子真的是很喜欢到处乱跑啊。当初你也是偷偷从我那里跑掉的” “青溪唔这是” 偏过头,就看到怀安抱着两纸袋的吃食过来,眼睛盯着我,满是疑惑。 苏青溪抓起我的一只爪子朝怀安摇了摇:“还记得它么?” 我用力抽回爪子,缩回到他臂弯里。怀安的声音说:“好像在哪见过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说话间有只手搭在我脑袋上:“小东西,你这样乱跑会被人抓去扒皮吃肉的知不知道?”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就算现在有人把我抓回去,割喉放血,滚水烫毛,内脏掏净,红烧或是清蒸成一道菜,也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 怀安从纸袋里拈了个栗子出来,去了皮,送到苏青溪嘴边:“来,吃一个。” 苏青溪略一迟疑,眼睛慌张地扫视了一番周围,才迅速张口把那栗子咬住了。他咬得太急,嘴唇碰到了怀安的手指。怀安却把那根手指收了回去,然后放到自己嘴里吮吸着,脸上绽出无比满足的微笑。 他这一笑,笑起我鸡皮疙瘩无数个,寒毛无数根。 苏青溪匆匆忙忙地一转身,怀安顿时从视野里消失掉了。苏青溪用有些急促的语气解释:“它是素羽先生带到奚国的,后来素羽先生把它送给了大理寺的崔大人崔大人把它带到这里来的” 怀安很故意地恍然大悟一声:“原来是这样小东西还真跑了不少地方啊。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把它送回去?” 不行! 我大叫一声,在苏青溪怀里用力挣扎着摇头。 我不要回去! 苏青溪很是纳闷:“看样子它还是在生崔大人的气啊。” 怀安把又一个剥了皮的栗子送到苏青溪嘴边,颇为惊奇:“它还会生气?”苏青溪说:“是啊,我今天中午遇到崔大人,崔大人说不小心喂它吃了些没熟的果子害它拉肚子,它就跑出来了今天是第二次了对了,它肯定还没吃过东西” 苏青溪抽开了只手,下一刻,那个香喷喷的栗子就到了我嘴边。 我浑身一抖,想都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 又香又酥的栗子哇呜真是太好吃了 我嚼着那栗子,抬起眼皮就看到怀安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看,脸色非常难看。 “你说它正在拉肚子?你还敢这样抱着它?!万一” 呃 崔叔闻!! 一只大手硬把我从苏青溪怀里扯走了。怀安恶狠狠地说:“来人!把这只花面狸送到驿馆去,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它既然会跑出来,必定知道怎么回去。” 不要 我猛地一跳,飞扑回苏青溪身上,四个爪子钩住他的衣服这回打死我也别想让我放开! 苏青溪稳稳地托住我:“它好像不想回去。” 怀安两手插腰:“嗬,脾气还挺大”但是他目光与苏青溪一接触,口气立刻缓和下来:“那这样吧,来人跑一趟驿馆,找一位大理寺的崔大人,叫他到同兴客栈来接他养的花面狸。” 我在苏青溪怀里再蹦跶折腾起来,苏青溪把我的前腿握牢了:“好了好了不送你回去了别闹了” 我立刻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 “青溪!它懂你的意思!它一定是妖怪!” 呃 “怎么会!不过是有点通人性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呜呜,还是苏美人你有良心啊 我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跟着他们回了那个客栈怀安和苏青溪竟然是分开住的。苏青溪找了件旧衣服叠起来垫在一张椅子里,把我放在上面:“咦?你的脚怎么了?脚背上受伤,难道是被人踩的?” 他的手在伤处捏了一下,我忍不住“呜呜”叫出来。他立刻放下了,转身到处找着什么:“崔大人怎么也不给你上点药”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不但前爪上的伤口又剧烈地痛了起来,心头也霎那又撕开了一道口子。像是被一把钝钝的锯子来回锯着,痛得我发不出声音。 这么晚了,不知道崔叔闻和怀景现在在做什么呢 苏青溪很快又转回头来,一手轻抓起我的前爪:“给我看看。” 我顺从地把爪子举高了,他小心翼翼地上了药,又拿了布条来包扎,笑说:“你这只爪子还真是倒霉呢,下面伤了一次,上面又伤了一次”手里打了个结,补充:“两次,都是我给你上药怎么,很痛么?对不起” 他的手指在我眼角轻轻碰了一下,上面多了小小的一颗水珠。 苏青溪睡下之后,我悄无声息地溜到他床上,又蜷在他枕边。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也许只是想让自己确信,即使离开了,我也并不孤独。 这个世界上就算没有那个人,一样会有人疼爱我。 我照样能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苏青溪就和怀安扮成商人,坐着马车离开了东宁城。 我蜷在苏青溪身边,尾巴一下一下地从他手背上扫过去。对面怀安看我的眼神,非常不爽。 怀安先是说了一番今天的天气,又把如今奚齐宋三国的局势分析了一通,才问:“青溪,要不要喝水?” 苏青溪轻轻把头扭到一边:“多谢殿下,青溪不渴。”两人目光相触,又很快闪开。 当真是相敬如宾。 我曾暗笑怀安到现在都不敢下手,现在我嫉妒他嫉妒得眼睛要出血。 至少,在他爱着苏青溪的时候,苏青溪也是爱他的。 怀安仿佛是在没话找话,天上地下胡说了一通,突然说:“今天早上离开客栈的时候,我好像听说,怀真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额滴个娘亲啊 这个名字从耳边掠过的时候,我头顶微微一麻。 但是我随即又放松下来。 我曾对苏青溪说过,这个世界上,除了崔叔闻,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而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 那个名字,和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敬王失踪的消息捅出来,据说东宁乱成一团。 回到京城,才发现京城也乱成一团。 京城里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敬王因为参人太多被人害了敬王因为有意争夺储君之位被人害了敬王情场失意一个想不开出家了敬王爷因为得皇上的宠爱,被宋国或者齐国人抓去当人质了敬王断袖断到打皇上的主意于是被驱逐出国了敬王打齐国皇后的主意于是被齐皇杀了 但是有一样是确定的。那就是敬王失踪以后,皇上仿佛是痛定思痛了,一口气罢了苏氏一党的几名手握兵权的大员。 这些,当故事听听也不错。 亏了相府里的小丫头喜欢嚼舌头,我还听说了许多事情。 比如肃王和大理寺的崔大人微服私访,终于查明东宁了府尹亏空军饷一案,皇上震怒,一口气斩了十一个人又把崔叔闻的官职连升两级。肃王没有官职可以升,父皇于是把斩掉的那十一人中的武将手下的兵马拨归他管。 崔叔闻的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当中。 不知道怀景对他好不好?怀景那一堆大小老婆会不会为难他?肃王府里的东西他吃不吃得惯?他夜里怕黑,怕静,不知道怀景能不能每晚都陪着他入眠? 最初的痛过去之后,剩下的是藕断丝连的牵念。 时间太多,岁月太长,我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 但我不敢去找他。蜷在苏青溪怀中,或者在他每天照料兰花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蹲在一边看着看着他慢慢舒展的眉头,我才能确信自己的存在并非全无意义。 时光仿佛是重复着过的,没有开始,没有结束。花落了又开,蝴蝶飞去了又来,就连每天天上的云,都仿佛是一模一样的。 仿佛可以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偶尔会看着当初我帮他移栽的那株逸品出神。有天他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那个傻瓜,现在不知道怎样了明明什么阴谋诡计花招手段都不会,偏偏要站出来充英雄” 我两个耳朵都烧了起来,蜷成一团,没脸见人。 “我爹,我师父,还有殿下,都已经答应过我不会再害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抬起头看他。他还是看着那株兰花出神。 他去求那些人不要害我? 我一冲动,真想现在就变回人形出现在他眼前。但是我怕。不只是怕失去现在这样悠闲的时光,还怕见到父皇,怕见到崔叔闻,怕回去以后要面对的一切。 两天之后。还是在花房里。有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少少爷少爷” 苏青溪眉头一皱,花锄横在手里,不动声色:“什么事?” “外面都说那个敬王爷死了老爷已经进宫去了” 苏青溪手里的花锄“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死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么。 苏青溪怔了片刻,脚下轻轻一跺:“敬王”说着要走,又回头:“你,送玄叶回我房里去。” “玄叶”是苏青溪给我取的名字。“玄”我想是因为法门和尚的弟子是“玄”字辈的缘故,然而为什么叫“叶”,我百思不得其解。 苏青溪前脚一走,那小厮便半蹲下来,伸出两手,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小祖宗过来,小的送你回去” 我仰起下巴,把前爪伸了过去。在他的手指接触我的那一刹那,我把一个瞌睡咒弹到了他身上。 我是想逃避没错,可是我不能让别人利用我,做别的什么事情。 趴在父皇的寝宫顶上,几乎听不出来里面究竟有没有人。从屋檐倒挂着跳进去,落在寝宫内厚厚的织着华丽的花纹的地毯上,却看到父皇静坐在他的书桌后面,一手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另一手走笔疾飞写着什么。 他的书桌前面,有个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神色慌张,眼眶内有眼泪不住地涌出来。 我要仔细想想,才认出来这是皇后。 皇后必然不会哭我,所以我很好奇她为什么在哭。 我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敢藏身在重重的帘幕后面,静静地看着。父皇一共写了有三十多张纸笺,又亲自在上面用印。他的手停下来的时候,皇后用哽咽的声音说:“皇上,丞相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臣妾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担保这件事和苏家没有关系” 父皇已经把那些纸笺都交给了李幸。李幸一躬身出去了,这大殿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皇后的抽泣声被压得低低的,听得人难受。父皇叹息一声:“怀真我亲眼看过,证据确凿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件事已经没有寰转的余地了。要儿子,还是要娘家,你自己选吧。”他说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黑乎乎的盒子正是我和崔叔闻在他父亲的密室里面找到的那一只。 脑子里轰的一下。这是崔叔闻给他的么? 崔叔闻这家伙,以前还死活要我不能把这事告诉父皇,怎么现在他自己又肯说了? 还是他是在找最佳的时机,好让父皇下得了决心铲除苏氏? 皇后的哭声瞬间天崩地裂似的爆发出来:“皇上皇上” 瞧她那个样子,苏家上下是跑不掉了。 那苏青溪怎么办?! 我悄悄退到窗下,又悄悄地翻了出去,打算由原路出宫,回苏府去看看。 父皇要拿苏家开刀,苏青溪绝对逃不过。 他就像一块无暇的白玉,我绝不允许他受到任何伤害或是玷污! 父皇的寝宫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毛色全白的孔雀。它的尾羽整整齐齐地收在身后,静静地站在一株海棠下,孤傲,却优雅。 它一双深幽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试探地走过去。它在瞬间张开两只雪白的翅膀飞了起来,又落在我身上,两只尖利的爪子抓在了我的背上,把我凌空提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皇城重重的屋顶便已在脚下极遥远的地方。 我想挣扎,然而背上被抓住的地方痛得我提不起一丝力气。 它飞得太高,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全身的毛都贴在了身上,我冷的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它才转头向下,朝一座山的山脚飞下去。它在半空中突然松开了爪子,我整个身躯向下直坠。在即将撞上地面的一霎那,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腰,把我往上一挥足足在半空中挥了五六圈,终于把下坠的冲势消去了。我一阵头晕,几乎呕吐。 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人晕飞机是不是这样的 但是这“孔雀号”以后打死我也不敢再“坐”了 那个缠住我的东西终于停了下来,我头昏眼花,只看到眼前垂着一大片碧绿色的柳条。柳条之间还有个白点,在我模糊的视线变成了不停地重叠又分开的几点。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满地说:“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真的是” 枝丫间的白点瞬间变大变长数倍,变成了一个白色的,飘飘悠悠的人影。人影飘到了我眼前,我眼睛一花,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觉得似乎是有根棍子在我身上指指点点,她继续用不满的声音说: “耳朵太尖。” “鼻孔太大。” “腿又粗又短。” “毛太糙。” “尾巴太细。” 话说老子长什么样管你什么事啊?用得这么尖酸刻薄的么?! “倚风,放下他喂,变个人老娘看看变人会不会?” 倚风?这柳树是倚风?那刚才那孔雀是素羽?! 眼前一晃,四只爪子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视野终于清楚了些,眼前是一片雪白雪白的裙角。想想变chéng rén吵架痛快些,于是立刻化出人形站在那女rén iàn前,大吼:“喂!你是什么人?老子长什么样你管得着么?嫌老子难看就走远点!这里又没人逼你看!” “咳咳咳咳” 回头一看,正在咳嗽的是已经化为人形的素羽。素羽一身白衣,站在稍远处,恍如傲然立在银河之畔的一株仙树。 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栖云山下的草屋前。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柳树古井,一点都没有变化。 我站在原处转了一圈,顿时神游天外。 仿佛看到了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正在开满huáng sè小花的野草从中嬉戏打闹。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 是那次他又被青儿吓到,哇哇大叫着扑倒在我怀里的时候? 是那次他在外面偷喝素羽酿的酒,喝得大醉倒在草丛里,我用尽力气把他背回来,突然发觉他漂亮得不像凡尘中人时候? 也可能是那次我不小心扭伤了脚,他扶着我进进出出半个月,伤好了之后,我便赖上了他,没事就往他身上蹭。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三个时辰见不到他就会浑身难受。看到他笑就会很开心,看他难过会更难过。他在旁边时,每一个脚步声都像是踩在自己心口上。对上他的目光时会心跳加快脸颊发热。再后来听说他去花街鬼混,会气得暴跳如雷,偏偏还要强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爱。 物是人非。我眼前一片模糊,以至于看不清楚前面站着的那个女人。 脸颊上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把,跑回到两年前的神魂瞬间被召了回来。 这才看清了,她一身的白衣,头发在脑后挽了个松松的髻,上面插着根白玉簪。她倒是身材脸蛋一流的棒,美艳得让人不敢逼视。只是她脸上那愤懑不满的表情,实在有些欠奏。她上下看我看了半天,才用垂死之人绝望的口吻说: “想不到我花篱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奚容也算是玉树临风眉目如画的美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儿子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啊? 啊啊?! 话说“花篱”是我娘的名字。“奚容”是我爹父皇的名字。 这么说这个女人 是我娘?!!!! 我两眼一瞪,两手插腰:“喂,你说清楚!你做我èi èi都嫌还敢来冒充我娘?!” 她居然也是两手插腰,两眼一瞪:“我还觉得你是冒充的呢!走老娘要验n!” 验n 有一排乌鸦从我头顶哇啦哇啦飞过。 “咳咳” 素羽咳嗽两声走上前来:“花姐姐,这个,素羽可以保证,他绝对是你儿子。”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把一只手放在了我额头上。 一股法力顿时侵入了我的头脑中,在我脑海里面横冲直撞,撞得又是一阵发晕。终于她松了手:“天啊你不但不够好看,还智商偏低天啊” 她说完,就晕了过去。 倚风的柳枝及时伸了过来,在半空中托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我和素羽面面相觑。 素羽咳嗽两声:“怀真我应该先跟你说清楚的,抱歉但是她确实是你娘,花篱。” 我向来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两句话,就像当初很快就接受了那个苍白病弱的皇帝爹爹那样,现在我立刻就接受了我有个看上去年纪比我还用她自己的话说有着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的娘这个事实。 我把她抱回到草屋里,素羽用最简短的话解释清楚了所有的事。 那时我在东宁城把我娘的头发交给他之后,他立刻就施法寻找我娘,最后才发现我娘所在的方位,竟然是在对面山上相国寺后面的一眼深潭里。他于是和法门正经地斗了一场。一仗打下来,法门终于现了原形原来他是只千年娃娃鱼精。 娃娃鱼法门被素羽擒住,法力尽数被素羽吸走,才肯带着他下潭放人不对,是狸。那潭子底下,用一块千钧巨石压着四口乾坤镇妖袋,袋子里各关着一只风狸。娃娃鱼精说,它听说一口气吃十斤风狸脑便能永生不死,于是到处抓活的风狸,打算等凑够数了就取它们的脑吃。 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和苏皇后一起到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娃娃鱼发现我娘是只风狸,于是和皇后勾搭上,向她进谗言我娘有gu一 u之相,不除掉就威胁你那后座了。皇后自然大惊,求他帮忙。于是他推算出我娘生我的日子,叫皇后在宫里准备。到了我出生那天,他以做法事祈福为名进了宫,打算趁我娘刚生我,法力大减时,把我娘和我抓进乾坤镇妖袋,一袋抓俩。 但是他没想到的事,我居然被我娘用仅余的法力送去了另外的时空。他用皇后预先偷偷派人剪下的我娘的头发做了个假尸体扔回床上,只说祸患已除。苏家把他奉为恩人,不但皇后姐妹几个都信他,还让几个孩子都做他的俗家弟子。 法门抓了我娘,还对我的小脑壳念念不忘,于是又向皇后进谗言我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是帝王之相,不能不除。 所以,不但他在派弟子到处找我,苏家也在派家养的shā sh一u到处找叫做“怀真”的孩子。 可惜,他还没抓到我,全盘的计划就都失败了。 风狸不会被杀死,不能呼吸的时候会进入假死状态,但是一遇到风,即刻就能复活。所以我娘和另外三只风狸一从乾坤镇妖袋里放出来,立刻就生龙活虎地把那娃娃鱼又海扁了一顿。 素羽说着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水盆:“你娘揍它还不解气,就把它抓回来了,说以后给你练法力的时候当靶子用。” 呃 我看看我娘,问了个最疑惑的问题:“那么现在说我已经死了的传言” 素羽也看了看她,有些心虚地说:“这也是她的主意。她想要带你走,找来找去,发觉你竟和苏家的孩子在一起,她很生气就叫我用你留在衣服上的头发做了个假人在其身上要害处,插上苏家shā sh一u的独门利器这样,不但你可以金蝉脱壳,还可以” 我猛地一拍桌子:“顺便借父皇的手除掉苏家?!”我说完立刻反应过来:“少爷,对不起,我不应该发脾气那叔闻” 素羽摇摇头,眼神有些躲闪:“我一直在忙着救你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些事。” 我心里一紧,随即又放下了就算他以为我真的死了,未必会有多难过吧。 何况,父皇借题发挥除掉苏家,不是正好让他的计划更容易实现么。 我娘躺在竹躺椅上,吐了口气,悠悠醒转过来:“怀真” 我凑过去,憋着一股气:“在!” “那苏家的儿子长相如何?” 她喜欢漂亮的人。 我竹筒倒豆一气说下去:“玉树临风龙章凤资冰为神玉为骨面如凝脂剑眉星目” 她猛地坐直了,一手用力捏了捏我的脸颊,眼里满是惊喜:“嘿还不算太没出息啊咱们走。”我愣住:“啊?”她一翻身轻巧地从竹椅上跳了下来又径直往门外走:“你爹这次非把苏家斩草除根不可,我去叫他把那小苏美人赐给你” 啊? 她回过头,诡谲一笑:“你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两眼一瞪:“喂,老娘送你这么一份大礼,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皇朝生变 我求助地看看素羽,他很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去吧。” 我追上去:“喂我不是我” 其实,我只是担心苏青溪的安危,却未再想过能和他怎样 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人,是 素羽就在身后,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何况,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苏青溪救下来再说。 追到院中,我娘已经站在了一片漂在一尺来高的空中的芭蕉叶上,招呼:“不想你那美人身首异处就快点!”我迟疑片刻,她着急地跺跺脚:“上来!”我只得站了上去。她朝我吹了口气,我身子一缩,瞬间被打回原型。她一手提着我一条腿,脚下一动,那芭蕉叶立刻就飞了极高的空中! 我挣扎几下,她才把我抱了起来,往我脑袋上一摸,口气突然变得和蔼了:“从二十一世纪回来了哈有没有带点什么东西过来啊?” 嗯? 我从那河里爬上来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摇头。 一记拳头砸在我脑袋上:“你个呆瓜!本来还指望你给老娘带个笔记本sh一u ji什么的实在不行飞机大炮47的图纸也行啊” 呃 “那你到这边以后,有没有在这里用过在那边学到的东西?” 我努力回想,再摇头。 一记更重的拳头砸在我脑袋上:“你个呆瓜!你好歹是个天生的皇子啊人家穿到古代的哪一个不是大治天下就是大乱天下啊你c究竟都干什么去了?!” 她说着手一抖,我化为人形站在她身边。我揉揉被她砸疼的脑袋:“追追” 她俩眼一亮:“追那个小美人?” 我摇摇头,小声说:“另外一个。”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人呢?” 我恨不能把脑袋缩回脖子里去:“现在和怀景就是我四弟,在一起。” 我顿时泄气。不知道那个人,听到了我的“死讯”之后,会不会为我难过 我娘斜眼看我,半天才摇摇头,唉声叹气:“我怎么就生了个呆瓜啊算了,咱们先去找你爹再说吧站稳了” 眼睛一花,脚下的浓云已经变成皇城的重重屋顶。我娘手一动,手中多了根不到一尺长的小棍子,棍尖在空中划了个圈,下面一座宫殿周围就出现了一圈闪烁的光。我娘一把拉住我的手:“跳!”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直坠下去! 下一刻,人已经在父皇的寝宫里。 里面仍旧是父皇和皇后两个人。只是父皇伏在书桌上,皇后倒在地上好像都睡着了。 我娘也不理他们,径直走到那书桌边,把父皇刚才写的草稿翻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全都关进天牢候审了?那地方怎么够关这么多人啊”说着提起笔问:“那个苏家的儿子叫什么?” 我说:“苏青溪。”她点头,飞速写了一行字,又提起旁边放着的玉玺,重重盖在上面。 我喊:“喂你说要叫父皇怎么就自己动手写了?” 她吹吹那纸上的墨迹:“反正他一定会答应的,何必浪费时间?快去吧”她轻轻一吹,那张纸就到了我手里。我拿了就要走,她叫:“等等!”说着手里的棍子一挥,我身上一凉,手里多了只雪白的拂尘变成了李幸的模样! 我瞪她一眼,转身出门。她在后面喊:“喂,要不要再写一张把另外那个也赐给你?!” 出到门外,才发觉整个寝宫里里外外无论人畜禽兽鱼虾苍蝇蚊子跳蚤全都睡着了。 包括我正在假扮的李幸。 我大步走出父皇的寝宫,有两个小太监无声地跟了上来。我沉住气:“去天牢。” 坐在李幸的轿子上,挑起轿帘偷看外面整个京城一片死寂,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队一队的兵勇按着腰间的长刀来回巡逻。高门大族聚居的弘恩街上,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 我一阵吃惊。父皇这一次究竟要除掉多少人? 进了天牢就知道了。 我还是“敬王”的时候,把每天上朝的人参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那三分之二里,有一半在里面。除了那些人,还有好些不认识的,兴许是他们的家人部属。 我硬着头皮叫来牢头:“苏家有没有一个叫苏青溪的儿子关在这里?” 那人脸色大变:“禀公公方才太子殿下来过,拿着一份皇上的手谕,说皇上要亲审那苏青溪已经把人带走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 怀安应该是能保护他的。 这样再好没有。 走出天牢,我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就连天上的云都变轻变淡了。 我匆匆忙忙地回了宫里,站在寝殿外,听到我娘在发飙:“你无耻!你下流!你混蛋!你言而无信!你食言而肥!你恋栈权势!你枉为人君!” 父皇的声音颤抖地说:“可是马上就要打仗了” 我娘大吼:“打仗又怎样?打仗还不是别人去打?还是你要御驾亲征?” 父皇几乎是在哀求:“阿篱,我不是恋栈皇位,只是我刚刚把苏氏一党下狱了,处置不当会天下大乱的你给我点时间” 我娘吼:“我不管!当初你答应我,当够二十年皇帝就传位给儿子跟我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你走不走?” 呃我娘要带父皇走?去哪里? 父皇突然破罐子破摔地喊:“你无理取闹来人啊!” 我娘坏笑一声:“嘿嘿,你尽管叫吧,你就是把喉咙叫破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我一阵毛骨悚然,推门进去:“父皇!” 叫出声音来,却是李幸那把软绵绵的太监腔。我娘回头,叹一口气:“过来,我教你变化的咒语” 我一边学,一边和被一道光绳捆在椅子上的父皇大眼瞪小眼。 父皇瞪了我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怀真你c你你你还活着?!” 我娘吼:“当然还活着!老娘的儿子怎么会短命!” 父皇两眼翻白,脑袋一歪,再次晕了过去。 我娘拍拍手:“真是的我本来还想等你回来,跟你父皇说说二十一世纪有多好玩的” 我白她一眼:“有什么好玩的空气差水质差森林被砍掉大半一年到头不是大旱就是发大水夏天热得我恨不能拔光身上的毛啊,你要带他,去那里?!” 她点头:“对啊,不行么?” 我想起她刚才那河东狮吼的气势,立刻老母鸡啄米一样点头:“行,行,行,好,很好,很好” 她两手插腰,绕着父皇转了一圈,突然抬头看我,和颜悦色地说:“怀真,儿子乖过来,过来娘这里” 我两股战战两脚发软朝她走去:“来了” 她继续和颜悦色:“你,想不想要你追的那个美人啊?” 我黯然低头。我想他就肯么。 “来,娘跟你说,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厉害的chun yà一是什么么?” 啊? 她一把提起桌上的玉玺:“就是它!你拿着这个,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说着那玉玺突然就到了我手里:“现在娘把它给你,你呢,不能白拿,要帮你爹收拾残局,知道不?” 啊?! 她说着把手里的棍子朝仍旧躺在地上的皇后一指,捏起手指念了个咒,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和父皇瞬间消失不见。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皇后会那么坚定地要置我娘于死地。 我娘彪悍的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见识和想象。 同情一把被打包带走的父皇之后,看看手里的玉玺,我顿时又头疼起来。 苏氏一党还在大牢里面关着,怀安不知道把苏青溪带到哪里去了,怀景和崔叔闻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推开寝殿的门出去,却看到素羽正站在外面。 救星到。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我心下一宽,走了过去:“少爷,我娘把父皇带走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父皇不见了” 素羽却仿佛一点都不吃惊,只是云淡风清地一笑:“别急,去找找看你父皇有没有留下头发什么的。” 我立刻明白过来。 片刻之后,书桌后的椅子上出现了一个假父皇。 假人伏在案上,已然死绝。 素羽说:“现在该你自己做决定了。谁都知道敬王已死,你可以就此离开这滩浑水,去找你父母也行,去云游天下也行你也可以选择从棺材里面活过来,拿着这枚玉玺,登基为皇,君临天下。你考虑一下。” 又过片刻,我从棺材里爬了出去。 灵堂就设在我第一次入宫时住的那座碧华楼里,白幔白帐,棺材前面跪着几个穿白衣的宫女太监,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侍卫。 为首的眼圈发红的那个,正是何昭。 我拍拍被压皱的衣服,对那几个宫女太监说:“都别跪了,赶紧把灵堂拆了吧。” 跪在最前面的宫女往后坐倒,两手挡在身前,杏眼圆瞪,惊叫一声:“啊敬王诈尸了啊” 那几人顿时叫成一团。 外面脚步响动,还没见人,先见矛头寒光闪闪的,都对准了我。 真是没见识啊。 我吼:“喊什么喊?本王还没死透你们就把本王放棺材里了?想活埋本王么?” 何昭站在最前面,略一摆手,那些矛头稍稍后退,但是没有撤下。我叹口气,说:“我就是有点累,想睡一觉。你先找人换班,去吃晚饭吧。无论谁来,都不见。” 这,是我在东宁离开驿馆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两眼一红,跪倒在地:“属下,属下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扶他起来:“何统领辛苦了。咱们这就走吧。” “王爷要去” 我说:“肃王府。” 皇位么,老实说我还真一点兴趣都没有。 既然叔闻选中了那个人 来不及备轿,我直接从皇城门骑马过去。走到半路,就远远听到了宣告皇帝驾崩的钟声。 想起父皇被我娘抓走时的可怜样,我真诚地在心中祈祷一声 父皇,保重。 何昭去叫门,怀景亲自迎了出来。 他冷笑:“崔大人果然神机妙算,知道三哥你必然会来找我。” 是么。 进门,屏退左右,我劈头就问:“你能不能放怀安和苏青溪不死?” 他略一迟疑,点头。 “你能不能击退齐国大军,善待天下百姓?” 他毫不犹疑地点头。 “你能不能为崔相平反昭雪,立崔叔闻为皇后,给他一个应得的名分?” 痛觉沿着每一根神经传遍全身,从脚底到头顶,从骨髓到肌肤,没有一处不痛。 我强迫自己挺立着,微笑着等怀景回答。 送佛送到西,成全成到底,反正难受也难受够了,如果再看到他难受,我这番难受岂不是要加倍。不划算。 怀景两眼发红:“平反可以,立后么,说老实话我也想,可惜他是不会答应的。” 说完又补充:“他就在云嘉城东三十里外的七桥镇,我叫人带你去找他吧。” 这转折来得太快太突然就像是二十一世纪的热闹听说自己中了百万大奖,我简直不敢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反应实在太古怪,他又万分鄙夷地摇摇头:“都不知道你哪里比我好了值得他为你这样还要扯上我演戏给你看,哼!”说着扔给我一张锦帛,上面几行字,大概意思是有他怀景在一天,就保我一天富贵安逸。后面,还煞有介事地按上了血红的手印。 这个才是崔叔闻的真正目的?! 这么说,他所做的一切还都是为了我?! 怀景临走,背着我说:“还有,他说有句话不好和你当面说,所以叫我替他说”他的声音顿了许久,仿佛是一个人被按进了水里,好容易才又把头探了出来,“对不起。” 我笑。 我说:“谢谢。剩下的话我会去亲自对他说。”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的。 看在我很早之前就猜到你想干什么的份上,我原谅你。 虽然我原谅你了,可是我还是要补偿的。你要补偿我的经济损失精神损失! 嘿嘿,至于怎么补偿么,先跟我回去咱们再慢慢算。 怀景揣上我给他的玉玺,带着大队人马进宫去登基。王府的几个侍卫带着我,我带着自己家的侍卫,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向七桥镇。我本来想骑马去,何昭提醒我怀景还没昭告天下我还活着的事,咱还是低调点好。于是我被几个熊腰虎背的侍卫架上马车。 那马车有些旧了,一直在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倒有些像那天下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张桌子发出的声音。我胡思乱想着,有些脸热。那天实在有些粗鲁了,以后还是对他好一点吧。怀景大约还是要请他回去做官的不成,我非先绑架他到栖云山隐居个二三十年不可,等到他眼也花了背也驼了,估计也没力气做官了。回栖云山去,和素羽他们在一起,重新过回我们安安静静的日子,种菜,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三十里路说远不远,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掀起车帘就看到一条烟柳遮蔽的河,一弯碧水蜿蜒着从宁静的街巷间穿过去。河上卧着数道精致的石桥,数一数,正好七座。 我们的人马直奔镇上的崔家老宅。到了那古朴的大门口,我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本想直接指挥侍卫们闯宅抢人,却被门口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给拦住了。 我很是吃惊:“少素羽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哼,这家伙一定是听说崔叔闻在这里,等不及坐马车,干脆飞过来了! 素羽沉着一张脸,朝我招手:“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终章:天上人间 父皇的“国丧”之后,齐国正式从北边攻进奚国。怀景御驾亲征。我留在云嘉,每天天不亮就抱着他那个只有四岁的太子上朝看奏折。怀安每半个月从封地上请安的折子,我都亲自看过,要看到那上面的字迹是苏青溪的,才放得下心。 怀景带着他的军队在北边打,万远川在东边打,后来两军在齐境会师,攻下了齐国数个要塞。倒是宋国,不知怎的,转眼间丢了北边数十座城,齐军打进去,势如破竹,把宋皇逼出了离京,又逼到了西边和奚国交界的地方。怀景为人讲究言而有信,因为奚宋两国盟约尚在,同意开城门让宋国聚在东宁城外的十数万难民进入奚国避难。 一夜过后,东宁地界,流血漂橹。 那衣衫褴褛的十数万难民,是齐宋两国最精锐的部队。 齐国和宋国几个月来的战火,原是演给奚国看的一场好戏。 好戏的,是怀景和万远川的主力被从中切断,围困在齐国境内。而齐宋联军从奚国东边一马平川的平原攻入,顷刻间占去半壁江山。 人们要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场戏的最初脚本,早在战争爆发的三年前,就由齐国的皇后卫修仪和宋国太子朱德皓在凌霄阁“一夜风流”的烟幕下,悄悄完成。 仗打了两年。万远川战死。又过半年,怀景病死。 我理所当然登基称帝,年号“永敬”仍旧封怀景的儿子做太子。 朝廷已经无力拒敌。奚国内群雄并起,各自招兵买马抵御齐宋联军。其中就有当年的废太子。 皆被一一剿灭。 永敬元年的秋天,我亲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那时天降大雨,没有人给我撑伞。我顶着满头满脸的雨水,跪在没过脚踝的泥水中把降书和传国玉玺捧到齐国皇后卫修仪手上。 我第一次为那个人已经不在而庆幸。至少,他不用和我一起受这亡国之辱。 我后来当了十几年的永敬侯。 因为我一直很老实,既不打算谋反复国,也不写诗词歌赋怀念故国,对齐皇表现了绝对的忠诚所以待遇比晚两年亡国的朱德皓好了许多。 我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他之后,他就被毒酒赐死了。 宴会上我们倒喝得挺开心,他突然问我:“当年太子的伴读,那位苏公子不知现在何处?” 我说:“当然还是和怀安在一起。” 可是他们又在哪里呢? 卫修仪听说我喜欢看星星,特地命人为我在空旷的庭院中筑了一座三丈高的观星台。落成时他亲自带了坛好酒来跟我喝,又连连道歉:“造得太急,有些粗糙,委屈侯爷了。” 我笑,把杯里血一样的美酒一饮而尽:“我看的是星,又不是台。什么时候不让我看了,那才叫委屈。” 天气晴朗的时候卫修仪常常跑来找我喝酒。有时候齐皇也会来,听我们聊天聊到一半就倒在一旁呼呼大睡,喝完了酒,卫修仪一把把他抓起来,放在肩上扛回去。我站在台上看他们远去,嫉妒得眼睛出血。 有一天,卫修仪拈着酒杯问我:“侯爷观了十几年的星象,可是为了看出古今往来变化的运数?” 我把那十两银子才能买一两的好酒一口喷了出来。 我命人给我取干净的袍子来,一手指星海中半明半暗的一颗:“运数什么的我不懂,也管不着我看它。” 卫修仪果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语中的:“这是二十八宿中的斗宿?” 我再指遥遥相对的另外一颗:“有时候还有它。” “那是亢宿?” 卫修仪望向我:“亢宿天庭星君掌人间瘟疫百官禄秩,斗宿天府星君掌人间进士登科爵禄侯爷单看这两颗,原来侯爷对人间科举百官等等很是关心” 我再摇头:“我说了我不懂运数,我就是看。” 卫修仪那向来闪耀着无所不知的智慧的双眼,终于流露出些许的不解。 我于是说:“这样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卫修仪拱拱手,姿态无比风流淡雅:“愿闻其详。” 所有的故事都有始有终,这个故事太长,倚风说了好几个时辰才说完,现在骤然要我再说一次,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敲敲脑袋:“就由这天府天庭两位星君说起罢天上的神仙过得悠闲自在,平日里也会聚在一处,做些品酒下棋写诗画画的风雅之事” 卫修仪颔首:“真是羡煞我等凡夫俗子。” 我接着说下去。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再提这个,还是有些不快:“天庭与天府两位星君,因为掌管的事务有所关联,平日里常来往,也常在一处饮酒赏花他们原本只是寻常交情,各自也会和别的仙友碰头游玩。但是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之后,不知怎的,天庭星君借口事务繁忙不愿再同别的神仙来往,只有天府星君能请得动他” 卫修仪已然明了:“那位天庭星君莫不是对天府生了情愫?” 我叹息:“是。可是天府星君掌管人间进士科举,把人间的书都读了个遍,于是也学了些人的潇洒倜傥满天的神仙,只要他看的顺眼,他就愿意与之交游” 卫修仪突然打断我:“侯爷你不舒服么?” 我尴尬一笑:“刚才喝得有些急了,一股酒劲上来,有点晕那天庭星君对天府星君生了情,可是天府却对他无意,天庭于是变得冷漠淡然,不再与人来往如此,又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突然有一日,天庭星君突然带了一壶仙酿到天府星君殿上,说是要和他再喝一次。” 卫修仪正在斟酒,听到这里,酒壶停在了半空顿了顿。我自顾说下去:“那天府星君答应了。两位星君便喝起酒来不久天府便醉了,天庭星君趁机以自己的魂魄进入天府星君体内,趁两人元神融合之时,自毁元神想要和天府星君同归于尽。” 卫修仪叹道:“总听说天上神仙绝情断爱,想不到这位星君竟会情重于此后来怎样了?” 我在自己大腿上面狠狠掐了一把,脑子终于清楚了些:“亏了天府星君栽的一株仙柳,还有星君养的天孔雀它们在天庭去找天府时,已经察觉天庭神情不对所以赶在天庭自毁元神之前,朝天府星君施法,硬是将二人的元神分开了” 素羽并非妖怪倚风,原来也不是法力薄弱的小树妖。他们原都是伴着天庭星君下凡来的,算我看走眼了。 卫修仪松了口气:“后来呢?” 我微微一笑,说:“虽然天孔雀和仙柳将他们及时分开了,可是他们的元神还是大为受损。结果这事捅到玉帝那里去,他们自然要受罚。于是两人都被打入凡尘历劫。” “历什么劫?他们遇上了么?” 我叹息,仰望那两颗遥遥相望的星星:“他们,各自遭遇了一段情劫。”说完想想,补充:“一个终其一生倾尽所有深爱他们的人。” 上天选中我和怀安,是不是因为我们都够呆? “想必当中经历,很是辛苦吧?” “不错。玉帝为示惩罚,对他们各下了一道咒。天庭星君,在人间,不可以对他心爱的人示爱如果他说了,他心爱的人,便会遭灭顶之灾。” “这惩罚未免” 我打断他:“至于天府星君如果他说了他自己会命殒总之就是要让他们爱,而不得。” 叔闻那天其实就已经说了,而我,竟然没有听清楚。 青溪,叔闻。天庭,天府。 你们果然,不属于这光怪陆离的凡尘。 只是不知道,经历人间一劫之后,青溪不对,天庭,是不是还会对天府心存爱意呢? 手指揪着自己的大腿,几乎扯下一块肉来,然而感觉不到疼。 断断续续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雪白的幔帐早已缠遍了整个崔家老宅,我却死死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不肯放手。 我那样兴高采烈地去找他,谁知竟晚了一步。 何昭他们一身素缟哭着跪在跟前哀求:“王爷您就放手让崔大人入土为安吧” 我狠狠啐一口:“都胡说什么?!本王还要向皇上请旨,封他做王妃哪!谁敢再聒噪,本王杀他全家!” 然而心里是明白的。 怀里的人,再也不会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睛朝我挤眼,再也不会轻启那两片薄唇叫我的名字,再也不会伸出那只瘦削的手捏成拳头砸我的脑袋 再也不会 就像从前我遇到的很多人那样。 师父,山下村里和我嬉戏的孩子们,那个教我的蓝衣人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而我,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活下去,学着习惯恐惧,习惯黑暗,习惯孤独。 没有尽头。 没有他的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最后我答应素羽,让我再和叔闻独处半个时辰,就让他们进来善后。 他们人一走,我便举起一把bi sh一u,朝自己的心脏狠狠插下去。 卫修仪的声音几乎像是利刃一样插进了脑海:“侯爷?侯爷?不舒服么?” 睁开眼睛,风凉水冷,星月依旧。 我对自己说,过去了,都过去了,他还好好的,在那里。 我还能看得到他。 我勉强一笑:“皇后今天带来的酒酒劲有些大” 那时候倚风用柔韧的柳枝卷去了我手中的bi sh一u,又把我捆得不能动弹时,也是这样说的:“怀真别这样,他还好好的,在那里,别这样你不能死” 回过神来,却看见崔叔闻和倚风就站在眼前,身上笼罩着柔和的光芒,当真是天上神仙的模样,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倚风神色慌张地看着身后,仿佛有虎豹豺狼在追赶。 崔叔闻却淡然自若,眼里仿佛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下。 他的声音仿佛天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对不起。” 说完扬起衣袖乘风飞去。 倚风长叹一声,匆匆忙忙地说:“他苦苦哀求一番才获准回来道别以后恐怕见不到了。你千万别寻短见,当中因由,我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回来跟你说。”说完也飞走了。 其实也没等到“日后”,素羽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虽说是天庭星君养的,却不必受天庭规矩的束缚,所以一直留在人间,看着我登基,看着我亡国。 之后我便被带到齐都宜阳软禁起来。素羽几次想把我带走,我不肯。如果我失踪或是莫名其妙地“死去”,奚国旧地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有了借口。兵灾再起,受苦的只是平民百姓。我必须作为hé pg和屈服的象征一直呆着,直到“寿终正寝”。 后来素羽也在宜阳安顿下来。几年之后,他终于买通了地府管生死簿的一个文书,查清楚了那崔丞相死后便投胎到宜阳一户人家里,如今已经一十九岁了。他当即一道白光化成一个翩翩美少年去找那少年,没有再来。 所以后来倚风再来,跟我说的这些事,就只有我知道了。 倚风说:“星君生于天,与地同寿,他下凡历劫,在天上不过是过去了二十多日” 在他无穷无尽的生命中,这段时光,短暂过一瞬间的亿万分之一。 而我,不过是造物主为他设的一个坎。 他已经安然无恙地过去,此后,大概不会再和我扯上什么关系了吧。 我发着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和永远地死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倚风临走,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安慰我而胡掐的:“你身临其中,可能会有些事情不明白但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早有注定的比如说,你注定会是奚国的最后一个皇帝因为奚国气数早已尽了,你生性纯良,不喜欢争斗,亡在你手里,天下生灵受到的创伤最小” 我哈哈大笑:“这便是所谓的无用之用么?” 于是释然。 卫修仪命人扶着我,笑说:“这酒是有些烈了我也有些头晕了呢。我看玉帝的安排,颇有深意。” 我有些惊奇:“哦?” 卫修仪一双迷离的醉眼仰望星空:“天庭星君若示爱则ài rén殒命这是要他在失爱之后,懂得如何不爱天府星君示爱则自己殒命,其实只是要他懂得何谓爱就足够了,不必在人间再多生枝节。” 是这样么?! 卫修仪潇洒一笑:“侯爷不如先歇下吧,我改日再来听故事。” 这个故事终究没能说完。 这天夜里,我娘来了。她做了个假人扔在我床上,把我变回原身,揪着我的尾巴倒提着我,踩上那一片碧绿的芭蕉叶,直冲云端,又飞到了一座白雪皑皑高耸入云的高山上。 她一把把我扔到一株结着金色的苹果的仙树上,手指一指:“你老娘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你吃这树上的果子,法力会长得快些。”然后又指了指山颠极高处:“那里,有道天梯直通天庭。等你法力够了,就爬上去,我管你喜欢的是玉皇大帝还是太上老君,哄也好骗也好霸王硬上弓也好,总之是要弄到手。老娘过一千年再回来看你,到时候要是还让我看到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老娘就不认你了!” 说完扔了个什么东西在旁边的水池子里:“记得每天揍它几顿练法术” 一道白光闪过,人已经不见。 仔细一看,树下的水池子里,是那只曾经化身为法门的娃娃鱼,正在朝我龇牙咧嘴。 尾声 “后来呢?你好好修炼了没?” 我打个呵欠:“当然有!我趴在哪里修炼修炼修炼修炼可是一直都不够爬上去。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想到,我的法力虽然不够爬上天庭,用来穿越时空却够了。于是到了这边,过来找被素羽送过来找我的那个崔叔闻。我想,只要我阻止他找到小时候的我自己,我不就可以和他长长久久地相守了嘛然后你都看到了,就这样,没有了。让我睡会儿吧” 真的是太困了。一口气说了八个小时,几乎喝掉了一箱矿泉水。要知道我刚刚和全盛时期的法门斗了一场,又用尽了法力把崔叔闻的魂魄和小时候的自己送“回去”这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把我逮到这鬼地方明明有张舒舒服服的床可以睡会儿觉,他偏偏不要命地逼着我从头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话说他自己也该记得一些事情吧?这分明是在故意折腾我!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周公,抱抱 一只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进了衣服里,又沿着脊梁骨上下挪动着:“那你说,以后我是叫你怀真呢,还是叫你永敬?” 我听到自己说:“怀真” 还是怀真吧。“永敬”已经成了史上最无用的皇帝的代名词,后来又成了废物的同义词。 举例: “小时后不好好,当心长大变成永敬!” “你个永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啊!” 所以,这个名字,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用。 现在我的心情么,很好,好极了。 “怀真” “嗯。” “你现在很累么?” “嗯。” “想不想再舒服一点?” “嗯。” “好,我正好想做个实验” “嗯?” “一个人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做,是会变得精力充沛呢,还是会晕过去。” “嗯?!” “你不用动,趴着就好。” “不要” 实验的结果是:还没开始做的时候就会被吓得精力充沛。 我拢起衣衫,被子拉到脖子下:“天府星君大人在上,小的求您了让小的先睡一觉吧” 他很大方地抱住我的身躯:“你睡吧,我随意。”说着手又滑到了某个他绝对绝对不应该碰的部位,“作为对你说了半天故事的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些事” 我勉强扯开那只手:“嗯。” “你过来这边以后不是一直在陪着崔叔闻么?其实最近这一百年,你看到的,其实是我。那个崔叔闻的魂魄,我把它封起来了。只是两年前我知道该到回去的时间了,才回天上去呆了两天” 啊 啊 啊啊啊 我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眼前的人眉目淡雅得像是淡墨渲染的画,笑意却浓得像是粘稠的蜜糖。 这张脸,我揣着一颗破碎掉的小心肝凄凄哀哀地想了一千多年,又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口地对了几百年,追逐半生,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就在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却笑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他的气来。 犯贱哪。 我松手,躺倒:“嗯。” 原来这一百年来,我对着的,搂着的,并不是那个心里空空,只知道要找怀真的崔叔闻。 虽然装得很像,可是我一回想,果然找出了许多破绽。 幸福一下子涌上来,把疲倦得不想动弹的全副躯壳都装得满满的。 我爱他的时候,他也爱我。 我总以为自己要的不过如此,却从未发觉原来早已得到。 我懒懒地说:“我还以为,你回去以后,就不会再记得我” 本来么,玉帝让他下凡就是为了要惩罚他和那位天庭星君,他们到天上之后,就该做回无情无爱的星君才对。我要是真去找他了,倘若他还对我有情,恐怕又要受罚倘若他已经不记得我,我就是再见到他了又能怎样? 所以我宁可到这边来陪伴从十三岁慢慢长大的崔叔闻。 他在耳边轻笑:“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历过劫,不敢对你有什么表示可是我在天上偷偷地看你,总是能看到你也在看我这件事整个天庭都知道,你知道别的神仙都怎么说么?” “什么?整个天庭” “一个字,呆!” 方才的刺激让我清醒了些:“喂,你不是还要掌管人间的事情么?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一根手指随意拨弄着我额前的头发:“怀真,知不知道本星君管的是什么?” 我努力回想:“人间的进士科举” 我猛地坐起来:“可是人间的科举已经废了一百多年了!” 所以刚才他说,这一百年来,他都和我在一起 他懒懒地躺倒:“这便是了,我星君的称号虽然还在,却是彻底地嗯,退休了。” 我目瞪口呆。 这么说这么说我们以后我们以后可以 一直在一起了?! 我觉得自己的嘴都要咧到耳朵那里去了。 他鄙夷地扫我一眼:“至于这样么,擦擦口水”我举起衣袖,他接着说:“至于天庭星君么,他先在忙得足不点地,估计没空睬你” 这这家伙居然能吃那么多年的干醋! 也算了吧。我只要知道青溪还好好的,就好。 我蹭到他身上:“以后我该怎么叫你呢?星君大人,还是叔闻?” “叔闻吧,都叫了几百年了。” “叔闻” “嗯?” “我先在精力很充沛。” “嗯。” “不如” “也好。” 自然而然地,我的手伸过去,他的手伸过来。 “对了,你娘曾经跟我说过” 我正在解他最下面的一粒衣扣的手被震得停住。 我娘?!话说我已经一千多年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把我爹拐到哪去了这种时候提到她准没好事! 我战战兢兢:“我娘?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他的手准确而迅速地解开了我的衣扣:“你还记得素羽么?” “废话!当然记得!” “当年素羽还是一只孔雀妖的时候,受过一难,几乎形神俱散。你娘救了他上昆仑山,正好遇上我我那时很好养些仙禽仙兽什么的,就求她把素羽托付给我,这样便认识了。” 额世界好小 崔叔闻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把我的衣扣全都解开了。我晃晃脑袋把他推远了些:“我娘跟你说什么?!” 他面色如常:“你娘说要我找机会带你来这里这里,原来是她的住处” 我一惊跳起来后退了半米远,匆匆忙忙拢起衣服。打量一番这间看起来很普通卧室就看到屋顶一个墙角居然安着一个 shè xiàng头! 我翻身跳下床唤出法杖朝那shè xiàng头一挥“砰”的一声,那shè xiàng头总算给烧成一砣垃圾。法杖再一挥,床上的被子飞起,把崔叔闻裹成了一根麻花。我气喘吁吁:“她还说什么?” 崔叔闻艰难地把身上的被子挣开:“她说她正在写,有些地方咳咳,不会写,所以想看看咳咳” 我吼:“所以你就配合她骗我来这里演真人秀?!”法杖一挥,崔叔闻整个人被几圈光绳捆住了,又凌空飞起。我牵了光绳一头把他扛在肩上,踹开门踩上芭蕉叶往天上直冲。崔叔闻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发抖:“喂!你这又是去哪里?” 我头也不回,只管在天上横冲直撞:“回心桥!随便穿越去哪里,总之要到我娘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崔叔闻哇啦哇啦不住抗议。周身是触手可及的云,风声呼啸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青溪 初雪像细细的盐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奚国皇宫的一个废园内,一树白梅在细雪中悄然绽放。四周寂静无人,那幽幽的香气却越过长草的墙头,飘到了外面去。 忽而一声轻响打破了废园的寂静。一个约摸十五岁的少年探着脑袋走了进来,一身白色的裘衣几乎与雪同色,要不是那一张被冻得微微发红的脸c还有垂过肩的乌黑的长发,他简直就可以站在雪地中冒充个小雪人。 奚国位置偏南,即使是在隆冬腊月也难得下雪。少年大约是在雪地里走不惯,脚下一步一滑。好容易走到了那树梅花下,少年机灵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看看左右无人,便双手合十,悄声念道:“花贵人,求您赏枝梅花给我吧,整个皇宫就数您这棵树开的花最好您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多谢多谢!” 少年口中悄声说着,说完便伸手迅速地折了梅树高处c开得最盛的两三枝梅花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再四周看了一眼,一溜烟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出了那废园,宫道上的积雪都已打扫过。少年在湿滑的石板道上一路小跑,后面不知从哪跑出来几个小太监追在他后面:“王爷王爷”少年也不等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张灯结彩的宫院内。那院门上写着三个古雅的隶书:琼林苑。 少年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揣着那三枝梅花大步走进去,远远就看到园中的回廊内,有七八个少年在围着火炉取暖喝茶,就喊了一声:“青溪哥哥!” 喊完就又愣住了。呆呆眨了两下眼睛:“怎么太子殿下,青溪哥哥呢?” 座中一个身穿明huáng sè衣袍的少年站了起来,皱眉说:“青溪今天来不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满身都是雪” 那“太子殿下”约摸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是奚国的皇太子奚怀安。他一站起来,其余的人便不能再坐着不动了,刷地一下也都站了起来。少年把手里的梅花一甩,垂头丧气:“也没有去哪里”奚怀安再看他手里的梅花,眉头皱得更深了:“怀瑾,你又跑去景风苑了?” 不等怀瑾答话,奚怀安身后已经有个皇子打扮的少年接上话茬:“整天就知道喊青溪哥哥,是不是都不把我们这些哥哥放在眼里了?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行,可是你要连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说着看了一眼怀安,“那就是目无君上了。” 怀瑾嘴一嘟,直挺挺地走过去对着怀安草草行了个礼:“臣第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各位皇兄。”旁边那几个陪皇子们的少年纷纷道:“见过六王爷。”怀安从回廊里走了出来,亲手把怀瑾拉了进去:“若是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外面冻成那样,怀景你不叫他快进来烤火,却命他站在雪地里行礼,这是否违兄弟的仁爱之道呢” 怀景原想借机挑拨一番,谁知怀安却不肯上当。他讪讪地退后一步:“太子殿下教训的是!”怀安拉着怀瑾在自己身边坐下了,少年们才又各自坐了回去。别人都朝火炉伸手烤火谈天,只有怀瑾仍抓着那三枝梅花不放,默默无声。怀景忽然说:“别看怀瑾平时一声不吭的,胆子还真大前几天我还听到一个小太监说看到了花贵人的鬼魂呢,他居然还敢跑到那种地方去,摘人家的花” 怀瑾抬起头,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怀安却已经止住了怀景:“别胡说!世上何来鬼魂?那些无知宫人胡说八道,你听了不喝止也就算了,居然还到处传扬,像什么话!” 怀景有些挑衅地看了怀安一眼:“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与花贵人无冤无仇,提她两句怕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我半夜不怕鬼敲门”说着忽然转向那几个陪读的少年,“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一下,连怀安都变了脸色。 他们口中的那个“花贵人”,乃是当年最得当今天子奚容喜爱的宠妃。她在生产时难产而死,而她生下来的皇子也莫明其妙地失踪了。宫里一直都有传言说她是被皇后,也就是太子怀安的母亲害死的。怀景这番话,就是在怀疑皇后了。 火炉的温度似乎在瞬间被抽走,所有人都僵了片刻。 片刻之后,怀安站了起来。 “你们慢慢聊吧,怀瑾,你不是想见青溪么?咱们找他去。” 所有人都走出回廊恭送太子。怀安拂袖,大步走在前面。怀瑾跟在后面,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出了琼林苑的门,怀安却又踌躇起来。刚才他不过是不想和怀景呆在一处,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出来。现在看着怀瑾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忽然又一阵心烦意乱。 怀安站住,回头说:“怀瑾,青溪今天不来,可不是呆在家里烤火。他是陪着丞相夫人去栖云山大相国寺拜佛去了。咱们要去找他,就得在雪地走两个时辰” 怀瑾哪里听得进去,直跺脚:“快走快走,我又不怕冷。” 怀安无可奈何,回东宫换过便装,叫人备了车马,兄弟二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出了皇城。 栖云山在云嘉城十里外。怀安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看了片刻郊野外的雪景,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可是再一回头,看到怀瑾那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太阳穴又一跳一跳地痛起来。 无论怎么看,怀瑾对苏青溪都有点热情过头了。苏青溪大约是看怀瑾年纪还又文采出众,平日里也多照顾他些。无论何时他想找苏青溪好好说会儿话,只要有怀瑾在场,他就别想插上嘴。今天,大概又要在怀瑾拉着苏青溪唧唧呱呱问东问西的声音里度过了吧。 栖云山越近,他心里就越不安宁。 到了山上,怀安带着怀瑾从一个偏门进去,熟门熟路地摸到大相国寺的住持法门禅师的禅房去果然看到丞相夫人就坐在法门禅师对面听他说佛,苏青溪穿了一身月白衣衫笔挺地立在丞相夫人身后,也听得很是仔细。 怀安不想打扰丞相夫人听禅,于是捏起一颗小石子隔着窗棱扔了进去。石子落在了苏青溪的脚背上,他先是朝地上望了一眼,又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才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然后,轻轻一笑。 那一刻,怀安只觉一阵暖风扑面而来,东风解冻,春暖花开。 苏青溪朝法门禅师和他母亲躬身说了句话,退了出来。怀安把怀瑾拉到一边等他。三个人走到一个避风的拐角里,苏青溪连忙跪了下去:“臣苏青溪参见太” 怀安半路拦住了他:“别你看这地上都是雪水,弄湿了衣服要生病的。”看苏青溪还要坚持,知道他是一丝不苟的,又连忙说:“好了,这一次礼先欠着,等回去了,你爱行多少次礼都随你,成不?” 旁边怀瑾嘻笑:“青溪哥哥你真厉害,太子殿下除了父皇和皇后娘娘,就只对你一个人这么低声下气了!” 怀瑾这么一说,苏青溪又要跪下去:“太子殿下” 怀安牢牢托住了他,回头狠狠瞪了怀瑾一眼:“青溪别听他瞎说!咱们既是君臣,也是表兄弟,我关心自己的亲人,有何不可?” 怀瑾撇过脸吐了吐舌头:“你做什么都有理。” 这一阵忙乱下来,怀安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还紧紧抓着苏青溪的手臂不放,却也舍不得放开。苏青溪尴尬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缓缓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怀安自觉失礼,咳嗽了一声。苏青溪退后两步,从怀安脸上移开目光:“太子殿下这是来” 怀安伸手指指被雪染成一片纯白的远山:“我在宫里闷得慌,就带怀瑾出来赏赏雪”说着向怀瑾挤了挤眼睛,语气加重一倍:“怀瑾,是吧?” 怀瑾怯怯地低下头去:“是”说着两手往前一推,三枝梅花瞬间到了苏青溪跟前:“青溪哥哥,这是我们在路上偶然碰到的我想这么漂亮的梅花你看不到,怪可惜的,所以摘了几枝来给你。” 苏青溪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温和一笑接了过去:“多谢六王爷。” 再看那梅花被怀瑾护得好好的,一个花瓣都没掉怀瑾的手却已冻得通红。苏青溪拉过怀瑾,向怀安说:“两位殿下,外面太冷,还是随我去暖暖手吧。”怀安看了一眼法门的禅房:“别,打扰到姨母就不好了。”苏青溪笑说:“我娘常来,给你们找个避风的地方还不容易?” 苏青溪带他们去的,是法门的禅房后面的一间小小的棋室。关shàng én窗,里面自成天地一个小茶炉烧着旺旺的炭火,炉上的茶壶盖被水气顶得一跳一跳的,满室茶香。怀安和怀瑾见了火炉,立刻凑了上去,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烤火。苏青溪却不坐,自己去寻了个花瓶来把那三枝梅花插在里面。怀瑾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紧跟着他,末了又赞:“青溪哥哥你真行,随手一插都能插出意趣来!” 怀安忍无可忍,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样一手溜须拍马的好本事!”怀瑾顿时委屈得不行,揉揉脑袋说:“我是实话实说而已难道太子殿下不觉得青溪哥哥插得好看吗?” 怀安被他问住,愣愣说了一句:“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着苏青溪不放。怀瑾下巴一挑:“这不就对了?青溪哥哥”说着口气竟有些撒娇起来,“那花儿固然好看,可是我觉得你比花儿更好看!” 此话一出,苏青溪一时间不知所措,怀安几乎吐血:“怀瑾!不得无礼!” 怀安话里的怒气终于把怀瑾给镇住了。他怏怏退坐到远处的蒲团上,随手拈起棋盒中的棋子垒着玩。怀安和苏青溪沉默相对片刻,怀瑾在一边低低地说:“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太子殿下,不然咱打个赌,你那没过门的太子妃,一定没有青溪哥哥好看!” 怀安气急,急急辩白:“谁说要娶妃子了?你别没事瞎说!” 怀瑾也不理他,手里垒着棋子:“我没瞎说。昨天我随母妃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正好丞相夫人也在”说着偷偷望了一眼苏青溪,“她们三个说了半天呢,原来皇后娘娘早就托丞相夫人在三品之上大臣家的xiǎ一 jiě里,给你物色太子妃去了皇后相中了几个,今天丞相夫人来,不就是来请大师看看那几位xiǎ一 jiě八字和你合不合么?” 怀安“霍”地站了起来,面色如土。 “青溪,这是真的么?” 苏青溪紧跟着站了起来,眼神闪烁:“太子殿下,你听我说” 怀安突然一把推开他,哗地一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法门禅师的禅房就在前面,他猛地推门冲了进去,果然看到法门禅师和丞相夫人之间的小几上,放着几张笺纸。丞相夫人乍见他,惊得站了起来法门却只瞧了一眼,立刻就伏到了地上:“贫僧参见太子殿下” 怀安大步走过去扶住正要行礼的丞相夫人,“姨母不必多礼怀安只是偶然路过,顺便进来拜见大师大师快请起吧!”说着一把抓起那几张笺纸扫了一眼:每张纸上面清楚地写着一个女子的名字c父亲是何人c所任何官职,当然还有她的生辰八字。 怀安怒火中烧。他冷冷看了一眼呆在一旁的丞相夫人和法门,两手抓住那些纸就要撕。这时苏青溪在窗外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别”怀安闭眼冷静了片刻,喃喃说:“不怪你们不怪你们”忽然一把摔下那几张纸冲了出去。苏青溪还看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拉着往外疾走。怀安的侍卫都是骑马随行的,他随手扯过一匹白色的马来,把苏青溪扶上马背,自己也坐了上去。两腿再狠狠一踢,那马便撒开四蹄飞奔出去! 苏青溪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挣扎了几下,被怀安用力抱住:“别动,会掉下去的!”苏青溪勉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怀安的侍卫们都匆匆忙忙地上马追了过来,才稍稍定下神:“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怀安也不说话,只知道没命地踢马。下了栖云山的小道,外面便是一片平坦的原野。怀安纵马奔进那一片纯白色的天地中去,又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跟我走。咱们离开这个地方。” 苏青溪知道他心中烦闷,劝了也没用,还不如让他发泄一番。于是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殿下,既然是离开这里,总要有个去处。不知道殿下想去哪里?” 怀安愤愤地说:“不许再叫我殿下。青溪,你不记得了么?咱们小时候,你叫我怀安”苏青溪也不正面跟他争,只东拉西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年,天降大雪。你受了风寒,皇后娘娘不让你出门看雪,结果你就在寝宫里哭了一天” 怀安苦笑一声:“记得。母后不让我出门看雪,我就在寝宫里哭结果连累你一直陪着我,也没看成。”说完长叹一声:“青溪,那时候你对我多好为什么这几年,你你变得如此冷淡我找你说句话,你三句不离君臣礼仪。可我出了什么岔子,你就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叫先生责罚你我,我猜不透,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青溪” 他两手紧握缰绳,狂风扑面而来,加上一路颠簸,他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苏青溪听在耳里,一阵阵地心酸。 “殿下,敢问我做错什么了么?” 怀安狠狠踢了马一脚:“没有!我就恨你这什么错都没有!你拿君臣拿家国拿天下来折磨我,可我却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青溪冷静地说:“殿下是君,青溪是臣,殿下怎么会拿我没有办法。殿下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是没有二话的。” 怀安给他不咸不淡地这么一说,更是气恼。“好!我现在要你跟我走!从现在开始,好好听我的话,不许再顶嘴!” 这话近乎小儿耍无赖,苏青溪听在耳里,好气又好笑但也不敢再惹他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坐稳了,不再吭声。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急促的马蹄声。苏青溪的后背紧紧贴在怀安胸前,两人的心跳都是一样的慌乱。 怀安纵马跑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那马儿驮了两个人狂奔许久,终于累得气喘吁吁,无论怀安怎么踢它,它都不肯再跑了。怀安气得大骂:“畜牲!”苏青溪挣扎一番,轻声说:“殿下,就让它歇歇吧,咱们下去走一走。” 怀安又用力踢了一脚,才自己跳了下去,又伸手把苏青溪扶下来。两人一马在茫茫雪原中站了片刻,不久就看到远处十几个黑点飞速追了上来。 原来是怀安的侍卫。他们远远看到怀安和苏青溪停下了,便不再靠近,只是四散开去,各自守着一处,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物。怀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看,我能到哪里去?我就是能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他们还是一样会追来的吧?” 苏青溪转身,伸手提他整了整披风上的系带,又抓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胸前。那两只手早已冻得像冰一般,乍一入怀,苏青溪冷得打了个哆嗦。怀安正要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按住了:“别动,我给你暖暖冻坏了就不好了。” 怀安垂下头,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冻坏了才好。冻坏了,也就不会有人天天逼着我去学怎么掌握天下权柄” 苏青溪没有答话。怀安的手在他胸前慢慢变暖,被冻麻了的知觉也慢慢恢复过来。苏青溪的沉稳的心跳一下下地传过来,扰得他心烦意乱。 从前他只知道要接近苏青溪,只求跟他说几句话也好倘若能两个人独处片刻,便会开心上好几天可是现在他隐隐约约地,想要更多。 心底仿佛有条小虫子在一口一口地咬着他,痒痒的,还有点痛,y一u hu一着他想要把手伸到苏青溪的衣服里去。 怀安脸上一热,一把推开了苏青溪。苏青溪愣住:“殿下怎么了?” 怀安回过神来,恨不能当场刮自己几个耳刮子,呐呐地说:“没没事,我好了,不用你这样一直捂着” 苏青溪微微一笑,随便走了几步,看看四周,说:“糟了天色不早了,殿下,咱们也该回去了。”怀安心里还在惦记着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早就把出走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听苏青溪这么一说,便立刻点头:“好。我什么都听你的。咱们回去。”苏青溪朝远处的侍卫挥了挥手,他们便都聚拢过来,跟在后面。 众人上马往回走。所有的马匹都几乎跑脱了力,现在只肯一步步地往回挪。不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侍卫统领跟手下的人商量了片刻,打马跟上来说:“启禀殿下,天就快黑了天黑之后不好认路,属下怕途中有变。属下想请殿下先到前面山下一处寺庙里歇息,再另外派两个人回城去叫人来接殿下回去,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怀安却转头问苏青溪:“青溪你撑的住么?要不要去避避风?”那侍卫统领恳求地看了苏青溪一眼,苏青溪颔首:“也好。迷路了就麻烦了。” 所谓的寺庙其实是一处破庙。一个不大的院落,三两间漏风的空空如也的房舍,院中一株古柏,柏下一口古井。侍卫们把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才把怀安和苏青溪请到那破庙的正殿中去。殿中的佛龛神像早已不见踪影,地上倒是挺干净的,中间还有个碎砖块围成的火塘火塘里面积了厚厚的一堆灰。苏青溪走去,亲自和侍卫们折断刚刚捡来的枯枝堆成一堆,抬头笑说:“这里想必是被来往的路人当做歇脚处了。” 怀安压根就没留意到他说了什么。侍卫用枯草给他铺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来,他就呆呆地坐上去,眼睛却片刻不离苏青溪。一阵风吹过,火塘升起的烟朝他吹了过去,他也不知道避开,结果被呛得咳嗽连连。苏青溪赶紧丢下手里的枯树枝抢过来给他捶背顺气,他艰难抬头,笑笑:“谢谢。” 苏青溪看他笑得无赖,手上狠狠锤了一记:“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烟会呛人!”怀安看着他不经意流露的怒态,居然看得有些痴了。 “要惹你生气,还真是不容易。” 苏青溪一给他提醒,顿时退后,“殿下,臣失礼了。” 怀安却摇头:“我巴不得你天天生气才好。你总是什么都藏心里,高兴也不说,不高兴也不说,这样下去,迟早要憋出病来的。” 苏青溪几乎是习惯性地颔首:“是,殿下。” 怀安叹息摇头:“我说什么你都道一声是,结果还不是都照着自己的意思办!现在就算了。将来,我迟早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苏青溪微笑点头:“是,殿下!” 他们两人在那里说话,那边两个侍卫终于烧起了一堆火。苏青溪吩咐说:“这里我看着就可以了,你们去殿外也烧堆火,值夜的兄弟们可以轮流去取暖。”两个侍卫抽了根烧着的柴禾小跑出去空荡荡的大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刚刚升起的烟还未散去,火塘里的枯枝在啪啪作响。不知道为什么,怀安忽然觉得很冷。 苏青溪往火塘里面添着枯枝,怀安挫着手在烤火。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苏青溪突然说:“我娘还有皇后娘娘,她们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事情没定下来就告诉你,恐怕乱了你的心绪” 怀安低头苦笑:“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明白。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你也是,你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好。骗我,是为了我好。瞒我,是为了我好。疏远我,对我冷淡,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 苏青溪没有答话。他再也找不出可以劝慰的话来。怀安怔怔盯着跳动的火焰,忽然问:“青溪,你希望我娶妃子么?”苏青溪叹息:“我希望你能娶到一个好妃子,将来是个好皇后,为你主持后宫,免去你的后顾之忧,让你可以安心地治国。然后,再为你生下储君,待你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只是这样么?我喜不喜欢她都没有关系么?” 苏青溪苦笑,忽然直呼他的名字:“怀安,不说别的,你活到现在,可曾得到过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没有,没有。一样都没有。 但是怀安说:“以后,我会得到很多。”虽然这句话说得中气不足,但还是带了点义无反顾的坚定。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希望我娶一个妃子么?” “是。”苏青溪答得不暇思索。 怀安突然坏笑:“青溪,你刚才说了一堆我那未来妃子要担的重任,那你倒说说看,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得起这些?” 苏青溪皱眉思索:“她要有心怀天下的大德,端庄贤良,能容人,知书识礼,方能做六宫之表率,母仪天下。” 怀安忽然凑过去,贴在苏青溪耳边小声说:“倘若不算最后一样我倒知道有这么个合适的人选。” 苏青溪的眼神一滞:“哦?不知” 怀安故意摆出警惕的表情看了看周围。 “这件事我还没告诉过别人,你也不许说出去他父亲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出身高贵他知书识礼,才高八斗他品行端正,堪为典范非但如此,他还美貌无双。你觉得怎样?” 苏青溪的笑容有些僵硬,“原来殿下早有心上人了不知她是哪家的xiǎ一 jiě呢?你要早些说给皇后娘娘知道,她说不定就准了,还省了这一番周折。” 怀安故作神秘地点点头:“是啊,我喜欢他很久了,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青溪你也觉得我该娶他?” 苏青溪茫然地看向远处:“殿下能找到如此合适的人选,青溪自然盼望殿下能与她琴瑟和谐”怀安大喜:“无论他是谁你都是这样想的?” “自然。” 怀安搓搓手,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望向苏青溪时,目光灼灼。 “好。这话是你说的。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青溪,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怀安眼前一花。苏青溪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跪在了他面前。 “青溪万死。青溪不敢答应殿下。也请殿下收回这句话。” 他跪在那里,恭恭敬敬,眼角低垂腰杆却是挺直的,整个人仿佛一株悬崖上的劲松,宁折不弯。 虽然一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怀安还是禁不住一阵失望。但是他也很了解苏青溪的脾气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是十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怀安缓缓站了起来:“抱歉让你困扰了。你起来吧。这件事我不会再提。” 怀安心中一团火在乱蹿,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也不敢再留在苏青溪身边,因为很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来。明明是四处都在漏风的一间破屋,竟也忽然变得气闷起来。 “别跪着了,地上太冷。我出去透透气,你别跟来。” 怀安重重拉shàng én,把苏青溪留在寂静的正殿里。苏青溪听到外面一阵轻微杂乱的声音,知道怀安是带着几个侍卫出去了。这才往后坐倒,瘫坐在那一堆干草上,久久地,一动不动。 怀安还可以说,可以生气,可以发泄,他却不能有任何的表示。 哪怕,他其实也 他必须克制,绝对地克制。 侍卫们捡来的枯枝都将烧尽时,苏青溪才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人声马蹄声。出去一看大队的侍卫中间停着一架宽大结实的马车。接怀安的人马来了。苏青溪松了口气现在回去,总好过在这破庙里过夜。侍卫们很快把满身落满白雪的怀安找了回来。苏青溪习惯地伸手想替他暖一暖,却又在半路收回了手。怀安失望地转过身去,自己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没有火光。只有在车帘偶尔被风掀起的时候,他们才能借着外面侍卫们举的火把漏进的一点光看见对方。然后,又立刻陷进黑暗中。没有人说话,鼻息声却重得互相间都能听到。苏青溪纵然是浑身疲累,在马车中却还是直挺挺地坐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怀安则懒懒地靠在一个靠垫上,即使是在黑暗中,两眼也不离苏青溪。 苏青溪强撑着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怀安叫了一声:“青溪”气息急促,声音微弱。苏青溪先是低低应了一声,忽然又发觉不对劲。凑上去抓住他的手,只觉入手一片滚烫。怀安迷迷糊糊地又叫了一声“青溪”,叫完了,便“咚”地一声摔倒在座椅上。 苏青溪急忙抱起他来,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惊叫:“停车!来人!去取些冰来!” 怀安在雪地里跑了半天,又在冷风里到处溜达了一晚上,再在马车里一闷,终于烧了起来。整个人,烫成了一个火炉。冰是现成的,侍卫用刀剑敲碎了装在盛水的皮囊里送进来。苏青溪拿着敷在怀安额头上,怀安却一个劲的喊冷。苏青溪无可奈何,只得把两个人的披风都裹在了他身上,紧紧抱着他。不一会儿,怀安又胡言乱语起来:“青溪青溪你别生气,我不逼你我只要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就你别不理我对不起对不起” 苏青溪也不管外面的侍卫是不是听得到,好声哄他:“好好我哪里都不去,听话,睡觉,别乱说话我陪着你” 谁知怀安全然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地说个不停。起初只是说些夹缠不清的,要苏青溪不要离开他的话,到后来却又说起故事来他们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得异常的清楚。苏青溪好声哄他,他越发说得起劲。苏青溪略通医理,知道他情况危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却强自压抑着不敢给他看到。怀安说完了故事,又闹起来:“青溪我要你这样这样永远永远陪我我不许你娶妻,我我也不娶什么王妃你你不许离开我” 苏青溪急得要发疯,无论他说什么,只管连连说“好。”怀里的人烫得就要融化,却抖个不停。渐渐地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眼前一片模糊。外面风声呼啸,马蹄疾响,回到皇宫之后周围的一片慌乱嘈杂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眼前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怀安,用双臂紧紧地搂着,用自己冰凉的脸庞贴在怀安滚烫的额头上。甚至到了怀安已经不省人事再也不吭声的时候,还是凑在他耳边喃喃自语:“怀安,别这样,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快醒醒”不知不觉之中,两个人脸上都湿了一大片。 几乎是在发狂的焦虑中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苏青溪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怀安床前的脚踏上,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怀安的手腕。怀安的那潮红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苏青溪立刻伸手出去探了探怀安的额头。手背在他额上搁了片刻之后,苏青溪宽心一笑,收回手捂在自己脸上,从指缝间漏出几声呜呜的声音。 “昨晚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怀安的声音依旧很微弱,“你是不是又在哄我?” 苏青溪不等他说完就用力摇头:“都是真的,我不骗你,都是真的你别吓我”说完又急着要怀安相信似的,把他的手拉了起来捂在自己心口。怀安手抬一翻揽在他颈后,把他按倒在自己身侧,“呵好,现在,就过来陪我” 苏青溪叹息一声,顺从地把脸埋到了怀安肩窝里。 “好。” “睡会吧,你眼睛都黑了” “好。” “明天我们出去赏雪。” “好。” 东宫的寝殿外,一大早爬起来探望怀安的怀瑾默默转身,踏着还未被扫去的积雪往回走。 他的脚步远去后,万籁俱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