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诗聚讼演义》 正文 楔子 《诗道曼曼》 盛唐之后古风落, 文人不敢称骚客; 醉翁妙笔好文彩, 千年诗歌起风波; 学士大才冠今古, 以文入诗开先河; 无比无兴粗筋骨, 鲁直赋理继东坡; 南渡诸家聚江西, 抱团取暖结成社; 大唐名家谁雁行? 惺惺相惜诗唱和; 永嘉苦吟踪晚唐, 未闻几句断人肠; 可叹汉祚葬涯山, 千古忠魂文天祥; 元人只知牧牛马, 哪识华夏好文章; 大明七子主唐音, 又复七子盛唐倡; 公安竟陵咏宋调, 清风不如李花香。 呜呼! 而今诗道俱已藏。 君不见, 古调高歌国运旺, 陈词滥调社稷亡。 噫嘻! 如今吾把古风唱, 哪怕国人拍砖忙。 和氏怀璧三献楚, 玉玺终究放光芒。 各位看官,此诗单道中国历史上诗道渐变的现状,从北宋一直到现代,历经上千的沧海桑田,诗人们聚讼不休,吵吵嚷嚷,唐诗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未来,聚讼会消停吗?是否还将继续 请长期关注,长篇很长 楔子《跨越半个地球的等候》 话说苏秦游说列国失败,沮丧归家,xg 的是找到了一本秘籍,头悬梁,锥刺股,终于大悟,后纵横捭阖,独配六国相印。 话说张良欲诛暴秦,虽博浪沙一击失败,但苦于无术,遇黄石公赠秘籍一本,遂辅汉以安天下。 话说周星驰少年时期,遇一乞丐,购《如来神掌》一本,努力学艺,遂战败火云邪神,成一代宗师。 诗道沦落自宋,唐诗听得懂,宋诗读才懂,现代诗,听也听不懂,读也读不懂。 小子有幸得到一本秘籍,仔细揣摩,诗道豁然开朗。 周星驰的《功夫》中少年得到的一本秘籍是《如来神掌》,那真的是开玩笑。 那张良的事情,可是见诸史籍的。张良由黄石公赠送《太公兵法》,即所谓“圯(读宜)桥进履”与“孺子可教”的故事。 苏秦的故事,就更加真实了,苏秦求学于鬼谷子,后下山遍干诸侯,不为所用,回家被家人和邻里小瞧,后来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他读的书是什么书?原来是老师鬼谷子送的《阴符》,也叫《太公阴符》,一年后学成,重新出门,游说诸侯,独配六国相印,合从制衡秦国,天下景从,使秦十几年不敢加兵山东六国。 小子有幸,得到一本诗道的秘籍,就是齐治平先生的《唐宋诗之争概述》,齐治平先生,应该就职于北京师范大学,生卒年不详,连百度都搜不到先生的资料,可是,他的这本书,静静的躺在地球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被我偶然发现,如获至宝。使我拨云见雾,慧眼睁开,然后诗意滚滚而来,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怎么过誉这本书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都不为过!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参考胡应麟的文字;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底本为郑振铎的文字。但是鲁迅言简意赅,木心广而大之。小子使用齐治平先生的《唐宋诗之争概述》,未做太多改动工作,先生于我,如万分之一, 然纵观全书,先生无愧于一位优秀学者,意见不偏颇c不偏激,往往各方议论的精要,都有遍及。而先生最大的功劳,莫过于不落言筌,不言之教。他著书是有相当的眼光,发现诗道沦落,发现宋以后聚讼纷纭,按照现在治学的原则,长篇论术,得出自己的结论,先生没有这样,他是真真懂得自己的书的价值的第一人,也就是不能得出结论,一得出结论,势必引起更大的聚讼,即使相信先生结论的人,亦重新被套上枷锁,如何领略诗之真义。 我很犹豫,犹豫有没有著书的必要,是不是很无耻;但是,又一想,我不能把秘籍视为己有,独自霸占,那不更加的无耻吗?所以,鼓足勇气,扬先生大名于天涯,弘先生学问于天下,此工作,将当仁不让,不然,先生之书埋没,吾实乃罪人也!遂着手编撰《诗坛聚讼演义》,用小说的形式重新诠释先生大作。 说起我和先生之书的缘份,还真是跨越了半个地球,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时光。 我毕业于工科院校,标准的理工男,但诗人不在中文系,早有识者提出。可见,诗人不是培养的,中文院系培养不出诗人。 进校伊始,参加各种团体,我一看,有个“文菁诗社”,加入看看,误入藕花深处,结果整个社团就七人,三位老生。新生仅有四人报名,两男两女,另外一个男孩是我室友,被我强拉去的。社长也组织了几次hu一 d一ng,然吾张口哑然,不知诗从何来?记得另两女孩还朗诵过自己的现代诗,我连现代诗,句子分分段都不会。 七十年代生的人,能上大学已经很满足了,读书阶段,哪有闲钱买书,哪有图书馆可读书。所以,自己的语文水平,不咋的。只是高中阶段,旧书摊上买过两本书《先秦文学作品选》和《中国文学作品选宋代部分》,一直带着。那现在从头读书,亦未晚矣!省出口粮钱,买了《诗经》c《尚书》等等古迹,后来发现,要了命了,哪读的懂啊!就靠中学那点古文底子。 后来工作c结婚c生活,一切都抛诸脑后,只是《诗经》和几本老书,锈迹斑斑,一直陪着我,每次搬家,卖掉无数闲书,这几本一直随着他的主人,辗转漂泊。 现在悟到了,万物有灵,《诗经》不是用来读的,是用来枕的,一直这样潜移默化,诗经的精神就会进入我们的大脑。 二零一三年,有机会到欧洲,荷兰阿姆斯特丹有一个中医店,我去抓几幅中药,等的时候,就出门逛逛,信步来到隔壁不远的一个中文书店,开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店里的书各式各样,都是以中文为主,而繁体字和简体字各半,说明海外华人还是有读书人,光顾这个店。 随手拿起了这本薄薄的《唐宋诗之争概述》,书名就吸引了我的眼球,细看标价,才15欧元,用一块小白纸,曲别针把价钱别在书的封面上。仔细一看原价,05元,一本价值不菲的书,原价仅05元人民币,出版时间是一九八三年,出版社是岳麓书社。 书拿回家,这次不像原来买《诗经》时了,没读破万卷书,至少行了几万里路。可是读此书,还是遇到一些问题,最主要的是人物众多,而且每一个人名c字c号在整本书里,来来,要搞清楚谁是谁,都化了很大的功夫,因为我们现在习惯于称名,古人不称名,都呼字或号。但整本书读下来,欲罢不能,而且,反复数遍,再没有哪一本书让我读过的次数比之而多。 光读书,没有用。法国以前有个贵族,叫笛卡儿,他幼时身体不好,他父亲早晨不允许他早起,每天必须睡到中午,那睡不着怎么办,想事情,一想想成了思想家,可见,思考多么的重要。当然,笛卡儿读过大量的拉丁文书,后来他到荷兰居住,有位数学教授不会解一道题,贴出“皇榜”,让人解答,笛卡儿看到了,说我来试试,揭榜,一试,成了数学家。 学问,学问,学而有惑则问。但诗不是学问,学不会,也没地方问。纵观整个诗歌发展史,一学就落下病根,学唐?还是学宋?但是又不能不学,读书破万卷,下笔才有神。问呢!不耻下问,总没有错吧!对于诗,错了,问来总觉不是真,自己悟道来得实。所以,不要问我任何问题,不要让我评论您的诗,不要让我的思想,成为您的禁锢。 但是,齐治平先生所做的工作,对于我们空有诗情,而无法开口的人来说,就太重要了。先生不言之教,使我受益良多,终身以齐治平先生为师,弘扬先生遗作,不使先生大名,埋没人间。为往圣继绝学,不就是我们读书的目的吗?终于理解齐白石,已经成大家,还愿做青藤门下走狗。 世事沧海,先生这本94,000字的书,140页整,不知道通过怎样的途径,辗转飘零,越过千山万水,在地球的另一边,等着他的读者,等着读得懂他的人。我不是一个爱逛网络的人,这次抽出大量时间,把先生的大作分享给大家,已经足够,不论您怎么看我,我仍然“芒鞋竹杖寒冻时,玉霄忽去非有期。” 茫茫世界,也会有一本书,在不起眼的角落,等着您!相信吧,朋友,不论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总有一本书,等着您。 也许这本书就是《诗坛聚讼演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回 南宋立国应天府 诗圣遗篇赠知音 话说北宋立国以后,一直想从辽国手中夺回被石敬瑭割让的燕云十六州,哪十六州? 幽蓟瀛莫 檀顺妫朔 武新蔚寰 应儒云涿 后来后周皇帝柴荣夺回莫州c瀛州,其余各州,一直被辽国长期占领。 后经过“海上之盟”的阴谋,宋c金联手攻灭大辽。没想到大金没有停驻征马,宣和七年(1125年)11月,金兵分两路南下攻宋,一路攻太原,一路攻燕京。 我们故事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且说大明湖畔,趵突泉边,出了一位花神,因大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而词人李清照有句:“误入藕花深处”,遂以李清照为藕花之神,四时祭祀。而她,确实也是仙人下凡,开启一代词宗。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后苏门四学士之一,文学造诣很高,尤其《洛阳名园记》,名动天下,《书洛阳明园记后》一篇入选《古文观止》,其文气势不凡: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方唐贞观c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俱灭而共亡,无馀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文章不长,震聋发聩,似乎看到了北宋的末路,但天下又有几个肉食者看透,更别说谋之了呢? 李清照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从小就读书识礼,成长为一代女词人。后嫁给了太学生赵明诚,赵明诚属于,爱好金石学,金石之学从欧阳修开始,后世很多人喜欢收藏,盖从欧阳公始。 李清照也喜欢金石之学,恰赵明诚的父亲政治上失意,赵明诚被遣居青州近十年,夫妻二人遂醉心于收藏和整理工作,她们的收藏,都可以建一个中型博物馆了,可惜,战火来了,烧遍了北中国,人还朝不保夕,何况金石文物。 中原涂炭,大规模的南渡开始了,这次南渡,纷纷扰扰,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不像民国时期撤退,把学生和文化人以及故宫文物都带上。这次南渡都得靠自己,兵慌马乱之时,有钱也不好使,没钱就更加不好使。 1127年3月,赵明诚母亲在江宁去世,赵明诚南去奔丧,顺道把青州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古书字画运往江宁,但物件太多,无法一一搬取,临行,还留下满满十几屋子古董,没办法,只能留下李清照看守家业,明年春天再来迁移。 望着满满十几个屋子的字画古董,赵明诚总是恋恋不舍 “德甫,该休息了,明早还得远行。”李清照也是恋恋不舍,明诚不舍的是金石书画,清照不舍的是今日时光,明天又是天各两地,鸿雁难寄。 “不急,行李都安排好了吗?” “都已经装车,古籍字画c金石鼎鬲,满满的十有五车,清单已不及做,你到建康府再仔细盘点吧!” “也好,剩下的十几屋子,你知道它的重要性,好生保护。来年开春我再回来搬取。” “德甫,可否不走吗?” “清照,难道欲陷我于不孝吗?” “怎么会呢?德甫,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现在京师汴梁吃紧,金兵围之数重,如果不能见救,也应该保境安民,毕竟你做过莱州知州c淄州知州,田单尚能凭一城而复齐国,你何不传檄齐国故地,依据山河险峻,腰击金兵,建不世之功,上不负赵官家之恩,下救济黎民于水火。” “夫人,谈何容易?我因母丧,方寸已乱,急着南下建康奔丧,淄州已有新到官员,我又能何为?” “国家有难,移孝为忠,何来不孝?新任知州州情不熟,必会听命于你;然后联合莱州c青州,传檄其他州县,共举义旗,勤王抗金,檄文我都草拟好了,夫君可过目,凭为妻一只秀笔,必定揽狂澜于既倒” “别闹了,国家已经风雨飘摇,淄州新任知州带来消息,汴梁城破就在旦夕” “夫君,机不可失,青州郡守曾孝序老将军,颇有谋略,可为臂膀;兼临淄县陆有常,益都县张侃,千乘县丁兴宗辈,亦是忠义之士,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古齐旧地必得保,朝廷有清醒之佐臣,只要拒守三秦,齐秦连横,驱除金虏,指日可待” “谈何容易,纸上谈兵而已!” “啊!保境安民也可做到,各州县坚壁清野,青壮年士兵编成两营,车营c步营,以步制骑,重循国初军制,亦能保境一方。毕竟我们的脚下,有圣人的坟墓,何不背水一战,胜负并未可料” “贤妻,很多事不是像作诗填词那么简单,还是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 “哎!”李清照长叹一声,随手把檄文付之一炬。 一宿无话 第二天,赵明诚压着十五辆装满古董的马车,扬鞭取道往南而去。李清照送至城外,洒泪而别。 战乱之时,时间过的很慢,王室萎靡,1127年5月,汴梁城破,徽c钦二帝被掳,宋高宗于南京即位,改元建炎。 青州郡守曾孝序年近八十,仍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操劳,每夜亲自巡防,青州一郡,赖以得安宁,金兵不敢入境。 这天傍晚,曾将军巡防队伍路过赵府,赵府早早低已经高门紧闭,将军突然停住人马,吩咐敲门,夜访赵府。李清照急忙把曾将军延入客厅。 “曾将军为青州之安宁辛苦经营,有失远迎。”李清照吩咐看茶。 “易安居士,久仰大名,早想拜会,未得其便。不知明诚几时能回?” “夫君南下奔丧,说好来年春天回青州,现在岁末,寒梅已开,想必快了。” “国事飘摇,二帝被掳,今上即位应天府,现移跸扬州,运河尚通,迟则难保。” “齐地乃要冲,有运河输送;三秦为要地,有巴蜀为依托。我曾劝夫君不要南行,传檄故齐,与金人争锋,未为不可,奈何夫君母丧,方寸已乱。” “据齐连秦,北抗金贼,居士真是诸葛再世,堪比隆中神对,如拨云见雾,老夫一世为将,冲锋陷阵,脚不旋踵,视死如归,奈何天下大势,无法窥破,不想诗家女杰,见识了得,时也,时也,去矣!去矣!” “青州用兵之地,赖将军以得安宁,恐朝廷没决心力战,不然区区青州草寇,占据梁山,亦能纵横,何况将军有朝廷为后盾。” “坏事恐怕就在朝廷里,将在外,身不由己,我辈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今日得见一代词宗,也了却一番心愿。” “将军过奖。” “昨夜巡城,偶得一联,还请诗人品评。” “将军为国,赤胆忠心,青史流芳千古,又何必在意一联诗句的好坏呢?” “上马杀贼,下马赋诗,乃是我辈” 突然,外边喧哗起来 将军抢到门口,“噌”的一声,长剑已经在手,护住房门,厉声喝问:“何事喧哗!” 清越的剑鸣伴着喝声,喝声停止,剑鸣依然袅袅 门外飞奔进来一位军士:“将军,王定兵变,已攻入内城。” “好大胆子,随我来!”军士鱼贯而出,李清照和家人目瞪口呆,连大门都没人想起来去关。 缓过神来,李清照吩咐家人关门,没想到有个士兵,站在门口,原来曾将军吩咐他们保护赵府。 混乱一会就遍布全城,士兵保护着李清照一家逃奔城外,天明,硝烟散尽,回城只见赵府已经化为灰烬,十几屋子古玩字画,无处可寻,曾孝序拒守府衙,瞋目骂贼,力尽被杀,时年七十有九岁。 李清照遣散家人,留下几位年老的忠仆,雇车取道南行,准备到江宁寻夫,由于乱起仓促,她只随身抱着《蔡襄≈lt;赵氏神妙帖≈gt;跋》,其余藏品,都被付之一炬。家人临乱都携带钱物,事后分割点检,尚余一些盘费,取道海州,雇船南行。一路唏嘘曾老将军,没能留下一联诗句 且说路上风餐露宿,京杭大运河上交通堵塞,全是拖家带口往南逃难的人家,长话短说,这日过了扬州,本来宋高宗即位于南京,也就是现在的商丘,后移跸扬州,见金兵尚不肯罢兵,遂渡江,以江宁为行在,改名建康。 李清照的小船像被漩涡般的船队裹挟着,一路往镇江c江宁方向逐前船航行。不想到得镇江,从运河转入长江,只见江面辽阔,再也不像运河里船沿相摩,人的精神也一下子开阔起来,烟水浩淼 不想到得晚上,小船驶入小水巷抛锚休息,夜半时分,几个强人登船,把值钱的金银细软掳劫一空,只剩下《蔡襄≈lt;赵氏神妙帖≈gt;跋》,强人不知道字画的价值,亦或是神妙帖庇护,人安全,一切足。 不一日来到江宁,赵明诚热孝未满,被授予江宁知府之职,一家人总算团圆和安定下来,对于青州古玩之失,赵明诚耿耿于怀,毕竟他的兴致所在,半生收集,实属不易。 “贤妻一路辛苦,我一直担心你和青州” 李清照一声哽咽,话不能出 “贤妻不必难过,人安全南来就好,至于金石,江宁古都,有得是,再收集也就是了。” “德甫,我也不甘心,仅带回来这一件不中用的东西。”说这把卷轴递给赵明诚。 “什么?我看呀!神妙帖,这个价值等于烧毁的十几屋子东西了。”赵明诚赞叹不已,俯身欣赏起来。 “德甫,听说金兵渡淮了,淮河不保,长江亦忧。” “德甫,德甫” “哦!哦!你先休息,我再看看。” 这时候一个丫鬟进来禀告:“老爷c太太,外面有一个自称姓杜的老丈求见。” “老丈?一般的员外我都不见,何况” “哎!德甫,人家深夜求见,估计有要事,见一面又何妨?”李清照插话,打断了赵明诚。 “也好,引他到客厅等我。” 赵明诚出房自去接待,不一会儿丫鬟又进屋禀告:“夫人,杜员外想见您,老爷请您到客厅相见。” “什么事情?怎么会想见我,我家没有姓杜的亲友啊?” “听他们谈话,杜员外好像是杜什么府的后人,有一本书想卖给咱家,并希望和您一晤。” “好,前边引路。” 只见来人五十开外,中等身材,双目疲惫,一身风尘,可见时代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见清照进来,来人从座位上立起身来,敬重写在了他的脸上,肢体语言显出局促,等待着赵明诚做明知的介绍。 而赵明诚却不介绍自己妻子,毕竟大名满天下,何须介绍,反而介绍来客:“清照,这位员外姓杜,自称杜甫的后人。” 李清照急忙施礼:“杜员外,易安这番有礼了。” 杜员外急忙还礼:“易安居士,久仰大名,今日冒昧求见,失礼失礼。” “不知杜员外见我,有何见教?” 杜员外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一个黄绢包裹的严实物件来,仔细打开:“我们杜家,祖传诗道,口口相传,至唐朝出了诗圣,先祖杜公把口口相传的诗道,结合自己的创作体会,编纂成这本《诗圣诗道》。” 只见他打开黄绢,一本蓝皮线装手写本展现眼前,赵明诚一生收藏金石古书字画,见到诗圣手稿,自然感兴趣,眼里突然增加了光辉一般,这光辉直t一u shi全书,直到书背,像能查验书的真假一般。 李清照接话说:“难怪诗圣有诗曰:‘诗是吾家事,人chuán shi上情’,不想真有秘笈。” 说着话,接过杜员外双手捧过来的书,只见书上几个大字:子美诗道,原来杜员外避讳,以诗圣称其先祖。 “员外为何将祖传秘笈示之于我?” 杜员外略显尴尬:“说来惭愧,我们家族祖传秘笈,诗家心法,但作诗,还是天才们的事业,一个家族又怎么能代代出天才,就诗圣公来说,其祖是天才,其父则不复作诗。何况经历数百年,杜家能诗者,亦寥寥无几,可见,守着秘笈,也是无用。倒不如将秘笈赠予有缘人,文化尚能传承。现在国事飘摇,希望重振唐风,国运自会昌隆,环顾宇内,也只有居士属当世天才,还望居士当仁不让,使诗道不致泯灭,也算我们杜家为炎黄子孙做些贡献,方不负先祖盛名。” “杜员外言重了,本朝词盛诗衰,重拾诗道,是吾辈责任,只怕诗道大纛,小女子才弱,擎之难举,有负重托。” “世道如此,自大唐昌黎公始,文贵于诗,本朝欧阳永叔以及其徒子徒孙,东坡以及山谷众人,文c词昌隆,诗却摸不着门道,如迷宫浓雾c夜半黑云,强自吟咏,风雅尽失,吾家传绝学,虽未出天才,然审美眼光犹存,诗味嗅觉犹在,可是位卑言轻,实难重整诗道。现如今局势如野火燎原,只好无私献出祖宗之物,希望对世道人心,会有裨益。” “杜员外大德无私,河出图c洛出书,国事自然复振。” “话虽如此,还是要有能人愿意牺牲个人利益,引领全国民众抗金。比如今上应天即位,正是人心复振的大好时机,齐c秦连横,京c洛固守,恢复山河,亦不为难事,可是皇上移驾广陵,世家大族以及各地官员,闻风南渡,大好江山,都付敌手;大好时机,转瞬即逝。” “清照也是这么认为。”说着话,斜眼瞟了一眼赵明诚,赵明诚面无表情,脸都未红一下。 “居士当时在青州,幸好平安南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当年吾亦劝吾夫据齐鲁,连秦晋,保境杀敌奈何,吾夫家母去世,心神已失,不能视事,草草南来奔丧。甚觉可惜。” “世道如此,也不是谁的责任。” “但人人负责,怎会令金兵作恶。” 赵明诚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国家大事,且是儿戏。”愠怒的脸色,好像在说:草民和妇孺,莫谈国事。 杜员外忙起身告辞:“大人c夫人,小人告辞,明珠有所托,小人亦感欣慰,只是祖宗手迹,不能轻易丢弃,望易安居士早早抄录一本,真本小人过几日来取。” 赵明诚一愣,以为杜员外的《子美诗道》是赠送的,不知何故,改成传抄了,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李清照并不觉得异样:“既如此说,杜员外,我们五日为限,五天后我亲自送到贵府,请问贵府地址?” “不用c不用,江宁也是暂住,不日将往赣州迁移,我五日后自来府上拾取。”杜员外用了“拾取”二字,稍微拉长了声音说起,就如“识趣”一般,到底是自己识趣,还是赵明诚不识趣,不得而知。 “也好,就这么说定了。德甫,送一送杜员外。” “不必客气。” “请c请c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 江宁府尹缒城走 清照千古悲愤诗 且说李清照得到《子美诗道》一书,非常高兴,赵明诚送客回来,两人就着烛火,细细打量杜甫手迹,从纸质和字迹等等判断,却属唐时古本,对于一辈子收藏金石书画的赵明诚来说,鉴别古本,自是不难。 正准备翻阅此书,不想李清照一指蜡烛说:“德甫,一烛已尽,不能流连,况且此书与他书不同,明日沐浴斋戒,才可展示阅读。” 他们夫妻早已形成共识,欣赏古董,限尽一烛,不然彻夜展玩,不能罢手。 “也好,早些休息,明日我还要督促江防,疏导流民。”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照沐浴更衣,斋戒半日,方才展开《子美诗道》阅读,书不厚,两个时辰读完,可内容却不少,理解起来也时有困难,但通篇下来,再结合当朝南渡之前的大家作品,感觉东坡先生c山谷道人所倡导的诗律,确实离杜甫原意相差甚远,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何况风马牛确实不相及。 诗圣之学,亦浅亦深,浅处如水清怡鱼,使人幡然醒悟,深处如潭底卧青龙,神龙见首不见尾。搞得李清照时而欣然拍案,时而搔首不语,直把一天功夫,全费在《子美诗道》,嗟叹不已。 其实书的字数也不见有多少,三倍于老子之言,清照奋笔疾书,三日功夫,也就完毕,并自作一个封面,装帧成册,他们夫妻二人,金石收藏大家,经常维修古本,装订一本书,自不在话下,而且不便使用《子美诗道》,题书名《诗圣诗道》于其上。 装订完成,对杜甫作诗心法也了然于胸,遂将两本书叠放一起,仍用黄绢包裹,置于书案之上 第四天,赵明诚忙于公务,李清照闲来无事,带着丫鬟和跟随家人,一顶小轿,游览江宁城内乌龙潭。盖因诗圣开篇所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山水闻钟罄,闭门不得吟。 所以作诗总得走出去,流连山水之间,不能闭门造车。乌龙潭位于城南秦淮河边,潭水清洌,古木四围撑天,好一派幽静好去处。 正自留连不舍,忽有家人来寻,报道知府大人迁湖州知府,着人寻清照回府,收拾停当,准备即期赴任。 战乱期间,不比往时,人如转蓬,说走就得马上走,谁知道金兵不会兵临江宁城呢?靖康之变,满朝文武犹豫不决,逡巡不进,结果全部被掳。目前,世家大族都已成惊弓之鸟,风一吹,草一动,拔腿就跑。 可赵府,尚有十数车古玩精品,不收拾一下,还真难说走就走。清照不敢怠慢,急忙赶回家中,指导家人捆扎装车,就等赵明诚回府,一声令下,既可出行。 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直到掌灯时分,赵明诚方才急急回府,连喘口气c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来得及,就急急点视古玩,看看都以收拾得井井有条,方才露出笑容。 “德甫,为何如此着忙?”等赵明诚缓过气来,李清照镇静地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我于今日接到朝廷调令:知湖州,你想,江宁靠近长江,容易受兵,湖州却属好地方,可一时无法脱身,现任江宁知府尚未到任,我欲速离江宁,也不能抛下全城百姓不管。” “夫君不必着慌,等新任知府到任,我们再走不迟。” “不行,明天夫人压着行李先行,我已雇好船只,明早秦淮河岸上船,夫人先行,然后往安庆,洪州方向,我已先行派家人,往洪州租赁房舍去了。” “德甫,是否南辕北辙?湖州在太湖南岸,顺江东下,直取太湖” 赵明诚打断了李清照的话头:“不可,现在世家大族都逆流而上,往鄱阳湖方向积聚,我想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吴越富庶,金人觊觎已久,靠长江天险,只能挡住一时。夫人往洪州,再驱赣州,置田地居住,我只身到湖州赴任,等局势明朗再说。” “德甫,你不能做‘独身官’” “什么独身官?历朝历代,外放边关,亲属都居住京城,才能保证不二心,本朝靖康之乱,京城城破,所有黎庶逢殃,大族也未幸免;现在做官之人,朝廷也无暇顾及亲属,都自找安身立命之所。” “这也是战事不利之因,士无牵挂,哪来恒心。” “我已安排家人赵升,雇船西行,明早即可动身” “至于这么着急吗?可否缓一日。”说着话李清照瞟眼看了书案上的huáng sè包裹。接着说道:“杜员外说好五日为限,明日他定会来取《诗圣诗道》秘笈。” “不行,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德甫,君子重然诺,怎可” “夫人,此时非往时,今天听江东转运副使李谟汇报,御营统制王亦军中不稳,恐有士兵哗变。” “那你应该报告朝廷,即时制止。” “我已是卸任的地方官,况且御营不归我节制,如何是好?而且只是风闻,没有确凿证据,怎好妄动!” “只要做好防范,也不要紧,我只停留一天” “夫人其实不必痴等,我看杜员外也不会再来。” “德甫,此话怎讲?” “嗯”赵明诚吞吞吐吐:“我说未必会来,现在乱糟糟的,我看杜员外也很可疑,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本书,别当真。” “看杜员外庄重之处,哪有可疑?德甫不可黑了人家。上次所借谢君收藏的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还给他了吗?我今天收拾东西,慌乱之中好像看到过。” “哪个谢?这事好像忘了,图倒是有印象,好像是李煜收藏的旧物。” “谢伋,你的一个表亲,你真没还?” 这时,外面喧哗起来,有家人进来禀报,李谟将军在外求见,请知府大人出外指挥平乱。 赵明诚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直流,手脚发抖,连强作镇静都做不到 “德甫,快去,军情火急,赵升,快扶老爷出门议事。” 赵明诚几乎是被架出去的 李清照一夜未合眼,城里乱轰轰的一阵,天明逐渐恢复秩序。 天明,赵升回来,安排离城。 “赵升,官人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老爷已经脱险,我们快出城与老爷汇合。”赵升说话没头没脑的。 李清照一头雾水:“赵升,怎么老爷出城了,追杀叛军去了?” “没有,没有,夫人不要紧张,昨晚我一直跟随老爷,刚到府衙,叛军就冲过来,还算我们跑得快,不然早做了刀下之鬼了。” “老爷是地方最高长官,叛军见官还是会忌惮,老爷应该劝导c弹压。” “乱军哪讲这些。知府衙门好几位官员一起跑了,在城里转了半夜,才找到一根绳子,老爷和另外两位大人,一起缒城,安全出城了。” “胡闹,怎么能临危逃命!” “夫人不必再意,小人转到天明,躲躲闪闪,方得回府,我们尽快动身,我已派人去码头寻昨日雇下的私船,再迟几日,恐怕私船全会被朝廷征用,有钱也雇不到。” 家人不由分说,推着行李车就往码头赶,李清照也无法阻止,毕竟从青州一路逃过来,有危险还是得迅速离开,不能迟疑,顺手抓起书案上的黄绢包袱,乘轿往秦淮河边赶去。 一路平安,街上恢复了秩序,地方兵勇维持秩序,晓谕民众,叛军已被控制,无需忧虑。小民自然不愿添乱,大家氏族,则车队c马队,离城而去。 上船以后,船驶出水门,进入浩瀚的大江,已是正午时分。顺夹江而上,一江都是逃难的船只,逆流缓缓而行。 船行两个时辰,到了北河口靠岸,岸上只见赵明诚只身独立,狼狈非常,衣裳也被城墙砖石磨破几处,上得船来,欣喜异常,仿佛脱离虎口一般。 一上船,赵明诚就急切地问赵升:“赵升,东西都带上了。” “老爷,都带上了,青州来的十五车,江宁收集的四车,全在客舱里。” “这就好!给我弄点酒菜,一上午滴水未进。” 赵升自去准备。 “夫人,您受惊了!”知道金石无恙,才转身和李清照说话。 李清照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人回来了,总比陷在乱军之中好些:“德甫过滤了,我们都很好,出城时看街上已经恢复。” 船继续航行,吃过酒饭,赵明诚吩咐赵升:“赵升,你回江宁打探消息,看新知府到任,领交接清册,然后回报,我在采石等你。你带家人往洪州,我去湖州赴任。” 赵升去后,赵明诚卧船,一头睡倒 船家熟悉长江水道,慢慢驶过对岸,这一段长江自南往北,西岸水势平缓,正好逆流而进。看看天将晚,夕照撒向大江,李清照独坐船头,好一幅江山美人夕照图。 看看天晚,船家驶入一条岔河,水势更缓,准备找地方下锚休息,不想河两岸,都是下锚停泊的船只,挤挤嚷嚷,无个着落处,转眼太阳沉到地下,天蓝如水,漫天星斗,而地面,几乎漆黑一片,河两岸停泊的船只,烛火闪烁,似两根着火的链条一般,蜿蜒往西,河里清风徐徐,初夏,能有这样的和风,也算难得。 船继续前行,夜更深,船家找不到停泊处,也有些慌乱,这时赵明诚已经醒来,正在用晚膳。 船这时候晃动幅度变大,赵明诚叫来船家:“船家,怎么还不停泊?” “大人不知,河岸全是停泊的船只,我们船大,不易靠岸,前边到乌江镇,码头多,适合官船和大船停靠。” 李清照一惊:“乌江镇,船下就是乌江吗?” “正是。” “可否直航乌江镇,我倒要看看项羽自杀的现场。” “希望乌江镇有泊位。”船家回答:“不过,一个小镇而已,哪有什么项羽的霸王别姬处。” “船家,我有所不解,乌江和长江比起来,只不过一条小河而已,而且刚才我们仿佛追着西沉的太阳航行,乌江由西往东注入长江,怎么项羽不渡长江,而渡乌江?” “夫人有所不知,长江水势湍急,而且岸边不易上下船,所以很多渡口都在很多支流处,上船以后再驶入长江而渡江。自从金兵围困京城,乌江镇又热闹起来的,很多世家大族挤在渡口等着渡江,最近不常来,不知道消停些了吗?” “难怪,渡过乌江也到不了江东!” “大人c夫人坐稳了,江上风大起来了。”说着话,船家回到后稍掌船去了,残月东升,大地一片朦胧,风吹得船身摇晃激烈起来,二人也进入船舱。 又行了一个时辰,船颠簸得更加厉害起来,两人的晚餐都快不保,即将倾出 霎那间,天旋地转,狂风怒号,江上云蒸雾罩,船上杯盘狼籍,打翻一地,时而浪花飞进船舱,似有神龙探手,欲勾连物件一般。 赵明诚慌作一团,不过意识反倒清醒了很多,急忙和李清照商议:“夫人,秦始皇洞庭湖遇风浪,即投国玺以镇之,今夜风浪来的蹊跷,恐怕亦和什么宝物有关,想是神界不愿某宝物行于世间。” “近期所得,唯有《子美诗道》,莫非福薄,不能守之。” “夫人说的对,湖中有龙,非金玉不可;屈原投汨罗,江中有诗魂,夫人不必犹豫,速投《子美诗道》。” 李清照一脸严霜,不发一语,紧紧抓住黄绢包袱,根本舍不得放弃诗道秘笈。又是一个巨浪,清照没抓住扶手,一个趔趄,黄绢包袱脱手失落余地,船身平复的当口,赵明诚拾起包袱,踉跄着走出船舱 李清照追出:“德甫,不可” 赵明诚已经将黄绢包袱,往江中风浪眼里扔了出去 余浪c余风又使船晃荡了几下,像海盗船断电了,又被紧急制动了一般,船渐渐稳定下来,江面也平静如初,江上月朗星稀,不是衣角的江水提醒清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哎嗨!我说的江里有诗魂,果然不错”赵明诚已经开心得沾沾自喜了 只听一个声音高声吟诵: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赵明诚呆在甲板上 吟诗之人,转身进了船舱,舱门口留下一倩背影,衣袂飘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 吕本中采石遇友 赵明诚姑熟别妻 且说赵明诚夫妇的船只继续沿着长江逆水南行,不日到达采石,船停岸边,然后派人下船打探赵升消息,半日方回,赵升不见踪迹,江岸各饭店c客栈都寻过,不见赵升留下消息,只能稍等,看看情况再说。 傍晚,找到一个很好的泊船之处,前后不一会儿就停了好几艘各色船只。有官船,专为现任官员及家属使用的;有私船,船的规模体制,均能判断出门阀家世来;有受雇船,船头也总有可识别身份地位的标识。 月朗星稀,大江潮涌,滔滔北上,要是江上都是随波逐流的战船,北上抗金,该是多好的画面啊!可以称赞为史诗般的北上抗金,可惜,都是南渡,苍惶如丧家之犬。 清照和明诚各怀心事,一路上交流不多,难得江上风景如画,清风伴明月,兴致也高了不少,吩咐家人,把酒菜摆上甲板上来,赏月喝酒。 酒喝三杯,两人兴致更高,一洗旅途劳累,话也多了起来。 “夫人,世道艰难,只要东西和人都平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但看一路南逃之官宦人家,泥沙俱下,想恢复中原,恐怕” 正自喝酒谈天,突然临船传来吟诗之声,朗朗之音,整聋发溃:“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吟完诗,又不禁哀叹几声 赵明诚哑然失笑:“夫人你听,何人在吟你的诗句?” “想不到流传那么快,可见江上都是饱学之士,何不邀来一番畅饮。”李清照也惊奇。 赵明诚亦高声吟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临船何方朋友,可否过船一叙?” 只见临船另一面船舷转过一位中年男子,隔船施礼:“在下姓吕名本中,自居仁” 李清照马上接口:“啊呀!原来是东莱先生啊!久仰久仰!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东莱先生接着吟道:“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哈哈哈,夫人雅量,能识得小可之词,敢问二位高人姓字名谁?” 李清照继续吟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东莱先生擅于诗词,知名天下,且听听姊姊的《一剪梅》如何?” “洗耳恭听。”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哎呀呀!小弟给哥哥c姊姊跪了,得遇一代词宗易安居士,三生有幸,明诚哥哥,汴梁一别,十几年未见,一向可好?”吕本中真的半跪行礼,他比二位都小一些,当年赵明诚做太学生,在京城走动,吕本中亦在京城谋职,时有交集,不想赵明诚迁居青州十年,又做官几年,再南下,两位已是十几年未曾谋面。 “不敢不敢,兄弟请起,请过船一叙。”夫妻二人也深施一礼,连忙让船家搭板,东莱先生急忙过船,和赵明诚牵手,相拥泣不成声 国事艰难,两人祖上都是显宦,都做过宰相,都是世家大族,仿佛国家就是老赵家和他们自己家的一样,现在国破家亡,流落江湖,怎不令人唏嘘断肠。 清照一番劝勉,方才止住悲声,三人重新见礼,落座飞觞,借船中醇酒,浇心中忧愁。 “哥哥这是要上哪里?”吕本中先提起话头。 “不瞒贤弟,原本欲赴湖州任职,不想江宁任上,有军士作乱,为兄处置不当,只能只身离开任所,现在等家人打探消息去了,但我想,总得把家眷送往洪州安置,较为妥当。” “小弟也有耳闻,应该没太大问题,局势平缓了,朝廷还是需要人才,毕竟我们太学出身的,根正苗红,朝里官员,盘根错节,应该不会牵连到兄长。” 赵明诚尴尬的笑笑:“适才听到贤弟吟诗,不知是谁的诗作?” “我亦不知,一路随船南下,这几天各船之间忽然传遍这首诗,听说一位官员夫人,在乌江上吟出此诗。”东莱先生说着话,眼睛不自主地瞟向李清照,迟疑一下,接着说:“女子能诗,当世尚有能出尊夫人之右者乎?” 李清照莞尔一笑,赵明诚接口:“就是拙荆之作。” “难怪,这首诗一出,大宋每一个男子都感觉后背发凉,均像被人指着脊梁骨”吕本中不说了,长叹一声,一扬脖,脸上表情,像喝下一杯苦酒。 “贤弟,不知你欲往何方?”赵明诚打破尴尬气氛,问道。 “小弟原在职方司任职,金兵围城,二帝出降,小弟职微,得以侥幸逃脱,后寻得家人,一起南下,然后到扬州行在,准备复职职方司,不想原来都是图集c文书c地图等等保管整理的职方司,现在哪有什么资料可保管,小弟没办法,只好吟诗作词,聊以遣怀。这次受洪州洪家庄洪氏兄弟邀请,赴洪州筹建江西诗社。” “诗坛之事,小弟也有所耳闻,洪州洪家庄,可是号称‘豫章四洪’的洪朋c洪刍c洪炎和洪羽?” “正是,江西诗社首创于号‘山谷道人’的黄鲁直,鲁直之妹,即豫章四洪之母,洪家四兄弟得山谷真传,以前诗坛中心在汴梁,现在百废待兴,难得洪炎ti g一ng这个机会,江西诗社可以回到江西故里。” 赵明诚说道:“‘豫章四洪’,确实人才难得,皆能独秀于林,然诗坛之事,为兄确实不太了解,只知道洪家大哥洪刍获罪,被流放沙门岛。” 说到诗坛的不良传闻,东莱先生急欲分辨几句:“洪家四兄弟鸿羽弃世早,虽诗文亦是一流,流传较少;洪刍c洪炎同榜进士,均非等闲之辈,洪刍,自驹父,一生诗文chuán shi,可惜晚节不保,金贼陷汴京,洪刍依附金人,为今人搜刮钱财,又仗势要挟宫人劝酒。没想到建炎黄帝南京即位,洪刍罪当万死,今上不知何故,竟未处死洪刍,仅流放沙门岛,永不放还,可惜了身后名啊!” 赵明诚也自嗟叹:“是不该从贼,辱没名节。” “其实他人很豁达,流放沙门还有诗句云‘关山不隔还家梦,风月犹随过海身。’”说到这里,望一眼李清照,有点难为情地继续说:“‘风月’二字,可指真的风和月,可总有人往那方面附会,所以名声更加不堪。” 李清照开口,缓解一下气氛:“可惜了好诗句。” “其实洪家四兄弟以洪朋诗文最著,深得山谷真传,黄庭坚赞其:‘笔力可扛鼎,不无文字垂世,力学有暇,更精读千卷书,乃可毕兹能事。’洪朋两次赴举不第,不愿出仕,以诗文读书为务,可惜,也是过世得早。” 赵明诚接口:“哦!‘豫章四洪’,凋零仅剩下洪炎了?” “是啊!不过洪家根基在洪州,很多故交都去投奔他,他帮忙安置家属,帮人赁屋找房,很是古道热肠,兄长去到洪州,可找他帮忙,这次应该能会面,迟则可能赴外地做官。” “可惜我们和他没交情,不好去麻烦他。” “兄长不要过滤,洪炎品性纯良,不似兄长,再则”东莱先生看了一眼李清照:“诗坛多少人物仰慕夫人,如果夫人不嫌弃,不妨屈尊加入诗社,必定能光大江西诗派。” 赵明诚也看着清照,清照莞尔一笑:“我本闲云野鹤,不谙世事,偶尔兴来,填词遣怀,加入诗社,却不敢高攀。” “易安居士何必过谦,诗社聚会就在六月中,月圆之夜,如果有雅兴,欢迎二位一会。” 清照接着说:“一定去看看,参加诗社就不必勉强。” “也好,洪家庄不见不散,弟恭候。时日已不早,叨扰二位,今晚就此别过,明日到我舱中,再饮数杯薄酒。” 吕本中一路南来,本就无事,只为洪家庄结社一事而来,本打算一路游山玩水,刚到采石就遇到赵明诚夫妇,而赵明诚夫妇正落难之时,第二天他也没有离开,陪着赵明诚夫妇打探消息。 而前方池州是诗人荟萃之地,杜牧曾做过池州知府,李白c苏轼都曾游历过池州,留下很多诗篇,本来东莱先生准备游览一下池州,感受一下先贤们的诗情画意,没曾想遇到当代诗c词大家李清照,简直是活化石一般,自然不愿先行离开。 赵明诚心情苦闷,正好吕本中陪他借酒消愁。聊天话题总会转到当前局势上来,时间一长,也颇觉扫兴,一来赵明诚不善诗,话不是太投机,二来自己几次和李清照论诗,李清照总寂寂不言,几次下来,总令自己一番热情,如夜半篝火般炙热,到得清晨,则火灭灰冷,一颗心渐渐地也如冷灰一般。 李清照见过《子美诗话》,自己又天分极高,起初还和东莱先生聊几句,后来发现实在难于接受东莱先生的诗论,而东莱先生总是侃侃而谈,自以为江西诗派,得黄庭坚点铁成金真传,而在李清照看来,真如“点金成铁”,可还不能忤了东莱先生的意,稍微品评一下江西诗派之诗,东莱先生脸上颜色就如初夏的天气,阴晴不定,到后来自不愿多开口,做一个倾听者,比微夺匹夫之志,容易多了。 直等了两天,赵升才风尘仆仆地赶到。 原来赵升回江宁,打探到确切消息后,急忙赶往采石,比逆江而上的主人家晚了两天,赵明诚感觉两天,比两年还长。 “赵升,江宁情况如何?” “大人,江宁城由于李谟提前防范,王亦军队未有可趁之机,很快军士瓦解,仅有数十名亲随负隅顽抗,天明,李谟假知府名义下令,从乱诸君皆不问,枭首王亦者,赏十万贯。结果王亦被亲随所杀” “那么大一场兵变,就这么容易消弭了?”赵明诚大吃一惊,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惊弓之鸟一般,缒城逃走呢? “是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升说完,才感觉自己失语,忙补救一下,想缩短一些主人拉长的脸。 “李谟的部署虽然很到位,但是激战还是蛮激烈的。” “不管了,新知府到任了吗?交接清册呢?” “新知府到任了,交接清册” “怎么啦?”赵明诚拉长的脸上又现出急切c焦急的神情来。 “大人,朝廷原来调其他地方的官员到江宁任知府,可路途遥远,非一日能到,发生兵变以后,朝廷重新就近委任知府,李谟升江东转运使,大人” 赵明诚有种不良的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说!” 赵升硬着头皮开口:“大人被免去湖州知府” 赵明诚一句话不说,呆立船头 既然不用去湖州就职,下一步该怎么走,还得仔细计议一番。江宁家中,临变匆忙,尚有未尽之事,只有派赵升再赶回去处理,同时了解京中动向。自己先到姑熟,赁屋居住,再做打算。看来最终还是得往洪州。 见寻着赵升,吕本中也来告辞,双方洒泪而别,临别,东莱先生邀请夫妇二人一起到洪家庄聚会,赵明诚答应,如果到时候人在洪州,一定赴约。。 赵明诚夫妇在姑熟耽搁了两月,看看也不是久留之地,又租船往南,这日到得池阳县,家人赵升寻来,带来了好消息。 赵升一上船,就给主人行礼:“恭喜老爷,朝廷再次任命老爷为湖州太守,小人特来寻找主人,请主人回江宁,上殿谢恩。” 赵明诚听到这个消息,亦是高兴,暗自沉吟:“恐怕还是当初太学同窗运动的结果。” 经过短暂商量,赵明诚决定匹马往江宁:“夫人,你暂住池阳,我往江宁面圣,等湖州安定下来,你再派赵升来接洽。” “德甫,这次出仕,可得体谅赵官家苦心,一心为国,保境安民,不要忘记收复中原” “夫人,为夫知道,赶快收拾一下,我即刻出发。” “不缓几日,等我们安顿好再说?” “不了,官事要紧,赵升留下,你们安顿好以后,即刻来信。我到湖州任上,也好给你们回信。” 不一会,随身包袱已经收拾停当,岸上赵升骑来的一匹枣红马,静静地啃啮着丰盛的夏草 分别总在杨柳岸,匆匆一别枉断肠。赵明诚身穿葛衣,头戴方巾,人一下子好像年轻了很多,翻身上马,与李清照隔船道别,转身,一声马嘶破长空,黄尘起处马蹄翻,转眼消失在柳林深处 李清照,优渥的生活过了大半生,没曾想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到得中年始觉坚,泪在眼中转,痛由心头升,多盼望如骑着红马的ài rén,是冲着自己飞奔而来的 确实有一骑飞奔而来 近了,果然是明诚,隔岸勒住马,高声对船上的李清照喊道:“夫人,尽快让赵升来寻我。”留恋之意,溢于言表。 李清照一阵酸楚:“德甫,万一局势紧张,事情缓急,该怎么办?”因为一大堆珍玩古董,金石书画,怎么处置,毕竟是赵明诚一生的心血。 赵明诚伸手摇摆,朗声说:“如果事情紧急,就随众转移,万不得已,先把箱笼家什丢弃,再丢掉衣服被褥,再丢弃书册卷轴,最后丢弃古董,那些宗庙礼器之类,万不可遗弃,必须背负,以身共存亡。一定不要忘记。” 听得赵明诚说道“亡”字,李清照一下子哽咽住,不能一语,赵明诚策马,一骑黄尘,再一次消失在柳林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 赵明诚分香卖履 吕本中谈诗话朋 话说赵明诚离开妻子李清照,只身往都城面圣,然后想取道湖州,莅任湖州知府去。 李清照把家暂时安顿在池阳,等候夫君消息,直等了近一个月,才收到夫君来信,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赵升,帮我雇船,我要回江宁,池阳你帮忙照应好。” “夫人,什么时候动身?谁陪你去?” “越快越好,就我的侍女,再安排一个家人陪同就可以。” “夫人,为何如此匆忙?” “老爷来信,很不好的消息,他一路颠沛,辗转江宁,又逢酷暑,正准备取到湖州,没曾想病倒在江宁。” “可找良医医治?” “我最了解明诚,他性子急,看样子应该感染寒热之症,发热之时,明诚为了快速治愈,必然服食凉药,这样病情不会好转,只会更重。” “那夫人还是赶快动身,有夫人伺候汤药,一定无恙。” “哎!祸福难料!” 李清照乘船,顺溜而下,一刻不停,一昼夜行三百余里,巴不得马上就见到赵明诚。 等到了江宁,见到赵明诚,果然之前服食过柴胡c黄芩等药,病情加重,奄奄一息,李清照悲从中来,回想少女时光,诗词打动时为太学生的赵明诚,最后结为秦晋之好,奈何自己公公和父亲政见不同,互相抵牾,最后都落寞于政坛,自己夫妇两奉旨居于青州近十年。 很多事情一幕幕重现眼前,共同的金石学爱好,促成了美满的婚姻,奈何自己膝下无子,也给明诚纳过妾室,几年下来,亦是无嗣。现在看来,恐怕不起,中年遭逢国家离乱,明诚极力收拾起来的金石字画,恐怕也难幸免。 看赵明诚病势越来越重,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李清照心如刀割,也不忍心问赵明诚身后事如何安排,建炎三年八月十八日,赵明诚取笔作绝命诗一首,溘然长逝 赵明诚去世突然,并没有分香卖履之意。想必他一生所爱,唯在收集金石书画,攥成《金石学》一书,填补了中国金石研究的空白,自己毕生收藏的古物,青州遗落下一些,就令赵明诚非常痛心,即使离世,也不愿看到金石古物再有损失,只能全部依托妻子李清照照管,可兵荒马乱之世,想保证这些金石安全,谈何容易 安排完赵明诚后事,李清照回到池阳,也是一场大病。局势仿佛更加的紧张,金兵有渡江的可能,长江传说已经禁航,望着几屋子古物,如何保证它们的安全?光书就有两万余卷,实在令人费精神。 原来赵明诚就有过去洪州c赣州的打算,现在看来真有去一趟的必要,赵明诚的妹夫李擢,现为兵部侍郎,受遣卫戍洪州,此时安排古物去洪州,也算有人照应,奈何自己病中,不能远行,只好安排赵升,先押运部分行李,往洪州投奔李擢。 赵升刚走不几日,李清照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这日正在整理遗留下来的一些书c画c古物,家人进来通报,吕本中来访,清照一听,眼睛湿润,连忙喊请。 吕本中到得客厅,俯身就拜,痛哭流涕:“姊姊,小弟来迟一步,明诚哥哥” 李清照也陪着流泪,吕本中进到里屋赵明诚牌位,躬身祭奠,悲从中来,不想长江舟中一别,竟天人永隔。 然后重回客厅,落座奉茶。 “姊姊,我到洪家庄聚会,回程偶遇赵升,方知哥哥病故,急忙赶来相探。” 李清照反倒安慰起吕本中:“东莱先生,世事无常,怨天尤人,也自无奈。” “上次舟中,如果哥哥同我一齐去洪州,也不至于如此,诸位诗人听说姊姊可能会来洪家庄,很是悬望,到底空望一场。” “事情羁滞,本打算去洪州,没曾想这样哎!现在打算再往洪州,奈何夫亡之后又生一场大病,所以派赵升先行。” “姊姊好好休养,洪州怕是不能去了?” “怎么?”李清照惊诧起来。 “朝廷派了李擢镇守洪州,虽李擢是姊姊族中人,亦是明诚妹婿,恐非知兵之人。” “东莱先生怎么有这样的看法?” “靖康期间,我在兵部行走,整个战况都轿清楚。汴京最后失守,李擢负有很大责任。”考虑到李擢和李清照的关系,吕本中缓和了口气:“当然,金兵强悍,汴京难保,李擢时为中书舍人兼南壁提举官,统辖精兵三万镇守城南,可其日与僚佐饮酒烹茶,人人都以为他成竹在胸,学儒将风流,没曾想金兵搭桥渡护城河,他依然醉卧,令手下将士扼腕。” “那时我和明诚在青州,没有耳闻。” “现在他去镇守洪州,恐怕无计破敌。” 李清照倒吸了一口凉气 “朝廷钦命,也没办法,不过,洪家庄江西诗社聚会,确实是渡江以来诗坛一大盛事。”吕本中谈到诗坛之时,眼睛放光,之前的悲伤c忧虑都不见了,仿佛他拜访李清照的目的,就是为了宣扬江西诗社一般 李清照也一下清醒过来:“东莱先生,暂在寓所休息两日,今天我身体刚康复,还觉乏累,明日再整杯盏,令先生痛饮。” “好说,好说,姊姊休息要紧。” 吕本中当日在客房休息不提。 第二天,清照安排家人带着吕本中,参观了一下池阳地方,池阳今名贵池,隶属池州市,有佛教名山九华山,但登山可非止一日功夫,东莱先生本来就喜欢游山逛寺,去洪州时就想一登九华山,无奈在姑熟耽搁几天,未能如愿;回程遇到赵升,知道赵明诚病故,李清照暂居池阳,所以急急赶来相见,不想清照身体尚未康复,自己逛了一下池阳县城,也实在无趣,遂遣回李清照家人,自己带着伴当,游池州和九华山去了。 这一去就是五日,山山水水都游了一个遍,等回到李清照家,李清照身体也康复如初,世事一场大梦,李清照和赵明诚如诗如梦的生活,就在一场大病之中,离她远去,生活还将继续,未来又是什么样的生活等着她呢? 吕本中看到李清照身体恢复如初,但情绪尚未平复,不好以诗词劳其神思,委婉温语劝导一番,希望重新振作起来,当晚无话。 第二天,东莱先生也不便久留,告辞乘舟往健康而去。清照相送,直看着小船即将离坞,洒泪欲别,不想东莱先生又回转船头,手握一本册子,上岸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 洪家庄结江西社 吕本中演宗派图 只见东莱先生上岸,重又哽咽着说:“姊姊,小弟忘了一件事情,这本小册子是小弟二十年前绘制的《江西诗社宗派图》,所列二十五位江西诗派成员以及他们的诗选,经过二十年,物是人非,很多人已经作古,这次洪家庄集会,也是令人徒叹奈何。但一颗诗心,而诗道曼曼,吾辈上下而求索,本来希望明诚哥哥”说到赵明诚,李清照和东莱先生又是涕下如雨。 “本来希望二位莅临洪家庄,指导吾辈一二,不想世事如棋,留下残局让我等继续。这本宗派图,姊姊暂为保管,吾辈作诗有不当之处,还望姊姊指导,他日有缘,定将请教。” 李清照止住悲声,双手接过图册:“东莱先生,易安怎敢托大。日前,我和先夫得一杜姓员外赠书,他自说是杜甫后人,有家传作诗秘笈《子美诗话》相赠。” 东莱先生兴奋起来:“真的?太好了” 李清照惋惜地说:“可惜,那夜船过乌江,江上突起风浪,船将倾覆,先夫建议往风暴眼里投掷奇物,遂将《子美诗话》以及我的抄本,投入江中” “真的?!实在可惜,但姊姊得睹诗圣遗物,定能重拾诗道。” “没想到变故频繁,先夫撒手,我大病一场,《子美诗话》忘却大半,有你的图谱,等我慢慢钻研,看看能否理出个头绪。” “姊姊也不可太费神,缘来缘去,谁又能强神所难,姊姊保重,小弟告辞。” “东莱先生一路平安。” 吕本中重新起航,顺流而下,往健康而去,只看见江岸上李清照和两位侍女的身影,一直伫立江岸颙望,似乎是送远行的赵明诚一般 东莱先生心情像大江一样,波涛滚滚起伏,而二十年之旧事,仿佛江岸的青山一般,徐徐地往远处逝去 却说吕本中那日,辞别赵明诚夫妇,一路往洪州进发,不一日来到洪家庄,命人传入自己手札,不一会,洪炎亲自迎了出来,东莱先生和洪炎见礼,看看洪炎身后,除了家人没有其他人。 东莱先生忙问:“世叔,怎么其他人都没来?” “居仁,称呼世叔,实不敢当,进屋说话。” 洪炎比吕本中大近二十岁,又是黄庭坚的外甥,吕本中特别推崇黄庭坚诗法,第一个绘制出江西诗派人事图,因此尊称洪炎为世叔。吕本中也是显宦之家,其祖父吕公著元祐时期做过宰相,而且欧阳修曾和吕公著结为讲学之友,虽然他比欧阳修小十岁左右,苏轼是欧阳修学生,黄庭坚是苏轼学生,洪炎是黄庭坚外甥,按这样排下来,东莱先生还比洪炎辈份略高。因此洪炎也是不敢当。 但双方诗风一致,都脱胎于黄庭坚,吕本中年纪最轻,列出的江西诗派二十五人,虽未包括自己,但归属感自比别人强。 另外,二十五位江西诗社成员,现在又能来多少? 来到大厅,重新施礼,然后落座看茶。 “居仁,家里人可好?” “蒙世叔挂念,家人都好,现都安置在江宁。” 洪炎感慨:“靖康之变,令人扼腕,好在都平安南渡,徐图再恢复中原吧。一路而来,路上可好。” “水路还算通畅,在池阳遇到易安居士夫妇,本打算邀请来一起赴会,奈何赵明诚有俗务缠身。” “赵明诚就算了,诗他也不懂多少;易安居士要是能来,那就蓬壁生辉,我们也可饮酒切磋一番。” “据我看来,易安居士除了词是圣手,诗也非泛泛之辈。日前其渡乌江之时,写一首《夏日绝句》,有宋以来,恐怕堪推第一。” “哦!吟来听听。” 吕本中清清嗓子,高声吟唱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诗”,“好诗”连叫了两声好诗,洪炎竟然呜呜,泪如雨下 吕本中亦是陪着洪炎的老泪,哽咽不能一语 想当年汴梁,多么的繁华,可转眼,流落江湖,如果人人都像项羽一般,怎会让金兵猖狂。 二位好不容易止住悲声,家人已经准备好酒筵,款待远道而来的东莱先生。 当晚无话。 第二天就是六月十五,应该有诗友陆续而来。早早地,洪炎就安排家人洒扫准备,杀鸡宰羊,烹制酒筵。 可一上午都没有收到一张手札 下午,也没有一个客人来访 直到掌灯时分,仍然不见一位诗友登门拜访。 “居仁,我们用晚膳吧?” 吕本中也是没信心地说:“世叔,要不我们再等等?” “居仁,兵荒马乱,我想很多诗友都自顾不暇,谁还会在意我们的诗坛盛会呢?” 刚说完,家人执帖通报,江州知州韩大人求见。 二位急忙整理衣冠,迎出门外。韩知州微服来到,一匹快马直跑了一天。迎进大厅,三人互相施礼。 “韩大人光临寒舍,小可惭愧。” “洪三哥,怎么跟小弟客气起来,你我都是赵官家家人,等局势稳定住,皇上总还会念及旧情,重新启用各位。今天不谈时务,不谈官宦,只谈诗词。” “好,贤弟,我们不醉不休。” 三人入座,空荡荡的大厅里,满是酒筵,能安排好几十人入席。 洪炎一看,建议:“我家后花园有个水榭,正好月上柳梢,我们不如把宴席安排在那儿,赏月赋诗如何?” 吕本中和韩驹齐声附和。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水榭,家人移了一桌筵席过来,酒也温上了。 酒过三巡,月上三竿,还是韩驹先发话。 韩驹,字子苍,号牟阳,陵阳仙井人(四川仁寿),少是以诗被苏辙所赏识,师事苏辙,因此和黄庭坚属一辈份的,所以洪炎和吕本中都等他先开口。 “居仁小兄弟,我们江西诗社,原只是以山谷先生为首,大家互相学习揣摩作诗之道,后来你给弄出个宗派图,就使我们都殄列仙班,后世必将有人知道有个江西诗社。居仁诗词也是一绝,也应该列入诗社。” “牟阳先生,小弟不敢高攀,唯一目的,只是为了传承文化,弘扬大师们的杰作,不令诗道坠尘埃。” 洪炎感叹道:“诗道是不会坠尘埃,可居仁所列之诗人挚友,一个个都走入了尘埃。居仁,把你的宗派图拿来,今天回忆一下各位老哥的音容笑貌和他们美丽的诗篇,也算纪念他们一番。” 吕本中从怀里取出册子,正打算展开,只听一声呼哨:“阿弥陀佛,老僧来晚了。” 只见家人领着一位老僧穿过回廊,缓缓而来,月光和灯笼的柔光下,显得粗布灰色的僧衣,都比他的脸色更加有血色。 “如壁大师,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洪炎认出了来者,三人起身相迎。洪炎吩咐过家人,如再有客来,直接领到水榭,不用通报,因此老僧悄然而至。 “几位施主不必客气,老僧本是界外之人,然慧根可断,诗情难了,听说江西诗社聚会,老僧也来凑凑热闹。” 洪炎吩咐家人:“把素斋饭端上来。” 又转身对如壁大师说:“大师诗情难了,酒债也难偿吧?” “罪过,罪过,诗酒怎么能分家,既吟太白诗,复饮太白酒。” 几个人哈哈大笑 又是斟酒,豪饮,继续听东莱先生谈江西诗社宗派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 黄山谷点铁成金 陈后山闭门苦吟 “江西诗派起于黄山谷,山谷和东坡,亦师亦友,诗文互相唱和,东坡为不世出之天才,诗c词c文章c书法,造诣颇深,但东坡神龙见首不见尾,诗自成一格,迥然独立于诗坛,实在没有办法可以习得,其以议论入诗,后人尚可徇其踪迹,又以戏虐入诗,则无人愿从。山谷强调作诗之道乃‘点铁成金,夺胎换骨’,是为至理。” 如壁大师打断东莱说话:“东莱小友,蒙你把老僧纳入宗派图,确实荣幸之至,按理出家人不该有俗物之情,但万般可看破,唯有诗难离。总之,老僧和山谷道人交集很少,原癞可和尚c善权大师尚有诗文来往,可惜他们都已仙去,总听别人说起山谷道人这两句诗法,但一直参悟不透,还请详解。” 东莱先生看看洪炎:“山谷道人是玉甫先生之舅,‘豫章四洪’必然受山谷指点,耳濡目染,见解自然比小弟深刻,小弟怎敢班门弄斧。” 洪炎面上一丝得意之情闪过:“居仁哪里话来?只是我们既然结社江西,当然以舅父黄鲁直公为初祖,然我辈互相切磋,又何必讲什么正统c嫡传c衣钵这类的话。” 韩驹也插进话头:“三哥称山谷为江西诗社之初祖,太恰当不过,我们今天好好研讨一下山谷道人的诗法,大家各得其所。” 众人齐声附和。洪炎也不推让,介绍起黄庭坚的诗论来。 “初祖和苏东坡相交,东坡先生自言:‘如黄庭坚鲁直c晁补之无咎c秦观太虚c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所以此四人称为苏门四学士,四人不同侧面均受东坡先生影响,鲁直于诗,又推崇杜甫和韩愈,反对‘西昆体’的形式,其提出‘点铁成金’,目的在于炼字,用字‘要字字有来处’,就这一点,特别考学力,需读遍古人书,方能做到,可见山谷作诗,其力几何!” 如壁大师脸色枯槁下来:“读遍古人书,一辈子把人困在书斋之中,就如释子一生,独坐蒲团” 他似有所得,又如有所失 “初祖特别强调‘句中眼’,如‘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恰如其分,是为句中之眼,置一字如关门之键。”洪炎侃侃而谈:“另外,句法和谋篇,也是参考杜甫而来,但熟观杜子美到夔州后古律诗,便得句法简易而大巧出焉,平淡而山高水深,似欲不可企及,文章成就,更无斧齿凿痕,乃为佳耳。” “哦!这确实可称之为‘夺胎换骨’”如壁大师喃喃。 “我们可以读读山谷之诗《登快阁》。”洪炎转头问东莱先生:“居仁,可读过这一首诗?” “读过,读过,很有名。”东莱先生吟了起来:“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最后变众人一起吟了,吟完均哈哈大笑,举杯畅饮,湖岸柳梢,随风飘飖,扫过湖面的月亮 吕本中吟完黄庭坚的诗,洪炎继续接着话头说:“‘点铁成金’之说,乃吾舅山谷写给吾二哥驹父的信中说的,其云:‘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c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点铁成金,原来是这么个点法!”如壁大师好像更加疑惑了:“!” 洪炎一看如壁大师疑惑的神情,忙解释:“是的,初听起来,像从古人的旧文字中寻找新意,其实不然,读书少,当然需要找,读书多,这些字眼就会自然从自己胸中勃发而出,运用得心应手。” 韩驹接话道:“说得也是,自本朝发明活字印刷术以来,各种典籍的流传就方便多了,东坡和山谷,均是学富五车之人,他们读过的书,恐怕前人无人能及,自然他们写出来的诗,字词运用灵活c奇诡,没有他们不会用的字,也没有他们不敢用的字。” 如壁大师迎合他们:“是这么说,只恨吾辈读书少,不解先贤聱牙诗。” “呵呵呵呵”其他三人勉强而尴尬地笑笑。 洪炎继续说:“山谷道人不但诗名卓著,人格也非常高善,为官一生,独傲士林,而又不忘江湖,和很多隐士有来往。其诗多次用到‘白鸥’二字,已表达山林之情。如‘九陌黄尘乌帽底,五湖春水白鸥前。’” 韩驹接口:“还有疑似这一联的‘九衢尘土乌靴底,想见沧州白鸟双。’之句,两联诗句,各有各的妙处。” 吕本中亦接口:“还有,还有,‘梦作白鸥去,江湖水贴天。’真可谓‘白鸥’诗人。” 如壁大师愕然:“老僧枯坐禅林,也算禅林诗僧,读诗亦多,然如此等大作,实属少见” “还有” “还有?” 吕本中又吟道:“‘江南野水碧于天,中有白鸥闲似我。’此诗见于《演雅》。” 如壁大师双眉紧蹙,似有不得语之处 吕本中也觉察出如壁大师异样,忙转移话题:“山谷晚年连遭贬官,晚景凄苦,其在衡州花光寺,得遇黄光和尚,黄光和尚出示东坡和少游诗卷,时二友已仙逝,山谷读诗思人,抚卷恸哭。” 说到动情处,四人唏嘘感慨。 停了一会儿,吕本中继续演说:“江西诗派自山谷道人以来,数陈师道字无己者最佳,无己号后山居士,后山作诗,先无诗法,后得山谷之诗,爱不释手,仔细揣摩,遂把自己先前作品全部焚毁,专攻黄鲁直之诗,二人互为师友,相互学习。后山居士喜欢闭门苦吟,鲁直有诗称其‘闭门觅句陈无己’。” 韩驹接口说:“后山先生得文定公提携,一生以临川曾巩为师,后得东坡先生赏识,东坡欲收之为学生,但后山先生婉言谢绝,一生以曾文定为师。其诗‘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 本中叹道:“东坡先生大名垂宇宙,哪个后生不愿师事之,难得无己先生有此情操。” “他们虽无师生名分,但东坡先生仍然爱其才,时时指点文字,所以,陈师道亦列入苏门六君子。元祐时期,苏东坡受贬谪离开汴京,无己先生从徐州赶到南京为其送行,友情可见一斑,后被朝中高官参劾罢官,被视为元祐党人。无己与赵挺之连襟,但从不攀附,势如水火。” 吕本中接口:“我在来路上遇到赵挺之之子赵明诚,其夫妇两流离长江,本来想一起来洪州,弟曾邀请他们夫妇来参加我们的诗社集会,想是有事情牵绊住了。” 韩驹说道:“江宁叛乱,赵明诚缒城逃走,被朝廷免官,后又起复为湖州知州,想必往湖州上任去了。不过他来不来不打紧,他也不擅于写诗,只是其妻易安居士,如果能来,自然蓬荜增辉。” 众人也说可惜,韩驹接着说:“刚才说到陈师道和赵挺之势如水火,赵挺之对旧党打击报复,矛头直指苏东坡,陈无己自然和他甚无好感,但无己先生家贫,元符三年冬参加郊祭,其拒绝穿其妻子借来的赵挺之府上的棉袄,受冻生病去世,甚为可惜。” 大家又是一阵唏嘘 吕本中接着话头:“后山先生著《后山诗话》,士林传抄,小弟亦有抄本,其论诗有云:‘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好尔。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尔。学杜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尔。’” 韩驹接着说:“后山主张学杜甫,但《后山诗话》亦说,唐人不学杜诗,可为何本朝以来,均学杜甫,似有把老杜推上神坛的苗头。吾师虽赞成我加入江西诗社,但学杜诗,家师还是有所保留。” 如壁大师疑惑起来:“牟阳先生师尊何人?” “家师子由,东坡先生之弟。” “哦!原来是子由” 吕本中接着说:“牟阳先生有诗:‘君住江滨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潮中有妾相思泪,流到楼前更不流。’风格和江西诗派,是有些不一样。” 韩驹说道:“既然结社,就不要有我这种不和谐的声音,大家还是以江西诗社的宗旨为尊。” 洪炎接口道:“韩大人过谦了,诗社就应该包容。后山先生代表作《春怀示邻里》,在我看来,《泛淮》竟不比之逊色。” 《春怀示邻里》 断墙著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 剩欲出门追语笑,却嫌归鬓著尘沙。 风翻蛛网开三面,雷动蜂窠趁两衙。 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 《泛淮》 冬暖仍初日,潮回更下风。 鸟飞云水里,人语橹声中。 平野容回顾,无山会有终。 倚樯聊自逸,吟啸不须工。 韩驹接口道:“好一句‘人语橹声中’,又一句‘吟啸不须工’,话是这么说,多少人在一个‘工’字上,耗尽了心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 一图览尽江西社 半壁山河传悲歌 看看月上天中万户明,四人把酒言欢,畅谈诗歌,忘乎所以,了不知南驹总结发言:“东莱贤弟,你绘制的江西诗社宗派图,一直只是耳闻,今天却实想知道一二。以前述山谷c后山为尊,洪氏三兄弟,以及在座的吾辈三人,其余可否简单介绍一下?” 吕本中脸色略带歉意:“韩大人,小弟也是一时兴起,戏作此图,哪敢将自己忝列门墙,实不敢当。” “东莱这就过谦了,细论你的诗c词,在当代亦有地位,何必自己小瞧自己。我想,除了你所列诸人,叔用和你,均可列席分觞,不必妄自菲薄。” “你说的叔用,乃吾密友晁冲之,后山先生学生,正因为他和我乃晚辈,不敢同师尊同列,因此均未列入。但是叔用之诗,确实值得称道,其《僧舍小山三首》,其一:‘此老绝潇洒,久参曹洞禅;胸中有丘壑,左手取山川;树小风声细,岩深日影圆;江湖不归客,相对一茫然。’” “格局确实不一样。” “其还有似太白之处:‘君不见夷门客有侯嬴风,shā rén白昼红尘中,京兆知名不改捕,倚天长剑著崆峒。’” “好气势!”众人拍手称快 “说道他的僧舍诗,自然不能不提几位高僧,除如壁大师在座,善有仙去的善权大师以及祖可和尚,祖可亦名癞可。” 余人只是静听,并无打断的意思。 “山林隐逸之士,林敏功以及林敏修兄弟二人,赵官家屡招不致,钦赐‘高隐处士’称号。当然,潘氏兄弟大临与大观二人,亦有可观,蝴蝶诗人谢逸写信给大临,问近有佳作否?大临以句‘满城风雨近重阳’以寄,答书云:‘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气所蔽杀。昨日清卧,闻觉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遂败兴,止此一句奉寄。’” 众人均笑出声来 “此老以生活方式践行诗歌理论,其经常和苏东坡c黄鲁直来往,稍微举荐一下,做个小官,也不致愁困如此,看来还是舍不得山林,‘最羡鱼竿客,归船雨打蓬。’就出自此老之手。” “说起蝴蝶诗人谢逸字无逸者,与其弟谢薖字幼盘,并称‘临川二谢’,当然,临川人才辈出,‘临川四才子’可有人在座上。”说着话,东莱先生拿眼睛注视如壁大师,笑而不语 “东莱见笑,老僧俗名饶节,曾和二谢以及汪革字信民者,合称‘临川四才子’,其实难副。” “大师何必过谦,‘松下柴门闭绿苔,只有蝴蝶双飞来。蜜蜂两股大如茧,应是前山花已开。’此等好诗,不就是出自大师之手嘛!大师正好和我们讲一讲临川才子轶事。” “说起来话就多了。谢逸曾写三百首咏蝶诗,世称‘蝴蝶诗人’,谢薖开窗对竹,喜竹四时不改柯叶,君子似之,乃自号‘竹友居士’,临川四友,均是淡泊名利之人,尤其以汪革为最。四人之中仅汪革考取进士为官,其处处节衣缩食,zh一u ji亲友,一生提倡吃苦耐劳,认为‘咬得菜根断,则百事可做’,确实可钦可表。” 如壁大师继续讲道:“四人之中,文才最好属谢逸字无逸者。有一次,谢无逸过黄州关山可花村馆驿,遇湖北王某,江苏诸某,浙江单某,福建张某等秀才。四人知其来自临川,知临川四才子之名,遂戏以‘曹植七步成诗,诸君七步为词’相谑。逸行五步,词成,挥毫疾书《江城子》一阙于壁:‘可花村馆酒旗风,水溶溶,落残红,野渡舟横c杨柳绿荫浓。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夕阳楼上晚烟笼,粉香浓,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图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余人叹服,遂以‘五步成词’闻名江南。” “其实,他的诗还有可观可赏之处,最为世人称许者莫如《寄隐居士》,但我独爱其七古《送董元达》:‘读书不作儒生酸,跃马西入金城关。塞垣苦寒风气恶,归来面皱须眉斑。先皇召见延和殿,议论慷慨天开颜。谤书盈箧不复辩,脱身来看江南山。长江滚滚蛟龙怒,扁舟此去何当还?大梁城里定相见,玉川破屋应数间。’” “确实好诗!”众人附和。 “其余也不值为人道,东莱贤弟,图中其余人何如?” 东莱先生说:“如壁大师过谦,‘静中与世不相关,草木无情亦自闲。挽石枕头眠落叶,更无魂梦到人间。’如此出世之作,当非大师手笔不可。” 座中四人哈哈大笑,惊起了对岸柳树上的乌鹊,也戛戛地叫了两声,又归于宁静 吕本中继续说:“与东坡同时代有交集的诗人尚有李彭c李錞,与苏门四学士同时代的诗人江端本c杨符c王直方c何顗。” “说起这些前辈,逐渐凋零,令人唏嘘。前日得到消息,夏倪夏均父竟也去世,均父留诗甚多,尝以‘天寒霜露繁,游子有所之’为韵,作诗十首,名动士林,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众人唏嘘,本中接着说:“朝廷多事之秋,党争不断,任用奸人,导致局面不可收拾。国难显忠贞,高荷高子勉,年少时曾献诗黄鲁直,鲁直及其推重其诗,有句‘点检金闺彦,凄凉玉笋班’,学老杜有得。奈何晚年依附童贯,授兰州通判,童贯枭首,其死于兰州,其诗遂恶士林,无人传颂,可惜。” “当然,最值得敬重者,当如东湖居士徐俯字师川,其《春游湖》一诗,恐怕后人选宋诗三百首,绝不会不收入该诗。‘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水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荫来。’” “他也是江西人,我以为这次聚会他会来,没想到又错过了。听说金兵陷汴京,立伪帝张邦昌,师川致仕不出,工部侍郎何昌言以及其弟何昌辰二人,为避讳改名。徐俯深恶之,买一女奴,起名‘昌奴’,人前人后大呼小叫,‘昌奴昌奴,遗臭千古’。” 洪炎面现尴尬,毕竟洪刍也是晚节不保,听来耳根辣的。如壁大师接话:“徐东湖亦是性情中人,只是不知为何,不来参加聚会。” 韩驹接话:“刚接到官报,东湖刚被举荐,任右谏议大夫c中书舍人,想来其学识c人品,在中枢行走,一定会为大宋稳定做一些事。不单单有他,原有功名之人或太学生,朝廷将擢用,我们江西诗社此一聚会,恐怕难再聚,各位都将各奔前程,希望为国c为民,做些实事,稳定天下。” 众人频频点头,月夜中,个人前途c国家前途,又能见几分光明, 集会诸人算吕本中最年轻,又是大宋名臣之后,这时不由得慷慨起来:“各位社友,江山虽半壁,我辈学项籍,来日三户水,抚剑莫吟诗。我也归结一下江西诗社社员图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 吕本中模棱论诗 张定复不主和谈 且说吕本中绘制江西诗社宗派图,其中尊黄庭坚为诗派之祖,并罗列了陈师道c潘大临c谢逸c洪刍c饶节c僧祖可c徐俯c洪朋c林敏修c洪炎c汪革c李錞c韩驹c李彭c晁冲之c江端本c杨符c谢薖c夏倪c林敏功c潘大观c何顗c王直方c僧善权c高荷等二十五人。其《江西诗社宗派图》成为“江西诗社”“江西诗派”之滥觞。后世诗坛争讼,盖起于此。 自洪州集会结束,各人散去,吕本中顺江东下,途中又遇李清照,辞别李清照以后,回到江宁。 吕本中醉心诗学,闭门作诗,同时集诗社交流所得,撰得一书《紫薇诗话》,虽然国事飘飖,金兵渡江,高宗出海,复又定都杭州,世事纷纷扰扰,但《紫薇诗话》在诗坛,还是赢得了很高的赞誉,士林传抄,影响当世。 后来吕本中擢为中书舍人,《紫薇诗话》影响更甚。 却说某日,本中在杭州住所,正自无聊,时至青梅时节,天气渐暖,满眼均是绿肥红瘦,家人禀告,监察御史兼殿中侍御史张定复来访,本中急忙出迎,延至客厅,看茶落座。 张戒,字定复,从字可知,抱“中原定复”之志。在大宋南渡之后,抱此志之人,还是很多的。 双方重新见礼,吕本中躬身说话:“御史大人来访,寒舍增辉,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东莱先生不必过谦,你我一殿为臣,况且吕大人忝列中枢,终究该为恢复中原出谋划策,可大伙都知道你的难处,毕竟秦相公当政,纵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兄弟一直求外放,到地方做些实事,倒比在朝快活得多。” “张大人不可,主战c主和,双方正在焦灼,假使都到地方,恐怕主和必成,得不偿失。” 张戒微微一笑:“不管他了,今天拜访吕大人,不谈国事,只谈诗词。” 吕本中一听,眉开眼笑:“哎呀!张御史也是性情中人。来呀!后花园摆酒,谈诗怎能无酒。” 一会儿功夫,后花园江月亭已经摆上酒筵,吕本中将张戒引入筵席。 双方坐定,举杯邀月,对影成五人。 “定复贤弟,时光蹉跎,转眼南渡已经一十二载,幸得张浚c岳飞等将领抗击金国,朝廷稍安,但主和派看来不会消停,国事如何发展,恐怕老夫年老,无法看到了。” “中书大人身体正健,只要上下一心,收复中原指日可待。” “问题就出在上下不一心,主战c主和?哎”吕本中一声长叹:“刚才说好的,只谈诗词风月,莫谈国事,来,我自罚一杯。”说着话,一仰脖,一杯酒穿喉而过。 “来来,小弟也陪哥哥罚一杯,只谈诗词风月。”张戒也一饮而尽。 “贤弟可知哥哥曾绘制过江西诗社宗派图?” “早有耳闻,南渡之前,还数东坡先生才富,诗c词c书c文,无一不精。”张戒不再往下说,其意思似乎对余下诸人,不置可否。 吕本中接话头介绍:“东坡古今通才,旷世少有,但就诗来说,黄庭坚奠定宋格,实是鼎新之人。唐自李杜之出,焜耀一世,后之言诗者,皆莫能及。元和以后至国朝,诗歌之作或传者,多依效旧文,未尽所趣;惟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扬抑反复,尽兼众体,而后学者同作并和,虽体裁各异,要皆所传者一。” 吕本中侃侃而谈:“黄庭坚主张学习杜甫c韩愈,为国朝诗坛开创了新方向,而且诗律体制逐渐完备,其主张‘点铁成金c夺胎换骨’,确实见地高出同时代诸人一头,江西诗派以其为祖,实至名归。” 张戒双眉紧蹙:“嗯” “贤弟以为如何?” “吕大人所言,在下并不敢苟同。唐朝诗人成千上百,干嘛非的学本朝的黄山谷?” “贤弟,我并不是主张学黄山谷,我还是主张学杜甫,只是黄山谷强调的诗法,正是后世诗人们遵循的诗法。” “恐怕不见得,诗无定格,一定就死气沉沉。” “所以才点铁成金啊!前人死句,山谷活之,不就是化腐朽为神奇。” “非也,非也,山谷学杜甫,亦是皮毛,焉得骨髓” 双方争论逐渐激烈 本中遗憾地说:“可惜,十几年前听易安居士说起,杜甫撰成《子美诗话》,杜员外曾赠予易安居士,可惜过乌江时风浪大作,赵明诚将《子美诗话》投入乌江,不然倒可以印证近世诸家之诗,看看诸人学杜甫学得如何?” “易安居士得睹诗圣遗稿,可我看这么多年来,她的诗也不像你们江西诗社之诗,可见大家尊黄山谷而学老杜,是走入偏门了。” “易安居士以词盛名,诗倒不见得好!” “好坏一首就够了,一句即可名后世;‘至今思项羽’之句,足耀千古。” 吕本中一生坚守的诗道,被张戒几句话就拆散了,兀自出神 “吕大人,作诗不可拘泥,不可以古绳今。我对诗的看法,和大人不同。你的理论已见诸你的作品,我也正在撰写《岁寒堂诗话》,尚未完稿,几时完稿,我们一起去向易安居士请教c探讨。” 吕本中怔怔:“贤弟说的是,诗还需上官称过,方为上品,易安居士乃当世上官婉儿,自是有慧眼识玉,本来我和居士有过接触,可以畅谈诗话,无奈南渡以来,易安居士忙于《金石录》整理,生活又一直不安定,所以一直也未去劳她精神。既然贤弟由此心,我们一起探讨亦无不可。” 张戒辞别吕本中回府,埋头著书。 想不到当年南宋朝廷发生了一件重要的历史事件,绍兴八年(1138年),金国派遣张通古c萧哲二人作为“江南诏谕使”,携带国书,在王伦的陪同下,来到南宋都城临安进行和谈。金国使臣态度傲慢,目中无人,如果南宋不答应他们的议和条件,他们就挥师南下,踏平南宋小朝廷。 南宋朝野震动,这时候主和派以秦桧为首,卑躬屈膝,欲意偏安江南,不欲恢复中原,只想和金国签订协议,对朝中主战派进行打压,激起了士民的极大愤慨,其中以胡铨最为激烈,上书祈斩秦桧c王伦c孙近。 胡铨这篇奏疏一经传出,立即产生强烈反响。宜兴进士吴师古迅速将此书刻版付印散发,吏民争相传诵。金人听说此事后,急忙用千金求购此书,读后,君臣大惊失色,连连称“南朝有人”c“中国不可轻”。 后人给该奏疏加题目《戊午上高宗封事》,现在读来,爱国情怀依然令人感动。 绍兴八年十一月,右通直郎枢密院编修臣胡铨,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斯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刘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豺狼改虑,捽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堂堂大国,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邪? 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则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当时尚不忍北面臣敌,况今国势稍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只如顷者敌势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今无故而反臣之,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c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如唐c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桧乃厉声责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愎谏,已自可见。而乃建白,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是盖畏天下议己,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有识之士,皆以为朝廷无人,吁,可惜哉!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孙近傅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敢可否事。桧曰敌可议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谏侍从议矣”。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容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窃谓秦桧c孙近亦可斩也。 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小臣狂妄,冒渎天威,甘俟斧钺,不胜陨越之至! 胡铨奏疏一上,得罪秦桧,秦桧认为胡铨狂妄凶悖,鼓众劫持,诏令除名,贬送昭州(今广西省平乐县)管制,并降诏传告朝廷内外。给事中龙如渊c谏议大夫李谊c户部尚书李弥逊c侍御史郑刚中等人纷纷想方设法出面营救,秦桧迫于公论,只得改派胡铨去广州监管盐仓。 胡铨被贬,很多趋炎附势之人,避之唯恐不及,唯独王庭珪赠诗,随后王庭珪被贬出京。 王庭珪,字民瞻,号泸溪老人,诗词称名当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 王庭珪千里赴贬所 张定复览诗泪涟涟 且说王庭珪给胡铨赠诗,自然有好事者汇报到秦相公那里,秦桧大怒,坐讪谤,流夜郎。 夜郎,在中国历史以及文学史上,和楼兰一样的出名,位于贵州境内,现代交通发展,旅游发展,已经是很好的地方,但在古代,交通不便,文化闭塞,从杭州至夜郎,千山万水,王庭珪身负贬书,一路往江西c湖南方向跋涉而去。 这日刚离开杭州,于城外紫阳亭,早有一位羽扇纶巾的中年人在路边等候,走近一看,原来是岁寒堂主人张定复,已在路边翘首期盼良久。 “王大人,小弟等候多时。” “定复贤弟,想不到老哥已为流人,尚有贤弟记挂。” “朝中正义之士亦多,只不过秦桧气焰嚣张,故隐忍以待时机,似愚弟这般职位低微,也不在乎什么得失,故离亭相送,望哥哥一路平安,早日的回。亭中备下薄酒,且饮几杯,再走不迟。” 二人进入紫阳亭,家人早已备下祖席,二人开怀畅饮,了不知南北。 酒过三巡,看庭外衰草斜阳,富春江浩浩荡荡,归舟c渔船来来往往,张戒不禁感慨:“哥哥大作,传颂士林,‘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南州瘴海间。’不想,哥哥也步后尘,看来官家只想偏安一隅。” “贤弟名定复,恐怕感慨更多。还是莫谈国事,窗外大江横,正是吟诗时,听说你和东莱先生有过争论,对诗的见解,自然高明,愿闻其祥。” “高明谈不上,还想请教哥哥,江西诗派,您有何看法?” “有利有弊,弊大于利,诗在江西诸子手中,渐渐变死板,了无生气。” “何以见得?” “东莱先生有言:‘唐自李杜之出,焜耀一世,后之言诗者,皆莫能及。元和以后至国朝,诗歌之作或传者,多依效旧文,未尽所趣;惟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扬抑反复,尽兼众体,而后学者同作并和,虽体裁各异,要皆所传者一。’要皆所传者一,但这个‘一’,江西诗派并未找到,诗道一以贯之,一而二,二而一,如东莱先生所说,豫章尽兼众体,怎么可能?李白有李白之味,杜甫有杜甫之体,怎么到了黄鲁直之后,人皆一体,恐怕千篇一律自此始矣!” 张戒微微一惊:“想不到哥哥对诗的看法,和小弟暗合。苏c黄用事押韵之工,至矣尽矣,然究其实,乃诗人中一害,使后生只知用事押韵之为诗,而不知咏物之为工,言志之为本也。《风》c《雅》自此扫地也。” “贤弟说的好啊!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喜欢格律c用典c押韵来言诗,舍本逐末。诗不是不讲究这些的,很多二流诗人,以为自己掌握这些就了不得,其实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听哥哥这么一说,我就敢写《岁寒堂诗话》了,从本朝欧阳公以下,苏c黄之诗和诗论笼罩天下,致使本朝之诗,越走越呆板,好像庙里的泥塑菩萨一般,徒有其表,气韵全无,直接责任人,恐怕非苏c黄莫属。” “哈哈哈!贤弟说出来我们想说而说不出的话,不瞒你说,我年轻时也是学习江西诗派的,自己写的诗自己都没法读,后来抛弃了他们的理论,渐渐地,自己之诗渐觉有韵味。” “苏c黄诗中滥用典故c补缀奇字c以议论为诗c以押韵为诗的倾向,我以为是‘诗人中一害’。诗妙于子建,成于李杜,而坏于苏c黄;脱尽苏c黄之习气,始可以论唐人诗;唐人之声律净尽,始可以论六朝诗。” “贤弟见识果然不一般,此等高论,自可编入诗话,等你的大作撰成,记得给哥哥寄上一本,哎!也不知哥哥到时候身在何处,埋骨何方?” “哥哥不用介怀,朝中自有正义之士,早晚会让哥哥复起,至于拙作,天涯海角,自当奉上。” 看看天色渐晚,两人洒泪而别,王庭珪下船,小船沿富春江往西溯游而上,消失在半江瑟瑟的夕阳之中 张戒回城,继续撰写《岁寒堂诗话》。不久,由于主战,而且顶风送别王庭珪之事亦被揭发,遂被外放,流宦岭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四年过去了,可四年时间,发生了很多重大事件,绍兴十年(1140年),摆北伐,招回岳飞。然而,主战c主和,围绕岳飞展开了一系列斗争,和议已成定局,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夜(1142年1月227日),岳飞被赐死c枭首 绍兴十二年,主和派全面清理主战派,罗汝辑上表弹劾张戒,认为张戒与赵鼎c岳飞等破坏和议。张戒被停职。 和议虽然暂时取得了hé pg的国家局面,但从长远来看,遗患无穷。张戒张定复,大名永远地和赵鼎c岳飞定格在一起,又作《岁寒堂诗话》何为呢?诗人,总想以诗铭世,殊不知操守亦如好诗一般,会被后人记取。 张戒无官一身轻,正好游历一番,补充一些诗话题材。不想未过两月,吕本中辞世。吕本中本已是中书舍人,能和皇上经常对话,可影响皇上决策,但奸相秦桧却一意主和,排挤主战派,吕本中被风御史萧振弹劾,不久病逝,赐谥文清。 张戒非常遗憾,自己《岁寒堂诗话》尚未完成,对诗道理论的辩证,吕本中不得而知,本该上次会面提出,但恐当面辩驳,东莱先生无法接受,才想到共同找李清照纷解,不想竟没有这个机缘。不但没有这个机缘,自己也是主战派,和赵鼎c岳飞相交甚密,自然也是主和派打击对象,贬官c外放c罢职,一系列打击继踵而来。等《岁寒堂诗话》完稿,抚今追昔,恸感身世飘零,国家多难,想给故人吕本中鉴赏诗话,可斯人已逝,不禁悲从中来 正自嗟叹,不想竟收到老友泸溪老人来信,信只一诗: 《移居东村作》 避地东村深几许?青山窟里起炊烟。 敢嫌茅屋绝低小,净扫土床堪醉眠。 鸟不住啼天更静,花多晚发地应偏。 遥看翠竹娟娟好,犹隔西泉数亩田。 猛然想起故约,无论天涯海角,《岁寒堂诗话》成书,将千里寄送给一位友人,想必友人怕自己遗忘,特地寄诗以提醒自己。 原来王庭珪早年曾弃官隐居泸溪,遂以泸溪为号,称泸溪真逸。后起复,赠诗胡铨得罪秦相公,遂被流放夜郎,绍兴十九年勒停,送辰州编管,遂一直居住辰州(湖南怀化)。细读来诗,逆境似乎没有消磨诗人意志,诗人追求的东西(翠竹),只隔着几亩水田而已。 张戒览诗,涕泪交并,不能自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 王庭珪东村遇友 杨万里千里访师 话说张戒接到王庭珪来信,忆起旧约,急忙把《岁寒堂诗话》寄给千里之外的泸溪老人,岁月不饶人,曾经的泸溪真逸,是时候自称泸溪老人了。 且说王庭珪忤怒秦桧,被流放夜郎,半道勒停改放辰州看管。朝廷里经过一番斗争,以秦桧为首的议和派完全占据主要枢密,抗金名将岳飞被赐死,可以想见,王庭珪老先生,秦桧不死,很难起复了。 中国的读书人,都有出世入世的一番理论和操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泸溪老人自然把心态放到最低,以读书和游乐为主,诗酒人生,不亦快哉。 不想突然想起当年祖帐送别,孤舟夕阳,张戒说好的《岁寒堂诗话》相送,怎的没有消息,又不好写信催问,只好聊寄一诗,想必小友会记起这个远窜的老友来。 几个月后,收到了张戒托人带来的《岁寒堂诗话》手本,墨迹犹香,展书细读,见解确实不凡,令人击节称赞,一反自大宋以来的诗论主张,特别新颖的观点,则是“去尽苏黄气,方可言诗。”在宋朝以来,确实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苏东坡的艺术成就,在当世就已经名满天下,黄庭坚的诗论,直接造成中国第一个诗社——江西诗社的成立,整个诗坛,似乎都笼罩在黄庭坚的理论阴影下,都在杜甫c韩愈的窠臼里不能自拔,而张戒敢于提出质疑,无疑需要胆量。 其文曰: “自汉魏以来,诗妙于子建,成于李c杜,而坏于苏c黄。余之所论,固未易为俗人言也。子瞻以议论作诗,鲁直又专以补缀奇字,学者未得其所长而先得其所短,诗人之意扫地矣!段师教康昆仑琵琶,且遣不尽乐器十余年,忘其故态。学诗亦然,苏c黄之气净尽,始可以论唐人诗;唐人声律习气净尽,始可以论六朝诗;镌刻之习气净尽,始可以论曹c刘c李c杜诗。” “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以押韵为工,始于韩退之而极于苏c黄。苏c黄用事押韵之工,至矣尽矣,然究其实,乃诗人中一害,使后生只知用事押韵之为诗,而不知咏物之为工,言志之为本也。《风》c《雅》自此扫地矣!” 正自细细品读《岁寒堂诗话》,家人来禀,有一个年轻人来访,呈上手札,王庭珪仔细一看,倒疑惑起来 “杨万里,字廷秀,不大熟悉啊!有请” 家人把青年人延至客堂,只见一位神采奕奕,身材清瘦的年轻人进门,对着王庭珪跪拜下去,王庭珪急忙搀扶起来 “学生杨万里拜见王老前辈。” “嗯,公子请起,礼重了,老朽不敢当,但不知” 见王老先生疑惑,杨万里自我介绍:“学生杨万里,江西吉州人。” “哦,老朽也是吉水人,来来,坐坐,但不知吉水什么县?” “小可吉州吉水人。” “哦!不知吉水我的小友杨芾杨文卿,也是吉水人,你可认得。” “老世伯有所不知,贵友正是家严。” “哎呀呀!太好了,想不到十几年没见,文卿有如此俊朗的孩子,难得你来看望老朽”王庭珪老泪纵横 杨万里也陪着王庭珪流了不少眼泪。稍微镇定一会儿,双方收泪,王庭珪吩咐安排酒饭,款待来客。 席间双方又畅谈开来 “你父亲比我小十几岁,但我们可称至交,文卿精于《易经》,实是大宋以来难得的易理人才,当年他给我推过一卦,说我会远谪,唯有不吟诗可以避祸,但遇东而安,现在想想,真是那么回事,想当初会吟几句诗,非得给胡铨赠诗,最后流落辰州,但诗到嘴边,哪有不吟之理。幸好辰州地方官还算开明,几年了也可以到处游赏作诗,突然有一天来到东村这地儿,想起你父亲说的,遇东而安,就在这里赁屋居住。想来如同一梦。” “世伯能平安,家父也会开心。只是家父不让我研习易理,倒让我学习理学和诗学。” “你父亲能推演前程,自然知道你的前程,他让你学诗学理,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你父亲除了易学出类拔萃之外,孝义方面,也是值得称道的。” “家父事亲至孝,小侄是耳渎目染。” “但有的事情,估计你也未得闻。” “小侄聆听,愿闻其祥。” “绍兴初,兵荒马乱,洪州受兵,复又大饥荒,江西民不聊生,朝廷自顾不暇,行在出海,哪有能力赈灾。江西人都走到百里之外的浙江c福建背米。你父亲背米回来遇盗,盗贼欲抢夺粮食,你父亲不予,盗贼拔刀欲砍,你父亲恸哭哀求‘百里之外为双亲负米,自己三日未食,家里双亲需要赡养,望侠盗可怜。’盗贼也被你父亲感动,放了你父亲一马。” 杨万里双眼湿润:“这些事,没听父亲讲过。” “这就是你父亲品格高尚之处,不扬己德,不计人过。” “只知父亲至孝,没想到至孝如此。” “你也是读圣贤书,自然知道子路负米的故事,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你父亲的孝心,和子路有一比。” “我只记得小时候,父亲卖肉回家,只给爷爷奶奶吃,他自己和孩子们一样,吃粗劣的食物。” “这就是你父亲至孝之处,他谨伺双亲,淡泊名利。所以也不愿出仕做官,但他和很多人有来往。” “是的,父亲让我趁年轻时候游学一番,拜访名师,因此小侄辞别双严,游历神州,第一站就是辰州,希望世伯指点小侄一二。” “吉水杨家,家学渊源,老朽指点谈不上,不过看你年轻有为,将来必定受朝廷重用,因此,我只和你谈两个字‘战c和’,别小看这两个字,整个朝臣均被二字搅入其中,不能自拔,你对战和二字,怎么个看法?” 杨万里见问,急忙敛容回答:“小侄才疏学浅,国家大计不再考虑范围,小侄只在意写诗作赋。” “非也非也,诗人均有赤子之心,只有关心天下,心系黎民,格局才会不一样,整天闭门造车或者如孤魂野鬼一样沉吟花间,小格局怎么会出大诗人。” “世伯教训得对。但我认为,秦相公立主和议,使南北不交兵十几年,亦是正确的选择。” “非也非也,大众只看到目前的苟且,国家长远的格局,被秦桧破坏殆尽,‘战和’如易理一般,以战促和,以和养战,改战即战,能和必和。秦桧和议之前,内有赵鼎,外有张浚,猛将有岳飞c韩世忠辈,是时候恢复中原,一战定鼎,而秦桧一意孤行,和议成,杀岳飞,恐怕后世再难出岳飞一般的忠臣义士。” “世伯言之有理。” “和议不是不可以,暂时取得国家安定的环境,发展生产,休养生息,练兵自强,如汉高祖事,白登被围,暂时屈节,后武帝横扫漠北,扬眉吐气。可是我们的秦相公的所作所为,亲者痛仇者快,自毁长城。国家在其治下,亦不见有富强的迹象。” “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想必秦相公亦不久远,今后的事情,还不好说。” “秦桧窃居相位多年,你怎么知道不久远?” “世伯,不是小侄狂妄,秦相公已将养子秦熺,引入枢密院,恐怕是为自己身后事布局。” “有一定道理,不过,秦桧执政多年,国势已不可返,希望张浚复出,庶几国势复振。” “相才无处赵鼎c张浚,将才唯推岳飞c韩世忠,可惜未能中兴,常使英雄泪沾襟。” 二人天南海北胡侃,不知已月上柳梢,杨万里复问:“世伯赠诗胡铨,名动天下,小侄还想和世伯讨论一下作诗之道。” “作诗吾亦只知皮毛而已,贤侄聪颖异常,诗文自然难不倒你。” “现在普天之下,莫非江西,江西诗社独领风骚,小侄亦受江西诗派行家指点,作诗也算入门得其正” 王庭珪微微地皱起了双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 杨万里大言江西派 张德远引领诚斋体 且说杨万里聊起诗来,滔滔不绝,这也是太年轻的缘故,年轻人ji qg可嘉,视万物为俗物,自诩清高,也是情有可原。 泸溪老人王庭珪一看侃侃而谈的杨万里,也不愿意多去指责他的热情,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很多事情,让年轻人自己多磨练一番,自得总比教训来得真实,也就不愿多说。 杨万里也觉得王老爷子好像有一层寒冰浮在脸上,也就打住话题,双方继续喝酒,宾主还算尽欢,夜深歇息不提。 杨万里又在东村盘桓了数月,每天读读王庭珪的藏书,偶尔和王老爷子沟通学习一番,学业大进,不知以近深秋,草木渐凋零,青山已带色。 秋风起,归心急,杨万里准备辞别王庭珪,取到回吉水,王庭珪特意挽留几日。 “贤侄,感谢你千里来看望我,我决然一身,除了几本书,身无长物,但我看你天资聪颖,确非凡品,尤其在诗词上,恐怕成就在当朝,定会峥嵘毕露,但你入于江西诗派,恐怕适得其反,固步自封,反倒把灵气拘泥,我知道短时让你改变想法,你的抵触情绪会很高,现今临别,你也别嫌老朽噪聒,老朽有几句金玉良言,希望你能拾取一二。” “世伯言重了,我受父亲嘱托,遍访名师,特意跑来辰州,就是聆听老师教诲,岂敢不虚心接受。” “话是这么说,要改变故有成见,谈何容易。江西诗派自从好事者吕本中推出江西诗社宗派图以来,统领南渡前后文坛数十年,自有他的道理,但诗贵于发之于心,咏以成言,你试想一点,千人有千种心思,怎么能一律以绳之?” “嗯” “临别我也没什么可送你做纪念的,老朽老矣,不知骸骨收于何处?现有朋友张戒张定复,撰成《岁寒堂诗话》两卷,按当年约定,千里寄书遗我,故人亲笔见赠,不便转赠,我已誊写副本,尚余尾章,贤侄再盘桓数日,誊毕相赠,再走不迟。” “谢谢世伯,劳世伯费神,小侄闲来也是无事,可以让小侄代劳誊写。” “不必,欣喜所剩无几,出自老朽手书,贤侄今后见字如面,也不负千里走这一遭。” “谢谢世伯。” “目今一别,贤侄鹏程万里,如果有机会,可以拜访张浚c胡铨诸公,他们和当朝宰辅秦桧,不是一路人,可学习他们的操守,百世之后,可都是节操chuán shi,似秦相公,吾不知其何得其所?” “世伯放心,小侄一定谨记教诲,世伯保重身体,伺秦相公过后,自有起复的一日。” “哈哈哈”王庭珪爽朗地笑了:“如贤侄所言,和小人相较量,当较量寿数。老朽岁数虚长,比你父亲c张戒c胡铨诸公都大,秦桧亦属小辈,比我小十余岁,借贤侄吉言,老朽定会长命百岁。” “吉人天相,世伯保重。渐进岁尾,我回乡伺奉双亲,来年准备进京赶考,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世伯。”说着话,杨万里泪洒当场。 几日后,杨万里背负行李,怀揣《岁寒堂诗话》,辞别王庭珪,洒泪东归。 翌年,杨万里进士及第,年轻人初入guān chǎng,爬摸滚打,第二年,被授予赣州司户参军,赣州离吉水不远,同属江西,司户参军属从七品,官岁不大,但杨万里可以时时侍奉父母,也算好事,其父亲杨芾经常带他拜访过往赣州的文化名人,如张九成等 五年后,杨万里调任永州零陵县承。 永州属湖南省,潇水c湘水汇流于此,故有“潇湘”美称,所谓潇湘无限意,鸿雁北归时,唐时柳宗元曾被贬永州,写过《永州八记》,可见,永州一直是朝廷贬官常地,当时,抗金名帅张浚张德远就被贬永州。 是时,秦桧已死,主战派短暂地试图重振国威,但高宗皇帝不愿改变国策,所以张浚被安置永州居住。张浚闭门谢客,不与外界相通。 张浚大名,是时天下闻名,杨万里且有不闻其名之道理,尚记起王庭珪之语,更加想结识张浚。现在自己就在永州做官,虽一闲散小官,无甚大事可做,除游历名胜外,就是拜访名流。可投刺张府,都被婉拒,自己一个无名小辈,也实在难以见到张浚。 张浚,唐代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之后,一生戎马,讨杨幺时拔擢岳飞,后节制江淮,抵抗金兵南下。 和议成,张浚累言金患,受秦桧排挤,贬居永州,去国二十年,宋史记载:“浚去国几二十载,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慕之。武夫健将,言浚者必咨嗟太息,至儿童妇女,亦知有张都督也。金人惮浚,每使至,必问浚安在,惟恐其复用。” 秦桧死于绍兴二十五年,本以为朝政会有变化,时值张浚母丧归葬守制,但念天下事被秦桧祸害二十年,边备松弛,军且不能战,而金国有变,完颜亮篡立,篡立之主必定以侵略别国以巩固和威慑自己权力,必将南侵,而朝廷无备,张浚不以居丧为由,当仁不让,上书言事,浚谓数年间,金人势必起衅用兵,而国家溺于宴安,荡然无备,极言备边备战。时大臣沈该c万俟禼c汤思退等见之,谓敌初无衅,笑浚为狂。台柬官论张浚归蜀,恐摇动远方,有诏复居永州。 张浚无职一身轻,也没有游历和诗酒的习惯,也怕再引起朝臣猜忌,遂闭门谢客。其实,世人都是势利眼,当红之官员,谁愿意去结交他呢?都怕牵连自己,只有杨万里这样的闲散小官,才会主动拜访,但是,吃了三次闭门羹。 正自没有摆弄处,遂想,何不通过张浚的至亲好友引见呢?可又委托谁呢? 要说闲散小官,少办事,多hu一 d一ng,毕竟县事有县长,自己做多了,说多了,反倒招来忌讳,可州里有什么新闻情况,小官可是洞若观火。想找一个引荐人,也不见得有多难。 刘备三顾茅庐才见到诸葛亮,杨万里一个小官,又不是有多大的正式抱负,原说也不用三顾茅庐,可三次求见被拒,反倒使他想见到张浚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杨万里还真找到引荐人,时隐居衡州近二十年的一位世外高人,姓胡名宏,字仁仲。 胡宏,崇安人,师从杨时c侯仲良,而杨时师事程颐c程顥,侯仲良为二程表弟,亦师亦友,所以,胡宏亦是一儒学大家,因力主抗金,不愿趋炎秦桧,已隐居衡山近二十年,以讲学和研究理学为业,成就斐然,被称为湖湘理学开拓者。 这样的人物当然是杨万里拜访c请教学习的,来往过程之中,杨万里提到几次被张浚所拒,胡宏就给他引荐一人——张栻。 张栻,字敬夫,号南轩,乃张浚之子。原来张栻亦仰慕胡宏之学识,和胡宏常用书信往来,胡宏帮杨万里写一封书信,委托张栻说项,杨万里自然受到邀请,做了张府的上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 张督军漫谈诚意 杨诚斋一日二师 且说杨万里收到张浚邀请,到张府做客,张浚在书房接见杨万里,张栻作陪。 三人见礼,杨万里一揖到地,恭敬之极。 “小侄杨万里拜见国公。”张浚曾封和国公,因此杨万里称呼其为国公。 “廷秀不必多礼,老朽待罪之身,国公岂敢,老朽不问世事,闭门谢客,不想廷秀几番拜访,都令你空回,还望谅老朽狂悖。来来来,看座。” 丫鬟献上香茗,宾主落座,张栻恭立父亲身后。 杨万里半坐:“国公哪里话?小侄欲见大人,如久旱盼雨,多方设法,才能叨扰国公,还请国公见谅。” “廷秀以诗铭世,而立之年,即诗名满天下,恐怕南渡以来,廷秀可独步。” “作诗乃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如敬夫贤弟,致力学问,经世致用,才是正途。” 张栻忙分辨道:“兄长谦逊,小弟敬仰哥哥诗名,一直想结识哥哥,今日一见,兄长倜傥风流,足慰平生。” 张浚接口说道:“小子向廷秀多学习,不学诗,无以言。” “岂敢,岂敢,小侄诚惶诚恐。今日得见国公,还望国公指教小侄,点拨小侄顽劣处。” 张浚慨然道:“若论忠心体国,老朽当仁不让,前半生卫国抗金,拔擢岳飞c韩世忠等辈,但刘光世部众处置不当,致使郦琼叛逃伪齐,深以为憾。” “郦琼叛逃,仅数万人马,亦不致伤及朝廷根本。” “话是这么说,但老夫亦有责任,所以引咎ci zhi。谁曾想秦桧早已隐伏朝堂,抓住赵鼎和老夫不职枢密的空隙,逆袭成功,遂致和议生成,巫杀岳飞,二十年来,老夫总是耿耿于怀。” “国公也不用自责,朝政发展,亦有阴阳变化于其中,非人力所能及。” “老夫闲居,闭门谢客,其实谢得了别人,解不了自己心头的责任。” “国老忠心体国,秦桧已经作古,定当有报效国家的机会。” “我倒是希望不要有这样的机会,天下太平,不动刀兵,老朽空老山林,也是快事。可是局势发展,恐怕不以朝廷宰执大臣的天真为出发点。金主完颜亮必将南侵,需早做准备,可惜老朽上书,反倒获罪,局势还得走着瞧。” “国公是在下钦敬之人,希望国公不以在下顽劣,赐教一二。” “关于学问,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惟正心诚意而已。” “正心诚意” “就在这四个字上,其实老朽戎马一生,仅以此四字要求栻儿,说实话,小犬读书,数量上远远超过老夫,以此四字,自可卓然成家,希望廷秀不嫌犬子愚钝,互相切磋学问,相互照应,也算今天你来拜访老夫,老夫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张栻复深施一礼,杨万里回拜,双方遂成莫逆。 “国公力主抗战,当年有位上书请诛王伦c秦桧的言官” “哦,你说胡铨,那时候你们都还小呢!”张浚看了看张栻和杨万里,继续说:“胡铨,字邦衡,辗转贬居,新近也移居衡州,离此不远。” “早闻大名,可惜无缘一见。” “这亦不难,老朽遂闭门谢客,但凭老朽一封书信,胡铨自会见你。” 张浚遂修书一封,付与杨万里。杨万里作谢不迭。 “廷秀也算性情中人,多少官员趋炎附势,对我们这些遭贬之人,避之唯恐不及,而你数次求见,现在又为见胡铨而谢老夫写信,希望我们不给你惹祸。” “国公哪里话来,弟子一直敬仰国公为人,恨不能早日相见,早年弟子千里拜访王庭珪,也算学识c人品为人中翘楚,今天得见国公,国公不嫌弟子愚顽,还请国公让我师事国公。”说着话,起身匍匐在张浚脚下 张栻也在父亲身边,给杨万里磕头。张浚起身,扶起杨万里 当日从张府辞出,杨万里迫不及待地往衡州赶去,他急于早些见到胡铨。 等到了衡州,找到胡铨寓所,已是傍晚十分,凭着张浚的推荐信,胡铨自然接会见杨万里。 杨万里对胡铨是相当的敬仰,闲话少叙,万里恳请师事胡铨,并请求胡铨手书“诚斋记”,以之作为书房名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 张督军千里赴义 杨万里临安遇师 话说杨万里一天之中拜了两位老师,非常高兴,两位老师均为爱国名臣,虽然都是政治上不得意的人物,但是个人操守,确实是杨万里学习并服膺终身的老师。 秦桧迫害功臣武将,戕害岳飞,对胡铨c张浚c王庭珪等辈,除了贬官迫害,限制居住外,还真没有太多办法,特别是胡铨,本来官职就那么小,宰辅要弄他,不是太简单了,但大宋自从立国以来,除了抑制武将外,对于文官,还是比较优渥,因此,像胡铨这样乞斩秦桧的小官,秦桧还真没办法戕害于他。张浚亦是文官出身而身兼武职,所以能耗到秦桧死去。 秦桧一死,张浚c胡铨等被迫害的文官,逐渐松绑,渐渐朝旨同意,他们可以便宜居住。 于无声处听惊雷。不管皇帝和朝臣如何掩耳盗铃,把自己的头像鸵鸟一样埋进草丛以躲避危险,可该来的还是要来,金主亮,荒淫残暴地统治了大金国数年,居然撕毁和议,提兵南下,准备饮马长江。据说,是宋朝的一首词,引起了完颜亮的妒忌心,遂起南侵念头,这首词就是柳永的《望海潮》。 词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风池夸。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吸引了这位荒淫残暴的北国之主,总想立马吴山第一峰。 当然,没有柳永的词,完颜亮也要南侵,更何况柳永乃北宋人物,他写观海潮时,怎么会想到百年后有个不自量力的暴君型粉丝,起兵南侵呢? 而宋朝,有识之士早已看出完颜亮包藏祸心,怎奈高宗皇帝就是不信,而朝臣宰执更乐得逍遥,哪管杭州汴州?直到警报迭传,金主完颜亮统兵六十万,号称百万,分四路南侵。 宋高宗慌作一团,无计可施。这时候想起了力主抗金的大臣们来,可二十年时光,不是被诛杀就是已凋零,剩下的也是一贬再贬,还幸好张浚c王庭珪c胡铨等人,用自己的身体,熬过了秦相公。朝廷急诏张浚赴建康。 张浚接诏,星夜往建康赶去。连得到消息的杨万里,及时赶去送行,都扑了个空。张府只剩下家人,张栻随同父亲,乘船飞奔建康,可见军情如火,张浚,一介老臣,不管后世如何评论其志大才疏,但国家危难,一呼遽起,勤于王事,毕竟六十四岁高龄,还能强求什么呢? 杨万里没能见到老师最后一面,很是怅惘,因自己有职务在身,不便追随老师。唯把一腔热情,消磨在湖光山水之间。 永州的山水,尽在永州八记里,按图索骥,慢慢游玩,可人偏偏有种主人情节,总认为自己天天呆在这个地方,是这里的主人,很多熟悉的景致反倒不及时参观,总认为有的是机会,或者等有朋友来在带朋友参观游历,杨万里就遇到这样的情况。 过了两年,杨万里调离零陵,赴临安任临安府教授,遂交接工作,启程往临安进发。 要说杨万里,一个闲散官员,怎么会突然奉调进京呢?原来,他受到张浚推荐,可见,世人不能太势利,张浚蛰伏时期,乏人问津,杨万里慕名拜访求师,张浚起复,想起这个新收的学生,也是情有可原。当然,当年杨万里拜师,可不是为了今天,而是正心诚意于张浚的学识和人格。 而张浚当年,船不停浆地赶往建康,一路上军民遇着张浚,知道张督军复起,都以手加额,庆幸国家得人,军心复振。不过,实话实说,金主完颜亮准备渡江南侵,想不到于采石大败受阻,采石之战时,张浚尚未到达建康,指挥采石之战另有其人——虞允文。 采石矶位于现今的马鞍山市,是万里长江中的重要军事要塞。 虞允文,字彬甫,绍兴二十四年,和杨万里为同榜进士。虞允文在秦桧当朝时期,亦不受重用,后受同乡中书舍人赵逵推荐,金兵南侵时,被委任为督视江淮兵马府参军,派往采石犒军。犒军,就是拉着一些布帛c粮草c银钱到前线分发给有功的军士。 想不到当虞允文到采石时,都督采石的主将弃军逃走,军中无主,军士群龙无首,正在等待朝廷任命的将官到来,可形势非常紧张,完颜亮大军已经突破淮河,自领大军直趋采石北岸,准备渡江了。 面对军心涣散的士兵,虞允文慷慨演说,激励军心,收拾散卒,并把沿江无人统辖的军队整合起来,共得一万八千余人。没想到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一举挫败完颜亮的渡江计划,取得了采石大捷。 采石矶金兵遇到强力抵抗,随后金主完颜亮被部下刺杀,四路金兵不战而退,局面得以稳定。张浚赶到建康,而高宗还是以和为主,并没有重用千里赴义的张浚。 翌年,高宗内禅,孝宗皇帝临朝,高宗被尊为太上皇。张浚复为枢密使,封魏国公,都督江淮军马,准备渡江北伐。北伐不得其时,只不过少年英主一厢情愿。该北伐的时候不北伐,十二道金牌招回岳飞,不该北伐的时候却冒险启衅。 当时是,完颜亮整军南侵,从弟完颜雍乘后方空虚,在大金东京称帝,而南侵部队军心涣散,遂有耶律元宜兵变,刺杀完颜亮,领军北还。而完颜雍取得帝位,尚须稳定局面,也不想和宋庭为难,希望和议,所以,大宋这个时候想北伐,真是元嘉草草。 这些都不是杨万里考虑得到的,只不过张浚推荐自己,朝廷当然准奏,杨万里遂取道临安,赴任临安府教授。 杨万里一路风尘仆仆赶往临安,所到之处,见民心复安,社会安宁。 这日船到临安城外,弃船登陆,取道往临安城走去,临近城门,只见一亭高耸路旁,遂吩咐挑夫,于停下休息,自己信步走入,亭上匾额:紫阳亭。 刚想进亭,只听亭里有人婉然吟道: “梅花发,夜寒吹笛千山月。 千山月,此时愁听,龙吟幽噎。 数枝飞尽南枝雪。风光又作年时别。 年时别,江头心绪,乱丝千结。” 杨万里抢步进亭,只见一位老者,头戴纶巾,身穿长裳,正自看着江面出神。 杨万里抢上一步,翻身跪倒,拜将下去:“哎呀!老师,想煞弟子了,今日怎会在此得见老师。” 说着话禁不住哽咽,流下泪来 只见老者回过神来,急忙扶起杨万里:“哎呀!廷秀贤侄,怎么是你啊!快快请起。” 老者正是泸溪老人王庭珪,猛然看到杨万里,也是一阵激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双方重新见礼,杨万里抑制住情绪,关切地询问:“老师,为何在此吟咏?” “自从上次一别,没想到秦桧一死,老朽重新获得自由,现上皇禅位,当今圣上锐意进取,老朽终于被召见,这不正往临安赶来,准备面圣。” “太好了,老师熬过了奸相,正可以大展抱负,为何‘江头心绪,乱丝千结’呢?” “哎!大好的江山,嵬峨的紫阳亭,二十几年前,吾仓皇出都,就在这紫阳亭中,定复贤弟顶着世俗的压力,别亭相送,不想如今物是人非”说着话,王庭珪老泪纵横。 “老师,定复前辈有什么消息吗?” “我和定复以诗相交,他答应我无论天涯海角,一定把他的大作《岁寒堂诗话》寄给老朽。” “就是上次老师赠我的那一本吗?” “那是第一部,后来又撰成第二部,主要是研究杜甫之诗的,书成后不久,他就撒手人寰,但依约仍然吩咐家人千里寄书,所以知道他辞世已久。现在突然又到当年分手的紫阳亭,怎能不叫人断肠” 二人又是涕不成语 “老师这次入京,还恳请老师把《岁寒堂诗话》第二卷见赠。老师忙于俗物,这次让小侄自己誊写好了。” “老朽老矣,精力不那么旺盛了,你改天到我客栈找我。” “老师在京里没有落脚的地方吗?” “一贬二十几年,京里早就没有故旧了,不过进京面圣,吏部应该有安排。你在京里有落脚处吗?” “我接到吏部调令,为临安府教授,直接到临安府官衙报道即可,也有落脚处。诸事齐备后,我自会去拜会老师。” 这时,一位年轻人也抢步进亭,对二人深施一礼,二人急忙回礼,年轻人显得即面善又陌生。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 万里奖评张德远 朱熹缅怀刘彦修 进亭之人一脸正气,英气勃发,双目有神,直盯着二位,仔细端详,半饷开口道:“这位大人,可是泸溪老人王民瞻王大人?” “大人可不敢当,老朽正是王庭珪,字民瞻,号泸溪老人的便是。” “哎呀!王大人,终于见到您了。”说着话,年轻人又深施一礼。 “快快请起,不知贤郎是” “弟子朱熹,字元晦,南剑州尤溪人氏。” “哦” “王老师不认识在下,在下可企盼得王老师苦啊!” “这个”王庭珪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如今皇上锐意进取,我也是进京面圣,面呈条宜的。这几天皇上陆续召见了很多旧臣,都是难得的文化名人,弟子这次来京,有幸结识数位先贤。前几天刚拜访过胡邦衡,邦衡大人多年贬谪,仍然不改初心,真是难得的忠贞之士和文学大家,弟子仰慕他的为人,已拜他为师。” “哦!胡铨老友也到京了。”王庭珪一脸高兴,疑惑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胡老师来了?太好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杨万里听到老师消息,亦是高兴不已。杨万里前几年随父亲访过胡铨,拜在胡铨门下,听说老师也到此地,有点喜出望外。 “这位想必是廷秀哥哥?” “在下杨万里,不敢不敢。” “哎!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你我声气相求,同样以诸位前辈为师,自然以兄弟相称,哥哥长我几岁,不必过谦,而且哥哥年少成名,诗名满天下,小弟悬望得紧啊!” “贤弟过奖,你我有缘,一见如故。” “胡老师时时和弟子提起王老师,想当年胡老师被秦桧陷害贬谪,正义之士多方营救不成,独王老师不惧权奸,赠诗送行,想来已经二十多年,天各一方,自由受限,难通音讯。这次胡老师被召面圣,知道泸溪先生也被召见,日日悬望,有空就到紫阳亭来候着,今天皇上又召见胡老师,所以不能来迎接先生,特命弟子赶来这里看看。没想到真的遇到王老师。” “哎呀!邦衡”王庭珪不能自抑:“想不到邦衡也脱离苦海,谁曾想我们一邦贬臣,尚有机会相见,真是苍天有眼啊!” “真的苍天开眼了,胡老师被授予国史馆编修之职,虽是一闲散官员,但深的皇上信任,经常召见策对。” 王庭珪说道:“胡铨乃淡泊名利之人,不在乎官职大小,他如果欲为官,当年投靠秦桧,也不至于被编管这许多年。” “王老师说得对,我辈但求道,不求利,正心诚意,上不负苍天,下不负黎民。” 杨万里也惊诧道:“贤弟也知正心诚意之道?吾辈真是同一路人。” “小弟才疏学浅,改日和哥哥好好切磋。今日不早,我们赶快进城,胡老师悬望得紧。” 三人离亭,一路说着话,往临安城门赶去 胡铨和王庭珪系多年老友,久别重逢,一番悬望诉说,自不言表。 当说杨万里,至临安府报道,免不得熟悉各色官员同僚,耽搁了数日,赁房安顿下来,延宕了几月,这日,朱熹持手札来访,忙延入客堂。 “贤弟多礼了,我正想去拜访贤弟,不想这几日延宕下来,实在过意不去。” “哥哥说哪里话,小弟早该来访,一来王老师那里需要我帮忙安顿一下,我想哥哥有临安府同僚帮忙,为弟的一时也不便抽身,所以来迟。不知哥哥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小弟开口。” “谢谢贤弟,贤弟也是一样暂时栖身京城,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互相扶持,亦是人之常情。” “毕竟小弟早来几天,可尽点儿地主之谊。” “哈哈哈”二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虽是客中,略为简陋,但相逢皆是知己,一会儿摆上酒饭,二人畅饮,开怀畅谈。 “贤弟,上次紫阳亭一见,你我声气相求,可以结为莫逆之交,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哥哥说的是,小弟有幸结识哥哥,还当向哥哥多学习作诗之道,放眼大宋南渡以来,能在今后占有诗坛一席,甚者说占有重要地位的诗人,非哥哥莫属。” “贤弟谬奖,做哥哥的诚惶诚恐。贤弟亦非泛泛,紫阳亭匆匆一晤,听贤弟说起‘正心诚意’一语,实是我的老师魏国公紫岩先生教导在下的至理名言,不知贤弟从何处而悟得此语?” 朱熹脸上放光:“哥哥也知道此语,实是同门中人,小弟曾经拜在李侗李愿中门下,先生乃杨时弟子,杨时为程顥c程颐亲传弟子,所以小弟亦是程门中人,因此习得此语,实不知该如何去领悟,还望哥哥赐教。” “贤弟言重,老师紫岩先生曾贬居永州,为兄正好在永州零陵做一介闲散小官,但仰慕紫岩先生人品学识,特意拜访,但先生闭门谢客,一直未能见面。” “那倒是蛮遗憾,小弟也是遍求名师,同郡之中的贤士大儒,小弟亦是事之如师,为了拜访隐居林泉的李侗,我曾经步行上百里,专程拜访李先生。但不知哥哥最后怎么拜在紫岩门下呢?” “说来也巧,哥哥遇到隐居湘潭隐山的五峰先生胡宏,胡宏前辈和我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视为莫逆。而紫岩先生的贤郎张栻张敬夫,亦仰慕五峰先生学识,欲拜在门下,经常书信往来。得五峰先生推荐,敬夫贤弟大力引荐,才得拜在紫岩先生门下。” “哦!还有这么一段曲折故事,恭喜哥哥得遇名师。”朱熹慢慢说话,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哥哥所拜的老师——紫岩先生张浚,对吾父有知遇之恩” 杨万里一惊:“啊!贤弟如此说,你我二人真是有缘,愿闻其详。” “提起父亲大人,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出生南剑州,父亲讳松,但于我十三岁时仙逝。父亲去世前,把我托付给密友刘公子羽。” “可是随紫岩先生经营川陕的刘子羽,刘彦修,刘大人?” “正是,义父待我如同己出,恩重如山,在其家旁筑屋,取名紫阳楼,安置我们一家。” “现在的世道人心,像刘公这样的举动,真是义举。” “义父文武全才,读书时期,天天练习骑射,日尽三百失为限,满腹韬略。义父的父亲,殉难于靖康,所以义父视金兵如仇,一生征战,战功赫赫。” “南渡之初,出了很多人才,可惜了” “富平之战,义父建议张督军,不可轻弃险隘,进兵平原和金兵争锋,亦不可大军云集,似马孟起战曹操旧事。据险以守为主,金兵师老而击之,万无一失。可张督军迫于形势,急于打败金兵,解除金兵对江淮的威胁,遂有富平之败。” “老师经营地方,似萧何即可,不必领兵作战。” “败因即此,富平之后,义父出谋,稳定川陕,拔擢吴玠,西北赖以得安。后金兵屡次进攻川陕,都被义父出奇计击败。” “彦修先生确实不凡。” “后义父为镇江知府c沿江安抚使,金兵不敢南侵。没想到和谈开始,金国使臣乘船沿运河南下,大船上树旗帜,上书‘江南抚谕’四字,义父义愤填膺,派兵没收大旗,没想到触怒主和派诸公,被罢官,回乡。” “哎呀!这到哪里说理去?”杨万里也气愤填膺。 “义父回乡,正好教导督促我的学业,使我学业精进,受益匪浅。” “子羽文物全才,胸怀忠义,又义薄云天,古今完人可追关羽,实是救时救国的将相之才,可惜可惜” “也算义父抽身早,没蹈岳飞覆辙。只是可惜不能报家国恨c亲父仇,没能规复中原,扫清胡尘。” 双方唏嘘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 诗人哲理服圣人 圣人诗论过诗人 “说起五峰先生胡宏,也是一位大儒,我很是敬仰,却恨山长水远,未能会面,深感遗憾!”朱熹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其实,正心诚意之学问,一直是理学先师们的治学之道,不但出自吾师之教导,亦是吾友五松先生立身之本。五松先生受业于杨时和侯仲良,二位都为理学大家程顥c程颐的高足。” “果然出身名师。” “胡宏的父亲胡安国也是经学大家,可见五松先生家学渊源。其父亲原来和秦桧交好,秦相公没主政前,亦是礼贤下士,就如王莽未篡时,难辨忠奸,所以双方交好也情有可原。没想到秦桧入主枢密,开始和谈,并写信给胡宏的大哥胡寅,问胡宏为什么不通书致意,以为上进,其意欲启用胡宏。” “这要是别人,那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但我想胡宏受业于理学大家,绝不会同流合污。” “贤弟算同道中人,很理解胡宏。胡宏回信给哥哥,严词拒绝,并表明自己醉心学问,不求功名利禄。” “确实操守难得。” “胡宏的大哥胡寅,少年时桀骜难驯,其父强令读书,希望读书移其心智。当时为礼部侍郎,接到弟弟的来信,也及时抽身,辞官和父亲c弟弟一起隐居衡州。” 杨万里接着说:“胡氏三子在湘潭县隐山创办碧泉书堂,收徒c讲学,影响湖湘一带,开创湖湘学派。” 朱熹渴望地看着杨万里:“哥哥可否初略介绍一下三胡学说?” “嗯!胡安国撰《春秋传》,其推崇体元与正心学说,他认为‘元’,就是人主的‘道德之元’,人主要‘体元’,‘体元’的过程,就是以身践仁,就是令君心合于天心,就是强调‘人心’必须合于‘道心’。” “嗯”朱熹似有所悟 “其言曰:‘四端五典,起灭心也,有所谓自本自根c自古以固存者,即起灭心事也。不起不灭,心之体;方起方灭,心之用。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能操而长存者,动亦存,静亦存,虽百起百灭,心固自若也。’” 朱熹接口道:“也就是说,万事万物无不统一人之心体,受人之心体的控制与支配。” “贤弟真是理学奇才,一点就通。胡氏说:‘圣门之学,则以致知为始,穷理为要,知至理得,不昧本心,如日方中,万象必见,则不疑其所行而内外合也。故自修身至于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矣’。” “这就是‘致知穷理’,不昧本心则为正心。隐山学派,确实不凡!” “其子胡宏,专意于‘心性’之学。” “哦!愿闻其详。” “前贤以二程的‘理’为本体,胡宏提出‘性’为本体,他说:‘天命之谓性,一性。天下之大本也,尧舜禹汤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后相诏,必曰心而不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者也’。又说:‘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德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之尔!未有见天命之全体者也’。他认为性即是天命,为天下之大本,万理皆出于性。因此,这个‘性’不仅仅指人性而言。” “在性与心的关系问题上,胡宏以性为体,以心为用,认为性是心的本体和本原,心是性的表现和作用。二者的联系表现为‘未发’为性,‘已发’为心。他说:‘未发只可言性,已发乃可言心’。” 朱熹沉思半饷:“嗯,这些议论,容我仔细想想。” “我虽然和理学大家们称为师友,亦师亦友,但我志不在此,我所关注的,还是诗词歌赋。” 朱熹从理学中回到现实:“诗词歌赋,统称文艺,把文当艺,和理学道统可不一样。理学乃是宇宙至学,可以垂天地,可以知造化,无往而不利。而文学,则是哀而发声,对社会人心,无甚裨益。” 杨万里一时语塞,朱熹沉迷于理学,突然转换频道,遂脱口而出,而杨万里又是当今一大才子,这些话肯定不入他耳,等发现已是不及。 “哦!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冒犯哥哥处,还请原谅。” “贤弟哪里话,正想和哥哥探讨诗道。” 朱熹改容正色道:“诗坛一直争论不休,本朝以来,虽经大才子东坡激其流c扬其波,但诗道已经难以复振,但诗道的沦落,恐怕也和苏东坡脱不开干系。” 杨万里很是吃惊,苏轼那是照耀大宋文坛c诗坛的一颗巨星,怎么朱熹那么不推崇,那么不待见:“贤弟次说,恐怕不实。” “哥哥不要见怪,小弟有什么就说什么,看哥哥这么大反应,大宋诗坛被江西派荼毒太深,哥哥可千万不能中了江西诗派的毒。” “贤弟此言过当了,江西诗派自从东莱先生吕本中绘制宗派图以来,统一了诗坛,使诗坛后生们知道作诗之道,确实是功德无量的事业。” “哥哥差矣!试看本朝诗作,较之唐诗,有几首能有唐诗的高度?换言之,江西派学韩愈c杜甫,有谁达到了韩愈的高度?更别说杜甫。时代在进步,青出于蓝而难胜于蓝,就其根本,都是江西派倡导学韩c杜造成的。” 杨万里陷入了沉思 朱熹接着说:“哥哥莫怪,你的诗现今虽然可称独步,同辈人之中恐怕只有陆游可以比肩,但哥哥的诗作,还是病症太多,切不可入江西派太深。” “贤弟能够直言,哥哥有幸,能听到肺腑之言。吾师王庭珪曾言及好友张戒,诗论自岀一格,似有和江西派抗衡之势,张公做《岁寒堂诗话》,第一卷吾师手书赠我,但对于各种诗论,我还是不愿意多研究,怕受禁锢,听贤弟这么一说,还得好好研究一番。” “岁寒堂主人张戒,当年和东莱先生吕本中论诗,我也有所耳闻,两人本打算一起拜访易安居士李清照,求证诗论正本,听说李清照见过《子美诗道》,可惜现在三人都已作古,诗坛的争议,恐怕数百年也难以平息。” 杨万里一皱眉:“可惜不能一睹易安居士和《子美诗道》。”沉吟片刻复道:“《岁寒堂诗话》是该仔细读读,吾师现已有第二卷,客中匆忙,下次借来誊写一下。” “哥哥别忘了给我誊写一本,包括第一卷。” “这个自然。” 两人正自谈得起劲,突然有吉水家人急急地闯进门来,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 杨万里回乡守制 朱夫子探师谈诗 却说杨万里老家吉水有家人匆匆赶来,还来不及喝一口水,就给杨万里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父亲去世。 杨万里父亲杨芾,字文卿,号南溪居士,一生不求闻达,精研易经,以教书为生,致力培养杨万里兄弟三人。 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杨万里一时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随即一头栽倒,算好朱熹和家人及时搀扶,坐到椅子上,抚胸捶背,慢慢缓过气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接着哽咽,终于哭出声来 朱熹连忙解劝,帮忙料理家务,及时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吉水料理父亲后事。 杨万里仔细想来,父亲一生不愿为官,以南溪为隐居地,专心于易经的研究以及教书为业,伺奉双亲至孝。 杨芾虽隐居不仕,但和当世很多大家有来往,并带着杨万里拜访名师,14岁时杨万里拜高守道为师,17岁时拜王庭珪为师,21岁又拜刘安世c刘廷直为师,27岁时再拜刘才邵为师。使杨万里学问c人品都出类拔萃。 杨芾虽然生活清贫,但嗜书如命,收集购买了上千本图书,经常指着藏书对杨万里说:“圣贤之心具焉,汝盍懋之?”杨万里钻研经典,融会贯通,首先得益于父亲的教导。 杨万里进士及第,授官赣州,不到一个月,可能闲散惯了,不想受拘束,抑或看不惯guān chǎng的恶俗,想像父亲一样,隐居而弃官。父亲听后大怒,晓以大义,甚者快到动用家法的地步,才把杨万里心里的草浇灭了。 想到这些,杨万里心如刀割,父亲的影子一直回旋在自己眼前,自己头昏脑胀,不能处理任何事情,家人及时买回孝服,第二天,身披重孝,取道江西,回吉水守制去了。 朱熹送走杨万里,才想起昨天两人聊起的《岁寒堂诗话》的事情,急忙跑去找王庭珪。 王庭珪听说杨万里父亲去世,方寸已乱,不及辞行就回吉水,也是半饷才回过神来,自己年已古稀,相交故旧都成新鬼,仍然不能为国家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真是忧从中来 王庭珪被皇上召见,赐国子监主簿,和皇上所谈的一些事情,皇上显得很感兴趣,可实际情况,却并没有什么改变,国事并不见太多好转。也懒得在费精神,不过,此次进京,结识朱熹,却令他眼前一亮,年轻人思想确实不凡,假以时日,必定在理学上会突破现有成规,发扬光大。 可朱熹和自己不谈学术,不谈理学,不谈玄学,却专挑诗来谈,总归有点不合时宜。 “老师,廷秀哥哥走的急,不及辞行,特嘱咐弟弟前来向老师请罪。” “哎!元晦,我和杨芾亦有交情,没想到时不假年,廷秀急切回乡奔丧守制,也是人之常情,老朽年过八旬,只是这一别,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廷秀。” “老师不必悲观,来日方长,等诸事完备,我替老师去廷秀家乡吊唁其父亲,廷秀年富力强,学富五车,等出服后朝廷必会重用,到时候来京再侍奉老师。” “希望我还能等到,不过,我看皇上也不见得重用吾辈,人生短暂,何况老朽已经虚过八十春秋,比圣人还年长,也够了,落叶归根,我也将乞骸骨归乡,终老乡里。” 朱熹一看王庭珪比较悲观,忙转移话题:“廷秀和在下聊起诗词,他特别喜欢老师赠送的《岁寒堂诗话》” 王庭珪打断了朱熹:“喜欢?我看未必,他年纪轻轻就诗名满天下,自得溢满,从他近几年的诗作来看,还是江西派老一套路,《岁寒堂诗话》根本没有仔细研读。” “哦!老师有如此鉴赏力?在我看来,廷秀哥哥的诗作,已经非常好了。” “没脱江西诗派窠臼,他还须回头,不然诗名也就在当世,后世将没人知道杨万里的诗名。” “嗯听他说起《岁寒堂诗话》,我也比较喜欢作诗,能否让我誊写一本,时时研究一番,同时,第二卷我可以誊写两本,改日送一本给廷秀哥哥。” “元晦,恕我直言,你的成就不在诗,理学上发力,多研究圣贤之书,将来成就不亚于孔门七十二贤徒中任何一位,何必在雕虫小技上营营。” “不学诗,无以言,况且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王庭珪莞尔:“既然你有余情,这也无妨。” 说着话,王庭珪自书橱里拿出两本书,《岁寒堂诗话》两卷,双手递给朱熹,朱熹双手捧书,及其虔诚的样子。 “谢谢老师借书,学生当仔细研读。” “张定复诗论确实不凡,推翻了宋朝自有诗话以来的大部分论点,也算出藩篱而自成一家,其实,不论诗,只论人品c交情,居仁和定复,难分伯仲,亦是好友。君子论交,清淡如水,《岁寒堂诗话》和《紫薇诗话》,论诗及道,不互相攻忤,恐怕自今而后,诗坛纷争,唐诗c宋诗,互相之间可不会像张c吕二公这样温情脉脉,诗坛聚讼自此始,文苑纷争无尽头。” “老师忧虑得对,诗,千人千个看法,不拘一格。” “可问题是有的人,自以为掌握做诗之道,对千人之看法进行攻忤,千篇一律,以古绳今,诗坛聚讼,恐无宁日。” “老师说的对。” “你到紫阳亭看看,我们相遇之时正是秋天,现在又是春暖花开,春江花月,引人入胜,可是你去看看,是不是只有一种花,一种草种树?” “老师意思,是否谓春天乃万紫千红?诗坛也应该百花次第开放?” “正是,独木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是春。” “老师所言极是!” “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背后可不一定,恐怕还是脱不了江西派藩篱,老杜老杜,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老杜的。廷秀就是这样,入于江西,我不知他能不能出得来?天遥路远,路曼曼其修远兮,希望他能及时回头。你如果再遇到他,可把《岁寒堂诗话》第二卷给他,等他认真起来,仔细研读《岁寒堂诗话》,就可卓然成家,也不负我们师徒一场。” “老师的话我一定带到,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们师徒还有相见之日。” 王庭珪摇摇头,脸上凄然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 朱熹采石吊张浚 张栻船头认良朋 日头欲出未出时,雾失江城雨脚微。 天忽作晴山卷幔,云犹含态石披衣。 烟村南北黄鹂语,麦垅高低紫燕飞。 谁似田家知此乐,呼儿吹笛跨牛归。 “谁似田家知此乐,呼儿吹笛跨牛归。元晦,这是老朽二月二日出郊游踏青所感,人生如梦,老朽年近九十,也该享此田家之乐。” “老师好好保重,国家还得依赖像您这样的国老,您已经一世蹉跎,现在正好享几年晚福,何必效隐士于山泉兮。” “一世蹉跎,说得好,苦乐自知,九十年大宋风雨,我都经历过来,往后如何,不可想象。” 两人正自说着话,有内侍寻到,皇上召见朱熹,朱熹连忙辞别王庭珪,跟随内侍进宫面圣去了。 半日方回,怕老师记挂,自己也记挂着两卷《岁寒堂诗话》,因此直趋王庭珪住所。 进门施礼,王庭珪忙问:“元晦,皇上召见,有何事?” “老师放心,皇上询问一些儒家章句,我顺便给皇上一些规劝,劝皇上锐意北伐,恢复中原,不知皇上是否采纳,不过,皇上授予我侍讲之职,但我细细品味,当朝宰辅汤思退恐怕和我等不是一路人,还在得过且过地一味求和。” “人如其名,我还是欣赏张定复贤弟之名,中原定复。” “说起定复,老师把《岁寒堂诗话》二卷借我誊抄,我很是喜欢诗词歌赋。” 朱熹从王庭珪处借得两卷书,急急忙忙回寓所,挑灯夜读起来。 不想朱熹的侍讲官,做了一个多月,就做不下去了,不是他的学识不够,也不是他的讲经风格迥异于人,实在是皇上无心恋经,像对着一个木偶一般,朱熹实在没法,不愿意尸位素餐,遂请辞侍讲之职,回崇安著书立说c讲学布道去了。 没过多久,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情。 魏国公张浚,于隆兴二年八月病逝,举朝震惊。其实年初,皇上命张浚视师淮上,积极部署抗金事业,未及一月,旋即被召回朝,随后江淮都督府也被裁撤,张浚感到抗金无望,上书乞求致仕,被免去相职,授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出判福州。 福州在福建,远离前线,张浚对北伐中原完全死心,上书固辞,恳求致仕,改授醴泉观使。没过几个月,疾病缠身,撒手辞世。 张浚灵柩在都中迁延一月有余,友人c士民均来凭吊,随后张栻身披重孝,扶灵沿水路取道长江,往永州进发,准备安葬其父。 从运河,趋长江,沿江而上,非止一日,闲言少叙。这日过了建康,逆水行舟,江山含悲,隐隐地把建康抛在船后,张栻独立船尾,望着远去的建康城,如一只巨龟,浮沉在烟波浩淼的大江尽头,不禁忧从中来 父亲一生,恰逢靖康之役,国难当头,诛叛逆,保川陕,经营江淮,出将入相,也算辉煌一生,奈何皇上一意龟缩,把杭州改作临安,而忽视虎踞龙兴之地——建康,旧称江宁,现在想想,真是失策,如果踞建康,派八千子弟过江,霸王之业复举,现在都已经恢复燕云,直捣黄龙了,可历史不能假设,一切都随着滔滔江水,奔驰赴海 船行到采石,靠岸休息,船家下船采买粮食c蔬菜c酒水等一切运用之物,当晚,船就泊在采石过夜。 月朗星稀,江心滔滔江水,如泣如歌,似采石大战战殁的大宋将士,呜咽江心而不得安宁 第二天一早,正准备起锚出船,不想江岸上一位年轻人匆匆而来,望见船上的重孝等物,忙对船大喊:“船家等等,船上可是张督军灵柩?” 张栻闻声出舱,只见年轻人和自己年纪相当,中等身材,一袭青布长裳,头戴方巾,身背一个不大的包袱,方正的脸上,英气逼人,嘴角的微笑又显得和蔼可亲。 张栻忙施一礼:“在下张栻,护送父亲灵柩回永州,不知这位大哥有何事见教?” 岸上之人深深作揖:“贤弟,我乃南剑州朱熹字元晦者,听说张督军病逝,不及于都中吊唁,特地赶来,不想到采石才追上督军。” 张栻连忙吩咐船家搭好船板,让朱熹上得船来。 朱熹在张栻引导下,进入船舱,张浚棺椁横在船舱内,朱熹倒身便拜,屈膝磕头,放声大哭 “张督军在上,朱熹代义父刘子羽百拜,愿公在天之灵能和义父重逢,不辜负半生相交”朱熹悲不能已。 张栻磕头还礼,亦是呜咽泪下。张浚经营川陕,依靠刘子羽,帅吴玠c吴璘于和尚原打败金兵,稳定川陕之后,奏请奉养太夫人于阆中,夫人亦随赴阆中,张栻即出生于阆中,后张浚罢居永州c连州,后又长居永州,张栻遂长期漂泊于南方。 张栻从小受父亲亲自教导学习儒家经典,又经常听父亲讲当年的军旅生活,刘子羽虽未谋面,但名字听来非常熟悉,现在刘子羽的养子千里祭吊,怎能不令人心碎动容,所以亦是悲不能已,双双垂泪。还是家人劝导,两人收泪重新论序行礼。 朱熹倒比张栻略大几岁,遂以贤弟称呼张栻:“贤弟扶灵,将往哪里去安葬督军大人?” “论理应该回蜀地,我家祖籍四川,现祖辈坟茔均在川中,但父亲长期居住永州,生前遗命就永州附近安葬即可,小子只能谨遵父命,回永州再说。” “既有父命,就遵父命即可。我们虽然都是近期皇上起复的官员,但文武不同,我在朝里盘桓了半年即离开,张督军经验江淮,等他回朝,我已经离京,实在是遗憾,没能面见督军。” “军事倥偬,政务繁多,总以公事为重,私交不必在意这些俗套。家父也常常向我提起,总要结识当世同辈俊杰,似廷秀和元晦等辈。而令小弟大感意外之处,哥哥竟能循江来迎,祭吊亡父。” “张督军一生为国,不止在下,恐怕沿途都有素未平生的士民祭吊,也算张督军功德无量,应该享有这份哀荣。” “哥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安排?” “贤弟尽管安排行船,做哥哥的为义父给张督军守灵三天,也不负当年同袍之谊,知遇之恩。” “谢谢哥哥能挂念家父。” 灵船又启程,逆流往湘湖地区行去。 张栻和朱熹,真乃人生良友,同学于程门,双方的老师,均拜在杨时门下,二人一路上逆水行舟,正好探讨圣人学说,仅《中庸》一书,两人讨论了三天,亦未相互说服对方,仍然各执己见。 船行三日,朱熹每天和张栻一起晨c昏香案祭奠张浚,其余时间二人畅谈书c理,日子过得真快,看看即将到达江州,朱熹也准备辞行下船。 “贤弟,船到江洲,做哥哥的就不陪贤弟了,贤弟节哀,一路平安,等安葬好督军,诸事完备,守制三年之中,哥哥必定还会再到永州拜访贤弟,到时候我们再细谈几月,互相打通心中的疑惑,使程学发扬光大。” 张栻一听,泪如雨下:“哥哥保重,小弟专在永州候着哥哥,目今分别,小弟实在难以割舍。” “贤弟不必过分悲伤,人无常聚,况且我此次吊唁张督军后,准备趋赣,至吉水看望杨万里哥哥,他父亲年前去世,正在家守制,我受王老师委托,也想去他家小住几日。” 张栻一听,泪更加止不住:“廷秀哥哥也遭大丧,小弟也应该到府上吊唁,怎奈父亲灵柩为重,只好请哥哥致意。” “你我皆同道中人,不必拘礼,贤弟节哀。” “哥哥一定要走,今晚就在船中给哥哥践行,明日至江洲,帮哥哥雇船前行。” “雇船不必,今晚你我以茶当酒,哥哥受贤弟三杯清茶,就此别过,来日方长。” 朱熹沉吟一会儿,接着说道:“贤弟,我与你舟中盘桓三日,和贤弟学习c参悟圣人之道,就如春日于泗水之滨,徜徉在和风细雨之中,虽各执己见,亦是学术之门径,各入其门,各执一端,想来均可以登堂入室。” “哥哥见识不凡,小弟还有许多需向哥哥学习的地方,登堂入室,愚弟不敢当。” “悟道只是一瞬间的事,朝闻道,夕死可矣!和贤弟三日,哥哥也感触良多。” 二人又交流一番圣人之道,当晚不必细表,第二天船到江洲,朱熹在张浚灵柩前磕头辞行,二人洒泪而别,张栻站在船头,看着朱熹立在江洲的码头,方巾长袍,挥手致意,消失在波涛之中 张栻久久不能平复,江洲不就是白乐天“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地方吗?真是多少离人泪,都随大江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 朱元晦投诗访友 杨廷秀细研诗话 且说杨万里父亲去世,急急赶回吉水奔丧,安葬好父亲以后,又结庐墓侧守孝,谢绝一切迎来送往,静下心来,正好读读诗书。 这日,随手拿出一本书,仔细一看,原来是《岁寒堂诗话》,自己也觉得对不住王庭珪老师和从未谋面的张戒,书随着自己辗转各地,却从未认真研读,主要自己对作诗比较自信,兼及自己参悟过苏轼c黄庭坚的诗作,对黄庭坚的诗歌理论比较认可,这些年学黄庭坚,学杜甫颇有心得,作诗也得心应手,对反对江西派的声音,还是选择不听c不看。这次在京城,被王庭珪老师教导一番,觉得不读读《岁寒堂诗话》,确实也对不住老师的惇惇之意。 作诗,杨万里还是蛮自信的。自己年将不惑,孜孜不倦地求学,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学了很多经世致用的文章,也考取了功名,仕途也还算可以,但自己骨子里总有一颗离经叛道的心,不爱衙门的清规,总喜欢湖光山色,名胜古迹,吟咏诗词。而诗在当代同龄人之中,也算佼佼者,细数一下,自己的好友范成大c尤袤二位,诗还算佳品,从未谋面,只知其名的陆游,可算一位,其余诸人,还真选不出来。 正自独自嗟叹诗坛才俊,家人至庐,说有人来访。 “我不见客,不知何人来访?” “大人,来者年纪和您相仿,不愿通报名姓,只让小人给您带来一首诗。”说着话,双手递给杨万里一张纸,上面书写一首绝句:《春日》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杨万里仔细吟咏一番,不自然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着胡须,发愣半饷,喃喃自语:“延之发不出这样的言语,智能” 突然一拍大腿:“好诗,好诗,走,回去见客,想必是从未谋面的陆务观来访。” 回到家中,进得大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客厅座位上起身,喧宾夺主地迎了出来。 “廷秀哥哥,小弟来迟了。” 杨万里一惊:“啊呀!元晦贤弟,哪一阵东风把贤弟吹到寒舍,使寒舍突然四季如春啊。来来来,请坐请坐。” 来人正是朱熹,朱熹深深一揖,杨万里扶住,强按朱熹坐下,宾主看茶言欢。 清茶一杯,尚未叙及近况,朱熹就要求到杨万里父亲墓前祭扫,杨万里说不急,安排朱熹住下,来日方长,明日再说。 晚间席上,以茶代酒,招呼远来的客人。 “贤弟在京里盘桓,怎么有空到寒舍?” “哥哥有所不知,我在京里给皇上当侍讲,看皇上也无意听讲,只是敷衍一番,因此小弟辞归故里。正准备来吉水看望哥哥,不想听说张浚张督军病逝” “哎呀!”一声惊呼,杨万里恸哭失声:“张师病故了,恸煞学生了!” 朱熹才想起来,杨万里曾拜在张浚门下,连忙劝解一番:“廷秀哥哥,你守制在家,结庐父莹,不闻外事,张督军辞世,没能祭吊送行,也是人之常情,张栻贤弟也是百务匆忙,正好扶灵回永州,不然也会到吉水吊唁伯父。人生一世,得此密友,也算不虚过。哥哥还需节哀。” 杨万里强忍泪水,席难下咽。 朱熹娓娓道来:“我回乡不久,就听说张督军病殁,急忙往都中赶去,可敬夫贤弟已扶灵起行,沿运河,走长江回湖湘,我昼夜兼程,于采石追上灵船,登船祭奠,一直三日,至江洲才和敬夫贤弟分手,然后取道吉水来看望哥哥。” “贤弟千里吊唁吾师,义薄云天,古今无有,请受哥哥一拜。”说着躬身施礼。 朱熹急忙回礼:“哥哥不必客气,你我兄弟,似一家人一般。况且,张督军当年对我义父,有知遇之恩,我感义父恩德,也需亲自祭奠。” 二人说一会儿,哭一会儿,似乎南渡以来,国家的所有苦楚,都在今夜,需要发泄一般,其实,南渡之时,杨万里刚出生,朱熹出生在南渡后,婴儿孩童,懂什么家国恨,可一晃三十几年,家国痛却伴随着他们这一代人成长。 第二天,杨万里陪同朱熹,祭扫父亲坟莹,只见新土草优未合,细想人生不过如此,来去匆匆。祭奠完杨万里父亲,朱熹在杨宅暂住下来,二人日里谈经说理,晚间杨万里至庐歇息。 这样盘桓了几日,这日晚间,朱熹又顺手拿起《岁寒堂诗话》阅读起来,前几天刚想读,正巧朱熹来访,耽搁下来。 建安c陶c阮以前,诗专以言志;潘c陆以后,诗专以咏物;兼而有之者,李c杜也。 “开篇分类,尚可如此一说。”杨万里继续阅读。 言志乃诗人之本意,咏物特诗人之馀事。古诗c苏c李c曹c刘c陶c阮,本不期于咏物,而咏物之工,卓然天成,不可复及。其情真,其味长,其气胜,视《三百篇》几于无愧,凡以得诗人之本意也。潘c陆以后,专意咏物,雕鑴刻镂之工日以增,而诗人之本旨扫地尽矣。 “言志c咏物,诗之两面,兼而有之而又顾此失彼。” 阮嗣宗诗,专以意胜;陶渊明诗,专以味胜;曹子建诗,专以韵胜;杜子美诗,专以气胜。然意可学也,味亦可学也,若夫韵有高下,气有强弱,则不可强矣。此韩退之之文,曹子建c杜子美之诗,后世所以莫能及也。 国朝诸人诗为一等,唐人诗为一等,六朝诗为一等,陶c阮c建安七子c两汉为一等,《风》c《骚》为一等,学者须以次参究,盈科而后进,可也。黄鲁直自言学杜子美,子瞻自言学陶渊明,二人好恶,已自不同。鲁直学子美,但得其格律耳。子瞻则又专称渊明,且曰:“曹c刘c鲍c谢c李c杜诸子皆不及也”。夫鲍c谢不及则有之,若子建c李c杜之诗,亦何愧于渊明?即渊明之诗,妙在有味耳,而子建诗,微婉之情c洒落之韵c抑扬顿挫之气,固不可以优劣论也。 “文以代降,求变自新。” 欧阳公诗学退之,又学李太白。王介甫诗,山谷以为学三谢。苏子瞻学刘梦得,学白乐天c太白,晚而学渊明。鲁直自言学子美。人才高下,固有分限,然亦在所习,不可不谨。其始也学之,其终也岂能过之;屋下架屋,愈见其小。后有作者出,必欲与李c杜争衡,当复从汉c魏诗中出尔。 “欧阳修学韩愈,又学李白;王安石之诗,黄庭坚以为学谢灵运c谢惠连c谢玄晖;苏轼学刘禹锡c白居易c李白,晚年学陶渊明;黄庭坚学杜甫;这些大家似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但说习得衣钵传承,却是未必。”杨万里时而沉吟,时而自语,时而点头复又摇头 “其始也学之,其终也岂能过之,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学习并不一定要超越,各人心力不同,李白就很喜欢敬亭山,虽和谢脁诗文各异,但成就显然有过之。举例论证均举反例,如何服人?难道李白c杜甫从不学习古人?” 细想下来,虽有的论点还算精当,但有的确实有些偏颇:“不过,屋下架屋,愈见其小,是这么个道理。” 想到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博采众家,学习诗词,其实采的都是江西派众家,合在一起还是一家,自己难道也是屋下架屋? 杨万里把《岁寒堂诗话》往桌上一搁,背着双手,在小屋内踱起步来,细细沉吟,深深思虑 “王庭珪老师提出的批评意见,难道没有根据吗?”想到此,不禁汗颜起来。当初对老师的指责,根本听不进去,自负得了不得,现在渐渐感到山外有山,自己诗名,不过虚名而已,欺欺世人尚可,遇到行家里手,原形毕露 桌上朱熹给自己的诗,还压在《岁寒堂诗话》之下,露出白白的一角。杨万里伸手把书拿开,抄起诗稿,又吟咏起来: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泗水,这不是在孔圣人讲学之地嘛?朱熹什么时候去过?现在属大金国,敌占区。哦!是了,朱熹以圣人之学为尊,意到似身到。 无边光景,圣人学说,总需悟出道理,悟道一刻,万物自新。 “好一句‘万紫千红总是春’,至理名言啊!无论学问,更无论诗,怎么能江西一派统一江湖,文坛岂可唯黄山谷马首是瞻。” 想到此,杨万里似乎也豁然开朗,诗之道也呼之欲出 杨万里继续参研《岁寒堂诗话》 用事押韵,何足道哉!苏c黄用事押韵之工,至矣尽矣,然究其实,乃诗人中一害,使后生只知用事押韵之为诗,而不知咏物之为工,言志之为本也。风雅自此扫地矣! 韵有不可及者,曹子建是也;味有不可及者,渊明是也;才力有不可及者,李太白c韩退之是也;意气有不可及者,杜子美是也。文章古今迥然不同,锺嵘《诗品》以古诗第一,子建次之,此论诚然。 观子建“明月照高楼”c“高台多悲风”c“南国有佳人”c“惊风飘白日”c“谒帝承明庐”等篇,铿锵音节,抑扬态度,温润清和,金声而玉振之,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与《三百篇》异世同律,此所谓韵不可及也。 渊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景物虽在目前,而非至闲至静之中则不能到,此味不可及也。 杜子美c李太白c韩退之三人,才力俱不可及,而就其中退之喜崛奇之态,太白多天仙之词,退之犹可学,太白不可及也。至于杜子美则又不然,“气吞曹c刘”,固无与为敌。如放归鄜州,而云:“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新婚戍边,而云:“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罗褥不复施,对君洗红糚”;《壮游》云:“两宫各警跸,万里遥相望”;《洗兵马》云:“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凡此皆微而婉,正而有礼,孔子所谓“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者。如“刺规多谏诤,端拱自光辉,俭约前王体,风流后代希”,“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乃圣贤法言,非特诗人而已。 “各人有各人的风格,时代有时代的强音,以现代普通诗人,和历代大家里手比较,似乎有失公允” 《国风》c《离骚》固不论,自汉c魏以来,诗妙于子建,成于李c杜,而坏于苏c黄。余之此论,固未易为俗人言也。子瞻以议论作诗,鲁直又专以补缀奇字,学者未得其所长,而先得其所短,诗人之意扫地矣。 “哎!‘诗妙于子建,成于李c杜,而坏于苏c黄。’噫”杨万里重又徘徊咏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 杨朱柿园焚旧稿 万里临安识陆游 杨万里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天蒙蒙亮就赶回家中,敲门声把家人都吵醒了,大家正自纳闷,杨万里却一头钻进书房,再也不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家人端上早茶,杨万里才想起朱熹还在自己家里,连忙出来洗漱,然后请朱熹一起共享早茶。 早茶过后,复邀请朱熹进入书房,二人坐定,杨万里都忘记客套,直接说:“贤弟,昨夜我认真研读了《岁寒堂诗话》,确实感觉不一样,仿佛这么多年所作的诗,都是瞎写,以为合乎诗律就是好诗,现在想想,恐怕连诗都算不上。” “哥哥也有此等感慨?自大宋以来,诗人都在做一件事,就是写有韵的文,不管押韵多么奇特,格律多么合乎标准,文就是文,诗就是诗,两者不相容的。” “贤弟说得对,以前都怪自己恃才傲物c目空一切,读了张戒大作,才知道自己还没摸到作诗的门道。昨夜一夜未合眼,今晨第一时间回家,把积年累积的诗作翻出来,读读简直汗颜。” “哥哥也不用气馁,我给哥哥带来了《岁寒堂诗话》第二卷,看哥哥现在心态,我觉得送给哥哥正是时候。” “贤弟不急,你陪哥哥今天做一件事。” “什么事?哥哥请吩咐。” “我准备编辑自己的诗集,一切从零开始,昨天的杨万里已经死去,今天的杨万里再度重生。我们庄子后面西山坡上有一片柿子园,现在正是深秋,柿树叶渐落,而红的c黄的柿子,挂满了枝头,煞是好看。贤弟陪哥哥到村后柿子园,一边欣赏柿园,一边帮我焚诗” “焚尸?干嘛?” “哥哥别误会,我要将我以前所作的诗,全部焚毁。” “哥哥,别这样!好坏也是一种见证,又何必焚毁?” “不要了,柿园焚诗,觉今是而昨非,以后再没有江西诗派中的杨万里了,只有诚斋一派中的杨万里。” “好!哥哥既然如此决绝,我们就柿园焚诗,诚斋立万。” “立万说不上,尝试新路,不问得失。” 说着话,二人相携出门,往后山走去。只见满山遍野的柿子树,一片金黄,惹人怜爱,而秋风正紧,黄叶一片片飘落枝头,如大片的雪花被满山的柿子染黄,纷纷坠落 杨万里找到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点火燃起了手稿,一张张手稿投入火堆,孜孜地燃烧着,江西诗派,似乎也随着火苗,离开了杨万里的身体。 烧完诗稿,朱熹叹息一回,杨万里则昂首离开,身后跟着一片金黄的柿子园,和一位头戴方巾,身穿青色长袍的年轻人。 回到家,朱熹捧出《岁寒堂诗话》第二卷,送给杨万里,杨万里接在手里,墨香依稀,这卷朱熹誊抄的诗话,越加显得弥足珍贵。 “哥哥在上,小弟此行目的达到了,王老师托我和哥哥聊聊作诗之道,我看也没有必要了,哥哥自己悟出来的诗道,得来更加宝贵,小弟就不在这里耽搁了,明日辞别哥哥回乡。” “贤弟不妨多住几日,下一次相遇不知什么时候?” “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必歧路添悲声。我准备回乡著书立说c教书讲学。不知廷秀哥哥有何打算?” “我等到出服再说,估计回临安,吏部再谋一个差使。” “哥哥说得也对,国家总得有正人君子去努力,都似我一般不入世,那又会奸邪塞满路。” “贤弟也该到京里谋事,不可蹉跎。” “我志不在此,但也说不好,先回乡再说,来年可能会去永州拜访张栻贤弟,我对胡宏和张栻的湖湘学说很是钦佩,准备去讨教交流一番。” “贤弟去永州,路过寒舍,千万再来盘桓数日,别令哥哥悬望。” “这个自然,只是时间上不敢保证,张栻守制期间,断然不会离开永州,但我怕俗事耽搁,我去的时候哥哥已经进京了。好在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c细水长流。” 第二天,二人洒泪而别 长话短说,且说杨万里出服,收拾行囊进京,准备再谋一个差使。一路上风餐露宿c投店驻驿,不日来到临安。 先到吏部报道,挂守制届满,吏部尚未安排合适的职位,所以在京里倒也逍遥,游山玩水,吟咏风月,正是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这日天气晴朗,正值盛夏,炎热的空气中透着阵阵花香,万里记得和友人有约,西湖荷花正好,何妨轻舟探花,李易安不是有‘误入藕花深处’之句,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再热的天,也当不住游人的脚步。 吃过早茶,友人已到住所,二人匆匆来到西湖岸边,只见河岸上杨柳依依,柳绦下垂,齐齐地拂在水面,随着西湖的柔波,婆娑地摇曳着。岸边的柳树间隙间,停满了小船,西湖船家女窈窕的身姿,把西湖的柳树都比下去了。 二人雇了一条船,泛舟西湖,仿佛天水只剩碧蓝的两片荷叶,上下扣住,船在两片荷叶之间摇晃穿梭。 二人兴致满满,踞坐船头,欣赏着漫天漫湖的荷叶,田田的荷叶中间,密密匝匝亭亭玉立的荷花,粉中带红,含苞欲放 “廷秀哥哥,你看满湖的荷叶,直接到天上去了。” 杨万里微微一笑:“子方贤弟,又有什么感慨吗?” “哥哥莫怪,你我都是闲散人员,什么时候能有如此碧绿的地毯,直接到天庭,让你我得达天听,也不枉苦学多年。” “贤弟莫急,孔圣人还有未达时,你我进士出身,总有进用的一日。” “哥哥说得也是,你看现在的枢密使虞允文,和哥哥属同科进士,就采石矶一战成名,命运也太青睐他了。” “唉!贤弟不可这么说,当年采石大战,没有虞允文,恐怕金兵抢渡成功,那江南遭害,完颜亮也不见得会被刺杀,历史讲不可想象。虞枢密功在千秋,而且虞公也有宰相气室,只是朝廷积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哥哥既然和他同榜进士,何不给他上书,以求进用。” “我倒是喜欢现在逍遥自在,游山玩水,自得其乐。” “哥哥想想小弟,您进用了,小弟也可谋个差使做做,咱也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有个差使为朝廷效力就可以。” “也不是不可能,等我想想,思虑一番。” “千虑不如一行,凭哥哥的文笔,还怕出不来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 “千虑,千虑”杨万里沉吟半饷,不再一语。 这时船近黑亭,游船多拥挤于此,争相欣赏长堤矮亭,正自起身企望,不提防和一艘游船轻轻撞上,二人都是一个趔趄,抬眼往临船望去,只见船头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游客,方巾长裳,手握折扇,也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入湖中。 “客官小心!”船家互致歉意,中年游客回头往这边望过来。 “哎呀!陆三哥,怎么是您啊!” “欸!” “我是林子方啊,三哥忘了。”说着话,林子方隔船深作一揖。 “哦!林贤弟,你也来逛西湖。”陆三哥回礼不迭。 杨万里虽不认识对方,但见这位三哥施礼,也深施一礼。 “三哥,可否到梅鹤轩中一聚,我给你介绍我这位哥哥。” “正好我亦想去看梅妻鹤子,一会轩中会会。但不知这位贤弟高姓大名。” 杨万里一抱拳:“在下杨万里,吉水人氏,敢问三哥姓字。” “哎呀呀!我的老天,杨大诗人,哥哥可想得紧,可惜一直无缘以会。我姓陆名游字务观,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他们都称我陆三哥。” 杨万里喜形于色:“三哥,一生仰慕,今日得见,一定倾盖西湖。那就请哥哥先行,待会我们在梅鹤轩相见如何?” 两条船一前一后,往孤山东北麓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 梅鹤轩三才说史 陆务观不舍江西 且说两条船一前一后,驶到孤山东北麓,三人弃船登岸,于岸边就施礼不迭,杨万里和陆游,已是神交多年,但总是无缘一见,今日得见,互相都是欣喜异常。 “三哥,贤弟仰慕三哥,奈何无缘相见,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诚斋贤弟,三个一样的仰慕贤弟,今日得见,如饮甘露,不必望梅止渴了。” “二位哥哥,我们到轩里说话。” 三人前后相随,三把折扇扑腾着进入梅鹤轩。 进得轩来,稍微凉快一些,三人找座临窗而坐,窗外是西湖美景,近岸荷叶田田,莲花袅袅。 杨万里先开口说道:“三哥c贤弟,以前来过此处吗?我虽数次来临安,梅妻鹤子的所在,一直向往,今日终于能来一观。” “二位哥哥,小弟闲来无事,经常过来。” 陆游各处贪看,只是摇头:“不瞒二位贤弟,我也从未踏足此处,想当年和靖先生携梅妻鹤子隐居于此,现在唯有老梅数株,仙鹤几群,也算清幽。”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和靖先生的诗词,确有几分清净。”林子方接口吟诵林逋的《相思令》。 陆游接着说:“要说清净,莫如‘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写得真切。你们林家前辈,不喜仕宦,隐居于此,如五柳先生一般。” “似此老一样高洁,小辈做不到,所以现在仍在黄尘奔跑,身在江湖,意在桃花源。” 哈哈哈,三人大笑,似乎都在笑自己 “廷秀贤弟为何在此蹉跎?” “三哥不知,小弟父亲三年前去世,刚丁忧除服,现下到京里补缺,正在等吏部安排,所以有闲情各处走走。” “这样也好,朝廷总归需要有才干的年轻人,授职也不争早晚,难得清闲,也是人生福气。” “三哥最近再忙何事?” “不瞒二位贤弟,哥哥刚落职,也是兴致所至,各处游览一番。” 林子方问道:“三哥为了何事落职?” 陆游嘴角微颤:“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哥出生在靖康事变前两年,靖康后,世家大族纷纷南渡,我的童年都在颠沛流离中渡过,但那时年幼,不懂什么家国恨,只觉得一路上车c马c船c人背,一路上水c陆c山c林,煞是好玩,从未觉得苦痛,可年长以后,儿时的这种快乐时时吞噬着我的内心,多么希望光复中原,还我河山。” “童年无忌。” “后来参加科举,又受到秦相公排挤,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秦相公,后来听说,秦桧之孙同科参加kǎ一 shi,忌恨我的才能,所以处处设限。” “奸臣当道误国。” “年轻人受点挫折,也是可以理解,绍兴三十二年,三哥任职大理寺,二位贤弟请看,湖中风波亭就是我们大理寺的物产,呵呵!” 陆游接着说:“后来张督军准备北伐,收复中原乃是三哥一生所愿,但三哥当时看出张督军做事不密,疏于军务,所以上书张督军,为长远虑,未可轻率出兵。张督军军务缠身,估计也不会重视我的议论。后来有符离之败,北伐草草收场。” 杨万里答言道:“诗人有赤子之心,亦洞若观火,三哥前瞻,亦是准确。” “但诗人不会受用的,都得流落江湖。” “此话怎讲?” “事情都过去很久,三哥也调任隆兴府,不想朝中有人进言,说三哥结交谏官,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前两条都属无稽,只力说张浚用兵,却有其实,但当时时务如此,我也百口莫辩,因此解职归来。” 林子方复问:“三哥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前路漫漫,三哥大才,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好一句柳暗花明,谢贤弟吉言。人生匆匆,难得闲暇,我先诗酒游历一番再说,然后回绍兴,吾师茶山,致仕后在绍兴讲学,很多年没见,准备去侍奉老师几年,学学作诗之道。” 杨万里随口吟道:“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贤弟也读过吾师诗作?” “茶山先生是闻名天下的江西诗派后起之秀,我早年也学习江西诗派之诗,所以识得大作。” “江西诗派,经东莱先生吕本中鼓吹,确实名重天下,天下诗人综之,能有如此美名,自有其价值,我虽喜欢作诗,诗道上还需琢磨,江西派倡导的东西,还需要静下心来参研一番。” 杨万里看陆游醉心于江西诗派,就如自己年轻时初遇王庭珪一般,听不进去半点不是,所以也不愿多发议论。 “三哥可知易安居士李清照,曾见过《子美诗道》一书?” “这事说来凑巧,拙荆娘家和易安居士沾亲带故,其年少时随母亲拜访过易安居士。” “哦,有这等奇遇。” “哎呀!谈不上奇遇,吾妻年少,易安居士喜其聪颖,欲收为弟子,但其父母认为女孩子不必在诗词歌赋上流连,所以婉拒了。” “可惜可惜,诗圣之道,真不可复见了吗?”杨万里一脸懊悔。 三人当日尽欢而散,各回寓所。 杨万里踌躇到半夜,第二天早晨醒来,心绪不宁,自己正值壮年,年富力强,也不应该整日价游山玩水,还需想想前途,昨日林子方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君子之交,虽淡如水,但也还需要水,不是无水,自己和虞允文同榜进士,虽不说攀附,但以自己的才华,虞允文推荐自己,也不为营私。 想到这里,整理笔砚,提笔把自己对天下大事以及朝政得失写下来,提笔万言,一气呵成,想起昨日林子方所说:千虑,遂以《千虑策》为文章名称,准备敬呈枢密使虞允文。 直忙活了一天,不想傍晚陆游来访,遂把《千虑策》一文,随手放在书桌上,出门迎接陆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 曾幾夜半谈诗律 陆游西川遇故知 来的都是客,不醉不罢休,二人就着寓所简单的桌子,杯盘交错,举酒谈诗。 “三哥,昨日一别,本该我去拜访你的,没想到忙着写点东西,耽搁了,还请谅解。” “贤弟不要见外,昨日林贤弟说起柳暗花明,使我豁然开朗,回到寓所想了半夜,遂把这一句话镶嵌入我前几日所写的一首诗中,今天特来给贤弟鉴赏一番。” “三哥把我当作知音,贤弟愚笨,惭愧,惭愧。” “贤弟不必过谦,此诗名《游山西村》。”说着话,陆游清了清嗓子,高声吟唱起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杨万里一声惊呼:“哎呀!好诗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将成为千古绝唱,呜呼!” 杨万里闻此佳句,不禁手舞足蹈起来,而陆游还沉浸在诗意里边,一丝丝苍凉丝丝无奈在胸中激荡,手里的酒杯兀自举着,似痴呆一般坐着 “三哥,三哥!”陆游缓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 “贤弟见笑,来,干了这杯酒。”二人仰脖,一杯浊酒,一饮而光。 “三哥追随江西诗派,所以此诗写的结构绵密,格律清晰,但是,恐怕后人只会记得前四句,后四句有点赘余。” “贤弟说得是,吾学诗跟随江西诗派各大家有年了,诗律砥砺于胸,但总感觉气不顺,这种感觉,无以言表,还需再参悟一番。” “三哥说得是,吾亦追随江西诗派多年,后遇王庭珪先生,其赠张定复之《岁寒堂诗话》,才觉得今是而昨非” “哦!贤弟得名师指点,自是不凡。” “不凡谈不上,只是觉得以前所写之诗,都很刻板,了无生气,遂全部焚毁前作。” “哦!我确不这样想,我的作品,应该还是没有严格遵循江西诗律,明天我到绍兴见吾师,再领会精神,参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三哥说得也是,诗,各自成家,各有特色,两年前朱熹曾给我读过他的诗作,不妨也吟咏一下,让三哥赏析一番。” “也好,也好。” 杨万里清越的吟诵到:“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嗯!万紫千红总是春,好句,好句。”陆游又沉默地思索起来 且说陆游辞别杨万里,第二天回到绍兴,急不可待地去拜访自己的老师曾幾。 曾幾,字吉甫,自号茶山居士。绍兴中为浙江提刑,八年,其三兄增开,与秦桧力争不可和议,曾幾连同曾开一起,被罢官。所以,小人总是拉拉扯扯,不能坦坦荡荡。 秦桧死,曾幾被授予i shu少监,擢权礼部侍郎,以左通议大夫致仕,回乡讲学。 曾幾学识渊博,勤于政事,治经学道之余,发于文章,雅正纯粹,而诗尤工。 茶山先生见到陆游,非常高兴,他们师徒已经相知多年,但各自仕宦,聚少离多,二人秉烛夜谈,直感觉时光如梭。 “务观,为师已是老迈,汝虽说诗名满天下,但我还是有些话需要和你谈谈。” “老师在上,弟子愚钝,有不到之处,恳请教诲。” “我且问你,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陆家诗书门第,家父取意于《列子·仲尼》,其中有‘务外游,不知务内观’一语,观c游二字常连文,在意义上有相通之处。” “哦!坊间传说,你母亲梦见秦观秦少游,故给你取此名。” “那是坊间的传说,不足为信。” “这样最好,你需记住,千万不可学秦少游,秦少游只会写花间词,其词柔弱无力,断不可学,其诗就更加堕落,其诗写得像词,须知,诗c词乃是两途,不可混为一谈。” “老师说得是,游不擅于词,诗总归以发出黄钟大吕之音为务。” “务观,这才是正途,诗道就是世道,南渡以来,诗道萎靡不正,时有靡靡之音,我观当今天下,恐怕汝在诗坛的地位,会渐渐抬升,切不可以靡靡之音秽乱人心,应高举前代屈c贾c李c杜和本朝欧c苏及南渡诸人的大纛与之对抗。“ “弟子谨记老师教诲,但南渡诸家,以谁为本?” “江西派中,人才济济,东莱先生吕本中的著述,你应该多参悟一番。” “东莱先生的诗作和诗话,我都读过,老师这么一说,我再仔细揣摩揣摩。” “但万事不可绝对,就如山谷倡导的‘点铁成金’c‘夺胎’c‘换骨’等法门,经过了上百年的实践,我看也快到头了,凡事过犹不及,切不可拘泥。” “嗯” “黄庭坚曾经问他的外甥洪朋:‘甥最爱老舅诗中何等篇?’洪朋举‘蜂房各自开户牖,蚁穴或梦封侯王’等联,以为绝类杜甫时,他满意地说:‘得之矣!’而当有人称赞其‘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一联时,山谷确认为这两句有‘砌合’的毛病。” “我于吕本中《童蒙诗训》也读到过此纪录。” “所以凡事不能过头,桃李句乃真诗,蜂房句为了律而作,自己觉得合律,后人可不这么认为。” “老师所说精当。” “我虽也秉承江西一派,但也不完全照搬。记住:律令合时方帖妥,工夫深处却平夷,文章切忌参死句。” “老师等等,我把这几句话抄写下来。”陆游提笔把几句话抄录在一张纸上,折叠好,稳稳地揣进怀里。 “这次罢官,也不见得是坏事,多游历一番,也可以多陪伴亲人,但意志不要消沉,多读诗书,多访友,张栻c朱熹c杨万里c王炎等辈,都曾经拜访过老夫,我看这些年轻人,虽还在低层,但总归是青年才俊,多和他们交游c亲近,对了,前几年从北边率军归来的辛弃疾,作词也是一把好手。” “杨万里,弟子前些日子在西湖和他偶遇,朱熹无缘,听说回福建讲学去了,张栻,我和他交流比较多,其父都督江淮的时候,我正好在镇江,曾给他父亲上过书,也蒙召见,张栻学问卓越,见识非常,处事比其父细致。至于辛弃疾,朝廷一直蔺和,主战诸位均不得进用。” “当今皇上新立之时,确实锐意进取,张浚一败,汤思退就力主和谈,割海c泗c唐c邓四郡土地给金国,并毁坏边防军事设施以向金国示好,没过半年,金朝又撕毁合约,派兵南下,朝臣交章攻击汤思退,汤思退死于贬途。” “割地赂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朝政从南渡以来,就没有复振过。我已老朽,不能为国家做什么事情,讲学,培养后进吧!汝尚年轻,切不可忘记报国。”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过了几年,朝廷又启用陆游,任命为夔州通判,陆游携眷千里赴蜀,莅任夔州。不久,王炎宣抚川c陕,驻军南郑,邀请陆游,进幕府干办公事,陆游接书,欣然前往,开启了陆游的短暂军旅生活。 陆游对军旅生活充满热情,随侦骑到边关和军事要塞考察,骆谷口c仙人原c定军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也用诗记录下所经历的军旅生涯:投笔书生古来有,从军乐事世间无。 幕府工作经常接触文案c地图,一日杜甫打开大散关地图,山原莽莽,关爱巍峨,陆游提笔写道: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二十抱此志,五十犹癯儒; 大散陈仑间,山川郁盘纡; 劲气钟义士,可与共状图; 上寿大安宫,复如贞观初; 丈夫毕此愿,死与蝼蚁殊。 军中生活,除了一些紧张刺激的侦查hu一 d一ng以外,就是幕府里的歌舞酒会,陆游以前从未接触过,以为军旅都是很严肃的事情,没想到娱乐起来,不减后世。难怪唐诗有“曼脸娇娥纤复浓,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裙转袖若飞雪,左延右延生旋风”。 不想王炎奉调回京,幕府解散,陆游在蜀中各处做官,生活也算清闲,后经四川宣抚使虞允文举荐,任嘉州通判。 虞允文虽不是主和派,但在主和派环伺的朝中,还是难有作为,只是采石之战,功勋无匹,还算皇上器重,主和派无法构陷他,所以一直高官厚禄。他经营四川,陆游似乎看到了国威重振的机会,但机会转瞬即逝,第二年,虞允文病逝,享年六十五岁,追赠太傅,谥号忠肃。 陆游对虞允文的病逝,感到非常痛心,写下了:“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的诗句,感叹堂堂中国,真无像虞允文一样的抗战之士了。 虞允文病逝,举国悲哀,杨万里起草《虞公神道碑》,对虞允文一生作了公道的评述,其文曰: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然赤壁c淝水之役,乘其方铳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屡败之后,君子以为难。 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其人受任使者为谁?”曰:“丞相虞公。”“公有勇力乎?”曰:“否,公儒者也,公非賁育,公焉得力。”“公有术数乎?”曰:“否,公德人也,公非孙吴,公焉得数。”“然则曷济登兹?”曰:“忠诚而已,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方金将遗我元帅书以行惎间,公倡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至诚?可以动金石,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客曰:“是矣,公之功,难于周公瑾c谢幼度。”“呜呼!盛哉!呜呼!盛哉!” 碑文较长,从略。 读宋史至此,题词曰:伟哉虞公,千古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 驿外断桥梅花放 天涯孤客送知音 虞允文辞世,范成大由桂林入蜀,被授予四川制置使。 范成大,字至能,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及第,要说绍兴二十四年的科举kǎ一 shi,可是人才辈出,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虞允文c杨万里c范成大 范成大和陆游相交多年,诗词唱和,很是投缘。 范成大于乾道六年(1170年)出使金国,不畏,不辱使命,其实,这次出使金国,本想请求金国把巩c洛大宋的陵寝归还,另外还有受礼书的接收方式,两件事一件也没有办成,只是范成大临金庭而不惧,亢直有礼。试想一下,大宋总有那么一些软骨头,如秦桧c汤思退之流,割地如弃敝履,金国怎么会随便割地,把巩c洛山陵归还呢?。 范成大治蜀,特别注意延揽人才,只要有一技之长,均可招致幕下,更何况多年诗友陆游,本就在四川任职。 范成大治蜀还是有效果,稳定了和吐蕃接壤的边境地区,和金国接壤地区武备也得到加强,一时间,声威大振。 公务之余,官府中的歌舞宴会,不减当初王炎的军事幕府,范成大自然是主角,歌舞升平,诗词酬唱。陆游,已经见怪不怪,已经习惯了这样狂放的生活方式,突然觉得,是否自己坚持的江西派诗律,也应该放松一些,狂放一些。 放松了思想要求的陆游,喝酒就不太节制,作诗也放肆了很多,但想到自己多年所追求的北伐中原,恢复故土的理想,难于实现,情绪又会转入苦闷之中。有时候,酒后狂语:“朝廷忍心屈辱的书生,简直是一些腐儒。”当然,肯定有人打小报告,说陆游不拘礼法,饮酒颓放,不久,陆游被罢官,没办法,就在杜甫草堂附近浣花溪畔开辟菜园,躬耕蜀州。 陆游落职,也不是一次,本不太在乎,但一生理想无法实现,却是很苦闷。 一天傍晚,微雨蒙蒙,陆游信步走到一座废弃的驿站,驿站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 “一个驿站,破败凄凉。”陆游望着此景,喃喃自语。 此情此景,正合自己的心情,想吟咏两句,可启不了口,望眼所及,全是颓废的景物,猛一扭头,忽然看到驿站外面有一座残破的小桥,断桥更添凄冷,可桥边,一株早春的梅花,傲然绽放于清冷的微雨中,格外醒目,陆游一下子被震到了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当陆游吟出此曲《卜算子》时,自己也惊呆了,这不就是自己遭受投降派嫉妒和打击的命运写照吗?这不就是自己寂寞愁苦而又坚贞不屈c孤芳自赏的命运写照吗?这不就是自己苦苦寻觅多年而一直参悟不透的诗歌之道吗? “哈哈哈”一声大笑,打破了静谧清冷的景象,接着一声长啸,划破黄昏的残破驿站 “梅花怒放,诗酒狂放,老夫不就是一个放翁吗?” 陆游悟道了,人生之道,诗歌之道,仿佛都在逆境中怒放的一株梅花身上看到了。 从此,陆游自号“放翁”,并写诗告诉自己的密友范成大,范成大不以为异,反倒觉得这是陆游的真实写照,并贺诗一首,告知陆游,虽无官职,仍然可以住进他的官舍,陆游为有这样的好友,倍感欣慰,并对别人说:至能贺我今年号放翁。 嗣后,朝廷又授陆游一些闲差,所以在蜀地耽搁下来,整日诗酒相伴,游历蜀中。不想,范成大被召回朝,陆游心情非常不好,离别在即,直送至百里之外的眉山。 范成大从眉山登舟,准备东行,自己回想一下,每次和陆游分别都在六月,每次分别总是五年以后才能重逢,真是依依难舍,两人停船眉山不发,在船上饮酒作诗: 送我弥旬未忍回, 可怜萧索把离杯; 不辞更宿中岩下, 投老余年岂再来 “三哥,在蜀保重,为弟去也,勿再相送。” “贤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都老了,我都号放翁了,在此临别之时,我想和你再探讨一下诗歌。” “三哥请讲,我真是佩服三哥,老来诗律细,佳篇信手拈。” “贤弟,也不是这么回事,早年你我都学习江西诗派,上次在西湖结识你的同年杨廷秀,他悟得作诗之道,把前作焚烧,你可知那都是他成名天下之作,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当时心里笑他愚,可这次入蜀,我和他一样,觉今是而昨非。” “哦!三哥,在我看来,廷秀与三哥,诗歌都属国朝第一流了,你们还不断突破,教其余诸家,怎么追赶啊!” “不然,不然,廷秀从江西入,出于江西,卓然成家,诚斋体自立于诗坛,我们居西川,交通不便,等你回到京城,和你的老同年多来往,但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做官?” “我回京城给三哥来信,告知近况。三哥自号放翁,诗作也是更浏亮了。” “我也是从江西入,出于江西,但我不会像廷秀那么决绝,我编辑旧稿,还是会保留一些前作。” “三哥说得是,等你的诗稿编成,一定寄给弟弟一套。” “这个自然。” “三哥不说,我倒忘记了,我的一部文稿,已经编定成书,今日临别,送给三哥斧正。” 说着,范成大从行李之中翻出一套装帧精美的书稿来,只见上书《揽辔录》三个大字。 “三哥,这是弟弟在出使金国时写的日记体文章,送给三哥读读。” “谢谢贤弟,我和你相交多年,在蜀又蒙贤弟照应,有此书,聊解相思之苦。” “明天说什么也得出发了,三哥请回,来日珍重。” 只见江天一月,清晖满山 范成大随口吟诗: 明朝真是送人行, 从此关山隔故情; 道义不磨双鲤在, 蜀江流水贯吴城。 陆游已是哽咽难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 陆游山阴医黎庶 朱熹浙东赈灾民 话说范成大辞别陆游,从眉山乘船,回京城面圣。而陆游又在蜀地蹉跎,直盼着范成大至京后能来封报平安的信,临别赠诗“道义不磨双鲤在”,双鲤鱼,乃来自古诗: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借指书信往来,可苦盼了三月,才接到范成大来信: 放翁三哥: 自离别以来,船至愈州,穿三峡,过湖湘,非止一日,方到临安,路上还算顺利,但都中公务繁忙,一时竟无暇提笔写信。惟一切平安,以解三哥悬望。 三哥临别,嘱吾上言当今圣上,“先取关中次河北”c“早为神州清虏尘”等语,这何尝不是弟等忠虑之臣一直挂在嘴边的言语,奈何今上已是安逸惯然,且宋金暂时安靖,总以息战安民为上。 至于廷秀,听闻数年前其上书枢密院《千虑策》一文,时虞公执政,览书对人语:“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后荐为国子博士,在京任职,现出知常州。 廷秀亢直之士,听闻乾道七年,张栻上书反对宠臣近习职掌枢要,事乃吴太后妹夫张说,攀附亲属,竟擢为签书枢密院事,诏命下后,朝议大哗,左司员外郎兼侍讲张栻,上书切谏,且诣朝堂面责虞允文道:“宦官执政,自京(蔡京)c黼(王黼)始,近习执政,自相公始。”允文不禁惭愤,入白皇上,皇上乃收回成名。逾年,出张栻知袁州。廷秀抗章力争张栻不当去位,又致书虞允文,以正理相规劝,廷秀公而忘私,深为世人称道。然虞允文亦未能挽回近习受命枢要之事,上命仍复张说入枢密院,李衡c王希吕上书谏阻,直学士院周必大不肯拟诏,给事中莫济封还录黄,四人被免,都中称为四贤,虞允文力求去位,才有宣抚四川之任命。三哥在蜀,亦和允文有交集。 书不尽言,三哥自号放翁,江南人士尚未知晓,速将近作见寄,为弟为兄鼓吹一番。廷秀自创诚斋体,现在诗名大盛,吾观诚斋和放翁,伯仲之间,自南渡以来,无出其右,兄当勉之。 弟再拜! 陆游读完来信,心情激动,整日坐卧不宁,像密友就在身边一般。忙将自己整理的诗集近作翻出来,准备寄给范成大,不想一翻书柜,随手拿起了范成大的《揽辔录》,想想之前囫囵读完,现在思友,正好再仔细读读。 书中记录范成大出使金国,路过镇江,和陆游游于金山寺,现在想想,已近十年,光阴如梭,但仿佛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 日记写道,某日经过相州,民观大宋使节车驾,纷纷列街衢,跪拜哭泣,泪沾衣襟,陆游读书至此,亦是悲从中来,诗以记之: 公卿有党排宗泽, 帷幄无人用岳飞; 遗老不应知此恨, 亦逢汉节解沾衣。 且说范成大都中鼓吹,陆游诗名大盛,时人称:放翁不减诚斋独步。连当今皇上也闻诗名,遂征召入都,可陆游总是不合时宜,总是倡言北伐,随即又被外放为官,福州c江西盐茶提举,后又为江西常平提举,主管粮仓c水利等事务。不想次年江西水灾,陆游令各郡开仓放粮,接济灾民,同时上表告急。十一月奉召回朝,被参劾“不自检饬,所为多越于规矩”,陆游愤而辞官,再次回到山阴。 再次赋闲的陆游,亦是五十六岁的老人,遂整理旧时诗作,特别以蜀中诗作为主,删节近八成,编辑成《剑南诗稿》。 陆游闲居山阴,吟诗作文,携酒游历,也算快活,但偶尔总会触景生情,为国担忧,广大的北方国土沦陷,何日能收复失地。除了忧国,陆游还忧民,看到民生凋敝,陆游心情很沉痛,中国旧时文人,除了儒c道大量经典外,还有诗c史c术c医等等书籍都钻研有年,陆游尤通医理,老来无事,挂着药囊,骑着毛驴,同时驴背寻诗,亦是快事。 旧时农村经常发生疾疫,农民收入被盘剥,剩余仅够果腹,哪里有能力医治,陆游用其学识悬壶济世,附近村民都很爱戴陆游,山村里的人看到陆游骑着驴来了,都夹道欢迎,有其诗为证: 驴肩每带药囊行, 村巷欢欣夹道迎; 共说向来曾活我, 生儿都以陆为名。 陆游忧国忧民,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但疾疫流行,天公也不作美,是年浙东大旱,粮食歉收,八月就发生饥荒,数十万饥民,嗷嗷待食,民心浮动,算好朝廷处置得当,才使他郡粮食,输入浙东,缓解了灾情。 陆游游走于浙东,为灾民治病,淳朴的村民,把自己仅有的口粮拿出来感谢陆游,陆游分毫不取,遇有富户,劝导富户拿出粮食接济灾民,总算一场饥荒慢慢消融,时至年关,回乡准备残腊生活。 这日,村口一只瘦驴,托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轻快地走进村子,引起了人们的好奇,陆老先生刚回来几天,没见他再出去,怎么又是古道夕阳c瘦驴葛袍之人缓缓而来,村里的孩子们都围上来。 有年齿大一些的问道:“这位老伯,你也是给乡民医病的吗?我们村里已经有一位骑驴的大夫了,不必麻烦你。” 老者微微一笑,从驴背上轻轻下来,瘦瘦的身影显出时世的艰难:“呵呵,小朋友,你们村的大夫住在哪里?我找他比试一下医术,看看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群童大笑:“不用比了,他比你厉害。”说这前后拥着,来到陆游的寓所,陆游听到喧哗声,以为有急病人送来,开门来探看究竟了。 只见一位和自己平时出行时打扮一样的老者,青色葛袍,头戴葛帽,牵一头毛驴,驴肩上挂一个布囊,在群童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年纪比自己小近十岁,眼光笃定,熠熠生神。 群童看到陆老伯出来,一哄而散。来人长作一揖,口称三哥:“三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陆游忙赶上一步,伸手搀扶:“这位客官,使不得,请进屋说话。” 二人进院,陆游接过驴缰绳,家人把驴牵去喂养,自己把来客延入客堂。 双方重新见礼:“这位客官,陆游山居,贵客来自何处?访我作甚?” “三哥,我乃尤溪朱熹是也!” “哎呀呀!贤弟,久仰大名,恨无缘一见。贤弟提举浙东,就在本地方为官,但公务繁忙,如何有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三哥不必客气,你我神交多年,恨岁月蹉跎,一见已是老年。为弟在本地为官,本该早来拜见三哥,奈何灾情紧急,迁延到如今,吾思残腊,三哥定不远出,所以骑驴来访,不负诗人情怀。” “提举大人厚爱,如何敢当。” “三哥不必拘礼,还是称我一声弟弟,或者元晦,大人可不敢当。” “三哥就僭称老迈,贤弟微服相访,实乃性情中人,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说着话,安排酒饭接风,时近年关,各种年货都已现成,不一会,家宴就已经准备妥当,二人把盏,绍兴老酒一喝,忘乎所以,直聊到夜尽更残。 “贤弟受命提举浙东常平盐茶公事,即为浙东灾情严重而来,朝廷知人善任,一场饥荒,消于无形,哥哥替百姓敬贤弟三杯,来,干!” “三哥过奖,干!” “贤弟举措得当,不知如何救的灾?” “说来话长,弟原在南康军兼管农事,三年前也发生大旱,我领头民众,兴修水利,抗旱救灾,当年还算xg ,仅星子县秋收歉收。今年浙东受灾,由于南康救灾有经验,所以王淮推荐我来赈灾。我刚到浙东,灾情严重,饿殍盈野,岂是一个地方官所能解决的?因此单车进京面圣,除了请旨外,希望皇上修省以禳,替灾民祈福。” “哦!” “浙东灾情和南康不一样,南康主要是修水利抗旱,浙东已经八月,灾情已成,市面凋敝,因此主要是充实市面,所以移书给邻近郡县,欢迎米商运米至浙东出粜,浙东地方减免税收,一时间粮商云集,粮价下浮,饥民得救。再安排富户施粥救助赤贫者。” “贤弟为政,确实不同,很多地方官只知敛取,不管人民活路,前时我去台州,州官唐仲友就贪赃枉法,人民怨声载道。哎!当官当如贤弟,为民为政。杨廷秀贤弟也是一位好清官,在都中为官时,随时准备回乡的盘费,告诫家人不许置物,以免回乡时行李累赘,这与得失计较蝇营之徒,不啻天壤之别。” “唐仲友?已经从台州调至江西提刑,虽离浙东,吾亦会查实劣迹上奏。” “恐怕不宜,唐仲友和王淮,有姻亲关系。” “不妨,你我为官,何惧得失,落职回乡,正好像三哥一样逍遥,我公务之余,整理校注四书将成。” “四书?哪四书?没听过这一说法。” “哦!我编注了《大学章句》c《中庸章句》c《论语集注》和《孟子集注》,统称四书,为以后学子指引纲领。” “哦!贤弟在经学上发力?三哥原来在都中和廷秀交往,他吟诵贤弟的《春日》一诗,诗味浓郁,实乃上乘之作,我以为贤弟也如我一般,似闲云野鹤,诗酒为生。” “诗乃偶为之,不似三哥和廷秀哥哥,才思泉涌,吟咏万方。其实我的诗里,已经说明,吾欲寻芳泗水,泗水指代圣人之乡。但想到诗坛均为江西派一家独大,因此也发出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感慨,廷秀哥哥,他聪颖异常,红柿园中焚旧稿,诚斋诗体遂成家。” “哈哈,确实快哉!三哥编辑剑南诗稿,也剔除了近九成旧作,年轻时只凭着一股热情去作诗,又无门径,只是跟随先师学习江西一派,现在读前作,真不忍直视,堆砌词藻,思想贫乏,还是烧了的好。” 谈话转入诗歌,话匣子就关紧了,直聊得月上东林,寒鸦栖息,一派清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回 元晦讲学白鹿洞 九渊谈诗庐山秋 “贤弟在南康军任职期间,三哥亦在江西任职,但公务繁忙,无缘一会,只听说贤弟恢复白鹿洞,重新开启白鹿洞书院,真乃功德无量的盛事,愿听贤弟说说白鹿洞书院讲学之事。” “三哥过奖,为弟在南康军任职,辖区内正好有唐时太子宾客李渤青年时读书的旧舍‘白鹿洞’,但已经残破不堪,因此我牵头修缮旧馆,于此讲学” 原来,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宋孝宗任命朱熹知南康军兼管内劝农事,第二年三月,朱熹刚一到任,就遇上大旱天气,正值播种育苗季节,旱情使农事万分艰难,情况危急。 朱熹来不及细想,就带领军民兴修水利,引水保苗抗旱,一直忙活到秋收,总算农家收成未减,仅星子县粮食歉收,遂奏启蠲(读捐)免星子县税钱,使灾民得以生活。 看看即将入冬,山林萧条,朱熹又到管内各地巡视,看看冬天还有什么需要修缮的设施,免得来年促急。 这日,朱熹来到五老峰下陂塘,突然忆起,此地不就是唐朝李渤隐居读书之处嘛!李渤曾饲养一匹白鹿,白鹿时常尾随李渤,于各处游玩,时人称呼李渤为白鹿先生,称李渤读书处为白鹿洞,后李渤为江洲刺史,重修白鹿洞,广植花木,建亭台楼阁。南唐于此建“庐山国学”,亦称“白鹿国学”,一时间,白鹿洞书院闻名于天下。 朱熹在田间地头c山麓林塘各处寻找,可哪里有闻名遐迩的书院,但见村落依稀,林壑相间,白鹿洞却无从寻找。 问了很多村民,才在一些耆老的依稀记忆中,指出个大体位置,到得该处,也没有什么洞府,只是一个小平坝子,四维青山围绕,俯视如洞,因此得名。 然而洞内房屋残破,杂草丛生,一派荒凉,哪里像一个文化圣地? 朱熹览今抚昔,感慨良多,旧时王谢堂前燕,犹能飞入百姓家,这大好的白鹿洞书院,却荒凉得连燕子都不来做巢c生活。 朱熹决定恢复书院旧貌,因此积极倡导,拨款c捐献c义工,一番忙活,第二年三月,居然各项工作都已完成,书院落成,房舍俨然,就差藏书和讲学的师资了。 藏书这事,急不来,慢慢购置,同时慢慢由人捐献,可讲学的先生,可不是一般乡村私塾的先生可以胜任的,来书院听讲的学子,都是各地的青年才俊,还有已经学有所成的文化名人到此交流,因此,师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朱熹自己讲学经验丰富,上课时人满为患,杂坐满屋,可全靠自己也不行,况且自己有公务在身,也不能时时躬亲,自己的弟子,虽说能领会自己的学术精义,也能授课讲学,但毕竟形式单一,总需要一些变化。 正在忧虑的当口,陆九渊来访。 朱熹想起陆九渊曾经和自己有一场“鹅湖辩论”,探讨治学之道c为学之方,不知那一阵春风,把象山先生陆九渊吹来了,连忙组织书院师生,隆重欢迎陆九渊的来访。 等欢迎仪式过后,延入客堂,看茶落座,双方都有些矜持,虽礼数周到,但毕竟学术不同,曾经唇枪舌剑战斗过一番,现在同坐一堂,双方倒无所忌顾,可双方的弟子,眼里仿佛充满敌意,随时准备再辩论一番。 “象山先生到访,书院增辉啊!” “晦翁言重,此次来拜见晦翁,有一事相求。” “你我之间,何来相求?有事直说,都是分内之事。” “嗯!吾兄子寿”陆九渊哽咽难言 “怎么?九龄?” “吾兄子寿,已经仙逝。” “哎呀!子寿,子寿,鹅湖之后,竟成永别。”朱熹潸然泪下。 陆九渊反倒安慰朱熹:“晦翁不必难过,吾兄自从上次鹅湖之会,一直念念不忘晦翁,现在斯人已逝,特地赶来,求晦翁撰写墓志,此乃吾兄遗愿,万望晦翁成全。” 朱熹收泪:“象山,我和子寿虽学理各异,但相知有年,自当为其撰写,何况贤弟千里来访。今日先住下,改日写好给你,绝不负诚意委托。” “吾替家兄谢谢晦翁。” “不必客气。”双方酒筵举杯,又是一番畅谈,只觉得快意人生。 不几日,墓志写成,朱熹却不愿陆九渊很快地离开,总是迁延不提,陆九渊也有些着急,心想以朱熹的德行,答应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这日,陆九渊故意试探:“晦翁,我已在此叨扰数日,实在感谢晦翁接待,是时候辞行了” “贤弟,墓志早已写好,只是有一件事情,难以启齿。” “晦翁请讲”以朱熹的为人,陆九渊倒是不会怀疑朱熹想要润笔费。 “贤弟,我有感于国家需要人才,而白鹿洞废置有年,所以重修白鹿洞书院,朝旨也同意重启书院,并划给田产,皇上手书匾额相赐。” “光大书院,晦翁做了一件大好事。” “但现在的难处,是师资贫乏,所以,想留象山先生在此盘桓些日子,讲学交流,但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陆九渊微微一惊,自己和朱熹学术不同,各执己见,分歧岂是一次鹅湖之会能消弭的,但现在朱熹重建了书院,话语权可以垄断,怎么 “晦翁宏量,小弟若是再推辞,则有负相知一场,小弟试试再谈。” “贤弟不必过谦,白鹿书院草创,正需要不同的学术思想来充实,贤弟也不要有所忌顾,该怎么讲学,为兄绝不干涉。” “好,那得谢谢晦翁。” 陆九渊派人带着墓志铭回乡,自己留在白鹿书院讲学。 陆九渊讲学,亦是听着云集,名声大噪。 庐山风景秀丽,不知不觉已是暮秋,五老峰寒林霜叶,遍山尽染,好一派清秋大好河山。 节候变化,最能引起人们的感情变化,陆九渊一直讲解论语以及自己的“万物皆备于我”的“心学”,并时常论证朱熹的“格物致知”方法过于“支离破碎”,但暮秋初冬,山色烂漫,这日兴之所致,突然讲起了诗! “诸位学子,是否观于诗,大宋以来,诗盛于江西。某亦江西人也,敢不重拜光宠于江西诗派。” 话头引起论诗,自然滔滔不绝:“我收集了江西诗派共二十家之诗,充室盈几,应接不暇,名章杰句,焜耀心目,执事之赐伟哉!” “诗乃高尚之美文,起源于赓和之歌,集大成于《风》c《雅》。隋c唐之间,否亦极矣!杜陵之出,爱君悼时,追蹑《骚》c《雅》,而才力雄厚,伟然足以镇浮靡,诗家之为中兴。自此以来,作者相望。至豫章而大肆其力,包含欲无外,搜抉欲无秘,体制通古今,思致极幽眇,贯穿驰骋,工力精到。一时陈c徐c韩c吕c三洪c二谢之流,翕然宗之,由是江西遂以诗社名天下;虽未极古之原委,而其植立不凡,亦宇宙之奇诡也!” 诗道沦落,议论峰起,唐朝数千诗人,只管作去,何尝议论,大宋论诗,自欧阳公《六一诗话》始,一直刹不住车,连理学的一代宗师,谈起诗来,都滔滔不绝,议论非凡。 最后,陆九渊还补充了一句:“此非一时之说,愚见大概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回 朱元晦大鄙江西 陆务观尤轻晚唐 “贤弟,象山先生真的这么讲?”陆游非常吃惊。 “可不是嘛?你说他讲儒家经典,我也认了,毕竟金溪陆家,旺门大族,家学渊源,自成一派,我们道学来说,虽说程门后人分歧就很大,所以他执一端,鼓吹心学,我大概能忍下去,因此邀请他在白鹿洞书院讲学,对于经学,他讲什么我都能接受,存诸异己,辩异求同,可他讲到诗学,那我就不客气了。” “也不能怪他,我和廷秀青年时期也是学习江西诗派,毕竟江西诗派有诗律,有方法可学,虽说我们都离开江西派的藩篱,但江西派的影响,确实太大,也不能完全怪他。” “三哥不必为他回护,他说:‘某亦江西人也,敢不重拜光宠。’可见,他乡曲之私,阿其所好。江西士风,好为奇论,耻与人同,每立异以求胜,如荆公c子静。” “呵呵,王荆公是很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才有新政撕裂大宋仕宦人员。” “陆子静也是一样。”朱熹有点激动:“大率江西人,都是硬执他底横说。” 陆游一哂:“贤弟也不必武断,在白鹿书院,贤弟没有辩驳吗?” “吾辈直士,朝廷之上也不容邪说横行,何况私下,只不过没有那么激烈罢了。” “贤弟怎么辩驳的?愿闻其详。” 朱熹听闻陆九渊发表力挺江西诗派的言论,也憋不住了,利用讲学之机,和学子讲作诗之道,两大理学家,身处同一书院,不直接探讨,反而隔空论诗,也是一番趣谈。 “江西诗派乃支离艰涩,嵌事用典,奇字难诂,学诗者,千万不能尾入歧途。古人文章,大率只是平说,而意自长;后人文章,务意多而酸涩。如《离骚》初无奇字,只恁说将去,自是好;后来如鲁直,恁地着力做,却自是不好。” 学子们都愣在当场 “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又再变。杨大年诗巧,然巧之中犹有混成的意思,便巧得来不觉。今人都不识这意思,只要嵌事c使难字,便云好。” 学子们赶快补脑,从黄庭坚扯到杨万里,又扯到北宋比黄庭坚还远的杨大年,天马行空。杨大年,名杨亿,北宋初文学家,以李商隐的诗歌风尚为楷模,时号称“西昆体”,同时代尚有以白乐天为楷模的白体,以贾岛c姚合为楷模的晚唐体,白体和晚唐体崇尚白描c少用典故,而西昆体则强调用典,只不过杨亿倡导的没有江西派倡导的有力,西昆体宋初还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 众人还在补脑,朱熹又侃侃而谈:“江西诗派学老杜,山谷盛赞老杜夔州以后诗,以为‘句法简易而大巧出,不烦绳削而自合‘,据我看来,杜甫夔州以前诗佳;夔州以后,自出规模,不可学。” 稍微停顿,又继续说:“杜甫夔州以后的诗与诸唐人有别,而江西诸人则多学此种也。杜子美晚年诗皆不可晓。吕居仁尝言诗要字字响,其晚年都哑了,不知如何以为好否?” 学子们跟着出唐入宋,一番驰骋,简直目不暇接。 “最后再谈谈本朝巨匠苏轼苏东坡,其文可与庄c孟媲美,其词可与弃疾并称,其诗,呵呵,一滚说尽无余意!” “贤弟很多观点,某亦赞成。”陆游也随着朱熹神游唐宋,从唐宋诸家的诗法之中缓缓走出。 “我是看着廷秀从江西走出来的,想不到还有这许多人离不开江西派。”朱熹还是有些激动。 “贤弟也不必较真,江西诗派笼盖诗坛,非一日之功可以祛除,何况,江西诗派也不是一无是处,也有他固有的法则,法者,用之善则吉,用之弊则作茧自缚,看个人参悟,不可强求。” “三哥说得也是,苦乐自知罢了。但你想,诗者志之所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然则诗者岂复有工拙哉!亦视其志之所向者高下何如耳!” “贤弟所说,诗不论工拙,惟志之高下,但是,能工的时候,最好工一些,亦不减志之高下。” 朱熹一时语塞:“嗯三哥说的,也算有理。” “‘工’乃诗人毕生追求的,可何为‘工’,何为‘拙’?见仁见智,譬如建屋,用木石瓦泥,依绳墨规矩,自然能造成,但追求雕梁画栋,美图装饰,也是人之性情所致,只是通过什么工具来雕饰,如果选用古时工具,古时材料,恐怕石斧贝螺,难以实现。江西诗派亦然,追求诗工,但过分强调嵌古事c用癖字,这不又是缘木求鱼。” “三哥譬喻精当,就唐诗来说,晚唐诸家,三哥怎么看?” “贤弟为何想起这个问题?” “日前和廷秀哥哥通信,廷秀脱离江西藩篱,自创诚斋体,诗名大盛,但我看他好像止不住脚步。” “贤弟何以见得?” “前几日接到廷秀哥哥来函,又发一番诗论。” “哦!愿闻其详。” “廷秀读《笠泽丛书》有感,赋诗三首:” 其一: 笠泽诗名千载香, 一回一读断人肠; 晚唐异味同谁赏? 近日诗人轻晚唐。 其二: 松江县尹送图经, 中有唐诗喜不胜; 看到灯青仍火冷, 双眸如割脚如冰。 “嗯”朱熹沉吟一会儿,还是吟不出,摇摇头:“三哥,惭愧,第三首记不住了。” 陆游听完大惊失色:“贤弟,廷秀似乎走得太远了,晚唐异味?晚唐异味!” 陆游喃喃自语 “《笠泽丛书》乃唐乾符六年陆龟蒙卧病笠泽时期编辑的诗集,共四卷。我亦有此看法,廷秀似乎走得远了,他还有一首诗,答徐子材谈绝句,其诗云:” 受业初参且半山, 终须投换晚唐间; 国风此去无多子, 关捩挑来只等闲。 陆游款款说道:“贤弟,国事如此,吾辈都是浩然正气满胸膛之人,廷秀亦不列外,吾辈都恨不能振长策而拯宇内,陆氏c皮氏处唐末黄巢之时,大唐已经日薄西山,仅剩最后一口气,把他们的诗归入晚唐,恐怕不妥,归入残唐比较合理,他们和晚唐贾c姚诸人,还是有区别?” 陆游继续说:“晚唐诸人,被压抑住性情,只知道幽静的环境下苦吟,陆c皮二人不同,晚唐诸人不关心天下,陆c皮二人关心天下,一位狂悖隐士,不忘农事;一位积极有为,误入黄巢贼中。比如陆氏所作。”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又如皮日休之《汴河怀古》:”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晚唐体,苦吟无肉亦无骨,徒有诗名之艳曲耳!” 朱熹没想到陆游对晚唐之诗有那么大成见。 “我观晚唐之作,直令人欲焚笔。此风近期好像又旺盛起来,这种诗风郑声淫语,已经把诗的韵味全弄没了,我奉劝学诗之人,切不可被晚唐异味所欺骗,若顺着川流航行,必定行至大海,作诗之道,还是应该谨慎。” 朱熹若有所思,连连点头:“三哥,汝与廷秀,俱出江西诗派,我现在看明白了,你仍然坚守前辈作诗之道,生怕后学者坠入晚唐纤仄之习;廷秀则欲为后学者别开途辙。二位均可独领风骚,均不是江西或者晚唐能束缚得了的。” “论诗嘛,各有千秋,作诗嘛,苦乐自知。中朝文有汉唐风,南渡诗人尚数公。” “也不尽然,南渡之初,诗人诸家,恐怕无人能和陆c杨抗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务观面圣知严州 万里撰写墓志铭 却说陆游自来轻视晚唐,和朱熹一番畅谈以后,仍不改变自己的看法,有其诗为证: 《追怀往事》 文章光焰伏不起, 甚者自谓宗晚唐; 欧曾不生二苏死, 我欲痛哭天茫茫。 此诗收入《剑南诗稿》,诗稿里还有一首五古,单道此事: 古诗三千篇,删取才十一, 每读先再拜,若听清庙瑟。 诗降为楚骚,犹足中六律。 天未丧斯文,杜老乃独出。 陵迟至元白,固已可愤疾; 及观晚唐作,令人欲焚笔。 此风近复炽,隙穴始难窒, 淫哇解移人,往往丧妙质。 苦言告学者,切勿为所怵; 航川必至海,为道当择术。 光阴似电,岁月如梭,人生亦是如转蓬,随波沉浮,有高峰亦有低谷。陆游,闲居山阴,已有数年,没曾想老来又被朝廷起复,知严州,严州即今日浙江西部,金华c衢州附近。这时,陆游已经在山阴悬壶济世c诗酒游乐有五个年头了,而年纪已经六十整,真是蹉跎了一生,虽矢志恢复中原,可一直未能看到一丝丝希望,计陆游出生于1125年,靖康事变1127年,自己基本和国家差不多岁数,可中原一望,仍然膻腥如故,怎能不教人气断肝肠。 而这时候,正是南宋第二位君主宋孝宗淳熙十三年,而高宗皇帝禅位也已经二十多年,不过,因为二位都还健康地活着,还没有庙号,所以这时候我们不能称呼他们宋高宗和宋孝宗,至少陆游不知道他们二位的庙号,不知道他们叫宋高宗和宋孝宗,我们为了便于阅读,称呼他们宋高宗c宋孝宗。 南宋整个大政方针,或者说既定国策,一直没有太大改变,从高宗重用主和派臣僚,诛杀主战的岳飞起,就没有想过恢复故土,高宗禅位以后,孝宗短暂地想恢复故土,且迫于完颜亮的压力,启用主战派,虽采石挫败金兵,然而符离一败,整个局面又恢复到高宗时期的局面,且太上皇宋高宗,总是孝宗主战思想的压制者。 似陆游这样的官员,官不大,名气不小,却时时不和朝廷保持一致,天天鼓吹北伐,受到排挤,也算正常。这时候被启用,这位耿直的放翁,还是没学会得过且过,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北伐。 再次被启用,陆游进京面圣,来到杭州,满心希望说动皇上,积极备战,准备收复中原,可这时候的陆游,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已经是诗名满天下的陆放翁了,孝宗皇上不忘勉励一番,于延和殿召见陆游,听听殿名,延和,延续和戎,看来爱国诗人又是空负满腔报国之志。 果不其然,陆游尚未开口,孝宗就喜形于色:“陆爱卿,严陵山青水美,公事之余,卿可前往游览赋咏。” 陆游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直凉透脚跟,心说:“游览赋咏?我山阴的山水,不比严陵美丽!”可话在嘴边,竟说不出来,毕竟是皇上,不比一般的文艺青年。 陆游回到客栈,一语不发,忡忡发愣,不知不觉,已是天暮,腹中正觉饥馁,偏这时有人来访。 来者为诚斋诗人杨万里,陆游从面圣的失落情绪中,一下子转换成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心情,双方见礼,互道相思,杨万里邀请陆游,往酒肆集聚之地行去 杭州,用柳永的《望海潮》来描绘一番,已经不够了,至少“参差十万人家”已经不足以表述现在的临安:杭州,因为南渡以来,这里作为临时京城,一时间聚了大量人口,据记载,已经人口过百万户,十万人家显得小家子气。当然,“竞豪奢”亦是不减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整个杭州,都沉浸在歌舞升平之中,西湖岸边,酒肆c歌伎连成一片,给南来北往的客商以及杭州的官宦贵人,ti g一ng了乐以忘忧的绝佳场所。 二人多年未见,信步走进一家酒店,酒店不算豪奢,两层楼房,二人被让进雅座,只见窗户临湖,暮色中,湖里渔火游船,来往穿梭,灯光似游龙戏凤,煞是好看。真是:渔火三更捕鱼忙,游船夜宴嫌羹凉。 三杯水酒下肚,二人忙吃些时蔬菜品,话头也就多了。 “三哥,一别多年,今日得遇,都是客中,别怪弟弟简慢。” “贤弟哪里话来,吾辈仕宦各地,来去匆匆,想贤弟到都中,也是不久,且从不营造家什,能在店里一聚,聊表思念,也算难得。” “赵官家历来对文官待遇优渥,自用绰绰有余,只是我确实不愿意京城置业,况且我继母去世,除服后任职吏部,已经两年。” “天遥路远,我们一时也难通音讯,前几年朱元晦光临寒舍,整晚谈诗,直把诚斋诗全吟诵一番才罢。听贤弟说起,你已在吏部任职两年,看来这次三哥起复,全凭贤弟一手操持。” “愧不敢当!王相曾问余:‘宰相何事最急先务?’吾答云:‘人才最急先务’。嗣后,我上书《荐士录》,推荐六十位当今学问c品德c智能之士,其中以朱元晦为最,元晦治南康军c治浙东,均有美政,现在在闽中讲学,轰动士林,学者以千百计。” “贤弟当年《千虑策》,现在《荐士录》,真可谓忧国忧民,我只能放浪形骸,浪迹山水。” “三哥不必失望,治一州,给庶民带来福泽,为国家积累力量,也是我辈应该勉励而为的。放眼窗外,大好湖山”杨万里本想说几句慷慨的话,但满湖游船,西湖歌舞,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来。 二人同感,长叹一声,举杯痛饮,这时包房门外人声喧哗以来,吵嚷赞叹之声,连成一片,二人出门,看个究竟 只见隔壁一个房间,已是人去房空,小二收狼藉杯盘之时,不想猛抬头,看见房间墙壁之上题诗一首,而墨迹未干,小二也不识几个字,忙出门惊呼:“快来看看,有人题诗,不知何意?” 杭州酒肆,经常有文人墨客光顾,喝高了就在酒肆墙壁上涂鸦,店主人也有附庸风雅之人,偶有好诗句,几日就传遍杭州的酒楼歌馆。 众人一拥而进,杨万里和陆游也被挤攮着进了房间,只见房间墙壁之上,一首七绝映入眼帘: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二人一阵心酸,竟无言以对,闷闷地结账,走出酒肆,西湖岸边暖风习习,似乎很难吹走三分酒意 陆游赴严州不提,单说杨万里,也已是五十开外之人,自从诚斋诗体一出,诗名满天下,和陆游之诗,可独步南宋诗坛,现在吏部任郎中,孝宗贤其名,亲选杨万里为太子侍读,太子赵惇也是仰慕杨万里,亲自手书诚斋二字送给他,一时深得皇家信任。 guān chǎng总是起起伏伏,不是外放就是被召进京,国家形势也发展较快,陆游被启用的第二年,宋高宗去世,又过了两年,宋孝宗禅位,宋光宗赵惇被立为皇帝,杨万里被召,入值秘阁,除任i shu监,毕竟做过皇帝的老师,自然成为皇帝i shu集团的核心。 秘阁成员数人,其中老成持重得数林孝泽,孝泽为宣和年间进士,南渡之后,沉沉浮浮,各地为官,清介自守,一次晚上办公,公事甫毕,从人秉烛送之回内室,留烛欲出,孝泽正色道:“此官烛也,何可用于私室。”急命来人携出。观古今贪腐官员,均起于小,防微杜渐,难能可贵。 现和杨万里同值秘阁,万事总是商议而奏行,不想,这日拿出一个奏本,和杨万里商议上旨。 “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陆游,上书‘减轻赋税,惩贪抑豪,缮修兵备,搜拔人才,力图大计,恢复中原’。” 杨万里说:“务观力主北伐,老来愈坚。” 林孝泽笑道:“此老有些不识时务,其实我们都是不识时务之徒,空言北伐。务观北伐就说北伐的事,却劝告皇上,广开言路,慎独多思,力行节俭,以尚风化。” “这些都是正理,应当执行。” “不然,新君嗣立,谨慎为好,慢慢善诱,他的奏章一上,朝中持和议之人会群起攻之,交章上奏言其短,皇上为息事宁人,总会” “朝廷自定都杭州,持和议之人就绵绵不绝,庶可忧矣!还需林公扶持为妙,曲为回护务观。” “你我尽力而为吧!” 不想第二天,林孝泽就托病未朝,接连三天均未露面,杨万里忙于政事,也无暇问疾,到得第四日得到消息,林孝泽病逝,享年八十有三。 杨万里急忙赶到林孝泽家吊唁,迎头一位中年男子披麻戴孝迎将出来,仔细辨认,原来是多年前的朋友林枅(读机),字子方。 “贤弟,上回西湖一别,世事匆忙,竟至如今方见,没想到林公是汝父,问疾来迟,想不到竟天人永隔。”说着话,潸然泪下。 林子方也陪着垂泪,半饷,互相劝勉,双方收泪,然后至灵前致祭,礼毕邀入书房。 “哥哥,一别多年,吾父子各地为官,也是聚少离多,新皇即位,吾被召为礼部郎中,才与家父团聚数月” 看看又将洒泪,杨万里岔开话题:“贤弟,今后作何打算?” “我已报丁忧,准备扶灵回乡安葬父亲,但有一事,想求哥哥帮忙。” “贤弟但说无妨。” “家父在日,时时吟咏哥哥诗作,对哥哥仰慕得紧,因此想请哥哥帮忙撰写墓志铭。” “嗯” “哥哥有为难之处?” “没有,没有。”杨万里略为沉思:“这需要你ti g一ng一些父亲生平素材,然后取舍,生平履历,吏部能查到,但一些生活掌故,还需自家人ti g一ng。” “这是自然,有劳哥哥。” 杨万里撰写林孝泽的墓志铭,不几日亲自送到林宅,嗣后林子方扶灵回乡安葬,服满后除直焕章阁。而在此期间,陆游早已被罢官,回山阴闲居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回 万里晓出净慈寺 子方探访石屏山 却说林子方除直焕章阁,经常在中枢行走,虽为官品级不高,但也看透了整个中枢系统的慵懒c拖沓,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都是空言战和,而光宗皇上还有点惧内,所以,真不如原先在各地为官快活,做地方官总能帮助农民解决问题,有成就感。 渐渐地,林子方对京官产生了厌恶感,总感觉自己时不我待,应该到地方上为百姓谋福,这种感觉,简直使自己觉得每天都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没奈何,只得申请外放,在当时,确实有些不可理喻,从南渡以来,受贬谪或犯错之人,要么外放,要么编管,而林子方好好的京官不做,自己要求外放,确实耐人寻味。 不久,朝旨下达,林枅,授福州知州兼福建转运判官,林子方很高兴,收拾行礼,辞阙,准备赴福建任职。 赴外地做官,京里朋友总得辞行一番,而林枅家家传清介,不喜结交权贵,仅有不多的几位相知密友,也都是清介自持之士,杨万里和他同在内阁行走,又品性相似,因此两人交往颇为密切。 听闻小友到福建做官,杨万里亦感意外,以为子方原来和自己抱怨京官难做,只是过过嘴瘾,没想到真的成行了,而子方也看不出有不乐之处,欢喜溢于言表,杨万里颇感纳闷。 时至盛夏,西湖水光滟滟,荷叶田田,为炎热的杭州城带来一个清凉世界。几位好友于西湖之滨的酒楼给林子方践行,直闹到半夜,临别,子方微微醉意,牵着杨万里的衣袖,喃喃说道:“哥哥,看西湖多美,小弟时时想起当年和哥哥西湖遇三哥,现在我们都老了,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三哥?何时再看到西湖?何时能和哥哥再泛舟西湖。”说着话,竟哽噎起来 “贤弟不必伤感,来日方长。”杨万里安慰他:“贤弟,不如明早我们再泛舟西湖,各处看看。” “好呀!”林子方兴奋起来。 夏天天亮得早,二人五更时分就已经在西湖之上晃荡了。只见西湖水气微腾,荷叶连天,不一时,绕出南岸,隐隐地看到南屏山,苍翠逶迤,绿树苍岩。 “贤弟,你我舍舟登岸,到净慈禅寺礼佛如何?” “听哥哥安排,不过,屡毁屡建的禅寺,正如时局,时好时坏,只要一心为民,礼佛倒是其次。” “贤弟说得是,此寺建于钱弘俶年间,原名永明禅院,后吴越王钱弘俶听从延寿禅师遗嘱,上表大宋称臣,并敬献吴越十三州土地,使吴越之地免于战火,真是功德无量,太宗钦赐寿宁禅院。” “哥哥对净慈寺了解得那么深!” “两个原因令我关注,南渡以前,东坡除建了西湖的苏堤,和净慈寺渊源颇深,净慈寺人文荟萃;另外,南渡以来,净慈寺数次毁于火灾,毁了建,建了毁,就在我和汝父行走枢密期间,还毁于大火,孝宗皇帝出内帑(读躺)重建,比前时更加宏大。” “国力维艰,其实不必!” “不管他,进去看看。” 二人舍舟登岸,登上南山,南山位于杭州城南,如屏障一般,故名南屏山,净慈寺就在山麓,沿山而建,金碧辉煌,广宇邃庑,崇闳杰阁,蔚为壮观,二人称羡不已,啧啧赞叹 还没进寺,旭日初升,回头看西湖波光粼粼,右岸雷峰塔隐在山阴之间,左手边山峰逶迤,残月依山。 杨万里睹此景,开口吟诗: 出得西湖月尚残, 荷花荡里柳行间; 红香世界清凉国, 行了南山却北山。 二人反身,登上数十级台阶,已到寺院门口,只见庙宇焕然一新,唯有山门,依稀有火烧烤的痕迹。 杨万里一指山门:“贤弟你看,淳熙十四年,净慈寺毁于大火,仅山门得免。哎!净慈寺命运多舛,高宗时期毁于火,重建,后数次被火,时而烧大雄宝殿,时而烧罗汉堂,淳熙间最彻底,烧得仅剩山门。” “看来并非吉地。” “也不是这等说,自从方腊放了第一把火,净慈寺就不安生,之前都很平安。” 二人谈话到此,都是一惊,仿佛净慈寺和大宋国脉,确实有种说不清的干系。 “贤弟可知,此寺太宗赐名为寿宁禅院,高宗更名为净慈禅寺,绍兴九年,高宗大赦天下,为了奉祀徽宗又将寺名改为‘报恩光孝禅寺’,绍兴十九年又更名为‘净慈报恩光孝禅寺’。” “改一次名就像一次重生,焉能不火?” “呵呵”二人一番游览,也无可记之事,出得门来,红日依然在右手山头上,湖面上波光粼粼,四围荷叶田田,一碧万顷,荷叶中间朵朵莲花袅袅,或苞或放,红红的花朵在阳光下愈发妩媚。 “贤弟,你看西湖,美不美?” “是啊!哥哥,难怪东坡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哈哈哈”杨万里一声爽朗的笑声,穿透了整个西湖一般,在湖面上万顷荷叶之间激荡开来,随着笑声回响,一首诗也朗朗传出: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贤弟,此诗送给你,就此送别,异日别忘了西湖美景,早来游览。” 林子方一阵颤栗,如触电一般,竟呜咽涕下:“哥哥,后会有期吗?” “贤弟不必难过,人生总有一别,何必歧路沾巾” 且说林枅离开京城,取道福州,一路上风餐露宿,倒也不觉得辛苦,况且子方为官清廉,行李简单,从人不多,虽贵为朝廷命官,有调令勘合,一路上驿站连连,但浙江至闽中,有数座大山阻隔,有时候两个驿站之间,广无人烟,山路崎岖,丛林莽莽,安逸自不能说。 这日行到台州地面,忽然忆起东皋子,何不造访一下隐居江湖的诗人东皋子。 中华自来就有很多隐士,学问很大,却不愿出仕而隐居江湖,远的如长沮c桀溺,近的如王维c孟浩然,最有名的莫过于五柳先生陶渊明,给后世文人墨客留下了乌托邦一样的家园:桃花源。 东皋子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不愿做举子业,痴迷于诗,终穷而不悔,诗名播于士子之间,而隐于江湖,坊间只知黄岩石屏山东皋子,诗作传诵于士林。 林枅既然到了台州,行程不是太急,何妨拜访一下东皋子。想到此,把家人安顿在台州客栈,然后自己带着一名书童,牵着一头毛驴,往黄岩迤逦而行。 到了黄岩,问明石屏山路径,竞投石屏山而来。一路上只见山势起伏,苍崖翠峰,正如辋川一般,难怪隐居于此者自号东皋子,看来隐者仰慕王维。 可到得山中,四处打听,却无人知道东皋子为何人,均一脸茫然。林枅渐渐地也失去了信心,准备打道回台州。不想山坳那边传来一声长啸,复听有人唱到:“人行踟蹰江边路,马上吟鞭山月新。” 随和歌声,一匹瘦马驮着一个中年书生,缓缓走来,上弦月已经早早的挂在山头。林枅让开山道,然后拱手施礼:“小兄弟从哪里来,唱得好歌。” 中年书生翻身下马,长揖作礼:“这位官家如何到此偏僻之处?山野之人魏庆之有理了。敢问官家尊姓大名。” 林枅虽便装出行,气质眉宇间总有一股官威,读书之人总能感觉到。 “不必客气,吾乃林枅字子方。” “哎呀!林大人,失礼失礼。林大人乃我福建莆田人,林家为官清廉,美名播于闽中。” “先人遗风,吾辈遵之,不足挂齿。” “林大人何故到此?” “我出知福州,路过此地,特意来访东皋子,已在石屏山转了半日,总找不到东皋子居所。” “林大人随我来,我亦是拜访东皋子。东皋子之名闻于士林,乡民不知其号,但问戴敏才,无有不知的。” “原来如此。”二人将瘦马和驴交给书童牵着,一同往山间走去,晚风习习,山色苍苍,一弯新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回 子方初识江湖事 醇甫夜谈东皋子 二人迤逦往山间走去,一路上畅谈诗词 “林大人此次离京,可有友人送别诗作,让草民鉴赏一回,不胜感激。” “呵呵,诚斋主人杨廷秀你知道吗?” “诶!大人小瞧山民,士林之中,诗传播最快,杨诚斋和陆放翁,那是当世最好的诗人,璀璨如双星,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惜无缘一见。” “哈哈哈,想不到廷秀哥哥在江湖上名声这么好。临别廷秀赠诗两首。”说着话,走着路,吟着诗,二人忘怀所有,不知山路崎岖: 出得西湖月尚残, 荷花荡里柳行间; 红香世界清凉国, 行了南山却北山。 魏庆之跟着吟咏一番,抬头看看新月:“从时间上来说,你们分别正是月末,下弦月天明尚在天空。” “就是上月末的事。”林子方接着吟道: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魏庆之跟着一吟之下,不禁失色:“哎呀!绝妙好诗!” “我也觉得此诗不一般,描写西湖晨景,不逊于任何一位先贤之诗。” “岂止如此,西湖c荷花c夏日,这样铿锵的金玉之音,恐怕后人会疑为东坡之作。” “可真不是出自苏东坡之手,实乃杨诚斋之作。” “林大人可知杨诚斋诗外之意?” “嗯这不就是送别赠诗,写西湖美景,留恋之意吗?” “林大人恕在下轻狂,在下给林大人解解诗,错误之处也不必在意。” “醇甫但讲无妨。” “林大人请想,历来送别时,以何物起兴?当然是柳,‘柳’和‘留’谐音,意味留。杨诚斋不选湖岸杨柳,而选满湖荷叶c荷花,而且从口气上来说,毕竟这里是西湖,不比江湖,风光亦是这边独好,因此委婉劝诫林大人,留在京城做官,接着说明,西湖的荷叶连到天上,荷花也是在太阳之下更加纤丽。留在京城做官,毕竟天天接近皇上,流落江湖,恐怕无益于名声传播后世。” 林子方沉默半晌:“醇甫解释的对,我只读出了第一层意思,但个人有志莫相强,吾年过半百,只希望到地方做些实事,造福一方百姓,至于名不名?又何必在意呢!” “好!林大人真豁达,下士争名,中士立名,上士不名,这方是‘名可名非常名’!” 山风轻柔,夕阳西下,红红的霞光之中,二人马驴书童,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 林枅c林子方到福建做官,造福百姓,积劳成疾,逝于任所,正如《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所言,离开中枢,声名将消失在江湖之中,淹没在历史之中,林子方的记录,消失在兵火之中,历史上再难找到有关林子方的记录,仅有这一首名垂千古的绝句,记录下林子方这个人,千百年来,几乎成了文学史上一个谜团,坊刻《千家诗》也误把此诗做苏轼之诗,《群芳谱》沿其谬,清乾隆年间诗人恒仁著《月山诗话》也误为东坡诗,题曰:此苏轼湖上诗。可题目偏偏是晓出净慈寺,当为南屏山眺望西湖之作,非湖上也! 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林子方,究竟何许人也?近年,方解开这一谜团: 最近见莆田阙下林氏族裔重修甘露林陵园倡议书,方知林子方即南宋名臣莆田人林枅(音ji,莆仙方言读如“街”)。 经查莆田县旧志及阙下林氏族谱,可知林枅系莆田乌石山(即东岩山)下义门(今拱辰仪门)“孝子公”林攒之九世孙。 枅之父林孝泽,宋宣和间进士,历知南康军,提举广东市舶,除转运判官,知漳州,除直秘阁。林孝泽是宋代著名廉吏,其清介特甚。年八十余卒,诗人杨万里为其撰写墓志铭。 林枅字子方,少年时即勤勉好学,性情豪爽而胸怀壮志,慨然以大丈夫自期。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1511)登进士第,授福州闽县主簿,后转福清县丞。 宋光宗即位,诏拜吏部郎中,不久除直焕章阁c江东转运副使,改知庆元府。又以直徽猷阁知福州,一如既往勤于公事,主持修筑月城四千丈。年六十二,卒于福州任上,归葬莆田华岩寺后。陈宓撰墓志铭,称其“孝廉刚直出于天性,恭俭好礼,正身率下,无慢色戏言,官僚畏惮,不敢为非。” 三人来到东皋子房舍附近,天已渐黑。只见一个不大的村庄,十几户人家,房舍俨然,鸡犬遍地,桃花源也不过如此,看到外人,村里的狗老远就吠腾起来了,几个村童跑过来,吓住群犬,听来客说起戴家,忙把三人领进村,不过齐声说戴敏才已经去世,留得他儿子,已经chéng rén。 二人一听,脸上都露出戚容,没奈何只得先进戴家再说。 戴家在村东头,门口两棵柳树,一个小四合院,虽低矮一些,但也还算整洁。早有村童到戴家通报,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已经迎了出来。 “魏叔父,好久不来,想煞小侄了!”说着话,年轻人一屈腿跪了下去,行此大礼,并呜咽出声。魏庆之知道,戴复古的父亲戴敏才离世,戴复古见到父亲故人,自然又勾起悲痛来。 “式之贤侄,快快请起,来见过林大人。”说着话侧身一让,戴复古和林枅正面相对,也屈膝欲跪,林子方慌忙搀扶。 “小兄弟不必行此重礼,快快请起。” 戴复古将三人让进院子,招呼着把一马一驴安排在栏下,邀请三人进屋,重新见礼,同时唤出浑家,招呼客人,其妻子年纪尚青,消瘦的身体,腹中已是怀胎,敛衽盈盈下拜,二人回礼不迭。 其妻忙着弄晚饭,戴复古抓只鸡,杀了饷客,不一会,一餐不算丰盛的晚餐端上桌来,就着不太明亮的油灯,几个人围桌而坐。 “林大人不要见怪,拙荆虽然有孕在身,可也初识文墨,因此和我也算得知己,故此有诗友来访,她也旁听一番。” 林子方一奇:“也不可小瞧读书的女子,我朝易安居士李清照,诗词一绝,独步古今,实在是难得的女中雅客。不如一起用膳,我们一起聊诗,也是一件快事。” “谢大人,民女旁边伺候各位就可以。” 三人也不客气,杯盘交错,欢声笑语中,时间过的真是快。 “贤侄,诗翁东皋子一生爱诗,几时走的?也不等老友来吟咏一番。” “世叔飘荡江湖,家父五年前就已经谢世,谢世前一直叨念世叔。” “哎!汝父爱诗,不爱科举,似孟浩然一般,可孟浩然还试图做官,汝父甘居平淡,实属难得。” “吾父当年病势沉重,而我又少不更事,当时他和亲友说起自己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可惜儿子太小,恐怕自己一生诗作,将会失传。” “那他的遗作呢?” “我那时少年心性,也不懂珍惜,而经常有家父生前诗友来访,今天这位借一本,明天那位又借一本,几年下来,等我也悟出诗的真性情的时候,环庐而视,已是空无一本。” “哎呀!确实可惜,我七八年前在你家住了好几日,和汝父喝酒c谈诗,确实快活,那时你刚十三四岁,顽劣不读文章,现在看来,你的谈吐气质,和汝父一般无二,也是一位诗人的好苗子,苦读几年,定会出类拔萃。” “谢世叔青眼,但诗道曼曼,吾将如何而求索?还请林大人和世叔指一条明路。” 魏庆之会心一笑,看看林子方,说道:“贤侄,何必远求,现下就有一位智者。” 林子方也报以微笑:“式之,吾亦不擅于诗,但诗之道,由于我和诸位大家都有交集,亦略知一二。” “林大人客气了,愿闻大人高见。” “我朝之诗,自欧阳永叔一变,东坡c山谷继之,尤其是自号山谷道人的黄庭坚字鲁直者,着力于筋骨,鼓吹‘点铁成金c夺胎c换骨’之学说,后起诸家宗之,东莱先生吕本中字居仁者,复绘制江西诗社宗派图,遂使江西诗派笼罩大宋文坛,如今青年人学诗,都从江西派入手。” 魏庆之一哂:“仕宦之士如此,江湖之中,并未把江西诗社当作正统。” “贤弟说得是,现在诗坛两大巨匠,诚斋诗人杨万里字廷秀者,放翁陆游字务观者,早年均是学习江西诗派。不过二人诗名卓著之时,均抛弃早年学江西派之习,杨廷秀柿园焚诗,卓然成家;陆务观删除前作,仅留十一。也许他们都是对的。” 戴复古瞠目:“天啊!很多读书人,说话议论头头是道,作诗却张口结舌,不能一语,他们一个烧个删,教人情何以堪?” “哈哈哈”魏庆之和林子方均笑出声来。 “为人不识杨与陆,便做诗人亦惘然。”戴复古叹道:“林大人有福,和二位大家均为莫逆,令人羡慕不已。” “虽是大诗人,他们均性格平和,平易近人,但论诗就不一样,各不相让。”林子方说着又笑起来。 林子方接着说:“如果你想结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陆三哥几起几落,现又在山阴老宅颐养天年了,式之不妨去拜访一下。” 戴复古看看妻子,又看看妻子的肚子,摇摇头道:“不行,拙荆有孕在身,我不能离开家。” “夫君可以一访,妾无妨,能拜见陆前辈,也不枉相公父子爱诗一场。”戴复古妻子打消了戴复古的顾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