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出没》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清香百合】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伊朵浮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鬼魂出没》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1) ------------ 从诺贝尔文学奖说起 王理行 今年是谁获诺贝尔文学奖了? ⅩⅩ国的ⅩⅩⅩⅩ。 啊?没听说过嘛!他(她)是谁? 我也不清楚。 国内出过他(她)的作品了吗? 好像没有。 进入21世纪后的每年10月上旬,有关最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消息在瑞典一公布,在关心诺贝尔文学的人们中间,类似的对话就会不绝于耳。而且,这样的对话不仅在中国常常听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也都很流行。 一次又一次出人意外 就拿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57岁的奥地利女作家艾尔芙丽德?耶利内克来说,在获奖前,尽管她已有近30部德语小说和剧本问世,在德奥地区是一位颇有知名度的作家,但在德语世界之外,她几乎默默无闻,在绝大多数国家都鲜为人知。比如,在中国大陆,对于她,除了个别专业外国文学词典里有过简要介绍外,就几乎难觅踪迹了,不过,繁体字版的《钢琴教师》已经在港台地区出版;在美国,尽管可买到四部耶利内克的作品,但她的书基本卖不动。一些美国的出版社认为,耶利内克的作品太残酷,不是那种能畅销的作品。她获奖后,连美国《纽约时报》都感到意外,载文指出,近年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浮出水面时,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得奖者是什么人。该报由此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结果提出了质疑,认为瑞典学院忽略了包括普鲁斯特和乔伊斯在内的现代文学不少顶级大家,还有一些名作家,一年又一年被视为问鼎该奖的有力人选,却总是落空。 2003年南非作家约翰?迈克尔?库切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曾令许多中国的文学研究者和作家大感意外,尽管此前,他的代表作《耻》已于2002年推出中文版,一些专业报刊已刊发过几篇相关评介文章,而他在欧美文坛已经享有相当高的声誉。 2002年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雷在得奖前也不为人知。他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令世人感到意外的程度,更甚于耶利内克的获奖。很多匈牙利人都没听说过这位同胞,就连匈牙利的许多大学文学教授、评论家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匈牙利以外默默无闻是自然而然的了。在中国,只在一本作家词典中能找到短短几行介绍他的文字。倘若不是诺贝尔文学奖,凯尔泰斯很可能会一直这样默默无闻下去。 英国作家V.S.奈保尔在200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以前在欧美文坛已被视为重要作家,但他和库切一样,人们似乎在世界文坛上可以找出一批同样有理由,甚至更有理由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杰出作家。在他获奖前,在欧美,奈保尔早已享有声名;在中国,则只有花城出版社在十来年前出版过他的一部小说《米盖尔大街》,另外,译林出版社已买下他的两部代表作正在组织翻译出版,有少量学者在关注他,但对绝大部分中国读者来说,奈保尔是个未曾听说过的名字。 相比之下,200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倒是一个例外,但他的获奖仍然是一个极大的意外。生于1930年的品特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不过,尽管品特一直被公认为英国20世纪继萧伯纳之后最杰出的戏剧家,也对世界剧坛产生过重大影响,但他早已过了文学创作的巅峰期,也早就被诺贝尔奖的预测者忘记了。到2005年3月,他已宣布终止自己的剧作生涯,全力投身于政治活动。谁也不会想到品特此时还会得诺贝尔文学奖。 文学仍然是评委考虑的最重要因素 为什么新世纪初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都是陌生人呢?为什么瑞典学院以外的专家、学者、媒体认为最有可能获奖的那批作家偏偏老是不得奖呢?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诺贝尔文学奖走过了百年历程后,每年在确定获奖作家时,仍然秉承了诺贝尔的遗愿,即诺贝尔文学奖是要颁发给在文学界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杰出作品的人,文学自然仍是其评委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 品特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最复杂、最具挑战xìng的剧作家,英国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人物,其作品中人物多是下层人民,戏剧冲突往往围绕一间闭塞的小屋发生。小屋象征着安全,而屋外则存在不可知的威胁。他的剧作表现的是品特对战后英国社会生活中受“威胁”的感觉,也反映了在动dàng不安的现当代社会里人们的恐慌心理,表现了人与人之间互不理解和人的孤独。 耶利内克的许多作品以强烈批评男xìng的专制和暴力而著称。她用文学语言对xìng别问题、社会中的xìng与暴力等主题的探讨,她描写的fù女如何被毁掉的故事,她对奥地利传统文学以及传统文化风俗的抨击,她对自己的同胞的无情批评和强烈的女权主义倾向,都包含着极其丰富复杂的社会思辨和批判意识,能够引起极其丰富的联想。她以充满激情的语言揭示了社会中陈规旧俗的荒谬以及这种枷锁对人施加的压力。 南非的国家之耻种族隔离制度,库切一直不愿直接写及但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得到了象征xìng的表达。这,其实是整个人类之耻。他的作品内涵和寓意都颇为丰富,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众多假面具下的人xìng本质,涉及了后现代社会里的诸多问题,如人与人之间缺乏、不愿、难以相互jiāo流和理解,而是互相设防、互相封闭。其代表作《耻》中卢里生活中的困境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世纪末人类生存现状的困窘。《耻》是一个后殖民世界中人类种族关系现状的寓言:殖民统治结束后,其危害却仍在继续。 少年时期被关进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悲惨经历,使凯尔泰斯?伊姆雷每当考虑写一部新小说时,总会想起奥斯威辛。目睹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成了他的一段决定xìng的成长经历。他的写作支撑起了个体脆弱地对抗野蛮历史的经历。对他而言,奥斯威辛并不是一个例外事件,而是现代历史中有关人类堕落的最后的真实。纳粹集中营的经历,是他所有创作的核心与背景。他要通过创作成为奥斯威辛的代言人。 奈保尔在他的创作中对人物xìng格中所具有的泛人类共xìng的关注,是为弥合不同民族文化差异所作的努力。奈保尔作品所涉及的地域延伸到了印度、非洲、南北美洲和亚洲的伊斯兰国家。多元复合的文化背景,使奈保尔具备了理解文化差异的必要素质,也使他更能深切体会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之间的差异意味着什么。他在东西方两大文化范畴之间徘徊:既有文化依赖又有文化反抗。这种无边界xìng实际上是对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狭隘xìng的挑战。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2) ------------ 这些作家的批判、抨击、控诉、讽刺、追问,所涉及的极具个xìng的问题,同时又是带有人类普遍xìng的问题,其背后都有强烈的理想倾向在支撑。平心而论,百余年中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虽然说不上个个都是当年世界文坛上傲然屹立于最高峰的作家,但是,应该说,每一位都是在一定的水准线以上的,没有哪一位是平庸的作家。放到整个世界文坛上来看,上述五位作家也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家。 尽量表现出自己独特的价值判断 不过,每年在确定获奖作家时,文学已不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考虑的唯一的因素。 比如,国别与地域的分布应该尽量广一点了。耶利内克是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奥地利人,库切是第二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南非人,凯尔泰斯是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匈牙利人。奈保尔获奖时虽然是英国籍,但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出生地在中美洲的那个小国和父母的印度移民背景,而200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若不是意外状况,本来是要颁给土耳其作家奥尔汗?帕穆克的。 在后现代的多元文化主义浪潮中,原先处于受忽视的边缘地位的弱小势力受到了重视,纷纷从边缘向中心运动。这种现象反映到诺贝尔文学奖中,便是弱小国家、民族或有多元文化背景的作家受到了格外的重视。耶利内克来自欧洲小国奥地利,是第十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女xìng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历史中大多处于受忽视的边缘地位,也属于弱小势力),库切来自非洲的南非,凯尔泰斯来自欧洲小国匈牙利,奈保尔获奖时虽然是英国籍,不是弱小国家的,但出生在中美洲的小国特里尼达和多巴哥,生长于一个不和谐的贫穷的印度移民家庭。品特的临时意外获奖,同时也是扶助弱小,因为戏剧在文学中已越来越边缘化。 在创作理念上,推崇反专制、反极权、反独裁、反暴力、反暴政、反恐怖,推崇人类民主、自由,不同国家、民族、人种、文化和平而平等共处的思想。品特是一位有鲜明的政治倾向和道德良知的作家,甚至被誉为“人权卫士”。耶利内克出生在一个具有捷克犹太血统的家庭,她父亲曾经受到纳粹迫害,她一生的心愿就是为她父亲雪冤。她的家庭背景使她有一种使命感,每当她发现“极权”倾向时,她不得不大声喊出来。库切的所有作品都在控诉南非的国家之耻种族隔离制度的罪恶,希望殖民统治结束后,白人和黑人能和平共处。凯尔泰斯用非戏剧xìng的真挚、正直的声音叙述集中营的恐怖。他一直追问的是:谁能保证恐怖与恐惧不会再发生?奈保尔的文学创作将极具洞察力的叙述与不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为一体,通过敏锐而真实的文学笔调向世人展示被扭曲的历史现实,表达了一种超越民族主义和种族差别的人类关怀。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想尽量表现出自己独特的价值判断,力争推出有价值的新人。如果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在人们的意料之中,那么诺贝尔文学奖的新闻轰动效应一定会大打折扣。而经常在一批公认有资格获奖的作家中选取相比之下不大被人注意的作家,甚至选取被广泛忽视而又确实已达到一定水准线之上的作家,让所有的人都大感意外,则更能体现其判断的独立xìng,更能引起媒体、文学研究专家和大众的关注、兴趣和忙碌,尽管有时会因此引起质疑和非议。文学艺术贵在具有独特的个xìng,而独特的个xìng有时并不一定能较快地得到普遍的接受和认同,因此,成功地挖掘和发现具有独特的个xìng和价值的杰出作家,正是诺贝尔文学奖自身价值的体现,能证明诺贝尔文学奖“点石成金”的作用。 难以避免的局限 瑞典学院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团的成员由中老年语言学家、文学批评家、历史学家、作家、翻译家及一名律师组成。他们自有其特定的文学观、价值观,也自有其各方面的局限xìng。 比如,对于用英语、法语、德语等欧洲主要语言以外的语言创作的作家来说,要受到评委们的青睐,最好把他们的作品先译成瑞典语。否则,评委们看不懂,你写得再好也是白搭。所以,要想得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用来创作的语言或翻译是很重要的问题。耶利内克用德语创作,其作品获奖前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和瑞典语。品特、库切和奈保尔用英语写作,故其作品不须翻译便可在全球通行无阻。用匈牙利语写作的凯尔泰斯?伊姆雷的一些作品获奖前也已被介绍到了德国、法国、瑞典等国家。 再则,如何让杰出作家的作品进入评委们的视野也很重要。要想引起评委们的关注,作家最好先在欧美造出影响来。在获诺贝尔文学奖前,品特的剧作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已在世界文坛得到广泛关注、介绍、研究,得到过欧美许多重要的文学、戏剧奖项,并在世界各地的戏剧舞台频频上演。耶利内克已在奥地利和德国获大大小小21个奖项。库切已在国际文坛上获得包括英国布克奖在内的多项重要文学奖,其多部作品在英、美出版。凯尔泰斯也在国内外获多项奖。奈保尔已获得英美等国的多项重要文学奖。 由于历史、地理和文化传统方面的原因,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对作品中表现出来的西方价值观较容易认同。品特、耶利内克和凯尔泰斯生长、生活在欧洲国家,他们的西方价值观是天生的,或者说,他们天生极易接受西方价值观。库切曾在英国工作,并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和执教,自然至少部分接受了西方价值观。奈保尔虽然是移民,但在英国受大学教育并加入英国籍,还长期生活在英国,说明他大致上已认同西方价值观。 瑞典虽然只是一个欧洲小国,但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选择上,仍然可以看出他们自觉或不自觉中透露出的“欧洲中心论”。上述五位作家中,品特、耶利内克、凯尔泰斯和奈保尔都是欧洲人,库切虽然是非洲的南非人,但不要忘记南非属于英联邦国家。近十年来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中,除了库切,其余九位都是欧洲作家。 2002年和2004年,在以色列和巴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斯坦问题情势处于严峻的关键时刻,诺贝尔文学奖分别授予身为犹太人的奥斯威辛的代言人凯尔泰斯和受身为捷克裔犹太人的父亲遭迫害的经历的驱使而写作的耶利内克。尽管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一再表示,只有文学价值,才是瑞典学院唯一的衡量标准,但仍然免不了有人怀疑这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因素在起作用。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3) ------------ 对盛宴的期待年复一年 诺贝尔文学奖百余年的历程尽管一直与各种各样的议论、争议和质疑相伴,尽管一定程度上出现过这样那样的偏差或失误,但不可否认的是,诺贝尔文学奖无疑已成为当今世界文坛上最引人注目的、影响最大的文学活动。一个作家如果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那他一定会视之为对自己创作的最大的肯定,一定是他最开心、欣慰的事情。人们完全有理由一直满腔热情地期待一年一度的诺贝尔文学奖的盛宴。 纯粹的文学事件同时又能成为全球xìng的新闻事件,能引起大众媒体的广泛兴趣,大概只有诺贝尔文学奖了。每年10月,全球数以亿计的人都在怀着极大的兴趣翘首期盼着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浮出水面,然后,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会对似乎是刚刚诞生的那位世界文豪的生平、创作、个xìng、嗜好等等大加介绍,不少人还会对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否该得奖议论一番,同时有的人对诺贝尔文学奖评奖委员会近些年来在评奖中表现出来的价值判断和倾向表示不满。在中国,对诺贝尔文学奖自然也是万众瞩目,各种各样的议论不绝于耳。许多人为百余年中居然没有一个(持中国国籍的)中国人拿到这顶桂冠而愤愤不平。一些中国作家以夺得这个奖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而把拿不到奖归罪于没有称职的翻译使他们的杰作为世人所欣赏。有的人则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声言不在乎甚至鄙视这个奖。静心而论,百余年中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每一位都是在一定的水准线以上的优秀作家。要不然,诺贝尔文学奖何以成为今天的诺贝尔文学奖呢?至于中国作家迄今没人得到这个奖,各种原因都可以找,但最关键的,恐怕还得在中国作家自己的创作中找。作为一个作家,如果在形式、技巧、风格的探索与创新方面,在题材的挖掘与出新上,在对人类的历史、现状和未来的把握与认识上,能够对于文学创作本身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写出自己独具个xìng又具有人类普遍认识意义的作品,写出让世界上的同行叫好并沿着你新开辟的创作道路前行的作品,写出引领当今世界文学潮流的作品,这样的作家,迟早是会引起世界文坛的足够重视和肯定的。到目前为止的中国作家中,有两类作家恐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一类是至今其文学创作思想和观念仍然或多或少地被“极左”思想所笼罩的作家,因为“极左”文学思潮与文学的本质和人类的理想都是背道而驰的;另一类是至今仍然热衷于模仿、且仅仅停留于模仿、多半连模仿也模仿不像国外的各种文学创作流派、形式、技巧的作家,因为仅仅停留于模仿,其价值自然不如原创的被模仿者。这样说,并不是要排斥文学创作中的模仿并否认模仿在文学创作中的积极作用。在文学创作中,为了模仿而模仿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但模仿可以作为创造的基础,可以在模仿中消化、吸收,为个xìng化的创作服务。可喜的是,经过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引进的国外文坛各种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主义、流派、形式、技巧的洗礼后,目前已有一批颇具实力的中国作家的主体意识和自信心都已大大增强。他们在广泛了解外国同行并有意识、有针对xìng地消化吸收其长处的同时,已不再对其顶礼膜拜。他们既能意识到外国同行的长处和特色,又能看到外国同行的短处和弱点,同时还能在对比中发现中国文化,中国的文学传统、观念、思维、题材和中国作家独特的个xìng在世界文学大家庭中应当占有的位置和应该或可以做出的贡献。在很大程度上,中国文学的希望就在像他们这样的作家身上。他们正在努力并已开始逐步走向世界,正在逐步得到世界文坛的关注、接受和认可。可以说,世界文坛上已经有了中国文学的声音,这种声音可望逐渐响亮起来。 重要的是及时了解世界文坛新作和作家走向 自20世纪70年代末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开始,中国的外国文学翻译出版界先是大量重印并新译出版古典外国文学名著,接着开始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进行全面补课。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部部外国文学名著的推出常常在中国读书界形成一浪高过一浪的阅读热潮,一个个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的著名作家及其重要作品一度对许多中国作家乃至普通的文学爱好者来说都是耳熟能详、如数家珍。新时期中国的外国文学翻译出版对国人解放思想、了解世界和社会的现代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中国文学界了解、借鉴、学习外国文学和中国文学自身的现代化并融入世界文学大家庭更是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大推动作用。不过,随着中国社会的不断变化发展,商品化、市场化浪潮的不断加剧,人心日益浮躁,阅读和出版本身都日渐实用化、功利化,文学图书市场,尤其是外国文学图书市场日渐萎缩。那种完全从文学价值本身出发来推出外国重要作家和文学作品的现象已日益少见,这是直接导致中国文学研究界、创作界和读书界对当今世界许多重要作家,包括最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缺乏必要的了解、甚至几乎一无所知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论中国社会如何变化发展,中国始终需要了解当下的世界,中国文学界和广大读者也需要了解当下的世界文坛及其变化发展的走向,而了解当下世界文坛及其变化发展的走向的一个重要途径,便是通过重要作品和新作了解当今世界重要作家的创作走向。尽管目前中国的外国文学图书市场不容乐观,但是有选择地推出外国重要作家及其作品还是有必要、有价值、有意义的,仍然有许多中国作家、学者和文学爱好者渴望及时了解阅读当今世界重要作家的作品。如果有更多的以文学为己任的有心人来从事这一工作,那么,中国文坛与当今世界文坛的jiāo流就会更加顺利,世界文学作为中国文学的大背景和参照系的积极作用就会日益明显,而像对最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几乎一无所知的现象出现的可能xìng也会大大减少。 在近几年并不景气的外国文学图书出版中,对最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代表作,以致扩展到其所有作品的版权争夺已呈愈演愈烈之势,购买中文版权的费用越抬越高。据品特作品的版权代理人透露,品特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先后有七十多家中国出版社向他表达了购买品特作品中文版权的强烈要求。而在品特获奖前,其作品中文版权是完全无人问津。应该说,有出版者来抢购外国重要作家的中文版权,无论如何都是可喜的现象,然而,细细想来,新闻媒体、读者和出版者一时间对刚获奖作家及其作品的强烈兴趣,在更大程度上是冲着具有极强影响力和号召力的诺贝尔文学奖去的,并不是冲着刚获奖的那位作家本人及其作品本身去的,也不是冲着文学本身去的。这实在是文学的悲哀!这种作家一旦获奖便抢购其作品中文版权并急速推出的现象,如今已逐步扩展到一些西方主要国家或语种的文学大奖。 近年来的现实表明,诺贝尔文学奖是不可预测的。通过某种方式或途径预测某位或某几位外国作家最有可能获诺贝尔文学奖,据此抢先推出一些作品,指望其作家一旦获奖便可名利双收,这样做,尚无成功的先例。相反,完全从文学价值的角度去判断取舍,以较低的费用购得独家出版权,推出某位尚未引起足够重视却又值得重视的作家的重要作品,后来该作家却意外得奖,其作品的出版者一夜之间名利双收的例子,近年来倒不止一个。比如,南非作家J.M.库切的力作《耻》最早是以英文于1999年分别在英国和美国出版的。笔者多年来一直密切关注着国际文坛的最新动向,发现《耻》一问世就受到英美乃至整个西方文坛的高度重视和广泛好评。鉴于此,笔者找来了《耻》的原版书,经仔细阅读发现,《耻》的内涵和寓意都颇为丰富,涉及了后现代社会里的诸多问题,如人与人之间缺乏、不愿、难以相互jiāo流和理解,而是互相设防、互相封闭等。它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世纪末人类生存现状中的困境。《耻》更是一个后殖民世界中人类种族关系现状的寓言,同时又是一部富有讽刺意味、发自肺腑又不可思议地充满温情的小说。20世纪末的世界文坛,现实主义的回归,多元文化的凸显,对人类情感的探索与反思,成了最显著、最受重视的特征和潮流。创作上彰显个xìng而不逐潮流的库切不经意之中竟以一部《耻》而成了引领世纪末世界文坛潮流的代表xìng作家,确实令人深思。基于这种认识,译林出版社在《耻》问世的1999年果断买下这部当年并不被国内出版界同行关注的小说,于2002年9月顺利出版。一年以后当库切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来,国内的各类报纸、期刊、电台、电视台、网站等传媒突然惊喜地发现,译林出版社的《耻》是中国大陆已出版的这位最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唯一的中文本,译林出版社一度成为各类传媒曝光率最高的对象之一。《耻》在两个月内连续重印三次,获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4) ------------ 欧茨未必能获诺奖,却是很值得了解的 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少数作家之一 在近几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评选过程中,美国女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1938 )一直是被许多批评家看好的热门人选,而且有两次进入了最后屈指可数的几位获提名者的名单,只是未能成为最后那位幸运的获奖者。从这一现象中,至少可以得出两点结论:首先,世界上众多的文学评论家和媒体一致认为,从文学创作本身来看,欧茨已经是当今世界文坛公认的最重要的少数作家之一。另外,从近年来诺贝尔文学奖评奖的倾向xìng来看,除非诺奖评奖的取向发生重大变化,否则,欧茨近几年内,甚至这辈子都未必能获得这个大奖了,至少因为:1.欧茨是女xìng,而诺奖2004年刚授予一位女xìng耶利内克,不大可能接连授奖给女xìng;美国最近一位诺奖得主托尼?莫里森也是女xìng,尽管诺奖近年来有更重视女xìng的倾向,但毕竟还是更多地授奖予男xìng作家,因而连续授奖给美国女作家的可能xìng也不大。2.欧茨在该奖评委会之外得奖呼声太高,而诺奖近些年来往往授予尚未得到广泛关注、甚至鲜为人知的作家。3.欧茨的作品较为畅销,而诺奖不大喜欢畅销作家。4.欧茨是美国白人作家,而近年来诺奖往往授予弱小国家或有多元文化背景的少数族裔作家。 从文学创作本身来看,欧茨已经是当今世界文坛公认的最重要的少数作家之一。这一点既早已得到世界文坛的公认,也早已得到中国文学创作、研究、出版界的重视。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欧茨获美国全国图书奖的长篇小说《他们》(1969)、《奇境》(1971)等力作便已与中国读者见面,其中《他们》一度还成了畅销书,许多报刊上都曾刊出她的中短篇小说、介绍她和研究她的作品的文章。近年来,她的开掘自己超凡想象力的又一个迷人的新篇章、自始至终充满神秘感的《光明天使》(1981)、凭超凡的想象力揭示深陷好莱坞泥潭之中的梦露的人生悲剧从而更加逼近真实的梦露的《金发女郎》(2000,中文本改名为《浮生如梦玛丽莲?梦露文学写真》)、反映文学与通俗文化很少触及的当代美国富裕的中年人在生气蓬勃的青年时代成为过去之后盛行用浪漫的或者其他可以想象出来的方式重塑自己以实现精神自救的现象的《中年浪漫之旅》(2001)、用第一人称内心独白的手法写一个女大学生从ròu体到精神的探索之路的女xìng体验和心理探索小说《我带你去那儿》(2002)、以内心独白的形式反映一个残酷混乱的时代里男女主人公之间文化、宗教和阶级的冲突的《文身女郎》(2003)等也都先后呈现在中国读者面前。一般说来,一个外国作家能有像欧茨这么多作品在中国出版已经够多的了,能够得到那么多中国学者、报刊、读者的关注和喜爱已经够幸运的了。然而,对于欧茨这么一位丰富而又复杂的作家,对于欧茨这么一位能令人羡慕地挖掘出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创作力极其旺盛又那么专注于写作的超级多产作家,尤其是,对于欧茨这么一位具有世界xìng重要地位的杰出作家,仅仅停留于目前的翻译、介绍和研究,是不够的。我们有必要一直跟踪她的创作,并进行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和研究。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长江文艺出版社决定一次xìng推出五卷本欧茨文集,其中包括两本最新小说《妈妈走了》(2005)和《大瀑布》(2004)、一部20世纪90年代的小说《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1993)、一部小说集《鬼魂出没:怪诞故事集》(1994)以及一本最新文论集《直言不讳》(2005)。之所以选择这五本书,旨在通过这一文集对欧茨有一个相对全面的了解:既能及时跟踪欧茨创作的最新状况,又能一睹国内评介相对较少的欧茨20世纪90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年代以来的创作,领略作为杰出的短篇小说家的欧茨的经典的鬼故事和令人心寒的心理恐怖小说的艺术xìng,还能了解一直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大学里任教的欧茨教授对文学,尤其是小说的坦率观点以及对文坛和文化现象的看法。 多产而又多才多艺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1938年6月16日生于纽约洛克波特,在纽约州北部她父母的农场里长大,上了她母亲上过的同一所单间校舍。这一跨越尼亚加拉和伊利县的纽约州北部农村地区,曾受到大萧条时期的严重冲击。这里仅有的工业经常遭受关闭和停业之苦。农场家庭拼死拼活地干,只是为了维持缺吃少穿的生活。年轻的乔伊斯喜爱农场乡间的自然环境,对读书和写作表现出了超过她的年龄的兴趣。尽管她父母所受教育很少,但他们都鼓励她的雄心壮志。她经常表达对她在纽约市外的乡村那工人阶级的童年生活的强烈怀恋,承认她的童年是在“天天为生存而挣扎”。14岁时,祖母给了她第一台打字机,她便开始有意识地做好准备,从高中到大学“创作一部又一部小说”。她转学到洛克波特的中学时,便迅速变得出类拔萃。她是个优秀学生,为中学报纸供稿,获得了上锡拉丘兹大学的奖学金,在那里读英语专业。她19岁在锡拉丘兹大学求学时,在由《小姐》杂志主办的大学短篇小说竞赛中获胜。由于学习成绩出众,在毕业典礼上,她作为毕业生代表致告别辞。获学士学位后,她用一年时间获得威斯康星大学硕士学位。在这里她与雷蒙德?J.史密斯相遇,追求三个月后结婚。 1962年,夫fù俩在密歇根州的底特律定居,欧茨在底特律大学任教,密切关注着20世纪60年代席卷美国许多城市的社会骚乱。底特律市bào发中的社会紧张局势在她看来是动dàng不安的美国现实的一个缩影。她的处女作,短篇小说集《北门畔》(1963)和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颤抖中坠落》(1964)先后问世。她早期最优秀的小说,“人间乐园”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他们》,加上随之而来的一大批长篇和短篇小说,都出自她在底特律的经历。“底特律,我‘了不起’的题材,”她曾写道,“造就了我这个人,因而也造就了我这个作家不论是好是坏。”1968年,夫fù俩横穿底特律河移居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温莎,她开始在温莎大学任教。随后,她在担任全职教学工作的同时,经常以每年两三本的非凡速度出版新书,她的许多小说都很畅销,她的短篇小说和评论文章则稳固了她的名声。她年仅三十多岁便成为美国最受尊敬、最有声望的作家之一。 在加拿大期间,夫fù俩创办了一家小出版社,并开始出版一份文学杂志《安大略评论》。1978年他们移居新泽西后,继续投身这些活动。1978年起,她一直在普林斯顿大学写作项目任教。她的文学创作持续高涨。目前她是普林斯顿大学罗杰?S.伯林德杰出人文教授,继续与她那相濡以沫了近40年的丈夫住在普林斯顿。 作为美国最多产、最多才多艺的当代作家之一,欧茨写出了当代一些最有争议、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文学作品。她至今已出版各类作品一百多本,包括47部长篇小说与中篇小说(其中包括近年创作的以青少年为读者对象的《大嘴丑女孩》等五部长篇小说和以罗莎蒙德?史密斯的笔名出版的一系列实验xìng的悬念小说)、29部短篇小说集、八部诗歌集、八部戏剧作品集、三本小故事书,还有论及从埃米莉?狄金森的诗歌、陀斯妥耶夫斯基和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到哥特小说和恐怖小说等文学对象,论及诸如画家乔治?贝娄斯和拳击手迈克?泰森等非文学对象的非虚构xìng的文学评论和论文集12部。她的短篇小说曾被收入48种美国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她曾独立或与人合作选编包括《牛津美国短篇小说选集》(1992)、《20世纪美国最佳散文选》(1996)、《诺顿当代小说选集》(1997)等各类作品集17种。由别的作家或学者撰写的论述欧茨及其作品的传记、专著已有四种,而报道和研究欧茨及其作品的文章则在欧美及世界许多地方的报刊上随时随地可见。尽管有一些评论对她引人瞩目的多产写作颇有微词,她这样解释她非凡的生产力:“我一直过着一种非常传统而有节制的生活,绝对守时,毫无异乎寻常的事情,连安排时间都不必了。”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5) ------------ 在回应“工作狂”的指责时,她说:“我并没有意识到工作得特别艰苦,甚或根本就没意识到‘在工作’。写作和教学对我来说一直都报偿极为丰厚,以致我都不会以工作这个词通常的意义来看待它们。”既然许多著名作家在创作的高峰期都以每年一部的速度推出新作,从来没有人怀疑或指责他们写得过快过多过滥,没有因此怀疑他们作品的质量,那么欧茨过着极其简单而又规律的教学加创作的守时生活,以两倍、三倍甚至四倍于普通作家的时间投身于写作,经常每年推出两三本新书,也就不足为奇、不足为怪了,似乎也就不必仅仅因此就怀疑或指责她写得过快过多过滥了。美国诗人兼出版公司编辑丹尼尔?哈尔波恩在论述欧茨时指出:“她是个奇才。许多人,特别是作家,面对她犹如面对新的挑战,因为她创作了如此之多的作品。但是,真正让他们感到震憾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她的每一部书都因其高水准而令同行惊叹不已。”一般说来,作家一定时间段内创作的数量与其质量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一个作家花数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创作一部作品,并不能保证那部作品就是一部杰作;反之,一年写出一部或一部以上的作品,也并不一定意味着那样的作品不是高水准的佳作。 小说成就最高, 影响最大 欧茨的各类创作中,以小说方面成就最高,影响最大,广受好评,屡屡获奖。她除了两度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最后提名外,置景于20世纪60年代种族动dàng的底特律的她的早期小说《他们》,获1970年美国全国图书奖。《黑水》(1992),一个基于肯尼迪-查巴基迪克丑闻的故事,1993年得到了普利策奖提名。她的《鬼魂出没:怪诞故事集》曾获1995年世界最佳幻想作品集,《我生活的目标》(1994)获1995年福克纳笔会小说奖最佳小说提名。她畅销全美的《金发女郎》(2000),是一部关于美国偶像玛丽莲?梦露的史诗xìng作品,获2000年全国图书奖提名和2001年普利策奖提名。她的《在震惊中》(2000)获2001年布兰?斯多克最佳中篇小说提名,《大瀑布》(2004)获2005年英国奥兰治小说奖最佳小说提名。她还曾获美国文学与艺术学院颁发的罗森塔尔奖、邓根农基金会颁发的短篇小说雷奖,曾获古根海姆研究员奖金、欧?亨利短篇小说连续成就奖、埃尔默?霍尔莫斯?鲍布斯特小说终身成就奖、马拉默德笔会终身文学成就奖。1978年起成为美国文学与艺术学院院士,2003年获英联邦杰出文学贡献奖和凯尼恩文学成就评论奖。 欧茨早期的短篇小说集奠定了她在短篇小说这一文学样式上和整个美国文学界的重要地位。此后,她在许多样式和风格上进行实验,因多才多艺和作品的多样xìng、作品中对暴力的批判和出版上的多产而获得广泛赞扬。从长篇小说《奇境》开始,欧茨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手法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奇境》和短篇小说集《婚姻与不忠》(1972)是欧茨旨在颠覆“孤独自我的神话”及其派生的“孤立艺术家的神话”从而在艺术与社会、公众以及文化传统之间寻求关联的艺术观的一个出发点,体现了作家强烈的社会道德责任感和文化传统意识。20世纪80年代初,她以由《美好的花朵》(1980)开始的系列小说令评论家和读者大为惊讶。她在这一系列中彻底改造了哥特小说的惯例,利用它们来对美国历史的整个流程进行重新想象。探索个xìng较深层的隐秘之处并阐明偶尔突发的xìngyù与心理侦探小说的方式的小说《转折点》(1984)和《玛丽亚的一生》(1986)则利用她家庭和童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作为创作素材,从女xìng的视角对女xìng经历进行探索和研究。同样令人感到突然的是,到20世纪80年代末,她又以一系列雄心勃勃的家族纪事小说,包括行文风格复杂多变、悲剧与救世力量不断角逐的《你必须记住这一点》(1987)和聚焦于一对跨种族青年的恋情的《因为那是痛苦的,因为那是我的心》(1990),回到了她所熟悉的现实主义领域。 广收博取, 不囿于任何一隅 20世纪的世界文坛,文学创作由现实主义急速向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发展,各种各样的文学流派风起云涌,各领风骚,各种各样的在创作形式、技巧、语言等方面的创新实验如火如荼,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的蓬勃发展,使文学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xìng和复杂xìng,其中在创作形式、技巧、语言等方面的创新实验,也极大地丰富了文学创作的表现手法。然而,当这种创作实验在某些后现代主义作家那里发展到不顾作品的内容而仅仅为了创新而创新、为了形式而形式的极端时,那样的文学便逐渐成为人们无法卒读因而也不愿去读的艰深晦涩的封闭的文字游戏了。物极必反,到20世纪末,世界文坛便兴起一股现实主义回归的潮流,当然,此现实主义已非原先的传统的现实主义,而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洗礼后的现实主义。 欧茨博览群书,无论是具有现代主义思想或倾向的弗洛伊德、尼采、托马斯?曼、陀斯妥耶夫斯基、麦尔维尔、普鲁斯特、萨特、乔伊斯、福克纳、弗吉尼亚?伍尔夫等思想家和作家,还是斯汤达、福楼拜、马克?吐温、德莱塞、法雷尔、斯坦培克等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对她都有很大的影响。作为一个作家,欧茨的成长和成熟期恰恰就在后现代主义文学迅猛发展并达到高峰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置身于后现代主义文学潮流之中。欧茨是一位富有个xìng和独创xìng的作家,她善于学习、吸收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各种各样的文学创作形式、流派、表现手法,但从来不拘囿于任何一隅,而是在写作中根据需要借鉴采纳的同时,不断探索,进行自己的实验和创新,因而她的作品呈现出了非凡的多样xìng和复杂xìng。她在创作中可以轻松地从一种风格和手法转换到另一种风格和手法,可以得心应手地在一部作品中使用多种风格和手法。在她迄今为止的创作生涯中,各类文学批评家曾给她贴上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超现实主义、心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传统派、实验派、哥特派、女权主义等五花八门的标签。在这方面,她不得不令人联想到福克纳。在许多方面,都可以如英国《卫报》上的一篇文章所说:“她类似于女福克纳,为她的领域做着福克纳为他的领域做过的事情。”其实,福克纳和欧茨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有非凡的文学天才,加上他们忠实地描绘复杂多变的生活的态度的需要。这种天才加上需要使他们不可能局限于某一种流派、创作手法或风格,所以,试图给他们这样的作家贴上一张什么主义或什么派的标签或归为某一类别的努力是注定要失败的。只有就他们某部具体的、独立的作品去体会、分析、把握其中的创作特色,才是切实可行的。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6) ------------ 双重身份, 多种效应 欧茨具有学者和作家的双重身份。作为学者,她有在文学创作实践基础上的文学论著。作为作家,她在具体的文学创作中自觉运用某些理论观念。这二者的结合,使她的理论与文学创作独具个xìng,最终在某种意义、某种程度上重新定义了文学。她并不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而是身处后现代时期的学院,受到后现代主义各类思潮的影响,一定程度上参与开创或借鉴了元叙述、互文xìng、戏仿、拼贴、断裂、颠覆、碎片化、去中心化等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新手法。与此同时,她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后现代主义作家,能较为辩证地看待后现代主义诸问题,并没有沉溺于极端的后现代主义文本、文字游戏,没有身陷后现代主义思潮中的虚无主义,没有把语言表现得荒谬、无条理、不合逻辑、甚至毫无意义,没有否定语言的象征力量,没有以嘲笑的态度表现一切,没有让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时会产生的正常期待都落空。纵观欧茨的创作,可以看到,她在创作中根据题材、内容的需要而采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各种形式和技巧,而现实主义则始终是她的作品的主旋律或主要的基调,即使在她那些实验意味很浓的作品中,仍然可以感受到一定的现实主义气息。西方的人文主义传统、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感,使欧茨认为:“一切艺术都是有道德意义、有教育作用、有解说功能的。艺术教化人生。”她的作品能拓展人类的视野,对人类的未来投以极大的关注,在深层有着启人深思的哲理xìng和批判xìng。 虽然她自称“严肃作家”,以区别于旨在娱乐或宣传的作家,但她的小说仍然吸引了广泛的读者,许多作品都曾登上美国和世界上的多种畅销书排行榜,其中《我们是穆尔凡尼家人》(1996)曾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榜首。她这么一位严肃作家的严肃文学作品,经常像许多后现代主义作家那样,采用诸如凶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强jiān、暴力、偷情、走向堕落等题材和侦探、推理等通俗小说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对人生、对社会、对美国、对人类命运的严肃思考。例如,《强jiān:一个爱情故事》(2003)审视了一对母女在处理强jiān后果时母女间令人恐惧的多层面的混乱关系。欧茨给自己的作品披上这类通俗小说的外衣后,加上她的许多小说都很畅销,许多没能细心去欣赏、体会她的作品的读者就真的把她的小说误认为通俗小说了。 丰富的题材, 罕见的深度 欧茨的作品题材丰富,广泛触及了美国的社会生活,细腻地描摹美国的社会,提出了美国当代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进而提出了整个美国的前途和命运问题。欧茨有能力抓住和反映历史紧要关头的社会精神。在她的作品中,从她出生的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萧条到六七十年代的城市动乱,冷战时代、美国黑人民权运动、越战以及后冷战时代,到今天的美国均有所反映,像《美好的花朵》更是涵盖了六代人的生活。她的虚构世界充满了暴力和悲剧。她善于描写暴力,把人们压抑在心头的恐惧与不安诉诸笔端。她笔下的许多人物心神不宁、郁郁寡欢,常常是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和自身情感上的弱点的牺牲品。她看上去并不像那种会撩开日常生活面纱,会在后院看出讽喻、在比喻xìng的露天平台上看到真正的黑暗的作家。但是,她确实是的。她独特的天才在于她准确无误地忠实地传达人物的心理状态并把她笔下人物极其私人化的经历与更广泛的美国生活的现实相联系的能力。总的说来,欧茨侧重于反映美国中下层人的生活,尤其是反映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的生活,善于以女xìng的审美视角表现对弱小人物,尤其是受尽苦难和屈辱的迷路或误入歧途的女xìng的命运的探索、同情和关切以及对她们精神蜕变的社会原因的探索,同时抨击美国社会对fù女的歧视和重压,指出当代美国fù女面临的困境,并对否定女xìng的传统观念提出质疑和抗议。《他们》在表现女xìng人物与暴力的关系的同时,反映了以男xìng为中心的意识形态给女xìng造成的ròu体与精神的伤害。小说抓住并反映了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动dàng不安的社会精神,揭示了暴力之下隐藏的女xìng的悲哀与无奈。欧茨能够用晓畅明快的语言清晰地表达出一个地方的情绪和人的心灵骚动狂暴的状态,把人类的体验推到一个常态的边沿,让疯狂和神秘的潮水涌进来。她宣称,通过写作或自我表达行为,个人与群体,与分享“声音”的人们,进行了jiāo流。她的“声音”是鼓励、坚持、激情和艺术的语言。 作家写小说,总会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或多或少地写出自己直接或间接的体验。有的小说仅仅是作家个人的体验而已,有的小说则同时可以是某一时代某一地域某一群体或阶层的人们的集体体验,有的小说则更可以同时是跨时代跨地域跨阶层的人们的体验,有的小说甚至同时可以是全人类带有普遍xìng的体验。欧茨与世界文学史上许多杰出的前辈一样,能写出某种程度上堪称那种同时可以是跨时代跨地域跨阶层的人们的体验的小说,因而为世界各地涵盖几代的众多读者所喜爱。她把自己的精神和大众的精神系在一起,写出了较全面、真实地反映现实的作品,描绘出了一幅幅既可信而又有重要内涵的社会画面,具有罕见的深度和力度,其中表现出的开诚坦白、直言无畏、充满生活激情的风格,震撼人心。欧茨具有非凡而丰富的想象力。她的小说常常虚构得像真实发生的事,有时看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比客观现实还要真实而令人信服。这是成功的想象和虚构。她以逼真的笔法描写了物yù横流的美国社会现实及其中的人们的命运。今日中国社会中的某些方面和某些阶层的人们,似乎也被欧茨写进了她的小说。她的小说中的某些画面、现象或主题与当今中国社会的某些侧面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xìng甚或对应xìng。由此可见,欧茨叙写个人体验的同时,还写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某一阶段中一些带有普遍xìng的现象和问题,而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状况,这就是一个杰出作家的伟大之所在。美国著名作家约翰?厄普代克曾经说过:欧茨在文学创作上一心一意又讲究效率,而不是匆忙地为了多产而多产;假如“女文人”这一称谓存在的话,那么在美国这个国家,她就该首先得到它。 部部堪称力作 部部可读耐读 这套欧茨文集中收入的五部作品,部部堪称力作,部部可读又耐读。《妈妈走了》是一部坦诚的、充满激情并极其个人化的情感小说。31岁的单身女主人公走着xìng解放的路,经济上自己赚自己花,过得逍遥自在,从来没把母亲当回事,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女儿。然而有一天,母亲暴死,令她内心产生极大的震撼。在悲痛与懊悔中,她开始反思母女关系和自己的过去,在挖掘出自己过去从未注意到的秘密的同时,竟在内心逐步培养起一种深深的爱。《大瀑布》写的是家庭危机,反映的不仅是家庭的历史,同时还有美国灰暗的过去。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一个丈夫把自己新婚的妻子留在蜜月套房里,独自钻入尼亚加拉瀑布后失踪。妻子在等待丈夫回归的过程中与一位律师产生了爱情。随后引出了家庭、父母与儿女的关系,隐情、罪恶、谋杀、欺骗、诉讼、复仇……还有放shèxìng废料。《鬼魂出没:怪诞故事集》收入曾创作出许多20世纪美国最佳短篇小说的欧茨的16篇小说,展现了作家纵横驰骋的创造力的另一面,既有经典的鬼故事,又有令人心寒的心理恐怖小说。欧茨善于描写人心理上的yīn暗面,技巧娴熟,行文很有节制,情节紧凑,层次分明,把这类小说提升成为精致的文学。《直言不讳》是欧茨的第九部非虚构作品集,收入38篇文章,其中论及的有西尔维娅?普拉斯、穆里尔?斯巴克斯、帕特里西娅?海史密斯等有争议作家,威廉?特拉弗、E.L.道克特罗、石黑一雄、迈克尔?康纳利、艾里斯?塞博尔德等各具天才的作家,勃朗特、海明威、罗威尔、拳王阿里等文化偶像,唐?德里罗和梭罗的作品。欧茨认为:散文是一种音乐,音乐创造“情绪”。她在这部文集中坦率表达了自己对文学,尤其是小说的观点,表达了对文坛和文化现象的看法。《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则是我们最后要稍加分析和欣赏的欧茨的一部力作。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7) ------------ 引起过轩然大波的《狐火》 1996年,加拿大一所名叫密尔顿区高中的中学里一个十二年级男生把英语课上用到的一部小说带回家,结果引起他父亲杰克?休伊斯曼的强烈不安。休伊斯曼组织了一个名叫父母反对有伤风化教育的团体,试图禁止在学校使用这部小说。 休伊斯曼及父母反对有伤风化教育团体的成员们向当地家庭派发了六万份长达16页的传单,以想象得到的最耸人听闻的笔调抨击此书。传单第一页以小报般的大写字母疾呼:“看看里面就会看到我们的孩子在密尔顿区高中(很快就会在你们当地高中)都在看什么书。”三页传单内页则提供了从该小说中摘出的令休伊斯曼深感冒犯的骂人脏话和思想。“该小说充其量只不过是从美国进口的廉价的xìngjiāo手册罢了。传单还指责小说赞美了其中的主角的同xìng恋行为”。它指控校方“滥用权力把不厌其烦的xìngjiāo强加给他们社区”,“教师则是在利用这种材料准备和录取受害者”。休伊斯曼及其团体在宗教力量的支持下起到了一些作用。 校方据理力争,指出该小说适合十二年级学生,应该继续作为该校高级英语计划的一部分。专门为此争端成立的由当地教育工作者和另外一所中学管理人组成的地方评论委员会1977年初发布评判结果,裁定支持该书。 在加拿大引起如此轩然大波的,就是美国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1993年推出的长篇小说《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 《狐火》是20世纪50年代生活在纽约州北部的一个蓝领小镇上贫穷的五位白人少女组成的帮派兴衰的历史记录一个滴血盟誓的姐妹组织的秘史。她们在一个充斥着酗酒、失业和针对女xìng的暴力的社区里成长。她们从未在这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这个世界仿佛从来就是要诋毁她们、毁灭她们,因此五位少女结血为盟,起初是为了自我保护,共同抵御世俗社会及其压迫者。她们当众羞辱对自己的学生进行xìng虐待的一个数学老师。她们痛打一个要强jiān其处于青春期的侄女的男人。她们利用以xìng为诱饵引诱好色成xìng的男人上钩所得的钱财为基础共同生活。这帮少女对自己先期的得手飘飘然了,很快就失去了控制。她们要为了自豪感,为了权力,为了向世界复仇而献身。她们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跟随着她们的头头急剧滑向与日俱增的暴力和不加选择的犯罪之路。数年后,她们的老大做出灾难xìng的报复行动使她们每个人的生活都陷入一片混乱。然而,正是在暴力、xìng虐待、剥削和复仇的场景中,蕴含着这部小说最强大的力量:细腻而又令人惊讶地表现了把“狐火”帮的少女们联结在一起的纽带尤其是故事的叙述者马迪和长腿之间的纽带。小说充满激情而又无情……时而引人入胜、时而令人震惊地展现女xìng的愤怒、勇气和坚毅。 小说由天文学家的助手,已人到中年的马迪?沃尔茨,通过天文学家所说的“回忆时间”的棱镜来讲述她的故事“现在开始讲述是因为我有了合适的远视仪器”。这指的就是时间的视角。她回顾了自己身为“狐火”帮成员的岁月。作为一个青少年,马迪以一种麻木的、否定自我的方式献身于帮派。戈尔迪典型的女xìng化的身体掩盖了自己暴烈的、易bào发的脾气。兰娜长一头玛丽莲?梦露式头发,背着切斯特菲尔兹牌小提包。丽塔胆小如鼠,她受到的羞辱导致了“狐火”帮的第一次复仇行动。不过,首先,这是长腿?萨多夫斯基的故事,她身材苗条、极具诱人的冷艳之美,她的胆量、体力、仇恨和所受到的伤害使她成为“狐火”帮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她拥有领导的品质、令人激动的心、颠覆xìng的力量和真实的勇气,这使她堪称现代小说中最生动、最重要的女主人公之一。少女们不明白的是,“狐火家园”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姐妹团体的梦想。她们的头领长腿萨多夫斯基,尽管拥有她那样的才智、狡黠和理想主义,最终由于太不顾及后果由于她那独特的“美国xìng”而过于盲目,必定难以成功。马迪所喜欢的长腿身上的那些品xìng正是使长腿盲目的品xìng。正如马迪所注意到的,“狐火”帮的少女从天真烂漫的无辜走向过早的犯罪,她们自己对这种转变几乎毫无察觉;她们起初是chéng rén的受害者,极易受到chéng rén残酷的反复无常的伤害,后来她们自己却变成了精于算计的施害者。“狐火”帮这个远离好色之徒和压迫者的避难所,其熊熊燃烧的解放的怒火显然烧得太旺太烫而难以为继。她们不断利用xìngjiāo来提高赌注,发展到最后居然是一次最荒谬的暴力行动,针对一个想毁灭她们的黑社会进行最后一次悲剧xìng的抵抗,一个攫取100万美元的疯狂计划。这使得马迪?沃尔茨都不敢跟着去了。她成功地脱身而去。 心里的书名是“我的哈克?费恩” 就像塞林格在其名作《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捕捉到了一个男少年那愤怒而离群封闭的声音那样,欧茨的《狐火》传达出了一群受虐待的少女顽强的、毫不动情的声音。她们的语言中虽然充满了污言秽语,但仍然传达得十分到位多半以高度可信的对话来传达。 《休斯顿邮报》把《狐火》看作是“对逼迫其最弱小的成员把法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社会的有力控诉”,并指出“小说还探讨了帮派生活的悲剧xìng特点以及受压迫的年轻女xìng是如何相互关联的”。 ------------ 总序:一位世界xìng的杰出作家(8) ------------ 《狐火》与色情或xìngjiāo手册无关,虽然通过摘出其中一长串骂人脏话容易引起父母的焦虑。细心阅读可以发现,小说敏感地叙述了努力想进入一个并不关心她们的世界的少女们的挣扎和挫折。一长串骂人脏话并不能说明什么。词语如果不放入具体的上下文中就不能确定其意义。《狐火》阐明了激情的重要xìng,阐明了充满激情地投入的重要xìng……它传递的信息令人敬畏就像欧茨那充满洞察力的理解和不断用语言来探险一样令人敬畏。欧茨的部分天才就在于她灵敏的听觉。她善于倾听人们,尤其是年轻人之间的jiāo谈。而对于像这部书中少女帮的成员之间的谈话,确实令许多人感到不安,人们宁可对这样的少女一无所知。 就在《狐火》在加拿大闹得不亦乐乎的20世纪90年代末,欧茨和美国首都华盛顿某中学学生们讨论《狐火》。男女学生对此小说反响积极而热烈,说它尽管置景于20世纪50年代,但对当前的生活来说仍然显得很真实,对当时青少年文化生活而言,所缺的只是dú品的泛滥。这次讨论对欧茨而言是感情上的巨大回报,令她无比兴奋。 欧茨在为弗兰克林图书馆第一版写的专文中说过,在她创作这部小说的那几个月里,她心里的书名是“我的哈克?费恩”。“我以前从未写过在叙述上如此充满传奇xìng和冒险精神又直面现实的小说;我以前从未写过像日记那样重现一个故事的小说,也从未写过青少年在其中表达得如此坦白、如此诙谐、至少在我听来如此富有诗意的小说。马迪?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尔茨,马迪猴子,我的年轻的替身,是个正直可靠的叙述者。就像哈克贝里?费恩叙述自己的故事那样,马迪会得到读者的充分信任她说的是真话,她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一样毫不留情。小说里发出的是青少年的声音有充足的理由对大多数chéng rén,对一切既定制度都不信任。‘狐火’帮的马迪和她的姐妹在她们的头领长腿萨多夫斯基的魔力的感召下,凭其少年的未经检验的乐观主义她们的‘美国xìng’类似于哈克贝里?费恩。那天真烂漫的热情的品质,那过去不会给未来投上yīn影的感觉,比我们拥有更悠久历史的欧洲人羡慕我们的一种品质,也是我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一种品质,这种品质如今在我身上似乎并不比我在马迪的年龄时弱,在许多方面与她并无多大不同。做一个‘美国人’就要感到你的生活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你只需行动。” 欧茨的这番话自然会使读者立刻想到让她无比崇敬的马克?吐温的伟大经典,“在美国文学中空前绝后的、占据着独一无二的位置”的《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讲的是美国男孩的故事,而《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美国少女们的故事,她们有时顽皮、更经常地是心神不安地与一个男xìng和chéng réncāo纵的世界作对。 所有的文学作品,在一定程度、一定意义上都可视为作家的自传。只不过其自传的xìng质不同,有的更大程度上是作家真实生活经历方面的自传,有的是作家精神思想上的自传,有的则是作家感情体验上的自传。当然,更多的可能是一定程度上三者兼而有之。《狐火》就像欧茨更早的小说《玛丽亚的一生》、《你必须记住这一点》和《因为那是痛苦的,因为那是我的心》一样,具有作者对自己在纽约州北部的少女时代的深刻记忆的感情上的起源。它置景于一个虚构的城市哈蒙德,那也是《因为那是痛苦的,因为那是我的心》发生的地方,几乎和《你必须记住这一点》中的奥里斯堪尼一样,兼具洛克波特和布法罗这两个城市的许多特征。欧茨少女时代在乡村的家就地处这两座城市之间,但距洛克波特更近。她的许多亲戚都生活在洛克波特,20世纪50年代她就在那儿坐公jiāo车上学。欧茨说:“洛克波特陡峭的小山,即便是那儿破旧不堪的街道、公园和公jiāo车站,尤其是从市中心穿流而过的埃里巴奇运河的辉煌存在让与现实相抵触的青春期的梦想进行戏剧xìng地测试,还有更浪漫的场景吗?就像对马迪来说那样,对我来说,‘回忆时间’的棱镜使我得以用一种我生活于其中时难以想象的方式面对20世纪50年代初的记忆。并不是说这部小说是自传xìng的或者是‘自白’除了其情感层面。”她视这部小说中的浪漫故事为“我的一片心”。 窥一豹而知功力 一打开《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这本书,马上就有既严酷又抒情的感觉,充满反叛的力量,闪现着强烈的感情。 “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马迪猴子,她们曾经警告我,如果你告诉他们任何人,就得死。可如今事隔这么多年后,我要说出来了,还会有谁来阻止我呢?”整部小说的第一段,就是这一句话,透出一股令人紧张而又好奇的气息: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这么隐秘、这么危险、这么见不得人,以致“说出去,就得死”?!“曾经”二字,用的是过去时,表明这是一部讲述发生在过去的事的小说。他们是谁?是她们少女帮成员以外的所有人?是所有的男人?而“事隔这么多年后”,已经没有谁来“阻止我”了,她们是死了?坐牢了?永远不会碰到了? “毕竟,我是协助制定那些最初条例,包括上述那条警告的人。事实上,我是‘狐火’帮的正式记录者。”第二段这简短的两句话,部分回答了第一段带给读者的疑问,给了读者一个真实可信的感觉。 第三段中,“这是一份秘密文献,然而又希望它是一份‘历史’文献,真相会在其中得以永存,而歪曲、误解和彻头彻尾的谎言则会遭到驳斥。”这是当初记录下来的初衷。可是紧接着第四段,“就像我们当年是为了恶,为了复仇而作恶似的”。还有第五段,“所有与‘狐火’帮有关的谎言中,这肯定是最糟糕的!”这两段都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涌动着强烈的激情和强大的力量表明记录者马迪早已从梦中醒来,如今的看法与当年的初衷已大不相同:初衷其实是谎言! 小说一开始就语言简洁、生动、生活化、口语化,每一句都是普普通通、平白质朴的词句,但每一句都饱含激情和力量,传达出丰富复杂的信息,令人浮想联翩,都有着雷霆万钧之力,同时又激发起极大的好奇心。仅仅读个开篇,就感到这部作品的通俗小说的外衣已经披上了,让人急于往下看,想了解这个无情地报复男xìng的少女帮的经历。 这实在是一个简短而精彩的开篇!希望对它的赏析能引发读者阅读欧茨作品的强烈兴趣。 关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可以说的还有很多很多,但作为五卷本欧茨文集的总序,已经说的实在是够多的了。还是赶快让读者自己去读欧茨写的文字、欧茨写的作品吧,那实在要比这篇总序精彩无数倍。 2006年5月8日?南京 ------------ 本卷序:恐怖小说的精品(1) ------------ 左自鸣 欧茨的《鬼魂出没》分成四个部分,由十六个短篇故事组成。除三个鬼魂故事(《鬼魂出没》、《白猫》、《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以外,其余十三个怪诞故事均以揭露内心活动为主。正如欧茨所说,“什么是‘怪诞’什么是‘恐怖’?……我认为人的经验是最深奥的。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是主观存在于这个世界,从自我这个角度认识世界,这个‘主体’是难以接近的,因此对别人是不真实的、神秘的。而其正面形象所有的人都一样,从最深层的意义上说,全是陌生人。” 欧茨正是深入人的“主体”,揭露人处于不平常的环境、不平常的心态、不平常的关系中、在心态扭曲情况下产生的怪诞行为,有的故事读来令人毛骨悚然,并且留下悬念,发人深省。例如《模特》故事里自幼“父母双亡”跟姨妈生活的希比尔,突然遇到一个斯泰尔先生,在斯泰尔先生的劝诱下给他当了模特。斯泰尔先生对她特别慷慨,出手十分大方,给她的报酬越来越高,在两人的关系渐渐融洽后,斯泰尔先生开始询问希比尔的身世和她的父母亲,引起希比尔的怀疑,她渐渐意识到父亲回来了,对于姨妈一口咬定父亲已死,以及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产生了怀疑。为了弄清真相,她私自偷看了姨妈保存的文件,发现“斯泰尔”先生果然是她的亲生父亲康特,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这个真相对希比尔不啻晴天霹雳。她瞒着姨妈,带上“斯泰尔先生”赠送的昂贵的羊羔皮坤包,包里藏了一把尖刀,登上了被她称之为“灵车”的“斯泰尔先生”的高级豪华轿车……希比尔的心理变态,说怪也不怪,生活中的爱恨情仇往往以家庭暴力的形式表现出来。 反映家庭暴力的还有《罪人》、《预兆》。《罪人》描述早熟的儿子因为被父亲遗弃而煽动母亲复仇,与希比尔相比,杰科是个怪诞的形象,两岁的孩子智力和力气都大大超过了一般儿童,他善于伪装,在幼儿园里表现得与一般儿童无异。他会出谋划策,逼着母亲复仇。在《预兆》里,帕克森家的长子奎恩十分富裕,还颇有社会声望,他外表和善,但对其妻子及其他家庭成员却常常施以暴力,是个危险人物。弟弟维特尼碌碌无为,无钱无权,受到哥哥的鄙视,加上对嫂嫂的同情,被哥哥怀疑与嫂嫂私通,因而常常遭到哥哥的威胁。维特尼从来不敢登门拜访哥哥,但圣诞节前那个星期四维特尼得了一个预兆,担心嫂嫂和两个侄女出事,于是在黄昏时分硬着头皮驾车往该城另一头奎恩家的豪宅驶去。维特尼进屋后,发现除了屋后的厨房,整座屋子一片漆黑,大厅里、走道上、厨房的案板上到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纸盒,嫂嫂艾lún的穿着打扮与平时迥异,看见来人是小叔,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个侄女忙着包装圣诞礼物,三母女兴高采烈都说奎恩叫她们到国外去度假,临走前要给帕克森家族每一个人准备一份礼物,以弥补圣诞节不能参加全家聚会的遗憾。但说到去哪里度假两个侄女的话似乎不太一致。维特尼在浴室里发现血渍,但被两个侄女以来月经巧妙地掩饰过去。维特尼见到嫂嫂和两个侄女安全无恙,放下心来,临走前,侄女把圣诞礼物提前送给了维特尼,维特尼心存感激地离开了。可是当圣诞节来临,维特尼和他的家人打开礼物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惊喜、惊讶还是惊吓?奎恩究竟在什么地方?爱lún和她两个女儿到底去了哪里?大大小小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一切都给读者留下了恐怖的悬念。 欧茨的另一个主题是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不协调的关系。《失明》描写了一个与朋友格格不入、对丈夫满腹牢骚、离群索居、孤独无助的老太太,在一个风雨jiāo加的夜晚,停了电、丈夫又突然死去。老太太卖掉学院的房子,躲到偏僻的乡村,与其说是为了丈夫有一个研究学问的宁静环境,不如说是为了躲避那些使她感到烦心的朋友,以及不孝顺的女儿。在不受外界干扰的家里,本来应该享受到宁静、平和、温暖、光明,但屋里却漆黑一团,到处都是危险,外部世界也没有光明,老太太把自己封闭在毫无安全感的屋里,等待死亡,心里充满恐惧。作者极为平实地描述着生活细节,却给读者不可名状的窒息感,使读者意识到现实生活的无常、无序和不可预知。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本书最后的故事《殉难》,作者jiāo替描写一个人和一个畜生的遭遇在保育器里受到精心呵护长大的比比女和为了生存不停地与同类斗、与天敌斗、与人类斗,从而遍体鳞伤,粉身碎骨,为了生存不惜自残以求活命的小老鼠。受到精心呵护长大的比比女成了父母赚钱的工具,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比比女忍受ròu体的摧残,硬是把二十八英寸的腰束成十七英寸,然后被放到市场上拍卖。为了防止比比女逃脱,还在她的身上做了文身,这时的比比女无异于一头困兽。在拍卖场上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的眼中,比比女只不过是一条任人宰割的母牛、母猪,他们竞相加价,最后比比女被一个温文尔雅的白发老绅士买走。与此同时小老鼠正在遭受人类的折磨,作为试验品,饱受了惊吓,终于死去,而人类的试验也就以闹剧告终,对科学并无实际意义。 自称深爱比比女的老绅士跟比比女正式结了婚,起初对比比女呵护有加,渐渐地对比比女失去了兴趣,居然逼迫比比女在家接客,并把比比女囚禁起来,比比女又成了笼中的困兽。在老鼠自残面临绝境的时候,一群小孩逮住了他,把他卖给白发老绅士,老鼠过了几天温饱的日子,却不料惨绝人寰的折磨正在等着他,原来,老绅士喂饱他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出于慈善,而是把他作为折磨比比女的工具。他把老鼠一寸、一寸地塞进比比女的肛门里,他和他的生意伙伴从人和兽的痛苦挣扎中得到野蛮的快乐,而受尽蹂躏的比比女还得自己清理伤口,收拾残局。故事表面看来十分荒谬、怪诞,但却揭露了所谓高级人种兽xìng的一面,暴露现实生活中那些有钱有势,恃强凌弱者摧残弱小,无所不用其极的丑恶嘴脸,以及肮脏卑鄙的手段。 ------------ 本卷序:恐怖小说的精品(2) ------------ 《鬼魂出没》里三个鬼魂故事的题材各不相同。《鬼魂出没》是传统的鬼魂故事,描写两个女孩到废弃的旧宅院玩耍遇到鬼魂,一个女孩受罚,另一个女孩送命的情景。欧茨在后记中写道:“孩子们特别容易受怪异形象的影响,因为孩子们在学习如何分辨“真”,“假”;“善”,“恶”。每个小小孩子的精神体验是感情、印象、事件以及与‘意思’结合起来的‘各种形象’的万花筒。”从某种意义上说,《鬼魂出没》也许是侧重于给孩子营造一种恐怖气氛,使他们学会保护自己,远离危险。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真正的鬼是不存在的,但披着人皮、引诱儿童误入歧途、甚至引来杀身之祸的魑魅魍魉却无处不在,《鬼魂出没》给孩子也给家长敲起警钟:警惕暗中窥视我们的“鬼魂”,学会躲开危险,避免受害。 《白猫》里的主人公尤利斯?缪尔由于妻子过分关注波斯猫,受到冷淡而迁怒于白猫,必yù置之死地而后快,白猫死后,鬼魂常常出现,使尤利斯?缪尔惶惶不安,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折磨,最终出了车祸,终身残废。《白猫》的故事发人深省,只有处理好人和动物的关系,在人和动物之间营造和谐,人的心灵才能得到净化,任何虐畜的行为不但危害动物的生存,也会给人类带来灾害。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则描绘了为追求xìng爱,遭到传统势力迫害而殒命的一对情人。奎恩特和杰塞尔这一对情人生前给了渴望母爱、父爱的孤儿福罗拉和迈尔斯无私的爱,死后仍然惦记着这两个无人疼爱的孩子,鬼魂久久不肯散去。这对情人在欧茨笔下,具有维多丽亚时代的鬼魂特点,他们有善良的心,有对爱的追求,以及为爱而牺牲的勇气。他们是“美好”、善良的鬼。比起人间诸如X那样的魑魅魍魉,他们的情cāo自然高尚得多。 《鬼魂出没》还描写了xìng变态产生的反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行为(《宾果老板》),诡谲的幻觉和可怕的梦魇(《换相》),限于篇幅译者不一一赘述,留待读者细细咀嚼,慢慢欣赏,相信欧茨的故事将给读者留下无穷的回味。 欧茨的文笔时而平铺直叙,朴实无华;时而曲折离奇,诡谲玄妙,难以捉摸;展示了无穷的想象力,故事短小精悍,令人毛骨悚然,实乃恐怖小说之精品。人物、情景刻画得细致入微,有时句子短小精悍(如《掩饰》),有时一个句子长篇累牍,难理纲目,表达的确有点难度。译者虽尽力而为,因水平有限,译文中错漏之处在所难免,唯望行家不吝赐教,谢谢。 2006年5月?南宁 ------------ 鬼魂出没(1) ------------ 鬼魂出没的房子,不许入内的房子。老麦德洛克的农场。埃里奇农场。鄂尔克河畔的敏屯农场。禁止入内。警示牌上是这样写着的,但是我们却随意进入。禁止入内,禁止狩猎,禁止垂钓,否则处以罚款或严惩不贷。可我们还是我行我素,有谁能阻止我们? 我们的父母警告我们不能去那些丢荒的地方:老宅子、旧谷仓都是危险的地方,他们说。我们会受伤,他们说。我问妈妈这些房屋有没有鬼魂出没?她说,当然没有。世上没有鬼魂之类的东西,这你是知道的。她十分恼火,因为她认为我故意装作相信我本来就不相信的东西。我早已长大得不会相信那些东西了。这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孩子气装作我还小,比实际上要孩子气得多。睁大眼睛,一脸困惑,惶惶不安。女孩子就爱搞这样的鬼把戏。当人人都认为你的想法是不能容许的时候,这就是一种伪装。你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视若无睹,就可以沉浸到梦幻里。这些梦幻让你冷汗淋漓,心怦怦地跳个不已。这些梦幻似乎并不是你自己的,想必是从什么地方,从某个你并不认识,而他却认识你的人那儿来的。 没有鬼魂,他们说。那是迷信。可是在那些我们不该去的地方瞎逛会受到伤害老房子的地板和楼梯很可能已经朽了,天花板就要塌下来,我们会踩着钉子,或者被玻璃划伤,我们会掉下没有遮盖的井里而且谁也说不准在大家认为空旷的老房子或谷仓里会碰见什么人。“你是说流浪汉那些在路边搭便车的人?”我问妈妈。“也许是流浪汉,也许是你认识的人。”妈妈闪烁其辞地回答说。“一个男人,或者一个男孩一个你认识的人……”妈妈的声音有点儿尴尬,渐渐变小。我知趣地不再追问。 那个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我从来没跟我的孩子们说过。那些事难以言表。 我们总是听父母的。他们说什么我们总是表示赞同。但我们会耍滑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和我的邻居玛利?卢?希丝金从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起到后来长大到十岁、十一岁,我们的妈妈都叫我们假小子、淘气包。我们喜欢在树林里和沿着小河边数英里地捉迷藏,我们穿过农场主的田地,窥探他们的房屋窥探我们认识的人,窥探在学校里认识的孩子我们最喜欢探察无人居住的房子,被封了的房子,如果闯得进去的话。尽管我们知道这些房子没有鬼魂出没,但我们总是臆想这些房子里有鬼,以此吓唬自己。只不过…… 我在一个从小杂货店买来的笔记本上写作,这是一个横格笔记本,封面有花斑,就是我们以前在小学常常用的那一种本子。从前,当孩子们安安稳稳地挤在床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常常给他们讲故事。从前,我念的是书上的故事,因为念书上的故事比自己讲故事稳妥:好几次我把自己写的故事念给他们听,他们都被我的声音吓得睡不着,后来我自己也睡不着了。于是我丈夫就问出了什么事。我把脸藏起来,不让他看见我脸上不屑的神情,回答说:没事。 为了便于涂改,我用铅笔写。我发现自己老是改来改去,纸上都给我擦出了洞。我们五年级的老师哈丁太太常常因为我们的作业本写得一塌糊涂而教训我们。她大块头,蛤蟆脸,教训我们的时候声音深沉粗哑,幸灾乐祸。“你,麦丽萨,你有什么话说?”我站着,两个膝盖直打哆嗦。我的朋友,玛利?卢看着我一副狼狈相,捂着嘴巴笑,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她想说你叫这个老巫婆见鬼去吧,这样她才会尊重你。当然,谁也不敢对哈丁太太说这样的话。就连玛利?卢也不敢。“你有什么话可说的,麦丽萨?jiāo的作业本写得潦潦草草?”我的作业分数从A降到B。哈丁太太用红笔在本子上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B”,把本子弄出一条褶痕,嘴里发出满意的咕哝:“我对你期望越高,你使我失望越大。”哈丁太太总是这样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话,比前几天刚听过的话记得还要清楚。 有一天早晨,一个漂亮的老师来给哈丁太太代课。“哈丁太太病了,今天我来代课,”她说。我们看出她神色紧张,她有秘密不肯对我们说,我们只好等待。过了几天,校长亲自来告诉我们说,哈丁太太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心脏病突发,死了。他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们,仿佛我们还是小得多的孩子,听了这个消息会惶惶不安。玛利?卢和我目光相遇,对着我挤了挤眼睛。我坐在书桌后面,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情涌上心头,一股像蜜一样甜蜜的暖流从头顶一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我垂着头,双手紧握,和班上其他同学一起喃喃祈祷:我主在天之灵啊。可我的思想却如野马奔腾,不知道飞向何处去了。我知道玛利?卢也一样。 在回家的校车上她在我的耳朵边悄悄说:“那是我们造成的,不是吗?那个老肥婆哈丁!可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 从前,有两姐妹,一个长得很漂亮,一个长得很丑……虽然玛利?卢不是我的姐妹。而且,说实在的,我也长得并不丑。只不过有点儿面黄肌瘦,一张小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一对黑眼睛挨得很近,几乎没有睫毛,鼻子也没有好模样。一脸渴求而又得不到满足的神情。 但玛利?卢确实长得漂亮。尽管有时她很粗鲁,笨手笨脚。她一头丝一般的金黄色长发,人人见过都难以忘怀。多年以后还历历在目……如果要在人丛中把她认出来,只要看准那一头浅色的金发,绝对错不了…… 彻夜不眠,但是我喜欢。我夜晚写作,白天睡大觉。我已经到了只睡几个小时就足够的年龄。我的丈夫去世快一年了,孩子们东分西散,像所有的孩子们一样,各自为自己的私生活奔忙。没人打扰我,没人管我的闲事,没有邻居敢于走来敲门,看看我是否有毛病。有时候,从镜子里浮现出一个不速之客的面孔,一个陌生人的面孔。一张饱受蹂躏、皱纹满布、眼睛深深陷进眼窝里的脸,眼里总是衔着泪花,总是或惊讶、或沮丧、或为难地眨个不停但我迅即把目光挪开。我没有必要盯着这张脸看。 不错,你们全都听说过老人自负的话。只要相信自己还年轻,在岁月沧桑的脸后还有一颗年轻的心还只是个孩子,那就会十分天真烂漫。 那时,我还是年轻的新嫁娘,我感到幸福,双眸闪亮,面孔绯红,几乎说得上漂亮了。星期天我开车到乡村度假。我知道他想和我zuò ài,他和我一样害羞,一样笨手笨脚。可是,他想和我zuò ài。我穿着长统袜高跟鞋跑进玉米地里,我在玩做女人的游戏,这女人我永远做不来。玛利?卢?希丝金做得来,我丈夫从来不认识的玛利?卢做得来。我气都透不过来,吓怕了,是风穿行在玉米秆中的声音。干燥的玉米秆地响,像你说不清道不明的喃喃细语,令人发毛。他抓住我,企图把我搂在怀里。我抽泣着把他推开。他说,错在哪里?上帝啊,错在哪里?仿佛他真的爱我,仿佛他的一生就以我为核心了。而我却明白我永远不配,不配这份爱,不配他这么看重我。我知道,我只不过是麦丽萨,是男孩子不愿多看一眼的丑姑娘,有朝一日他会明白受了欺骗。我把他推开,说,走开!别碰我!你让我讨厌!我说。 他往后退。我掩面而泣。 可后来我还是怀孕了。而且就在几个星期之后。 在荒废的宅院背后,总有许多故事,而且总是凄凉的故事。因为农场主破了产,只好移居他乡。因为死了人,农场维持不下去,又没人愿意购买就像河对岸的麦德洛克农庄一样。麦德洛克先生七十九岁去世,麦德洛克太太不愿意把农庄卖掉,独自住在那儿,直到乡村卫生管理处来人把她弄走。太可惜了,我父母说。可怜的女人。他们告诉我们永远、永远别到麦德洛克家的谷仓或者房屋里乱逛麦德洛克夫fù还住在里面的时候,房子就已经岌岌可危,急待修缮。 ------------ 鬼魂出没(2) ------------ 据说,麦德洛克太太发现丈夫仰面朝天,两眼圆睁,眼球突出,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死在谷仓里,就神志不清了。她去找他,发现他这样死了。从此缓不过劲来。从此摆不脱当时的惊惧。为了她好,他们只好把他送进州立医院(他们说的),把房屋和谷仓封起来。到处长出高高的野草。各种蓟草疯长,春天是蒲公英,夏天是卷丹状植物。我们开车经过的时候,我老是盯着那幢房子,眯细眼睛注视,免得看见什么人从一扇窗户往外瞧一张脸,一张苍白、转眼就不见了的脸或者一条黑影爬上天面,躲到烟囱后面 玛利?卢和我感到纳闷的是,究竟那屋里有没有鬼魂出没,老头儿死去的谷仓里闹不闹鬼。我们蹑手蹑脚地在周围窥探,情不自禁要走过去,每次都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有东西把我们吓一跳,才互相抓得紧紧的,推推搡搡穿过树林飞奔回去。终于,有一天我们接近了屋子的后门,从一扇窗户往里瞧。玛利?卢走在前面,她说别怕,没人住在屋里,没人会把我们抓起来。贴有告示不许入内也不要紧,警察不会逮捕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 我们探察了谷仓,掀开木头井盖,把石头扔进井里。我们唤猫,但那些猫不敢走近让我们抚摸。它们是谷仓里的猫,瘦骨嶙峋,一副病容。县法院的人说麦德洛克太太让十几只猫和她一起住在屋子里,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臭哄哄的。那些猫不肯过来,把我们气坏了,就朝它们扔石头,它们喵喵地叫着四散奔逃讨厌的肮脏东西,玛利?卢说。我们再次爬上麦德洛克家厨房用油毛瓦盖的天面,只是为了好玩,玛利?卢还想顺着大天面爬到房子的顶端,可我害怕了,说,别,别,求你别爬了,别爬,玛利?卢,求你啦。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古怪。玛利?卢只是对我望了望,没有像平时那样打趣或挖苦我。天面十分陡峭,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跌伤。我看见她一脚没踩稳,滑下来,摔倒了。她跌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惊慌的面孔,飘散的头发。我知道没救了。你这人真没趣。玛利?卢掐了我一下。可她没上大天面。 后来,我们就在谷仓之间跑来跑去,拼命扯起嗓门大声叫嚷,为的是好玩,只是为了好玩,玛利?卢说。我们把东西扔到一堆。破损的农具、残破的马具皮革、一把一把的稻草。农场的牲口已经多年不在了,但它们的气味还十分冲鼻。干了的马牛粪便像一层泥土。玛利?卢说:“你知道我要干什么我想把这个地方烧掉。”她望着我,我说:“好吧做呀,把它烧掉。”于是玛利?卢说:“你以为我不敢?给我一根火柴呀。”我说:“你明明知道我没有火柴。”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觉得一阵冲动直冲脑门,喉咙痒痒的,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我说:“你疯了”而玛利?卢却皮笑ròu不笑地说:“你才疯呢,笨蛋我只不过试你一下而已。” 玛利?卢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妈妈讨厌起她来,总想让我和她作对,于是我跟别的女孩jiāo朋友。玛利?卢嘴巴不甜,妈妈说。玛利?卢不尊敬长者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放在眼里。妈妈猜想玛利?卢在背后笑话她,说我们大家的坏话。她厚颜无耻,骄傲自大,是一条精明的犟驴,有时候粗鲁得跟她的兄弟一个样。为什么不jiāo别的朋友?为什么她站在院子里一叫,我就要跟着跑?希丝金一家子简直就是一堆白人垃圾,比他种出来的那块地强不到哪儿去。 在镇上,在学校里,有别的女孩子在场的时候,玛利?卢对我总是不屑一顾。这些女孩子住在镇上,她们的父亲和我们的父亲不一样,不是农民。但是,一坐上回家的校车,她就挨着我坐,仿佛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而我则帮她做作业,如果她需要我帮忙的话。有时候我也恨她,但是过后她对我一笑我又原谅了她。她说:“嗨,丽萨,你生我的气了吗?”我做个鬼脸,说没有,似乎她这样问对我是个侮辱。玛利?卢是我的姐妹,有时候我这样假装。我自己编了个故事说给自己听。故事里我和她是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玛利?卢有时候也说她想离开她那个家,那个该死的家,和我住在一起。可是过了一天,或者一个小时,她就沉下脸来,凶相毕露,搞得我差点哭起来。希丝金一家子都是卑鄙下流的种,都脾气暴躁,她还常常这样对人说,仿佛她以此感到骄傲。 她的头发是淡淡的金黄色,在阳光照耀下,几乎是白色。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扎成辫子,盘在头上是她祖母帮她扎的,她讨厌辫子。像那些该死的蠢儿童读物里格雷特尔或白雪公主的画像一样,玛利?卢说。长大一点后,她把辫子放下来,让它一直往下长,几乎长到了臀部。这条辫子真美丝一般柔软亮泽。有时候我梦见玛利?卢的头发,可是这些梦十分混乱,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醒来后记不得究竟那个长着一头金黄色、丝一般头发的人,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躺在床上好一阵子,理清思绪,然后才想起我的好朋友玛利?卢。 她比我大十个月,高一英寸左右,重一点,不胖,但是有ròu,结实。上臂像男孩子一样有一小块、一小块硬邦邦的肌ròu。她的蓝眼睛像水洗过的玻璃,眉毛和眼睫毛几乎是白色的,她长着扁平的鼻子,斯拉夫人的颧骨和一张由心情而定,或甜蜜、或油滑、或疯傻的嘴。可是她不喜欢她那张脸,因为她的脸是圆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脸把它称为月亮粑粑,尽管她明明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大男孩不是对她吹口哨吗?校车司机不是和她打情骂俏把她叫做“金发妹”吗?他可从来不给我取个什么绰号。 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妈妈不喜欢玛利?卢来访:她不信任玛利?卢,她说。认为玛利?卢也许会偷东西,或者把鼻子伸进屋子里不欢迎她去的地方。那个女孩会把你带坏,她说。但这些都是说来说去听腻了的废话,因此,我根本不爱听。要不是怕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会对她说你疯了。 玛利?卢问我:“你就不恨她们?你妈妈和我妈妈?有时候我但愿……” 我用手捂住耳朵,不听她的话。 希丝金一家子住在离我们两英里开外的地方,在道路偏远的一头,路在那儿变窄。那时候路面没铺,冬天从来不铲雪。我记得他们的谷仓和黄色的贮料垛,我记得nǎi牛去饮水的泥泞池塘,他们春天里搅拌的粪肥。我记得玛利?卢说过,但愿这些nǎi牛全都死掉他们总是生这种那种病这样,她的父亲只好放弃,把农场卖掉,他们就可以搬到镇上,住好房子。我感到受了委屈。她说这番话,似乎已经把我忘了,要把我扔下。见你的鬼去吧,我小声说道。 我记得希丝金家厨房升起的袅袅炊烟从焚烧木材的炉灶里升腾而起,直上冬季的云天,像你吸进的一口气,越吸越深,越吸越深,最后渐渐没了。 后来,那座房子也没人居住了。但是只封了几个月银行把它拍卖了(原来,希丝金家的农场大部分是银行的,连那些nǎi牛都是。所以玛利?卢关于这一切的想法全错了,而且一直蒙在鼓里)。 ------------ 鬼魂出没(3) ------------ 我写作的时候,听得见玻璃破碎的声音,觉得脚下踩着玻璃。从前,有两个小公主,两姐妹。她们专门做大人不许做的事情。鞋子底下可怕的脆响滑得像水一样“有人在家吗?嗨有人在家吗?”厨房的墙上用大头针钉着一张旧日历,一张褪了色的图画,上面画的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身上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长袍,垂着的头上chā着刺。玛利?卢打算吓唬我,使我相信屋子里有人,于是我们两人又叫又笑跑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吓得魂飞魄散地大笑。事后我始终闹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把残存的窗户打碎,猛摇楼梯的扶手,要把它们摇松,低着头跑来跑去,以免蜘蛛网粘到脸上。 我们当中的一个发现一只死鸟,是一只八哥,躺在曾经是客厅的地方。用脚把它翻过来鸟的眼睛睁着,平静而一本正经地朝上望。麦丽萨,那只眼睛对我说,默默地、可怕地对我说,我看见你了。 那是在老敏屯家,石砌的房子,房顶坍塌,阶梯破碎,像古老的图画书里画的东西。从路上望过去,好像房子很大,可是当我们进去察看的时候,却大失所望:并不比我自己的家大多少,楼下只有四个房间,楼上另外还有四间,一个阁楼,陡峭的天面,屋顶的一部分已经塌了。谷仓往里倒塌;只有基础还是坚实的。土地多年前卖给别的农场主。屋里好长时间没人住。人们管它叫敏屯宅院。位于鄂尔克河畔。玛利?卢的尸体最终就是在那里找到的。 读七年级的时候,玛利?卢jiāo了一个本不该jiāo的男朋友,这事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男孩年龄比她大,辍了学,给农场打工。我觉得这人有点儿迟钝不是说话,他说话倒是挺快的,很正常。是他的思维方式。他大约十六七岁,名叫汉斯。他有一头像扫把棕毛一样卷曲的金发,一张粗糙而布满色斑的脸,一双愚弄人的眼睛。玛利?卢对他如痴若狂,胡乱模仿镇上的大女孩,说什么对某个男孩或年轻男子汉“如醉如痴”。汉斯和玛利?卢亲吻,在敏屯宅院后面的墓地废墟里,在河畔,在希丝金家车道旁边的沼泽地里的草丛中亲吻,他们以为我没看见。汉斯从他兄弟那儿借了一辆车,一辆破旧的老福特,前面的缓冲器用电线捆着,脚踏板刮着地面。我们在路上走着走着,汉斯从后面按着喇叭赶上来停下,玛利?卢爬上车,可我却跟在后面走,知道他们不想跟我在一起。让他们见鬼去吧。我宁愿独自行走。 “你就是嫉妒我和汉斯,”玛利?卢毫不留情地说,我不回答。“汉斯讨人喜欢。汉斯好。他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坏。”玛利?卢用虚假的声调说。这种虚假的声调是她从镇上年龄比她大、招人喜欢的姑娘那儿捡来的。“他”她盯着我,不停地眨眼,不停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似乎实际上她根本不了解汉斯。“他不笨,”她气愤地说,“只不过他不喜欢多说话。” 几十年过去了,尽管我努力回忆,只记得汉斯?缪恩泽是一个肌ròu发达,头发理得很短,长着一对招风耳朵,皮肤上有色素,嘴唇上隐隐有须的金发男孩他在望着我,眯着眼,皱着眉,似乎知道我多么怕他,多么希望他死掉。如果他把我真当那么一回事,他一定也恨我,可是他并没有把我真当一回事,他的目光只是从我身上一滑而过,似乎在我站着的地方根本没人存在。 关于废弃的房屋,有许多故事。但最糟糕的故事莫过于离我家三英里,鄂尔克河畔的敏屯宅院。谁也没有理由揭开敏屯先生打死妻子,然后用.12口径猎qiāng自杀的秘密。他没有喝醉,人们说。他的农场比起别的农场来说,也经营得一点儿不坏。 从外面看着那一片长满喇叭花藤和野玫瑰的废墟,似乎很难相信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世上各种东西,甚至连人一手建造的东西,都悄悄地自生自灭……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那所房屋就已经废弃多年。大部分土地都已经卖掉,但这家的子嗣却不愿意处理房产。他们不愿意把房子卖掉,也不想把它夷为平地,他们当然也不愿意住进去。所以房子一直空着。“禁止入内”的告示贴了一层又一层,可没人把它当作一回事。流浪汉闯进屋内造成破坏,麦克法兰家的男孩子们在一个万圣节前夕企图放火焚烧原先的干草仓。玛利?卢和汉斯约会的那个夏季,我和她从后窗爬进去后窗的挡板早已被拔掉我们犹如两个梦游者,互相搂着腰,瞪大眼睛,在各个房间转悠。我们每转进一个角落都等着敏屯先生的鬼魂出现。屋里散发着老鼠屎的臭味、霉烂腐败的气味和年深日久的悲哀。壁纸被一条条地撕下来,石灰板壁bào裂,旧家具翻倒砸碎,脚下踩着发黄的报纸碎片。碎玻璃。一地的碎玻璃。透过破窗shè进一束束颤抖的阳光。空气是浮动的、活泼的、飞舞的尘埃。“我害怕,”玛利?卢低声说道。她把我搂得紧紧的。我感到嘴里干涩。我岂不是听见楼上有声音吗,一个持续不断的喃喃低语,像两个人在吵架,又像一个人试图说服另一个人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但一旦我驻足倾听,声音就消失了。只有夏日令人宽慰的鸟叫蝉鸣和蟋蟀蛐蛐声。 我知道敏屯先生是怎样死的。他把qiāng管顶住下巴,用大脚趾扣动扳机。他们发现他倒在楼上的浴室里,脑袋开了花。在酒窖的蓄水池里找到他的妻子,他企图把她藏在那里。“你认为我们该上楼吗?”玛利?卢问,有点儿提心吊胆。她的手指发凉,我看见她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她妈妈把她的头发编成一条粗笨的辫子,大半个夏天都是这样。但辫子松了。“不,”我害怕地说,“我不知道。”我们在楼梯底下犹豫不决只是站着,站了好长时间。“也许不上吧,”玛利?卢说,“该死的楼梯会塌下来砸着我们。” 客厅里的地板和墙壁上有血迹我看得见。玛利?卢嘲笑我说:“那只不过是水渍,笨蛋。” 我听见上头有许多声音,或者只是一只雄蜂嗡嗡叫个不停的声音。我等着,希望玛利?卢也听见,可她却一直没听见。 现在我们安全了,我们在往外退。玛利?卢似乎有点儿后悔地说:“是的这宅子是有点儿特别。” 我们在厨房的断壁残垣中翻寻,希望找到一些宝贵的东西,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粉碎的瓷器、破锅头、破罐子、发黄的旧报纸。但是通过窗户我们看见一条长蛇,在一个生锈的水箱上晒太阳,足有两英尺长,黄铜色,很好看,身上的鳞片闪闪发亮,像人手臂上的汗珠;它似乎睡着了。我俩都没有尖声叫喊,也没想朝它扔东西我们只是站在那儿望着,望了很久很久。 ------------ 鬼魂出没(4) ------------ 玛利?卢再也没有男朋友了。汉斯不来了。我们有时看见他开着旧福特从身边驶过,但他似乎对我们视而不见。希丝金先生发现他和玛利?卢在一起,大为不快像该死的疯子,玛利?卢说,盘问她种种讨厌的问题,然后打断她的话,无论她如何说也不相信。最使她受不了的奇耻大辱是他登门去找汉斯,和他拉拉扯扯。“我恨他们两个,”玛利?卢说,面孔被血液憋得发紫,“但愿” 我们骑着自行车到敏屯农庄,或者踏过田地,走到那里。那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有时我们带东西去吃,有曲奇饼、香蕉、糖块。坐在前门断了的石头台阶上,仿佛我们真的住在那座宅院里。我们是住在这里的两姐妹,在我们的前门外面吃野餐式的午饭。有蜜蜂,有苍蝇,有蚊子,可是我们把它们赶走了。我们得坐在yīn凉的地方,因为太阳火辣辣地直shè,一股热浪当头直扑下来。 “你曾经想过要离家出走吗?”玛利?卢问道。“我不知道,”我不安地答道。玛利?卢抹了抹嘴,眯缝着眼睛,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她用假嗓子模仿我说。楼上的窗户里有人望着我们是男的还是女的?有人站在那里注意听我们讲话。在热浪的冲击下,我感到懒洋洋的,神情恍惚,不能动弹,像一只苍蝇落在了粘乎乎的花瓣上,这张花瓣就要往里合拢,把它吞噬。玛利?卢把蜡纸揉成一团,扔进草丛中。她也神情恍惚、懒洋洋的,还打哈欠。她说:“扯淡他们终究会找到我。结果一切会更加糟糕。” 我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打起抖来。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我看见我俩坐在石头台阶上的样子就是从二楼往下望看得见的样子,玛利?卢叉开两腿躺着,辫子拖到肩膀上。我意识到有人观望,两手抱膝,笔直地坐着。玛利?卢压低嗓门说道:“你有没有自己摸过一个地方,麦丽萨?”“没有,”我装作不知道她的意思回答说。“汉斯想摸,”玛利?卢说。她的声音流露出厌恶。接着她咯咯地笑起来。“我不让他摸,他就想换个花样动手解开裤衩想让我摸他的,而” 我想叫她打住,用手捂住她的嘴。但她只顾讲下去,我一个字也没说。讲到后来,我俩一同咯咯地笑起来,笑个不停。过后几乎全忘了,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那么激动,满脸通红,两眼焦干,仿佛当时一直在盯着太阳。 回家的路上玛利?卢说:“有些事情真难过得说不出来。”可我装作没听见。 几天后我独自回到敏屯宅院。穿过一片狼藉的玉米地:玉米杆枯了,断了,玉米穗烧掉了,如果注意倾听,还听得见的风声。我的头激动得发痛,我在给自己讲故事,故事里我们计划出逃,住进敏屯宅院。我拿着一枝从树上掉到地面但仍然青绿柔软的柳条,用它抽打东西,仿佛手里拿的是一条皮鞭。我自言自语。哈哈大笑。心里纳闷不知道是否受到监视。 我通过后窗爬进屋里,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我的头发贴在颈后。 在楼梯脚我叫道:“谁在屋里?”我的声音表明这全是闹着玩的,我知道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快,像手里抓住的一只鸟。玛利?卢不在,我孑然一身,于是放重脚步,让他们知道我在屋里,我不害怕。我唱起歌,吹起口哨,自言自语,用柳条抽打东西。我有点儿气愤地哈哈大笑。为什么气愤,我不知道。有人对我说悄悄话,叫我上楼,叫我靠里走,这样梯子就不会塌。 如果你的眼光不错,会发现宅院内部很美。如果你不在乎屋里的气味。脚下是玻璃,剥落的灰泥,污渍斑斑的壁纸碎片垂挂在墙上。又高又窄的窗户下面一片片野草地绿意盎然。我听见一个房间里有响动,但去看的时候只看见一张安乐椅侧倒在地面上。流浪汉把椅垫撬了下来,想把它烧掉。那东西很脏,但看得出原本是很漂亮的是花的小黄花,青藤。一个女人曾经坐在这张椅子里,这女人大块头,眼神狡诈,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膝盖上放着毛衣,但她不织,只顾望着窗外,看有谁来访。 楼上的房间里没有空气,热得不得了。我感到皮肤刺痛,像在发抖。我不怕!我用柳条鞭子猛抽墙壁。在一个房间里一群黄蜂围绕着高挂在墙角的大蜂窝嗡嗡地飞。在另一个房间里,我倚在窗前把头探出去呼吸空气。心想,这是我的窗户。我来到这里,住下来了。她说我最好躺下休息,因为我有中暑的危险。我装作不懂什么是中暑,但她知道我懂。我有个老表去年夏天不是在割干草的时候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下了吗?他们说他的脸上起了斑点,一脸通红,呼吸越来越急迫,氧气不够,终于倒了。我望着窗外一棵长得很大的苹果树,嗅到了苹果腐烂发出的酒香。天空一片朦胧,像在幻梦中搞不清楚的东西,逐渐逼近,暖洋洋的。半英里开外,鄂尔克河缓缓流淌,透过柳树的屏障,粼粼波光隐约可见,像在对着我眨眼。 从那扇窗户走开,有人对我说。 可我没有马上听从。 在最大的房间里,有一张旧床垫,生锈的弹簧被掏出来,堆在地板上。里面的填充物也被掏了一些,上面有烟蒂烙过的痕迹。纤维上面有铁锈似的斑渍。我不想看,但又不得不看。有一次我和玛利?卢一同回家,在她家里,我看见院子里太阳下放着一张床垫。玛利?卢厌恶地告诉我,那张床垫是她最小那个弟弟的他又尿床了,只得把它吹干。臭气似乎永远除不掉了,玛利?卢说。 床垫里有东西在动,是一只黑亮黑亮的东西。是只蟑螂。不许我往后跳。假若你得躺在那张床垫上睡觉,有人对我说。假若你不躺在上面睡觉就不能回家。我的眼皮子很沉重,血液往头上涌。有只蚊子在周围嗡嗡地叫,但我太累了,连蚊子都赶不动。睡到那张床垫上去,麦丽萨,她对我说。你知道你该受到惩罚。 我跪下来,不是跪在床垫上,而是跪在离床垫不远的地板上。房间里很闷,一股恶臭,但我不在乎,我的头瞌睡得直往下点。汗流成河,顺着我的脸、我的腰、我的手臂直往下淌,可是我不在乎。我看见自己的手像陌生人的手一样慢慢伸出去摸那张垫子,一只蟑螂惊慌地窜出来,接着又是一只,接着又是一只。但我没有跳起来,没有尖叫。 躺到那张垫子上,接受惩罚。 我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她盯着我。眼睛又黑又亮。她舔了舔嘴唇,嘲弄地说:“你在这所宅子里做什么,小姐?” 我吓坏了,想答话,但张不开口。 ------------ 鬼魂出没(5) ------------ 我猜不出她有多大年纪。比我妈妈大,但看上去并不老。她身穿男人的衣裳,跟男人一样高大,肩膀宽,腿长。与别的女人不同,她那一对大nǎi子没戴文胸,像nǎi牛的rǔ房,松松垮垮地挂在衬衫下面。头发灰色、浓密、硬如铁丝,理得和男人一样短,一簇簇竖起来,看上去十分油腻。她眼睛小而黑,深陷在眼窝里;眼睛周围的肌ròu青紫。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一样的人她的大腿很粗,和我的身体一样大。裤腰有一圈松弛柔软的肌ròu,但不胖。 “我在问你呢,小姐。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吓得不得了,感到膀胱胀了。我盯着她退到床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见我被吓成这副模样她似乎很高兴。她微微弯腰,进了门,朝我走来,用一种好意的嘲笑口吻问道:“你是来拜访我的吧?” “不是,”我说。 “不是!”说着,她大笑起来,“为什么,你当然是来看我的。” “不,我不认识你。” 她俯下身来,用手指摸我的额头。我闭上眼睛,等着感到疼痛。可她的抚摸是凉的。她把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我以前在这里见过你们。你和那一个,”她说。“她叫什么名字?那个金发的。你们两个不速之客。” “她是我的姐妹,”我喃喃说道。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胆怯地说。 那女人往后退,嘴里又像唱歌,又像咕哝。她怜悯地望着我说:“那么,你就该受到惩罚。” 我嗅到她周身灰烬的气味,嗅到一股寒气。我呜咽地哭起来,我说我没做错事,没有损坏屋里任何东西,我只是在探险我再也不来了 她朝我微笑,露出了牙齿。不等我动脑筋,她就知道了我的心思。 她脸上的皮肤一层层,像个洋葱头。像挨太阳晒干了,或者得了皮肤病。一片片开始脱落。目光yīn湿。别伤害我,我想说。请别伤害我。 我开始嚎啕大哭。鼻涕流得像个rǔ臭未干的娃娃。我想从那个女人身边爬过去站起来飞奔而逃但她站着堵住了我的路挡住了我俯身把她那像nǎi牛一样潮湿而暖烘烘的鼻息吹到我的脸上。别伤害我,我说,而她却说,“你知道你该受惩罚你和你那个金发姐妹。“ “她不是我的姐妹。” “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想开口说。但声音却变成:“玛利?卢。” 那女人的nǎi子一直耷拉到肚皮上,只见她笑得全身摇晃。但她的话说得十分严厉她说玛利?卢和我是很坏的女孩子我们知道她的宅院是块禁地我们知道难道我们不是一向都知道凡是进来的人都要在这屋里吃苦头的吗? “不,”我想开口说。但声音却变成:“是。” 那女人哈哈大笑,蹲下来对着我。“那么,小姐,‘麦丽萨,’他们是这样叫你的你的父母不知道你此刻在什么地方吧,是不是?” “我不知道。”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你的事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吗?你做什么,你想什么都不知道?你和‘玛利?卢’。” “不知道。” 她笑着打量了我很久。满面笑容,友好的笑容。 “你是个勇气十足的小姑娘,是不是,你有自己的主张,是不是,你和你那个漂亮的姐妹。依我看你的屁股一定有好多次是热辣辣的,”那女人说着龇牙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烟熏的黄牙,“……你这条稚嫩的小蠢驴。” 我咯咯地笑起来。膀胱涨了。 “把那东西给我,小姐,”那女人说。她从我的手里拿过柳条我忘了手里还拿着它。“我现在要施行惩罚了:把裤子脱下来。把裤衩脱下来。躺到那张床垫上去。快点。”现在她的话说得十分急促,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样子。“快,麦丽萨!还有裤衩!还是想让我帮你扯下来?” 她很不耐烦地用柳条敲着左手掌心,嘴里唾沫横飞地责骂。又是责骂又是挖苦。她的皮一片一片地发亮,在脸上大块的硬骨头上绷得紧紧的。她眼睛本来就小,此刻皱得更小,黑森森,yīn湿湿。她的块头太大,所以蹲俯在我的上方得小心调整姿势,才能保持平衡不至于跌倒。我听见她粗重急迫的鼻息犹如从四面八方向我刮来的风。 我照她说的做了。并非我做,但却做了。别打得太痛,我趴在床垫上喃喃地说。我伸出双手,把指甲抠进地板。木头的碎片刺痛了我的皮肤。别,别打得太痛噢求你但那女人根本不理会此时她湿热的鼻息越来越大声地板在她的重压下吱呀吱呀地响。“听着,小姐,听着,‘麦丽萨,’他们是这样叫你的这是我俩的秘密对吧” 完事后她抹了抹嘴说今天她放过我如果我不告诉任何人的话如果明天我把我漂亮的小姐妹送来给她的话。 我的膀胱毕竟还是失禁了,第一鞭还没落到屁股上,尿就无可奈何地一阵阵唰啦啦涌出来,我呜呜地哭。过后那女人还骂我说尿成这样简直是个可怜的nǎi娃娃。但听起来也有点儿后悔,她往旁边闪开,给我让出一条颇宽的道,让我通过。滚开!滚回家去!可别忘了! 我连忙跑出房间听见她在我身后哈哈大笑我奔下楼跑呀跑呀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两只脚也看不清了仿佛空气是水我在水里游我跑出宅院奔过玉米地在玉米地里哭泣玉米杆拍打着我的脸滚开!滚回家去!可别忘了! 我把去敏屯宅院的事告诉玛利?卢,说我在那里有事,是个秘密。起初她不相信,还嘲笑着说:“是鬼?是汉斯?”我说我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什么?她问。不能,我说。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许诺了不说。” “许诺谁?”她问。她睁大蓝眼睛像要给我催眠似的看着我,“你是个撒谎的讨厌鬼。” ------------ 鬼魂出没(6) ------------ 后来她又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秘密和汉斯有没有关系?他是不是还爱她?是不是想她想得发疯?我说和汉斯无关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扁扁嘴表明我对汉斯的看法。 “那么是谁?”玛利?卢问。 “我说过是个秘密。” “噢,狗屁什么样的秘密?” “就是秘密。” “真的是秘密?” 我转脸避开玛利?卢,浑身颤抖起来。我的嘴巴老是歪扭着发出令人难受的怪笑。“是的。真的是秘密,”我说。 最后一次看见玛利?卢是在校车上,她不愿意和我坐,昂头从我身边走过,用眼角傲慢而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过后,在她到站下车,经过我座位的时候还着实踢了我一脚,她俯身对我说:“我要亲自去弄明白,反正我恨你,”话说得很大声,车上人人都听得见,“我无时无刻不恨。” 从前神话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可后来,故事讲完了,你并没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要发生什么事,你只知道对你讲过的情节,只知道一个字一个字的意思。如今我的故事写完了,用我自己看了都十分丧气的笔迹满满地写了半个记事本,写得歪歪扭扭,跟孩童写的差不离。现在故事写完了,我也不明白这故事意yù说明什么东西。我知道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明白这一页页字里行间发生的情况。 玛利?卢对我说过这番话十天后人们发现她被杀害。她的尸体被扔进离开道路和敏屯宅院四分之一英里的鄂尔克河。报纸上说那个地方已经十五年没人居住了。 报上说玛利?卢死的时候十三岁。她失踪了七天,整个县找遍了也没找到。 报纸上还说敏屯宅院多年没人居住,被遗弃的人有时候在那儿栖身。说尸体被剥光衣服,残缺不全。详细的情况没有更多的报道。 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杀人犯(或杀人团伙,报纸上总是这样说)一直没有找到。 汉斯?缪恩泽当然被捕了,在县的监狱里关了三天接受警察盘问,但最终证据不足,把他放了,报纸上说虽然人人都认为他就是那个杀人犯难道不是他吗?尽人皆知。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这样说。汉斯走了,希丝金一家也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多年过后人们还会这样说。 汉斯发誓他没干,他好几个星期没见玛利?卢了。有人为他作证说他不可能做,其一,他再也没有用过他兄弟的汽车,再则他一直在干活。在地里卖力地干活不可能溜出去这么长时间干警察所说的事。汉斯也再三说自己是清白的。他当然是清白的。狗娘养的真该绞死,我父亲说,人人都说是汉斯,除非是流浪汉或者钓鱼的人钓鱼的人常常开车到鄂尔克河钓黑鲈鱼,在河岸上升火,走后留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也进敏屯宅院巡游,寻找可偷的东西。警察有几个这些人的驾照牌号,对他们进行了盘问,但什么也没问出来。还有那个狂人,那个住在伊朗人垃圾堆附近用油毛毡搭的简陋棚子里,人人都说几年前就该送进州立医院的隐士。但人人都知道汉斯才是真凶。汉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干脆消失了,连他家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除非他们撒谎,而他们却宣称没有撒谎。 母亲抱着我哭得前仰后合,我们两人放声大哭,她告诉我玛利?卢现在幸福了,玛利?卢现在进了天堂,耶稣基督带走她,和他住在一起了。我是知道的,对不对?我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玛利?卢不该和男孩子jiāo往,不该和汉斯这样讨人厌的男孩子jiāo往,母亲说,她不该老是鬼鬼祟祟的我是知道的,对不对?母亲的话充斥我的脑袋,在脑袋里泛滥,所以笑一笑也无妨。 耶稣也爱你你知道的麦丽萨是不是?母亲搂着我问。我说知道。我没有笑,因为我在哭。 他们不让我参加葬礼,说会把我吓坏。尽管棺材是盖着的。 据说人老了许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会记得比刚发生的事还清楚。我发现的确是这样。 例如我记不得这本记事本是什么时候在伍尔华兹的店里买的,是上个星期还是上个月或者几天前?我不记得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本子里写,有什么目的,我问自己。但我记得玛利?卢弯着腰在我耳边说的那番话,记得几天过后玛利?卢的母亲在吃晚饭的时候来问我当天是否见过玛利?卢当天我盘子里有什么食物我还记得一清二楚,盘子里装着土豆泥,干巴巴的一小堆。我记得听见玛利?卢站在车道上双手在嘴边合拢叫我的名字。母亲讨厌她这样做,这是白人垃圾的行为。 “丽萨!”玛利?卢叫道,于是,我叫着答应,“好我来啦!”从前。 ------------ 玩偶(1) ------------ 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在她四岁的时候,得了一件生日礼物,这件礼物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玩偶屋。这间玩偶屋异常美丽,结构复杂,十分庞大,似乎大得连一个小娃娃都爬得进去。 据说这个玩偶屋是将近一百年前由小女孩母亲的一个远房亲戚造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直到现在还完好无缺。玩偶屋的山墙陡峭,有很多又高又窄的窗户,窗户上安装着真正的玻璃,玻璃上还覆盖着深绿色的百叶窗,有三个石头砌的壁炉,有仿造的避雷针,仿造的小招牌(白色),有一个几乎绕屋一周的阳台,前门和第一段楼梯平台嵌的是彩色玻璃,甚至还有个pào楼,小屋顶神秘地掀开。在主房有一张带遮篷的床,一床镶荷叶边、有折裥的白色薄棉被,大多数窗户下还有小花箱;家具当然全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精雕细刻,无一不美轮美奂。灯罩上装饰着小小的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流苏。有一个古老、精致的浴盆,浴盆下面安着鹰爪脚。差不多每个房间里都有枝形吊灯。小女孩四岁生日那天早上第一次看见这间屋子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礼物,而且“真实”得令人惊异。这是她童年时代的一份厚礼,永世难忘的东西。 佛罗lún丝有几个中号玩偶,太大,进不去。但她把玩偶拿到屋子跟前,面朝门开着的那一边,在那儿和它们玩。她为它们瞎cāo心,对它们喃喃地说话,责骂它们,为它们编小对话。有一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个名字巴特贺洛缪玩偶屋一家子的姓氏。你怎么想出这个名字的,她父母问道。佛罗lún丝答道这个名字是住在屋里这一家人的姓。是的,可你怎么想出这个姓的呢?他们问。 小女孩糊涂了,有点儿恼火,默默地指着那几个玩偶。 一个玩偶是女孩,有卷曲亮泽的金发,蓝眼睛,浓密的眼睫毛,胖乎乎的,一身滚圆;另外一个是男孩,穿斜纹布连衣裤工作服,格子花呢衬衫。显然他俩是姐弟。又一个玩偶是fù女,或许是妈妈吧,她有鲜艳的红嘴唇,戴一顶用柔软的灰白羽毛做的帽子。甚至还有一个婴儿玩偶,是用最软的胶皮做的,没有头发,没有表情,与别的玩偶相比,显得太大。还有一条九英寸长的西班牙长毛狗,长着棕色的大眼睛,古怪的翘尾巴。佛罗lún丝有时爱这个玩偶,有时爱那个。有几天她喜欢金发玩偶,金发玩偶头上的眼睛会轱辘辘地转,皮肤是可爱的浅桃色。有几天那个淘气的红头发玩偶显然又成了她的最爱。有时候凡是人的玩偶她都置之不理,只玩那条狗,狗很小,可以放进玩偶屋里。 佛罗lún丝偶尔会把玩偶的衣服脱掉,用一小块海绵给它们洗澡。脱了衣服,他们的样子好古怪呀……!没有毛孔,一身光滑,空dàngdàng的,没有隐秘的部位,没有讨厌的地方,没有藏污纳垢的夹缝,洗得一点儿也不费事。他们的脸总是泰然自若,总是无所畏惧地睁着平静聪慧的眼睛,无论打骂都无动于衷。不过,佛罗lún丝很爱她的玩偶,几乎没有必要惩罚他们。 无可非议,她的宝贝是具有维多利亚式屋顶,有很多窗户,大阳台上放着小小的木头摇椅,摇椅里还配备了小坐垫的玩偶屋。客人们无论是她父母的朋友或者是年龄和她一样大的小女孩第一次看见它都惊叹不已。他们说,啊!太美啦!他们说,哎呀,差不多和真的房子一样大哩,是不是?当然不是,它只不过是间玩偶屋,还不到36英寸高。 将近四十年后,佛罗lún丝?帕驱车行驶在宾夕法尼亚州兰喀斯特费恩莱特东路上,她从来没到过这个城市,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她惊奇地看见,在林荫道后面,榆荫映掩、庄严肃穆的小山顶上,竟赫然矗立着她的玩偶屋也就是说,它的复制品。那座屋子。那座屋子本身。 她大为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她最快的反应就是刹车她开车很谨慎,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只要有一点点思维混乱的苗头,或者遇到麻烦的迹象,她就立即停车。 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两侧种着榆树和悬铃木,在一座她完全不熟悉的美丽城市。时值四月下旬,漫长的严冬过后,春光灿烂,花香四溢。空气在颤抖,充满温暖的气息和缤纷的色彩。这个城区的房屋和她所见过的别的房屋一样堂皇,一样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房屋都是真正的豪宅,富丽堂皇。斜坡的草坪十分雅致,或用砖墙或用锻铁栅栏或用常青藤围住。到处都是春天开得最灿烂的杜鹃花鲜红的、白的、黄的、火红色与桔黄色相间的,美得让人眼花缭乱。有新种植的郁金香花圃,主要是红的;有美丽的苹果花、樱桃花还有许多开花的树,佛罗lún丝认识,但叫不出名字。她的屋子周围围着铁栅栏,在庞大的前院,红色和黄色的郁金香从一片片草地中长出来。 她发现自己来到前门的小路上。跟设计用来关闭车道的那扇笨重的大门一样,这扇门不仅开着,门底的长钉也是chā入地里的。这扇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关,或许已经不能移动了。有人不久前钉了一个用黑墨水、手写的牌子:费恩莱特东路1377号。但是没有名字,没有姓氏。佛罗lún丝站着抬头仰望,心怦怦地跳得很快。她简直不能相信眼里看见的情景。没错,当然是那间屋子不可能,不可能连细部都这么惟妙惟肖。 是那间古色古香的玩偶屋。她的。这么多年之后。斜山墙,蓝色;旧避雷针;可笑的pào楼那么迷人;凉台;白色的招牌壁板(由于日晒雨淋,在明媚的春光照耀下呈现出风化了的灰白色);尤其是,最突出的是,那八扇高窗,窄窄的,每层楼四扇,深色的百叶窗。佛罗lún丝不能肯定百叶窗是否漆成很深的绿色还是黑色。是否就是玩偶屋百叶窗的颜色……她看见姜黄色的边已经十分破败。 在车里第一次几乎使她眩晕的激动过去了;但她仍然有一种不愉快的急迫感。她古老的玩偶屋。在宾夕法尼亚州,兰喀斯特,费恩莱特东路。在这个温暖的春日早晨,突然一眼瞧见。这意味着什么……?显然要有个解释。她远房堂叔为他的女儿建造的玩偶屋是按这所房子,或者另一所跟这间一模一样的房子翻造的。必定有许多跟这幢房子一模一样的房子。佛罗lún丝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一窍不通,但她猜想一定有许多翻版,不惜耗费巨资建造的豪宅也不例外。与现代建筑不同,那个时代的建筑式样一定不多,某些基本的结构只得用了又用pào楼啦,屋顶的山墙啦,复杂的檐边啦等。使她大为震惊的景象只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而已。回家以后,倒可以当作一个有趣的故事,一段趣味横生的闲情逸事讲给人听,虽然或许不值一提。她的父母必定会感兴趣,然而他俩都死了。而她对谈及自己的事,自己的私生活总是小心谨慎。因为她多少有点儿顾忌,生怕无论她讲什么,作为公众人物,她的朋友、熟人、同事会按照对她的看法,任xìng解释,而这种情况并非她所愿。 楼上窗户里有东西移动,引起她的注意。接着这东西神秘地流动到别的窗户,从右向左流……然而,不是的。那只不过是她身后头上的云彩被风吹动的影子。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不像她。不是她的xìng格,可她就是站着不动。她不想走上通往走廊的台阶,她不想摁门铃,这样去摁简直可笑,再说她也没有时间:她的确应该往前开,他们很快就要来了。然而她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这是那间屋。不可思议,是她那间玩偶屋。(当然,那间玩偶屋她已经送人了,三十年,还是三十五年前?自从送人后难得想起。)站在这里真是可笑,这么惊讶,思维这么缓慢,这么反常地受其影响……然而什么态度才是正常的呢,什么态度才不至于打消这幢房屋所包含的神圣感和超现实感? ------------ 玩偶(2) ------------ 她要去摁门铃。为什么不去?她是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信心十足的fù女,穿一套米色的春装,显得十分高雅;她没有为自己的行为道歉的习惯,也极少感到窘迫不安。许多年前,或许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是个腼腆、扭捏的傻姑娘:但现在再也不是了。她波浪似的灰色头发从宽阔坚强的前额利索地往后梳。她不化妆,数年前就不再找这种麻烦了,她天生肤色红润,皮肤光洁,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当她笑起来乌黑的眼睛停止注视的时候,特别动人。她要去摁门铃,看看是谁出来开门,随机应变地说几句话。她来找住在附近的一家人,为学校的厘计税率①拉票,她来打听他们有没有旧衣服,旧家具,给…… 走到半路,她想起汽车的钥匙还chā在起动器上,马达还没停。钱包放在座位上。 她发觉自己走得异常缓慢。这不像她。似乎有一种恍如隔世,进入冥界,分不清东南西北全然陌生的感觉。在附近某处,有只狗吠:吠声似乎直钻进她的心窝和内脏。一阵恐慌。眼皮子不由自主地一阵乱跳……当然这都是荒诞不经的事情。她要摁门铃,有人会来开门,或许是仆人,或许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他们将简短地说几句话,佛罗lún丝将往她身后的大厅里瞧,看看环形楼梯是不是也一样。古老的黄铜吊灯还在不在,“大理石”地板还有没有。佛罗lún丝要问你认识帕一家人吗?我家世代住在马塞诸塞州,卡敏顿市。我想我家很可能有人登门拜访过你,当然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很对不起,打扰你啦。但我刚好开车经过这里,看见你这幢引人注目的房子,由于好奇,不得不停下来看看…… 橡木门两边的彩色玻璃!但是,玻璃很大,颜色很鲜艳。玩偶屋的玻璃几乎看不见,只是几块小小的玻璃片。而这里的玻璃每块都有一英尺见方。漂亮得很:红的、绿的、蓝的,如同教堂里的彩色玻璃。 对不起,打扰你啦,佛罗lún丝喃喃说道,我是开车路过…… 对不起,打扰你啦,我在找一家姓巴特贺洛缪的人,我有理由相信他们就住在附近…… 但是当她就要踏进走廊的时候,她的惊恐有增无已。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思绪四面八方横飞,她简直吓坏了,吓得脚下生了根。那条狗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佛罗lún丝在生气或烦恼的时候总习惯了喃喃地念自己的名字,佛罗lún丝?帕,佛罗lún丝?帕,这样她就会得到慰藉,慢慢平静下来。佛罗lún丝?帕,她常常带几分责备地念,因为她毕竟是佛罗lún丝?帕,这个名字不但有权威而且还担着责任。她叫自己的名字,明确自己是谁。这样做通常足以把纷乱的思绪控制住。但是多年来她没有受到过惊慌的袭击,她的体力似乎消失殆尽,干涸了,她惶恐地感到就要晕倒在这个地方。她会把自己变成个大傻瓜…… 她是个年轻的大学教师,有一天课上到一半,在讲到超自然派诗人的时候,她差点就惊慌失措了。奇怪的是,那时并不是刚刚开学,而是已经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她已经信心十足,满以为自己完全能够胜任教师的职责。那是一阵莫名其妙、突如其来、非同寻常的恐惧,事后还一直闹不明白原因何在……刚讲到唐纳的“遗物”中那句形象的比喻“骨头周围一环亮丽的头发”犹如一个手镯,就立即感到十分惊恐,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想马上从教室跑出去,想要跑出教学大楼,好像着了魔一样。魔鬼朝她脸上吹气,把她推来推去,在下面扯她的脚。她快要窒息了:她就要被消灭了。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最不愉快的感受,虽然没有疼痛,也看不见什么特别的形象。为什么她如此惊恐得不能自拔。为什么她只想跑出教室,避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她永远弄不明白。 可是她没有逃跑。她强迫自己待在讲台上。虽然说话结结巴巴,但她没有停下来;她继续讲课,对着眼前一片模糊讲下去。她的学生肯定发现她在打抖了……?可她十分倔强,对于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fù女来说,可算得上顽强,她刻意模仿自己平常的形象,模仿平常的语调,像平常一样举手投足。她有能力克服恐惧。当恐惧渐渐减弱,眼睛逐渐看得清,心跳渐缓,她似乎知道从此以后在教室里她不会再受到惊恐。后来的确如此。 可现在她却止不住焦虑的心情。她没有讲台可倚,没有讲稿可念,没人可以模仿。她处在一个特别犯傻的地位。一定有人从屋里监视着她……她突然觉得她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到这里来。她怎样对满怀狐疑的陌生人解释?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屋子,她喃喃地说。鬼使神差地走上来了,请原谅,请迁就。我身体不爽,今天早晨有点儿反常,我只想看看屋里的情景,看看是不是跟我记得的一个样……我有过一间和你这幢屋子一样的房子。是你的屋子。 但我那间屋子没住过人,只住过玩偶;玩偶一家子。我爱那些玩偶,但我总觉得他们挡了路,把我和什么东西隔开了…… 另一条狗应声叫起来,是邻居的狗。佛罗lún丝往后退,接着往回走,朝汽车走去。她的钥匙确实chā在起动装置上,皮革钱包放在座位上,她轻率地把钱包留在了座位上。 她就这样逃离了她的玩偶之家,可怜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你多傻呀,佛罗lún丝?帕,她狠狠地想道,满脸涨得通红。 一天剩下的时间后半晌的招待会、晚宴、晚宴后的聚会轻松地过去了,甚至像例行公事一样,但对她而言却似乎不太真实;不太令人信服。认为她就是佛罗lún丝,查布林学院的校长,是小型私立文学院院长会议的重要发言人。出于某种理由,她突然冒出自己是个假货、赝品的想法。玩偶屋老在心目中晃来晃去,那种感受真古怪,但她没人可以倾诉,哪怕把大事化小,哪怕把它变成闲情逸事也不能说……其余的人都没看出她的不安。事实上他们还宣称她的气色很好,见到她感到十分高兴。还跟她握手。许多人是老相识,有男的,有女的,但主要是男的,她和他们曾在这个或那个学院工作过。有几个人不认识,是年轻的院长,听说过她在查布林学院的英雄业绩,想通过别人引见。在喧闹的鸡尾酒会上,在晚宴的时候,佛罗lún丝听见自己有点儿走调的声音说着通常说的话:招生名额减少、建筑集资运动、校友支持、捐资助学、吸引投资、州法院和联邦法院资助等。她的讲话和以往一样受到重视,似乎完全正确,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 玩偶(3) ------------ 晚宴的时候,她换了衣服,身穿一件浅蓝和深蓝相间的条纹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衣裙,显出高挑秀美的身段,把人们的目光从她的宽肩膀和不太迷人的大腿转移开。她足登一双鞋跟三英寸的时髦高跟鞋,尽管她并不喜欢这双鞋。头发剪得恰到好处,头天夜晚,她修了指甲,还涂了指甲油。自认为楚楚动人,尤其是处在这些中老年fù女当中。可是她的精神老是不能集中,老是从这个虽然有着北美殖民地时期的建筑风格、相当黑暗却富丽堂皇的大饭厅飞出去。甚至晚宴后,也无法集中精力聆听一位知名度很大的行政主管兼作家慷慨激昂、幽默风趣的讲话,这位行政主管原是威廉姆斯学院退了休的院长,原来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佛罗lún丝在斯瓦希莫的同事。她和别人一同微笑,一同哈哈大笑,可是这位尊严而彬彬有礼的白发老先生的幽默睿智却不能使她屏气凝神。她的精神还老是飞回那间玩偶屋,坐落在费恩莱特东路的那间屋子。好在她没有摁门铃,因为万一来开门的是参加会议的一员,那就不好办了,会议毕竟是由兰喀斯特学院主持召开的。那她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刚过十点,她就回到用散石建造的同学会馆自己的房间里,尽管显然还有人想和她谈话,她也知道会一夜无眠。一进入摆放着古香古色的家具,墙上贴着自己觉得离奇有趣的壁纸的房间,她就感到后悔,不该离开楼下热情洋溢的氛围。尽管小私立学院近来遇到麻烦,尽管会议上多数行政主管遇到财政难题,教职员工士气低落。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志同道合。诚然,社jiāo聚会历来如此。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你命中不幸,对那些逗趣的话,对那些感激的笑声,对那些共同策划欢乐氛围的人,你却yù拒之而不能。人xìng多么让人捉摸不定,佛罗lún丝一边铺床,一边想道,动作格外缓慢。这与她和别人相处,作为公众人物大不相同,一人独处的时候是私人形象,但两重身份都是真实的……两种体验都是真实的…… 她躺在不熟悉的床上睡不着。远处有噪音;她打开空调,可只开空调的风扇,用风扇的声音压倒远处的噪音。但她仍然睡不着。她睁开眼睛躺着。费恩莱特东路那幢房子,她童年时代的玩偶屋。她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头脑里想着荒诞不经、互不相关的事情,心里纳闷为什么当时不能排除那点不在话下的焦虑,踏上通往走廊的台阶,走到门口。她毕竟是佛罗lún丝?帕,她只要设想有人注视自己学院的顾问、学生、和她一样的学院负责人要了解她的一举一动,看看她多么敏捷、自信,她就不会感到慌乱。只有当她忘记自己是谁,以为自己孑然一身的时候,她才会拿不定主意,才容易惊慌失措。 她手表上的荧光指针指着10:35。其实算不得晚,可以穿好衣服,回到那幢房子去摁门铃。当然如果楼下还亮着灯,显然还有人没就寝,她才摁……或许一位老先生独自一人住在里面,一位认识她祖父的人,曾经到卡敏顿拜访过帕家的人。因为其中必定有所关联。说是巧合自然顺理成章,但她知道,她坚信在玩偶屋和这座城市的那幢房子之间一定有关联,她的童年和现在这幢房子之间一定有所关联……然而,无论什么人前来开门,她说话都得小心。多年的行政管理教会了她讲话要有策略;不能过于认真。作为领导,过于严肃会使人仓皇失措。以轻松、信任的态度与人接触是对领导的要求。要营造谈私事,甚至心照不宣的气氛。人们并不想和领导平起平坐:他们要的是,他们迫切需要的是领导比他们高明。而这种高明要让下属了解,必须讲究方式方法,否则就会得罪人。 她突然感到恐惧:明天早上发言的时候,很可能会惊慌失措(她发言的题目是“美国教育中人文科学的未来”),她被安排在9:30发言,她是明天第一个发言的人,而且是本次会议第一个真正的发言人。很可能惊慌失措的弱点又要卷土重来,又要重演那种幼稚的完全无助感…… 她坐起来,把灯打开,重温讲稿。讲稿是手写而不是打印的。她叫秘书不必费事打印出来。有时候连她本人也认不出自己的手迹。 喝一杯也许有好处。但要走到召开会议的兰喀斯特酒店去,她吃不消。那里有个酒吧,而她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一般情况下她难得喝酒。她从不独自饮酒……然而,如果喝一杯有助于睡眠,有助于把犹如野马奔腾的思绪收拢的话,她倒是想喝一杯。 玩偶屋是她的生日礼物。许多年前。她记不得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有那些玩偶,她的玩偶小家庭,她已经一辈子不想这些东西了。她感到一阵失落,一阵亲切…… 佛罗lún丝?帕常常失眠。不过,当然没人知道。 佛罗lún丝?帕右边的rǔ房因为长瘤子被切除了,实际上是个囊肿,是无害的,绝对无害,三十岁生日刚过不多久切除的。但查布林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连她的秘书都不知道。那块难看的东西是良xìng的,绝对无害。所以好在没人知道。 有时候,有人说佛罗lún丝?帕遥不可及,甚至对人有戒心。还有人宣称她是不能接近的。但人们提到她也常常说她十分热情、直率、真诚,没有半点yīn谋诡计。是个受欢迎的校长。她有教职员工的支持。也许有个别嫉妒她的人,特别是副校长和系主任,但总的说来人人都支持她,而她也知道,对他们心存感激,并着意把这种关系保持下去。 只是思想在活动,直到深夜还在活动。奔腾。停不下来。 她该顺从这阵冲动,迅速穿好衣裳回到那幢房子去吗?用不了十分钟。很可能楼下的灯已经灭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睡了。她可以从街上望见那幢屋子,完全不成问题,她只是开车经过,就免了鲁莽从事。 如果这样做,后果将会…… 如果不这样做……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也不赏识所谓“自发”犯冲动的人:她认为这些人不成熟,而且常常好出风头。往往这些人物对自己所谓的自发行为了如指掌…… 有人指责她说她好算计,过分小心,她也要予以反驳。她生来就是个注重实效的人,对所担当的工作怀着极大的兴趣,全神贯注,一件接着一件、一年复一年、一月复一月地干。别的事统统靠边站。例如她从来没有结过婚。假若佛罗lún丝?帕结了婚,结婚本身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有时间培养以结婚告终的关系。我并不反对结婚,有一次她并非故意装出天真的样子说。但要认识一个男人,和他约会、谈话花的时间太多……在查布林学院,人人都喜欢她,互相jiāo谈有关她的闲情逸事,据说她还年轻的时候对男人就很健忘,甚至连帅哥都不放在心上,有个年轻的语言学家,在崴德那图书馆有个研究室,就在她的研究室隔壁,几年过后,她居然认不出他来了,尽管那个年轻人宣称天天和她打招呼,偶尔也请她出去喝咖啡(她总是拒绝说太忙了)。当那个年轻人结了婚,回到查布林学院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一本广为接受的语言学理论专著,成了人文科学系的副教授。佛罗lún丝非但没认出他,而且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尽管他对她还记忆犹新。把那年冬天佛罗lún丝的各种穿着对她一一道来,连她的毛线袜子是什么颜色都说得一清二楚,使聚集在周围的人兴趣盎然。佛罗lún丝十分尴尬,但也洋洋得意,十分开心。毕竟这证明了佛罗lún丝?帕永远是佛罗lún丝?帕。 ------------ 玩偶(4) ------------ 过后,她有点儿心酸,这一段逸事不是证明了她对男人真的不感兴趣吗。她成了老处女并非因为没有男人选择她,也不是因为她挑得过于苛刻,而只是因为她对男人全然不感兴趣。男人们摆在她的眼前,她居然“视”而不见。这是可悲的,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她这个苦行僧并非所愿,而是xìng情使然。 想到此处她推开讲稿。心像少女般怦怦地跳起来。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满足对那幢房子的好奇感,如果她想睡觉,如果她想保持头脑清醒的话。 玩偶屋作为礼物,是童年时代的大事,那么访问费恩莱特东路那幢房子就成了成年时代的一大事件:尽管事后佛罗lún丝?帕再也不许自己想起它。 这是个温和宁静的夜,芬芳之夜,一点儿也不令人害怕。佛罗lún丝开车驶向林荫道,驶向那幢屋子。这一带灯火通明,使她感到慰藉:当然时间还不算晚,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楼下还亮着灯。住在里面的人不知是谁还没就寝,在起居室里。等着她。 了不起,她的心情了不起地平静。犹豫了这么多个小时,真傻。 她登上通往走廊的阶梯,阶梯在她的重压下,微微晃动。摁门铃。过了一两分钟,外面有盏灯亮了:她觉得自己暴露无遗:开始紧张地笑起来。一个笑面人。一个就要了解来龙去脉的人。没有退路。 她看见门廊里的柳条家具。两把摇椅,一张有靠背的长椅。一度漆成白色,现已饱经风吹雨打。没有坐垫。 一条狗气愤地吠叫起来。 佛罗lún丝?帕,佛罗lún丝?帕。她知道她是谁,但是没有必要告诉他。不管透过暗黑的彩色玻璃瞧着她的是谁,是个老头,是个谁扔在这里不管的祖父。在这个城区拥有一幢这样的房子,仍然意味着财富和地位:你也许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但这些东西的确是个标志。哪怕要付财产税,教育税…… 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面前,半笑不笑、怪里怪气地盯着她。他不是她想象中的男人,他年纪不大,但看不出有多大岁数,或许比她还年轻。“什么事?喂?我能为你……?”他说。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宏亮而平静。事先排练好的问题。几个问题。面带歉意使她坚定了信心。“……今天早些时候开车经过附近,和朋友聚会……只是对关于我们两家旧日的关联感到好奇……或者我家与建造这幢屋子的人有什么瓜葛……” 显然他对她的来访感到吃惊,不太明白她所提的问题。她说得太快,只得又重复一遍。 他请她进去。彬彬有礼。她觉得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礼貌,并非矫揉造作。他非常有礼貌。感到莫名其妙,但并不怀疑。没有不友好的表示。对于这幢房子这么古老、破旧但十分豪华的房子他或许显得太年轻。她出现在门口的梯级上,她鲁莽的问题,她咧开嘴唇露出绷紧的笑容一定使他感到困惑,但他不觉得她古怪:他尊重她,不盘根究底。和善、单纯。自然让人松了一口气。他也许还有点儿头脑简单。思维迟钝。他肯定和……无关,与她周围的人和事没有任何瓜葛,在世上这个地方。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三道四。 “……从没来过这座城市?……来和朋友聚会?” “我只想问问:你对姓帕的是否有所知?” 一条狗在吠,现在变成狂吠了。但仍然保持着距离。 佛罗lún丝被引进起居室,显然这是楼下唯一亮着灯的房间。她注意到陈旧的楼梯仍然十分雅致,但壁板被他们搞得很难看,漆成了石蓝色。地板不再是大理石的,而是廉价的漆布砖仿制品…… “枝形吊灯,”她脱口而出地说。 那个男人转脸朝她微笑,笑得十分古怪,虽然和蔼可亲,但显得十分疲惫。 “有问题……?” “很引人注目,”她说。“一定是古董。” 在起居室桔黄色舒适的灯光下,她看见他的头发是沙红色的,有点儿谢顶,但卷曲的头发却像男孩子一样分披在两侧。他也许快四十岁了,但面孔还是一副娃娃脸,一个肩膀比另一个肩膀略为高一点儿,似乎十分疲倦。她又开始道歉说不该打扰他。不该占用他的时间向他询问由于一时冲动好奇而提出,或许又问不出所以然来的问题。 “没事,”他说,“我常常过了大半夜才睡。” 佛罗lún丝发现自己坐在沙发的一端,这张沙发填得十分充实。她仍然紧张地笑着,但却是满面笑容。她的脸开始变得热辣辣的。或许他不会注意到她脸红了。 “……失眠?” “是的。有时候。” “我也……有时候。” 他身穿一件绿蓝色相间的格子衬衫,格子里还有细细的红色条纹。是法兰绒的。袖子卷到手肘上。裤子像工作裤。粗斜纹布的。或许是园丁的装束。她搜索枯肠,极力找话说,听见自己问的是花园啦、草坪啦。这么多美丽的郁金香。绝大多数是红色的。有悬铃木,还有几株榆树…… 他面对着她,身体微微往前倾,手肘搁在膝盖上。面孔晒得微微发红。红头发人的肤色,有几粒雀斑。 他坐的那张椅子看上去不熟悉。棕色,很难看,是拉丝天鹅绒的仿制品。佛罗lún丝心里纳闷,不知道是谁买的:或许是个年轻的蠢婆娘。 “……帕家?” ------------ 玩偶(5) ------------ “是兰喀斯特的?” “噢,不是。是马塞诸塞州,卡敏顿的。我们在那里住了好几代人了。” 他皱眉看着地板,好像在思考这个姓氏。 “……确实有点儿熟悉……” “噢,是吗?我曾希望……” 那条狗走过来,不叫了。摇着尾巴。尾巴拂过沙发边,扫着了一张老式台桌的腿,差点把一盏灯掀翻。那人对狗打了一个响指,狗不再往前走;它在颤抖,发出又像咆哮又像叹息的声音。它把嘴放在爪子上,伸出皮包骨的尾巴,躺在离佛罗lún丝几英尺开外的地方。她想安抚它,和它做朋友。但这畜生太难看身上的毛脱了一半。白色的腮须十分肮脏,光溜溜的肚皮耷拉下来。 “如果这条狗烦扰了你……” “噢,不,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一点儿也不烦扰。” “它只是想表示友好。” “看得出来,”佛罗lún丝像小姑娘似的笑着说,“……它很帅。” “听见了?”那个男人说着又打了一个响指,“这位女士说你很帅!你就不能不瞎起哄吗,你就不懂一点儿礼貌?” “我没养宠物。但是我爱动物。” 她开始感到十分舒适了。起居室并不像她所料想的那样,但却不太差。她坐的沙发很矮,填得太充实,沙发坐垫是用银白色、银灰色的料子做的,发出羽毛般的光彩,胀鼓鼓,很大,像牲口的肚腹。是一件庞大的旧家具,但这样的家具没人愿意把它卖掉:因为它一定是先辈传下来的。想必是本世纪初的家具。有一张维多利亚时代的桌子,桌腿按照保守的式样装饰得十分华丽。带流苏的桌布,特大号的台灯:如果摆在古董店里,佛罗lún丝会觉得十分可笑,而在这里却显得那么入情入理。既然自己毫不掩饰地盯着这张桌子看,就该给一番评论。 “……是古董吧?欧式的?” “我想是的,是。”那个男人说。 “雕刻的是果还是树?还是……” 球根状,ròu色,桃色。没有光泽的黄铜架子。一个绣着蓝色花边,因尘垢而颜色暗淡,以前一定很好看的金黄色灯罩。 他们谈论古董。谈论旧家具。家族。 有股特殊的气味。并不难闻,确实不难闻。 “你想喝点东西吗?” “唔,是的,我” “对不起,我去去就来。” 房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她不知道该不该巡视这个起居室。但起居室又长又窄,一头的灯光很暗,实际上根本没有照亮。隐约看见有家具,一架小型的立式钢琴,几张摆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一扇凸窗,想必是朝向花园。她很想仔细看看壁炉上方悬挂着的那张画像。但如果她一走动,或许狗会叫,或者变得亢奋起来。 狗爬得离她的脚更近了,高兴地抖动着身体。 那个红头发男人,微微弯着腰,端来一杯什么饮料。一只手拿着他自己的,另一只手拿着她的。 “尝尝。说说你觉得如何。” “看起来很浓……” 巧克力饮料。又黑又苦。又浓。 “实在本应该喝热的。”那个男人说。 “里面有利口酒吗?” “你觉得太浓了?” “噢,不。不浓。一点儿也不浓。” 佛罗lún丝从来没尝过比这更苦的东西。她差点儿吐出来。 但过了一会儿就好了:她强迫自己吞下第二口,第三口。口里的刺痛感渐渐消失了。 那个红头发男人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在另一个房间里,他匆匆忙忙地处理了一下头发,用手把头发往后梳了一下。他高高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闪闪发亮。 “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吗?” “屋子的确显得太大了,是吗?一个人独自住在里面。” “当然,还有你的狗。” “你现在也是独自一人生活吗?” 佛罗lún丝把那杯巧克力饮料放下。这杯巧克力饮料使她突然记起一件事:与他父亲多年前的生意有关的一件事。父亲从俄罗斯归来,带回一箱巧克力饮料。那个小女孩猛地喝了一口,没料到这么苦,大为沮丧。 她把黑糊糊的东西吐到手上。人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 ------------ 玩偶(6) ------------ 红头发男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动了动下巴,右肩膀急速地抽了几下。可他仍然微笑如初。佛罗lún丝没觉得受到打扰。实际上,她热烈地谈论起居室的家具,反复赞美跟这幢房子类似的豪宅。那人频频点头,似乎等着她说更多的赞美话。 “……一家姓巴特贺洛缪的?当然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巴特贺洛缪?他们住在这一带吗?” “唔是的我想是的。这就是我在这里停留的真正原因。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女孩她” “巴特贺洛缪,巴特贺洛缪,”那人皱着眉头缓慢地念道。他的脸起了皱褶,一个嘴角也由于集中精力思索而走了样:他的右肩膀又急速地抽动起来。佛罗lún丝担心他会把巧克力饮料洒了。 显然他患有某种神经质的毛病。但她不能打听。他喃喃自语地念着巴特贺洛缪,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儿暴躁。佛罗lún丝但愿没有提这个问题,因为这毕竟是个谎言。她难得撒谎。可就顺嘴说了出来,毫无遮拦地从嘴里滑了出来。 她内疚地微微一笑,低下头,又喝了一口巧克力饮料。 那条狗不知不觉地一寸寸挨过来,现在已经把它的大脑袋搁在她的脚上了。湿漉漉的棕色眼睛朝上望着她。眼神里流露出怪异的爱。婴儿的眼睛。是的,它流着口水,实际上,口水流到了她的脚踝上,但当然它没法使口水不流……接着,她注意到地毯给它尿湿了。离她只有几英尺。一片黑印子,一个小水潭。 “……巴特贺洛缪,你说他们住在这一带?” “是的。” “什么时候?” “唔,我不确切知道……那时我还很小……” 他怪异地注视着她,几乎有点儿粗鲁。他的嘴角更难看了。他身体动了一下,猛然放下杯子,动作像木偶一样机械。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佛罗lún丝知道人们常常因为被她那双过分大的黑眼睛注视而感到不安:但她无可奈何。她感觉不到她的表情显示出来的冲动和责难。所以她试图用笑容缓冲。但有时候她的笑容不起作用,根本骗不了谁。 主人既然收敛了笑容,就可以看出他实在是满脸嘲讽。讽刺地扬起了沙色的眉毛。 “你刚才说你从来没到过这座城市,现在又说来过……” “可那是很久以前,我那时只是……” 他伸直腰。他个子不高,也不壮实。实际上,对男人而言,他的腰很细穿的裤子也很怪,在大腿上绷得紧紧的,没有拉链,没有摁扣,裤头不开叉,裤裆很紧,光滑,没有线缝。相对躯干和手臂而言,两条腿太短。 他开始对着佛罗lún丝笑。是狡猾的谴责的笑。他机械地朝地板点头示意。试图用下巴指点,其动作十分笨拙。 “你把那边的地板搞脏了。地毯上有恶心的东西。” 佛罗lún丝喘了一口气,她连忙躲开狗,连忙否认,“我没有不是” “就在那边的地毯上。人人都看得见。臭哄哄的。” “肯定不是我,”佛罗lún丝说,气得涨红了脸,“你很清楚是” “有人得把地毯搞干净,而这人可不是我。”那个男人咧嘴笑着说。 但他的眼睛仍然闪shè着愤怒的光芒。 他根本不喜欢她:她看得出来。这次来访是个错误,可她怎样走得开,怎样逃得出去,那条狗又爬了过来,用鼻子擦她,狗的口水又流到她的脚踝骨上,那个原先看起来那么友好的红头发男人,现在正俯身对着她,双手放在他瘦削的屁股上,粗野地笑着。 似乎要吓唬她,像吓唬动物或者吓唬小孩子一样,他把双手用力一拍。声音一响,佛罗lún丝眨了眨眼。接着他把身体朝前探,双手又拍了一下,这一下正好对着她的脸。她大声喝叫他走开,眼睛被泪水弄得生涩。她身体后仰,贴在靠垫上,尽量把头躲开。接着他又双手一拍,重重地打在了她涨得通红的脸颊上,一阵热辣辣的感觉穿透全身,从脸上传到喉咙,再传到腹部,传到肚脐眼,从肚脐眼回升到胸膛,口腔,甚至又往下传到了僵直的腿上。她尖声喊叫那个红头发男人住手,在沙发上痉挛地扭来扭去躲避。 “撒谎!坏丫头!脏丫头!” 她戴上一副专门用来阅读的新眼镜,镜框是塑料的,很引人注目。身穿一套时髦的春装,花绸上衣,足蹬一双虽然有点儿紧、但式样新颖的皮鞋。 她的听众满怀尊敬,全神贯注,看不见她搁在讲台后面颤抖的双手,也看不见有点儿发抖的膝盖。如果他们知道当天早晨她吃不下早点,一定会感到震惊尽管头天夜里大约两点钟左右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一夜无梦,她仍然神情沮丧,提不起精神。 她连续清了几次嗓门,这是她试探别人反应的习惯做法。 渐渐地,她又恢复了精力。早晨的阳光这么灿烂,这么纯净。毕竟这些都是她的同侪和朋友:他们肯定希望她不出事,看来对她所论述的人文科学的未来真感兴趣。或许帕博士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或许她会与他们共享自己的职业秘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佛罗lún丝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浑厚,越来越坚定,恢复了惯常的节奏。她开始放松。呼吸也越来越均匀。她在进入常轨,阐明以前在类似的会议上,对查布林学院的系主任和首席教授们,对别的教育家无数次论述过的观点。当她谈到私立学院不明智地互相竞争的危险xìng的时候,许多人鼓起掌来;当她阐明另一个观点,强调处在巨型大学的时代,私立学院仍然不可或缺,听众又一次鼓起掌来。不言而喻,这些言论谁都说得出来,实在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然而,她的听众就喜欢听这些话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他们确实赏识佛罗lún丝?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 玩偶(7) ------------ 她摘下眼镜,不看讲稿,微笑着说下去。这个部分是从她担任院长之日起,在查布林学院发起的一个试验项目的总结比较特别,比较有趣自然她能倒背如流。 夜里,她常常遇到麻烦。昨天夜晚就是如此,至少,开始是这样。她的思绪奔腾,无法控制。那阵阵火烧火燎的惊慌,失眠。无计可施。无法自拔。她读着讲稿,读着、读着就睡着了,猛然惊醒,一颗心怦怦乱跳,身上大汗淋漓她躺着,试图扭曲着倚在床头板上,脖颈僵硬,疼痛,左腿麻木。她刚才一直在做梦,梦见她驱车外出,去看她的玩偶屋;可她当然没去,她一直待在旅馆的房间里。她根本没有离开过旅馆的房间。 她根本没有离开过旅馆的房间,但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她有梦,但她不愿意把梦召回来,不召回那个梦,也不召回别的梦。事实上,拿不准究竟做了梦没有。过后她彻底忘了。佛罗lún丝?帕是一个那样的人,那样的人一醒过来,马上就清醒了。就迫切地等待白天到来。 佛罗lún丝发言完毕,人人都热烈鼓掌。以前她多次作过这样的发言,担惊受怕实在可笑。 祝贺,握手。给她端来咖啡。 佛罗lún丝轻松愉快,脸上泛起红晕,祝福的人们把她团团围住。这是她的世界,这些人是她的同侪,他们了解她,赏识她。有什么可担忧的!佛罗lún丝想道,朝这些友好的面孔微笑着和更多的人握手。这些都是好人,一丝不苟的职业人士,她很爱他们。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细弱的声音揶揄地叫道骗子!脏丫头!但佛罗lún丝真实听到的是一个颇为年轻的人机敏的谈吐,此人是瓦萨学院文学系新任系主任。新鲜的热咖啡多么可口呀。她从递过来的银托盘里拿了一块杏仁蛋卷。 头天夜里所受的侮辱和不快渐渐减弱。玩偶屋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了。她不愿意召回这些记忆。她再也不存一念。朋友熟人祝愿的人集结在她的周围,她知道自己像少女一样红光满面,眼睛炯炯发亮,充满希望;处在这样的环境,受到在场人们的支持,犹如掌声的浪潮把你托起,你忘了年龄,忘了孤独那束缚你灵魂的桎梏。 白天才是唯一现实的东西。她一贯知道。 尽管会议开得很成功,家里的同事听说她的发言特别受欢迎,可不到几个星期佛罗lún丝就把这次会议忘了。这么多会议!这么多热烈的掌声!佛罗lún丝是个职业fù女,并非故作姿态,而是天生招人喜欢,无论男女都喜欢她。她不闹对立,她“激起讨论”。现在她正忙着准备第一次由她主持、九月份即将在lún敦召开的大会议。会议的主题是:“21世纪人文科学的作用”。不错,她感到不安她对朋友们说“但这是货真价实的挑战”。 当一张500美元的支票寄来给她的时候那是在宾夕法尼亚州兰喀斯特市会议上发言的酬金起初佛罗lún丝感到莫名其妙,她已经不记得那次的发言,也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多么古怪!她从来没到过那里,到过吗?之后,仿佛召回一场梦,在一定程度上她记起来了:宾夕法尼亚州美丽的景色,春花怒放。祝愿的人们围着她握手。佛罗lún丝感到纳闷,怎么会为发言而感到忐忑不安呢?作为公众的自我?像个敏锐精确的钟表机械,活的人体模特,她一贯做得好:如果你听她发言,你也会鼓掌。 ------------ 宾果老板(1) ------------ 宾果老板乔?派,突然出现了,晚到了大约十到十五分钟,宾果厅里除了露丝?马洛?奥登,人人都欢呼雀跃,向他致意,至少笑容满面表示他的到来多么受欢迎,他迟到了,多么健忘“瞧瞧,他今天穿的是什么!”坐在露丝对面的年轻胖妈妈高声说道,漂亮的脸蛋上泛起一对孩童似的酒窝。“他真是个人物,”那个女人喃喃说道,和露丝不屑一顾的目光相遇。 宾果老板乔?派。乔?派,托非特街谈巷议的人物或者说托非特某些地区街谈巷议的人物他买下了位于坡雷恩街盖费德旅馆旁边的老牌哈乐奎恩娱乐廊(露丝正打算把这条街拓宽,或者夷为平地,还在策划中,这事就来了)。他把宾果厅经营得红红火火,就连露丝父亲平时少言寡语的老朋友也在教堂里或者俱乐部谈论起他来。托非特市议会去年春天企图封闭乔?派宾果厅,一来厅内的人太多,有火灾隐患;二来因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他拒不付卫生局这样那样的罚款(或者不如说,露丝?马洛心存敌意地猜测,没有行贿)。卫生局的检察官员为洗手间的状况、为点心店出售的一英尺长的热狗和nǎi油香肠比萨的质量感到“震惊和恶心”。有两三个教堂嫉妒乔?派宾果厅的利润,害怕乔?派侵占他们的生意(因为星期四晚上赌宾果是托非特市某些教堂的主要收入,感谢上帝,奥登一家人做礼拜的圣马特修斯教堂不在其内),在造声势,至少要迫使乔?派和那些“chéng rén”书店以及X级电影场馆一样搬到市外。报纸上的社论、来信有的赞成,有的反对,莫衷一是。虽然露丝?马洛不齿于过问当地的政事,对她自己的家乡发生的事情大多一无所知她父亲和姨妈说她的心思放在别处出于找乐子,也曾经参与“乔?派的论战”。宾果厅得到允许,继续开下去,使她感到快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结局使她那个街区的人惶惶不安。该街区在范?杜森大道上,靠近高尔夫球场和公园。如果有人建议露丝来大厅看看,露丝会轻蔑地哈哈大笑,挥手做出不以为然的手势,姨妈说这种手势是“不合身份的”。更不消说像今天夜晚一样置身于讨厌的明亮灯光下,坐在铺着油布、令人沮丧的长桌边,混在互相认识、欢声笑语的人群中。虽然此时才七点半,而且这些人显然事先吃过饭,却仍然兴高采烈地大嚼点心。露丝?马洛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见到白痴乔?派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就这样,露丝?马洛?奥登到乔?派的宾果厅来了,实际上她到得很早。她两手jiāo叉放在胸膛下方,注视着神话寓言般的宾果老板本人。当然,还有别的工作人员服务员与中学生年龄相当的姑娘。她们把漂白了的头发盘在头上,戴穿刺耳环,巧妙地化了妆,甚至还有一两个年岁较大、身穿粉红色工作服的fù女,她们的衣领上用蜘蛛网似的藤蔓花纹写着乔?派两个字。门口站着一个彬彬有礼、肤色像巧克力加牛nǎi、穿三件套服装的年轻男子。露丝猜他的职责是专门迎接来赌宾果的客人并负责把不三不四的人,无论白人黑人,统统挡在门外,因为宾果厅所在的位置是城里臭名昭著的那个地区。但乔?派却是人们注意的中心,乔?派就是一切。 他对着麦克风大喊大叫地说了一大堆亲密的话。有一次露丝为了找乐子,不停地转换频道,无意中听到了音乐节目主持人的独白。乔?派说话的音高、速度以及其狂乱和无聊的程度跟那个节目主持人的独白一个样,听到一半就不知所云了。但人人都如饥似渴地听着,甚至不等他搞笑完毕就咯咯地笑起来。 宾果老板长得很帅,露丝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得不承认:尽管他的山羊胡子看起来像是用从廉价商店购买的墨水染的,全黑的眉毛也是如法pào制的,他的皮肤光滑得似石头而非石头,晒得跟广告牌上手指里夹着香烟、眯细眼睛看太阳的人一样黑。尽管他的嘴唇太鲜红,上嘴唇皮向内缩,看上去像生气,他的服装(怎么说呢?那个可怜的家伙头上缠着白得耀眼的头巾,穿一件银线和粉红线条纹的束腰外衣,裤腿很宽,像睡裤,睡裤的料子如丝绸一般贴身,黑玉色。)使露丝想朝天翻白眼,一走了之。他确实长得好。甚至可说长得美如果你有称男人长得美的习惯但露丝没有。他深陷的眼睛闪着热情的光芒,这是假装不出来的;或者不如说,不能完全假装出来。他的服装尽管有点儿荒唐,但穿在他的身上倒也恰到好处,突出了他匀称的肩膀,细瘦的腰、臀。他的牙齿洁白、平整,笑起来闪闪发亮。他常常露出牙齿,而且露得过于频繁。露丝?马洛的牙齿本有望长成这样,可她甚至还在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又疼痛又难看的牙托和更难看的“咀嚼”,哪怕戴上牙箍也不能使她的牙齿比现状更好看而她的牙齿本来就不太好看。牙齿给她的印象很深,激起她的嫉妒,使她愤愤不平。更令人气愤的是,乔?派常开笑口,热情地搓着手,凝视那些笑呵呵、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听众。 自然,在乔?派不忙着表示“热情”的时候,他的声音是甜蜜而亲切的。露丝心想如果乔?派说的是另一种语言如果露丝不必听他说讨好的话,诸如:“可爱的女士们”、“累积奖金”、“几张神秘的牌”、“买七送十”(条件复杂,露丝闹不明白)露丝也许会发觉他的声音富有吸引力。如果露丝下一番功夫,就会发觉他有魅力。但是,他的胡言乱语降低了他的诱惑力,使得露丝心烦意乱地把钱jiāo给一个穿粉红色工作服的女孩,换了一张肮脏到了极点的宾果牌,她的脸气得通红。当然,这一天只是试着玩玩而已,并非认真。没人送她来,是她自己坐巴士来的。她穿着长统袜,高跟鞋,涂了口红,洒了香水,不像平时故意打扮得土头土脑。她到闹市来,为的是扔掉处女的帽子,或者不如更确切地说,不再自我陶醉,来寻找爱人?…… 不,露丝?马洛?奥登不想找爱人。她不需要男人。根本不需要。可她认为必须找一个男人来对付她想完成的典礼。 一个鬈发是胡萝卜色、一脸绛红、笑容满面的女郎摇转铁线篮子,篮子里和乒乓球大小相等、显然重量也相当的白色小球欢快地滚动起来。乔?派大声说道:“现在,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大家都准备就绪了,我就要开始了。我从心底里祝愿你们每个人,祝愿你们大家行大运,走红运。请记住,每一轮游戏都不止一个赢家。每天夜晚要有好几十人胜出。事实上,乔?派铁定的法则是没人空手而归。现在,让我们来看,现在,第一个数字是 露丝?马洛手里拿着一颗玉米粒,咬着下嘴唇皮,不由自主地俯在四四方方、十分肮脏的宾果板上。第一个数字是 那是在她三十九岁生日的前夕,差不多两个月前,露丝?马洛?奥登有了外出扔掉处女帽子的念头。 或许那不是她自己的念头,不完全是。那时她正在信手写信,她的信总是虚张声势(她知道这些信总是使她的朋友们怀念她她们喜欢说:露丝不是很喜欢打打闹闹的吗,她不是很勇敢吗),这一次她给第二次离婚后回到纽约的乔治娜?威斯科特写信。乔治娜?威斯科离婚前刚刚在哥lún比亚找了一份复杂、好听、但(露丝猜想)工资不高的工作,而且和纽约一家颇有声望的出版社签了合同,即将出版一本关于现代fù女艺术家的文集。亲爱的乔治娜,露丝写道,托非特的生活和平常一样有趣,爸爸、姑姑奥利维亚和我本人花了很多钱去那个我告诉过你的糟糕的医务所看我们的好朋友。托非特fù女俱乐部流有一个特大丑闻,说某个修女俱乐部出租房屋,(我猜他们是唯左是好的人物,你和汉姆和卡洛林如不幸住在此定是他们一伙)吸收了两三个或更多黑人作为会员,虽未违反会章,却有损该俱乐部的精神。再有,露丝写道,这时夜已深,露丝的姑姑奥利维亚早已就寝,连跟露丝一样以失眠闻名的父亲也去睡觉了,我再跟你谈谈在这里召开的NSWPP会议情况……在假日饭店……(我猜,你和杰科来访时尚未建成)……是从州际高速公路来的吧?…… ------------ 宾果老板(2) ------------ 不管怎的:(恐怕我已经告诉过你,还是卡洛林,还是两个都告诉了)会议全都安排妥当,订了房和宴会厅,托非特环球时报某爱盘根究底的年轻记者发现(此人此后去了“北方”的诺福克找到一份工资较高的工作)NSWPP代表“全国白人社会党”,是美国的纳粹党!(我毫不夸张,乔治娜,尽管我可以看见你对露丝?马洛又胡思乱想不以为然地皱起鼻子“为什么她不跟曾经做过的一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编乱造写成故事,或者象征派诗歌,如此一来,她就有东西炫耀,不但可以为她不通音讯和她的狡猾,而且可以为她背井离乡开脱”。我可以听见你嘟嘟囔馕地说,而你说得百分之百正确。)跟(你准备好了吗???)如出一辙。没错。就是。爸爸乖僻地说这一带有这种与三K党jiāo叉的党,也有热心社会公益的组织。尽管他想说得更明确,也许因为考虑到他的老处女女儿太专注,太不轻信。不管怎的,纳粹分子终于被拒用假日饭店。报纸的社论敢于公开大力谴责,给你留下深刻印象。我听说也许纯属谣言纳粹分子不仅暗地佩戴反万字的臂章,而且在翻领的背面佩戴领针,当然是反万字领针……接下来她换了话题,谈朋友,朋友的丈夫、朋友的妻子,朋友的前夫、前妻的新闻,谈熟人的近况、丑闻及其他。(因为这些天资非凡十分活跃的一群人,非正式地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集中过一次,现在几乎二十年过去了,这些人当中只有露丝?马洛一个人真正热衷于写信她是唯一一个通过信件把大家联系在一起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哪怕一两年收不到一封回信也要把信一封一封高高兴兴地写下去的人)。她还洋洋自得地在又及中写道她三十九岁的生日快要到了,她有意去掉老处女这顶讨厌的帽子,作为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由于我具有讽刺意味的木板身材闻名遐迩,比以前更受吹捧,去年春天那一场例行公事的流感后我的rǔ房变得跟冰激凌纸杯一样大,还有讨厌的支气管炎复发,你可以想象,对我而言,这是多么困难的挑战。 当然,这只不过是笑话而已。这是露丝自我揶揄的玩笑之一,又写及的时候她的眼皮开始累得直往下垂。然而……然而当她写到我有意去掉老处女这顶讨厌的帽子并把信封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这个项目非执行不可。她必须把这个项目进行到底,要进行到底。如同过去,多年前她是她那个圈内最有希望的年轻作家。赠款、奖学金纷至沓来,她被迫完成数不清的项目,单只因为这些项目有挑战xìng,使她痛苦(尽管她从科学的立场蔑视奥登一家清教徒谈快乐而色变的态度,她却相信痛苦的经历甚至痛苦本身通常有利于健康)。 于是,第二天夜晚她就立即外出活动了。那天是星期四,她对父亲和姑姑奥利维亚说她要到市中心的图书馆。他们警觉地问,她知道他们会问,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去,露丝小女孩似的愠怒地答道那是她的事。可图书馆在这么古怪的时间开过吗,奥利维亚姑姑追问。图书馆星期四开放到九点钟,露丝回答道。 第一个星期四露丝打算到她听说过的单身吧去,这个单身吧在一座新盖好的大楼的一楼里;可一开始她费了好大的劲寻找地点。她穿着不太合脚的高跟鞋在这个玻璃加水泥的高楼里转圈,嘴里喃喃说道哪怕这次的体验是痛苦的,花这么大的力气也不值(她当然是个贞节的年轻女子,关于xìng的一般感觉跟上小学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那时候那些粗鄙、大胆、比她懂得多的孩子对她说的一些话会使可怜的露丝?马洛?奥登用手把耳朵捂住)。后来她发现了那个单身吧发现一队年轻人的长蛇阵沿暗黑的水泥阶梯而上,拐进一条便道,沿着这条便道再往前几百米,显然就是“雄鸡”单身吧。她不但对来该吧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惊讶不已,人群的年轻也使她感到惊异:没有一个是二十五岁以上的,没有一个穿得跟她一个样(她穿得跟上教堂似的,这样的穿着她也不喜欢,可是,人还能怎样穿着?)。于是她退出了,到底还是去了市中心的图书馆,图书馆的馆员个个都认识她,敬重地询问她的“工作”(尽管她几年前就明确告诉他们她不“工作”了因为母亲生病需要她照顾,接着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当然还有她的气管炎病史和失眠症和动不动就骨折,这一切都使她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有一天夜晚,她摆脱对她热切期望的老太太,不听她们絮絮叨叨,充分利用剩余的时间阅读《俄瑞斯忒斯》的译文版,这个译本是她以前没有读过的,和往常一样,随手做了笔记,十分激动,浮想联翩,想要写点文章、故事、或者诗歌之类的东西,可到头来总是把纸揉皱,扔了。可那天夜晚并没有完全白费功夫。 第二个星期四,她去了帕克林荫道大酒店,那是托非特最好的酒店,本打算在黑暗的鸡尾酒厅自樽自饮,等着好事降临。可刚踏进大厅就给巴巴拉?普斯利叫住了;结果以跟巴巴拉和她的丈夫吃饭告终。这对夫fù来托非特玩几天,看望巴巴拉的双亲。露丝一直很喜欢巴巴拉的父母。虽然她和巴巴拉十五年没有见过面,实际上在这十五年当中一次也没有想过巴巴拉(只记得巴巴拉的一个好朋友在六年级的时候给露丝起过一个相当准确的绰号“鸵鸟”),但那天夜晚她确实过得很愉快。任何一个看见坐在帕克林荫道大酒店镶橡木地板的拱形餐厅里这一桌的人如果知道内情,都会感到震惊。尤其是那个瘦高个子,常常神经质地露出牙齿哈哈大笑,不停地用手拍头发(她的头发跟小女孩的头发一样漂亮,淡棕色,根本没有发式,但却不难看),不是摆弄衣领就是摆弄耳环的女人(年龄看不出:她那一双“温和”富于表情的眼睛可能属于十六岁的笨女孩,也可能属于五十岁的老太婆),这天夜晚其实是来找男人的,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内情,更会大跌眼镜。 第三个星期四(因为星期四已经成了惯例:姑姑只是略为反对,父亲则拿本书让她到图书馆去还),她去看电影。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和朋友珍妮特?白洛门去看过电影,那时在电影院里遇到……或者不如说差点遇到……想遇到的人,“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子”(大块头男孩,农场来的男孩,到托非特来游逛为的是找女孩子玩的男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哪怕坐在来尔多黑暗的放映厅里,不论露丝还是珍妮特都不像这些男孩要找的女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天的电影是一场令人难为情的喜剧,演的是曼哈顿一对情人通jiān的故事。露丝看得厌烦,电影演到一半就退场坐公共汽车回家了,正好赶上跟父亲和姑姑一道吃冰激凌、饼干。“你好像感冒了,”露丝的父亲说,“眼睛水汪汪的。”露丝说没患感冒。可就在第二天露丝却真的感冒了。 第三个星期四,露丝去的就是这一家电影院。 ------------ 宾果老板(3) ------------ 一个星期四又一晃而过,再下个星期四又冒风险外出。对着卧室的镜子,她瞧见自己只有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无情爱可言(这面镜子看上去一碰就碎,褪了色镜子也会老吗,露丝感到纳闷),由此判断:是的,她可说长得漂亮,有一双鸵鸟似的大眼,鸵鸟似的高度,呆板的尊严,如果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男人朝她的方向斜眼望过来,一定会这样评价。她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个项目都是以失败告终,重返帕克林荫道大酒店给她一种愤愤然的满足,正如她最近在一封信中所说的那样(这封信写给那个在拉德克利夫读研究生的室友,从前是个姑娘,现在是个女人,那时候她同露丝一样是个处女,可能比露丝还要害怕和男人接触可现在珀林娜离了婚,有两个孩子,和一个爱尔兰诗人以及他的孩子一同居住在斯利格的一座城堡里,这座城堡跟叶兹的差不离),去帕克大酒店见鬼。 那天晚上开了个好头。露丝纯属无意,信步走到“进化之友第二届年会”的会场。舞厅里挤满了人,露丝在后排坐下。台上宣读论文的是位高贵的绅士。他戴夹鼻眼镜,衣扣上chā一支红色康乃馨,人长得很魁梧。露丝听他宣读论文,随大家热烈鼓掌。(论文内容露丝不太听得明白,大概是关于宇宙通讯或者这种通讯已经成为事实,但FBI和“大学教授们”联手抵制?)宣读另一篇论文的是位女士,年龄和露丝相仿,拄拐杖。她似乎对宇宙中“在外太空”有上帝存在提出异议。论文宣读完毕,掌声更加热烈,虽然露丝只是出于礼貌稍稍鼓了一下掌,因为多年来她一直在思考巴勒斯坦地区北部古城拿撒勒的耶稣思考这些问题终于,有一天她秘密地去了蒙特亚鲁医院找心理大夫,痛哭流涕地承认她知道得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全是无聊的胡说八道,但尽管如此她有时候还是心甘情愿地“相信”;她是不是患有临床神经病?她声音里的感染力,眼睛向上翻的滑稽动作想必提醒了那个男大夫使他注意到露丝?马洛?奥登很像他本人她是在北方上的学,是不是?他就是用诸如此类的问题使她消除忧虑,并且告诉她,这一切当然是胡说八道,但对家人的忠诚有时候会使人觉得烦恼。不错,人常常同家人争吵,有时候还讲很不中听的话,但对家人的忠诚没变。如果她失眠,就给她开个处方,服点巴比妥酸盐,做个检查不好吗?因为她看上去(他本意是好的,可却伤透了她的心)憔悴极了。露丝没有告诉他,自己刚刚做过每隔六个月就要做一次的检查,她的身体好得很:肺部没问题,贫血症控制住了。在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夫记起来露丝是谁了。“啊,你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你不是曾经发表过一本小说,尽人皆知、引起过巨大的轰动吗?”露丝已经恢复镇定,硬邦邦地答道在阿拉巴玛没有名人,把原来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而此时拿撒勒的耶稣又浮现在太空……要不就是围绕某个月球旋转……再么他就是的确坐在太空飞行器里(太空飞行器这个词会上用得十分频繁),等着地球来客造访?有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头发老先生对露丝表示好感,他越过两三张折叠椅子在露丝的身边坐下,甚至还有个年轻点的,或许五十多岁吧,头发犹如猪鬃,梳得油光水滑,说话有点儿结巴,胸前佩带的会章上写着H?斯彼德维尔,犹太人,佛罗里达。他主动提出会后给露丝买杯咖啡。露丝心中一动是什么感觉?好笑,有趣,绝望?露丝只得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做一个小学生禁止说话的动作,因为右边的老先生和左边的H?斯彼德维尔都起劲地说话,似乎要用他们看见不明飞行物的经历给她深刻印象,而第三个发言人就要开始发言了。 第三个人的题目是“进化的下一个阶段和最后阶段”。发言的人是肯塔基州斯通希德宗教研究所新荷兰德学院的牧师杰科?格洛姆维尔。露丝正襟危坐,双手jiāo叉放在腿上,双膝拘谨地并拢(想必出于偶然,斯彼德维尔先生的右膝紧紧挨着她),装着注意倾听。她头脑里一片恐慌,就像鸡窝里进了一条狗,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觉,直到心猿意马渐渐平息。在九月的一个星期四夜晚,鬼使神差她进了帕克林荫道大酒店的里根希舞厅,听一个看上去有点儿像个小猪的人宣读论文,这个人穿一套绷得紧紧的灰红格子花呢西装,系一条鲜红的领带。她注意到许多与会者都是残疾人有的拄单拐,有的拄双拐,甚至还有坐轮椅的(有一个坐轮椅的人,是一个年轻人,他长着一张鹰脸,想必跟露丝一样的年纪,看上去却至多十二岁,得心应手地驾驭轮椅。轮椅上有块按钮板,他显然能够利用这块按钮板随心所yù地做他想做的事情。几年前,露丝背部的神经痛得使她直不起腰来,也曾经租用过轮椅。而她那张轮椅却是一张很普通的轮椅)而且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可这些男人都不是有出息的人。而身上发出一股不太浓烈、有点儿像木薯的怪味的斯彼德维尔先生也非崭露头角之人。出于礼貌,出于善意,露丝又坐了几分钟才道歉离开。 此时露丝?马洛?奥登坐在乔?派宾果厅的长桌旁边,她刚喝过橘子汁,肚子有点儿不舒服,一张有希望赢的牌很有希望的牌摆在她面前。她感到纳闷,不知道她越来越感兴趣是否合理,是否与喝下去的橘子汽水有关;还是害怕能赢因为她理所当然不打算赢。她甚至不能想象自己用大家听得见的声音叫“宾果”!时间已经是夜晚10:30以后,已经有几个人博了头彩,出了几个第二名,许多人欣喜若狂地尖声叫喊宾果,有几个人怒吼着叫宾果,有一两个不可思议地喘着粗气。这时她真的本该回到家了(剩下的已经不到十一二人)。看来穿着浮华、用金别针把白得耀眼的头巾别起来的乔?派,声音甜得跟蜜似的乔?派,肩膀优美的乔?派并没有注意到她。不知道是惰xìng还是好奇使她继续留了下来。见鬼,露丝想道。她把玉米粒在用了许久的厚纸板上推来推去,肯定还有比跟托非特的人混熟更糟糕的法子打发星期四吧?……她要给哈米顿?富莱和卡洛林写信,虽说他们还该着她的回信,她要给他们详细描述自己当晚新jiāo的朋友(坐在她对面那个肥胖的年轻女子满头大汗、脾气很好,她名叫洛白丽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露丝上手很快,玩得顺利。刚要开始,洛白丽亚心血来潮要和露丝换牌。“你把你的牌给我,我把我的牌给你,露丝!”她笑容满面地说,十分娇媚,露丝当然不得不立即答应,可她却犯了一个错误)。大厅里耀眼的灯光照得人难受,在乔?派的办公桌前悬挂着一面特大的美国国旗。还有那些古怪、陌生、伤心、心急火燎、专心致志的玩家。有些是特别年迈的老人,面容干枯,双手颤抖,有些是瘸子,或者特别矮小的人,或者不可否认地总有点儿不正常,还有几个很小的孩子(实际上是件丑事,小孩子这么晚还没睡觉,跟在妈妈身边玩宾果,常常要两三张牌,而他们的妈妈则贪婪地要四张牌,而最高只能要四张)。录音带放出刺耳的音乐,不休不懈地伴随着乔?派不知疲倦的嗓门。乔?派,宾果厅的老板,热情地笑得露出牙齿,当然是针对大厅里每一个人,但在当晚早些时候他显然把目光投向了露丝这个新顾客除非是露丝的眼力不好,在灯光照shè下看走了眼,凭空想象出来的(一切焦虑,不仅限于在宾果厅滋生的焦虑,都是愚蠢的。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吗?)。生活中失败的人永远是失败者,哪怕他们能赢(因为一个吹风机,或者100美元现金,或者户外烧烤架,或者带铁轨的电动火车,或者一大本仿皮面有chā图的《圣经》,对这些人而言能派多大用场?)。她将记录下某些人喊“宾果!”时那一片失望的叹息和一脸倦容的女服务员宣布中奖号码,证明号码合法有效时人们的嘀咕。获胜者热泪直流,热烈握手;乔?派频频亲吻,似乎每个赢家对他而言都很亲,都是老朋友,急忙上前迎接;明黄色的芥末溅到一英尺长的热狗和小圆面包上,不巧的是,紧挨着的就是婴儿们换尿布的长凳。洛白丽亚迷信,用手摸挂在脖子上的小金质十字架,筋疲力尽的小女孩睡在地板上,头下枕着一个玩具熊,想必这个玩具熊是她家的人几个小时以前赢来的;还有 “你赢了!这里,嗨!她赢了!就在这里!这张牌,这里!这里!乔?派,就在这里!” 露丝左边的一个老太太当天夜晚早些时候曾经和露丝说过几句话(后来才知道她名叫科那丽亚?逖瑟尔;她曾经为奥登家的邻居费拉利打扫过清洁卫生)。她突然叫起来,抓住露丝的手,激动地把桌板上的玉米粒推开;没关系,没关系,露丝的确拿到了一张获胜的牌,她中了宾果,不可避免地中了彩。 ------------ 宾果老板(4) ------------ 又响起了通常的叹息声,抽泣声,愤怒、失望的嘀咕声,但游戏结束了。一个长着一头钢盔似的黄铜色头发的姑娘,嘴里嚼着口香糖,对乔?派读出露丝的号码,乔?派对每个号码都点头认可,说,是的,对了,继续,亲爱的,请到这里来。他满面容光焕发,似乎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迹。100美元的获胜者!第一次光临的顾客(除非他的眼睛骗他)就赢了100美元! 露丝尴尬得一脸绯红,心怦怦地跳起来,她得走上乔?派的高台接受支票和乔?派的热烈祝贺,乔?派还要在她嘴边响响地给她一个不舒适的热吻(她必须猛然后退,予以拒绝那男人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实实在在站在那里)。“现在,你在笑,亲爱的,我没说错吧?”他高兴地说。站上台近距离看,他还是一样英俊,只不过白眼球或许显得太白。他头巾上的金别针是一只打鸣的公鸡。他的皮肤晒得很黑,山羊胡子比露丝想象的更黑。“这一个晚上我一直在观察着你,如果你能放松,笑口常开,你会漂亮得多,”乔?派在她的耳朵边悄声说道。他身上有一股甜甜的气味,像蜜饯或者葡萄酒。 露丝有点儿生气地往后退,但还没来得及,乔?派又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冰凉、薄薄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迅速地揉搓。“你是新来的吧,是不是?今天晚上第一次来?”他问道。 “是的,”露丝回答说,声音很轻,他只得弯下腰来倾听。 “你是托非特的姑娘吗?住在城里吗?” “是的。” “可你在今天夜晚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乔?派的宾果厅?” “没有。” “今天夜晚你离开的时候是怀揣100美元的赢家,你有什么感想?” “噢,感觉就是好” “什么?” “就是好我从来没有料到” “你常玩宾果吗?我是说,你知道,在城里这些教堂,或者在别的地方玩。” “不。” “不常玩?来这里只是为了寻开心?第一夜就赢了100美元,这不是走鸿运了吗!你知道,你真是个引人注目的姑娘,脸色这么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多待一会儿,或者,就半个小时吧,等我把东西收拾起来。隔壁就是个很好的酒吧,我注意到你是独自一人来的,是吧?也许可以在睡觉前喝点饮料,就我们两人?” “噢,我想不必了,派先生” “乔?派!我名叫乔?派,”他笑着说,朝她俯过身来,“你叫什么名字?和花儿有关,对吗?是某种花,花的名字” 露丝①感到十分窘迫,只想逃之夭夭。可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太害羞了,不肯把名字告诉乔?派?”他问道。 “我的名字是奥利维亚,”露丝结结巴巴地说。 “哦。奥利维亚。奥利维亚,是吗……唔,有时候我会读错,你知道,有时候我会被打岔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读错。我从来不以为自己百分之百准确。奥利维亚,那么。好,很好。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激动,奥利维亚?麦克风不会把我们说的话传出去一个字。十一点左右你有空去喝点饮料吗?嗯?就在隔壁的盖费德,我就住在那里,那里的休息室很舒适,温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没人打扰,就我们两人,没有别的附加条件,没别的……” “我父亲在等我,而且” “走吧,奥利维亚,你是托非特城里的姑娘,你不愿意让一个外城人感到受欢迎?” “只是” “同意了?是吗?是约会吧?我们关门后马上去?就在隔壁的盖费德?” 露丝凝视这个男人,凝视他明亮的眼睛,凝视他头巾上的金鸡纹章,听见自己喃喃地同意了;直到这时乔派才把手放开。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可笑的事,就这样发生了。午夜即将来临,露丝?马洛?奥登发现自己在宾果老板乔?派的陪同下,进了盖费德坟墓似的休息室(这里烟雾缭绕,高高悬挂在吧台上方的电视机发出摇曳、光怪陆离的光,即使在这里乔派的白头巾也白得耀眼)。两三个暗影,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乎已被遗忘,默默地坐着,孤独地在喝饮料,显然各不相干。(一个是穿得相当好、扁平的鼻子有点儿红肿的老先生,他有点像露丝的爸爸,当然酒糟鼻除外。)她紧张地吸着“橘子冰花”这是一种女孩子爱喝的酸酸甜甜的饮料,从1962年以后她再也没有喝过。今天晚上点这种饮料,或者是她的同伴为她点的,因为她想不出别的饮料。乔?派给她讲述到远方旅游的故事到委内瑞拉、到埃塞俄比亚、到西藏、到冰岛露丝努力相信他说的话,故意做出无知的样子相信他的话,因为她决意进行到底,把这个古怪的骗子当作自己的情人,当然,只是一夜情人,或者半夜,不管这事要拖多久。“再喝一杯?”乔?派把手放到她的手腕上喃喃问道,她没有把手缩回来。 在吧台上方,倾斜度很大的电视机发出哒、哒、哒的机关qiāng声,在明亮的绿松石天空下,模糊不清的轮廓,或许是人吧,从白沙上掠过。乔?派感到烦恼,转身朝着吧台里的侍者用手指迅速做了一个反方向的手势,吧台侍者立即把声音调低。吧台侍者对乔?派的尊重给露丝很好的印象。不过,她是很容易被打动的人。不过,她,一般说来,并不容易被打动。不过冒着气泡、刺激xìng的橘子汁冲昏了她的头脑。 “在这个地球上,从北走到南,从东吃到西,坐货船,坐火车,有时候徒步行走,爬山越岭,这里待一年,那里停留六个月,又在另一个地方过两年,我终于回了家,回到了美国,在国内到处漂泊,直到,你知道,情形良好:有时候对一个城市、对当地的景色、或对另一个人有了好感,你觉得这就是你的命运,”乔?派温柔地说,“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奥利维亚。” 他用两个黝黑的指头抚摸她的手,尽管只感到有点儿痒痒,但她却不寒而栗。 “……命运,”露丝接口说道,“是的,我想我懂。” ------------ 宾果老板(5) ------------ 她想问乔?派自己赢得是否诚实,是否有意给她赢。因为他早已注意到她。一整夜都在注意她。一个新来的、闷闷不乐、心存疑虑的新客人,聪慧的目光一直怀疑地盯着他,是厅内穿得最保守、最典雅大方的赌客。可他似乎并不急于谈他的生意,而只愿意谈他作为“幸运之兵”的生平不论他用意何在而且露丝心中纳闷,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是否显得无知,是否带有侮辱xìng,因为这暗示着他不诚实,宾果赌博有暗箱cāo作。不过,也许人人都心照不宣,知道有人cāo纵?跟赌马一样? 她想问,但不能问。乔?派在身边挨得这么近,他的皮肤这么红润,嘴唇这么暗,牙齿这么白,山羊胡子显得这么yīn险狡诈,他的举止既然“下了台”,既然可以还其“本色”这么亲密,令人倾倒,使她感到晕头转向(她,露丝?马洛?奥登,通常总是厌恶男人,讨厌男人的ròu体,居然听任这个吹牛皮的人以为自己被他引诱了不过与此同时她感到十分紧张,甚至说话都说不清晰了);不过她必须了解,搞清就里,把它当一回事。然而,乔?派还是讲个不停。仿佛乐此不疲,刚开了个头。仿佛这是正常的谈话。她有什么爱好?养什么宠物?她是不是在托非特长大,又在当地读书?她父母住在什么地方?她丈夫做什么生意?她是不是专业人士?她外出旅行多吗?她有“事业”吗?她谈过恋爱吗?她有过谈情说爱的打算吗? 露丝羞得一脸绯红,听见自己难为情地吃吃笑,说话磕磕巴巴。乔?派这个穿着丝绸睡裤、缠头巾的小丑,笑得热情过头,搔着她的前臂,凑得更近了。他扬起黑眉毛,白眼球发着光,厚厚的嘴唇撅得恰到好处;此人不可抗拒。连鼻孔都由于装模作样而发亮……露丝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咯咯笑起来。 “你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姑娘,特别是这时候肯跟我来,”乔?派温和地说。“你知道我们可以到我的房间去,在房间里,可以更不受他人干扰。你愿意吗?” “不,”露丝说,不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头脑清醒过来,“我不是姑娘。三十九岁了,算不得姑娘。” “在我的房间我们有更多私人的空间。谁也不能打扰我们。” “我父亲身体不好,他在等我。” “这个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很可能睡着了!” “噢,不,不他患有失眠症,跟我一样。” “跟你一样!是吗?我也有失眠,”乔?派激动地挤压着她的手说。“自从有一次在沙漠遇险后……在世界的另一边……不过我以后才给你讲那一次的经历,等我们成了亲密朋友之后才告诉你。如果我俩都失眠,奥利维亚,我们两人可以做伴。托非特的夜这么长。” “夜是长。”露丝红着脸说。 “可你母亲,她这时没在等你。” “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我不用说她得的是什么病,你可以猜得出。这病一直缠着她。她病故后我把所有的东西我这可笑的事业一直红红火火。我不细说,以免你感到厌烦把所有的文稿故事、随笔诸如此类的东西统统付之一炬,从此日日夜夜待在家里。我把东西统统烧掉之时感到心情舒畅,回忆起来也感觉良好,而而此时也觉得挺不错。”露丝对抗地说,喝完了饮料。“所以我知道我以前所做全是一种罪过。” “你相信罪过,像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姑娘也相信罪过?”乔?派满面笑容地问道。 酒精温暖的气息充满了她的肺部,流遍她的全身,一直贯穿过她的脚趾头,传到她的耳根。她全身热辣辣的,手却依然冰凉:乔?派爱摸就让他摸吧。她就这样在受诱惑。跟她想象的一样又蠢又笨,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想象的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蠢笨。就这样。正如笛卡尔所见,我就是我,上至我的头,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延伸至太空,在外太空那儿观察所发生的事情一定很有趣,露丝镇定地想道。可她并不镇定。她开始颤抖。但她必须镇定,这一切太荒唐了。 在他们上楼到302号房的路上(电梯出了毛病,或者根本没有电梯,他们必须从楼梯上楼,露丝头昏目眩,楚楚动人,陪同她的人必须用手挽着她的腰),她对乔?派说她不应该得奖,该退还那100美元,或者把100美元给洛白丽亚。(可她不知道洛白丽亚姓什么,真遗憾!)因为实际上是洛白丽亚的牌赢了,而不是她的牌赢。乔?派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听明白,但却一路点头。他把门锁打开的时候,露丝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自己的故事,或者不如说坦白,十一岁的时候做过的事情,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乔?派把她领进房,开灯,房间刹时像舞台一样明晃晃地亮起来,连电视机也开了。但他紧跟着关了电视机。地毯的纹路宛如蛇群,露丝看得眼花缭乱,她口齿不清地结束自己的坦白道:“……她那么逗人爱,长得那么漂亮,我恨她,上学的时候我比她早离开家,从家里走出来以后我就放慢脚步让她赶上来。有时候这法子有效,有时候没有效。我就是恨她。我买了一张情人节卡片,是那种打趣式的,大约一英尺长,卡片很有光泽,面子上印着一个愚人,打开卡片你就可以看见母亲曾经爱过我,可是,她死了,于是我把它送给桑德拉,因为她的母亲死了……我们在五年级的时候……还有……还有……” 乔?派取下金鸡,解开头巾,头巾很长。露丝咧着嘴摸索衣扣,扣子很小,是用布包的,她费了好大的劲也解不开。可后来终于把扣子解开了,站着喘大气。 她将把这件事当作并非个人的事情看待。我必须这样想,只是身体上的事,与精神无关,权且把它当作fù科检查。可露丝憎恨这类fù科检查。憎恨、害怕,总是推迟,在最后一刻取消预约。我活该,她常常这样想。万一……可她母亲的癌症在别处,在身体的另一个部位。也许其间并无联系。 乔?派的头上覆盖着苔藓似的黑头发,显然很厚,但剪得很短,他想必前些时候理的发,现在头发正参差不齐地长出来。发际线的皮肤跟露丝一样雪白。他甜蜜地微笑着,诧异地打量露丝,突然一把扯下山羊胡子。露丝吃惊地吸了一口气。 “你要干什么,奥利维亚?”他问道。 地板突然在脚下一滑,她险些跌进乔?派的怀里。她后退一步,地板在她的重压下往下一沉。她紧张地扯开衣裙上整齐、难看的小扣子。“我我我已经不能再快了,”她喃喃说道。 乔?派摸着变成粉红色、看上去似乎有点擦伤的下巴颏,凝视着露丝?马洛?奥登。即使不缠大头巾,不戴山羊胡子,他也是个很帅的男人,有风度,肩膀略略向上耸。他凝视着露丝,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奥利维亚?”他叫道。 ------------ 宾果老板(6) ------------ 她用力一扯,把裙子上半部拉开,一粒扣子掉下来。简直是胡闹。可没时间仔细考虑,有点儿不对头。裙子老是脱不下来。她发现皮带还紧紧地扣着,当然裙子脱不下来。要不是那个笨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就不会慌乱得连裙子都解不开。她懊丧地哭起来,把裙子的背带从肩膀上拉下来,露出胸膛,露出不发达的小rǔ房。露丝?马洛?奥登从前在公立学校读书那么多年,胆子一直很小,在女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一想到要袒露身体就羞得面红耳赤,而此时她却厚颜无耻地在陌生人面前剥光衣服,那人却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人似的。 “可奥利维亚你干什么呀?……”他问道。 他问得既惊讶又一本正经。 露丝擦干眼泪望着他,感到莫名其妙。 “可奥利维亚,人不会这样做,不是这个样子,不这么快,这么气愤,”乔?派说。他失望地眯起眼睛,眉毛也随之弯了,摆出一副尊严的架势。“我认为你误会我的用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不会……什么样的人……”露丝呜咽着说。她得急速地眨眼才看得清楚眼前这个人,可是眼泪不断地涌进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几个小时前她很不以为然地化了重妆,妆化得很不均匀,眼泪会在厚厚的脂粉上留下泪痕。出差错了。大错特错。为什么这个笨蛋怜悯地望着我? “规矩人,”乔?派慢悠悠地说。 “可我我” “规矩人,”他压低嗓门说,嘴角显出一个嘲讽的酒窝。 虽然喉咙里热辣辣地直冒火,露丝却浑身颤抖起来。她的胸膛铁青,淡棕色的nǎi头害怕地硬起来。又冷又怕,清醒过来了。她企图用手臂遮挡乔?派的炯炯目光,但为时以晚:乔?派一切都看见了。地板又开始倾斜,慢慢地、慢慢地,如果再不停下来,她就要倒了。不管她如何抗拒,如果向后仰,企图稳住发抖的脚跟,她都要倒在他的怀里。 “可我以为难道你你不想吗?”她喃喃说道。 乔?派伸直腰。他实在是个身躯高大的人:那个身穿银灰色束腰上衣、黑灯笼裤、一撇山羊胡子挂在愠怒的笑脸上、厌恶地眯缝着眼睛的宾果老板其实是个身躯高大的人。他摇着头说,不。露丝嚎啕大哭起来。他又说不,不。 她流泪,她恳求,她头昏眼花趔趄地往前扑。出了差错,但她不理解错在哪里。脑子不由自主飞快地转起来。她已经选好了冷静、聪明的词语,说出来大可赢回面子。但乔?派不知道她的打算,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对她根本不在乎。 “不!”他对她毫不容情地厉声喝道。 她一定是在他面前扑倒,一定是跪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揪住她光溜溜的肩膀,血往脸上涌,黑起脸,抓住她拼命摇晃。她被突如其来、十分猛烈地摇晃弄得前仰后合,一会儿碰着办公桌,一会儿碰着墙壁。她的后脑勺撞到墙壁上,牙齿直打架,眼睛圆睁,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不不不。” 突然她跌到地板上,右嘴角碰到一个东西。空气中怒气重重。她抬头仰望,只看见一个脑袋犹如子弹头、瞪着发狂湿润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没有灯罩的电灯泡直接拧进天花板上的螺口,离得那么遥远,遥远。灯泡发出明亮炫目的光,宛如太阳照着他的后脑勺。 “但我我以为”她喃喃说道。 “神气活现地走进乔?派的宾果厅,把乔?派的宾果厅玷污;神气活现地跑到这里,玷污我的房间,你有什么话可为自己开脱的,小姐!”乔?派说着一把把她揪起,胡乱拉上她的衣服,又抓住她的肩膀,粗鲁地把她往房门口推,没有丁点儿怜香惜玉、不讲究丁点儿礼貌,为什么他对她满不在乎!接着,她进了走廊,她那个享有专利权的钱包随之被扔了出来,302号房“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露丝摸不着头脑。她盯着302号房门,似乎期待着房门打开。可房门没开。在远处下面的大厅里,有人打开房门探头张望,一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也连忙关了那扇门。于是,就剩下露丝孤零零一个人。 她完全麻木了,不知道疼痛:只觉得下巴上有点儿针刺的感觉,被乔?派的鬼爪使大力狠狠抓过的肩膀还在悸动。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呢…… 她像个喝醉了的女人摇摇晃晃走过走廊,一只手紧紧抓住裙子,另一只手笨拙地把钱包压在腰旁。她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嘟嘟囔馕像个喝醉了的女人。她就是一个喝醉了的女人。“你所说的人是什么意思什么样的人” 要是他把她搂在怀里,那该多好!要是他爱她,那该多好! 在安全梯的第一个平台她突然昏眩得厉害,心想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原地坐下。马上坐下。她的头随着她无法控制的脉动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她相信那是宾果老板的脉动,他愤怒的声音也钻进了她的脑袋,在她的脑袋里乱窜,与她自己的思想搅和在一起。口里有一潭东西往上涌她呕出一口鲜血发现有一颗前面的牙齿松了,旁边的门牙也在牙槽内前后摇动。 “啊,乔?派,”她低声叫道,“亲爱的耶稣基督你干了什么呀” 她抽噎着摸索钱包的仿金扣,费劲打开了钱包,往里摸。一面呜咽,一面要看看是否可是不见了她找不到哦,在这里,毕竟还在,折叠得很小,有点儿皱巴巴的(因为她当时感到很尴尬,飞快地把它塞进钱包):那张100美元的支票。一张没有签字的支票,如果当时她的眼睛能集中注意力看久一会儿,那上面应该有乔?派粗体的黑色签名。 “乔?派,什么人,”她抽噎着说,泪眼眨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样的人,在哪里?” ------------ 白猫(1) ------------ 有一位自食其力的先生,在大约五十六岁的时候对比他年轻得多的太太养的波斯猫产生了强烈的憎恨。 这只猫是他几年前和妻子结婚后送给妻子的,那时候这只猫还是一只小猫咪,所以他对猫的憎恨就显得特别可笑。猫的名字米兰达也是他用自己最喜爱的莎士比亚作品中女主角的名字给取的。可笑的还有,他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轻易地动感情。除了他的妻子,他对任何人都不怎么喜欢(他结婚晚,这是他第一次婚姻;而妻子则是二婚),也恨不起来,因为他认为,憎恨别人有损自己的尊严。他对谁该那么认真?作为一个自食其力的绅士,他具有大多数人没有的、不依赖别人的精神。 尤利斯?缪尔身材纤瘦,眼窝深陷,眼神暗淡,眼睛没有特别的颜色;头发渐渐花白,开始稀疏,像婴儿的头发一样纤细;脸窄,有皱纹,可用轮廓分明来形容。他具有老一代美国人的血统,轻易不干时髦的苦差事,也不轻易动用其身份的权力:他知道他是谁,他的祖先是谁,他认为这些都不重要。他在美国和在国外所受的教育不是出于学者的兴趣,而是一种业余爱好,他无意深入钻研。毕竟生活才是人的主要学习科目。 缪尔先生能流利地说几种语言,但他却惯于颠三倒四地乱用词句,仿佛在把这些外国语翻译成本地的标准话。他举止谨慎,有自知之明,不虚荣、傲慢,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低声下气。他爱收藏(主要收藏稀罕的书籍和钱币),但他当然不会孜孜以求;对他的同道中某些人的狂热感到困惑,并嗤之以鼻。因此他对其妻漂亮的白猫突然bào发憎恨,使他自己感到惊讶,有一阵子还使他感到好笑。还是感到害怕?他肯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憎恨初起的时候只是家庭内部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在公众场合下如此受尊敬的人物公众认为当之无愧的品德高尚的重要人物竟然允许家里发生这种虐待行为。倒不是因为他天真得不知道猫有自己的方法让人了解它们的喜好,而它们的方法不像人所具有的那样微妙、机智。随着猫儿越长越大,越来越被惯坏,越来越挑剔,显然不喜欢他了。当然它最喜欢爱丽萨;其次是一两个帮工。而且常有第一次拜访缪尔的陌生人赢得或者看起来会赢得米兰达反复无常的欢心。“米兰达!过来!”缪尔先生喊道声音够温柔,够有说服力,实际上这是尊重这个畜生的愚蠢态度但在这种时候米兰达对他却漠然视之,眼睛连眨都不眨,不往他走过来。它似乎在说,人家对你不以为然,你却想向人家献殷勤,真是个大傻瓜! 如果他想把它抱起来如果他试着逗它,想使它顺从它会真像一只被陌生人捉住的猫,全力挣扎,跳下去。有一次当它扭动着摆脱他的时候,意外地抓伤了他的手背,血流出来,在他的餐服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迹。“尤利斯,亲爱的,伤着了吗?”爱丽萨问道。“没伤着,”缪尔先生回答道,用手绢轻轻压着被抓伤的地方。“我想,它一定是人来疯,”爱丽萨说,“你知道它很敏感。”“我确实知道,”缪尔先生温和地说,对客人们眨眨眼睛,但头上青筋直跳,心想恨不得徒手将它勒死可惜他不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更令人气恼的是那只猫对他习以为常的反感。夜晚当他和爱丽萨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读书的时候,米兰达总是常常不请自来,跳到爱丽萨的大腿上但只要缪尔先生一碰它,就立即缩回去。他承认受到伤害。他承认被逗乐了。“恐怕米兰达再也不爱我了。”他伤心地说。(虽然实际上他不记得这只猫什么时候爱过他,或许在它还是一只小猫咪,感情不分青红皂白的时候?)爱丽萨笑了,怀着歉意地说:“它当然爱你,尤利斯,”猫在她的大腿上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给人以美的感受。“可你知道猫是怎样的。” “确实,我在学,”缪尔先生说,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他的确在学学他难以名状的东西。 起初是什么让他有了这个主意实际上是个想法要杀死米兰达,事后他也说不清了。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位是妻子的导演,看着米兰达摩擦他的脚踝,在客人的小圈子里嬉闹,获得客人的赞美(就连对猫最反感的人也忍不住对米兰达发出赞叹抚摸它,挠它的耳背,像白痴一样叽哩咕噜地和它讲话),缪尔先生发觉自己有了这个想法。既然这只猫是自作主张带回家的,为了它自己付了一大笔钱,那么它就是他的了,可以任由他处置。不错,这只纯种波斯猫是这一家子珍贵的东西这一家子不随便购置物品,也不买便宜的东西爱丽萨喜欢它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但说到底猫是属于缪尔先生的。只有他对这只猫握有生死大权,难道不是吗? “多么美丽的动物!是公的还是母的?” 有个客人问缪尔先生(实际上是爱丽萨的客人;自从她重cāo戏剧生涯,她就jiāo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新朋友),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这个问题像个谜语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是公的还是母的?” “当然是母的,”缪尔先生愉快地回答道,“毕竟它的名字是米兰达。” 他拿不定主意:是该等到爱丽萨开始排练新剧,还是该趁着他的决心没有动摇之前下手?(爱丽萨虽然只不过是个次要演员,但却被看好,当上了百老汇九月份即将上演的一出新剧中女主角的替补演员。)他该怎样干掉它呢?他不能把它扼死不能干这么直接、这么狠心、这么残暴的事也不能装作出事故开车把它轧死。(尽管确实有这样的偶然xìng)有一个仲夏之夜,丝毛光洁的米兰达悄悄地迂回爬到爱丽萨的新朋友阿尔本的腿上(阿尔本是演员、作家、导演,才华横溢),他们的话题转到众所周知的谋杀案谈到dúyào缪尔先生就简单地想:当然,要用dúyào。 第二天早晨,他在园丁的棚屋里翻寻,在一个10磅装的袋子里找到了用剩下的白色颗粒状老鼠yào。去年夏天,家里老鼠闹得凶,园丁在阁楼和地窖里放了老鼠yào。(效果极佳,缪尔先生猜想,无论怎么说,老鼠肯定没有了。)用dúyào精明之处在于dúyào会产生干渴感因此动物吃了诱饵以后,就会被迫离开家去寻找水喝,死在外面。dúyào是否“仁慈”,缪尔先生不得而知。 他可以利用仆人们星期天夜晚放假的机会因为虽然爱丽萨的排练还没开始,但她得在城里住几天。这一来,缪尔先生就要亲自在厨房角落喂猫,猫习惯了在那里进食。他把一汤匙老鼠yào碾碎,拌进猫食里(这畜生给惯得多么娇,自从它七个月来到这个家,就一直喂的是高蛋白、高维他命的特种猫食,还要加剁碎的肝脏、鸡下水等,上帝才知道还添加了什么东西。尽管缪尔先生懊悔地不得不承认惯坏它自己也有份)。 米兰达和往常一样挑剔而贪婪地吃,根本没意识到主人在场,或对主人心怀感激之情。在猫的眼里,可能把他当作仆人,或者根本不是东西,如果说它觉察出了有点儿不对劲例如,它饮水的盘子被拿走后就没有再放回来它也像个真正的贵族一样不动声色。在他认识的人或动物中,有谁像这只白波斯猫一样自鸣得意到了极点? ------------ 白猫(2) ------------ 缪尔先生看着米兰达有条不紊地dú杀自己,不但没有预期的兴高采烈,就连纠正错误、正义得到伸张的满足感也没有(不管所谓的正义是多么的暧昧)。反而流露出深深的懊悔之情。这个惯坏了的畜生该死,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猫的一生必定对鸟儿们、老鼠和兔子们犯下了数不清的残忍罪行!但dú杀波斯猫使他感到悲怆,他,尤利斯?缪尔为它花了一大笔钱,事实上也分享了它所带来的骄傲和自豪竟然发现自己必须充当刽子手的角色。但这事不得不做,尽管他或许忘了为什么不得不这样干,但他知道只有他一人命中注定要干这件事。 前几天夜晚,有几个客人来吃饭,他们坐在阳台上的时候,一团雪白的米兰达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跳上花园的墙头竖起羽毛般飘逸的尾巴,高昂着头,项上一圈丝毛飘拂,金色的眼睛闪shè出光芒爱丽萨似乎在向大家示意地说道。“这是米兰达,来向你们问好。它难道不是很美吗!”爱丽萨高兴地叫道(看来赞赏这只猫的美丽她总是不厌其烦这是一种天真的自我陶醉缪尔先生想道)。受到一番通常的赞扬,或者不如说吹捧之后,那只猫理了理身上的毛充分认识到自己成了大家注意的中心就猛然优雅地一跃,消失在陡峭的石头阶梯下,往河堤的方向去了。缪尔先生这时明白了米兰达令人感兴趣的奥秘:它所代表的是一种既不刻意造就却又需要的美:这种美考虑到它的血统完全是人培育出来的,而考虑到它是血ròu之躯则完全是天生的:生来如此。 可天生的就永远不会改变吗天生的? 此时,白猫已经吃饱了(和平常一样,盘子里还剩下许多),缪尔先生大声说:“但是,美丽救不了你的命。”他的声音里无限的懊悔夹杂着十二分的满意。 那只猫停下来,睁圆了眼睛,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它知道?它已经知道了?在他看来,这只猫从来都没有现在这么漂亮:一身纯白的毛,丝一般光滑、柔软;颈上那一圈毛犹如刚刚梳理过,十分整齐;惯于使xìng子的脸像哈巴狗一样宽,一样圆,腮边的须毛刚直;长得很好的耳朵伶俐地竖着。当然,还有那对眼睛…… 米兰达的眼睛曾经一直使他着迷,那对金茶色的眼睛能够神秘地闪耀出似乎随心所yù的光芒。自然,是在夜里,在月光的反shè下,或者在缪尔先生自己坐车回家的时候,在车前灯的照shè下波斯猫眼里的光泽像两束细小的光芒。“你认为是米兰达吗?”爱丽萨看见路边长长的草丛中闪动着两束光,总是这样问。“或许是的,”缪尔先生总是这样回答。“啊,它在等我们!多么亲切啊!它在等我们回家!”爱丽萨总是像孩子一样激动地叫着说。缪尔先生一句话也不说说不定猫根本不知道他们不在家,更不用说迫切地等待他们回家了。 猫的眼睛在缪尔先生看来不正常的还有另一点,那就是,人的眼球都是白的,虹膜则是彩色的;而猫的眼球是有颜色的,或绿,或灰,或蓝整个眼球都是彩色的!虹膜则神奇地随光线的强弱或激动的程度而变化,可以缩得跟刀片一样薄,或者扩大到几乎遮黑整个眼睛……此刻,波斯猫抬头注视着他,眼睛的虹膜扩大,使得眼睛的色彩几乎消失殆尽。 “现在,美丽救不了你的命。光有美丽是不够的,”缪尔先生静静地说。他颤抖着手把门打开,把放猫出去。猫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居然轻轻地擦他的脚,它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擦他的脚了。或许好几年了? 爱丽萨比缪尔小二十岁,可看上去还要年轻:她长得娇小玲珑,有一双美丽的棕色大眼睛,长发披肩;乐观开朗,有时宛如天真无邪的少女被训练有素得狂热有加。她是个胸无大志的二流演员她自己毫不掩饰地承认毕竟,要认真做个职业演员是非常辛苦的,即使能在竞争中站稳脚跟,也要受大罪,吃大苦。 “何况,尤利斯对我当然是呵护有加的,”她常常挽着缪尔的手,或者把头靠在缪尔的肩膀上说,“一切我想拥有的我都有了,真的,就在这儿。”她指的是郊外的房子,是结婚的时候缪尔先生买给她的(当然他们在曼哈顿还有一套公寓,往南走两个小时就到了。但缪尔先生变得不喜欢城市了城市像猫抓屏风一样刺激他的神经因此难得去一趟)。在和缪尔先生结婚前,爱丽萨在第一次婚姻死亡后,用做姑娘时的姓郝茜断断续续地从影了八年。她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和一个名气很大(也臭名昭著)的好莱坞演员订的婚,这次婚姻对爱丽萨而言无异于一场不愿提及的灾难(缪尔先生也无意询问,那几年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似乎根本不存在)。 在他们相遇的时候,爱丽萨在事业上正处于她所说的暂时隐退的时期。她在百老汇小有成就,但没有一路顺风。真的值得继续干下去,继续尝试吗?一季复一季折磨人的试演,一季复一季地和新面孔、“有潜质”的新天才竞争……她的第一次婚姻很糟糕地告吹后,她和许多不同层次的人有过情爱之事(到底有多少,确切的数字缪尔先生永远搞不清楚),或许是到了该放松,过私生活的时候了。恰巧这时尤利斯?缪尔来了,他不怎么有魅力,但有钱,有教养,迷上了她,于是成了。 当然,缪尔先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他比对她献过殷勤的任何男人更有钱向她献殷勤。在她身上,他似乎能看到谁也看不见的优点。别看他沉默寡言,毫不张扬,他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活跃到了极点,夸张得不得了。而且满不在乎,一味夸口地说他爱爱丽萨胜过爱丽萨爱他即使爱丽萨辩解说自己的确爱他,他也坚持不改口要不是这样,她会同意嫁给他吗? 有几年,他们含糊其辞地说起“生个孩子”,但总是不了了之。爱丽萨不是太忙,就是身体不够理想;或者因为是在旅途中;或者因为缪尔先生害怕生了孩子对他们的婚姻会产生不可预见的影响。(有了孩子爱丽萨给他的时间就会减少,说得没错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为死后没有后裔的想法而感到苦恼也就是说,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是他无计可施。 他们的社jiāo生活十分丰富;他们是忙得不可开jiāo的人。毕竟,他们有一只华丽的白波斯猫。“如果家里有个小比比,米兰达心里一定不好受,”爱丽萨说,“我们真的不能使它在精神上受到伤害。” “的确不能,”缪尔先生赞同地说。 接着,爱丽萨突如其来地决定重cāo演艺,重拾她严肃称之为的“事业”。似乎这个事业是除米兰达以外最重要的大事,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缪尔先生也为她感到高兴。他为妻子的事业心感到自豪,而且眼看着她的朋友、熟人以及与她合作的人的圈子越来越扩大,他却一点儿也不嫉妒。他不嫉妒与她同侪的男女演员利卡、曼利奥、洛宾、希比尔、埃米尔,一个个轮流来访。现在是阿尔本,他有一双闪光湿润的眼睛,活泼而甜蜜的微笑;他也不嫉妒她在外面度过的时间;如果她在家,也不嫉妒她独自一人关在他们称之为工作室的房间内,专心致志地埋头于她的工作。成熟了的爱丽萨?郝茜具有充分的好心情,她的好心情给了她更多出演的机会,甚至能够出演那些非用年龄比她大的演员扮演的角色,尽管这些演员的体貌也很美。她的演技也大有长进,越来越精湛人人都这样说。 确实,缪尔先生为她感到骄傲,为她感到幸福。如果说他偶尔有点儿怨恨或者,算不得怨恨,而是有点儿悔不该使他们的生活分了叉他十足的绅士风度也不容许他怒形于色。 “米兰达在哪里?你今天见过米兰达吗?” ------------ 白猫(3) ------------ 中午过了,四点钟了,天快黑了,米兰达还是没有回来。爱丽萨几乎一整天都在打电话电话铃似乎总是不停地响到后来她才渐渐觉察到猫一直不在。她走到外面去唤猫;她派仆人出去找。缪尔先生当然也帮着找,从房屋周围一直找到树林里。他双手合拢,围住嘴巴,提高嗓门,声音颤抖地叫唤:“猫咪,猫咪,猫咪,猫咪!猫咪,猫咪,猫咪”多么可悲,多么愚蠢多么劳而无功!然而就得这样做。按清白无辜的情况下该做的那样做。尤利斯?缪尔,丈夫中最关心妻子的丈夫,为找妻子的波斯猫踏遍了树林下的草丛…… 可怜的爱丽萨!她会心痛yù裂好几天或者几个星期? 而他,也会想米兰达至少把它当作家里的一件摆设。毕竟到今年秋天已经养了它十年。 那天的晚餐十分压抑,相当沉闷。不单因为米兰达不见了(看起来爱丽萨确实真正非同寻常地不安),而且因为只有缪尔先生和他的太太两人吃饭;餐桌只摆两个人的餐具从美学观点看上去总是显得不对头。而且,静悄悄的,多么不自然……缪尔先生试图谈话,但他的声音很快减弱,内疚地沉默下来。饭吃到一半,爱丽萨接了一个电话(当然是从曼哈顿打来的是她的代理人,不然就是她的导演,再不就是阿尔本,或者一个女朋友是个紧急的电话,否则爱丽萨不会在这个亲密的时刻接听)。缪尔先生垂头丧气,心里很不痛快地恍恍糊糊、味同嚼蜡地独自吃完饭。他回忆起头天夜晚气味呛鼻的猫食,白色颗粒状的dúyào,那只精明的动物仰望着他的模样,在他的脚上摩擦的样子,羞答答的……姿势,是爱?是责备?还是嘲笑?他又重新感到一阵负疚感的刺痛,可更强烈的满足感刺痛着他的五脏六腑。接着,他抬头向上一望,偶然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东西,在花园的墙头上小心翼翼地走着…… 当然,是米兰达回家了。 他瞪大眼睛望,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望,张口结舌等着那个鬼怪消失。 他头昏目眩慢慢地站起来,故作欣喜地向隔壁房间的爱丽萨喊道:“米兰达回家了!” 他大声叫道:“爱丽萨!亲爱的!米兰达回家了!” 米兰达果然来了,确实是米兰达,它从阳台往饭厅窥视,眼里闪烁出金茶色的幽光。缪尔先生浑身颤抖,脑筋却在飞快地转,既要接受这个事实,又要找个合乎逻辑的理由来接纳这个事实。它把dúyào吐出来了,一定是这样。噢,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就是因为在花园的棚子里度过了又冷又湿的一夜之后,dúyào失效了。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急忙推开拉门,放白猫进来。他激动得声音颤抖地叫道:“爱丽萨,好消息!米兰达回家了!” 爱丽萨高兴到了极点,心醉神迷地把白猫抱在怀里。缪尔先生也头一次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抚摸着米兰达蓬松的尾巴想道自己的行为太残忍、自私肯定是与自己的品格相悖的他决定既然米兰达能够从主人手下死里逃生,就应该准予生存。他不会再下手了。 *** 尤利斯?缪尔先生在四十六岁结婚前,跟大多数没有结过婚的男女的xìng格一样内向、神经过敏;观察生活,而不参与生活他们认为婚姻状态就是无条件地结合;他曾经认为夫与妻是真实意义上的血ròu一体,而不仅仅是词汇上的比喻意义。然而他自己的婚姻却无可挽回地每况愈下,以告吹结束,而且看来没有指望复婚。毕竟他快满五十七岁了。(尽管有时候他感到纳闷:五十七岁真的老了吗?) 他们结婚的头二三年(当时爱丽萨的舞台生涯处在她所谓的隐退时期),他们像任何夫妻一样同睡一张双人床或者按照缪尔先生的想法任何夫妻都是如此(因为他本人的婚姻并未使他受到启迪,从而认识到“结婚”的一般意义)。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爱丽萨开始轻轻地抱怨睡不着,因为缪尔先生夜里总是睡不安宁翻来覆去,伸脚踢腿,高声叫喊,有时候甚至惊恐地喊叫,被她叫醒后,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接着他羞愧地连声道歉,然后悄悄走进另一个房间里去睡觉,如果他还睡得着,下半夜就睡在那里。尽管这种情况使缪尔先生感到怏怏不乐,他还是完全同情爱丽萨;他甚至有理由相信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他(她神经特别敏感)受了许多不眠之夜的痛苦而没有对他诉说。她就是这么体贴的人;这么不情愿伤害别人的人。 结果,他们形成了一个惬意的常规,每天夜晚他们就寝的时候缪尔先生先和爱丽萨共度半个小时左右,然后为了不打扰她,缪尔先生就踮着脚尖走进另一个房间,在那里他可以不受干扰地睡一觉(如果他偶尔做的噩梦不来打扰他的话,他确实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他倒认为最坏的梦是不能把他唤醒的梦)。 然而,最近这几年,情况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爱丽萨养成晚睡的习惯在床上读书,或者看电视,更有甚者,不时打电话聊天于是,缪尔先生最多只能吻她一下,道个晚安,不上她的床,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睡觉。有时候在睡梦中他臆想爱丽萨叫他回去醒来后急忙穿过黑暗的走廊,怀着迫切而充满希望的心情,在她的门口站一两分钟。在这种时候他不敢提高嗓门,只是喃喃地问道:“爱丽萨?爱丽萨,我最亲爱的?是你在叫我吗?” 米兰达晚上的恶习跟缪尔先生的噩梦一样不可预见,一样变化无常。它有时候会舒适地蜷缩在爱丽萨的床脚,平静地睡到天明,可有时候则非要让人把它放出去不可,对爱丽萨喜欢它睡在床上不予理会。知道白猫一整夜睡在床上,感到脚下有一只温暖、实在的猫压在绸缎的铺盖上,就有某种舒适感爱丽萨承认,这是孩子气的想法。 不过爱丽萨当然知道,人不能强迫猫做它不愿做的事。“自然法则似乎总是这样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dú杀猫的手段落空几天后,缪尔先生在暮霭中驾车回家的路上,或许离家只有一英里了,他看见那只白猫站在道路前方纹丝不动地站在另一条车道上,也许是在车前灯的照耀下吓呆了。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只是吓唬它一下于是,他打转方向盘,朝它驶过去。猫儿金色的眼睛里闪出诧异而茫然的光芒也许是恐惧,或者认出来了这只是重新调整平衡,缪尔先生一边更加用力地踩加速器,对准白波斯猫驶去,一边想道就在白猫往沟里跳的时候,车子的左前轮撞到了它。只听见砰地一下和一声猫的惨叫难以置信的惨叫就干掉了它。 我的上帝!它就这样被干掉了! 缪尔先生口干舌燥,浑身颤抖,他从汽车后视镜里看见路上有一团被压碎的白色物体;看见它的周围溅开一滩猩红色的液体。他并无意杀死米兰达,然而这一次他却真正结果了它没有预谋,因此他是无罪的。 现在,这事一劳永逸地干妥了。 ------------ 白猫(4) ------------ “再多的后悔也无法使它复活了,”他慢悠悠、心存疑虑地说。 缪尔先生是开车到村子里的yào店替爱丽萨买yào她为了演戏的事情进了城,很晚才坐通勤火车回到家里。火车上很拥挤,一回到家偏头痛就发作,马上躺倒了。现在,他要把止痛片递给妻子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伪君子、畜生。他心怀愧疚,明知爱丽萨如果知道他干下的勾当,她的偏头痛会厉害十倍。然而,他怎样才能解释清楚,他这一次并不是蓄意杀害米兰达,而是汽车的方向盘不听使唤,使他驾驭不住?缪尔先生加快速度,朝家里驶去,浑身还在颤抖,心情还平静不下来,回忆起刚才的事故,仿佛自己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场惨死。 他也记得那只猫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就在被撞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却没有立即停下。 在这部漂亮的英国造的汽车挡板上,有没有留下凹痕?没有。 左前轮有没有血渍?没有。 有没有任何出了车祸的迹象,哪怕是最轻微的,最无辜的那种?没有。 “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缪尔先生快乐地自言自语,一步连跨两级台阶向爱丽萨的房间走去。他抬手敲门的时候,听见爱丽萨显然好得多了,也多多少少使他放下心来。她正生气勃勃地给人打电话;甚至谈笑风生,声音清亮,使他想起温和的夏夜里和谐的风声。爱和感激之情在他心里膨胀。“亲爱的爱丽萨,从今往后我们会很幸福!” *** 接着,怪事发生了,简直难以置信。大约在就寝的时间,白猫又出现了。它根本没死。 天时已经很晚,缪尔先生在爱丽萨的房间里喝白兰地,他第一个看见米兰达:它爬到屋顶大概是沿着玫瑰架子爬上去的,为了上屋顶,它常常这样爬此刻,它那哈巴狗似的脸出现在一扇窗前,重现了几天夜晚前可怕的样子。缪尔先生惊呆了,浑身麻木,不能动弹,是爱丽萨从床上跳下来,把猫放进房。 “米兰达!你真会捣鬼!你在搞什么花样?” 白猫不见的时间肯定没长到该为它cāo心的地步。但爱丽萨热情得就跟很久不见它一样。而缪尔先生一颗心在胸中怦怦直跳,骨子里虽然极不情愿,十分别扭虽然容易识破,但只得伪装下去。他希望爱丽萨不会发觉他眼睛里必然流露出来的病态的恐惧。 他用汽车压到的必定是另一只猫,而不是米兰达……显然不是米兰达。另一只棕色眼睛的白波斯猫,而不是他自己那只。 爱丽萨叽叽咕咕地和猫讲话,抚摸它,鼓励它在床上安顿下来过夜,可是过了一会儿米兰达就从床上跳下来,抓挠着要出去:它想吃晚饭,它饿了;它已经得够了女主人的爱抚。它的男主人反感地凝视着它,它却不瞧他一眼。现在他知道他必须把它弄死只为了证明他做得到。 有了这一段chā曲之后,那只猫精明地躲着缪尔先生不像往常那样出于懒得理会,而是出于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改变了。他知道,猫不可能意识到他试图杀死它但它必定可以觉察出来。或许它曾经躲在路边的灌木丛中,目睹他的汽车瞄准它不幸的幽灵,把它撞倒…… 缪尔先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的确,极不可能。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怎样解释他在场的时候猫的表现它自然流露或者假装出来的动物类的害怕?他一走进房间,它就跳上柜子顶,似乎不想挡他的路;跳到壁炉上(似乎故意把一个小玉雕像碰下来,掉到壁炉旁边,摔得粉碎),用尖利的脚爪抓硬木地板,很不文雅地从门口挤出去。有时,他在户外无意碰到它,它很可能呼啦啦爬上玫瑰棚,或者葡萄藤架,或者上树;或者像野猫一样钻进灌木丛中。如果爱丽萨碰巧在场,她一定会感到大为震惊,因为猫的行为荒唐。“你认为米兰达是不是病了?”她问道,“要带它去看兽医吗?”缪尔先生惶惶不安地说未必能把它捉住带去看兽医至少他没有把握。 在一阵冲动的促使下,他想向爱丽萨坦白自己的罪行,或者不如说他企图犯的罪。他杀了那个讨厌的畜生可它没有死。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缪尔先生梦见一对闪闪发亮、和身体分离的眼睛。眼睛中央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黑的,黑黑的虹膜,犹如老式锁眼:开向太虚的两条槽。他动弹不得,无法保护自己,有一大团暖呼呼、毛茸茸十分华丽的重物压在胸口上……压在脸上!长着胡须的白猫嘴巴紧贴着他的嘴,吻了他一下,这一吻把他体内的气吸走了,他就要下地狱了…… “噢,别!饶命!上帝” 潮湿的猫的嘴巴贴在他的嘴巴上,把生命之气从他体内吸走,而他又不能动弹,不能挣脱他的手臂像铅一样沉重垂在两侧,浑身麻木…… “饶命……饶命!” 他的喊声,他在被窝里惊恐的翻滚把他弄醒了。虽然他立即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呼吸仍然十分急促,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心怦怦地跳得非常厉害,他怕就要死了:前个星期给他看病的大夫不是严肃地告诫他,说他即将患心脏病,或许会心力衰竭吗?而他一生中血压从来没有这么高过,实在闹不明白原因何在…… 缪尔先生从潮湿、凌乱的被褥里抽出身来,用颤抖的手打开一盏灯。感谢上帝,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爱丽萨没有看见他紧张的丑态! “米兰达?”他喃喃地唤道,“你在房里吗?” 他又打开一盏吊灯。在暗淡的灯光下,到处是黑影,一时间看上去像他从未到过的房间。 “米兰达……?” 那个狡猾、恶dú的东西!坏心肠的畜生!想想看,猫的嘴巴竟然碰了他的嘴巴,那张嘴是动物的嘴,吃耗子、吃老鼠的嘴吃树林里又脏又臭的东西的嘴!哪怕缪尔先生平静地告诉自己,梦就是梦,那只猫只不过是个幻觉,米兰达当然不在他的房里,他还是走进盥洗室漱口。 话虽这样说,毕竟它把暖呼呼、毛茸茸的重量压到了他的胸口。它企图吸尽他的气,使他窒息,闷死他,使他可怜的心脏停止跳动。它办得到。“只是一个梦,”缪尔先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映像,不安地笑着大声说。(噢!想想看,那苍白、憔悴的鬼影子竟然真的是他自己……)缪尔先生提高嗓门,用学者的准确xìng说道:“是一个愚蠢的梦。孩子的梦。女人的梦。” 回到房间后,他一闪念觉得有东西一个模模糊糊白色形状的东西跑进了他的床底。可是,当他趴下来往床底瞧的时候,当然什么也没有。 ------------ 白猫(5) ------------ 然而,他却真真切切地在厚厚的地毯里发现了猫的毛。白色,有点儿僵硬明摆着是米兰达的毛。啊,很明显。“这就是证据!”他激动地说。他发现门边的地毯上散布着猫毛,床边更多似乎那畜生在那里躺了一会儿,甚至滚来滚去(跟米兰达通常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时候一样),伸长四肢,悠哉游哉,自得其乐。缪尔先生常常为白猫的雍容华贵所动:这种ròu体(还有皮毛)的快乐是他连想都不能想的。甚至在他们的关系变坏之前,他都有一股冲动,想要匆匆走到白猫跟前,用脚后跟用力踩到那个略带粉红色、无遮掩的、柔嫩的肚子上…… “米兰达?你在哪里?你还在房里吗?”缪尔先生叫道。他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他蹲了好几分钟,站起来的时候感到腿痛。 缪尔先生在房里到处寻找,但显然白猫已经走了。他走到外面的凉台上,倚着栏杆,眨巴着眼睛朝昏暗的月光下黑暗的地方找寻,但是什么也看不见。由于害怕,他忘了戴眼镜。为了使自己镇静下来,他吸入夜间潮湿、缓慢流动的空气,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喃喃细语是一个人的声音?还是许多人的声音? 接着,他看见了:在灌木丛下,有个白色幽灵般的形状。缪尔先生眨了眨眼睛,睁大眼睛注视,但他的视觉靠不住。“米兰达……?”头上响起一阵奔跑的声音,他转身看见又一个白色形状在十分倾斜的屋面上奔跑,迅速翻过了屋顶。他纹丝不动地站着说不出是因为害怕,还是出于狡诈。就是说不止有一个白猫,不止有一个白波斯猫事实上,不止有一个米兰达这个可能xìng是他没有想到的!“或许这样就讲得通了,”他说。他吓坏了,可是他的头脑还是和平常一样清醒。 时间还不算太晚,还不到凌晨一点。缪尔先生听到的喃喃细语是爱丽萨的声音,不时被笑声打断,银铃般的笑声。你会以为有人在她的卧室里但她无疑是在打深夜电话和别人聊天,很可能是和阿尔本聊他们友好地聊天,谈论他们的男女演员同侪,共同的朋友、熟人,善意地讲一些坏话。爱丽萨的阳台和缪尔先生的阳台朝同一个方向开,所以能这么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几个人的声音?缪尔先生感到困惑,侧耳倾听)。没有光从她房间透出来,想必她是在黑暗中打电话。 缪尔先生又等了几分钟,可灌木丛下的那一团白色的形状消失了。头顶石板覆盖着的天面空dàngdàng的,月光反shè,投下东一块西一块大小不等的暗影。他形单影只,决定回去睡觉,但回去睡觉前他又仔细查看一遍,弄明白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他关上所有的窗户,开着灯睡觉他睡得很沉,无牵无挂。第二天早上是爱丽萨敲门把他叫醒。“尤利斯?尤利斯?你没事吧?亲爱的?”她叫道。他惊讶地看到,快到正午时分了:他比平常晚起了四个小时! 爱丽萨和他匆匆道别。一辆豪华轿车来接她进城;她要在外面连续住几个晚上,她牵挂他,为他的健康担心,希望不出岔子……“当然不会有事。”缪尔先生烦躁地说。起得这么晚不但一点儿都没有使他神清气爽,反而使他感到懒散、烦恼;爱丽萨和他吻别的时候,他觉得简直是受罪,而没有回赠她一个吻。她走了以后,他强忍住才没有用手背擦嘴。 “上帝救救我们吧!”他喃喃说道。 由于精神上受到困扰,缪尔先生渐渐对收藏失去兴趣。当一个古董书商把一本八开本的《宗教裁判所指南》拿给他看的时候,他的心只稍稍动了一下,而把这一本宝书拱手让给了与他竞争的另一个收藏家。几天后,古董书商提供机会让他竞拍四开本哥特版的马基雅弗利①的《贝尔法人》,他却更加兴趣索然。“缪尔先生,你怎么啦?”那个书商问道。(他们之间的jiāo易已经延续了二十五年。)缪尔先生嘲讽地学舌道:“你怎么啦?”,就放下了电话。从此不再答理那个人。 缪尔先生对金融事务更是彻底失去兴趣。他不接华尔街为他理财的先生们打来的电话;他知道他的钱搁在那里,而且永远在那里已经足够了。了解详细情况使他感到厌烦和粗俗。 九月的第三个星期爱丽萨作为替补演员的戏剧开始公演,这意味着要连续上演一段很长的时间。几个女主角身体十分健康,丝毫没有缺演的迹象,但爱丽萨觉得有责任长时期待在城里,有时候一待就是整整一个星期(她在那里做什么,日日夜夜忙些什么,缪尔先生不得而知,他也不愿意低声下气地盘问)。如果她请他和她一道去城里待一个星期(为什么不跟往常一样兴趣勃然地去拜访古董书商呢?),缪尔先生却简捷地回答道:“我在乡村应有尽有,快活得很,为什么还要去呢?” 自从那天夜晚起了扼死米兰达的念头,缪尔先生和米兰达之间相互有了切肤的了解。米兰达再也不躲开他;相反,似乎嘲弄他,一见他走进房间,就牢牢地控制住自己的地盘。如果他朝它走过去,不到最后一刻,它不躲开。它常常紧贴地板平趴着,像蛇一样,一溜烟窜出去。他咒骂它,它露出牙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哈哈大笑,以示毫不在乎;它跳上柜子顶,使他够不着,躺下睡觉,享起猫的福来。每天晚上爱丽萨定时打来电话,询问米兰达,缪尔先生总是说:“一如既往,美丽健康!可惜你看不见!” 随着时间的流逝,米兰达的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铤而走险或许低估了主人的反应力。有时候当主人离家或者上楼的时候,米兰达出现在主人的脚下,差点把主人绊倒;他手里拿着武器诸如切ròu刀、火钳、一本皮封面的厚书之类,反正是有潜在危险的东西它也敢走近。有一两次缪尔先生正向往着从头至尾独自进餐,米兰达竟然跳到他的膝盖上,从餐桌上跑过去,掀翻了杯盘。“魔鬼!”他朝它挥舞拳头尖声喊叫道,“你想怎样对付我!” 他不知道仆人们在他背后说什么闲话。他不知道这些话是否传到城里爱丽萨的耳朵里。 然而,有一天夜晚,米兰达犯了一个策略xìng的错误,缪尔先生到底捉住了它。它溜进书房,缪尔先生正在灯下仔细查看稀有的珍贵钱币(美索不达米亚钱币,伊特鲁里亚钱币①)它显然已经算计好可以从门口逃跑。可是缪尔先生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其速度快得非同凡响,几乎跟猫一样,一脚把门关上。好一顿追呀!好一场挣扎!好一阵疯狂的嬉闹!缪尔先生捉住了那个畜生,给它挣脱了,又捉住了,又挣脱了;它恶狠狠地抓他两只手的手背,抓他的脸;他又设法捉住了它,拿它往墙上撞,用血淋淋的手扣紧它的喉咙。他挤!他压!现在它落到了他的手上,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迫使他放它一码!那只猫尖叫着又抓又踢,全身痉挛,奄奄一息,尝到了死亡的苦头。缪尔先生蹲伏下来,他的眼睛鼓得跟那只猫一样大,一样疯狂,额头上青筋暴跳。“这下子好了!这下子我可把你抓住了!这下子可好了!”他叫道。就在白波斯猫眼看着必死无疑的时候,缪尔先生的书房门突然开了,一个仆人出现在门口,他一脸苍白,难以置信地说:“缪尔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听见”这个蠢家伙就要说出来了;缪尔先生把手一松,米兰达趁机逃走了。 那次事件过后,缪尔先生似乎死了心,他知道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可结局很快就来临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是十一月第二个星期,爱丽萨回家了。 ------------ 白猫(6) ------------ 她不演戏了。她退出“职业舞台”了,她热烈地对丈夫说,她甚至想长期不进纽约城。 他惊异地发现她哭过。她的目光亮得不自然,眼睛看起来比他记忆中的小。花容憔悴,似乎换了一个面孔不如往常柔嫩,脸盘比往常窄了。可怜的爱丽萨!她走的时候怀抱多大的希望!然而,当缪尔先生走过去拥抱她,想安慰她的时候,她却翘起鼻孔躲开,似乎他的鼻息使她感到不愉快。“请别碰我,”她避开他的眼睛说,“我只想单独待一会儿……只想单独待一会儿。”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连几天锁在房里,只许一个女仆进去,当然还有她所爱的米兰达屈尊回府的时候,也能进去。(缪尔先生看见白猫没有留下近来打斗过的迹象,放了心。他手上和脸上的抓伤恢复得很慢,但由于悲伤和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爱丽萨似乎没有注意到)。 在房里,在锁着的门背后,爱丽萨往纽约打了好几个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似乎常常哭泣。但到目前为止,缪尔先生能够肯定没有一个电话是打给阿尔本的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缪尔先生被迫在分机偷听。 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没了主意:又不能问爱丽萨。因为这一来他偷听电话的事情就会暴露,爱丽萨会感到十分震惊。 缪尔先生给爱丽萨养病的房间里送去一束束秋天的鲜花;买巧克力和小糖果、精致的诗集,买新的钻石手镯。好几次他走到房门外边,比求婚者还要热切地在外面候着,而她却说此刻还没有准备好见他只是此刻。她声音尖利,刺耳,这样的声音缪尔先生从来没有听见过。 “你不爱我吗,爱丽萨?”他突然叫起来。 一阵难堪的沉默。接着:“我当然爱你。但是请你走开,别打扰我。” 缪尔先生很担心爱丽萨,夜里一次睡不到一两个小时,而且睡着的时候老做喧闹的梦。那只白猫!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白猫!皮毛塞在他的嘴里!然而,醒来后他想着的只有爱丽萨。虽然她回了家,可实际上却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他孤独地一个人躺在床上,躺在乱七八糟的被褥中间,声音嘶哑地哭泣。一天早晨,他摸了摸,触到了胡须茬子,他好几天把刮脸的事忽略了。 从他的阳台上他有时候会碰巧看见那只白猫在花园墙头理毛。这个畜生比他记忆里的大。它已经完全从他的攻击里恢复过来(如果它真的在攻击中受了伤,如果花园墙头那只猫真的是溜进他书房的那一只)。它的白毛在阳光下几乎白得耀眼;它的眼睛深陷在头盖骨里,像两粒燃烧的小煤球发出金光。缪尔先生不由得略略为之一震:多么美丽的畜生! 然而,转瞬间,他就不言而喻地意识到它是个什么东西。 十一月末的一天晚上,风雨jiāo加。缪尔先生在河岸上狭窄的道路上行驶,爱丽萨沉默地坐在他的身边倔强地沉默,缪尔先生认为。她身披一件黑色的开司米斗篷,头戴一顶黑色的软呢帽,帽子紧紧箍着头,几乎把头发全部遮住了。这些穿戴是缪尔先生从来没有见过的。这种严朴的式样表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喃喃说道:“谢谢。”音调里却含着“噢!你非得碰我不可吗?”的意思。缪尔先生则自嘲地微微一鞠躬,光着头站在雨地里。 我如此爱你。 此刻,她不说话。把漂亮的脸蛋扭过一边不看他,似乎对哗啦啦直泻而下的暴雨着了迷。雨点打在河面,激起点点涟漪。每逢缪尔先生用力踩油门的时候,狂风就吹得英国造汽车摇摇晃晃。“这样好些,我亲爱的妻子,”缪尔先生静静地说。“哪怕你不爱别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你也不爱我,这是痛心疾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听到这些严肃的话语,爱丽萨负疚地一震,但仍然不瞧他一眼。“我亲爱的?你明白吗?这样比较好可别把你吓坏了。”缪尔先生开得越快,汽车在风中颠簸得越厉害。爱丽萨用手捂着嘴,似乎要把抗辩的话强压下去,跟缪尔先生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迎面飞速扑来的人行道。 缪尔先生勇敢地打转前轮,朝护栏冲过去,这时她才决定开口。她小声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尖叫,缩回座椅里,但却不劳神抓缪尔先生的手,也不劳神抓方向盘。一眨眼功夫一切都结束了汽车撞断了护栏,在空中旋转,落到布满岩石的山腰,着了火,滚翻,滚翻…… 他坐在轮椅里轮椅里!在他看来轮椅真是了不起的发明,不知道这是谁的独创造就了这个好东西。 尽管他全身麻木,没有能力自己随心所yù地推动轮椅。 何况双目失明,无论怎的也不能随心所yù!只要风不吹到身上,在原地待着不动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看不见现在居住的房间,但房里有暖气,大部分地方是舒适的他的妻子特别关照了此事可仍然有冷气流时时不期而至,吹得他冷嗖嗖的。他害怕自己的体温经受不起冷风持续的冲击,不能保持恒定)。 许多东西的名称他都忘了,但他并不感到悲伤。的确,不知道东西的名称就减轻了把那些像鬼一样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搞到手的yù望,而他双目失明对此有很大的好处为此他心怀感激!感激不尽! 瞎了,但又没有全瞎:因为他看得见(确实,不能不看见)深浅不同的、差别细微得惊人的白色流水像溪流中一股股细流一样永恒不停地环绕着他的头颅涨落,没有外形,没有轮廓,也不能使人模模糊糊地想起宇宙间存在的任何东西…… 显然,他动了好几次手术。究竟动了多少次,他不知道;知不知道他也不在乎。最近这几个星期他们很认真地对他说,可能对他的大脑还要再动一次手术,如果他的理解没有错误,这次手术(假定的)目的是恢复他左脚趾头能动的功能。要是他能笑,他一定笑出声来了。不过,保持尊严的沉默也许更好。 在一片凄凉激昂的争论声中,爱丽萨甜蜜的声音夹杂其间。但是到目前为止,就他所知,手术还没有做。如果做了,就是没有做好。他的左脚趾头和身体其他部分一样,没有知觉,仿佛不是他的。 ------------ 白猫(7) ------------ “你真幸运,尤利斯,遇到一辆车开过,不然的话,你也许死了!” 尤利斯?缪尔似乎在一场暴风骤雨中,行驶在高高的堤岸狭窄的河堤路上;他的车速之快与他的xìng格不符;他的车子失去控制,撞坏了不够牢固的护栏,翻了……他被“神奇地”从燃烧着的汽车残骸中抛出。他纤瘦的躯体里三分之二的骨头断了,头盖骨严重破裂,脊柱粉碎xìng骨折,一叶肺被刺穿……这就是尤利斯住进这个地方的原委,他的残生将要在这里度过。这片rǔ白色的宁静犹如粉碎的车窗玻璃东一片、西一片地浮现在眼前。 “尤利斯,亲爱的?你醒了吗,还是?”迷蒙中传来一个熟悉、不折不扣的欢乐声音,他努力给这个声音找个名字,爱丽萨?不,米兰达?究竟是哪个名字? 有人说(有时候就在他的耳边说),他的视力终究有一天会恢复到一定程度。可是尤利斯?缪尔几乎听不见,他也不在乎听不听得见。那些日子里,他从迷糊中一醒来总感到有一个毛茸茸、暖呼呼的东西压在他的大腿上“尤利斯,亲爱的,有个很特殊的人物来看你了!”柔软,但重得惊人;热的,但不热得难受,起初有点儿不安(像一只猫在没有选定安顿的地方之前一样)烦躁地团团乱转,然而不到几分钟就出奇地休闲下来,用脚爪轻轻地抓挠四肢,然后打着呼噜友好地睡着了。他倒愿意透过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水光看见它那特别的白色;他肯定愿意再摸摸它那比丝还柔软的皮毛。但他只听见发自喉咙、深沉、美妙的呼噜声,在一定程度上感到它温暖的重量在博动,感到附在他身上神秘的生命力创造的奇迹为此他感激不尽。 “我的所爱!” ------------ 接近斯泰尔先生 ------------ 他是从天而降,还是别有用心地关注她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比他宣称的还要长?她不寒而栗地想道,是的,或许就是这样。她多次在村里,在公园里瞥见过他,但没有真正看清楚:他和那辆黑得闪闪发亮、长长的豪华轿车。即使发现了他,她也无法把这个自称为斯泰尔先生的人和这辆汽车联系起来。 每天她的眼睛多多少少都会轻快地掠过一些人,其中有熟人也有陌生人。这些人像电影的背景,而电影的前景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是电影的要点所在。 她十七岁。实际上是在她刚过生日的第二天,那是元月里的一天,阳光灿烂,风很大,放学后,黄昏时分,她在俯瞰海洋的公园里奔跑,刚掉头要往家里跑,停下来擦擦脸上的汗水,调整一下湿了的棉头巾,体验一下心跳加速的力量和腿上肌ròu酸痛的快感,腼腆地抬头一瞥,惊讶地看见:他,一个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男人,就站在眼前。他满面笑容,十分迫切、满怀希望地对她微笑,身体轻轻倚在一根手杖上,挡住她的路,但态度恭敬,有绅士风度,并非硬挡住不让她走,毫无威胁的架势。说起话来,声音嘶哑,似乎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对不起!你好!年轻的女士!我知道这样做很唐突,侵扰了你的私生活,但我是一个艺术家,我在物色一个模特,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为我做模特?只在这里,我的意思是说,在公园里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愿意付钱,每小时” 希比尔凝视那个男人,跟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她无法确定年过三十五岁的人的年龄这个陌生人也许有四十多岁了,也可能五十好几了。他稀疏平直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有老者风度或许他年纪更老。皮肤苍白得可怕,疙疙瘩瘩,十分粗糙;他戴一副像盲人一样的黑眼镜;衣着朴素、深色、保守宽松的斜纹软呢夹克,衬衫扣得十分严实,一直扣到颈部,没打领带,过时的黑皮鞋擦得锃亮,举止间显出迟疑、甚至处于疾病康复期的样子。跟南加利福尼亚这个小镇上无数别的退休人员、老者、体弱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经历使他学会了小心谨慎。他不完全信任脚下的土地能够支撑他的身体。他五官端正,但面容憔悴,细部略略变了样,仿佛透过不平的镜子或者水面照出来的映像。 希比尔看不见他的眼睛,这使她感到很不痛快。但她知道此人正斜眼盯着她,狠狠地盯着。他眼角的皮肤起了白白的褶痕,仿佛在他的一生中,做了大量的斜视和微笑。 希比尔迅速但礼貌地喃喃说道:“不,谢谢你,我不能做。”“我意识到这对你很意外,不过,你明白,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该怎样询问。我刚开始在这个公园写生,而” “对不起!” 希比尔转身跑起来,不是急匆匆地跑,决不是惊慌地奔跑,而是用平常整齐的步伐昂头甩手地跑。尽管她看上去比十七岁还小,她可不是容易被吓坏的女孩,她现在并不害怕,而是由于尴尬红了脸。她希望公园里没人知道有人一直监视着她。格兰科尔是个小镇,中学就在大约一英里以外。为什么这个荒谬的男人偏偏接近她! 他在后面叫,或许还在她身后挥舞着他的手杖她不敢回头。“明天我还来!我名叫斯泰尔!我会付钱给你,每小时”说到这里,他出了一个大价钱,差不多是希比尔看孩子或在离家不远的图书馆分馆能够受雇做助理馆员的两倍。 她大为震惊地想道:“他一定是疯了!” ------------ 诱惑 ------------ 希比尔?布莱克一逃离那个自称为斯泰尔的人,就顺着布耶那?威斯塔大街向圣大克莱尔,从圣大克莱尔到麦里迪恩,从麦里迪恩往家里跑去,接下来开始考虑斯泰尔先生的提议,虽说这个提议十分荒谬,倒也挺诱人。当然,她从来没有做过模特。在中学她那个班,上美术课的时候,有几个同学做过模特,他们全身穿戴整齐,只是以平常的姿势坐着或者站着,让她和别的同学素描,或者试着素描描绘人体的轮廓实在不是像看起来那么容易的事,描绘个别人的脸则更加困难。但是做模特实际上毫不费力,只要克服被人注视的窘迫感就行了。你可以分辩说,做模特在道德方面是一种不褒不贬的行为。 斯泰尔先生说的是只在这里,在公园里,光天化日下,不哄你! 而希比尔需要钱,她正在攒钱上大学;她还希望去上加拿大①圣大巴巴拉学院参加夏季音乐班(她是歌唱队的学生,中学合唱团的指挥鼓励她接受良好的专业训练)。她的姨妈罗拉?戴尔?布莱克愿意供她读书,她从两岁八个月就跟姨妈住在一起,直到现在,姨妈决意供她但希比尔接受姨妈罗拉的钱心里感到不安。罗拉姨妈在格兰科尔一家医疗机构做物理治疗师,作为国家雇员,该机构能付给她的薪酬低于加利福尼亚标准。希比尔按理推论,不能永远靠姨妈罗拉?戴尔抚养。 很久以前,希比尔父母双亡,两人同时惨遭横祸,那时希比尔还太小,不理解死亡的含义,也听不懂什么叫做死亡。他俩是在查布林河坐船的时候溺水身亡的,当时希比尔的母亲二十六岁,希比尔的父亲三十一岁。是很有魅力的一对,“人见人爱的一对”,罗拉姨妈提到他俩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选择词汇这样说,其余的事一概不谈。为什么要问呢?罗拉姨妈似乎在告诫希比尔只会使你哭。一有能力搬家,一把希比尔永远托付给她照管,罗拉姨妈就来到加利福尼亚这个位于圣大莫尼卡和圣大巴巴拉之间的、阳光似水的海滨小镇。格兰科尔不及这两个城市富裕,但是,沿街种着一排排棕榈树,阳光充足,面向大洋,十分宁静,姨妈说,和布莱克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威灵顿、怀蒙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们移居加利福尼亚后,罗拉?戴尔?布莱克正式收养了希比尔,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于是,希比尔改姓母亲娘家的姓布莱克。如果有人问她父亲姓什么,希比尔要想很久,才能模模糊糊地记起“康特?”)罗拉姨妈对新英格兰特别是怀蒙特没有好感,希比尔没有思乡之情,没有造访出生地的yù望,甚至不愿去看父母的墓地。据罗拉姨妈所说,怀蒙特一年四季yīn冷潮湿,冬天冷得够呛;树林覆盖的山峰不像西部的山头,山顶没有美丽的积雪,不能把它们的影子投shè到山脚人口稀少、贫穷困顿、历史悠久的小镇上。罗拉姨妈,一个从新英格兰移居过来的人对加利福尼亚赞不绝口“小镇西边的太平洋,”她说,“使小镇像缺了一堵墙的房间。使你本能地要往外看,而不是回头看;这是一种良好的本能。” 罗拉?戴尔?布莱克属于那种讲话善于挑起矛盾的人。可是她个子高,四肢瘦长,不得安宁,好寻衅滋事,又属于那种人们大多不愿和她闹矛盾的人。 罗拉姨妈的确从不鼓动希比尔询问与死去的父母有关的问题,也不提使她父母死于非命的那一场惨祸。如果她有在威灵顿、怀蒙特生活的照片、快照或者回忆录之类的东西,她也藏得好好的,不让希比尔看见。“只会勾起痛苦,”她对希比尔说,“对于我们两人而言。”这番话既是恳求又是警告。 当然,希比尔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所以当有人问起她为什么和姨妈住在一起,而不是和父母至少和父母之中的一个同住,她要精心挑选词语,准备好才能回答。不过这是在南加利福尼亚,希比尔的同学之中没有几个自始至终和原来那对父母住在一起。没人询问。 孤儿?我不是孤儿,希比尔总是说。我从来不是孤儿,因为姨妈在我的身边。 那场事故发生的时候我才两岁。 不,我不记得。 可是没有人问。 希比尔没有把在公园里遇见那个人的事告诉罗拉姨妈她已经把那人从心里完全抹去了。可是,那天夜晚,昏昏yù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突然想起了他,又栩栩如生地见到了他。那银白色的头发,那对锃亮的黑皮鞋。他的眼睛藏在墨镜下。多么令人心动啊,他出的价钱!尽管希比尔不会接受,这是毫无疑问的。绝不接受。 不过,斯泰尔似乎没有害人之心。是一番好意。当然啦,是个怪人,但也是个有趣的人。她猜想如果他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找人给他做模特,他一定有钱。他身上具有一些非现代的东西。那种绅士风度的沉默寡言、彬彬有礼哪怕提的要求古怪离奇也不出格。最近几年在格兰科尔无家可归和被遗弃的人数激增,特别是在濒临太平洋的公园里,但斯泰尔先生不是其中的一个。 接着像一扇一直紧紧关闭的门突然自己打开,希比尔意识到以前见过斯泰尔先生……在什么地方见过。在每天下午几乎都要在那里跑一个小时的公园里?在格兰科尔的闹市区?在街上?在公共图书馆?在格兰科尔高级中学附近?在学校的校园里,在礼堂?希比尔搜索枯肠,拼命回忆:上个月学校合唱团为了圣诞节的露天表演,一直在排演韩德尔的《弥赛亚》,她是合唱团的成员之一,演出独唱部分,是女低音要求最严格的一部分,合唱团的指挥当着合唱团其余的团员赞扬了她……她隐隐约约看见在礼堂最后一排坐着一个陌生人,面貌看不清楚,但他灰白的头发很显眼,他不是模仿鼓掌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在拍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就在那里,在后排,走道上。合唱团排练的时候,常常有人前来观看合唱团团员的父母、亲戚,乐队指挥的同事等等。因此没人特别注意规规矩矩坐在礼堂后排的陌生人。他穿的衣裳颜色深,式样保守,不引人注目。戴黑色眼镜,把眼睛隐藏起来了。但是,他来了。为希比尔?布莱克而来。可是那时候,希比尔对他视而不见。 她也没有看见那个人离开。他离开座位,柱着拐杖,勉强看得见有点儿跛,悄无声息地走了。 ------------ 条件(1) ------------ 希比尔无意到处寻找斯泰尔先生,也无意在附近寻找。但是第二天下午,她跑完步朝家里走去的时候,那人突然赫然出现在那里了,比她记忆中高大,黑眼镜在阳光下闪耀,苍白的嘴唇绷开,试着笑了一下。他穿的是和头天同样的衣裳,但头上多了一顶格子花呢高尔夫运动帽,使他看上去风度潇洒,但有点儿愁苦。他似乎匆匆忙忙地在脖子上系了一块皱巴巴的rǔ白色丝绸围巾。他站在大约和昨天同一个地方的路上,倚在拐杖上,附近的长凳上放着一个学生用的那种帆布袋,里面看来装着他的绘画用具。“喂,哈!”他腼腆但迫切地招呼说,“我不敢指望你会回来,但”似乎正要绝望之时看见了她,他舒展笑容,眼角褶皱的皮肤拉紧了,“我还是抱了希望。” 跑步后希比尔总是感到很舒服:手脚和肺部力量充溢。她原本是个骨架细弱的女孩,从襁褓时期就很容易犯呼吸道感染的疾病,但近年来,生气勃勃的锻炼使她变得强壮;随着体质方面信心的增强,她对自己也增强了信心。她轻轻地笑了,对这个陌生人说的话只耸了耸肩膀,说道:“哦,这毕竟是我的公园。”斯泰尔先生热切地点点头,似乎无论她怎样回答,无论她说什么话,他都很感兴趣。“是的,是的,”他说。“我看得出来。你就住在附近吗?” 希比尔耸耸肩膀。不关他的事。她住在哪里与他何干?“也许是吧,”她说。 “你叫?”他凝视着她满怀希望地问道,扶了扶眼镜,使眼镜在鼻子上戴得更稳。“我名叫斯泰尔。” “我名叫布莱克。” 斯泰尔先生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似乎拿不准这是否是个玩笑。“布莱克?女孩很少叫这个名字。”他说。 希比尔又笑了,她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理解错了,但她决定不予以纠正。 今天,希比尔早就做好了遇见他的准备,明显地不如昨天紧张:那人不过是和她谈生意,出了个价钱而已。而公园是个向公众开放、没有危险的地方,对她而言,熟悉得就像罗拉姨妈家里狭小、整洁的院子一样。 因此,当斯泰尔先生又提出他的建议的时候,希比尔说,不错,她是对此感兴趣;她确实缺钱,她正在攒钱上大学。“上大学?这么小就上大学?”斯泰尔先生惊讶地问道。希比尔耸了耸肩膀,似乎这样的问题不需要回答。“我猜,在加利福尼亚这里,年轻人一定是成长得快,”斯泰尔先生说。他拿起素描本给希比尔看。斯泰尔先生一边说,希比尔一边饶有兴趣、礼貌地一页一页翻看。他说他是一个“业余画家”典型的“业余爱好者”他对自己的天才没有错觉,坚信艺术可以挽救世界的美“而这个世界,你是知道的,被亵渎了,每况愈下,急剧衰落下去,必须坚持不懈、一刻不停地挽救。”他相信艺术家就是“见证”,艺术能够疏导感情,使空虚的心灵得到情感的滋润。希比尔翻着素描本,对斯泰尔先生喋喋不休的话不太在意。她被草图中细腻、但不太老道的笔法打动,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在她看来,虽然绝非专业水平,但也不至于像她意料的那么糟糕。斯泰尔先生走过来,越过她的肩膀,不好意思但很激动地看着,他的影子落在画册上。海洋、波浪、从断崖的角度看过去起涟漪的海滩棕榈树、芙蓉树、鲜花公园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纪念碑带孩子的母亲公园长凳上孤独的人骑自行车的跑步的跑步的画了几张。斯泰尔先生的画很普通,很平凡,但很认真。希比尔看见自己也在跑步的人当中,或者不如说是个她以为一定是她本人的形体,一个年轻姑娘,黑色的长发一直披到肩膀上,为了不把脸遮住,头上戴了一个发箍,穿牛仔裤,运动衫,跨步,甩手就是她自己,但画得十分笨拙,涂改得肮脏,谁也认不出来。虽说如此,希比尔还是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她觉得斯泰尔先生正屏住呼吸,等待她的评论。 希比尔认为,她才十七岁,对中年男人的才干进行评论不妥,所以她只含含糊糊地嘟哝了几句出于礼貌的赞赏话;斯泰尔先生从她手里拿过素描本,说:“我知道我还画得不好。然而我建议你让我尝试。”他对她微笑,拿出一块刚洗干净的白手帕,擦了擦额头,说:“你为我做模特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现在就开始?今天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太阳。” “三个小时!”希比尔叫道,“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斯泰尔先生连忙说“我们就停,画到哪里就到哪里。”看见希比尔皱着眉头,他又补充说,“我们可以时不时休息一下,我保证。而且”看见希比尔还是犹豫不决,他又说:“不到一小时也按一小时付钱给你。”希比尔仍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在罗拉姨妈不知情或者别的什么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答应他:斯泰尔先生不是总有点儿怪怪的吗?他愿意付这么高的价钱,只要我做这么少的事情?他对我特别感兴趣不会惹上麻烦(尽管他讲了许多讨好的话)?假如希比尔的猜测不错,他一直紧盯着……认得她……至少一个月了。“我愿意预先付钱给你,布莱克。” “布莱克”这个名字从这个陌生人口里叫出来,听起来怪怪的。从来没有人只叫希比尔的姓。 希比尔紧张地笑了,说道:“你用不着预先付钱谢谢。” 于是乎,希比尔?布莱克没坚持住理智的判断,做了斯泰尔先生的模特。 尽管她有点儿腼腆,也不时感到这件事情滑稽可笑。斯泰尔先生在画她的时候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要显示他一味追求完美,或者要给人这样的印象),紧张而挑剔地画着:揉皱了六七张纸,画断了几条新的炭笔,才满意地画起来。尽管如此,第一段时间还算过得轻巧,不费力气。“我想捕捉的是,”斯泰尔先生说:“你形体以外的美,布莱克你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孩子!海洋沉思的品质。你看见了吗?看海洋,它在自觉而实在地思考。是的,在沉思!” 希比尔斜视着下面白浪滔滔的海面,浪花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偶尔有几个冲浪者,极其灵巧地驾着冲浪板往来于水陆之间,心里想道:海洋绝不是在沉思。 ------------ 条件(2) ------------ “你为什么笑了,布莱克?”斯泰尔先生住了手,停下来问道。“有什么可笑的吗?我可笑吗?” 希比尔连忙答道:“噢,没有。斯泰尔先生,当然没有。” “可我就是可笑,肯定可笑,”他快活地说,“如果你发现我可笑,就请你笑吧!” 希比尔觉得似乎有一只粗糙的手在挠她,使她笑出声来。她想,假如自己有父亲,有母亲,像她原来该有的那样,情况会是怎样…… 此时,斯泰尔先生蹲在旁边的草地上,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希比尔。手中的炭笔迅速地移动着。“笑的能力,”他说:“就是生活的能力两者的意思相同。你太年轻,现在还不明白,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希比尔耸耸肩膀,擦了擦眼睛。斯泰尔先生宏篇大论地说:“世界走下坡路了,被亵渎了走向‘神圣’的反面了,你知道,被亵渎了。必须坚持不懈地提高警惕坚持不懈地拯救。画家拯救世界就是要尽其所能还世界一个清白。画家给予而不索取,甚至不取代。” 希比尔疑惑地说:“可是,你想用你的画赚钱,是不是?”斯泰尔先生着实吃了一惊。“哦,哎呀,不是。绝对不是,不是。” 希比尔坚持说道:“唔,多数人会的。我的意思是说,大多数人需要这样做。如果他们真有天才”她说得惊人地露骨,几乎是孩子气的唐突。“无论怎的,他们需要卖画。” 仿佛犯了罪被当场抓住,斯泰尔先生歉疚地说:“不错,布莱克,我我想,我不像多数人。我继承了一笔钱,虽说不是一笔巨资,也足够我下半辈子过舒适的日子。我一直在国外游历,”他含糊其辞地说:“在我外出的时候,积累了利息。” 希比尔狐疑地问道:“你没有固定职业?” 斯泰尔先生笑起来,他感到很惊奇。他的牙齿短而厚,不整齐,稍稍有点儿污渍,像钢琴上用久了的象牙琴键。“可亲爱的孩子,”他说,“这就是我的职业挽救世界!” 他坐下来,重现热情高涨地画起希比尔来。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过了无数漫长的分钟。希比尔感到肩胛骨隐隐发痛,胸部微微地不舒服。斯泰尔先生疯了,斯泰尔先生疯了吗?在她的身后,路上走过的人当中有跑步的、骑自行车的斯泰尔先生全神贯注,画得入迷,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希比尔不知道在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认识自己的,会不会把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记下来。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她决定把今天下午为斯泰尔先生做模特的事告诉罗拉姨妈,坦白地告诉罗拉姨妈他付多少报酬。她对姨妈的判断力既敬重又害怕:在希比尔的想象中,在没有受到检验的我们所谓的想象力范围内,罗拉?戴尔?布莱克具有希比尔已故父母的双重权威。 是的,她要告诉罗拉姨妈。 一小时四十分钟过后,希比尔开始坐不住了,不自觉地叹了几口气。斯泰尔先生突然宣布到此为止。他说,他已经画了三张很看好的草图,他不想把她弄得筋疲力尽,也不想把自己累坏。明天她还来吗? “不知道,”希比尔说,“也许会来。” 斯泰尔先生付给希比尔三个小时全额的模特费,她推托了一下,但不是很坚决。他付的是现金,当场从钱包里拿出来的。钱包是用昂贵的羊羔皮做的,里面满登登地装着纸币。希比尔十分尴尬地道了谢,急着溜之大吉。这笔jiāo易有点儿不光彩! 抬头近看,她可以看见几乎可以透过墨镜的镜片看见斯泰尔先生的眼睛,他目光中的柔情使她迅速把眼睛转开。这目光给她的印象是一种善意是亲切。 希比尔接过钱,把钱放进口袋,转身急忙离开。斯泰尔先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在她的身后叫道:“你看见了吧,布莱克?斯泰尔说话算数。从不撒谎!” ------------ 没有说出事实真相(1) ------------ 没有说出事实真相是不是撒谎, 或者只不过是没有说而已? “唔!告诉我,你今天过得怎样,希比尔!”罗拉?戴尔?布莱克困惑不解、怒气冲冲地问道。希比尔知道罗拉姨妈总有迫不及待的话要说她在格兰科尔医疗中心的工作给她提供无穷无尽的笑话和丑闻。出于对罗拉姨妈的尊重,跟往常一样,希比尔在和姨妈一同做饭,一同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心满意足地听,心满意足地笑。 因为,医疗中心最近发生的荒唐事,即使是一件丑闻,其情节也是十分可笑的。 罗拉?戴尔?布莱克是个年近五十、高个子、瘦长身材、总不消停的女人;灰白色的短头发;沙黄色的眼睛和皮肤;为人大方,但爱嘲讽。尽管她宣称热爱南加利福尼亚“除非你来自外地,否则,你体会不到它是多么好的人间天堂”她对南加利福尼亚满怀期望,却又固步自封,不思改变,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实际上看来是个很糟糕的新英格兰移民。她爱说她不乐意和傻瓜们在一起遭罪,因此以她的才能,在格兰科尔医疗中心工作,绰绰有余,她在别的地方找不到工作,原因之一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格兰科尔,希比尔正在读高中,她不想“毁了”她;原因之二是因为她的面试总是告吹罗拉?戴尔?布莱克不会,或者看上去不会俯首帖耳,是个难以驾驭、伪善的“女人”。 罗拉并不是希比尔唯一的亲戚在怀蒙特有布莱克家的人,也有康特家的人但罗拉不让他们造访坐落在加利福尼亚州格兰科尔市麦里迪安街的灰泥小平房。实际上,自从在那场她称之为“惨祸”的事件发生后,她得到了妹妹的孩子的监护权后,从来不招惹回信或回明信片的麻烦。她收拾行李,越过大陆,搬到一个她一点儿也不熟悉的地方。“我的意图是为了孩子,抹掉过去,”她说,“开始新生活。” 还说:“为了孩子,为了可怜的小希比尔我情愿牺牲一切。” 希比尔很爱姨妈,模糊地记得许多年前有过许多反对意见,许多质询,许多电话但都被罗拉姨妈一一化解,而且她们真的过起了新的、“不复杂”的生活。罗拉姨妈属于在接受挑战的过程中已经强大起来、有力量、有权力,但还是热衷于闹矛盾的人,和自己的亲戚闹,和医疗中心的老板们闹和任何想要指挥她的人闹。她特别保护希比尔,因为她常常说,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这是真的。罗拉姨妈很在意。 虽然姨妈收养了希比尔,但从不掩饰她只不过是希比尔的姨妈,而不是希比尔的母亲。她俩在一起的时候,人们注意到她俩体貌不像,大多也不会把她俩看作母女。 希比尔就这样长大了,除了大体知道父母惨死,对怀蒙特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父母遇难的确切情况在她的意识里跟童年的神话故事一样模糊,一样未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过检验。希比尔还小的时候,每当向姨妈问起这些事情,罗拉姨妈不是伤心,就是恐吓,要不然就是责备,或者最令人心烦意乱的是焦虑。她的眼睛会哗啦啦地流下眼泪罗拉姨妈从来不哭。她会把希比尔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力挤压,看着希比尔的眼睛,轻轻地、威严地说道:“可,亲爱的,你休想知道。” 于是,那天晚上,出于某种原因,希比尔又提起了这个问题,她又问姨妈,究竟她的父母是怎样死的。罗拉姨妈惊奇地望着她,在口袋里摸了许久,要找包香烟,其实,口袋里根本没有香烟(罗拉姨妈上个月大约第五次戒了烟),看来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希比尔,宝贝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现在问?” “不知道,”希比尔躲闪着说,“我想就是问问而已。” “你在学校里没事吧,是不是?” 希比尔看不出姨妈这个问题与自己的问题有什么联系。但她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没事,罗拉姨妈,当然没事。” “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使我不得不问为什么你要问。”罗拉姨妈皱着眉头说。 罗拉姨妈忧心忡忡地望着希比尔:这种令人窒息的目光希比尔十分熟悉,使希比尔一时间觉得好像有一根带子勒住了胸膛,使她透不过气来。为什么我想知道事情真相是对爱你的考验?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做,罗拉姨妈?她差点气愤地说:“我上个星期已经满了十七岁,罗拉姨妈。我再也不是孩子了。” 罗拉姨妈吃惊地笑了:“你当然不是孩子了!” 接着,罗拉姨妈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既不耐烦又有责任逗她喜欢的手势,用两只手一边迅速地梳理头发,一边开始说起来。她断然地告诉希比尔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知道的东西。那场事故那场惨祸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的母亲,米兰尼,当时二十六岁是个美丽、xìng情好的年轻fù女,眼睛像你,颧骨像你,头发卷曲,颜色淡。你的父亲乔治?康特三十一岁是个很有前途的律师,在他父亲的公司工作是个有魅力、有志气的人”说到这里罗拉姨妈跟以往一样,停了下来,似乎要极力回忆起这对她已经忘却的已故的夫fù;只是重复故事,重复一个家庭的故事,像叙述格兰科尔医疗中心特别耸人听闻的奇闻逸事一样,由于讲了又讲,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是划船出的事故七月四日”希比尔耐心地诱导说,“我和你,跟” “你和我,还有外婆,在小村舍里你还是个小女娃哩!”罗拉姨妈眼睛里闪着泪花说,“天快黑了,是开始放焰火的时候了。妈咪和爹地在爹地的快艇上他们已经横渡湖面,到了俱乐部” “他们开始横渡湖面回家查布林湖” ------------ 没有说出事实真相(2) ------------ “查布林湖,不错:是个美丽的湖泊,但是,如果突然刮起大风,它就会翻脸” “爹地掌舵” “不知怎的,翻了船。落水了。救生艇立即开过去,但是已经晚了。”罗拉姨妈的语气变硬了,她眼里闪着泪花,似乎在挑衅。“他们淹死了。” 希比尔的心痛苦地跳起来。肯定不止这些,但她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甚至连她自己当时的模样也不记得,那个两岁的孩子,等着妈咪和爹地回来,却没有等到。她对父母的记忆十分模糊,不记得他们的面貌,像在梦中一样,眼看着就要从意识中浮起,转瞬即消逝在黑暗之中。她喃喃地说:“那是一场事故。谁也不怪。” 罗拉姨妈小心挑选词汇,“谁也不怪。” 罗拉姨妈住了口。希比尔望着姨妈。这个女人的脸变得多么苍老啊!一脸的皱纹,甚至像揉皱了的皮革!她一辈子不怕太阳,不怕风,不怕恶劣天气,而此刻,才四十八九,仿佛老了十岁。希比尔试着问道:“谁也不怪?” “唔,你必须知道,”罗拉姨妈说:“有人作证,他喝了酒。他们一直喝酒。在俱乐部。” 如果罗拉姨妈这时伸出双手夹她的手背,希比尔会感到更加震惊:“喝酒?”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罗拉姨妈忧郁地说下去:“但或许喝不喝都一样。”她又停了一会儿。接着,眼睛避开希比尔说:“也许。” 希比尔惊呆了,她想不出该说什么,或者问什么。 罗拉姨妈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的短发散乱,样子像在激烈争论,仿佛在看不见的听众前辩护。“两个笨蛋!我却想告诉她!说什么‘受欢迎’的一对‘有魅力’的一对有很多朋友朋友太多了!那个该死的查布林俱乐部,那里人人都喝得烂醉!花那么多钱,那么多的特权!有什么好处!她米兰尼邀她参加俱乐部使她感到那么自豪和他结婚感到那么骄傲把命丢掉了到头来就是这么个下场。我警告过她,说危险是在玩火。他们两人有一个人听吗?听罗拉的?听我的?当你那么大,那么无知,你以为你会长生不老你可以不顾xìng命” 希比尔感到难受,她飞快地奔出房去,把自己的房门关上,站在黑暗中,哭起来。 原来如此,那秘而不宣的事实。低级俗气的小秘密酗酒酒醉这就是惨剧背后的原因。 罗拉姨妈出于本xìng的策略没有敲希比尔的门,由她在房里一直待到晚上。 上床以后,屋里熄了灯,希比尔才想起没有把斯泰尔先生的事告诉姨妈她完全把他忘掉了。他塞进她手中的钱现在整整齐齐地卷好,放在衣柜抽屉里的内衣下面,好像要藏起来…… 希比尔内疚地想,我可以明天告诉她。 ------------ 灵车(1) ------------ 斯泰尔先生蹲在希比尔?布莱克的面前,认真地描绘她的相貌,一边说:“对,对,就这样!对!脸朝太阳抬高点儿,像绽开的花儿一样!就这样!”又说:“布莱克,世上只有两三个永恒的问题,就像拍岸的海浪,无穷无尽地反复不停:‘我们为什么来到世上?’我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往哪里去?‘宇宙中有目的吗?还是只有偶然xìng?’对于这些问题,画家似乎是用他所知的形象来描述的。”又说道:“我最亲爱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对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只说一点点!” 似乎昨天夜晚她起了一些变化,有了新的决心。今天下午,她对给斯泰尔先生做模特少了些疑虑。他们似乎彼此十分了解:希比尔有道理肯定斯泰尔不是xìng变态的人,甚至也不是那种保守型的疯子。她看过他的素描,画得过分认真,涂改得厉害,肮脏,但画得还挺像。这个人的喃喃细语在某种程度上令人感到舒服,像拍岸的海浪一样令人昏昏yù睡,不再那么令人难堪因为多数是他对她说话,而不是和她谈话,不必回答。当她说起格兰科尔医疗中心的奇闻逸事,斯泰尔先生就稍稍问了问罗拉姨妈的情况。罗拉姨妈比斯泰尔先生有趣,但斯泰尔先生更会空想。 也许他的乐观主义是头脑简单所至。但的确乐观。在第二次为斯泰尔先生做模特的时候,斯泰尔把她带到公园的一个角落,在那里可以少受干扰。他请她取掉束头发的带子,坐在条凳上,把头后仰,眼睛微闭,面朝太阳一开始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到后来,被拍岸的浪花和斯泰尔先生的独白所吸引,希比尔渐渐感到奇怪的宁静,身体飘飘然的。 是的,昨天夜晚,她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不理解这个变化多么大,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变化。她痛苦地哭着睡着了,醒来后感到什么?有点儿脆弱。正想如此。振作起来。像一朵绽放的鲜花。 那天早上,希比尔又忘了把斯泰尔先生的事情和她挣的钱告诉罗拉姨妈那么大的一笔钱,又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挣来了!她一想到姨妈的反应就打退堂鼓了,因为姨妈不信任陌生人,特别是男人……她依理推断如果昨天夜晚或者明天早上她真的告诉了罗拉姨妈,她就应该使姨妈明白斯泰尔先生身上有和善、可以信任、差不多和孩子一样之处。你可以笑话他,但这样做却不太恰当。 他虽说已经是个中年人,却一直在某个地方幽居,受人保护,不和成年人打jiāo道。天真,他本人容易受到伤害。 今天,他也迫不及待地想预付模特费。希比尔又一次拒绝了。她不愿意告诉斯泰尔先生,如果她接受了预付款,她会顶不住诱惑,把不预先付费该做的时段缩短。 斯泰尔先生犹豫地问道:“布莱克?你能告诉我关于”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母亲的事吗?” 希比尔一直没有十分注意斯泰尔先生。这时,她睁开眼睛,直接望着他。 或许斯泰尔先生没有她原先想的那么老,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老。他的脸是英俊的脸,但却粗糙得出奇皮肤像砂纸一样粗。脸色灰黄,没有血色,一副病容。左眼前额上隐约有一块伤疤,像个钓鱼钩或者问号。或者是个胎记?要不然,没那么浪漫,就是某种皮肤上的瑕疵?也许粗糙的皮肤和皮肤上的疤痕是青少年时期长粉刺造成的,没别的原因。 他试探地笑了一下,露出了短而湿的牙齿。 今天斯泰尔先生没有戴帽,一头稀疏、白得漂亮的银发被风吹乱。他衣着朴素,无法形容。穿的衬衫太宽,黄褐色的夹克,袖子卷起来。在近处希比尔透过有色镜片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小眼睛,深眼窝,聪明,闪亮。眼睛下有眼袋,yīn影,好像有点儿青紫。 希比尔打了一个寒颤,这么直接地凝视斯泰尔先生,犹如冷不防看见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希比尔咽了一口唾液,缓慢地说:“我母亲……没活着。” 说得真怪!为什么不按常规说我母亲死了。 希比尔的话在他们之间的空中痛苦地旋转了许久;斯泰尔先生由于自己的鲁莽而语塞,似乎不愿意听到这话。 他急忙道歉地说:“噢我明白了。对不起。” 希比尔原本在阳光下摆着姿势,温暖的阳光,拍岸的海浪和斯泰尔先生的话使她昏昏yù睡。现在,仿佛从她不觉得的睡梦中醒来,她觉得似乎被人触动把她刺醒了。她看见斯泰尔先生一丝不苟、涂涂抹抹地给她画的草图倒过来了,炭笔懊恼地搁在白色的硬纸上。她笑了,擦了擦眼睛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来不去想它,真的。” 斯泰尔先生的表情很怪,很复杂。他问道:“那么你和父亲住在一起?”这几个字奇怪得好像是挤出来的。 “不,不是。我不想说这些事情了,斯泰尔先生,如果不说这事对你不碍事的话。” 希比尔恳求地说,但口气不容再问下去。 “那么我们就不说了!我们不说了!我们一定不说了!”斯泰尔先生急忙说道。他又画了起来。全神贯注,一脸冒油。 剩下的时段就这样在沉默中度过。 希比尔刚显出不安的迹象,斯泰尔先生就说今天到此为止他不想使她筋疲力尽,也不想累坏自己。 希比尔揉揉有点儿酸痛的脖子,伸伸手脚。她的皮肤不知是由于太阳晒,还是由于被风吹,感到火辣辣的。眼睛也感到灼热。是因为哭过的原因吧?她不记得了。 ------------ 灵车(2) ------------ 斯泰尔先生又是付现金,从他那个装满钱的羊羔皮钱包里掏出来给她。他把钱塞进希比尔的手里时,勉强看得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希比尔十分尴尬,迅速地把钱褶好,放进口袋里。晚些时候,回到家里,她会发现斯泰尔先生多给了她十美元:是作为把她逗哭了的补偿费吗?)尽管希比尔显然急着走开,斯泰尔先生还是和她一同走上坡,朝林荫大道走去。他柱着拐杖,跛着脚,但步伐急速。他问希比尔当然,他是把她称之为布莱克的:“亲爱的布莱克”是否愿意和他一同去吃点点心,到附近的咖啡馆去? 希比尔喃喃地拒绝了。“是的,是的,我理解我想我能理解。”接着,他又问希比尔第二天还来不来。希比尔没有说不来,他又补充说,如果她还来,请她稍微改变一下做模特的方式,作为jiāo换,他将增加每小时的报酬只稍稍改变一点儿,还在公园里,或者在海滩上,自然还是和前两天一样,在大白天,只是在方式上”斯泰尔先生紧张地停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语:“做个试验。” 希比尔狐疑地问道:“‘试验’?” “我准备提高你的报酬,提高一半。” “什么样的‘试验’?” “感情。” “什么?” “感情。记忆。内心世界。” 此时,他们出了公园,很可能被人看见。希比尔不安地环顾四周:她害怕遇见学校里的人,或者更糟糕的是遇见姨妈的朋友。斯泰尔先生一边说,一边做手势,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激动。“所谓‘内心世界’就是外面看不见的东西。我明天再给你细说,布莱克,”他说,“明天你到这里和我会面吗?” 希比尔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斯泰尔先生。” “噢,可是你必须来!请你一定来。” 希比尔对斯泰尔先生产生了强烈的同情感。他仁慈、有礼貌、有绅士风度;而且,毫无疑问,十分大方。在她的想象中,他只能是一个孤独、没有朋友的怪人,虽然在他的面前她感到别扭,但她也说不准是否夸大了他的怪癖;不带偏见的旁观者会怎样评价这个高个子、跛脚的人,对他的拐杖,对他的帆布粗呢口袋,对那双使她想起葬礼、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会说什么呢?对他那银白色漂亮的华发,那副在太阳下生辉的墨镜有什么看法……?这样的旁观者看见希比尔?布莱克和斯泰尔先生在一起,会再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他们第二眼吗? “瞧,”希比尔指着说:“一辆灵车。” 在附近的路边上停着一辆黑色、光亮的汽车,车窗镶嵌着茶色玻璃。斯泰尔先生笑了,尴尬地说:“布莱克,恐怕那不是灵车,你知道那是我的车。” “你的车?” “是的,恐怕是的。” 这时,希比尔看得出那是一辆豪华轿车,悠闲地停在路边。方向盘后面有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司机,从面貌看来是个东方人。希比尔吃惊地注视着。这么说,斯泰尔先生真的是很富裕的了。 他怀着歉意,但却像个孩子一样快乐地说:“我自己不开车,你看见了!再开只会变得更惨。很久以前,我开过,但情况变了。”希比尔想她常常看见司机驾着豪华轿车在格兰科尔奔驰,但在此之前她认识的人当中没人有豪华轿车。斯泰尔先生说:“布莱克,我可以用车送你回家吗?我当然十分高兴。” 希比尔仿佛被人在肋骨上挠了痒痒,哈哈大笑起来。 “送我回家?坐那辆车?”她问道。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斯泰尔先生跛着脚走到轿车的后门边,不等司机下车为他开门,就一下子把门拉开。他斜视着希比尔,满怀希望地笑道:“这是辛苦过后我能为你做的一桩小事。” 希比尔微笑着朝yīn暗的车内望去。穿制服的司机已经出来,站在一边望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是一个菲律宾人,或许年纪不轻了,但消瘦的脸很小。他戴一副白手套,站得笔直,默默地看着希比尔。 有一阵子希比尔看来差点就要同意接受斯泰尔先生的提议,爬上那辆光亮的黑色豪华轿车后座,让斯泰尔先生能跟在后面上车;但是,出于某种她说不出的原因也许是斯泰尔先生笑着望她的神情太专注,不然就是那个戴白手套的司机僵直的姿势使她改变了主意,她大声说道:“不,谢谢!” 斯泰尔先生很失望,心里不痛快从他收敛的嘴巴可以看得出来。可他仍然乐呵呵地说:“哦,我很理解,布莱克毕竟我是个陌生人。谨慎一点儿当然好。不过,亲爱的,明天我会见到你的吧?” 希比尔高声叫道:“也许会!”说完,横过街道,跑了。 ------------ 脸 ------------ 希比尔没去公园。因为我想这样做,我能这样做。 无论怎么说,星期四她要上声乐课。星期五合唱团排练;晚上要和朋友聚会。星期六早上她去跑步;但不是去海滨公园,而是到几英里以外的另一座公园里跑。斯泰尔先生不知道到那里去找她。星期天罗拉姨妈开车送她们去洛杉矶为希比尔开一个迟来的生日庆典去看画展,吃饭,看话剧。 你看,我能做到。我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你。 自从那天夜晚罗拉姨妈告诉希比尔她父母亲的船祸或许是因为酗酒而造成的以后希比尔和姨妈都不再提及此事。希比尔一想到这件事就浑身颤抖。她觉得自己的好奇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为什么你想要知道?只会把自己弄得哭起来。 希比尔一直没把斯泰尔先生的事情告诉罗拉姨妈,也没把做模特的事告诉她。甚至和姨妈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长长的星期天也没说。对她藏在衣柜抽屉里的现金也只字不提。 为什么要钱?为了上暑期班,为了上大学。 为了将来。 罗拉姨妈不是那种对自己的家庭成员都要监视的人,但她对希比尔观察得很仔细,用她训练有素的临床医生的目光对希比尔进行观察。“希比尔,你最近总是寡言少语没什么不对头的吧?我希望没出什么事?”她问道。希比尔急忙紧张地回答:“噢,没有!会有什么不对头的呢?” 对罗拉姨妈保守秘密使她感到内疚,躲开斯泰尔先生也使她感到内疚。 两个大人。像一根棍子的两头。斯泰尔先生是陌生人在希比尔?布莱克的生活中他根本就不存在。奇怪的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斯泰尔先生在她的生活中存在过? 许多天过去了,希比尔不但没有把斯泰尔先生忘掉,不给他当模特的决心不但没有加强,反而似乎心里长了眼睛,更加清楚地看见了他。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她确信这不是异xìng的吸引力,而是更纯洁的吸引力,更多精神上的吸引力,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他去走访她的学校,看合唱团排练?他事先知道她在合唱团?不然就是偶尔碰巧了? 一想到如果罗拉姨妈知道这件事会怎样处理,她就不寒而栗。如果关于斯泰尔先生的消息让她知道的话。 斯泰尔先生的脸在她眼前浮现。脸上苍白的颜色,脸上悲哀的神情,大病初愈的气色。等待。那副墨镜。那充满希望的笑容。有一天夜晚,希比尔从一个特别活灵活现、令人不安的梦中醒来,一时还没有完全清醒,心想看见斯泰尔先生在她房间里了那只不过是一个梦!他看上去很伤心、很困惑、很难过。跟我走吧,希比尔。快。快呀。这么久不见了。他一连在公园等了好几天,跛着脚,肩膀上背着那个粗呢帆布袋,满怀希望地望着每个路过的陌生人。 在他的身后是那辆闪亮的黑色高级豪华轿车,比希比尔记忆中的还要大,而且没有司机。 希比尔?希比尔?斯泰尔先生焦急地叫道。 似乎他一直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她也晓得他是知道的。 ------------ 试验(1) ------------ 于是,星期一下午,希比尔?布莱克又回到公园给斯泰尔先生做模特。 见到斯泰尔先生显然是在公园里等她,希比尔几乎感到歉疚。斯泰尔先生和她打招呼时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尽管他面容消瘦,似乎没睡好觉),也没有用眼神默默地质问:“你跑到哪里去了?”绝对没有!他一看见她就高兴地笑了,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跛着脚迎面向她走过来,似乎下了决心不追问她这四天跑到哪里去了。希比尔叫道:“哈,斯泰尔先生!”奇怪的是,打过招呼以后,似乎一切又回归正常,是的,她觉得一切又回归正常了。 “多么可爱呀!天气也这么好!‘在大白天’我许诺过的!”斯泰尔先生高声说道。 希比尔已经跑了四十分钟,感到全身有力,十分舒服。捆头发的黄色头饰带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把头饰带解下来,塞进口袋里。斯泰尔先生又重复上个星期提的建议,又说要提高酬金,希比尔立即同意,她正是为此而来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斯泰尔先生花了好长时间才选定希比尔摆姿势的位置。“这个地方必须十分理想,既要有诗意,又要有实用价值。”最后他在公园里一个偏僻的角落选中了面向海滩、不太平坦的一堵石壁。他叫希比尔倚在石壁上,凝视海洋,手放在石壁的上面,在不难受的情况下,尽量把头抬高。“可我今天,亲爱的布莱克,不是要为一个美丽姑娘的外在美画像了,”他说,“而是要把她内在的记忆和情感录下来。” 希比尔很情愿站在这个地方。她锻炼后充满活力,很高兴又回来做了模特,她像面对老朋友一样朝海洋微笑。“什么样的记忆,什么样的感情,斯泰尔先生?” 斯泰尔先生急切地拿出素描本和一支新的炭笔。太阳不大,风平浪静,头顶的天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在海岸的上空、在大塞尔方向,大片大片的雷雨云正在聚集。惊涛拍岸,激起高高的浪花,强有力的海浪令人昏昏yù睡。一百码以下,年轻人一副冲浪的着装,轻松地扛着冲浪板,似乎扛着的冲浪板是用纸制作的,正准备下水。 斯泰尔先生清了清喉咙,几乎是怯生生地说:“你的母亲,亲爱的布莱克。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把你记得的全都告诉我与你母亲有关的事情。” “我母亲?” 希比尔往后一退,差点从站着的位置跌下来,幸好斯泰尔先生及时伸手把她扶稳。这是他第一次触到她的痛处。他轻轻地说:“我知道这是有关痛苦的话题,布莱克,但你试着说说好吗?” 希比尔说:“不,我不想说。” “那么,你不愿意说了?” “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亲爱的?无论记得什么都可以。” “不。” 希比尔看见斯泰尔先生一边迅速地勾画,或者试图迅速地画手却一边在发抖。她想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炭笔,把它一折两断。他竟敢这样问!真该死! “是的,是的。”斯泰尔先生急促地说,脸上出奇地兴奋,尽管对她十分专注,却似乎根本没看见她。“是的,亲爱的,就这样。随便记得什么都行随便!只要是你自己记得的东西就行。” 希比尔说:“不是我的还有谁的?”她笑起来,却吃惊地发现笑得跟哭一样。 “唔,很多时候,不懂事的孩子记得的东西都是听大人说的;把他们自己记得的东西搞乱了。”斯泰尔先生忧郁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记忆是假的,不真实的。” 希比尔看见白色的硬纸上画着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画像。画像是倒的。这张画像有点儿令人讨厌。虽然她穿的还是平常跑步的衣服,斯泰尔先生却把她画得像穿着一件贴身迎风飘舞的长袍,或者根本没穿衣服。在本应该是尚未发育丰满的rǔ房的地方,画的是漩涡,而且用炭笔涂改得很肮脏,仿佛整个人快要散了架。脸和头画得挺生动,但很粗糙,没有仔细加工,饱经日晒雨淋的样子。 她还看见斯泰尔先生银白色的头发这天下午梳得光滑、平整、发出银光,下巴颏上勉强看得见的胡须也如银子般闪亮。他比她心目中想象的更加强壮,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她多得多。 希比尔站回原来的姿势。她凝视海洋看着高高扬起、十分壮观的滔滔白浪。为什么她到这里来,这个男人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她突然感到担忧,无论他怀着什么目的,她都无法证明。 斯泰尔先生轻轻地喃喃说道:“有许多人,主要是女人!我把这些人称之为‘感情疏导管’。和她们在一起,垂死的人也能给说得活。这些人不一定非得是漂亮女人或者漂亮的姑娘。而是有热血、精神完整。”他翻过一页,重新画起来,一边轻轻地哼着口哨。“这一来,冰凉的心遇到这样福星高照的人,也能找回一点儿自我!” 希比尔努力回忆,至少要想起母亲的样子。米兰尼。当时二十六岁。眼睛……颧骨……浅色的鬈发。眼前浮起一张可怕的脸,但转瞬即逝。希比尔不由得抽噎起来,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 “我觉得你,亲爱的布莱克你的名字真的叫布莱克吗?是不是这种人当中的一个,‘感情疏导管’一个更好、更高级的‘感情疏导管’?是的,是的!我的直觉几乎从不出错!”斯泰尔先生说得很快,很激动,画得也很快,很激动。他紧挨着她蹲着,墨镜在阳光下闪烁。希比尔知道,就算看他一眼,也看不见他的眼睛。 ------------ 试验(2) ------------ 斯泰尔先生诱导地说:“你不记得啦什么都不记得啦和你母亲有关的事情?” 希比尔摇摇头,表示不想谈这个话题。 “她叫什么名字。你肯定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希比尔喃喃说道:“妈咪。” “哦,是的:叫‘妈咪’。对你而言,妈咪就是她的名字。” “妈咪走了。他们告诉我” “是吗?请讲下去。” “妈咪不在了。爹地也不在了。在湖面上” “湖?哪里的湖?” “查布林湖。在怀蒙特,还有纽约。罗拉姨妈说” “‘罗拉姨妈’?” “是妈咪的姐姐。她比妈咪大。比妈咪大。她把我带走,收养了我。她” “‘罗拉姨妈’结婚了吗?” “没有。只有我和她两人。” “在湖面上发生了什么事?” “是在船里,在湖面上。爹地开着船,他们说。他是来接我的,但我不知道是那一次,还是别的时候。人家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此时泪水顺着希比尔的脸哗哗地流下来;她再也沉不住气。但她强忍住没有把脸埋在手里。她听得见斯泰尔先生的呼吸加快了,听得见炭笔落在纸上唰唰的声音。 斯泰尔先生轻轻地说:“你那时一定还小在不管出了什么事的时候。” “我自己不觉得小。但我那时就是小。” “很久以前吧,是不是?” “是的。但总在” “总在什么地方,亲爱的孩子?” “在我,我看见。” “看见什么?” “我不知道。” “你看见你的妈咪了吗?她很漂亮吗?你像她吗?” “别烦我我不知道。” 希比尔放声大哭起来。斯泰尔先生不知道出于后悔,还是知趣,马上不吱声了。 有人一定是个骑自行车的人从他们身后经过,希比尔觉察到那人由于感到古怪而在观察他们:一个女孩子倚在石壁上,泪流满面,一个中年男人蹲着忙个不停地画她。一个画家和他的模特。一个业余画家,一个业余模特。但是,那个女孩在哭,多么奇怪呀!而那个男人却热衷于画她的眼泪! 希比尔闭上眼睛,她感到自己的确成了一根感情疏导管她确实易动感情。她脚踏实地,但却漂浮起来了。斯泰尔先生就在身边,为她抛了锚,但她还是漂走了。面纱揭开了,她看见了一张脸妈咪的脸一张漂亮的桃子脸一张挚爱而又有点儿任xìng的脸妈咪多么年轻呀!可爱的金褐色头发用一条绿色的丝帕高高地挽在头上。电话铃响了,妈咪急忙去接电话。她拿起话筒,喂?喂?哦,哈电话老是响个不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妈咪总是忙着接电话,她的声音里总是满怀期待,充满希望和惊喜哦,哈。 希比尔再也不能保持姿势。她说:“斯泰尔先生,今天就到这里了,对不起。” 那人惊讶地看着她走开。他在她的身后叫起来,提醒她还没有付钱,但是,她不理睬。希比尔这一天已经受够了做模特的苦楚。她跑起来,逃掉了。 ------------ 很久以前…… ------------ 有个姑娘,结婚了,当时她还太小:是这样的吗? 那块桃子脸,那张任xìng撅起的嘴巴,大惊小怪睁大的眼睛:噢,希比尔,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弯下腰来吻小希比尔,小希比尔高兴而又激动地咯咯笑起来,她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要妈咪伸手把她抱上床。 哦,宝贝,你已经大了,不要抱了。太重了! 披散在她肩膀上的头发散发出香水的气味。淡淡的金褐色头发,卷曲的头发。颈脖上挂一条珍珠项链。一条低领的夏裙,上面有像壁纸一样鲜艳的花朵。妈咪! 而爹地呢,爹地在哪里? 他走了,然后又回来了。回来接她,接小希比尔。带她上船。马达声音很大,好像在发牢骚,像蜜蜂愤怒地绕着她的头飞来飞去嗡嗡地叫。希比尔哭了,有个人走来,于是爹地又走了。她听见马达声音提高了,然后渐渐减弱。搅起的水花使她看不清她站在什么地方,何况还是夜晚,但是她没有哭,也没有人骂她。 她记得起妈咪的脸,可是她记不起爹地的模样。 外婆说,你没事,可怜的小亲亲,你没事。罗拉姨妈也紧紧搂住她。你会永远没事的,罗拉姨妈许诺。看见罗拉姨妈哭把人吓坏了:罗拉姨妈从来不哭,不是吗? 强壮的手抱起小希比尔,把她放上床,但感觉不一样。永远不会再有同样的感觉了。 ------------ 礼物(1) ------------ 希比尔站在海岸边。海浪就在她的身边翻腾,拍击海水涌上沙滩,差点打湿她的脚。浪花后面隐藏着多么大的喧闹!她觉得想笑,无缘无故地想笑。可你知道有理由:他回到你的身边来了。 海滩宽阔、清洁、空无一物,如同一把大扫帚扫过。景色如梦,简单明了。希比尔曾无数次见过这种景色,但今天这种美景在她的眼里却焕然一新。你的父亲;他们说你的父亲永远回不来了:可他回到你的身边了。太阳是冬天的太阳,但是暖洋洋的,十分耀眼。悬在空中的太阳似乎就要迅速落下。黑暗来得很早,太阳虽然暖和,毕竟这是冬天。半个小时后气温将要下降二十度。他根本没死: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着你。现在他回来了。 希比尔哭起来。把脸,热辣辣的脸,埋在手里。她像个小女孩毫无防备地站着。海浪在她的周围溅起浪花,她的鞋子湿了,脚湿了,她会越来越冷,冷得发抖。啊,希比尔! 希比尔转身看见斯泰尔先生坐在海滩上。他看来是失去平衡跌倒的他的拐杖跌在他的脚下,素描本掉了,高尔夫球帽歪戴在头上。希比尔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她在心里祈祷但愿他没犯心脏病!斯泰尔先生有气无力地连忙告诉她说,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一阵晕眩,觉得脚底没了气力,只得坐下。“我突然被打动了,我想,是你的感情打动了我!不管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说。他不努力站起来,而是笨拙地坐在地上,裤腿和鞋子上沾满潮湿的沙子。此时,希比尔高居于他之上,他斜眼仰望着她,他们之间流动着一股是理解?是同情?还是认同?的暖流。 希比尔笑着打破僵局,把手伸给斯泰尔先生帮助他站起来。尽管他十分感动,也非常尴尬,但他也笑了,说:“恐怕我把事情看得太重了吧?”希比尔用力拉他的手。(这双手好大!抓着她的手指好有力!)当他嘴里哼哼着,抬身站起来的时候,希比尔感到他重得惊人 一个成年男人,很重。 斯泰尔先生紧挨希比尔站着,还抓着她的手不放。他说:“试验可说是非常成功,以我的眼光看来!恐怕不用再试了。” 希比尔犹豫地笑望着他。他大约和父亲的年龄相当不是吗?希比尔似乎看到一张比较年轻的面孔穿透斯泰尔先生粗糙、青黄的脸脱颖而出。那个像钩子一样难看的疤痕在阳光下古怪地闪着光。 希比尔有礼貌地把手从斯泰尔先生的手中抽回来,垂下了眼睛。她在颤抖今天她没有跑步,是专门来会见斯泰尔先生,给他做模特的。她按照他的要求,穿了一件宽松的上衣,一条短裙。她露着腿、光着脚、穿一双拖鞋,浪花打湿了她的腿脚。 希比尔似乎不想让人听见,小声地说:“我的感觉和平常一样,斯泰尔先生。” 他们攀登了一段陡峭的木梯,来到峭壁的顶部。不远处停着斯泰尔先生那辆闪着黑光的豪华轿车。在下午这个时候,公园里人很多;有一群嘻嘻哈哈的中学生在公园里游逛,从他们身边走过,但希比尔满不在乎。她还没平静下来,哭过后身体虽然发软,人却奇怪地坚强起来,情绪也很高昂。你知道他是谁。你一直知道他是谁。她敏锐地感觉到斯泰尔先生跛着脚走在她的身边,对他喋喋不休的话感到不耐烦。为什么他不开门见山直接说,就一次? 穿制服的司机坐在豪华轿车的方向盘后面。他目不斜视,犹如立正。他的鸭舌帽,白手套。他的侧影像古钱币上的肖像。希比尔不知道这个司机是否知道她的事情斯泰尔先生是否跟他谈起过她。突然,她整个人兴奋起来,该让某个人知道。 斯泰尔先生说,由于希比尔这天做模特做得很耐心,由于她比他期望的做得更好,他要给她一件礼物“也就是说,除了酬金,再加一件礼物。” 他打开豪华轿车的后箱,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盒子,不好意思地笑着,递给希比尔。“啊,是什么东西?”希比尔叫道。她和罗拉姨妈已经不再jiāo换礼物,jiāo换礼物似乎已经成了老早以前的礼节了。她很高兴这个礼节又恢复了。她揭开盒盖,看见里面有一个漂亮的钱包,是个坤包,羊羔皮的,黑油油发亮。“啊。斯泰尔先生,谢谢你。”希比尔说着拿起坤包。“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亲爱的?”斯泰尔先生催促说,于是希比尔打开坤包,发现里面装着钱是崭新的纸币最上面的一张面值二十美元。“我希望你别又多付钱给我,”希比尔不安地说,“我做模特的时间还没到三个小时。这不公平。”斯泰尔先生笑了,高兴得满面红光。“对谁公平?”他问道,“什么是‘公平’?我们爱怎样做就怎样做。” 希比尔羞涩地抬起头来,只见斯泰尔先生正热切地注视着她至少他眼角的皮肤皱得很厉害。“亲爱的,今天我一定要送你回家。”他笑着说。他的语气里有了新的权威,这种权威看来与希比尔收了他的礼物有关。“天很快就要变凉,你的脚又打湿了。”希比尔犹豫不决。她已经提起坤包,把它凑近鼻子,嗅到了羊羔皮刺鼻的气味:这是一个她从来都没有过的高级坤包。斯泰尔先生飞快地朝四周扫视一眼,似乎怕有人看见;他脸上还挂着笑容。“请上车,布莱克!你现在不能把我当作陌生人了。” 希比尔还是举棋不定。她半开玩笑地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布莱克,对吗,斯泰尔先生?你是怎样知道的?” 斯泰尔先生也开玩笑地笑道:“不是吗?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你不该知道?” ------------ 礼物(2) ------------ 片刻无语。斯泰尔先生轻轻地,但却牢牢地握住希比尔的手腕。他的手指像一条表链箍在她细细的手腕上。 斯泰尔先生凑过去,似乎要把秘密讲给她听:“唔,你们高中圣诞节举行庆典的时候,我的确听过你独唱,那个庆典开得真好;我还得承认,你们排练的时候我也溜进去看了。没有人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相信我听见导演叫你‘希比尔’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斯泰尔先生的口中叫出来,希比尔感到头昏目眩。她只能点头表示斯泰尔先生说对了。 “是吗?我不太有把握是否没有听错。这是个给可爱的姑娘取的可爱的名字。那么‘布莱克’‘布莱克’是你的姓了?” 希比尔喃喃说道:“是的。” “是你父亲的姓?” “不。不是我父亲的姓。” “噢,为什么不是呢?你知道通常孩子都是跟父亲姓的。” “因为”说到这里,希比尔困惑地住了口,没有把握该说什么。“是我母亲的姓。曾经是。” “啊,真的是!我明白了。”斯泰尔先生笑着说。“唔,说实话,我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换一个时候再来谈这个问题。我们?”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上车好吗。他把希比尔的手腕握得更紧了,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慈善,语气里却有点儿不耐烦。他抓得格外紧。希比尔站在路边,还拿不定主意,本想默许,同时却感到不该同意。现在还不该。 于是,希比尔紧张地笑着想把手挣脱出来。斯泰尔先生只得放开她,失望地把嘴往下一撇。希比尔向他道谢说,自己喜欢走路。“那么,我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吧?‘希比尔’?”斯泰尔先生在她身后叫道,“能吗?” 可是希比尔把新坤包紧紧搂在胸前,像小娃娃抱着毛绒玩具一样,快步走开了。 *** 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在后面跟着吗?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希比尔很想回头望,但是她没有回头。 她努力回忆,在她的一生中是否坐过这样豪华的汽车。她猜想在她父母亲的葬礼上曾经租用过有司机开的豪华轿车,但她没有参加过葬礼;除了外祖母和罗拉姨妈以及其他人的古怪表现伤心,但在伤心的后面还含有难于启齿、深深的震惊此外,一切和葬礼有关的事情她一概不记得了。 妈咪在哪里,她问道,爹地在哪里,回答总是一样的:走了。 哭也没有用。大发脾气也没有用。小希比尔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都没有用。这或许就是希比尔学到的第一个教训。 可是爹地没有死,你知道他没有死。你知道,他也知道,为什么回来了。 ------------ “着魔” ------------ 罗拉姨妈又抽烟了!又一天抽两包。希比尔感到内疚,她明白这事得怪自己。 是为了那个羊羔皮坤包。秘密礼物。希比尔把它藏在衣柜里最深的角落,用塑料布包好,以免它的气味在房间里充溢。(尽管如此,你还是闻得到是不是?它不是跟任何一种香水一样浓烈,淡淡地充斥着整个空间吗?)希比尔提心吊胆,生怕姨妈发现那个钱包和她的钱;虽然罗拉?戴尔?布莱克从来不进外甥女的房间,除非外甥女请她进去。但希比尔还是担心事情总会发生。她一生中从来没有对姨妈隐瞒过重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使她既感到激动,又觉得它有威力,使自己变得软弱,像小孩子一样提心吊胆。 然而,最使罗拉担心的是希比尔又对那件事情感起兴趣来。噢,亲爱的,你又在想那件事了?为什么? 那件事是罗拉姨妈的委婉语,是“那场事故”“那场惨祸”“你父母的死因”的简称。 在罗拉姨妈的记忆里,过去希比尔对那件事的好奇心不会持久,问问也就过去了,而现在这种好奇心已经被罗拉称之为“病态”。那默默不语、困惑的眼神!那嘴巴震颤、有时候愠怒的样子!一天夜晚,罗拉姨妈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枝香烟,直截了当地说:“希比尔,亲爱的,我的心快碎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希比尔似乎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个问题。“我的父亲还活着吗?” “什么?” “我父亲。乔治?康特。他也许还活着的吧?” 这个问题在她们的上空回旋,过了很长,很痛苦的一段时间,罗拉姨妈看来就要怒气冲冲地哼一声,从桌边跳起来,从房间走出去。可接下来的是,罗拉姨妈摇了摇头,垂下目光,斩钉截铁地说:“亲爱的,不是的,那人没活在世上了。”她停下来,吸烟,用力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来;似乎要往下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然后,静静地说:“你没有问你的母亲,希比尔,为什么呢?” “我相信我的母亲死了。可是” “可是?” “我的我的父亲” “没死?” 希比尔的脸变得热辣辣的,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想看看,看看坟墓!死亡证书!” “我会寄信到威灵顿复印一份死亡证书。”罗拉姨妈慢悠悠地说,“行了吧?” “你这里没有复印件?” “亲爱的,我为什么要有复印件?” 希比尔看见这个年迈的fù女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她,眼神有点儿令人害怕。希比尔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在你的你的法律文书里。你的文件。锁着” “亲爱的,没有。” 片刻无语。接着希比尔yù哭无泪地说:“我那时还太小,没有参加他们的葬礼。因此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管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人们说这是进行宗教仪式的理由要让大家看看死者。” 罗拉姨妈伸出手来握住希比尔的手。“这是理由之一,亲爱的,”她说,“我们在医疗中心天天都见到这种情况,人们不相信自己亲爱的人死了他们知道,但是不能接受;打击太大,一时难以化解。是的,有种说法,如果你没有亲眼看见一个人真正死了如果不公开举行一个仪式来确认你就难以接受。你可能就容易”说到这里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拉姨妈皱着眉头停了一下,“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希比尔眼睛盯着姨妈,感到十分震惊。可是我见到他了,我知道。我相信他,不相信你! 这个话题看来暂时结束了。罗拉姨妈迅速踩灭香烟,说:“这得怪我或许。事情发生后,我一直病了两三年,我再也不愿提起这件事。因此,当你这些年来一问到这个问题,我就制止你;我意识到了。但是,你知道,没有多少可说的米兰尼死了,他也死了。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么多年以前。” 那天晚上,希比尔在阅读一本从格兰科尔图书馆借来的论记忆的书。书上说:人常常被无穷无尽在记忆中休眠的东西困扰,往往想得着了魔,这些休眠的记忆留下的痕迹在特殊条件下会被激活,包括刺激大脑皮层中的兴奋点。这些痕迹不可磨灭地印刻在神经系统中,通常能被记忆的刺激物激活这些刺激物包括话语、视觉、声音,特别是气味。幻觉记忆与一个人经历过的事情密切相关。而在这些经历中往往出现“双重意识”,这时人们往往觉得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然而,人的许多记忆包含有过后的修改、选择和梦幻…… 希比尔合上书本。她看着手腕上被斯泰尔先生勒红的印子沉思起来。她对着这个印痕已经沉思了十多次。这个自称为斯泰尔先生的人抓住她的手腕时,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希比尔当时也没觉察到他的手指多么强有力,把她的手腕抓得多么紧。 ------------ “斯泰尔先生”还是“康特先生” ------------ 她看见他了,看见他正在等她。她很想立即跑过去,怀着孩子气的兴高采烈观察他的脸,看看当他见到她的时候,脸上会发出什么样的光彩。来了!我来了!希比尔?布莱克,年仅十七岁,身上似乎有无穷的力量这力量能对一个她素未谋面也不认识她的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因为他爱我。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这就是原因所在。 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 这是一个yīn云密布的下午,空气很沉闷。将近黄昏。公园里这一头还是有很多人:跑步的人有的穿得五颜六色。希比尔不在其中。头天夜里她没睡好,想着什么?她死去的母亲长得这么美丽?她已经回忆不起父亲的面貌了(尽管如此,他的面貌肯定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深藏在记忆的细胞里面),他长得怎么样?罗拉姨妈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世界上还有谁比罗拉姨妈更爱她?当然还有斯泰尔先生。 或者是康特先生。 希比尔看见斯泰尔先生微笑着向四周张望,眼神里充满期待,只见他身背粗呢口袋,光着脚,柱着拐杖,穿的是朴素的黑衣裳,银白色的头发闪闪发亮;希比尔避开斯泰尔先生的目光。如果希比尔离他近一点儿,她会看见墨镜里闪烁的光芒。她注意到那辆豪华轿车就停在一个街区以外的林荫大道上。 一个年轻fù女跑步从斯泰尔先生身边经过。这个fù女脚长,头发随风飘舞。斯泰尔先生密切注视着她,直到目送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然后他转回头朝街道上望,不耐烦地换着肩膀。希比尔看见他看了看手表。 在等我。你知道为什么。 募然间希比尔决定不朝斯泰尔先生走过去。不朝那个自称为斯泰尔的人站着的地方走过去。她是最后一分钟改变主意的,自己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做。她快步走开的时候只知道这样做一定做对了。她的心怦怦乱跳,视觉听闻各个感官全都警觉起来,仿佛刚刚九死一生,幸免于难。 ------------ “乔治?康特”的命运(1) ------------ 星期一、三、五罗拉姨妈下班后去听增氧健身法的课,在这几个晚上她很少在七点钟以前回家。今天是星期三,四点钟:希比尔盘算着有足够的时间翻看姨妈的私人文件,然后在姨妈回来之前,老早就能把这些文件放回原处。 罗拉姨妈把家里的钥匙放在她书桌最上面的抽屉里。希比尔知道其中有一把是开书桌旁边那个铝文件柜的钥匙,那里面放着秘密文件和记录。那一串钥匙大约有十多把,但希比尔没花多大的功夫,就找到那一把。“罗拉姨妈,请你原谅我。”她喃喃说道。罗拉姨妈信任她,文件柜才这么轻易就打开了。 因为希比尔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破坏过她和姨妈之间的信任。她意识到,打开文件柜,拉开抽屉,她的所作所为就覆水难收了。 抽屉里塞满了马尼拉纸做的文件夹,多数已经很破旧,卷了角。希比尔第一个反应是失望那里面放着许多年来数以百计的收据、收支纪录、国税缴费单据。接下来她发现一包1950年的信件,那时候罗拉姨妈还是一个年轻姑娘。信件里夹有快照、几张正式照片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稚气未脱、长得很美的姑娘,她头戴中学毕业生的学生帽,身穿中学毕业生的学生装,笑吟吟地对着镜头。照片的背面写着“米兰尼,1969”。希比尔凝视着她母亲的照片在成为她的母亲很久之前的照片既感到得意又感到失望。不错,这就是那个神秘的“米兰尼”。然而,这个“米兰尼”是不是希比尔儿时所知的“米兰尼”?也许只不过是个中学生?她年龄和希比尔相差无几,从她的相貌和自行其是的表情看来,假若她是希比尔的同学,根本不可能和希比尔jiāo朋友。 希比尔颤抖着手把照片放回原处。她有点儿感激罗拉姨妈没保存多少过去的纪念品这就少了许多震惊,许多新的发现。 没有米兰尼?布莱克和乔治?康特的结婚照。一张也没有。 到目前为止,父亲“乔治?康特”的照片一张也没有看到。 只有一张米兰尼和她的小女儿希比尔用照相机拍的照片。希比尔对这张照片看了许久。这张照片是夏天在湖边的村舍照的;米兰尼照得很漂亮,她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手里搂着她的女儿,两人都看着镜头,似乎有人刚刚叫过她们,叫她们笑一笑米兰尼咧开大嘴,迷人地笑,笑得十分甜蜜,希比尔咧开小嘴,像打哈欠一样。这张照片里的米兰尼看起来只比中学毕业照片里的米兰尼稍稍老成一点儿,淡棕色的披肩长发夹杂着金黄的色彩,挽在头上;眉毛细心地上了油,使一双眼睛在桃子脸上格外突出。 前景的草地上有一个男人的脑袋和肩膀“乔治?康特”或许是吧?那个失踪的人。 希比尔注视着这张皱巴巴、褪了色的照片。她不知道该怎么想,而且,奇怪的是,她没有神秘感受:照片里面那个幼儿真的是她,希比尔?布莱克本人吗?如果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许实际上她是记得的。在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有抹不掉的记忆印痕? 从现在起,她将把这张照片里那个漂亮而自信的年轻fù女当作她的母亲“记住”。这张全色照片里的形象将取代任何别的形象。 希比尔很不情愿地将照片放回装照片的袋子里。她多么想要保存这张照片啊!可是罗拉姨妈终究会发现她偷了照片。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偷看了她的东西,破坏了她们彼此之间的信任,罗拉姨妈必然难以相信。 装私人东西的文件夹没几个,很快就翻看完了。竟然没有涉及那场事故,那场“惨祸”的东西?连讣告都没有?希比尔又看了邻近的几个文件,越来越绝望。现在不仅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成了问题,连罗拉姨妈为什么把他的一切痕迹全都抹掉,甚至在她自己的私人文件中也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成了使她同样非搞清楚不可的问题。希比尔一时间感到很纳闷,到底有没有“乔治?康特”这个人,也许她的母亲从来没有结过婚,难道这就是秘密的一部分?米兰尼死得很惨,至少在罗拉?戴尔?布莱克的眼里是这样的。所以必须对希比尔隐瞒真相,这么多年以后还要隐瞒?希比尔记得罗拉姨妈说过:“你唯一该知道的事情是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不愿意你在他们死亡的yīn影下长大。他们特别是你的母亲,希望你快乐。 希比尔猜想这份快乐的遗产所包含的一部分就是要让她和完全正常的美国女孩一样成长,在阳光下、没有yīn影、没有历史的地方成长,至少没有与她有关的历史。“可是,我不需要快乐,我要知道内情。”希比尔大声地说。 但是其余的文件夹都塞得紧紧的,几乎抽不出来,得不到任何信息。 希比尔大失所望,关了文件柜,把柜子锁上。 罗拉姨妈书桌的抽屉呢?她记得这些抽屉是不上锁的,所以里面一定没装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此时她却认为,尽管没有上锁,抽屉里面一定有罗拉姨妈想藏好不让她看见的东西。于是,虽然不抱太大的希望,希比尔迅速拉开抽屉寻找。抽屉里乱七八糟塞满了文件、剪报,还有几包家庭开支的收据,她们在洛杉矶看过的戏剧节目单在那个最大的抽屉里,压在最下面。在一个皱巴巴的马尼拉纸信封面上仔细地打印着医疗保险字样。希比尔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 “乔治?康特”的命运(2) ------------ 里面装的是剪报,十分发黄的剪报,有些用玻璃纸粘贴起来,粘贴剪报的玻璃纸也有年头了。 怀蒙特威灵顿男子qiāng杀妻子 自杀未遂 七月四日本地男子与妻子发生争执后杀妻 企图在查布林湖自杀 乔治?康特,三十一岁,因谋杀被捕 威灵顿律师qiāng杀二十六岁的妻子,被拘入狱 康特受审 被指控预谋杀妻 家人作证 于是,不到六十秒,希比尔就获悉了罗拉姨妈瞒了她十五年的那场惨祸的xìng质。 她父亲的确是一个名叫“乔治?康特”的人。这个人在查布林湖,他们自己的快艇上开qiāng打死了她的母亲“米兰尼”,把她的尸体扔进湖里。他自己企图开qiāng自杀未遂,只是头部严重受伤。对他施行了神经外科急救手术,活了下来。他被逮捕,受审,定为二级谋杀罪,被判处监禁十二至十九年。在北怀蒙特哈特希尔州立监狱服刑。 希比尔仔细地审视剪报,看得双手麻木。事情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谋杀,企图自杀!不单单是酗酒和湖面上出的“事故”。 罗拉姨妈看来要么一定是急急忙忙,要么就是十分反感地把剪报塞进信封里;同时塞进信封的还有一些撕碎了的照片,只留下了说明照片的字“米兰尼和乔治?康特,1975”“起诉证人罗拉?戴尔?布莱克离开法庭”。从那些乔治?康特的照片可以看到一个确实和“斯泰尔先生”相像的人:比斯泰尔先生年轻,黑头发,脸部的下巴比较宽,一副年轻有为、充满自信、前途无量的神气。这就是他。你的父亲。“斯泰尔先生”。那个你一直找不到的人。 还有几张米兰尼?康特的照片,其中包括有一张贴中学年鉴的照片,一张华发高挽、身穿制服的照片“威灵顿fù女被嫉妒的丈夫杀害”,有一张这对夫妻的结婚照,两人看上去十分年轻,漂亮,十分幸福;一张“康特全家在避暑别墅”的照片;一张“律师乔治?康特被判二级谋杀罪”的照片罪犯麻木不仁,低着头,戴着手铐被两个执法官员押出法庭。希比尔知道她家发生的事件骇人听闻,在怀蒙特州威灵顿市家喻户晓,引起公众极大的关注,这就是其可怕、可耻之处的部分原因。 罗拉姨妈在法庭上说了什么?事后她病了一场,治疗了一段时间。因此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她只说,这是老早以前发生的事了。 可是,她也撒了谎。她曾经正眼对着希比尔撒谎,骗人。明明知道他还活着,却坚持说他已经死了。 在希比尔有理由相信他还活着的时候,还在撒谎。 我姓斯泰尔!别急着对我下结论! 希比尔把那些发黄的剪报读了又读。大约共有二十张。她归纳出两点:其一:她的父亲乔治?康特出生于当地的名门望族,在他接受审判的时候请了一个很能干的律师为他辩护;其二:丑闻在社区引起极大的轰动。毫无疑问,人们纷纷前来吊唁,慰问悲伤yù绝的布莱克一家人,尽管如此,对此丑闻却人人津津乐道。一个美丽的年轻妻子被“嫉妒”的丈夫杀害,尸体从昂贵的快艇投入查布林湖中谁能不津津乐道?媒体肯定对此大肆渲染。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你要改姓。不跟杀人犯姓“康特”,而跟受害者姓“布莱克”。 希比尔满怀孩子的愤怒,无法形容的哀伤,作为女儿,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名叫乔治?康特的人要使用暴力,把一切都毁了! 据证人指控,乔治?康特对其妻在社jiāo圈子里和别的男人jiāo往毫无“理智”地醋劲大发;好几次在大庭广众中和妻子吵闹,并酗酒成xìng。七月四日,谋杀案发生的当天差不多整整一个下午,两夫fù在查布林俱乐部和朋友喝酒,之后驾游艇开往俱乐部以南三英里开外的避暑别墅。中途发生争执,乔治?康特用.32口径手qiāng朝妻子开了几qiāng,事后据乔治?康特供认,他购买那支qiāng是为了“向她表明我是认真的”。然后,他把她的尸体推出船外,继续朝别墅开去,在屋里,他发了狂,想把两岁的女儿希比尔带走,带回船上说她母亲在船上等她。但被害人的亲属,孩子的外祖母和姨妈,不许他把孩子带走,于是他独自回到船上,往湖里开了一段路程,向自己的头部开了一qiāng,倒在船上,随船漂流,被急救队救起,送往柏林顿医院,在医院保住了xìng命。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把他救活?希比尔痛苦地想道。 她从来没有对这个名叫乔治?康特:自称为“斯泰尔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的人如此伤心,如此气愤过。他当然也想把她杀了这就是他重返别墅的目的。假若外祖母和姨妈没有阻止,他也要开qiāng把她打死,把她扔到湖里去,然后开qiāng结果自己,一切就全都结束了可他自己没有死。自杀未遂。身体复原后,却申诉“无罪”。 二级谋杀指控,只判了十二至十九年。于是,他出狱了。乔治?康特获释了。成了“斯泰尔先生”,业余画家,爱美和纯洁之人,他找到了她,来到了她的身边。 而你知道他为何而来。 ------------ 你母亲在等你(1) ------------ 希比尔把剪报放回那个显眼地标有医疗保险的信封里,把信封放回姨妈的书桌那个没有上锁的抽屉最底部,尽管心烦意乱,仍然注意把抽屉仔细关好,把房内四周打量一番,看看有没有东西不小心放错了地方。有没有留下她到过这个房间的证据。 是的,她破坏了罗拉姨妈对她的信任。然而罗拉姨妈也对她撒了谎,这么多年来一直欺骗她。而且说得头头是道。 希比尔明白她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全信。她明白那些爱我们的人有时候会对我们撒谎,因为他们相信这些谎言是必须得说的,这也许是对的但他们还是撒了谎。 即使他们直接看着我们的眼睛,还坚持说他们说的是真话。 在希比尔能够采取的理智行动中最理智的就是:用她找到的证据和她知道的真相直面罗拉?戴尔?布莱克,并且把“斯泰尔先生”的事情告诉罗拉姨妈。 可是她太恨他了。而罗拉姨妈也恨他。然而恨归恨,她们怎能保护自己不受他的侵害,如果他成心要害她们的话?因为希比尔现在断定她父亲回来,一定是抱着害她的目的。 如果乔治?康特服役刑满释放,如果他能够像别的公民一样在国内自由来往,他肯定有十足的权利到加利福尼亚格兰科尔来。在和希比尔?布莱克接近的过程中,他没有犯罪。除了没有说真实姓名以外(而不说真实姓名对罗拉姨妈而言是最令人发指、最难以名状的事实),他没有威胁她,没有烦恼她,他表现得慈爱和善、彬彬有礼、慷慨大方。 “斯泰尔先生”是个谎言,是个猥亵。不过没有人强迫希比尔给他做模特,也没有人强迫她接受他赠与的昂贵礼物。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做的。她十分感激地接受的。起初的胆怯过后,她相当迫切地接受了他的雇用。 因为“斯泰尔先生”引诱了她几乎可说是受了他的引诱。 希比尔推想,如果她把“斯泰尔先生”的事情告诉姨妈,她们的生活必然有所改变。罗拉姨妈一定会惶惶不安,变得神经质。她一定会坚持报警,警察一定会置之不理,或者更糟糕的是,奚落她一顿。如果罗拉姨妈亲自去会“斯泰尔先生”,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希比尔不打算牵连姨妈。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涉足其间。 “我太爱你了。”希比尔喃喃说道,“你是我的全部。” 那天晚上,为了不见罗拉姨妈,或者不如说,为了避免被姨妈看见,希比尔早早上了床。她在厨房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说有点儿感冒。第二天早晨,罗拉姨妈进房看希比尔,担忧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脸色苍白地回答说感觉好一点儿了,但还不想上学,要在家里多躺一天。 罗拉姨妈对疾病总是十分警觉,用手摸了摸希比尔的额头,的确有点儿热。她看了希比尔的眼睛,希比尔的眼睛有点儿肿胀。她问希比尔喉咙痛不痛,头痛不痛。希比尔说,不痛,不痛。只是感到有点儿虚弱,想睡一会儿。罗拉姨妈相信了她,给她拿来退烧yào和果汁,吐司加蜜糖,然后不再打扰她,悄悄地走了。 希比尔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和姨妈见面。 但是,她当然能:她有把握强迫自己做必须做的事。 她母亲不是在等着她吗? 这一天下午有风,凉嗖嗖的。希比尔穿了一条暖和宽松的休闲裤,一件羊毛套头衫,一双跑鞋。但是,她今天不跑步。她背上羊羔皮坤包,坤包的皮带松弛地挎在肩膀上。 漂亮的坤包,独特的气味。 在离家之前,她从姨妈切牛排的刀子里挑了一把磨得最锋利的尖刀,把它放进坤包里。 希比尔?布莱克当天没有到学校。而是跟平常的时间一样,在大约3:45分的时候进了公园。她看见斯泰尔先生那辆长长的黑色豪华轿车闪着高雅的光停在附近的街道上,也看见斯泰尔先生本人在等着她。 一见她来,他就变得多么生气勃勃!跟以往完全一个样。希比尔感到有点儿奇怪,对他而言,似乎一切都没变。 他以为她还蒙在鼓里,以为她还不知情。容易得手。 对她微笑。挥手:“哈,希比尔!” 竟敢叫她“希比尔”。 他急忙迎面向她走过来,跛着脚,柱着拐杖。希比尔莞尔一笑。没有理由不笑,所以她笑了。她在想,斯泰尔先生拐杖用得多么熟练,多么顺手。从头部受伤以后就开始用拐杖了?还是在监狱里又受了伤? 多年的牢狱生活,有的是思考的时间。不是懊悔希比尔似乎知道他没有懊悔而只不过就是思考而已。 考虑大错是怎样铸成的,怎样洗刷错误。 “喂,我亲爱的,哈!我想你,你知道。”斯泰尔先生说。声音里含着责怪的语气,但他仍然微笑着表示十分高兴。“我不问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你来了。还背着美丽的坤包” 希比尔凝视斯泰尔先生苍白、紧张的笑脸。起初她的反应很慢,似乎麻木了,尽管事先反复排练过,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有点儿像在梦游。 “你今天下午愿为我做模特吗?在新的,改善了的条件下?” “是的,斯泰尔先生。” 斯泰尔先生挎着他的粗呢挎包,素描本,炭笔。他没有戴帽,银白色的华发迎风飘舞。他的白衬衫沾了一点儿泥土,系了一条海军蓝领带,一件旧的斜纹呢夹克;他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在希比尔的心目中像葬礼上穿的鞋子。她看不见墨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但从眼角皱褶的皮肤她可想而知他正密切地、如饥似渴地注视着她。她是他的模特,他是画家,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他已经在预先活动手指。 ------------ 你母亲在等你(2) ------------ “我想,我们已经用尽了这个公园可以作画的地方了,你认为是这样吗,亲爱的?这个公园很美,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画的地方太有限了。”斯泰尔先生说,“甚至连格兰科尔这里的海滩也没有什么画头。总觉得不够广袤。所以我在想我希望我们今天改变一点儿常规,沿海岸往上开。不远,只几英里。避开这么多人,这么多分散注意力的东西。”看见希比尔没有立即回答,他又热情地补充说:“我付双倍酬金,希比尔,当然。你知道现在可以信任我了,是不是?对吗?” 斯泰尔先生头上那个奇怪而又难看、像个钩子的伤疤那块柔软的浅红色肌ròu组织,在泛白的阳光下闪亮。希比尔感到纳闷,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子弹shè进去的地方。 斯泰尔先生在前面领路,朝路边等候的豪华轿车走去。轿车的马达几乎无声无息地在空转。他打开后门。希比尔抓住羊羔皮坤包,注视有坐垫、yīn暗的汽车内部。一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也许是站在高高的跳台上准备纵身往水里跳,不知道会跳到哪里去。但她不能后退。 斯泰尔先生满怀希望、迫切地笑着。“我们去吗?希比尔?” “去,斯泰尔先生。”希比尔说着上了车。 ------------ 掩饰(1) ------------ 因为这是怜悯。因为上帝尽管残忍,有时候也准予怜悯。 因为维纳斯看见了人马星座。 因为你笑话我,笑话我对星星的信仰。我的希望。 因为他哭了,你不知道他哭得多么厉害。 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小脸扭曲得很难看,热乎乎的,鼻涕口水直流,眼睛哭得红通通的。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他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不是你。因为我不想让他蒙受这样的耻辱。 因为他记得你,他知道爹地这个词。 因为看着电视,他会指着一个男人说,爹地? 因为这个夏天太长,没有下雨。夜晚很热,电光闪闪,不打雷。 因为夜里夜深人静,夏虫喧嚣。 因为白天掘土机和研磨机一小时、一小时不停地运转,把cāo场旁边的树木铲掉。因为红色的尘土飞扬,钻进了我们的眼睛、嘴巴。 因为他总是呜咽着叫妈咪?叫得我的心碎了。 因为上个星期一洗衣机坏了,只听得嘭的一声,声音震耳yù聋,把我吓了一大跳。肮脏的肥皂水排不出来。因为在头上电灯泡光的照耀下,他看见我拿着水淋淋的床单,喊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因为他给我的安眠yào丸是用面粉和粉笔做的,我敢肯定。 因为从你的眼睛像烛炬一样照到我的身上那一刻起,我爱你就胜过你爱我。 因为我还不知道这一点;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把它抛到了脑后。 因为这是耻辱。爱你,却知道你不够爱我。 因为我的求职申请书拼写错误太多,遭人耻笑,我一离开,就被撕成碎片。 因为他们不相信我所列出的技能。因为我的孩子一生下来,我的身体就有了残疾,总是疼痛不止。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哪怕我容不下他。 因为还怀着他的时候(在刚怀着他的时候我们多么幸福!我能肯定当时我们十分幸福!一同躺在铺着灯芯绒床单、狭窄而摇晃的床上,聆听雨点打在屋顶的声音。倾斜的屋顶十分低矮,你长得太高,不得不弯腰。从街上看,用黑色木瓦盖的屋顶看起来总是湿的,像低垂在三楼窗户上面的眉毛,而窗户则像斜视的眼睛。在大学我们总是一同回家,你从地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走出来,我离开会计学院,我们在学校的哈迪角会面,我的眼睛由于会计室昏暗闪烁的灯光,什么人也看不见。当你的手臂挽着我的腰,我的手臂搂着你的时候,我们和任何一对儿一样,和任何大学姑娘跟她的男朋友回家一样走回家,是的,那就是家。我始终认为那是家。我们抬头望着那间房的窗户,笑着说道,你想想谁住在那间房里呀?他们姓甚名谁?他们是什么人?屋檐下那一间神秘舒适的小房,黑色的雨水顺着下斜的屋顶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我现在就听得见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但如果我太累,筋疲力尽,大白天和衣而卧,醒来时不下雨了,只有掘土机和研磨机在树林里,我必须知道这又是一次机会,是时候了),是的我知道。 因为你不希望把他生出来。 因为他哭得太厉害,关起门来还听得见他的声音,把所有的门都关上还听得见他的哭声。 因为我不希望他成为妈咪,我希望他在力气上成为爹地。 因为手上这条毛巾在我手上,我明白这条毛巾该派什么用场。 因为支票是从律师事务所送来的,而不是你给我的。因为在撕开信封的时候,我的手指发抖,眼里流露出曾经这么多次赤luǒluǒ地自我揭露出来的这么大的希望。 因为他是这一丑闻的见证,他看见了。 因为他太小,才两岁,还不懂事。因为即使如此,他也知道了。 因为他的生日是一个征兆。他是在双鱼座时段①出生的。 因为在某些事情上他是他自己的父亲,那种知情的眼神,对我视若无睹,分明是在嘲笑我。 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像你一样哈哈大笑。 因为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接线生也不告诉我。因为在我知道可能找到你的地方到处都找不到你。 因为你的妹妹当面对我撒谎,把我引入歧途。因为我相信她曾经是我的朋友,现在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 因为我怕我太爱他了,这个弱点使我无法保护他不受伤害。 因为他的哭声使我揪心,也激怒了我,因此我害怕冷不防把手狂怒地放到他的身上。 因为他一看见我就缩头缩脑。眼神紧张。 因为他老是自己弄伤自己,他笨手笨脚,从秋千上跌下来,脑袋敲在金属柱子上,让别的母亲看见了,惊呼:啊呀!啊呀,瞧你的儿子流血了!那一次在厨房里他发脾气,呜呜地哭闹着拉扯我,伸出手来抓锅把手,几乎把滚烫的开水打翻,泼到脸上。我失去控制,抽了他一顿,摇着他的臂膀说坏!坏!坏!坏!我气得提高嗓门,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 因为那一天在法庭上,你不看我,你的脸一潭死水,像给了我当头一拳。你的律师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像我是你鞋底的泥土。好像他不是你的儿子,但你会在文件上签字似乎把他当作你的儿子,你太高不可攀。 因为那个法庭不像我有权期待的任何法庭,不像电视里那样尊严的大法庭,它只是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法官的桌子,三排凳子,每排六个座位,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就连这里荧光灯管发出一闪一闪的病态的有点儿发黄的光也使我的眼睛痛,所以我戴了墨镜,给法官留下错误的印象,我又鼻塞,擦鼻子,他们每问一个问题我都紧张地咯咯笑,感到害臊,以致于连问到姓名、年龄都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使得你们鄙夷地望着我,你们大家都鄙夷地望着我。 ------------ 掩饰(2) ------------ 因为他们站在你那一边,我无法阻止。 因为同意给我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后,你有权搬家。因为我不能理解。 因为他尿湿了裤衩,以他的年龄,他不该尿湿裤衩了。 因为要怪我。是要怪我。 因为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己的母亲在电话里对我尖声叫嚷。她说她帮不了我,谁也不能帮我过日子,我们互相叫嚷,吵的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吵得气喘吁吁,放声大哭。我砰地放下话筒,明白了我没有母亲,一阵伤心过后,我懂得了最好这样做。 因为他总有一天会了解真相,知道真相会使他伤心。 因为他把我的头发涂上了颜料,也涂了眼睛。那只左眼,看不清。 因为那一次差点就把开水泼到他的身上,我明白这样做轻而易举。但怎样才能让他不叫喊,不让邻居听见呢。 因为他们是会知道的,但只有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才知道。 因为那时你也会知道。只有我想让你知道的时候你才知道。 因为到那时我会以这种方式对你说,也许在一封由你的律师或者你的妹妹递jiāo给你的信中说,也许通过打电话或者当面对你说。因为到时候你不能逃避。 因为虽然你不爱他,你躲不开他。 因为我流了六天血,流了很多血。三四天内还不能结痂。因为坐在便盆上,用一团团卫生纸把流出的血吸去的时候,我的手一直颤抖,我想到了你,你从来没有流过血。 因为我是一个骄傲的女人,我对你的施舍嗤之以鼻。 因为我不配做母亲,因为我太累了。 因为白天机器掘土,磨擦树木的声音折磨人,晚上夏虫喧嚣。 因为睡不着觉。 因为这几个月以来,只要他一上我的床,就酣睡不醒。 因为他老是呜咽地叫,妈咪!妈咪,不要! 因为他无缘无故老是躲着我。 因为yào剂师拿走yào方去了那么久,我知道他在给人打电话。 因为在我买yào买了一年半的yào房,他们装作不认识我。 因为在食杂店,出纳们笑眯眯地盯着我和他,他泪流满面,扯着我的手臂。 因为他们在我的背后嘀嘀咕咕地耻笑,我太傲慢,不屑于答理。 因为在这种场合他总是跟着我,他都看到了。 因为除了他的妈咪,他没有别的人;而他的妈咪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太孤独了。 因为从上个星期天到这个星期天我重了七磅,我的裤腰紧绷绷的。因为我恨我身上的肥ròu。 因为现在看到我一丝不挂的样子,你一定会显出厌恶的神情。 因为我在你的眼里曾经是美丽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因为那一天天空布满了猪肝色的yīn云,但没有下雨。只闪电不打雷热浪滚滚使我焦躁不安,但是没有雨。 因为他的左眼有毛病,除非做手术,强化肌ròu,否则永远好不了。 因为我不想让他在睡梦中感到疼痛和恐惧。 因为你会付钱。支票由律师转送来,不附字条。 因为你恨他,你的儿子。 因为他是我们的儿子,所以你恨他。 因为你搬走了。我有理由相信你去了这个国家遥远的那一边。 因为啼哭过后他在我的怀抱里静静地睡着了,在我们之间跳动的只有一颗心。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使他免受伤害。 因为cāo场对我们的耳朵不利,扬起的红土钻进我们的眼睛和嘴巴。 因为我太累,不能把他擦洗干净,不能擦洗脚趾和指甲缝,耳朵里面,脖颈,还有许多秘密的肮脏地方。 因为我又感到腹部绞痛,月经来得这么快,使我感到惊慌。 因为我不能使他免受大孩子的嘲笑。 因为第一阵剧痛后,就不痛了。 因为这里面有怜悯。 因为上帝的怜悯是给他的,不是给我的。 因为这里没有人制止我。 因为我的邻居声音很大,即使他透过毛巾尖声叫喊,也没人听得见。 因为你不在这里制止我,你不在。 因为最终没人制止我们。 因为最终没人拯救我们。 ------------ 掩饰(3) ------------ 因为我自己的母亲出卖了我。 因为九月份第一个星期二又该jiāo房租了。到那时候我不在了。 因为他的尸体不重,扛得动,可以裹在柔软的羊毛围巾里,你记得那条羊毛围巾,我知道。 因为浸泡了他的唾液的毛巾将挂在绳子上晾干,不会留下痕迹。 因为要治愈创伤必须忘记,必须遗忘。 因为他不该哭的时候哭,该哭的时候不哭。 因为水慢慢地流进大锅里烧开,水在前面的火炉里噗噗地翻腾。 因为窗户紧闭,窗户上的蒸汽弄得厨房很湿,温度想必有100°F。 因为他没有挣扎。当他想挣扎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因为我戴着胶手套,以免烫伤。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惊慌失措,我没有惊慌失措。 因为我爱他。因为爱对人的伤害如此之大。 因为我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就是这样告诉你。 ------------ 你不信任我吗? ------------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法令公布的第二年。第一场逮捕、罚款、监禁、频频死亡的急风恶浪过去之后。除了走投无路的女人全都接受了新的条例,按照大陆道德法的规定生孩子。 只有:她别无选择。她是个大学生,她没有钱,在毕业前找不到工作。她的母亲离了婚,十分贫困,面临没顶之灾。她就是不能要孩子,也不想要孩子。“我知道必须做什么。”她的决心使她产生了令人害怕、决不回头的勇气,把恐怖置之度外。 然而几个星期过去了,她担惊受怕,拐弯抹角地打听哪里有医生愿意做违法的手术。她只是和那些她认为可以信任的女朋友谈论这件事情。根据妊娠法,哪怕只是询问这些问题,都要按照轻罪加以惩罚。她要被处以1000美元罚款,并开除大学学籍。 她也不能信任那个使她受孕的年轻人她的情人,实际上并非情人,只不过认识而已。现在,她躲着他。他对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错误是他们两人共同犯下的,她却要独自承担下来。 常有谣传,说的是男人心怀恶意去医yào道德署告发女人,甚至出卖自己的妻子。而且贪婪:因告发逮捕到犯人,告发者可获得多达500美元的奖金。 即使是朋友,她也要按捺住铤而走险的神情,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地说:“我有一个朋友,走错了一步,她确实需要帮助……” 通过这种方法,在孕期刚刚过了三个月,人家就带她找到了奈特大夫。 我不能这样下去不能:一个小时以后就解决了,到那时我就解脱了。她边想边登上奈特大夫诊所门外摇摇晃晃的木梯。奈特大夫诊所位于梅茵南路一排房屋的末尾。时间是一个周日晚上的10:30。她的挎包里装着卫生纸、一套替换的内衣裤和800美元。这笔钱是她借来的,差不多每个她认识的人都借到了。 她按门铃,片刻之后门开了,奈特大夫站在门内“进来,快。你带钱来了吗?” 她踏进门,奈特大夫关了门,上了门闩。他一直在抽烟门内的空气刺激她的眼睛。除了香烟的气味还有一股排水沟不通、垃圾陈留散发出来的微弱的甜味。 她惊讶地发现诊所里没有候诊室,没有护士,也没有服务员。房里四面通风,十分昏暗。一张厨房用的桌子放在房中间,从天花板吊下一盏强光灯把这张桌子照亮。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油布地毯上有一堆肮脏的毛巾。奈特大夫高个子,身体有点儿肥胖,闪亮的黑头发像是染过的,戴一副牛角框有色眼镜,一个纱布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系一条血渍斑斑、长长的白围裙;手上戴一副光滑、紧绷绷的外科手套。 “来吧。脱衣服,把这个穿上。快。”奈特大夫递给她一件肮脏的棉工作服,转脸数钱。 她照吩咐脱衣服。由于害怕,手颤抖得十分厉害,连衣扣也解不开了。不,她已经下了决心,她作出了决定,而且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一小时过后就解脱了。气味很难闻,她极力抑制呕吐,也不去看那一堆沾着星星点点黑色污渍的油毛毡地板。努力不听奈特大夫一边洗手,洗戴着手套的手,一边自言自语地哼哼。 他招手叫她走到桌子旁边,桌子的陶瓷面板上有刀剁的痕迹,也很肮脏。一端有两个马蹬似的东西。她就坐在这一端,面对奈特大夫和一个铝金属架子,架子上搁着fù产科和外科用的闪闪发亮的器械。虽然十分恐慌,可她想道,器械闪闪发亮,这意味着这些器械是干净的。 当然“奈特”不会是这个人的真名实姓。他有真实姓名,他是个真正的医生,毫无疑问一定在城里哪家诊所行医,很可能是享有强大政治声誉的PFF(PhysicianFriendsoftheFetus)“胎儿医友”成员之一。他的名气没有名叫“斯旺”和名叫“达根”的大夫高,所以他收费相对低廉。 她开始出汗,发抖。现在,仰卧在冰凉的桌子上了,两只脚分开踏在马蹬上。她不等奈特大夫询问就告诉他自从上次停经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她想给大夫一个十分准确的印象。奈特大夫俯身面对着她,一双眼睛藏在有色眼镜的yīn翳中,卷曲的灰白色头发在头顶强烈的灯光照耀下发出一圈光环。他发出咯咯的笑声,遮住口鼻的纱布口罩被唾沫弄湿了。他说:“急着把它做掉吧?” 大夫这句话本意是开玩笑虽然说得有点儿生硬,但没有恶意。 他是个和善的人,奈特大夫。她深信不疑。 他稍微严肃点儿地说:“这是个简单的医疗程序,不是什么大手术。放进去,拿出来,八分钟就可以做完。”但是当他刚要把冰凉、尖利的扩宫器chā进她的yīn道的时候,她惊慌得哭着往后缩。奈特大夫诅咒着说:“你做还是不做?由你决定。但是不退款。” 她听不大清楚。她的上下牙齿在不停地打架。 她小声问道:“可以给我用一点儿麻yào吗?” “你付给我800美元。这是全部费用。” 用不用氯仿麻醉是由病人任选的,要再加300美元。她相信用麻醉剂毕竟担的风险更大谣传fù女因滥用氯仿而死亡的人数和因大出血以及因感染而死亡的人数一样多。可现在由于吓坏了,她后悔不该少借300美元。 不:别睡着。一完事就自由自在地走出去。 奈特大夫又说,这是一个小手术,用真空吸引,只有一点点疼痛,出一点点血。他整夜都有预约,因此如果她不配合,或者不“你不信任我吗?诶?”他的态度在阳刚之气的烦恼背后有点儿打动人心的愠怒,甚至还有点儿委屈。你不信任我吗?她的情人也这样问过她,此刻她才想起本已忘记的这句话。 她强迫自己往下挪,紧紧抓住桌子的两边,把双脚放到脚蹬上。桌子有点儿摇晃,没有铺垫。她分开颤抖的两腿,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信任。” 接着,紧紧闭上眼睛。 ------------ 罪人(1) ------------ 往常很多个早晨都是杰科把她叫醒,今天杰科叫得特别厉害,声音格外刺耳。她透过自己拉过来蒙着头的床单,看见杰科纽扣一样亮晶晶黑溜溜的眼睛。 “妈妈,醒醒。妈妈别躲起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吧?”她知道。她知道。透过重压在身上温暖的被褥,她有气无力地说:“别,噢,请你别叫。别吵我。”床单该洗了。 杰科是她的孩子。生他的时候,她受了十一个小时的煎熬,她忍住剧痛,没有做剖腹产。杰科刚两岁,还兜着尿布,却会说话了,而且说的是这么残酷,这么毫不妥协的话。她,这个母亲,这个有责任代理杰科的人,不知道自己把什么力量释放到了这个世界上。 早晨如果她睡过了杰科认为允许她睡的时间,杰科就会砰地打开她的卧室门,像现在一样爬上她的床,分开肥胖的小腿,跨在她身上,火辣辣的小拳头像揉面一般均匀、急速地打在她的身上打得很痛,不过看来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很尖,像吹起床号;胀鼓鼓、黑溜溜的眼睛有杀气,跟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中上帝那些可怕的小天使的眼睛一样咄咄逼人。从杰科嘴里说出的“妈妈”这个词,像武器一样锐利。 “妈妈,该死的妈妈,你别想躲起来,你躲不开我,该死的笨母狗,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饿了!” 她微弱地辩驳说:“你总是饿。” 他蛮横地扯开被单,露出了她。她急忙拉上睡衣的一根带子,把平坦、松弛、青紫的rǔ房遮住,由于杰科吮得太用力,青紫的rǔ房从来没有恢复过。她尖叫一声,想把杰科踢开,但他在身上骑得更紧:他长得太壮,太可恶。他朝她笑,她惊奇地看见一排雪白闪亮的牙齿,心里纳闷地想道:是不是所有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都在想,是我的责任吗? 当然,曾经有过一个父亲,但是那人溜走了,抛弃了她,甚至在杰科还没有出生之前就溜走了。 杰科在骂她,现在有点儿怜悯,告诉她说该起来了,必须做计划了,她已经放过了许多天,这是最后一天了,她没有别的选择“到今天半夜,就过去了。” “不,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准备好了。” “没有!” “有!” “别吵我!” 她用拳头揉眼睛,想把儿子从眼睛里抹掉。但儿子的映像太明亮,太可怕,像霓虹灯一样跳动,深深地印在她的灵魂上杰科显然留下来,驱不散了。 “妈咪,你的骄傲到哪里去了?” 他们两人,母子俩,住在当代大西洋中部海岸上一座老工业城市的一排砖房公寓里。这个女人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儿子出生这么久了,还是昏头昏脑。她成了妈妈:她自己,也当上了母亲:以她的xìng格而论,她是个小心翼翼的人,有时候这种小心达到了偏执狂的程度,但结果还是怀了孕。她简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不能理解对前情人的提防和偏执。为了防止受精,避免在她生活中出现诸如小杰科之类的孩子,她有计划地采用生物化学避孕法,这种避孕法能避免中风、血小板凝结、肺栓塞、子宫癌和精神压抑等不良症状。在她能生育的xìng生活期,怀孕的威胁一直使她惶惶不安。这种惶恐显然已经到了头。(自从她的爱烟消云散,情人离她而去,她真难以想象自己是一个人体,更不能想象自己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正如杰科所说:“现在,有我了,妈妈,你可以收摊了。”杰科的话并非出于小孩子淘气的恶意,而是陈述不证自明的事实。) 这女人已经说不出前情人的名字,在其想象中把他称为“X”,他强烈反对怀上杰科纯属偶然不能怪她的说法;在由于拖延错过了流产的时机后,冷漠地离开了她虽然她知道他早晚会离她而去。 多么短暂的狂热就造成了后果,一旦造成后果,必然受到愚弄。 那女人自信能够独立,而且事实上能做一番事业,她试图把自己所处的困境看成并非个人的问题:这是现代社会的征兆。一个未婚母亲带着孩子。没有父亲(尽管他还继续住在同一个城市,做着同样的工作而且就在那个女人工作的大楼的实验楼里)。她试图把责备X背叛信任、背叛爱当作没有意义、孩子气的做法。杰科则坚持把“X”叫做“罪人”“狗娘养的,该受惩罚。” 杰科不是胡说八道,他的态度很直率,很简单,甚至还在娘胎里就劝告过她:你受够了屈辱,我们要讨回公道。可她却不想听,或充耳不闻。 吃早餐的时候,杰科用拳头抓住汤勺,把冒着热气、粘稠的燕麦粥送进嘴里,沉思着说:“他想在我还不能吸气之前把我弄死,笨蛋想把我吸出来,就像你用吸尘器把藏在肮脏的角落里面的灰尘球和毛发吸出来一样。”他狼吞虎咽地一边吃,一边自顾自地咯咯笑,“他不知道会遭什么灾,笨蛋。今天夜晚,半夜三更。” 那个女人,那个母亲,拿着一杯黑咖啡的手颤抖起来,说道:“噢,杰科,我不想这样干,真的。噢,不。”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对她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厨房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牙齿显得更加白亮。他坚硬的白牙对婴孩而言,稍微大了一点儿,而且显然比一般婴孩的牙齿密实。 ------------ 罪人(2) ------------ “他不想要婴孩,他事先警告过我在某种程度上,他完全是无辜的。我想我们真的不能责怪他。而且” “想把我用一个什么管子吸出来,扔进便盆里,像扔大便一样!扔了我!” “噢,可是,杰科,他不知道是你呀” “那么,你,你知道吗?亲爱的‘妈妈’?” “我我起初不知道。可是最后知道了。” “因为他走了,我来了。该死的笨母狗闹了半天还不知道她屁股里夹着什么东西。哈!” “杰科,你说得太难听了。噢,别这样说话。” 杰科一边吃,一边皱眉望着碗里的粥,粥碗是黄色的,像阳光一样明亮,碗的外沿装饰着笑脸。几个月以来,他不要高凳子,又坚持要上饭桌坐在妈妈的身边,用两本电话册再加几本《百科全书》垫坐。上个星期开始喝咖啡,那女人认为咖啡既然对自己的神经不利,对他的神经也会有害。然而在她喝咖啡的情况下,事实上,差不多每天早上总是喝咖啡的情况下,她有什么理由不给杰科喝?而且怎样才能不给他喝?她每每轻言细语地要他守规矩,他都只是一笑置之,有时候眨眨眼睛,似乎他俩在开玩笑:或许是做母亲的与当儿子的玩笑,但这个玩笑意味着什么? 那女人把她所爱的杰科当成男人的微缩,见到杰科常常害怕。自从X背叛她以后,她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能忍受男人,是否还能够和男人共戴一片天。她甚至把他看成天才、怪物、医yào导致的恐怖她阅读过某本谈论怪病的书籍,里面提到由于荷尔蒙失衡,孩子(通常是男孩)长得很快;往往超过父母,而后在父母惊惧的眼前死去。杰科是否受到这种yào物的影响?她带杰科去看儿科大夫,在大夫面前杰科又成了典型的两岁儿童;他竟然有办法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两岁儿童。孩子的敏锐和聪慧给蒙克大夫留下深刻的印象,总是对母亲称赞孩子“身体发育良好”;他似乎没注意到孩子的发育在别的方面有问题。而,无论怎地,杰科居然能磕磕巴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话,能惟妙惟肖地扮演蹒跚学步的儿童,连他的母亲都会上当受骗。差点上当受骗。 “杰科”这个名字,发音仓促,像个轻浮的男人名字,本不是那女人要给儿子取的名。她本想用已故的父亲的名字“亚lún”给他命名,但杰科自己想要“杰科”这个名字。在他还是个幼小的婴儿时,无论叫他什么别的名字,他都发狂地尖叫。“杰科来了!”“杰科要这个!”“杰科现在饿了!”X只来看过杰科三次,而且可以觉察出每次来都出于无奈。他从未抱过自己的儿子,更没有吻过他。X高个子,骨头长,头发渐渐稀疏,戴眼镜,体质差。学的是生物化学和数学。他用方程式笼而统之看待世界、看待女人。他当然在杰科身上看不出与他共同之处。杰科甚至还在襁褓之中就有一张绯红的脸蛋,有引人注目的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有亮晶晶、富于穿透力的黑眼睛,可说谁也不像,只像他自己。像“杰科”。 现在杰科两岁了,矮胖的上身像一块老式的洗衣板。脸圆,也是胖乎乎的,但有时候却呈现出成年人焦虑、工于心计的棱角;他那稚气的前额思索起来会皱成一道道犁沟。他的腿很短,跟手臂、上体一样粗壮结实。虽然不是发育不健全,看上去却与侏儒的腿别无二致;他那双眼睛如饥似渴、热切的眼睛如何评说?他的生殖器,那个胀鼓鼓的果果,把有松紧带裤腰的白色棉布裤衩前面撑开来? 杰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也许是新时代的标志,是下个世纪新生活的标志。 “你在看什么,妈妈?” “什么也没看。“ “哈!我说过,我说过我是人物!” 女人注视着她的小男孩,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杰科常常在大清早这种时候自言自语,语速很快,似乎高声思索,把心里的话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她听),她笨拙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用手背揉眼睛,尽管知道会激怒杰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噢,求你啦。我害怕。我受不了。反正流的是我自己的血,杰科,生你的时候仅此而已。” 几天过去了,处理的都是外部事务。她干得得心应手,因为这些外部事务都不是实在的事情;不是杰科的事,也不是杰科父亲的事,而她身上的伤疤才是实在的。 她机械地但却完美无瑕地穿着打扮去上班:短上衣很时髦,贴身的法兰绒套装,薄丝袜,蜥蜴皮高跟鞋,红色丝绸围巾。杰科责备地说她那张沉思的长脸太苍白“没有必要使自己看起来又老又土,妈妈。”他早就不需要母亲帮助穿衣服,自己穿上一件血红色的丝绸夹克,夹克背面缝着一条嘴里喷火的绿鳞恶龙,拉上拉链;套上一双皮靴,把母亲给他织的毛线帽子戴到头上,往下拉,几乎盖到眉毛。这是四月里一个yīn雨的早晨,寒冷的雨点拍打着窗户,因此杰科坚持要穿得暖和一点儿他有成年人的经济头脑,认为生病“不能行动”是愚蠢地浪费时间。 他去把汽车钥匙拿给她,把钥匙弄得叮叮当当地响。 “快来,妈妈,快挪挪你的屁股!” “嘴巴干净点儿,你我来了。” 一个星期五天,女人要把杰科送到小海狸儿童护理中心。到目前为止,就她所知,他在那里表现得同精力充沛的同龄儿童一样正常。他是怎样完成这个转变的对她而言始终是个谜,但显然他喜欢去那里。“和小孩儿打闹”比在蒙克大夫目前装作蹒跚学步的小孩更富有挑战xìng。当母亲把杰科jiāo给一个大rǔ房、梳辫子、名叫朱丽叶的女人的时候,杰科看起来真的比平常矮小。滴溜溜乱转的亮眼睛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神情,连细长的头发也和幼儿的没有区别。特别是他的行为改变了:当母亲和他吻别轻轻说道:“再见,亲爱的,要听话,宝贝,过后来接你”的时候,杰科搂住母亲,把温暖的脸蛋贴在母亲的脸上说:“妈妈,别走。”转眼间杰科就神秘地变成了一个没有父亲,母亲又要工作,害怕被人抛弃的两岁孩子。 ------------ 罪人(3) ------------ 在小海狸儿童护理中心,人们对杰科的看法是他比他的年龄老成;有时候“不合群,好斗”;有时候“听话,腼腆,内向”。使他的母亲感到惊讶的是说他有绘画的天才能挥洒画笔用原色画向日葵、笑脸气球、幻想联翩的行星,这些画都张贴在中心的墙壁上显眼的地方。看来他在中心里有几个朋友,但并没有表示要去他们家里玩的愿望,让他母亲放心的是他也不想邀请谁来家里玩。 他不止一次诙谐地说:“和小孩子做伴真他妈的累。” 那天早上女人吻别杰科时,杰科比平时搂她搂得更紧,用孩子气的声音恳求道:“别忘记,妈妈!别忘记回来接我!别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噢,杰科,”他母亲意识到朱丽叶正望着她,紧张地说:“我怎么能忘呢?”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是X离开本市的前夕。 是他在综合楼办公室待的最后一天,是作为贝尔实验中心SPE项目地区检察官员的最后一天,是在该市另一头离女人的寓所大约四英里以外的住房里度过的最后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就有大卡车来收拾他的东西,搬到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去X被提拔为贝尔实验中心克利夫兰分部SPE项目一个更大的实验室主任,他非常引以为豪,急着赴任。 这些使女人蒙受侮辱的消息不是由X告诉她的,也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可她到底还是知道了。杰科凭着探听机密非同凡响的能力,也从她那里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几个星期以来,杰科一直用手肘推着她说:“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dàngfù。一定要让他把日子一天一天地从日历上划掉。” 那是月底最后的一个星期五。这一天女人思绪纷乱,如云团翻滚,如四月的暴风骤雨阵阵扑来,头脑如醉似醒,昏昏沉沉。女人企图集中精力工作,因为这毕竟是她的公事,她的外界生活,她的年华在工作中消逝,如同本世纪的岁月,越来越短,渐渐走到尽头。并非走到她这代人佯装相信的烈焰腾腾的世界末日,但必然要走到头。是的,要结束,在日历上要翻开一个新纪元。在这个新纪元中,一切新的、年轻的、生气勃勃的、饥渴的人和事将迫不及待地取代我们这些老人和旧事物。到2000年杰科才二十岁:他已经是下个世纪的人了。 她希望他没有这么快就把她忘记了。 心里一阵冲动,她往X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他的办公室在另一座大楼,在几条曲径、几道电梯、几个死胡同以外但秘书也许听出了她的声音,告诉她说X“不在”。女人道了谢,没有留话就轻轻地挂了电话。在过去的二十四个月,打了无数电话都没有回音,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再留任何口信。 二十四个月!有这么久吗? 难以容忍的时段,X背叛的时段! 实际上,女人心里十分清楚,X早在他们的孩子诞生之前就如此残酷无情地和她斩断了一切联系;关系破裂后的时间比他们相爱的时间还要长。起初X还有歉意,有内疚,或者看起来有内疚的神情。当然他曾主动提出付钱给她打胎,并且出手大方,为了摆脱她(和杰科,还在子宫里的杰科),答应给的钱数目越来越高;但是女人拒绝了。她说我爱你。我们的爱情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我们可不敢把他消灭,这你是知道的。可X似乎听不进去,就连子宫里存在的那个东西都怂恿她:对!对!就这样!就这样说下去,那个畜生非听不可!促使她不停地说下去,他也没有为她话语里激烈而神秘的感情所动摇。 他不听。他跟过去那些男人一样,大发雷霆,干脆和她一刀两断。不同的是,女人现在怀了孕,而她不打算做流产子宫里那个存在不允许她那样做。我想要生出来,我要阳光,我要一张真正能开口的嘴,他妈的,你这个畜生,谁也别想挡我的路。事情真的是这样,或者说变成了事实。X听不见他的孩子迫切的话,也不能诱使他把耳朵贴到女人的肚腹上,安抚她一下,感触一下腹中的生命,神奇的生命,不能忽略的生命。X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说:“听着,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们不能做朋友吗?”又说:“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误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感到十分遗憾。”又不耐烦地说:“请你别再打扰我,好不好?这样我们两人都很尴尬。”还说:“真讨厌,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当这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别来烦我。”最后女人一打来电话,他就挂了。在贝尔,一见她走过来他就躲开;她相信他一定和主任商量过,真的重新安排了上班时间,使得女人算不出他从几点钟到几点上班,好在停车场守候。她去他住的公寓楼找过他几次,但他都避而不见。她当然还寄了不少信件,大部分都是由杰科口述的。最后一封是圣诞节寄的,十分简洁,缩成诗行:罪恶之瘤会化脓,无辜者必遭荼dú,因此,当心! 女人的信他一封也没回。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彻底告吹了。 然而女人继续干她那份工作,她很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薪酬也很高:她具有英语教育的高级学位,在贝尔的职责是协助某些高级的雇员工程师、物理学家、化学家、数学家等给分部主任或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国防部撰写报告。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外国人,特别是日本人,甚至连土生土长的人,都无法连贯、流利地用英语表达思想。女人只管完成jiāo给她的任务,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报告究竟是什么意思。遇到开列细目向五角大楼要求拨款,或者详细汇报资金的去向,她可以用文字处理程序,在电脑上迅速而清晰地打印出来,根本不触及她的个人问题。 虽然有点儿残酷,但正如杰科所说:“不管怎么样,在那里,你知道做什么。哪怕你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情。” 有时候,他也能用稍微温柔的语气给予支持:“你他妈的干得好,他们知道千万控制住,妈妈,OK?” 妈妈同意。OK。 ------------ 罪人(4) ------------ 尽管如此,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大多数职工下班回了家,女人把头埋在手里,伏在桌子上哭泣;或者想要哭泣。她咕哝着说:“他也许还爱着我。也许会原谅我,和我重温旧爱。”几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应,只有静寂,只有头上的荧光灯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也许会改变主意,把我们带到克利夫兰,他也许会的。”但是她哭不出来,她已经哭过许多次,泪腺已经干涸。再说,她实际上也不孤单,杰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破了沉寂:妈妈,为什么不同意?你知道命该如此,该死的,为什么不执行计划? 女人从小海狸儿童护理中心把小男孩接回家一个小时后,不知道儿子在哪里,于是走进厨房寻找,在厨房里看见她不愿意见到的情景。 但她平静地问道:“杰科,你从哪里弄到这些刀子?” 杰科打手势叫她别做声,他在思考。 杰科站在椅子上,橘黄色的福米卡厨柜面板上摆着六把刀。显然不是按照刀的尺寸,而是按照刀的锋利程度摆列。 “杰科?这些刀子?” “别装聋作哑,妈妈。” 女人的手颤抖起来,仿佛整座大楼都在摇晃。那天她喝了许多杯咖啡,视力不太靠得住,在开车回家的路途中,她突然转进了迎面而来的车流里,幸免于难。她想走出厨房,任凭杰科自己玩刀子,但杰科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迅速伸出手来,用钢筋铁骨似的小手指抓住她的手腕。 她有气无力地说:“噢我不碰刀子。”话虽如此说,却拿起了杰科从那一排刀子中推出来的那一把刀,在手里掂量。 是一把切ròu刀,台湾产,十英寸长的不锈钢刀刃磨得雪亮,锋利无比。仿木制的塑料刀把给女人使用恰到好处。 “我什么时候买的这把刀?我从来没买过这把刀。” “在希尔圣诞节大拍卖的时候买的。” “我从来没买过!” “那么,谁买的,妈妈?” “是我买的,但我不打算带这把刀外出。我去哪儿也不带这把刀去。” “天黑之前不带。” “什么时候?” “大约九点钟,妈妈:不早不晚。” “我不。” “你一定要。” “我不会一个人去。” “妈妈,你当然不会一个人去。” “我不会?” “你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一个人去了,是不是?再也不一个人去了?” 杰科在厨房的椅子上站稳,跟妈妈一样高,露出最甜蜜、最自然的笑容。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当她想死的时候,这笑容温暖了她的心,使她像一个年轻姑娘一样热情洋溢地活下去。 杰科用手臂搂住女人的脖颈,给她一个孩子的拥抱,用湿嘴唇给她一个热吻,又说道:“妈妈,你知道你无论去哪里都不会一个人去,永远不再一个人去!” *** 来到X的公寓楼,女人想坐电梯上九楼,但目光锐利的杰科拉了拉她的手臂,催促她往楼梯走。他们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们来过,不是吗? 在文明社会,此时已经晚了。杰科多次说过:“无论对什么罪人不能坐等上帝惩罚。” 女人和杰科上到九楼的时候,女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周身的血管里冒出兴奋的火花。她肩上的背包里装着十英寸长的切ròu刀;在她的身边是迈着粗壮的短腿、上楼的动作比她灵活的小杰科,她子宫结出的果子。女人想,既然X难得带她来这个地方,他的儿子更是从未来过,那么他们两人就该来看他,这样做看来非常正当,没有什么不合适。而且不能回头了。 他倒是去过她的家。吃过她为他精心准备的食物。同别人一样。同和他一个xìng别的人一样。他说过爱她,用他的吻给她紧张而充满希望的身体涂过油①。在他的监护下,她变得美丽了,不是吗? 她不假思索地向他敞开了女人的灵魂,却没有料到一旦男人的激情消逝,她本人的灵魂重返自身时,已经被玷污,被压垮。用杰科不屑的话说:“像一张被那畜生擤过鼻涕的克里内克丝面巾纸。” 但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在X住的那一层楼,杰科把楼梯门推开一两英寸,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看见走廊里没人,招手叫女人出来,悄声说道:“妈妈,走。过来。”女人摸了摸肩膀上背着的包。目光似乎歪斜了。出发前,她喝了几杯酒,服了一粒白色的yào丸,使神经镇定。她蹲下来,悄悄对杰科说:“别离开我,宝贝答应我,别让门关上?”杰科把她的腿推了一把,不耐烦地说:“天啦,妈妈!当然给你开着。”于是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醉眼惺松地数着门号,找到X住的9-G,擦了擦眼里一直含着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用手指按门铃,用力按,以断退路。 想起很久以前,刚怀孕很难受又吓怕了的时候,曾经给X打过电话肯定是X,不管那人后来怎么说听见他的电话铃响了又响,如同她命中的血液无情地渐渐冷却、干涸,那时候她的子宫里那个声音第一次响起,像上帝远古的震怒,十分奇妙地给了她无穷的安慰。那声音说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惩罚,那些罪人只要耐心等待,她真他妈的又耐心地按了一次门铃,听见了脚步声。这一来,不能回头了? 在灯光昏暗的走廊的另一头杰科在远处等着她,就在紧急出口的门边。但是当她斜眼朝那边望过去的时候,只看见门前空dàngdàng的,那扇门紧紧地关上了。在她和那扇门之间空气微微一颤,走廊微微一抖,仿佛那座楼或许连楼下的土地都开始摇晃起来。女人毕竟是有理智的人,她想那座楼不可能真的在摇晃,即使真的在摇晃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怎的,她来了。门开了,X出现了。 ------------ 预兆(1) ------------ 今年的圣诞节是星期三。圣诞节前那个星期四,黄昏时分,维特尼驾车往住在该城另一头的哥哥奎恩家驶去,路上维特尼得了一个预兆。 维特尼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他不是。 他也不是一个好干涉别人家务事的人,特别是哥哥的家事。哪怕只是出个主意,如果事先未征得奎恩同意都是危险的。 可是维特尼早上接到小妹的电话,她从姐姐那儿接到电话,姐姐又是从去看母亲的姑姑那儿接到电话奎恩又开始酗酒了。他威胁妻子艾lún,或许还威胁了女儿,这是家丑,令人抬不起头。过去的十一个月奎恩参加了同xìng恋的聚会,虽然不是定期地去,而且觉得尴尬,对这种聚会持轻蔑的态度。是的,他参加很多聚会,曾经戒了酒关于这些问题,要根据不同的家庭发表意见他的酒量已经比以前大大减少。作为帕克森家的长子,在当地有钱有地位,众口一词地认为,与一般人相比,参加同xìng恋聚会、承认有酗酒的毛病、承认脾气暴躁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维特尼头天夜晚就有预兆,一整天心里都惶惶不安,奎恩可能失去控制,把艾lún打成重伤了,甚至连他那几个女儿也不能幸免。奎恩块头大,年近四十,曾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学院,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他熟悉社团法,喜欢社团活动,心肠好。但维特尼从小就知道他是一个好动武的人:他常常用双手表达自己的意思,有时候这双手会伤人。 那天维特尼往哥哥家里打了几次电话,每次都没人接听。电话嗒的一声,接下来就是熟悉的嘶哑的留言录音带:哈,这是帕克森家!很遗憾,我们现在不能回电话。但是奎恩的声音,热情洋溢,兴高采烈。但隐藏着威胁。 维特尼打电话到办公室的时候,奎恩的秘书只是说他不在。尽管维特尼亮出奎恩弟弟的身份,秘书肯定知道他是谁,但仍然不肯给他透露任何信息。“奎恩在家吗?他到城外去了吗?他在哪里?”维特尼极力不露出不安的声音。而奎恩的秘书,奎恩的同伙之一,只是静静地答道:“我有把握,帕克森先生圣诞节期间会和你联系的。” 圣诞节在格兰德维林荫道老帕克森的大宅子里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在那么狂欢的气氛中,维特尼怎么能把奎恩拉到一边说话?何况,到时候也许为时已晚了。 因此,尽管维特尼不是那种爱干涉别人婚姻、特别是哥哥私生活的人,他还是上了车,开车到城市另一头。他住的地方是城里不太富裕的街区,这里的房屋都是共管的公寓楼和单家独户,他已经在这里居住多年,过着庸庸碌碌的单身汉生活。现在他要驱车前往城市的另一头,进入奎恩几年前搬进的百万富翁区。这个地区是闻名的白水山庄,所有的房屋都是大宅院,十分奢华,以绿树和树篱作为屏障和道路分隔开来。每个建筑群落占地都不少于三英亩。奎恩的房屋是他自己设计的:有室内游泳池,有桑拿,房屋的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红木露台,是新乔治风格和现代派建筑风格的折中。维特尼从来不把他的沃尔沃开上曲曲弯弯的鹅卵石车道,而是把它停在可以容纳三辆汽车的车库门前,步行到前面摁门铃,以免有擅闯私宅的感觉,哪怕是受邀请前来拜访,也要掏腰包的。 因此,他此时感到明显的不安。他摁响门铃,站着等候。大厅里黑灯瞎火,起居室里也一样。他发现车库的门是关着的,奎恩的车和艾lún的车都不在车道上。家里没人?他不是听见有音乐的声音吗?是收音机的声音?他想,女孩们明天还要上课;下星期一才开始放假,那么今天晚上还在上学期间。孩子们不是应该在家的吗?艾lún不是也该在家的吗? 他一边等待,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里寒冷的空气。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但还没有下雪。除了进入白水山庄一路上看见几棵圣诞树,他没有节日即将来临的感觉;在奎恩和艾lún的屋子里看不见圣诞节的装饰。甚至连前门都没有悬挂常青花环……没有圣诞树?在格兰德维林荫道大帕克森家,往年圣诞节总要在大厅里竖立一棵巨大的枞树,修剪这棵枞树的时候还要庆祝一番。尽管维特尼已经不参加,一年一度的仪式还在庆祝。他认为这是成年期的特权,可以使你远离不安和痛苦。他现在已经三十四岁了。 当然圣诞节那一天他将和全家人共度,或者共度半天。只要他还住在他出生的这个城市,他就免不了要和全家人共度圣诞节。是的,他已经送了几份包装昂贵的礼物,也接到了他那一份;他要同往常一样对母亲和蔼,对父亲彬彬有礼。他明白自己使父母失望,没有成为奎恩那样的儿子。但是在庆祝节日期间,人多,热闹,减轻了这种屈辱。维特尼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年,或许再也不会真正感到丢脸,只是留下丢过脸的记忆。 他又摁了一次门铃,小心地叫道:“哈?有人在家吗?”透过大厅,他可以看见屋子深处亮着一两盏灯;音乐似乎停了。黑暗的大厅里楼梯脚有几个盒子还是手提箱?小箱子? 这一家子要外出旅游了?这个时候?圣诞节前? 维特尼想起几个星期前听到谣传,说奎恩要偕同一个女朋友到某个开销很大的地方,非洲的塞舌尔群岛,旅游。对这种谣传维特尼半信半疑,因为尽管奎恩高傲自大,无视妻子的感情,可他从来不至于这么放dàng;原因之一,他们的父亲会对他大发雷霆。奎恩也意识到自己在当地享有的声誉,多年来奎恩虽然不太认真,却一直想进入政界。他们的曾祖父洛德?帕克森曾经是颇得人心的共和党议员,在该州帕克森的姓氏仍然受人尊重……这个畜生不敢,维特尼想道。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感到一丝害怕。有了进一步的预感。万一奎恩在一阵狂怒的冲动下,对艾lún和女孩们干下什么蠢事,那可怎么办?维特尼的脑海里浮现出奎恩在屋后华贵的红木案台上烤牛排,腰间系的围裙沾满鲜血的形象。奎恩去年六月四日。一只手拿着双头叉子,一只手握着一把电动切ròu刀。电动刀呼呼地转,刀刃闪着致命的光。奎恩涨红了脸,对弟弟来迟大为光火,挥手叫他走到案台边,像快要发酒疯但还能控制住自己的醉汉一样强压下撒野的冲动。奎恩身高六英尺三英寸,重两百磅,浅蓝色的眼睛在脸上特别突出,声如洪钟,一副专横跋扈的样子!维特尼马上服服帖帖。奎恩的围裙紧绷绷地系在便便大腹上,样子十分可笑。他做了一个开玩笑的手势,把那一把看上去十分凶险的刀子朝维特尼刺来:开玩笑地把手一晃。 维特尼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哆嗦。别的客人都哈哈大笑。维特尼自己也笑了。只是开个玩笑,而且有趣……如果当时艾lún看见了,也会打哆嗦,但维特尼没有注意。 维特尼试图把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形象从脑海里驱散。 维特尼心想,不光是走投无路、穷愁潦倒的人和有精神病史的人杀害家人。前两天他在报纸上读到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说的是一个中年的保险公司经理开qiāng打死与之反目的妻子和儿女……不,现在别想这样的事。 ------------ 预兆(2) ------------ 维特尼又摁了一次门铃。这次没有白摁:他听见有人应答。“哈,是奎恩吗?是艾lún?是我,维特尼”他的声音多么微弱,颤抖得多么厉害!他相信哥哥的屋里一定出了事。同时,如果奎恩在家,一定会因为他来打扰把他臭骂一顿。无论怎样,奎恩都会暴跳如雷。帕克森是个大家族,他们集中居住,关系密切,不喜欢惹麻烦、爱管闲事的人。目前维特尼和奎恩之间关系良好,但两年前艾lún离开这幢房子提出离婚诉讼时,奎恩责备维特尼说他和艾lún在他背后搞yīn谋;甚至还指责他是和艾lún私通、背叛他的男人之一。这场离婚诉讼不久就撤诉了。“说实话,威特!我可以接受!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伤害你!我要的是实话,你这个狗娘养的胆小鬼!”奎恩就是这样大发雷霆。然而,暴怒中似乎有故作姿态的成分,因为奎恩的怀疑理所当然没有根据。除了奎恩,艾lún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奎恩就是她的命根子。 没过多久,艾lún又回到奎恩身边,把女儿们都带了回来。她撤了离婚诉讼。维特尼既失望又如释重负。失望的是艾lún争取自由的努力非常必要,非常正当;如释重负的是奎恩破镜重圆,女儿们又回到他的怀抱,重新确立了他的权威,他的怒气平息下来,没有理由再迁怒于他的弟弟,只是像往常一样对他有点儿轻蔑而已。 “我怀疑你和她勾搭,当然不是认真的。”奎恩说,“我一定是昏了头。” 说完,他笑了,似乎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从那次事件以后,维特尼就有意避开奎恩和艾lún,只有圣诞节之类帕克森全家的聚会,维特尼才不得不和他们会面。 此刻维特尼浑身颤抖,不知道该不该走到屋后去敲后门,从后门往里瞧。不过,如果奎恩在家,真的有事,奎恩不是很危险吗?那个人有几把猎qiāng,一把短qiāng,甚至还有一把领了持qiāng许可证的左轮手qiāng。而,如果他在酗酒……维特尼想起警察在调查家庭争执时常有被qiāng击的事件发生。 这时,他看见艾lún朝门口走过来,于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是艾lún吗?她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头这是维特尼的第一感觉,虽然是在心烦意乱的情况下得出的印象,事情过了很久他还会回忆起来因为她走得慢慢腾腾,步子不稳,似乎地板在她脚下倾斜;她在用力扭绞着双手,还是用围裙擦手?不管门廊里站的是谁,门铃的响声显然使她感到焦虑。维特尼叫道:“艾lún,是我,维特尼!”只见她像小孩一样如释重负。 她是在等奎恩吗?维特尼感到纳闷。 令维特尼感到奇怪的是,艾lún立刻打开大厅的灯并迅速开了门。 艾lún轻声惊叫道:“维特尼!” 她两眼发直,眼睛湿润,瞳仁扩大,脸上的神色虽然疲惫,脸却烧得通红,也是逢年过节喜气洋洋的脸色。她看见小叔子似乎大吃一惊,紧紧抓住他的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维特尼心里纳闷不知道她是不是喝了酒。他不时在聚会上见她喝酒,一口一口慢慢地喝,有条不紊地喝,似乎要麻醉自己。他从来没见过她喝醉,更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 维特尼道歉道:“艾lún,对不起,打扰你啦,你们没有给我回电话,我为你担心。” “担心?为我?”艾lún笑望着维特尼,眨了眨眼睛。那笑容先是询问,然后渐渐扩展成满面笑容。她的眼睛也闪出了亮光。“为我?” “还有你那几个姑娘。” “我的姑娘?” 艾lún哈哈大笑。笑声高昂、欢快、甜美,维特尼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笑得这么爽朗。 维特尼进门后,艾lún迅速把门关上,显得十分热情。她拉着维特尼的手,急切地把他领进大厅她的手冰凉、湿乎乎、硬邦邦,她迅速把大厅里的灯熄灭,叫道:“是维特尼叔叔,姑娘们!是维特尼叔叔!”听声音似乎如释重负,此外声音里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欢快。 维特尼困惑不解地打量嫂嫂。艾lún穿着一条有污渍的便裤,一件工作服,系着一条围裙;她棕色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拢在脑后,露出了小巧玲珑的耳朵;她没有化妆,连口红也没有涂,这样看上去比维特尼往常看见的样子显得更年轻、更脆弱。在大庭广众中,作为奎恩?帕克森的妻子,艾lún妩媚娇柔是个文静、少言寡语、讲究穿着打扮、说话不卑不亢的俏佳人。奎恩喜欢女人穿高跟鞋至少要外貌漂亮因此即使是一般的聚会,艾lún也难得不穿高跟鞋。 这一天夜晚,艾lún穿的是平跟鞋,显得比维特尼想象中的艾lún更加娇小,不及她的大女儿莫利高。 艾lún领着维特尼往屋后的厨房走去一路上,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灯光,在饭厅里跟在大厅一样,地板上摆着纸盒、纸箱她提高嗓门欢快地说话,似乎一方面要他打消顾虑,另一方面又在讲给别人听。“你说你担心,维特尼?为我,为姑娘们担心?为什么?” “唔因为奎恩。” “因为奎恩!真的!”艾lún把维特尼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笑问道:“可为什么‘因为奎恩’?而且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今天夜晚?” “我和罗拉聊天,她告诉我奎恩又开始酗酒。他又威胁你。因此我想” “你,还有罗拉关心我和姑娘们,你们真好,”艾lún说道。“和帕克森家的人大不相同!然而你和罗拉本身就不是真正的帕克森,是吧。你们处于”她犹豫地住了口,似乎得把想起的第一个词咽下去。“外围。你们……”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不做声了。 维特尼连忙询问他最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唯恐流露出心中的忧虑:“奎恩在家吗?” “在家吗?不在。” “他在城里吗?” “他走了。” “走了?” “出差去了。” “噢,明白了。”维特尼的呼吸没那么急促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会派人来接我们,到巴黎去。或者去罗马。他在哪里办完事就接我们到哪里,有空就来接我们。”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也要走?” ------------ 预兆(3) ------------ “是的。就在这几天。今天早晨我一直在跑女儿们的护照,办签证。除了墨西哥,她们还是第一次到国外去,我们大家都激动得不得了。奎恩起初并不热心,他在东京的生意很复杂,你了解奎恩,总是不停地谈判,总是计算,他的脑子从来没有歇过”说到这里艾lún不说话了,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唔,你了解奎恩。你是他的弟弟,你是在他的yīn影下长大的,你怎么能不了解奎恩。用不着对奎恩进行剖析!” 艾lún又抓紧维特尼的手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为了保持平衡,她微微倚在维特尼的身上。 维特尼不得不承认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到哥哥无论如何不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xìng的威胁这使得维特尼大大恢复了镇定。 “这么说,奎恩坐飞机走了,你和姑娘们随后也要去?” “他有生意要做,你明白。不然的话,我们一同走了。奎恩想要我们同他一起去。”艾lún似乎重复背熟了的话,此时说得更确切了。“奎恩想要我们一起去,但是情况不允许。在东京办完事后,他也许得飞到我想是香港吧。” “这么说,你们不在这里过圣诞节了?你们全都不在?” “尽管如此,我已经购买了圣诞节的礼品!不参加圣诞节聚会不感到内疚。我和女儿们只是不到你父母家去看着打开我们的礼物。”她欢欢喜喜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似乎努力不让一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当然,我们会想念你们大家。噢,非常想念!你亲爱的爸爸,你可爱的妈妈。所有奎恩家的人是的,我们会想念你们。奎恩也会想念你们。” 维特尼问道:“你说奎恩是什么时候走的,艾lún?” “我说了吗?他昨天晚上走的。坐的是协和式飞机。” “你和姑娘们也要走” “明天走!当然不坐协和。只坐普通舱。不过,我们都很激动,你可以想象得出来。” “是的,”维特尼小心提防地说道,“我可以想象得出来。” 维特尼推想奎恩是和新jiāo的女朋友到塞舌尔①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他设法使轻信的妻子相信自己这次旅行是去处理“机密”的事务,而她看来对此说法感到满意甚至感激? 女人是多么热衷于男人的谎言,多么满足于受男人蛊惑!可怜的艾lún。 维特尼心想不该由自己提醒她。 “你说你要去多久,艾lún?” “我说过了吗?如果说过的话,我已经不记得了!”艾lún笑道。 她快活地推开厨房的推拉门,似乎以胜利者的姿态拉着维特尼的手进了厨房。 “是维特尼叔叔!”莫利叫道。 “维特尼叔叔!”特莉莎拍手叫道,她的手上戴着一副胶手套。 厨房里灯火通明,气氛大不相同,欢乐、热烈,维特尼觉得犹如走进了某种庆典的场合。这个情景过后他也会记起来。 漂亮的侄女们欢呼雀跃,气喘吁吁地一拥而上,艾lún帮他脱了大衣。维特尼六个月没见过她们了,在他看来每个侄女都长高了。莫利十四岁,穿一件邋遢的衬衣、牛仔裤,细小的腰肢上围着一条围裙,戴一副紫水晶塑料框的太阳镜,遮住眼睛。(一只眼睛是青紫的吗?维特尼吃了一惊,尽量不盯着她望。)特莉莎十一岁,也是同样打扮,不过头上反戴着一顶棒球帽。维特尼走进厨房的时候她蹲着用海绵在地板上擦什么东西。她戴的黄色胶手套太大,拍起手来手套嘎吱嘎吱地响。 维特尼喜欢,非常喜欢这两个小侄女。她们对他来访故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使他脸红,但真的受宠若惊。“看见你太高兴了,维特尼叔叔!”她俩吃吃笑着异口同声地叫道。“太高兴看见你了,维特尼叔叔!” 维特尼想道,她们似乎料到会有别的什么人来? 他皱着眉头心想或许奎恩没走。 艾lún匆忙解下肮脏的围裙。“你今天夜晚来得正好,威特,”她温情地说,“姑娘们喜欢你这个叔叔喜欢得不得了。我们都在想,圣诞节见不到你多么难过!” “看不见你们我也感到难过。” 维特尼心想屋里的气氛明显只有女人,有一种潜藏的歇斯底里。收音机调到一个流行音乐频率,电台播放着美国青年喜欢的流行歌曲,歌词简单,歌声刺耳,伴有敲击乐声。维特尼不明白艾lún如何忍受得了。头顶的灯全都大放光明,表面亮堂堂,好像刚刚擦过。尽管炉子上的电扇呼呼地转,厨房里还是有一股浓烈的气味潮湿、酸甜、倒胃的气味。空气特别热,似乎在蒸发。地上到处是健怡可乐的空罐和比萨的碎屑;在案台上一堆礼物包裹的旁边,放着一瓶加拿大红葡萄酒。(如此说来艾lún喝了酒!维特尼看见她的眼神呆滞,左眼上方有一块,还是几块青紫。)最突出的是,厨房里凡是空着的地方,包括厨房中间那块切ròu的案板,都堆满了大包小包和礼品包装纸、彩带、地址标签维特尼惊讶地意识到就在她们热望着要到国外旅行的前夕,他的嫂嫂、侄女们还狂热地准备圣诞节礼物。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多有女人味!难怪她们的脸那么欢快,红得发烧,眼里闪出那么狂热的光。 艾lún提议维特尼喝一杯,或者来点咖啡?“外面那么冷!天寒地冻的你还得回去!”艾lún说着打了一个寒颤,姑娘们也打了一个寒颤,笑了。维特尼感到纳闷,有什么可笑的?他说如果不麻烦,就喝杯咖啡吧。艾lún连忙说:“当然不麻烦!当然不麻烦!现在什么都不麻烦了!” 三个人又几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 预兆(4) ------------ 她们知道吗?维特尼纳闷地想道。奎恩背叛了她们。 特莉莎似乎看透了维特尼的心思,突然说道:“爹地要去西谢尔群岛。他就是去那里。” 莫利却“哈”地一笑,说道:“不,傻瓜爹地是去东京。爹地在东京。办事。” “然后,来接我们。在西谢尔群岛。‘印度洋中热带的天堂’。”特莉莎脱掉胶手套,把手套扔到台子上。 “是塞舌尔群岛,”艾lún略略提高嗓门,针对特莉莎的话说道。“但是我们不去那儿。”她迅速、熟练地煮着咖啡,眼睛几乎不看手的动作。“我们去巴黎。去罗马。去lún敦。去马德里。” “‘去巴黎。去罗马。去lún敦。去马德里。’”两姐妹几乎异口同声地附和着说。 炉子上方的抽风扇呼啦呼啦地还在转,但厨房里蒸腾的闷气散得很慢。 艾lún聊着行将到来的旅行,维特尼看见她前额有紫黄色的瘀伤。如果他问这些瘀伤是怎么来的,艾lún一定会说是不小心撞伤的。莫利的黑眼睛毫无疑问也是不小心碰伤的。维特尼回想起许多年前全家在帕克森庄园的草坪聚会时,奎恩突然无缘无故地打了年轻的妻子的头事情突如其来,没引起几个客人注意。为了给看见的人一个说法,奎恩涨红了脸,愤怒地大声说道:“蜜蜂!讨厌的蜜蜂!想蜇可怜的艾lún!” 艾lún眼里泪水充盈,重新站稳,由于感到十分难堪,急忙走进屋里去了。奎恩没有跟着进去。 谁也没有跟着进去。 谁也没有和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恩谈过这个意外事件。就维特尼所知,他们互相间也没人谈论这件事。 维特尼不安地预料到,圣诞节当奎恩一家子不在的时候他们故意躲开圣诞节,全家一定会议论纷纷。他心里纳闷,不知道艾lún是否把要走的事告诉了他母亲,作了解释,道了歉。但是他不想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她们不能等到元月再去度假,奎恩和他的女朋友也一样。 “别听特莉莎的,她来月经了。”莫利不怀好意地说。 “莫利”艾lún叫道。 “你这个该死的!”特莉莎叫着打了她姐姐一巴掌。 维特尼尴尬地装着没听见。特莉莎真的到了来月经的年龄了吗?可能吗? 他的手难以觉察地颤抖着把咖啡杯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 这么多的礼物!艾lún和姑娘们一定干了好几个小时。维特尼虽然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却被她们所费的工夫打动了。购买这么多礼物,多有女人味!尽管许多礼物是不需要的,特别是对富裕的帕克森家庭而言;但她们却小题大做,兴高采烈地把这些礼物包在昂贵而华丽的红红绿绿的圣诞节包装纸里面,用华丽的闪光金箔缎带包扎好,用标签笔写上我们的卡片,维特尼看见的有送给帕克森父亲,送给维妮亚姑姑,送给罗伯。大多数包裹已经整整齐齐地堆放好,剩下没包好的还有大约六七个。这些尚未包装的礼品盒小到只可以装一个帽子,大到三英尺长、两英尺宽的轻金属盒。有一件没有包好的礼品是一盒昂贵的巧克力,装在闪光的镀金盒里面,放在案板上。切ròu的砧板上到处都是剪剩下的包装纸和包装缎带,一卷卷的透明胶带、刀片、剪刀,甚至还有园丁用的大剪刀。在地板上有一个似乎要搬到车库或者扔掉的绿色塑料垃圾袋里放着杂七杂八的工具:尖爪锤子、钳子、又一把园丁用的大剪刀、刀尖断了的宰牛刀、奎恩的电动切ròu刀。 “维特尼叔叔,别偷看!”莫利和特莉莎非常兴奋地拽了拽维特尼的臂膀。维特尼明白她们当然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的圣诞礼物。 可他却打趣地说道:“为什么我不可以今天晚上就把我的礼物拿走,省得麻烦你们邮寄呢?如果你们有礼物要送给我的话。” “我们当然有礼物送给你,亲爱的威特!”艾lún责备地说,“但是不能现在给你。” “为什么?”他对姑娘们眨眼说,“我答应不到圣诞节那一天不打开。” “因为就是不能。” “哪怕我在胸口划着十字架,发誓如果不遵守诺言就不得好死也不行?” 艾lún和两个女儿目光炯炯地jiāo换眼色。这三母女多么像呀,维特尼既爱又茫然地想道奎恩似乎命好,这三个脸蛋姣好、引人注目的女子竟然成了奎恩的妻女,而与他无缘。女孩们有艾lún的金发,细嫩的皮肤,艾lún美丽、yīn郁的灰色大眼睛;除了略有一点儿鬈发和翘起的上嘴唇,根本不像奎恩,也不像帕克森家的人。 她们都吃吃地笑道:“我们就是不能。” 剩下的时间很快过去。她们谈论的话题不涉及情感,只谈旅行的一般问题,谈维特尼在lún敦读研究生那一年的生活,她们只字不提奎恩,连一点儿暗示也没有。维特尼觉察出,尽管她们情绪很高,也很喜欢他,但迫切希望他别再来打扰,以便完成手头的准备工作。维特尼也急着要走。 因为这毕竟是奎恩的家。 跟厨房一样,客房的盥洗室也刚刚清洗过;水槽、便盆、浴缸洁白亮丽,用厨房的清洁剂彻底地刷过,没有污渍。头顶的抽风扇开到最大,呼呼地转个不停。 盥洗室里有一股奇特的气味有点微弱的腐臭气味,像血的腥味,令人倒胃。维特尼一边洗手,一边感到困惑不安,因为这气味使他想起什么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许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夏天去梅因露营,维特尼看见厨子一边大声地吹着口哨,一边杀鸡的情景把已经宰杀好、瘫软的鸡放进热腾腾的水里,拔鸡毛,扯开翅膀、鸡脚、鸡爪,用手掏出湿淋淋、滑溜溜的内脏,把鸡剁成小块。哎呀,那情景,那气味使人作呕,维特尼此后几个月都吃不下鸡ròu。 此刻,他厌恶地打了一个寒颤,不知道这浓重的血腥味究竟是不是与月经有关。 他脸红了。他实在不想知道。 女人有些秘密最好由女人自己保守,女人知道就行了。对吗? ------------ 预兆(5) ------------ 后来,在维特尼准备离开的时候,艾lún和她的女儿们给了他一个惊喜:她们到底把圣诞节的礼物给了他。 “只不过你要答应圣诞节前不打开!” “只不过你要答应!” 艾lún高兴地把礼物放到维特尼的手上,维特尼接受了:这件礼物是一个轻巧的盒子,其大小可以装下一件男人的衬衫或者毛衣,用金光闪闪的红色彩纸包起来,看着十分顺眼。卡片上写着:随礼物把我们的爱送给维特尼叔叔艾lún、莫利、特莉莎。非常突出的是,漏掉了奎恩的名字。维特尼感到满意,艾lún对她那个自私自利的丈夫采取了可谓报复的方式,尽管这种报复多么微不足道,多么的不合逻辑。 艾lún和姑娘们穿过漆黑的屋子把维特尼送到前门。他注意到起居室的家具都罩上了套子,地毯卷起来了,在yīn暗的前厅,他又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箱笼。这些不是短期旅行的行装,而是要长期外出;显然奎恩耍花招骗了艾lún,使她同意了他某个疯狂的计划,像以往一样,总是对他有利。这个疯狂的计划是什么,维特尼不打算盘问。 他们在门口道了再见。艾lún、莫利、还有特莉莎吻了维特尼,而他也轮流吻了她们,维特尼呼出热乎乎的气息,感到浑身精力充沛,轻松愉快。他上了车,把礼物放在身边。女孩子的声音在后面叫道:“记住,你答应不到圣诞节不打开礼物!记住你的诺言!”维特尼笑着回头喊道:“当然我答应。”这个诺言很容易遵守,因为不可否认,他实在对她们给他买了什么东西不感兴趣。当然,对她们的情义他还是感激的。他对一年一度互赠礼物的礼节索然无味,每逢需要赠送礼品的场合,他的礼物都是由百货公司包装搞定送出;如果送给他的衣物不合身,他也懒得和别人掉换。 驱车横过市区,维特尼对这次造访的结局感到高兴。他勇敢地去了奎恩的家艾lún和她的女儿会永远记住这一夜。这一夜他也会永远记住。他朝身边的礼物看了一眼,她们今天晚上就把礼物送给他,相信他不会提前打开礼物也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她们一如既往地信任我们,多么有女人味,多么美好!维特尼想道,至少有时候她们的信任没有虚掷。 ------------ 换相(1) ------------ 他是谁?他一直跟到这里,还是就躲在门里?朱丽亚?马特凌不是看见而是觉察到那人在盯着她。她还没有望见他,没有和他碰面。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左边目光能及的最远的地方(靠在墙上?),似乎从他的身上发出可以感知的地心吸引力。朱丽亚只是警惕,不是惊慌,也不担心,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中,她肯定没有危险在忙碌的周日下午,在布洛密县法院办公楼底层的职工办公室里,她肯定不会有危险。她是来更换她和她丈夫到期了的护照。她给了办公柜台后面那个fù女一张支票,把护照和收据放进手提包,正准备离开。朱丽亚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探察,她望见了那个她认为一直监视着她的男子惊讶地发现他穿着制服!他是众多在法院办公楼周围每隔一段距离站岗的警员之一。他正心神不宁木然地看着她。 我认识他吗他认识我吗? 他皮肤黝黑,三十五六岁,一双嘲弄人的眼睛,稀疏的灰褐色头发,一张冷嘲热讽的嘴。他具有农村男孩粗野的魅力,但长得粗壮结实。深灰色镶蓝边的制服很合身得体。朱丽亚看得见,或者不如说她认为看得见,他左边大腿上鼓起的黑色油亮的皮qiāng套和手qiāng把。他是个陌生人,不可能认识朱丽亚?马特凌或者她的丈夫诺曼。可他还是粗鲁地继续盯着她,似乎他俩相识。 不。别望了。我不认识你。 他俩的目光相遇了,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朱丽亚感到手脚无措,面孔涨得通红,把目光转向别处,急忙离开职员办公室。她十分纳闷,不知道作为女人引起男人的注意力,为什么会使她本能地感到内疚似乎有理由怀疑她与此人同谋。 布洛密县法院办公楼是个多么沉闷的所在!朱丽亚急着要走,但拿不定主意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上一楼。她是走楼梯下来的,但楼梯yīn暗,灯光暗淡,不太舒坦。(她近来听说大学里的一个朋友,CBS的女经理,在纽约一幢照理说应该是安全的大楼的楼道里被人强jiān,并且被打成重伤!)电梯比较安全,朱丽亚想道。于是她按了“上”的按钮,等着电梯。 他望着我吗?跟着我吗?没有。 她回头偷窥,只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fù女和一个男仆走进职员办公室。到处都没看见那个警员。是我的想象作怪!真滑稽。朱丽亚?马特凌已经不是年轻的女郎她已经三十七岁了。即使还是小巧玲珑、风华正茂、有一双黑眼睛的漂亮姑娘,在屋内、在街上,她从来没有感到能够不可抗拒地引人注目;她也不愿意引人注目。因为男人这种抽象的兴趣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既不是承诺,也不构成威胁。 电梯慢得要命。总的说来跟法院办公楼一样已经很旧,甚至可说是古老。朱丽亚按了“上”的按钮,极力按捺紧张不安的心情,等着电梯下来。她急着要走,急得像个傻乎乎吓坏了的孩子一样! 马特凌夫fù,朱丽亚和诺曼,住在郊区的昆斯顿村;离市区二十英里。跟大多数昆斯顿人一样,除非不得不和法院打jiāo道,他们难得到县法院所在地这个肮脏的工业城市一趟。朱丽亚已经好几年不进城了;诺曼或许从来没有到过这座城市。他享有昆斯顿前沿科学研究中心突出贡献研究员的称号,如果他勉强同意挤出时间旅游,通常总是到几千英里以外的地球上遥远的地方去参加科学会议。他工作得多么专心致志!多么全神贯注!简直像个大孩子!即使在这种时候,吃饭时他也皱着眉头,越吃越慢。这个男人很忙,他在工作,朱丽亚学会了不打扰他。 她本人在昆斯顿一家私人捐赠的艺术馆当副馆长,但她担当了所有的家务事和在当地办的差事。例如,为她和诺曼办护照签证之类的事情,(诺曼下个月要到东京去宣读一篇论早期宇宙换相的论文,朱丽亚希望陪他去)。她不在乎负责料理家务,她从来不在乎。她没有需要照顾的孩子,也没有别的离不开她的人(除了诺曼以外)。 一个天上和地下的差别?普通人和超凡入圣之人之间的差异? 电梯终于到了:门开了,朱丽亚木然地踏进电梯。 电梯的门刚在她的身后合拢,她看见里面只有一个乘客:是个警员。可是想退出去为时已晚。 起初朱丽亚十分惊讶,忘了害怕。她注视着那个警员。就是他!可他是怎么从她的身边溜过去,上到另一层楼的?他一副怪样,对着她吃吃地笑,露出了不整齐的黄牙齿。他像狗一样无礼地摇晃着脑袋,把一绺油腻腻的头发从眼角抹开。 朱丽亚喃喃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是谁?” 他朝朱丽亚走过来。朱丽亚小声地喊了一声,用手提包把他推开。那个警员抓住她的肩膀,把她逼到电梯壁上。朱丽亚痛得叫起来;他压在她的身上,粗鄙地磨擦。“不!住手!救命!”袭击她的人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巴,使她喊不出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清楚那个男人粗糙的肌ròu组织,上面似乎有些凹点。他的眼神yīn湿、残酷、嘲讽;脸上蒙着一层油。朱丽亚喊不出声,她只能默默地抗议,在心中抗议:别!别伤害我!你是谁!电梯蹒跚地往上升过了一楼过了二楼过了三楼此时袭击她的人哈哈笑着,喘着粗气把朱丽亚浅褐色套装的裙子扯下来,拉到屁股下面,粗野地拉开自己裤子的拉链,不在乎她多么疼痛,用力地又把她推搡到电梯壁上,将他的jī bā塞进她的大腿之间,塞了进去,还是把他的qiāng柄塞了进去。朱丽亚被他捂着嘴巴,挣扎着喊道。不!不该是我!只觉得一盆滚烫的水泼在身上,顺着身体两侧,迅速流遍了全身, 朱丽亚喘着粗气吓醒了。她绝望地挣扎,要摆脱缠在两条腿之间的东西。是被单吗?她是在床上吗? 她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摸,有个东西在床上:看上去是黑的,摸着暖呼呼,沉重而不动:是她的丈夫,睡着了。 “感谢上帝!噢,感谢上帝!”朱丽亚小声说道。 多么丑恶的梦!栩栩如生!多么可耻! 但诺曼没有受到惊扰。他仰面躺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噜声。这声音使朱丽亚苦恼。 此时大约是凌晨四点钟左右。朱丽亚的睡衣湿透了,不停地颤抖。她僵直地在床上侧身躺着,时睡时醒。好在诺曼像个大娃娃,睡得很沉:诺曼常常熬夜,白天睡觉时常惊醒;但晚上则令人羡慕地睡得像死猪一样,似乎体内的每一个粒子都分解了,跟他毕生研究的宇宙早期的情景一个样。他永远不会知道。 黎明的晨曦透入房里的时候,朱丽亚的梦已经忘了大半。她第二天早晨在盥洗室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咽喉上有一条紫红色的痕迹。她不知道这条痕迹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昨天晚上梦中的挣扎,不记得是怎样从梦中挣扎着惊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二天早晨诺曼去中心上班后,朱丽亚按计划开车到布洛密县法院办事。当她停好汽车,走进大楼,沿着楼梯上楼的时候,开始感到莫名其妙的忧虑和激动。多么奇怪,多么……离奇古怪……这座办公楼从里到外都是那么熟悉,连它的气息也不陌生,似乎不久前刚刚来过!实际上她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朱丽亚坐电梯下到地下室,急匆匆走进县办事员的办公室,拿了她和诺曼的护照,付了钱,一切顺利。然而,签支票的时候,可以看见她的手在颤抖,她很尴尬地向四周张望只见周围都是陌生人,办事台后面坐着办事员,门后有一个警员站岗;谁也没有注意朱丽亚?马特凌。 ------------ 换相(2) ------------ 她知道自己青春已逝,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风韵犹存。诺曼认为她是美貌的曾经羞涩地、笨嘴拙舌地告诉她,似乎怕朱丽亚会谦虚地感到不安,对这个事实一笑置之。(事实并非如此。她深受感动,沉默不语,乐于相信在诺曼阅人不多的眼里她是美貌的。)今天早晨,朱丽亚穿的是一套做工精细的浅褐色亚麻布套装,戴的是珍珠耳环,足蹬讲究的中跟鞋,她一定没料到,也不欢迎受到陌生人注意。按照例行公事到县法院所在地跑一趟,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是顺理成章的。 像诺曼众多夸克中的一粒。或者轻子?强子?胶子?斯夸克?①ròu眼看不见,变魔术似的穿过真空? 朱丽亚看见法院办公楼周围有几个警员,他们穿着镶有蓝边的漂亮灰制服,每隔一段距离站岗。在这个时候似乎根本没有必要;但是朱丽亚心想,如果有案子开庭,或许会突发暴力事件。他们当中有些人看起来多么呆板,像博物馆的看守!她闲来无事想到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这些死气沉沉的警员是不是在睁着眼睛做梦? 朱丽亚早晨办完事离开县法院前门时,一个皮肤黑黝黝,稀疏的棕色头发开始发白的警员彬彬有礼地为她把门推开,口里小声说道:“太太,出口在这里。”可连他也没瞧她一眼。 朱丽亚?马特凌早晨出来办完事,很快回到昆斯顿,感觉非常良好,按周日安排好的日程即将给她带来慰藉!然而恐惧感却越来越大。 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身上起了什么变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去县法院办事那天是星期二。三天以后,昆斯顿高级研究中心召开座谈会,研讨宇宙的结构。悄悄坐到研究中心人山人海的圆形会议厅后排的座位上时,朱丽亚又有了那种离奇古怪的感觉:在孩子气的兴奋和渴望下,隐藏着极度的害怕,使她差点呕吐起来。 她是从她所工作的艺术馆赶来的,会议四点半开始,她不想迟到,如果迟到也不要太晚,看来迟到是免不了的。诺曼肯定不会发现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从来不在意但是,别的人,他的同事,同事的妻子会看见,会不以为然。朱丽亚气喘吁吁地进了剧场,迅速坐下,努力集中思想。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快?我要晕倒了吗?朱丽亚和诺曼?马特凌结婚十四年来一直参加专业会议,听她杰出的丈夫发言,作为妻子,这一天下午肯定没有为丈夫担心的理由。 在会议厅前面有个讲台,台上坐着五个参加讨论的男科学家,一头银白色金发、戴厚镜片眼镜的诺曼?马特凌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出。他们正在讨论一个紧急问题。朱丽亚集中注意力倾听:他们讨论的是诸如“曲率的半径”、“超对称xìng”、“换相”、“地平线”之类的问题。这些都是使朱丽亚感到烦恼、而又熟悉的问题。她的丈夫不是多次向她解释过这些问题吗?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诺曼?马特凌对此笃信不疑,无论谁落后如果不是悲剧,也是遗憾。 朱丽亚自豪地看到,会议厅里一排一排的男男女女,人人都身体朝前倾,聚精会神地倾听讨论团成员争论最近在实验室所作的试验的重要xìng。这个试验通过机器加速两束质子,使其速度几乎等于光速,然后让这两束光迎头撞击,在撞击中温度升高到大约能使宇宙中的弱势力量和电磁力结合起来的程度,惊人地模仿了早期宇宙的状况宇宙的年龄只有百亿分之一秒时的状况。“因此,”诺曼?马特凌声音颤抖着说,“可以得出这样的理论” 朱丽亚看见诺曼身上穿着一件臃肿、已经磨损了的猎人绿灯芯绒夹克,她肯定这是一件她多年前已经扔掉的衣服。又看见诺曼脑瓜上的头发向上翘,她颓丧地往后一缩。他为什么不用水把头发压下去!诺曼认真起来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从座位上笨拙地站起来,走到黑板旁边,潦草地写了一长串难以辨认的方程式,开始唾沫横飞,结结巴巴地说起来;这时他的样子活像用两条后腿站起来的熊,为了努力保持平衡,眼镜朝里看然而,讨论团其他成员对他却尊敬有加!大厅内鸦雀无声,人人都津津有味地听着。诺曼在发布宇宙早期换相的理论,这一换相是紧接着宇宙大bàozhà发生的,对以数学以外的方式得到的理解提出了挑战:10-35秒(用小数点后34个零和一个1代表)。在这以前夸克显然冻成了强子。 朱丽亚不安地微笑了。她过去知道这个理论吗? 所谓换相指的是从一种状态变成另一种状态,例如从气体变成液体,从液体变成固体,又从固体变成气体,从表面上的整体变成无数碎片。换相不是可以推论出来的,而只能靠从经验中获取。换相既是不可取消的又是可以取消的。 诺曼?马特凌谈的是超对称粒子,把观察到的世界组成一个镜子里的形象;由此人们可以演绎出一个影子宇宙,一个我们居住的镜子里的宇宙“与我们的宇宙互相影响,”诺曼激动地说,“只通过地心引力。因此”说到这里,讨论团里另一名科学家,卡尔技术中心的天体物理学家,粗鲁地打断诺曼,大步流星走到黑板前,把自己的方程式写到黑板上。他的方程式也令人看得莫名其妙。 尽管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似乎接近了意识不到的危机,两位科学家jiāo换的意见,还是深深吸引了朱丽亚。她悄悄离开座位,去找厕所。 她多次参加过中心的会议和社jiāo聚会,然而令她感到沮丧的是,每次找女厕都要费一番工夫(也许在这个男人占绝对优势、修道院似的地方,女人用的设施本来就少)。那一条条走廊、一段段楼梯,一道道朝向空dàngdàng的日式花园的死胡同构成的迷宫除了使她想起飞速扩张的宇宙现象,还能想起什么东西?模糊意味着遥远。还有疯狂。 但是朱丽亚顾不得想这些东西。她紧紧抓住手提包的指关节都发白了,她只顾得想肠子里的不舒服。 接下来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中心厨房拐角处她找到了女厕所。 她如厕后站在洗手盆边,把凉水泼洒到脸上。在旁边的洗手盆前面站着一个胖女人,她相貌平平,灰白的头发编成辫子,缠在头上。她在使劲地洗手。朱丽亚一边擦脸,一边强作轻松愉快地说:“但愿我听得懂他们说的话,你说是吗?我知道他们掌握了宇宙的秘密真正的宇宙,不是我们这个宇宙。其实,在中学的时候我的物理和微积分的成绩都是A,我不是一个一窍不通的人,但是我现在把学过的东西全忘了。而且越来越糟。什么是‘夸克’,什么是‘黑洞’,‘欧米加’代表什么东西,这些问题跟我说了几十遍可我就是记不得。我永远学不会。有时候我但愿这些东西全都走得远远的!干脆消失!”朱丽亚笑起来,她以为那个女人也会跟着她笑;但那个女人只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在毛巾上擦干手就走了。朱丽亚过后才想起,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艾尔萨?黑森博格,是大名鼎鼎的维纳?黑森博格的亲戚。而维纳?黑森博格则是帕洛马山天文观察站著名的天文学家。她感到大跌眼镜。 朱丽亚望着洗脸盆上自己模糊的映像:“你真是个笨蛋,居然把她当作你自己!” 朱丽亚不愿意错过学术研讨会的下半部分。可是在回大厅的路上显然由于匆忙,拐错了弯。她发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气闷、太热的走廊,拐了一个弯,来到中心的厨房区后部。这里有几个身强体壮、系着白围裙的年轻黑人,闲散地围着一张桌子抽烟(抽大麻?还是哈吸吸①?朱丽亚的鼻孔里钻进了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黑人们见到朱丽亚,眼睛瞪得老大,显然全身都麻木了。 朱丽亚羞涩地说道:“对不起看来我迷路了,我怎样才能回到会议厅呢?” ------------ 换相(3) ------------ 那些男人还不停地盯着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他们此时立正似的站了起来。最年轻的一个,瘦长个子,棕色皮肤,理了一个古怪的平顶,在接近颈脖的地方留了一圈毛发,他刺耳地咯咯笑着把烟藏到了身后。另一个皮肤紫黑的矮胖子,脖子粗,脸盘宽,满脸凶残,嘴唇看起来有点儿肿胀,朝朱丽亚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 他们认识我吗?我认识他们吗? 他们是不是在等我,此时此地,这么凑巧? 一共有四个黑人,都穿着白得耀眼的侍者工作服。雪白的牙齿,白森森的笑容。白森森的笑容里还夹杂着金光。那个最年轻的黑人左耳朵上戴着几个金耳环……如果这些耳环是个代号,那么,它们代表什么意思?朱丽亚看见这几个男人在jiāo换眼色,狡猾而灵活地朝前挪。其中一个身高不下六英尺七英寸,皮肤黑得像黑檀木一样闪闪发亮的男人敏捷地闪到她的右边,挡住了她的退路,使她无法逃脱。 朱丽亚双手紧紧地抓住手提包。她挺直腰杆站着,尽最大的可能保持威严。她吓坏了,全身瘫软,但极力平静理智地说:“我我看来拐错了弯。你们能帮助我吗?请你们帮帮忙。哪一条路是通往”她住了口,不知道这些粗俗的黑人听不听得懂“圆厅”这个词,“大厅的路?大楼的前面?”黑人们的眼睛瞪得更大,闪闪发亮,笑得嘴也歪了。“我在参加研讨宇宙构造的学术讨论会,实际上我的丈夫就是参加研讨会的一员,因此我不想落下一个字。他们在揭开宇宙的奥秘!人类对天体的概念正在经历彻头彻尾的大变革!因此,如果你们能帮助我找到回去的路,请”黑人们像食ròu的黑猫,脚下十分轻巧地朝她逼近,朱丽亚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朱丽亚突然惊慌失措,转身就跑,扭着了脚踝,差点跌倒,手提包飞了出去。最年轻的黑人抓住了她,他的手指头像钢铁一样坚硬,长得足以箍住她的腰肢。“不!求你们别这样!放我走!噢,求你们啦!”她乞求道,“我从来不歧视黑人,我发誓!我知道昆斯顿是白人的天下但我没有邻里之间的偏见!我丈夫是”那个年轻的黑人尖声怪笑,把朱丽亚蛮横地推给他的一个同伙,这个同伙抓住朱丽亚的上臂,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地一扭。朱丽亚用力吸了一口气,想要大声叫喊,但是做不到。她低声下气喘着粗气喃喃说道:“我的丈夫是” 可是她头脑里一片空白。她记不起丈夫的名字,连她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那么,我不在,如果在?我是谁? 朱丽亚?马特凌勇敢地和袭击她的人搏斗,尽管他们人多势众,而她又是个吓坏了的细弱女人,她准知道反抗是无济于事的。她叫不出声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叫喊别!别!求你们别!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讨厌的嘴唇粗野地在她的嘴唇上磨擦,一巴掌打得她耳朵嗡嗡地响。她的rǔ房被抚摸、被挤压、被抓捏;屁股像揉白面一样被揉搓。不要,求你们不要对我动粗,不要在这里动粗!那几个男人高高在上,对她jiān笑,发出一股原始的男人的汗臭令人毛骨悚然!朱丽亚被他们推来搡去,从一个男人推到另一个男人,仿佛她是个猎物,或者是个活的篮球、足球这边挨一掌,那边挨一拳,不管她怎么哭着哀求:不!不要!可怜可怜我吧! 但是那几个穿着白得耀眼的侍者服的黑人对朱丽亚?马特凌毫不怜悯。 就在这座大楼里,她杰出的丈夫正在高谈阔论宇宙的结构,探索宇宙的来龙去脉,而朱丽亚?马特凌的手腕却像被紧紧地铐上了钢铁的镣铐,项背也被勒住,她被拖进热气腾腾的厨房,像牛羊ròu一样被灵巧的手小心地端到桌子上,与此同时黑手迅速地挪开果盘、色拉(研讨会后为参加会议的两百人准备的宴会马上开始);此时朱丽亚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救命!不要!求求你们!她的蓝色斜纹套裙被猛然撩起,裤衩被扯下来,手指戳进了隐私部位,周围都是狞笑的黑人,哼哼哈哈地尖声叫喊啊嚯!哈!白×!咦!哇!朱丽亚头昏眼花只见血从鼻子里流出来,滴到油毛地毡制成的砖面上,她是不是有一颗牙齿松了?不要!不要!可怜可怜我吧!求求你们!可是他们毫不怜惜朱丽亚?马特凌,他们的手此刻放在朱丽亚一丝不挂的身上,把她紧紧按在桌面上,其中有一个骑在她的身体上,黑黝黝、因充血而肿胀起来的巨大的yīn茎,像手提钻一样热辣辣地从毫无遮挡的屁股沟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戳进肛门,戳进了女人柔嫩的体内,那地方从来没有被男人碰过,那个她忘了名字的丈夫更是肯定没有碰过好一阵钻心的疼痛! 此时朱丽亚?马特凌终于吸了一口气喊出声来了,她喊呀,喊呀。 醒了。又一次躺在床上,躺在黑暗中,躺在乱七八糟、一股汗臭的被单里。 这么说,我不在,如果在我是谁? 多么可耻。难于启齿。 朱丽亚对这个梦十分反感那么栩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如生,是在做梦吗?把它忘了是对她最佳的办法。然而,第二天,第三天,虽然梦中的细节迅速地淡忘,恐惧感却挥之不去似乎,不知怎的,这恐惧感始终存在于宇宙的另一个维度。 当然,朱丽亚决心在诺曼面前掩盖心中的狂躁,如果让诺曼知道,他会感到困惑不安。人心中狂躁,而能不发疯吗?朱丽亚心中纳闷,不知道人的狂躁是否能像那些她老记不住名字的亚原子的粒子一样穿过固体是尾中子?还是微中子?夹带着混乱,却又在观察得到的世界上激不起涟漪。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会知道吗? 朱丽亚不记得细节了,也不记得梦的轮廓(只知道梦中的情景是发生在中心,这个地方是最不适合做噩梦的地点)。朱丽亚怀着女人的羞愧,内疚地意识到,她又一次给了一个或几个男人致命的影响。 无论是一个还是几个男人,只要动了她,就会消失。 她莞尔一笑。不,她不是笑而是忧虑、不安。 我是“克”男人的女人吗?能下意识地置他们于死地? ------------ 换相(4) ------------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荒唐的,纯粹是胡思乱想;然而,一天天、一夜夜地过去,她害怕睡觉,害怕黑夜对她施加的魔力。诺曼竟然没有看出蛛丝马迹实在太幸运了!朱丽亚拼命保护他,像母亲保护有天才但患有隐xìng残疾的孩子一样。朱丽亚吻他的时候,迎接他的时候,或者在他即将离家,真像小孩儿一样惊喜地微笑着拥抱她的时候,她心里总是说:他永远不会知道。必须永远不让他知道。 朱丽亚同样下定了决心,无论多么恐怖,她必须不去想它,也不能影响她在昆斯顿艺术馆的工作。她毕竟是个职业fù女:难道不是吗? 然而,使朱丽亚感到沮丧的是,这样的情形到底还是发生了。即使是在艺术馆,在办公室的避难所里,无处不在的预感和害怕也来骚扰她。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身上在起什么变化?昆斯顿前沿科学研究中心主持召开的关于宇宙结构的学术研讨会结束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在那里真的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坐着办公的朱丽亚突然觉得脉搏跳得异常地快;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把她吓得跳起来:电话铃响、走廊里说话的声音、艺术馆馆长叫她去馆长办公室(馆长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中年男子,注重仪表,为人狡猾,但绝对没错,是个同xìng恋者,对朱丽亚?马特凌和别的任何女人绝对不感兴趣)。 朱丽亚曾经无数次从艺术馆的保卫身边走过,但这一次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朱丽亚感到莫名其妙的眩晕,不敢抬头望他们,更不敢像往常一样对他们微笑,叫他们的名字,跟他们打招呼。不,别看他们。最好装作不认识。自从上次做了那个噩梦,(在中心的厨房里,但为什么是在厨房里呢?而且袭击的人不止一个?)虽然现在已经不能完全想起来了,但脑海里时常不由自主地萦绕着这个想法:她具有莫名其妙的毁灭力。只要男人向她走过来,胆敢碰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会突然从内向外bàozhà,然后:消失。 他们活该。畜生。 然而,朱丽亚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希望发生暴力,她肯定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喜欢报复的女人,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那天早上,馆长安排她和一个在夏威夷出生的雕塑家见面,艺术馆准备给他的雕塑搞一个展览。朱丽亚一边通过阅读器紧张地审查那个人的幻灯片,一边礼貌地问一些表示友好的问题。她敏锐地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着她,对她皱眉头。他坐在椅子的边缘,伸着头,一副寻衅滋事的样子。(或者这个人腼腆?笨拙?不善于jiāo际?)朱丽亚眯着眼睛看着一艘用金属碎片拼凑起来的囚船,这艘庞大的囚船十分难看,令人恼火地恶心,却是该雕塑家展现其“艺术风格”的代表作。朱丽亚不知道该怎样想,怎么说。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恐惧的浪潮在胸中翻滚,蒸腾。她的手动了一下,幻灯片像在镜子里一样,也随着她的手移动。捉弄人?看他的容貌有东方人的模样,却是个高加索人;他的皮肤黝黑,似乎是晒黑的。眼睛戴着眼罩。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吗? 朱丽亚询问了雕塑家的背景,他粗声粗气地回答,只说一个字,然后就盯着她不吭声了。朱丽亚的桌面上有一盏铜灯,灯虽然不大,但是很重。她越来越害怕,偷偷地目测右手和那盏灯之间的距离。如果你胆敢。威胁我。此时她的脉搏怦怦乱跳,她知道那个雕塑家已经看出她的沮丧了。她擦了擦湿润的上嘴唇皮,那个雕塑家叹了一口气,揶揄地模仿她的动作,用斜纹布夹克衫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然后,四目相遇。 不。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永远不要。 那个雕塑家正要往前扑过来朱丽亚觉得他要扑过来朱丽亚猛地站起来,抓过那盏铜灯以便防卫,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你现在可以走了!你已经说得够多了!请你把幻灯片拿走!”那位雕塑家目瞪口呆,脸上的嘲弄和男子的傲气一扫而光,黑黝黝的皮肤变成了苍白色。 “快走开!马上走!快走!否则要你的命!”朱丽亚叫道。 雕塑家连忙把幻灯片放进粗呢布口袋,一溜烟地走了。 朱丽亚朝四周张望,望墙壁,望窗户,上下左右张望。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没有变样。一切都是老样子。她还呆在原地没动。的的确确在原地没动(全身颤抖地站在办公桌后面,那盏沉重的铜灯紧贴着胸口)。 这么说,我不在,是吧。如果在我是谁? 她在抽泣,只要有人愿意帮助她,她会不顾一切羞耻向他敞开心扉。“大夫,我很害怕我会发疯。我相信自己的神经快要崩溃了我临近疯了!” 费兹?詹姆斯大夫满怀同情但却心存疑虑地笑着问道:“‘临近’朱丽亚?” 朱丽亚视若无睹地盯着他。是不是用词不当?人可以临近一个时间点,临近一个空间,比方说临近深渊。可是人能够临近无形的精神崩溃吗?她支支吾吾地说:“大夫,我做这样的梦!这么丑恶、这么可恨、这么yín邪的梦!现在这些梦再也藏不住,它们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这便是我最害怕的地方。”她意识到费兹大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于是停下来,用纸巾捂住眼睛。费兹大夫在昆斯顿是个口碑很好的医生;他不是精神病医生,也不是心理分析专家,但他是个很有名气的内科医生,是个为人和善、博见广闻、紧跟潮流、天生精明老道的人在理解女人方面有特别的天赋。而且,十分巧合的是,费兹?詹姆斯大夫长得很像诺曼?马特凌:尽管举止不同,身材和体貌却十分相像。诺曼令人费解,好幻想;费兹?詹姆斯却是个十分警觉的人,几乎总是静不下来,一刻不停地提防着。朱丽亚觉得不等她说出来,他就会料到她要说什么话。“这些梦不是我自己的,真的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梦。一个疯女人的梦。” “确实如此,朱丽亚!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怎么知道?” ------------ 换相(5) ------------ 费兹?詹姆斯大夫合拢粗短的手指头,耐心地说道:“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下意识的;因此不能肯定地知道梦中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是下意识的都不知道。”他像对孩子,或对十分弱智的人一样微笑着说。“这是一个大家都熟悉的难题我们醒着的时候怎样知道我们是醒着的?证据在哪里?物质世界在我们看来是真实的”他用指关节敲着桌子说,把神经绷得像一张弓似的朱丽亚吓了一跳。“毫无疑问,它是真实的。可是我们是否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身在其中呢?而我们又是谁呢?”为了制造生动的效果,他停了下来。朱丽亚开始感到很无助。“而当我们醒来的时候,朱丽亚请原谅,朱丽亚意识又涌上来,做梦的那个自我不可逆转地消失了。因此我们怎么能知道那另一个自我?怎能知道那另一个自我制造出来的梦? 这人和诺曼?马特凌多么相像呀:一束束灰白的头发,宽脸盘,有点儿严肃的表情;擦亮的镜片后面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对抽象的逻辑问题谈得头头是道,毫不动摇,不可逆转!但是,费兹?詹姆斯大夫比诺曼?马特凌小几岁,粗壮的身体结实而不肥胖,声音里的男子气概使朱丽亚既感到安慰,又感到不安。因为作为内科医师,他掌握了逻辑,但他是否也掌握了事实? 朱丽亚擦着泪眼,虽然有气无力,但却固执地说:“不管梦的是什么,大夫,不管我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我非常不安。我害怕入睡;我感冒了,一直在发烧;我在我工作的艺术馆闹出了误会,请了几天病假。我一天到晚只能做家务挨日子但又不能被诺曼发觉有什么不对头。他全靠我支持,如果让他知道了,会毁了他。”这个事实一经说破,朱丽亚就明白这的确是事实,或许是她作为妻子这个事实的核心所在。费兹大夫点点头,显然他同意这个说法。朱丽亚颤抖着说:“我认为我能想起的梦中的情景都是那么丑恶!那么令人厌恶!那么骇人听闻!” 朱丽亚嚎啕大哭。哈哈大笑。掩面而泣。 “得啦,朱丽亚,你们这些女人应该记住,某些所谓的‘事实’只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情绪,一时的神经错乱像短命的蜉蝣,转瞬即逝。你的梦,亲爱的,因这些梦而产生的厌恶情绪都不是‘真实’的所以并不重要。”费兹大夫还是和刚才一样同情地说,但语气里夹杂着疑惑。他站起来把朱丽亚领进诊室。 朱丽亚走进明晃晃的诊室,诊室里有诊所特有的一股寒气。她从小害怕体检,哪怕明明知道体检的必要xìng。如果我乖,如果我听话,会对我有所帮助吗?会爱我吗?她喃喃问道:“不重要?” 费兹?詹姆斯大夫笑道:“不能与切身体会的事实相提并论。” 朱丽亚对此不能否认。她颤抖着手解开衣扣,把外衣脱掉,然后哆嗦着解开文胸,褪下裤衩谢天谢地,费兹?詹姆斯大夫把目光转向别处了。在体检台上,有一件过于长大的体检服,她迅速套上体检服。如果我乖?如果我听话?她已经告诉大夫,她有点儿发烧;一连几天夜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也没有胃口。她多么希望费兹?詹姆斯大夫查出造成身体不适的病因!可以让她服yào,这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朱丽亚躺在体检台上,光着的两条腿踏在足蹬上,大腿分开。费兹?詹姆斯大夫轻声说道:“挪上去一点儿,珍妮朱丽亚!”她感觉到他呼在皮肤上的气息。如果我乖,乖,乖。如果我听话。朱丽亚不能掩盖因为不良的预感而浑身颤抖的事实:她既亢奋又害怕:她全身的隐私部分全都暴露在体检室毫不留情、明晃晃的灯光下,让费兹?詹姆斯大夫做专业xìng的详细检查。(为什么没有护士听候召唤?但没有护士使朱丽亚感到欣慰。)头上的灯光和天花板在朱丽亚的眼里闪烁,朱丽亚的眼皮直跳。费兹?詹姆斯大夫压低声音,捏着嗓门说道“唔,亲爱的,可能有点儿痒只是看看有没有瘤子的常规检查。”他开始用戴着胶手套的手按压、挤摸朱丽亚的骨盆区、小腹、肚子和rǔ房。朱丽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噢!噢!”她本来会尖声哈哈大笑,或者嚎啕大哭起来的。“噢大夫!” 内科医师检查得十分彻底,又把整个程序重复了一遍,而且比第一次更加用力。 “噢!大夫!”朱丽亚咬着下嘴唇皮叫道。 “很好,很好,”费兹?詹姆斯大夫说道。他头上冒汗,像气球一样的圆脸俯瞰着朱丽亚,脸上蒙着一层油。“现在,放松我们要看看你的子宫,然后做个yīn道抹片检查,”尽管朱丽亚料到检查子宫会很不舒服,很痛,但她仍然努力放松。她恐惧地看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闪闪发亮的器械:几把手术刀,其中有一把跟剖牛的刀一样长;一个古怪的工具,其模样像用来刮冰激凌的铲子;一个像搅蛋器一样的工具;还有一个头部可以扩张的扩宫器。听话,如果我听话。会爱我吗?会得救吗?她全身挺直,牢牢抓住检查台的两边,没有支撑的膝盖抖得厉害。她本能地把膝盖合拢,可费兹?詹姆斯大夫虽然不用力却坚决把她的膝盖分开来。 “喏,亲爱的,有点儿痛,只是有一点点痛,”他一边说,一边从托盘里挑出那把冰激凌铲,然后就从朱丽亚的视线内消失了。 朱丽亚屏住呼吸。她感到手指在她的yīn唇周围抚摸不痛,真的,但是她立刻紧张起来。费兹?詹姆斯大夫低声责备道:“亲爱的,放松!放松对你很有好处。”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使她想起诺曼鼻窦堵塞时发出的声音;她努力照大夫的话做。别动。别冒失。我是谁,在这里?停了一会儿;然后是金属的碰擦。朱丽亚吸了一口气想要叫喊,但喊不出声来。突然子宫颈、yīn道和yīn门一阵刺痛,痛得十分厉害,是她生平从来没有过的刺痛。 不要!不要!朱丽亚企图滑下来躲开费兹?詹姆斯大夫,但费兹?詹姆斯大夫的左手紧紧抓住朱丽亚的臀部,不顾朱丽亚的挣扎,把器械无情地越chā越深;全身又感到一阵新的疼痛;朱丽亚糊里糊涂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伸出手来找东西自卫动作十分敏捷地一把抓过了那把和屠宰刀一样长的手术刀,刀把拿在手里正好合适。她尖叫着喊道:就是现在!就是现在!现在就发生那种事情了!她猛地把刀一挥,向惊呆了的那个人刺去,那人的名字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见鲜红的血液从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部的大动脉喷涌而出,溅到他那件白大褂上,溅到他的脸上,溅到他上下左右乱动的手上。我警告过你:现在可好!现在可好!那个侵犯她的人趔趄地往后退,惊得目瞪口呆,撞到了放着托盘的桌子上,托盘里装着亮闪闪的器械,然后 消失了。 ------------ 换相(6) ------------ 朱丽亚?马特凌又一次头昏脑胀、毛骨悚然地醒过来,看见自己在什么地方? 在床上,在她多年居住的房间里,在乱七八糟的被单中,这一切都洋溢着恐惧。腰痛,两个nǎi头也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深夜。她独自一人。她用颤抖得十分厉害的手把床头灯打开(手上是不是沾满鲜血?没有),朱丽亚看见时间是凌晨3:20。诺曼还没睡,在屋子里另一个地方工作。 那么,我不是在这里,是在这里吗?如果是在这里我是谁? 这是在艺术馆出了洋相的那天夜晚。误会涉及那个夏威夷出生的雕塑家,他对朱丽亚做了还是没做“威胁”的手势……大家一致认为该让朱丽亚休病假。 朱丽亚浑身哆嗦着从床上爬起来(床上有血迹吗?没有);到隔壁的浴室里洗澡,她把水开到能承受的最高的热度,最大的冲刷力。那个把她惊醒的、丑恶的梦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她似乎知道侵犯她的人是某个她认识的人,此人穿白大褂。他极大地伤害了她:像别的伤害过她的人一样:消失了。 朱丽亚痛得全身发僵,但她莞尔一笑。去哪里了? 房门推开了,朱丽亚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诺曼站在眼前,一脸困惑,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的头发一簇簇竖起来。“朱丽亚,你在干什么呀?在凌晨这个时候?”他有十足的理由感到烦恼不安:诺曼?马特凌刚刚独自做完工作,刚刚从银河系、恒星、原子、夸克、轻子、宇宙初期的混饨状态中抽身出来,终于准备就寝了。而他的妻子在什么地方呢? 他盯着她看的样子多么古怪。朱丽亚一丝不挂,诺曼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她白亮的身体,小巧的身段,湿亮的rǔ房,小腹下几乎看不见的yīn毛。朱丽亚对着他微笑的模样也很古怪:是一种嗔怪、挑逗、煽情的yín笑:她向他举起胳膊,膝盖也向上抬起来。 朱丽亚听见自己小声地暗示着说:“你以为我在做什么,诺曼?” ------------ 可怜的比比(1) ------------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心满意足地一觉醒来,听见另一个嘶哑、不畅的呼吸声?这样的感受可不痛快,我可以告诉你! 不久前的一天夜晚,我和我的丈夫被比比吵醒了,可怜的家伙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不是躺在地下室自己温暖舒适的破窝里,而是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看来我们已经晚了,比比要死了。 可怜的家伙!几个星期以来,它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自从它来到我们家和我们住在一起,动不动就呼吸道感染,这是一种基因的毛病,父辈难辞其咎,但现在说这些责备的话有什么用?比比本身也有许多该责备的地方。我俩,我和我丈夫当中的一个会发现比比行为古怪,咳嗽,喘息,厌恶地把食物推开,于是就说,或许我们该带比比去检查?另一个表示同意。是的,我们该带它去检查。可是狡猾的比比偷听见了,猜到了我们的意思,又设法好了几天。由于强迫比比干它不愿意干的事情只会在全家引起混乱去年春天,就是为此在我的左手背留下了一个伤疤,至今伤疤还在所以我们一直拖延下来。 我敢发誓,一连几个星期比比似乎支撑下来了。 当然,跟比比在一起是容易受骗的。这是从比比一来到就存在的问题。 我记得,起初我们十分幸福,虽然那是很久以前。我和我的新郎可望一辈子天天都过上幸福的日子。我相信一定会是这样的,假如我们没有心软,没把比比带回家和我们住在一起的话。那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会按照年轻人的想法不顾一切地把我们的幸福扩大到三个人。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自从比比来到我们家以后?那是个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快乐、最活泼、最天真、最高兴的动物!大家都对它欢闹的滑稽动作、不知疲倦的高昂情绪赞叹不已。许多人羡慕之心溢于言表。亲爱的比比!神奇的生命之火本身在它身上不灭地跳动,在那些日子里,它的眼睛明亮,目光炯炯,闪烁着微弱的虹彩,变换出琥珀的色调。别致的小“纽扣”鼻子粉红、湿润、冰凉它用鼻子爱抚我的光脚丫子的时候,我浑身起的那些鸡皮疙瘩!我们抚摸它的时候,它竖起耳朵,毛皮上摩擦出的静电劈里啪啦地响,它尖利的小牙齿雪白闪亮你可不敢挨近比比的牙齿粗暴地挑逗它。 比比!比比!当比比像疯了似的在草坪上乱跑乱叫的时候,我们总是拍着手,大声叫喊(我们笑得多么欢快,尽管也许并非那么可笑!)。在屋里,比比不顾我们禁止,爬到楼梯上,然后头朝下滚下来,尖利的爪甲刮擦着光滑的地板,以此找乐子。比比,你真是个调皮的小男孩!啊,你太可爱了! 我们原谅它,老人们敦促我们要对它严加管束,可我们不忍心。它把热乎乎的脸贴到我们的脸上,急切地想知道我们多么爱它,而且只爱它一个,这时候,我们的心就软下来了。 当然,在最初的几年,我们的确如此。 *** 后来,情况似乎无情地急转直下,比比再也不年轻了,也不再活泼健康。再也不是我们顽皮可爱的小男孩了。 如果它突然咬我们如果它的牙齿咬进了我们的肌ròu,流出血来就不那么容易得到原谅。 如果给它食物它不愿意吃,或者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吃掉,那样子叫人看着恶心,然后又呕吐,吐出来的东西滴得满屋子都是那我们越来越经常把它放到地下室,越来越不愿意看见它,难道是我们的过错? (地下室并非yīn暗、潮湿、对健康有害的地方。用破布片给比比做的窝搁在壁炉旁边暖和的角落里,实在是很舒适的)。 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对它置之不理。要对它置之不理确实不容易!它呜呜地叫着用爪子抓挠地下室的门,它总是把我们当中一个人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通常都是我的),每天早晨都得打扫。 可是跟比比生气的时间总不会长,看见它仰卧着笨拙地翻滚,露出肚皮,似乎还记得过去是怎么玩乐的,当它用充溢着粘液的眼睛看着它的男女主人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动物无言的哀伤、动物的委屈、动物的害怕当我们看见这种神情的时候,没错,我们还是爱着它的。 多么痛苦,这样的爱! 因为这更清楚地说明,比比的日子不多了。 我们不能让它遭罪,我们当中的一个人说。而另一个人也说,不能。上帝发发慈悲,我们不能让它遭罪。 我俩相拥而泣,比比无言地望着我们,十分害怕。 于是就发生了那天晚上我们被从梦中粗暴地惊醒,我和我丈夫作出了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我们就轻轻地溜进地下室,惊醒了躺在黑暗冰凉的角落里的比比。我相信比比躺在那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气愤。我们迅速地用一条旧毛毯把它裹住,把它的四肢捆绑起来,使它不能挣扎。幸好它已经十分衰弱,无力拼命挣扎。 然后我们把它抱进车里,把它放在我的腿上。我丈夫开车去几英里开外的宠物之家兽医院急诊室。这个诊所我们曾经无数次经过,注意到这家诊所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急诊。 比比,好比比,乖比比,我喃喃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们!可是比比只管呜咽、抱怨、咆哮、流口水;混浊的眼睛在脑袋上滴溜溜地转,看着真难受。 我们来到宠物之家兽医院急诊室惊奇地看见,一大清早宽阔的停车场就出乎意料地几乎停满了汽车(这时还不到早晨七点钟)。屋里,像仓库一样的候诊室挤得满登登的,竟然没有一个空的座位!幸好我们在接诊处报名的时候恰巧有一对夫fù被叫进诊室,空出两个座位来。 宠物医院忙得不可开jiāo!又热,空气又不流通,气氛十分压抑,令人十分不快。比比开始呜咽,扭动,但太虚弱,不能淘气。 显然,比比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吃东西了,这可是我们有福,因为比比会由于惊慌或者为了泄愤而呕吐,把我们一身弄脏,或者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 于是我们就坐着等待。算我有远见,把比比用毛毯裹起来,只露出耳朵。我的本意是保护这个快死的可怜虫,以免陌生人饶有兴趣地盯着它看我很讨厌他们注视我和我的丈夫抱着这个虚弱、扭动的东西。 于是乎就有这么多男男女女,像我们一样已婚的夫fù,带着生病、令人烦恼的动物坐在候诊室里。好一片嘈杂声!狗吠、猫叫、呜咽、呻吟、狂吼,惨不忍闻。到处是热病,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难闻极了!候诊室很大,从外面看,在荧光灯的照shè下,一排排座位看不到头,可你根本料不到它是如此之大。 我丈夫悄声问道,要不要我抱一会儿比比?我让他放心地说,噢,不要,这个可怜的东西已经不重了。丈夫擦了擦眼睛说,它生病以来,表现得很勇敢,是不是?我的眼泪快要涌出来了,因此小心谨慎地说,我们都很勇敢。 终于叫到我们的名字。我们站起来的时候,比比最后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可我紧紧搂住它。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比比!我向你保证。要相信我们! ------------ 可怜的比比(2) ------------ 我们走进诊室的时候,陌生人的目光一直跟着我们。可我把比比包得好好的,让它暖和地裹在毛毯里,确保它不让人瞧见。可怜的小亲亲!这么勇敢!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把我们迅速地领进诊室,她身上穿的护士服有一股血腥还是粪便的气味。诊室里没有窗户,灰色的墙壁没有粉刷,也没有铺地板,十分yīn沉。天花板很高,荧光灯十分刺目;诊室内散发着灼人的消dú剂的气味。这位年轻的女护士办事效率很高,她爽朗、机械地吩咐我们把比比“你们的病人”放到诊室中央的一张金属台桌上,我们照办了,叫我们把毛毯拿开,我们也照办了。这时,兽医嘴里轻轻地哼着口哨,走进来了。他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把纸巾揉成一团,随手把纸巾扔进一个快要满出来的垃圾筐里。他很年轻,在看比比之前,对我和我的丈夫评头品足地打量了一番,其目光粗野得令人震惊。 此时我和我丈夫已经精疲力竭,耐心越来越小。我们对大夫解释说我们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我们急匆匆地赶来,就是希望尽快地给它一个仁慈的结局,让它不再受罪,可是,到目前为止,比比只是更加痛苦。 比比哆嗦着躺在冰凉的金属台子上,露出松弛没毛的肚皮;肋骨和盆骨惨不忍睹地突出来。在此之前我没有意识到比比掉了这么多ròu,此时感到有点儿羞愧似乎比比落到这步田地都是我的错。它的眼睛结了一层干了的眼屎,但仍然在眼眶里紧张地乱转。如此说来,这可怜的畜生听见了,而且明白我们所说的关于它的每一句话。 大夫,我和我的丈夫求你你瞧它那样子!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年轻的大夫盯着比比,脚下生了根。突然不吹口哨了。 大夫 兽医仍然盯着比比不动。不错,比比的样子实在可怜。可是,作为大夫他一定看出更加糟糕的情况,糟糕得多的情况?为什么他这么盯着比比看这么满怀狐疑地看着比比? 他终于转身对着我和我的丈夫,声音颤抖着说,你们开什么玩笑? 我丈夫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被他盯得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说,开玩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夫? 兽医一脸厌恶,怀疑地望着我们说。你们把这个东西带来给我究竟用意何在?你们疯了吗? 我和我的丈夫一头雾水,开始感到绝望。我们说,为什么,大夫,我们想让可怜的比比有个仁慈的结局,解除它的痛苦。你看不出它很痛苦吗,它已经没救了 可兽医横蛮地说。我的上帝!我简直不能相信! 大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能让它睡觉? 我一直怀着心痛yù裂的心情向你们述说,可怜的比比无助地躺在我们眼前。气喘吁吁,浑身颤抖,苍白的嘴上挂着一串冒泡沫的唾液。我吃惊地看到它的眼睛已经不再是琥珀色,而是病容的黄色,像得了黄疸病。它的耳朵里面,以前是粉红色,干干净净的,现在也变黄了,而且结了一层耳屎。让它见证了这样的惨象是多么的残酷! 兽医和他的助手嘀嘀咕咕地商量。那个年轻的女护士也惊吓地盯着比比似乎她有权做出判决。 我丈夫已经失去耐心,斗胆打断他们的谈话。大夫?究竟出了什么岔子?毕竟我们是要付钱给你的。程序并不麻烦,你一直在帮别人这么做为什么不帮我们呢? 可是大夫却毅然决然从比比的身边走开了,也毅然决然地不再理睬我们,似乎我们再多停留一分钟都让他受不了。不行,他说。把它拿走从这里弄出去,马上拿走。我们当然不干。 我丈夫顽固而又气愤地又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为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大夫为什么就不帮我们呢? 我泪如泉涌,也chā嘴说。噢,大夫是呀,请你说说为什么就不帮我们呢? 可是大夫已经对我们腻烦了。他干脆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随手关了门。我们的话像难闻的臭气一样在空中缭绕。一个有权威的人,怎么能在别人来求助的时候,表现得这么残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这么的没有职业道德? 我和我的丈夫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又望望比比。我们两个,由于变成了三个而丢掉了清白无辜。出了什么岔子?犯了什么错误?有什么严重的误解? 可是只有比比躺在冰凉的金属台子上,忍受着致命的痛苦,在毫不放松警觉的荧光灯下看着我们,听着我们说的每一个字。 大夫的助手把比比肮脏的毛毯递给我们,那模样似乎这张毛毯已经受到污染。你们可以从这扇门出去,径直走进停车场。请吧。 于是乎(我知道你们也会批评我们dú辣),我们只好自己动手。我们做了不得不做的事。 因为,毕竟是社会负了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 离宠物医院五十英尺的地方是一条很深的排水沟,里面流淌着黑乎乎的水,上面像梦的碎片飘浮着一缕缕清洁剂的泡沫。我和我丈夫眨眨眼睛,压下泪水,忍住心头的难受,颤抖着把比比抱到沟边,决心帮这个可怜的家伙解除痛苦。 我们甚至用不着商量。不,我们不可能把比比带回家去。我们再也受不了了! 因为我们的年岁也在增长,如果说还没有变老,也岁月日增。我们也会青春不再,随着青春逝去,精力日衰。 我们曾经有望永远幸福快乐,可已经遭受了足够的痛苦。 然而,我们即使在最可怕的梦魇里,也料不到我们心爱的比比会有如此的下场。这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如此令人心碎,是对ròu体严酷的令人厌恶的折磨把可怜的比比硬塞进那冰冷、污秽的水里,把它的头按下去!它多么凶恶,多么野蛮地和我们搏斗!它曾经装得那么虚弱!它,我们心爱的比比,和我们生活多年的比比,变成了陌生人,变成了敌人变成了畜生!过后想起它来,我们才知道它一直把自己最深、最秘密的本xìng隐藏起来。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它。 ------------ 可怜的比比(3) ------------ 比比,不!我们哭了。 比比,听话! 淘气的比比!坏孩子!听话! 挣扎持续了至少十分钟,实在令人惊讶。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我,这么爱比比的人,为了慈悲,被迫做了它的刽子手。而我可怜的亲爱的丈夫,一个最高雅、最文明的男人,突然大发雷霆因为比比很久不愿意死去你可以想象周日早上,在郊外的地里,他发着牢骚、骂骂咧咧,额头上青筋突出,在沟水面上按着那个又踢又抓、拼命扭来扭去的动物的样子。你想想看! 人在绝望的状态下要做的事,会使我们很快忘记自己干的是什么勾当。 而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伪君子你们会怎样对待你们临死的动物?? ------------ 感恩节(1) ------------ 父亲小声地说:“我们要为你的母亲采购和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知道她身体不好。” 我马上问道:“她哪里不舒服?” 我想,我知道。也许知道。已经三天了。问题是哪个父亲会期待十三岁的女儿做什么事情。 我的声音也是十三岁孩子的声音。干巴巴、懒洋洋、半信半疑的声音。 父亲似乎没有听见。跟爱听钥匙叮叮当当响的人一个样,他把裤子往上一提,小卡车的钥匙叮叮当当地响。“我们就是要做这些事情。我们要给她一个惊喜。说了就做。”他扳着指头一边数,一边眯眯笑。“感恩节是星期四,后天。我们要给她惊喜,使她能早点开始。”但他沙砾色的眼睛只在我身上转,却对我视而不见,眼里流露出迷惑的神情,似乎我这个站在他面前,两腿长、一把骨头、前额上疙疙瘩瘩布满丘疹的女孩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不远处的一棵小松树或者是我家屋外墙上一块米色的沥青砖。 父亲点点头,严肃而欢乐地说:“是的。她会见到的。” 他舒了一口气,爬上停在车道旁边的卡车,我爬上卡车的乘客座位。我们打火发动卡车的时候,天刚擦黑。你得快点从家里溜出去,否则一群狗就会奔出来,狂吠乱叫吵着要跟着去说得一点也没错,一听见卡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福克斯、惕基、巴克这几只有谢特利血统的猎犬就奔出来跟在我们后面吠叫、哀号。我最喜欢福克斯,它也最喜欢我。它还不到一岁,但体长,肋骨外露,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我,似乎不带她走就会使她心碎。可讨厌的是,你上学、有时候去教堂就不能带上这些该死的狗,你进城的时候肯定不愿意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笑话你是一个尾巴后面老是跟着一群狗的乡巴佬。“回去!”我对狗吆喝着说,可这些狗只管吠叫,父亲把卡车开出车道,鹅卵石在我们身后飞溅,这一群狗在卡车旁边一边跑,一边叫得更凶。好一阵喧闹!但愿母亲听不见。 看见福克斯被我们落下,我感到有点儿内疚,于是用指头戳戳父亲,问道:“为什么不可以把它们放在后厢,带上它们呢?”父亲则用对傻瓜说话的口气对我说:“我们是去为母亲采购,你的头脑去哪里了?” 这时,我们已经开到路上,父亲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旧卡车的挡板哐啷哐啷地响,仪表板上的指针古怪地一跳,卡车像我俩谁也挡不住的蟋蟀一样冲了出去。 狗跟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巴克跑在最前面,福克斯紧跟着巴克,扇着长耳朵,伸出舌头,好像天气很热而不是快有霜冻的十一月天。听着这一群狗这样狂吠乱叫声音又大又焦急,似乎我们永远不会再回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想笑,却又想哭。像被挠痒痒,挠得太厉害,开始感到受了委屈,不管挠你的是谁,反正对你都是一个样。 不是因为再也没有人挠我的痒痒。我都这么大了。想来已经有好多年没被挠过痒痒了。 狗被抛得越来越远,直到我在后镜里再也看不见它们。犬吠的声音也听不见了。父亲还是开得很快,该死的路面坑坑洼洼,我嘴里的牙齿直打架。我不会蠢到叫父亲开慢点,也不叫他开前灯(几分钟后他把车前灯打开了)。他身上散发出烟草、啤酒和他用来把手上的油腻洗干净的铁灰色肥皂的难闻气味。还有另一种我说不出名目的气味。 好像我一直在和他争论,父亲说:“你母亲是个好女人,她会挺过来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在我这个年龄,你是不愿意听大人谈论别的大人的。于是我就发出不耐烦的咕哝声。不是给父亲听他根本不在听。 进城要走十一英里。一旦开上铺了路面的公路,父亲就把里程计的指针调到每小时正好六十英里。尽管如此,还是花了很长时间。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呢?我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夹克,只穿了一条牛仔裤,一件格子花呢羊毛衬衫和一双靴子,所以冷得直发抖。西边群山后面的天空一片火红。我们得开过尤维尔河上那座摇摇晃晃的长桥。小时候,每当走过那座桥,我总会被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直到踏上坚实的地面。现在我不会再让自己闭上眼睛。我已经长大,不至于胆小得跟小时候一个样。 我心里料到会出事。也许在城里。或者在我们回家的路上。 父亲径直朝那座摇摇晃晃的旧铁桥中间开下去,好在左边的车道没有迎面驶来的汽车。我听见他一面想,一面喃喃地念叨:“优惠券?在抽屉里?天哪。忘记看抽屉了。”我一言不发。因为他俩当中无论是谁在我面前自言自语都会使我生气,就像有人翘起鼻子对你视若无睹。 (我也知道父亲在说什么:母亲把购物优惠券放在厨房的抽屉里。母亲到A&P超市购物总是把一大叠优惠券放进钱包。宣称几年来节省了几百美元!而我却认为,成年的fù女就喜欢从报纸的广告上剪优惠券,或者把手肘一直伸进巨大的洗衣粉箱子或者装狗食的箱子里摸价值只有十二美分的优惠券,乐此不疲。你想想这个情景。 然而,感恩节有很多优惠券。火鸡“大降价”,还附加赠品。但是今年我们家没人注意这些东西,更别说把这些优惠券剪下来存起。) 进城走的主要是下坡路。往谷底开。从总是比较冷的山麓驶出来。在远处的那一边,尤维尔河看起来像挤在中间,一条条陡峭的街道直冲河边,从远处看,这些街道几乎和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河面垂直。我开始有了有时进城的那种紧张的感觉。我想,我穿得不合适,或者仪表不好我的脸,我纠结成一团的头发。我还没来得及制止,父亲在桥面的坡道上拐错了弯,我们只得在不熟悉的街区里行驶:人行道边是一排排又高又窄的房屋,有些房屋封起来,没有人住,街上往来的车辆稀少,路边三三两两地停着没有轮胎、生锈了的旧车。空气中有浓浓的烟气,还有烧焦的气味。西边十分遥远的地方只剩下一抹残阳。夜这么快就降临了,使我们哆嗦得更加厉害。A&P超市就在前面,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这里的烟气和烧焦的气味很浓,你看得见超市的前面一片焦黑。沿店面的一排窗户上的平板玻璃嵌着东一块西一片的夹板。贴在玻璃上的特惠商品海报上面写着:熏ròu、香蕉、火鸡、酸果、鸡蛋、上等腰ròu牛排等,从玻璃上掉下来,超市本身看上去也显得小了,没那么高了,似乎屋顶塌了下来。但里面有人活动。虽然灯光闪烁不定,光线微弱,但灯是亮着的。人们在里面购物。 父亲从齿缝里吹出口哨。“噢,见鬼,”可他还是把卡车开进了停车场。“我们还是要进去购物,而且要把东西买到手。”停车场里只有五六辆车,和我记忆中的停车场不一样,更像一片没有开垦的土地,野草从地缝中钻出来,还有高高的蓟草。在停车场那一边没有一样熟悉的东西,没有别的建筑物,没有房屋,只有一片黑暗。我小声说道:“我不想进去。我害怕。”但父亲已经把他那边的车门打开,我也只好打开我这边的车门,从车上跳下来。在这里烟气和焦味十分强烈,刺痛了我的鼻子,熏得我的眼睛涌出了眼泪。这些气味还掩盖着另一种气味湿土的气味,东西腐烂的气味,垃圾的气味。 ------------ 感恩节(2) ------------ 父亲咧嘴冷冷一笑:“我们要像往常一样过感恩节。什么也不能改变。” 自动门失灵了,我们只得费了一点劲用手把入口门打开。里面潮湿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是一股久未清洗的冰箱散发出的气味。我强忍住一阵呕吐。父亲小心谨慎地嗅了嗅空气。“噢,见鬼!”他又喃喃地说了一句,似乎在开玩笑。商店的后半部漆黑一团,但前面有亮的地区,有几个人,主要是fù女,推着购物车购物。八个收款台只开了两个。收款的女出纳看上去面熟,但比我记忆中显得老,嘴唇苍白,愁眉苦脸。 “我们动手了!”父亲强挤出满面笑容,从一列购物车中抽出一辆。“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买好。” 手推车的一个轮子每转几圈就卡住,但是父亲不耐烦地用力把手推车往商店里明亮的地方推。那里碰巧是卖鲜货的地方,母亲购物总是先从这里开始。可这里大大变了样!大多数货箱、货架都是空的;有些已经破碎,有几行过道被一堆堆碎木片堵塞住。地面坑坑洼洼。苍蝇嗡嗡地飞舞。一个红脸膛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的白色工作服,头上戴一顶像ròu饼一样的帽子,帽子上印着红字:假日大贱卖!他洋洋得意地从货箱里抓出几条莲藕,漫不经心地往货架上一扔,几节莲藕掉到他脚边肮脏的地板上。 父亲推着歪歪扭扭的手推车朝这人走过去,询问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鬼事情,火灾?可那个人却没望他一眼,只是气愤地一笑了之。“不是的,先生!”他摇着头说,“照常营业!” 父亲尴尬地推着手推车往前走。看得见他脸红了。 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当着孩子的面遭到另一个男人粗暴的对待。 父亲问我感恩节母亲打算做几个人的饭。我们两人数起来。八个?十一个?十三个?我记得,或者我想,母亲的姐姐今年要和她全家人一同来(她丈夫和五个孩子),但父亲说他们不会来,因为没有邀请他们。父亲说跟往年一样,莱恩叔叔一定会来,可我告诉他莱恩叔叔不会来了,难道他不记得莱恩叔叔已经死了吗? 父亲眨眨眼睛,把手放在长满胡须茬子的下巴上,笑着说:“天啦。我想的确如此。”他的脸更红了。 我们就这样数着,把手指头全用光了,也没数出个所以然。父亲说那就按最多的人数购买,以防他们都来。如果办得不妥,母亲会焦躁不安的。母亲购物总是带一张用铅笔写得整整齐齐的清单:把它拿在手上,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让我在店里跑来跑去拿物品,而她则慢慢地跟在后面察看价格,把我没拿到的东西拿齐全。察看价格很重要,母亲说,因为价格每个星期都不同。有些商品是特价的,降了价;而有些商品则提了价。但便宜的东西如果损坏了,或者腐烂了,那就算不得便宜。快要损坏或者不新鲜也不划算。他事先没有打一点招呼,突然抓住我的手问道:“你带了购物单吗?”我说没有,他就像孩子一样把我一推,说:“你为什么不带!” 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父亲的脸上有一层油腻。尽管很冷,他的衣服下面似乎在冒汗。 “我根本没看见什么购物单,”我可恶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鬼购物单。” 如果母亲要做色拉,我们就得买莲藕。我们还得买土豆,把土豆碾压成土豆泥,买洋芋,把洋芋烤熟;买酸果放进酱油里,买南瓜做派,买苹果做苹果酱;我们还得买胡萝卜,买豆子,芹菜……可我找到的莲藕最好的那几节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是又枯又黄、好像挨虫子咬过。“把这些莲藕放进车里,往前走,”父亲在袖子上擦了擦嘴巴说,“我会告诉她,这是我们找得到的最他妈的好的莲藕。”说完,他让我在坑坑洼洼、又湿又滑的地面跑来跑去,尽力在一箱几乎全都发黑了的土豆里拣出十几个好的,找一个没有变软、还没有开始散发腐臭气味的南瓜,挑几个没有干瘪生虫的苹果。 一个圆脸的女人,嘴上涂着鲜亮的桔黄色口红,伸出颤抖的双手,正要把最后一个好南瓜拿走,可我从她的手臂下面钻进去把南瓜抓走了。她目瞪口呆,转过身来盯着我。她认识我母亲吗?我假装没有看见,把南瓜放进我们的车里。 鲜货的后半部被隔开了,因为有的地方地板已经坍塌,我们只得从原路折回。那辆购物车更不灵活了,时常卡住,父亲骂骂咧咧。母亲还需要什么?醋,面粉,炒菜的油,糖,盐?做火鸡填料的面包?我闭上眼睛,尽力想象我家厨房的情景,想那个需要清洗的冰箱里面,想蚂蚁在暗地里奔忙的厨柜架子。这些地方都空了,还是差不多空了自从母亲上次采购以来,已经过了很多天。但超市里摇曳的灯光分散注意力。附近有滴水的声音。父亲高声对我说:“这一行?有没有?需要的东西”他呼吸急促,鼻腔里冒出蒸腾的热气,斜眼看着用纸箱、铁罐堵塞了一半、半明半暗的地方说道。 我对父亲说:“我不想去。”父亲则对我说:“母亲就靠你啦,姑娘。”我听见自己哭了,气愤地说:“母亲靠的是你。”可他把我一推,我脚下一滑,进了地面的水坑积水两三英寸深的货廊。我的鼻息也冒起烟来。我趔趔趄趄、飞快地从货架上抓下任何我们也许需要的东西。既然买不到新鲜的苹果,母亲会需要苹果酱罐头,是的,也许还要nǎi油玉米,菠菜罐头?甜菜?菠萝?青豆?在一个几乎全空的货架上,有金qiāng鱼罐头,罐头盒变了形,渗漏。发出一股强烈的臭气也许该拿几罐留到下个星期?再拿一大罐堪贝尔猪ròu豆:父亲爱吃堪贝尔猪ròu豆。 “快点!怎么回事!我们不能一个晚上泡在这里!”父亲双手在嘴边合拢,从货廊的那一头叫道。我收集好罐头食品,把罐头抱在胸前,可是有几罐掉了下去,我只得弯腰把它们从散发着臭气的水里捞起来。“该死的,你这个女孩子!我说要快!”我听出父亲的声音里有我从未听见过的害怕。 我哆嗦着跑回父亲身边,罐头哗啦啦掉进手推车里。然后我们推着车往前走。 下一列货廊里漆黑一团,用麻绳松垮地围着……地板上有一个大坑,足足有一匹马那么大。头上有的地方顶棚也没了:可以看见屋顶和luǒ露的横梁。一滴滴铁锈水从横梁上滴下来,像子弹一样沉重。这里的货架上满满地堆着洗衣粉、洗洁精、洁厕剂、杀虫喷雾剂、灭蚁灵。一个穿绿色风衣的女人越过封锁线,想拿一盒什么东西,在大坑边站立不稳,够不着,只得放弃。我希望父亲别让我走进那条货廊,可他指着里面,坚定地说:“我想,她需要肥皂,要洗碟子,要洗衣:去吧”于是我知道别无选择。我侧身走进去,尽量挨着大坑的边沿走,先抬起一只脚,跨一步,再换另一只脚。恨不得把自己变得更瘦一些,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沾满铁锈的水滴在我的头上、脸上和手上。别往下看。别看。我尽量探身出去,伸长手,用手指头去够一盒洗衣粉。货架上有常规装、优惠装、大包装、特大包装、超大包装各种规格,我拿了一包优惠装,因为它离我的手最近,尽管重,却不算太重。 ------------ 感恩节(3) ------------ 我又设法拿到了一盒洗洁精,回到斜倚在手推车上的父亲身边。父亲敞开了夹克,把手放在胸前。我笨拙地把洗衣粉抛进车里,洗衣粉的包装袋裂开了,散发出酸气的银白色粉末洒到莲藕上。父亲骂着扇了我一个耳光,这一掌打得我耳朵里嗡嗡响,或许鼓膜都给震破了。泪水哗哗地流下来,可是我如果哭出来,我就不是人。 我用袖子擦干眼泪,嘟哝着说:“她不要这种破东西。你明知道她要什么不要什么的。” 父亲又打了我,不过这次打的是嘴巴。我脚跟没有站稳,身体往后一晃,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你这个小混蛋。”他怒气冲天地骂道。 父亲把歪歪斜斜的手推车猛地一推,手推车的三个轮子往前一跳,第四个轮子却卡在原地不动。我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跟着往前走。心想,有什么办法呢,母亲靠的是我呀,如果她要靠什么人的话,也许只有靠我了。 接下来就是面粉、糖、盐。再下去就是烤好的东西:那里的货架基本上是空的,但在地板上有几条受了潮的面包,父亲嘟哝着认了,于是我们捡起面包,把它们扔进手推车里。 往下是rǔ制品部,这里牛nǎi和黄油的腐臭气味特别浓重。父亲盯着脚下一滩滩牛nǎi,嘴巴动了动,但没有说话。我捏着鼻子,跳进去,把凡是没坏或者不很坏的东西挑出来,聚成一堆。母亲会要牛nǎi,是的还要nǎi油,是的还要黄油,和猪油。还要鸡蛋:我们已经不再养鸡了,去年冬天,一场禽流感把鸡全搞光了,因此我们需要买鸡蛋。但却找不到一托十二个完整的鸡蛋。我蹲下来检查鸡蛋,鼻子里不时吸进一阵阵冒出的热气。我把一个好鸡蛋或者看起来没坏的鸡蛋从一个马粪纸托中挑出来,放进另一个纸托中。我至少要十二个鸡蛋,这就得花时间慢慢挑。父亲紧张地站在几码开外,我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但说的已经不是他自己真实的话了。 我希望父亲不是在祷告。我讨厌听别人祷告。在我这样的年龄,我不要听大人祷告,更不要听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祷告,是的不要。也许最不要听的就是我母亲大声向上帝祷告,因为你明知道听这种祷告根本无济于事。 rǔ品部隔壁是冷冻食品部,这里似乎有一个巨人用靴子把东西统统踩碎在脚下。冷冻箱开着,已经变了形。散发出氨水的气味。一个微胖的年轻妈妈流着泪带着三个孩子在一堆冰冻的食品和冰激凌袋里翻寻,三个孩子吵吵嚷嚷。盒子里的冰激凌大多数都已经融化,包装盒都扁了。冰冻的午餐食品想必也化了冻。可是那个母亲仍然弯着腰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忙乱地挑拣。我心里纳闷,不知道该不该也去看看我们全家都爱吃冰激凌,家里的冻库空了。装冰激凌的纸板箱躺在一滩滩融化了的nǎi油里,周围有些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在颤抖、沸腾,像油泛起涟漪。我凑近去看,用脚推开一品脱融化了的悬钩子冰激凌,下面有一群黑亮亮的蟑螂。那个年轻的妈妈喘着气,抓起一盒巧克力脆皮冰激凌,厌恶地甩掉蟑螂,把它和另外几盒统统放进了手推车里。她望着我无可奈何地愤然一笑。有什么办法呢?我回之一笑,在牛仔裤上擦擦冻僵了的手。可是什么冰激凌我都不想要了。谢谢。 父亲不耐烦地发出嘘嘘的声音,催促说:“快!”他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好像全身痒痒,得去洗个澡。 接下来是ròu食部。如果我们想过一个真正的感恩节,就得把火鸡买到手。ròu食部跟冷冻部一样,看上去毁得够呛。柜台被砸碎了,地板上到处是碎玻璃、变了形的金属条块和坏了的ròu品我看见宰好的鸡、一圈圈像蛇一样的火腿肠。一块块渗着血、色泽犹如大理石的肥牛排。这里的气味也很浓。也有许多蟑螂窜来窜去。但这里有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屠夫站在幸存的柜台后面,把一包带血的ròu递给一个红头发、没有眉毛的女人,她是我母亲中学时代的同学,但我叫不出她的名字,她对那个卖ròu的人谢了又谢,愚蠢极了。接下来轮到父亲,于是他向柜台迈了一步,大声问道哪里有火鸡出售。那个屠夫对他鄙夷地一笑,似乎父亲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父亲更大声地说:“先生,我们想要一只大火鸡,至少重二十磅。我妻子”这个屠夫不是临时工,我认识他,但他的模样起了变化:像高个子行尸,双颊深陷,不见了半个下巴,一只独眼珠子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的工作服沾满肮脏的血迹,也洋洋得意地戴着一个烧饼一样的帽子,帽子的上面用红字写着大贱卖! “火鸡卖完了,”那个屠夫洋洋自得可恶地说,“冻库里还有,”他指着一个被砸碎了的ròu类柜台后面的一堵墙壁,墙上裂开一个大洞。“除非你想爬进去拿,先生。”父亲盯着那个洞,嘴巴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我蹲下来,捏住鼻子想看看里面,里面很黑暗,而且滴着水,但在闪光的地板上有东西(是厚厚的ròu块,还是屠宰后的家畜家禽?),还有什么东西,什么动着的东西。 父亲的脸色惨白,眼眶里的眼睛也变小了。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吭声。可我和父亲都知道哪怕父亲愿意尝试,他也是钻不进去的。连我要钻进去也很费劲。 因此我吸了一口气,对父亲说:“好吧,我去拿该死的火鸡。”为了掩盖心里的害怕,我学小孩的样子,故意做出一脸怪像,不让他看出来。 我跨过几块碎玻璃,手脚着地哎呀!好臭!把头伸进洞口。我的心跳得十分厉害,几乎透不过气来,我真害怕要像母亲一样晕倒了,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我的身体强壮,不是那种会晕倒的女孩。 豁口像一条通往岩洞的地道,岩洞到底有多大,你是看不见的,因为周边一片黑暗,洞顶很低,离我的头只有几英寸高。脚下是一堆堆带血的废物,有动物的头、皮、下水,但也有半边完整的牛ròu、各个部位分开砍好的猪ròu,大块的熏ròu,宰杀好、砍了头、颈部露出煞白的软骨、带血的火鸡。我快要呕吐,但强忍住了。这里面还有另一个顾客,是一个和母亲年龄相当的女人。她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髻,穿着一件布料很好的毛领大衣,衣服的下摆扫着一塌糊涂的地面,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她拿起一只火鸡仔细看了看,把它扔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只火鸡看看,最后挑中一只肥大的,神色凛然、大功告成地把火鸡拖出了洞口。于是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簌簌发抖、只想呕吐,但十分亢奋。我只看得见三四只火鸡。我试图闻一闻,看看这几只火鸡是不是要坏了?它们之间还有没有一只可以吃的?我蹲在地面上,脚踝边堆着动物的头、脚和下水。我这一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在厨房给母亲帮厨的时候看见扔在水槽里宰杀后的禽鸟;去掉脑袋,尽是骨头的脖子,有疙瘩、松弛的鸡皮,带有鳞皮的鸡脚爪。还有它们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把香料气味很浓的填料塞进禽鸟的膛内,把开口处缝起来,涂上融化了的动物油,烤熟。湿冷的死ròu变成了可以食用的ròu。厌恶的东西变成了美味。 你问这怎么做得到呢?答道,就是能够做到。 答案就是做得到。 洞里的气味很浓,我无法判断哪一只比较新鲜,于是就从剩下来的火鸡中挑了一只最大的,至少有二十磅重。我气喘吁吁,几乎要哭鼻子,用力地把它拖到洞口,把它从洞口推出去,随后自己爬出来。商店里先前看起来昏暗的灯光,现在显得十分明亮。父亲弯腰驼背地俯在购物车上等着我,他目瞪口呆,嘴角抽搐地一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感到惊讶不已。也许是火鸡大得令他吃惊;也许是我完成了我所做的事,此时正眨着眼睛,对他傻笑,站直了身体,在牛仔裤上擦脏手这个实实在在的情景使他发呆。起初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动作迟钝地帮我把火鸡抬进购物车里。 ------------ 感恩节(4) ------------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唔,真见鬼。” 商店渐渐暗下来,只剩下一个收款员把我们购物的款项记入现金记录机。外面漆黑一团。没有月亮,下起了小雪,今年第一场雪。父亲提着重的购物袋,我提轻的。我们走到卡车旁边,把食品袋放进后箱。拉油布把它们盖上。父亲粗重地呼吸着,脸色还是白得不自然。所以当他告诉我身体不够好,不能把车开到家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我头一次耳闻目睹大人说这样的话,但我不知怎的并不感到惊奇。父亲把钥匙递给我打火的时候,我手里摸着钥匙,感觉十分良好。 我们爬上车,父亲坐在旅客座上,拳头顶在胸前;我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在高高的驾驶盘后面,勉强够高,能越过方向盘看见汽车的引擎盖。此前我从来没有开过车,但是他们,父亲和母亲开车的时候我注意观察过许多年了。所以我知道怎样开。 ------------ 失明(1) ------------ 有时候,在这里的乡村夜里没有月亮又停了电,夜晚特别黑暗。 我被一种声音吵醒了。我想,我正在熟睡,突然被吵醒了。吵醒我的是一阵像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声音并不大。还有雨点唰啦啦打在头顶屋顶的声音,天花板很矮,挨近我的脑袋,贴面的鹅卵石饱经风霜已经风化了,倾斜地压在窗户上。因此我害怕地坐起来,听着要找缝隙钻进来的雨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把他叫醒。 让那个老笨蛋,瞌睡虫,让他们都睡。喉咙里打着呼噜,呼呼大睡。在这个年龄,你想他们还能怎样? 我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实际上我是一个强壮、务实、有头脑、见多识广的fù女。在我们家另一所屋子里掌管一切事务,在这里退休了也照管所有的事情(是他退休:哪里轮得到我退休?)。所以,除非考虑到实际会带来什么后果,我并不害怕暴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雨。处理家庭事务你得运用常识,一家至少有一个人能动脑子。听着大雨如注顺着墙壁、沿着窗户哗哗地径直流淌下来,由于屋檐的排水沟没有清扫,灌满了水,雨水顺着房屋飞流直下,冲刷古旧的石头地基,灌进地窖。噢,上帝。这才是我所害怕的。我并不害怕狂风暴雨。只害怕出现这样的事情。当然是因为他,不管我提醒多少次,他都懒得清理流水槽。 在这个寒冷风大的地方终于熬到四月了,过不多久,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把铝金属梯子从谷仓里拉出来,把屋檐下排水沟里的树叶、石子清扫干净,让他感到害臊。那个老家伙。可是我忽略了这件事现在太晚了。此时哗啦!哗啦!雨水一个劲地想钻进屋子里。 这时候我才想打开床头灯,可是停电了。房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找灯,碰着了灯罩,把灯打翻了。失望地嘟哝了几声,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停电了。(他听见我失望的声音了吗?痰液堵塞着喉咙,直打呼噜?根本听不见!)冬天里好几次停电,有一次停了十八个小时,我打电话诉苦,电力公司的女职员却细声细气挖苦地说道,公司正在尽一切办法恢复送电,太太。会尽快来电的。每次我打电话,电力公司的女职员就会细声细气挖苦着说,公司正在尽一切办法恢复送电,太太。会尽快来电的。直到我对着话筒大声叫道,你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们付了钱买你们的电,我们需要更好的服务!话筒的那一头沉默不语,我觉得终于得到了一丁半点尊重,接着,我想象得出那张涂了口红的嘴巴撅起,对长者貌似尊重,实则揶揄地细声细气说,太太,我已经告诉过你公司正在尽一切办法恢复送电。 我狂怒地把话筒一扔。扔得过分用力,话筒碰到了地板,廉价塑料耳机里的细金属丝咔嚓地响了一声。 于是,我就试着看时间。往黑暗中放着钟的地方瞧。但就连发绿光的数字也看不见了。天太黑。但是根据膀胱不适判断(我每天夜里都会被这个毛病定时唤醒),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三点半之间。正是夜半时分,因此你知道电力公司不会着急派出人员修理电路,而且可以以此作为借口延缓修理时间。 我又气又急,呼吸急促起来,还得在一团漆黑中上盥洗室!我把脚从床上放下来(脚有点儿肿,特别是脚踝肿得厉害),光着脚摇摇晃晃站起来。拖鞋在哪里?我摸索着找拖鞋,但是找不到。 我叹了一口气,或许还自言自语地喃喃说了一些话。因为我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我曾经对猫说话,曾经多年对着金丝雀喃喃自语。他耳聋,高兴起来也大声嘟哝。上帝慈悲!可从我的语调你可以判断得出上帝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肯定这种情况已经有多少年。可是他睡得很沉,根本听不见。他准是仰卧在床上,下巴往下垂,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准是这样。 我不是一个体重的女人,更算不得肥胖。我有点儿发福了,因此两腿和脊背的负担加重。自然而然急躁起来的时候就会感到呼吸急促。 处在我的地位,女儿们偶尔打电话来,我就告诉她们,你们无所谓,噢,别对我说! 我慢慢地、痛苦地摸索着走进盥洗室,因为膀胱胀痛。我快受不了了。我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盥洗室,整座屋子都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还是想努力看清楚,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是犯了一个错误。于是我摸索着找门,一会儿碰着脚趾头,一会儿撞到书桌上,似乎盥洗室的门换了一个地方,改到了原地几英尺以外。我一边喘气,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在我这个年纪,如果在人的世界里得不到尊重,至少物质世界也该尊重我。当然,他是听不见的。他正自私自利地呼呼大睡着呢。 幸好盥洗室就在房门外面的大厅里。因此我无须走得太远。 进了盥洗室,我忘了没电,在墙壁上摸索着寻找开关。习惯是多么的顽固! 可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抽水马桶。我发现盥洗室比房间里和大厅内更黑;虽然在抽水马桶后面有一个窗户,窗户外面可以看见陡峭的屋顶和一片古老茂密的牧场(自从我们迁居到这里,十二年来多少个夜晚这片牧场沐浴在月光下,我站立在这扇窗户前向外张望。眺望什么呢?期待什么呢?)。可此时窗户也溶入黑暗之中。一团漆黑。要不是雨点劈啪劈啪地打在窗户上,湿气逼人,你简直不能相信那里有个窗户。 我摁了一次、两次、三次,抽水马桶才流出水来。跟以前骂过多次一样,这一次我也咒骂管道设施。因为这所老屋子里的管道总是这里那里不断地出毛病。谁会打电话叫管道工来修理?又让谁开支票给管道工付钱?女儿们说,你为什么不埋怨老爸,为什么你不让老爸一个人独自待在乡下,你知道老爸的神经不好,她们现在,或者过去常常这样说,可怜的老爸。这些小傻瓜自以为知道 说到底我想还是我的错。这么不假思索就一下子同意把我们原来的房子卖掉了,搬到这里来。离开了我们在大学城里居住了四十三年的屋子,搬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农场,这些单调的树木,保存着他的记忆(因为小时候他的父母曾经在夏天带他来过这里走访亲戚他说那是他一生中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但却不是我的。没和我的三个女友告别,因为她们小瞧我,认为理所当然,我受不了,搬走是对她们的报复,我报复了。现在悔之已晚。 我听着越来越大的雨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中摸索着回到床上。哗啦!雨水又冲刷窗框,劈啪劈啪地打在屋顶上。现在是他的鼾声没有刚才响了,还是风声太大,压倒了他的鼾声;我不在床上的时候,他一直没动。在一团漆黑中,我很可能发病或者晕倒滚下楼去,他会注意到吗?笑话。我躺下来,垫子里的弹簧嘎吱嘎吱地响。他还是一动不动。 于是,我尽力不再想这场大雨,不想地窖。不想雨水往外溢出来的屋檐。我努力镇定自己,看着黑色的雨水向我涌流过来,看着也许会把我抬起、浮在水面的浅浪,就像在游泳池里学会的那样浮起来。令人惊奇的是,我很轻易地浮起来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害怕,而年轻的女人却遇到困难,骨瘦如柴的最糟糕,老是浮不起来。这么容易。你只消听之任之,就浮起来了。 ------------ 失明(2) ------------ 可是我的心静不下来。就像织毛衣钢针一闪一闪,卡嗒卡嗒地响个不停。 长年累月他 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印讲义,不让人打扰,打的都是同样的讲义,写学术文章,编写他唯一的著作以不规定就谁也不会读的古希腊悲剧为题材。我想我们作为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他感到自豪,我想我们大家生来就有一种自豪感,所以我想我们必须为某些事情感到自豪!当然作为研究古典文学的教授,他的薪金足以养家活口,我承认。可怜的老傻瓜总是叼着烟斗,不知道自己吸的是什么。他们这些人都是这个样。不许他真正吸烟的时候,他就像婴儿吮吸橡胶nǎi嘴一样,把没有点燃的烟斗衔在嘴里吮。一副可怜相。他们在研究古籍的公共休息室里举行退休派对,只有甘甜的红葡萄酒,chā着牙签的一块块干酪,祝几次酒,主席的赞扬。他站起来致谢,眼里闪着泪花,而那些年纪较轻的教授们则相视傻笑,就连那些快要退休的资深教授也把哈欠强咽下去,就像强咽大得难以下咽的桃核一样。瞧着真是可笑! 大家举杯祝贺埃莫利特斯教授,他庄严地举起自己的酒杯。从来不知道。可怜的老废物,老傻瓜,从来猜不到在那种场合第一个钻进我心里的是什么想法。 然而,后来,由于自己的弱点,为了报复我那几个不多的朋友,我却让他说服了我,搬到了这个地方。 是他的退休:怎么会是我的呢? 我努力想要睡着,但是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一点儿也没有减弱,雷声渐近,像庞然大物滚过田野,朝这座房子扑来。我吓得猛然睁开眼睛,一个巨大的物体从屋顶滚过去,越过田野,消失了。但是没有闪电!之前没有,过后也没有。夜漆黑一团,跟我所见过的一团漆黑的夜一模一样。 这时,我试图把他唤醒。抓住他的肩膀,摇他。 醒醒!帮帮我!出了可怕的事情了! 我的声音提高得像疯狂的女高音一样,然而对他却没有任何效果。在一团漆黑中我看不见他,哪怕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地也看不见。 然而我知道躺在身边的必定是他,是我五十一岁的丈夫,和肥料袋一样瘫软、沉重地躺在旁边,把床垫压得塌陷下去。我摸索着摸他长着胡须的下巴颏,他稀疏的头发,和头发下面瘦骨嶙峋的头盖骨。摸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跟我的眼睛一样瞪得老大。 米lún!怎么回事!你怎么啦! 可他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此时被褥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湿臭,十分刺鼻。 我意识到有几分钟没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了。那种喉咙里呼噜呼噜、沉重的鼾声。 愤怒像痰块堵在我的心头。整天衔着那只烟斗,却不知道吸进去的是什么东西,难道大夫没有警告过他!还有我,还有他溺爱的女儿们都警告过他! 不过,他充耳不闻:教授一头扎进了古代世界,不然就是遨游星空(宇宙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醒醒!醒醒!醒醒!你怎么敢丢下我,在这种时候!我用拳头用力锤他的肩膀。 他呻吟了一声,这一声是真的,还是我的臆想?给突如其来、轰隆隆滚过田野、滚过房屋的雷声淹没了,我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可就是没有闪电,连刹时的一闪都没有! 这很不寻常,我知道。因为打雷之前总要闪电,把天空撕裂的闪电预示着就要打雷,我知道这是事实。 除非那个声音不是打雷,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突然感到一阵外来的恐惧,这阵恐惧跟黑暗带来的恐惧一样。我把他从身边推开,因为他对我再也没有用处了。他知道我是谁吗,他能像多年来一直望着我那样望我吗?我想现在谁也帮不了谁了,黑暗刚刚开始,也到此结束了。 根据事后我的推算,那是凌晨四点钟左右。当时,我很惊慌,一旦清醒过来,头一个反应就是他已经死了,得找人帮忙,我还不至于慌乱到连找人帮忙的重要xìng都忘了。我只知道我孑然一身,噢,多么可怕!我的心像受了惊吓的野兔,怦怦乱跳!在我开始受到一片黑暗的围攻,我害怕得心里没有谱、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竟然抛弃了我。 我从我俩共同睡过的床上爬下来,像要离开坟墓似地豁出去了。 天花板漏水了?被褥是湿的,被单上有粘呼呼的东西。刚刚下雨的清新敌不过空气里洋溢着的甜腻的怪味。噢,我怪他!我怪他!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电话,打翻了一盏灯,我尖叫,我哭喊,我抽泣,像失去他的年轻新娘,我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瞧过他的脸了,虽然他不正眼看我的时间更长。 有一次,还在大学山庄的旧居,我的大女儿在厨房里惊讶地说,母亲,为什么,你为什么哭了?我把脸躲开她年轻的眼睛,气愤而又羞愧地说,因为我和你父亲已经不是夫妻了,我们彼此之间不再相爱已经有二十年了。女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从这个年已半百的女人,她的母亲,口中说出来的话是yín词秽语,她本想厌恶地转身一走了之。她们个个都想一走了之,那些从我们身体里钻出来的孩子们,一旦能够离开,就大步流星一溜烟地走了,但却说道,噢,母亲!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出这种话来。 现在他死了,我必须找人帮忙。除非手脚并用,爬过去拿起掉下来的电话。我明白,如果他死了,他死去的原因就是停电的原因;如果停电了,停电的原因就是他死去的原因所以人是无能为力的。 即使陌生人能找到这所房子,我真的愿意让他们在一团漆黑的夜晚走进这间房吗? 我的手指在粗糙的地毯上抓挠,但我找不到塑料话筒,也听不见电话的嘟嘟声。我意识到这意味着电话线也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中断了。 ------------ 失明(3) ------------ 令人作呕的臭气。他的。他。突然变得受不了,和他关在一起。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我得逃出去。 我慢慢地、痛苦地、紧张地喘着气从陡峭的楼梯上往黑暗中走下去。 这么多梯级!我以前从来没有数过,这时一边下楼一边数,可数到二十就乱了。 我用左手扶住栏杆(栏杆有点儿摇晃),用右手摸着墙壁。此时我的眼泪已经干了,我瞪大眼睛,但脚下除了一片漆黑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这一片黑暗不同于我这一辈子所过的黑暗生活,其中必定隐藏着神秘之处。 我必须得看见,我必须有亮光才看得见。 我发狂地往楼下走,想到餐柜里找一支手电筒点蜡烛。匆忙中忘记穿浴衣,也没有穿拖鞋。我说不清楚现在是哪一年,我究竟在哪里,在哪一幢我们住过的房子里。噢,像我这个年龄的女人,粗糙灰白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rǔ房松弛、臀部松弛、大腿松弛、肚皮也松弛了,一身的赘ròu,像狗一样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甚至在这风呼呼的楼梯上也汗流不止,光着脚。看见我这一副难看的狼狈样,从前的朋友们会怎样怜悯地盯着我,女儿们会怎样嗤之以鼻!当你还是妙龄女郎的时候,你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会变成这个样。 雨还在下,雷还在打,还是没有闪电。我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乎不是自己下楼,而是被地心引力往下拽。我就这样摸索着往下走,直到提起一只脚往下一级楼梯放,突然触到了地板,才发现梯级没了。我到了楼梯脚。 我浑身颤抖得十分厉害,我蹲下来似乎要躲开突然袭击。可是黑暗中空无一人。 在这里,楼上的臭气消散了,但我仍然闻得到这股气味附在我的法兰绒睡袍上,附在我的头发上但不那么强烈。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占了上风,这种气息使我联想到春天。是春天的雨,是漫漫长冬后的解冻。每年的解冻都似乎来得比较晚,因此春来早更受欢迎。阳光明媚,春风习习,这种气息使你感到似乎生气盎然。 我紧紧抓住楼梯栏杆的支柱,力图辨清方位。我右手边是客厅,左手边是厨房。我找的是厨房。 我好像踏进了一潭黑水,摸索着往厨房走去,碰着一张椅子(谁把椅子丢在这个地方?),头撞到什么东西锋利的边(是书架吗?在这个地方?),终于进了厨房,凭烧饭和油烟的气味以及脚下的油毛毡,我知道进的这个房间就是厨房。 在这里我也摸索着找开关习惯势力实在顽固。 这时我又想打电话试一试,因为我需要帮助,急需帮助,不是吗!尽管我糊涂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求助于人。但电话安装在洗碗槽边的墙上,在厨房的另一头,中间隔着一段地面,犹如黑暗的深潭,十分可怕。一想到要冒这个险,我的五脏六腑都揪紧了。如果我不是孑然一身,那么情况会是怎样?如果走错一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完全出乎意料,我发现自己站在冰箱前面,冰箱没有关,冷气飘出来,我突然感到饥饿,我虽然看不见,但却摸到了一片ròu桂色咖啡蛋糕。这片蛋糕是我昨天早晨用塑料薄膜包好,放进冰箱的,现在这片蛋糕上面已经结了霜。还摸到一夸脱牛nǎi。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能用心看。我只管让冰箱浪费地开着,站在那里一边打哆嗦,一边不顾体面地狼吞虎咽,把最后一点面包屑吞进肚里,贪婪地喝牛nǎi,牛nǎi滴到了睡袍上。食yù满足后,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厌恶,觉得荒唐,连忙把冰箱的门关上,以保存珍贵的冷气。 停了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恢复供电。冰箱里容易腐臭的东西有变质的危险。当然冻库可以使某些食品保持几个小时不解冻(例如快餐ròu),但一旦开始化冻,就不可逆转了,食物就有可能变得有dú。 如果风暴不停,如果道路阻隔,我一连几天不敢离开屋子,就有断炊的危险。我很害怕。电话没有用了,因为即使电话通了,打电话也无济于事。我只会受到揶揄、嘲讽。我会被激怒,朝电话里尖声叫骂,然后,他们就知道我是谁。 我得有亮光。此时我惊慌失措渴求亮光的心情不亚于刚才对食物的贪婪。我摸索着走到放电筒的厨柜边,在瓶瓶罐罐、气雾剂之间搜索。可是电筒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他放错了地方?忙乱中我打翻了一件东西,掉到地板上打碎了。或许是个茶杯吧。碎片溅落在我的脚边,我可怜的光脚丫又多了一层踩着玻璃的危险。噢,上帝发发慈悲吧!我发狂地大声号哭,为什么?为什么?救救我!我一边找不见了的电筒,心里一边想我过去是不是冥冥中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现在必须受到惩罚;是否因为一时的狠心或者无耻并非有意但却糊里糊涂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坏事,正如我们生活中盲目地做了许多欠考虑、看不清后果的行为一样。如果事情的确如此,请宽恕我吧! (可我不能相信我真的犯了这样的弥天大罪,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似乎这里停电把我的记忆也全都抹掉了。似乎在一团漆黑中除了绝对的现在,无须再有别的时间观念。) 绝望之下,我试着在相邻的厨柜里寻找,那个厨柜从来没有放过电筒,我却在里面找到了电筒!我立即抓起电筒,用拇指推电筒上的小开关,虽然卡嗒响了一声,却不亮。 怎么可能?电池没了?然而我不久前才用过电筒,在地窖里黑暗的凹室里,我放水果罐头的地方。 然而:没有亮光。 受到挫折,我绝望地大声哭起来,很不明智地迈了一步,踩着了玻璃碎片,幸好我没有把全身的重量压下去,但刮伤的地方很痛,而且肯定流了血。 ------------ 失明(4) ------------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试图控制住哭泣(因为我已经说过,我是一个头脑实际的女人,是从前这一户人家半个多世纪以来能干的家庭主fù),我摸索着走到厨房的另一头,找到洗碗槽旁边的案板,案板下面的抽屉里面散放着蜡烛和火柴,以供遇到这种紧急情况时使用。一面嘴里向您念着祷告,求您大发慈悲。(许多年前,这个鄙弃您,不信任您的我!)擦亮火柴,用颤抖的手拿着,凑近看不见的蜡烛芯,在看得见的情况下点燃蜡烛这么轻而易举的小事,却变得那么恼人!笨拙地试了许多次,终于点着了。我发誓,有一根火柴的确点着了火,我也闻到了硫磺的气味但是我看不见火焰。 我先前怀疑的事情现在无可反驳地明朗化了这片黑暗,这个夜晚有点神秘,有与任何夜晚、任何黑夜不同之处。因为不仅仅是没有亮光(这亮光当然来自太阳),而是只有黑暗本身,浓密而不可穿透的黑暗,跟别的东西一样实实在在存在的黑暗。 于是我意识到,火柴是否“点亮”都于事无补,不会产生看得见的效果蜡烛芯是否“燃烧”也无济于事。正常情况下的亮光转瞬即被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亮光确实没有立足之地。 假如我能忍受,等到天亮! 天亮后,能确保一切都好吗?(风暴似乎在减弱。即使雨还在下,天空还是yīn云密布,亮光总会有的世界上有哪种邪恶势力能够阻挡太阳的力量?) 我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我们的太阳。虽然他唠唠叨叨对我念科学杂志的时候我从来不认真地听,万亿、万亿年的太阳,宇宙的辽阔,时间是否会崩溃,变成可以放进顶针里的小东西!似乎天天cāo持家务,累得唉声叹气,我还有耐心等着发生这种事情。 我突然感到精疲力竭,寻找亮光的努力付之东流,我的尊严也烟消云散了。我急忙摸索着往回走进大厅,懵懵懂懂地想上楼回到床上,糊里糊涂地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占了我的床,搅了我的睡眠,使我多么害怕,对我造成多么坏的后果。我又踩着了玻璃,这一次伤得厉害。傻瓜!笨蛋!蠢猪!我叫起来,感到血流到地板上使油毛毡变得滑溜溜的,然而,由于看不见,我倒出乎意料地不怎么在乎。 我愤怒地一边哭,一边摸索着,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地走进大厅,走进会客室,如果有发出霉臭或者尘土气息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等着我,我也不在乎了,(难道我不是上个星期刚刚清扫过那个房间,吸过尘,打过蜡的吗?)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累得两腿软绵绵的,摸索着找沙发,那是一张漂亮的老式皮沙发,是他买的。我摸到了,沙发的表面十分光滑,但由于使用多年,在常常坐的地方有细细的缝隙,而且冷冰冰的。可此时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我躺下来,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而我真的睡着了吗?我是滑进了睡眠还是滑进了更黑暗的深渊,我又是呻吟又是哭喊,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让颈脖和脊梁骨舒展的位置?把头脑里无形的恐惧释放出来? 我没有做梦。我没“看见”任何东西。太阳出来后我才醒过来。我“看见”自己醒来,急切地对着新的一天露出了笑容。一线淡淡的,但却不容置疑的阳光,透过镶着花边的窗帘shè进了会客室终于有了阳光!终于有了阳光! 残酷的是这只不过是一场梦我头昏目眩眨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和先前一样,没有一点儿变化,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片黑暗。我久久地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不在自己的床上,也不在我所熟悉的任何一张床上,我实在糊涂得没了边,居然叫道:米lún!米lún!你在哪里?我们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似乎有一股黑潮扑来,把我卷走,我记起来了。我明白了。 你们会寻踪而至找到我的藏身之地吗?你们以为在我这样的年纪,形只影单,就容易被你们打垮吗?那你就错了。这里的黑暗如此浓密,你们谁也无法穿透。 而且我用三英寸长的铁钉把门从里面chā上了。 我没有食物匮乏的危险。我从厨房里把所有新鲜的、罐装的食品都存储好了;地窖里有几十坛腌制的果菜有梨、有樱桃、有西红柿、有大黄叶,甚至还有泡菜。有一箱苹果,一袋爱达荷州的土豆。有些食品生吃比煮熟了还要好吃。 (这些贮藏起来的食品是我为了忙时准备下的,在乡下这里我谁也不认识,也不在乎认得什么人。哪怕他到处握手,可怜的傻瓜,微笑着满怀希望,盼望着被你们接纳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现在我们当中孰是孰非?) 我再也不害怕黑暗了。因为,在这里,黑暗是我自己的黑暗。 我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才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意识到必须刻不容缓地躲起来,确切的时间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也许足足过了一个月;也许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在永恒的黑暗里,时间派不上用场。 但我确实记得,上述冬天漫长的几个月里,天空yīn云密布,太阳失去了光泽,像白蜡一样在空中燃烧;许多夜晚屋里灯光昏暗,闪烁不定。我对电力公司的抱怨被置若罔闻当然。 接着,暴风骤雨来了:实实在在的打击来了。 黎明我醒了,仍然一团漆黑,虽然声音很微弱,但我听见的确实是声音鸟叫的声音,就在屋子附近我明白天空破晓了,但依然没有阳光。 雨也停了。也不打雷了。 我摸索着走到会客室的一扇窗户前,把双手放在窗框上。是的,我感到了太阳的温暖,虽然看不见,但的确是太阳。这熹微的晨光犹如早些时候在屋内擦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条蜡烛芯。但这个变化是外部世界的变化,那儿也不会有光明。 我没有时间细细领会发生了什么事,自然界遭了什么难。我只知道必须赶快行动!我这样的私房主必须保护自己的家不受抢劫,免遭火焚,不被jiānyín偷盗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将分为有地方遮身、衣食无忧的和没吃没穿无处栖身的两种人。 分为有安全的地方躲藏和无处藏身的两种人。 所以我必须把自己禁锢在这里。在地窖里,在黑暗中。在不需要眼睛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已经摸熟了,心里记得很清楚。谁也不能诱使我离开。所以休想求我,休想威胁我,甚至休想走近我。这场灾难之前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了,也不感兴趣了。要是你们当中有人说是我的亲戚,甚至是我的女儿,听我奉劝一句:我不是你们曾经认识的那个女人了,什么女人也不是。 他曾经唠唠叨叨惊奇地说过,外太空会给地球带来危险,是警告,还是预言,总有一天天上会落下一个蓄意不良的天体(彗星?小游星?)撞击地球,其撞击力相当于无数原子核bàozhà释放出的能量,导致地球大振dàng,不能顺其自然地运转,同时扬起遮天蔽日的碎石和粉尘,阻隔太阳,从而把罪恶的人类抛进永劫不复的黑夜。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就是你的愿望。这是旧世界的末日,但并非我们这些早有准备的人的末日。 即使此时我也听得见远处的警笛声。我肯定那一股酸臭气味是烟气。 但我没有感到好奇,我给自己营造了平和。 我已经说过,我贮藏有食物,可以食用几个月足够度过我的残生。我有食物,有水;不是井水,但对我而言,这水是够新鲜的了。虽然有泥土的湿气,但在黑暗的地窖某 ------------ shè电天文学家(1) ------------ 有一位姓埃莫利特斯的大学老教授,八十多岁,中了风,需要找一个家庭看护。于是雇了我,在学院附近的一座砖砌的大房子里,在老人住的房间隔着大厅给我安排了一个整齐干净的小房间。白天大多是料理日常事务,但有时候老人夜里醒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就会激动起来,叫嚷着要回家。于是我就轻言细语地对他说,您就在家里,埃沃德教授,我叫利利安,是来照顾您的。让我把您扶上床好吗?他嘴唇颤抖着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瞪着我,蛋黄一样的眼屎几乎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不能确切地记起我这个人,但他知道我来的目的,知道如果不想把事情搞得更糟,就得跟我合作。通常他们会合作,我想,中风患者的记忆力就像一场梦,怎样跌倒的,怎样到的医院,无论怎样总比待在医院好,所以他们愿意合作。在此之前埃沃德教授本该住进老人院,但那是他和孩子们之间的事(他的孩子都已经长大chéng rén,年纪比我还大,有一个本身也是教授,在芝加哥任教),肯定与我无关。我讨厌那些地方,特别是医院,在医院里有这样那样的规矩,这样那样的程序。人家指挥得你团团转,还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教授千方百计在自己家里能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怪他。他说他住在这里已经有五十年了!所有的老年人都想在家里待的时间越长越好,只要有钱,谁能责怪他们呢? 埃沃德教授曾经是学院天文系的系主任、天文观测站的站长(我听他们反复说过,我想他们一定是要给我深刻的印象,是的,我的确印象深刻)。就连像埃沃德这样精明的人也以为,只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坚持服yào治疗,对治愈疾病抱有信心,他们的病就会很快好起来,又可以回到相濡以沫的书架边。你对他们说确实如此,你要说服他们,这就是你的工作。一个夹着尿布的老男人或女人,关在一张像婴儿的小床一样的床上,如果他们能说话,你就会听到他们说一旦能走路,就要回家的计划,讲的也许是狗窝里跑出了一只,或者一场球伴已经死了十年的高尔夫球。你无论如何不能顶嘴,不能惊吓他们,这就是你的工作。 有时候他们也偷偷给你奖赏,不让任何人知道。给珠宝,给漂亮的黑色派克金笔,或者直接给现金。这只是你和他们之间的秘密。 埃沃德教授时好时坏,但总的说来还算不错。他只抱怨没人来看望他,此外很少发牢骚。他有经他仔细审阅过的旧论文,有用电脑打印的讲义,上面印着古怪的符号和方程式,但我相信,即使戴着放大镜他也看不清楚。他整理这些文件,煞有介事地说给自己听,我想,也是故意让我听见,好让我知道他在工作。他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已经八十六七岁,对他来说,重要的还是工作。 他告诉我他当了六十年shè电天文学家,我知道什么是shè电天文学家吗?我说我知道天文学家是干什么的,天文学家就是通过大望远镜观察星星的人。于是他就解释说他不光是观察星星,他还听无线电波,不是从地球上的无线电电台发shè的无线电电波,而是几十亿光年开外放shè出的无线电电波……可我得承认,我并没有一字一句地注意听,我听入耳的那几个字例如光年等我也不怎么理解,因为你不能理解,试图理解也毫无意义,对于他们而言,你就像他们已故的妻子或者丈夫,像前来看望他而又从来都不久留或者根本不来探望他的孩子,他们根本不是真正和你谈话。埃沃德教授谈话也自有他那一套,像在大教室里讲课,把声音提得很高,我知道他在开玩笑。是的,他有时候很有趣。看得出他曾经是个很受欢迎的老师。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点着头笑着说:真的吗!或者,天呀!一边帮他穿衣或者脱衣,让他坐到便盆上或者把他扶起来,要不就是把他从浴盆里搀扶出来(浴盆里放了一张木头板凳,他可以坐着,我开喷头,给他抹肥皂,十分方便)。阳光灿烂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要到用玻璃围起来的走道里晒太阳,他拄着拐杖自己走过去,坐在他那张椅子里打瞌睡,听电台播放的古典音乐,醒来后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别的杂音,静电的劈啪声,或者是干扰的噪音或者是电话铃的声音,但都不是,大多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是的,教授:什么声音也没有,别感到不安。 利利安,我没有感到不安,他说,他把每个音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似乎不是他、而是我耳朵重听,但是他面带笑容,表示他不生气我满怀希望。 埃莫利特斯?埃沃德教授雇了我大约七个月。一天,那是十一月,天气寒冷,但太阳很好,阳光似水,从玻璃走道的窗户温暖地shè进来。他睁开眼睛,我想他一定是小睡了一会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叫什么名字。由于他的声音里没有恶意,只是问话,所以我继续织着毛衣。接着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我拿着织针的手一震,滑了几针,然后把滑落的针脚挑起来,继续织下去。我的手是一双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手,哪怕睡着了,也会梦见双手做着有用的事情,虽然我不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而且从来不是。我说,埃沃德教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我想,只要需要我,让我在这里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我的回答似乎使他感到满意,于是对这个话题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他得说太阳了。你以为太阳这个东西没什么可说的,可总是他提出最匪夷所思的事:你知道吗,利利安,我们看见的太阳不是那个真正的太阳,太阳的光线要八分钟才能到达地球,太阳可能死亡,也可能消失了,我们在长达八分钟的时间里不可能知道。我声音颤抖地笑了笑,继续低着头织毛衣。这是真的吗!如果太阳消失了的话,它到哪里去了,教授?可是他没理睬,又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回溯时间。我说,教授,我想你告诉过我的,可我有点儿不记得了。于是他就给我上课,一连几分钟讲解什么是回朔时间,问我是否意识到我在夜空中看见的星星全都处于回朔时间,这意味着那些星星其实不在天上,它们早已死亡,并且消失了。于是我就哈哈大笑并且说道,哎哟!我真该上这一课,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虽然以前他对我讲过这一切,或诸如此类的事情。他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我觉得好笑。他的声音十分严厉,我看见他那双眼屎巴杂、泪水直流的眼睛盯着我,眼里放出一丝光彩。我想起我听说过老人曾经名噪一时,在他那一行中可谓很有名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感到脸上一阵热辣辣的,是的我感到尴尬,讷讷地说道,噢,这样的事情太难以想象了,思考这样的问题简直把人的脑袋都想痛了。我以为这样说会使我摆脱困境,可埃沃德教授还是死盯着我说道,是的,可你能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动动脑子? 他对我的态度跟对待他一辈子与之打jiāo道的笨蛋一样,他感到厌烦。 然而,他左手的手指僵硬,弯曲得宛如鹰爪,左脚拖着,左脸耷拉,像右脸脱落的一块灰泥。我想问他,埃莫利特斯教授,你这么鬼聪明,星星不见了,你又能怎样呢。 可是每当他们颐指气使,或者低声下气冷嘲热讽的时候,你总可以透过颤抖的声音听见乞求的语气。于是没有必要跟他们生气。 是的,你也知道你会活得比他们长久。哪怕耍点儿小脾气也犯不着。 ------------ shè电天文学家(2) ------------ 于是情况变了,犹如一天开始的时候温和晴朗,接着气温下降。那天下午他情绪激动,不愿服yào,也不肯躺下来小睡一会儿,晚餐的时候一直怒气冲冲,像调皮捣蛋的孩子(诸如把一口嚼成糊状的食物吐出来之类的行为),但我对他的任何行为都无动于衷。我从来没有被他的行为所困扰。这是我的工作。7:30分左右,电话铃响了。是拨错了电话。我够倒霉的,电话使他咆哮如雷,他说是他的女儿打来的电话,但我不让他接。吵来吵去,你知道他们闹起来简直不得了。我和他理论,提议说为什么不给女儿打个电话呢,我可以帮他拨通电话。可是他只顾冒火,大惊小怪,一个劲地自言自语。上床就寝的时候,他说,护士,对不起。看得出来,他把我的名字忘了。我微笑着使他放心地说道没关系。可当我帮着他脱了衣服,就要上床的时候,他哭了。他抓住我的手腕哭起来。应该说,我是个不喜欢被别人打动的人,是的,我不喜欢。但我努力不形于色,耐着xìng子听他愤怒地诉说他是怎样在能力的巅峰期被他们劝退,他们许诺给他看天文望远镜的时间,他随时想去都可以。但他们对他撒了谎,不给他时间,而这个shè电天文望远镜正是他设计并且筹集资金制造出来的。他的对手嫉妒他,害怕他新的研究成果会驳倒他们的…… 退休后,他用了十一年时间倾听信号,倾听大自然的声音,这些信号和声音可能意味着另一个星系的shè电通讯。直到他病倒。他问我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说是的,我知道。我有点儿不耐烦了,想让他快点上床就寝,我不喜欢他把我的手腕紧紧地抓在他瘦骨嶙峋、十分有力、宛如鹰爪的手指里。我说,也许是的。他嘴角挂着唾沫说对于科学来说,没有什么比探索宇宙中别的有智力的生命更加重要。我们的时间在流逝,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知道,我们不是孤单的。我说是的,教授,噢,是的,试图迎合老人,扶他上床。但他一个劲地说他审查别人的数据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现在用他的望远镜,不受小配件的干扰,可以直接捕捉到信息。去年的一天夜晚他收到一串清晰有序的信号嗒,哒哒,嗒,嗒,哒哒,嗒,嗒,嗒,哒哒,嗒,嗒,嗒,嗒,哒哒,嗒,嗒,嗒,嗒,嗒,哒哒,嗒。这些信号是从离地球几十亿光年遥远的金牛星座中的海尔德斯星的某个地方发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些信号记录下来,就受到静电干扰。还有一次正当他听到了从遥远的星系发来的信号,又响起了一阵劈啪劈啪的静电声,声音十分剧烈,震得他的脑袋嗡嗡直响。我说,是的教授这确实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可您该服yào了吧?试着睡一觉?他却说,护士,你可以去找报界,把我所说的话告诉他们,这会成为本世纪的特大新闻,如果你愿意,你将帮助全人类。我不喜欢被人触摸,终于把他的手指从我的手腕掰开,权当这个老傻瓜在和我开玩笑,而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大喊大叫,说,是,教授。不过,假如别的星球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真的有生命,您怎能知道他们不是邪恶之徒?或许他们会来到地球把我们统统吃掉?他眨巴着眼睛望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如果在别的地方有有智慧的生命,我们的希望就落实了。我扶他上床,让他在枕头上睡好,问道:什么希望?他说,人类的希望不孤单的希望。我微微嗤之以鼻地说,只不过是一些人的希望,我们已经够不孤单的了。 随后关了灯。 我以为这一天总算完事了。深夜我躺在床上正要入睡,那种感觉宛如滑过深渊,比正当的xìng生活、正当的爱情带来的感觉更加珍贵。因为你活着可以没有xìng生活,没有爱情,如同我这半辈子,但你不睡觉就活不了。就在这个时候从走廊另一头教授的房间里传来哐■的声音。我连忙下床,抓起浴袍跑过去,心想可别又犯病了。我把灯打开,看见了最古怪的情景埃沃德教授穿着睡袍蜷缩在床铺另一头的角落里。他碰翻了铝金属床边的架子。一见到我,他就蒙着头尖叫起来,你是死神难道不是吗!你是死神!走开!我要回家!我站在那里,装作没有看见他,我自己也透不过气来,心情亢奋却要保持平静,正如你必须做的那样。我把浴袍暖和地系紧,你学会了把他们当作孩子对待,犹如做游戏,捉迷藏。老人透过指缝偷偷地瞧着我,又是哭诉又是哀求。不要!不要!你是死神!不!我要回家!于是我装作才看见他躲在角落里。我为他抚平枕头,说,教授,你在家哩。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1) ------------ 活着的时候她是一个谦虚的姑娘,是个有判断能力、智力健全的女子。她的父亲是格林格登沼泽地一带教区里的穷苦乡村牧师,看见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痛心、可怕,但不那么可厌。你看见她,身体会觉得不舒服。想到她,精神不愉快。受了糟蹋,没完没了地冲洗,要把亚述海的淤泥从身上,特别是要从大理石般的身体的隐私部位冲洗干净,一丝不苟地,执着地从尚有光泽、顽固地卷曲着的黑头发中把五颜六色的甲虫拣干净。为了奉承她,她的情人把她的鬈发称为“苏格兰鬈发”因为哪怕事实的确如此,从口中曲意逢迎地说出来就是阿谀奉承。而且不仅他,她的情人,老爷的贴身男仆对她阿谀逢迎,就连老爷本人也十分圆滑地奉承她:“我信任你,啊!无论让你做什么都信得过!” 她,二十岁的杰塞尔小姐,穿着她的一件确实很好的独一无二的棉斜纹哔叽布裙,在哈雷街会见了老爷。她一脸绯红,眼泪盈眶,爱的冲动使她羞愧难当,这种冲动无异于屁股上明显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一掌。晚些时候,在布赖府,爱,或者不如说是zuò ài的滑稽动作使老爷的男仆彼得?奎恩特看着她一丝不挂畏畏缩缩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不是粗鲁的捧腹大笑,而是实实在在喜爱的笑)。一阵寒栗掠过皮肤,她垂下烟灰色暗黑的眼睛,少女的娇羞使她闭上双目。啊,多么滑稽!想到这里,杰塞尔自己直呼其名,你得咬紧嘴唇,以免笑得如同禽兽咆哮一样,你得立即停止,想着自己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铁链,被人紧紧地拽住,否则就会手足着地,趴下来,在这个地下墓穴追逐自己的猎物(从微弱的吱吱声和急促的脚步判断,是只吓坏了的老鼠)。 地下墓穴!这个地方既潮湿、yīn冷、黑暗又散发着年代久远的石头气息和腐臭的甜酸味道,被戏称为地下墓穴,这是一种痛苦的调侃。是过来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实际上,他们的避难所是巨大、丑陋的布赖府内地下室中废弃的仓库里的一个角落,没有一点儿浪漫之处。 晚上他们当然可以自由地到处逛。冲动起来他们白天也悄悄地冒险(她,杰塞尔,xìngyù强烈,比冷静的奎恩特更容易冲动)。不过夜晚,啊!夜晚!不受法律管束的夜晚,放纵的夜晚!在被风蹂躏的月光下,就在布赖府前面的草地上,奎恩特追逐着赤身luǒ体的杰塞尔,从喉咙里发出yín秽的笑声,他也几乎脱得精光,像大猩猩一样弓着腰。当他在沼泽般的池塘边缘捉住杰塞尔的时候,杰塞尔已经心醉神迷,他得撬开她柔嫩但却牢牢紧闭的下巴骨,才能把夹在她上下齿之间那只绵软、血淋淋、还在颤抖着的毛茸茸的小东西解救出来(一只小兔崽子?究竟是什么,杰塞尔不敢搞明白)。 孩子们在望着吗,从屋子里望着?他们苍白的小脸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望着?小福罗拉和小迈尔斯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这对受到惩罚的情人自己看不见的事情? 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杰塞尔想道:作为一个姑娘,在苏格兰边境那座石砌的、死气沉沉的牧师住宅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她怎么会一直吃不下蘸动物油的面包,而ròu汤作为改头换面的淡淡的血,她也感到厌恶,她胃口健康,只吃蔬菜、水果和谷物;然而现在,住在布赖府的地下墓穴里还不到一年,她就尝到一种咬软骨的、怪异的颤栗,没有什么东西比温热、浓稠、还在脉动的血液更味美,她的灵魂在喊叫: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只是永远别停下来!她美滋滋地意识到,虽然还没有填饱肚皮,最初那一阵饥肠辘辘已经停止了。 活着,是一个善良虔诚的、吃吃傻笑的基督徒姑娘,从头到脚清清白白的处女。 死了,为什么要咬文嚼字呢?是个盗尸者。 因为在一阵对自己的厌恶的冲动下,她斗胆结果了自己,这就是该受诅咒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在那个孩子们称之为亚述海的烂泥塘里不但结果了自己,同时也结果了子宫里那个鬼东西的生命? 奎恩特的种子深深地种在子宫里,滚烫。怀孕的火焰火烧火燎,悲伤、痛苦、气愤、蔑视、灵魂深处的恶心接踵而至。 然而,在杰塞尔看来似乎别无办法。一个未婚母亲,一个被剥夺了处女贞节的人,一个寡廉鲜耻、可怜的形象只能如此。 确实,在这个体面的基督教世界,在这座巨大、丑陋象征着圣洁的基督教的布赖府里,没有别的办法。 小福罗拉七岁的时候,她的女家庭教师死了,她悲伤极了。现在还很伤心。悼念她的杰塞尔小姐! 我也爱你,亲爱的福罗拉。杰塞尔默默地让这些话飘进孩子的睡梦中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孩子们会原谅吗?当然。孩子们总是原谅的。 是孩子就天真无邪。 特别是像小福罗拉和小迈尔斯这样没爹没娘的孤儿。 由于有助于遗传变异同源染色体之间的遗传物质的jiāo换,在某种意义上说,比杰塞尔改变得更加奇怪的是老爷那个须发火红的男仆彼得?奎恩特“那只猎狗!”格洛斯太太颤抖着颚骨还是这样公正地称呼他。 在过去艰苦漫长的单身汉日子里,奎恩特是个无忧无虑、放dàng不羁的小伙子,他的良心根本不值钱。他高高的个子,柔韧的肌ròu,一头光泽的红发,白净的皮肤,穿上偷来的马甲、斜纹软呢西服、马裤以及老爷亮光光的皮靴,意志薄弱的女人都禁不住他的诱惑。他随心所yù,半个布赖府都听他呼来唤去,他那层出不穷的折腾都畅通无阻(有些人认为,甚至连格洛斯太太也听他的。是的,连恨他恨得刻骨铭心,到他死的时候憎恨之情也没有稍稍减弱的格洛斯太太也听他的)。人们谣传,或者恶意夸大说,布赖府已婚fù女在楼梯底下生的孩子实际上都是奎恩特的私生子。不管是不是因为红头发而生出的风流故事,反正人们就是这样说,村子里也一样,而且传遍了整个县。 老爷本身喝多了,兴致一来不也总是让奎恩特享受一番吗?“奎恩特,我的伙计,你能替我过过我的日子吗,诶?”说着一个劲地用手肘推男仆的肋骨。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2) ------------ 在这种时候,jiān猾的奎恩特知道贵族的气派可以使他们淡忘各自在生活中的地位,似乎为了诱使对方完全忘掉他的身份,他挺直了身体,高昂着头,不越规矩地轻声说道:“是,先生。如果你能教我该怎样做,我惟命是从,先生。” 然而老爷只是哈哈大笑,其笑声就像粗鲁地翻搅和了水的沙砾。 此时,太出乎意料了,以一种有悖常理的方式,奎恩特发现命运改变后自己变得相当清醒了。他的死不同于杰塞尔,他不是故意自杀,而是在杰塞尔的葬礼过后不久的一天黎明前从布赖村的黑牛酒吧往布赖府的归途中,酒后失足不慎从岩坡上滚下去。那天凌晨显得十分怪异。也许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故。 在地下墓穴时间似乎停滞了。奎恩特的死成了常常讨论的话题。杰塞尔打趣地说:“你知道,你不必这样做。没有谁希望你死。”而奎恩特则愠怒地耸耸肩膀说:“我不会做别人希望我做的事情,我只做我希望做的事情。” “如此说来,你真的爱我?”虽然这个问题常常翻来覆去地问过,还要声音颤抖着装腔作势地旧问重提。 “看来我们两人都受到了爱的报应,”奎恩特一边抚摸着下巴颏的髭须(这一把髭须原是他男子风度的骄傲,现在变得参差不齐),一边用呆板、空洞的声音说,“你我都受到了报应,你知道,他们真该死小福罗拉和小迈尔斯。” “噢!别说得这么刻薄。我们只有他俩。” “可是你知道,我们并没有真正‘拥有’他俩。他俩还”奎恩特苛刻地皱着眉头迟疑地说,“他俩还没有过来。” 杰塞尔瞪着明亮的眼睛透过坟墓的yīn暗怒视着他。“是的,正如你所说的还没过来。” 小福罗拉,还有小迈尔斯!活着的两个孩子,不是这对情人的结晶,而是这对情人的愿望。 奎恩特并不希望把他们称为愿望。但他对他们的依恋和对杰塞尔的依恋是一个有福的男人(有些人也许会说,是得到惩罚的男人)对家庭的爱。 杰塞尔现在跟活着的时候一样,热情洋溢,不顾后果。她的羞涩犹如皮肤上的红疹子使她感到难受(是“神经”xìng的皮疹,杰塞尔确实偶尔受到这种皮疹的烦扰),她坦率地说:“福罗拉是我的灵魂,我不会放弃。不会,就连亲爱的小迈尔斯我也不放弃! 自从过来以后,自从死了以后,自从惊恐过后,葬礼过后,孩子们谈到这些事,就被制止,不许他们说下去。福罗拉和迈尔斯只得把忧伤闷在心里;就连“道德败坏的、堕落的罪人”都不许提布赖的街坊邻里都这样叫这对死了的人他们只能遥遥想念杰塞尔小姐和彼得?奎恩特,和他们在梦中相见。 孩子们很不幸,现在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几年前父母在印度死于神秘的热带病,他们就成了悲惨的孤儿。他们的监护人叔叔,布赖府的老爷,当时居住在lún敦哈里街豪华的单身汉公寓里,他总是宣称非常非常喜欢他的侄儿侄女,确实对这两个孩子很好衣食无忧,给他们受教育,培育他们成为“有道德的,以基督教修身养xìng的人”;恰恰在提起他们的时候,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会变得目光呆滞。 二十岁的杰塞尔小姐哆嗦着,目不转睛地在哈雷街布赖先生城里的寓所接受了面试。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的,放在棉布衣兜里,指关节都发白了。她,一个穷牧师的女儿,在诺福克女子家教学校读的书,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绅士派头,却不失男子气概;就算没有真正的贵族血统,举手投足间都显出内在的贵族气质。他能简单明了半开玩笑地谈话。年轻的女家庭教师对比她社会地位高的人的信任很有分寸,老爷把她作为女家庭教师的职务一带而过说了一遍,把失去双亲的两个孩子的情况说了说,谈得实在简略,但却反复说了几遍,杰塞尔并不感到奇怪。老爷还笑着说她受雇后首要负的责任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用问题打扰他。老爷的笑容深不可测,使她感到透不过气来。 杰塞尔小姐眼花缭乱、头昏脑胀咯咯地笑起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任何情况都不用问,老爷?”老爷傲慢地笑着回答道:“啊,我信任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信任你!” 会见就这样结束了,用了不到半个钟头。 小福罗拉是杰塞尔小姐的开心果,是杰塞尔小姐的小天使。说实在的年轻的女教师欣喜若狂,在给格林格登家里的信中写道小福罗拉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最招人喜爱的孩子,她浅黄色的鬈发丝一般柔软、光泽,浓密的眉毛,蓝眼睛跟水洗过的玻璃一样清新,嗓音清亮甜蜜。开始很腼腆啊,腼腆得不得了!表面看来似乎遭父母遗弃,叔叔又是勉为其难地收留了她,福罗拉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和孩子初次见面是女管家格洛斯太太把她带来的,尽管杰塞尔小姐目光温存,看得出来孩子在躲避她的审视。“喂,哈,福罗拉!我是杰塞尔小姐,我是来和你做朋友的。”杰塞尔小姐说。她也感到害臊,但此时注视着这个完美无瑕的孩子,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欣喜,福罗拉想必已经看出,失去的年轻母亲又回来了,是的,她妈妈终于回来了,妈妈就在这里! 她们快快乐乐地过了几天,杰塞尔小姐和小福罗拉就形影不离了。 她们一同在池塘边的草地上野餐,福罗拉给这个池塘起了个动听的名字“亚述海”。她们戴着白手套,手拉手一同去一英里以外的教堂。她们一同就餐。棉纱细布饰花的福罗拉的小床就安放在杰塞尔小姐房里的一角。 黑暗中杰塞尔小姐这个长老会教徒光着脚跪在自己的床边,诚心诚意地祷告:亲爱的上帝,我发誓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这个孩子我要比他暗示我要做的事情做得更多,要做得多得多。 在她和无所不知的上帝之间,没有必要对这个威严的人指名道姓。 一天天、一个个星期在欢天喜地中幸福地过去了。没有欢天喜地就谈不上幸福。来自格林格登的年轻女家庭教师生得白皙,小脸,十分漂亮,黑眼睛目光炯炯,早就禁止自己沉湎于异教徒的白日梦,现在她却在小福罗拉和老爷,当然还有她自己之间做起白日梦来。(因为这时小迈尔斯去上学了)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最自然的家庭,为什么不可以呢?如同英格兰别的年轻女家庭教师一样,杰塞尔小姐如饥似渴地读过《简爱》。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3) ------------ 这些想法在遇到彼得?奎恩特后就烟消云散了。 小迈尔斯跟他的妹妹一样是个漂亮的小天使,在男孩子中可算得尽善尽美。来到布赖府后由叔叔信任的男仆彼得?奎恩特负责管教。仆人中爱挑剔的人,特别是格洛斯太太,认为这不是好事:jiān猾的奎恩特在布赖村里村外对先生耍滑头,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如果你喜欢这种人,准没有好下场),居然敢把老爷的衣服偷来穿。他生来就是个粗野的乡巴佬,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教养,格洛斯太太嗤之以鼻地称之为“卑鄙的走卒一条猎狗”。 他是个出了名的讨淑女们欢心的男人。当然也有不同的看法,而且讲得尖酸刻薄,说奎恩特的淑女根本就不是淑女。 老爷偶尔会出乎意料地坐火车到布赖府来“到我乡村的隐庐来”他一脸通红,郁郁寡欢,真像个退隐山林的绅士(逃避情场失意?还是赌场失手?连他的男仆都不知情)。对战战兢兢的杰塞尔小姐几乎不予理会,他老是叫错她的名字,使她感到十分懊恼;小福罗拉像个小天使满怀希望,穿上了她最美丽的粉红色罩衣,可他对可怜的小福罗拉根本不理睬。他私下和奎恩特谈了一次正经话,出乎意料地谈起了他的侄儿迈尔斯,他给侄儿在伊顿公学报了名“你知道,奎恩特,我想让我那个亲爱的可怜的傻哥哥的儿子成为一个好男儿;而不是,你知道,”说到这里他皱着眉头停了片刻,“野小子。你明白吗?”老爷压着怒气,一脸憋得像砖头一样红。 诡计多端的奎恩特彬彬有礼地喃喃说道:“是,老爷。的确该这样做。” “这些男子学校臭名昭著!形形色色”老爷又停顿下来,一脸不屑、神经质地摸了摸髭须“千奇百怪。最好别说出来。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奎恩特从来没有享受过上公立男子学校的权利,更不消说小迈尔斯要上的名校了。他并没有把握一定知道,但可以猜得出老爷的意思。尽管如此这位绅士的仆人仍然迟疑不定,此时轮到他捋胡须了。 看到奎恩特迟疑不语,老爷理解为这是和他一样不屑的文雅表现。于是继续说道:“我这样说吧,奎恩特:我要让我负责教养的人将来成为以基督教为行为标准的体面人,也就是说用人类行为的正当规范来约束他们。你明白吗?要求不高,但一切尽在其中了。” “没错,老爷。” “我的侄儿,我的血脉,长大chéng rén以后要传承我的姓氏,延续一个伟大的英格兰世家他必须结婚,一定要生儿育女使家系绵延”似乎预见到前景不妙,他的嘴角可怕地耷拉下来,停了一会,“不绝。你明白吗?” 奎恩特含含糊糊地表示赞同。 “一代不如一代会毁了英格兰,如果我们不把这种情况扼杀在摇篮里的话。” “在摇篮里,老爷?” “因为,你知道,奎恩特,这话只在我们两人当中说,是男人对男人的谈话,不可外传:如果不能成为男子汉大丈夫,我宁愿把那只可怜的小臭虫碾死。” 奎恩特打了一个寒颤,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直接打量起布赖老爷来。可老爷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呆板无光。 会见结束了,戛然而止。奎恩特向老爷鞠躬退下,心里想道,我的上帝!上等人比我想象的要野蛮得多。 然而,尽管小迈尔斯身上流着和老爷一样的血,受到教养不仅要成为一个受人敬重的英格兰世家的继承人,还要继承一大笔财富,却是个对爱如饥似渴的孩子他xìng格温和,有时候有点儿淘气,然而总是十分快活,招人喜爱。他和妹妹一样皮肤白皙,可头发和眼睛却是蜜黄色,骨架小,易犯心悸和气喘的毛病,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兴致勃勃的(独处的时候迈尔斯易感抑郁,行为诡秘;毫无疑问,他是在悼念父母,他跟福罗拉不同,他记得起父母,尽管印象有些模糊。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有五岁了)。虽然聪明伶俐,却不爱上学,或者不如说,无论怎的,也不爱伊顿公学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些比他精力充沛的同学。然而他很少抱怨,从来不在有权威的男人面前抱怨,当着彼得?奎恩特也不抱怨,似乎这孩子已经铁了心,决不抱怨。 使奎恩特感到惊讶的是,从一开始,迈尔斯就对他倾注了孩子的爱,拥抱他,吻他,甚至在可以的情况下爬到他的腿上。这种毫不设防的感情流露使男仆既感到尴尬又感到受宠若惊。奎恩特红着脸,笑着试图挡开迈尔斯,说:“你叔叔可不许你这样,迈尔斯!真的,你叔叔会说这是‘娘娘腔’”。可迈尔斯赖着不走,态度强硬;如果硬是把他推开,迈尔斯就哭。迈尔斯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有一阵子没见到奎恩特,一见到奎恩特就会朝他奔过去,搂住他,像小猫小狗乱找妈妈的rǔ头一样把红扑扑的小脸埋在这个大男人的身上。迈尔斯总是哀求着说:“可你知道,奎恩特,叔叔不爱我。我只想有人爱我。”奎恩特看孩子可怜,就俯下身来抚慰他,笨拙地亲吻他的头顶,然后把他推开,紧张地松了一口气。“迈尔斯,亲爱的小家伙,我们真的不要这样!”他笑着说道。 可迈尔斯把他搂得紧紧的,上气不接下气,挑衅地笑着恳求道:“噢,不是的吧,奎恩特?不是的吧?不是的吧?” 小福罗拉和杰塞尔小姐形影不离,迈尔斯从学校一回来也和奎恩特如影随形。两个孩子又难分难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此那个来自格林格登、腼腆、美丽的女家庭教师和出生于英格兰中部的粗野的男仆也就常常相伴了。 男人被迫用钝刀片对着一面破镜子刮胡须,不管他穿得多么“华贵”,衣服上却蒙了一层尘垢,真他妈的无法对自己粗犷的俊美感到骄傲;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似睡似醒,恍若月亮飘过一片薄薄的云彩,从梦中惊醒过来。我似乎,奎恩特想道,还没死:最糟糕的事情还要发生。 可怜的杰塞尔!过来使她蒙了羞,而且大大地蒙羞了。 在肮脏的泥潭里,那个有着一头光泽的苏格兰鬈发、曾经洁白无瑕的年轻女家庭教师反反复复、老止不住地要把自己弄干净。福罗拉的亚述海里有咸味的烂泥粪土牢牢地粘在她的腋下,粘在她的肚脐眼里,粘在双腿的腹股沟里,跟她自己腹股沟里的咸味掺和在一起;在地窖里潮湿的地气中大量滋生的一种特别的五光十色带刺的甲虫紧紧地缠结在她的头发里。作为抗争,她穿上仅有的一件好衣裳涉入水中,裙子粘上肮脏的污泥,变得僵硬,白色的衬裙粘上一条条泥痕,还没有全干。她大发雷霆,她哭,她用破裂了的指甲抓脸,她反过来责骂她的相好,质问他明知自己是一时的狂热,为什么还要和她zuò ài。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4) ------------ 奎恩特辩解。负疚地辩解。男人就是男人,是有把把的动物,注定要让女人怀孕的:他俩互相爱慕,在布赖这个幽静的村野,他,精力旺盛的彼得?奎恩特怎能不和他zuò ài?他怎么知道她是“一时狂热”,受了奇耻大辱,竟然会自己结束宝贵的生命? 杰塞尔小姐走上绝路倒不仅仅是因为羞辱难当:实际上是因为怀了孕。从哈雷街传过话来,(当然是由格洛斯太太以及其他人添油加醋了的)说布赖府把杰塞尔小姐开除了,命令她立即腾出房间,滚蛋。 那她能够到哪里去?回到格林格登牧师的住宅去? 身败名裂的女人,名誉败坏的女人,蒙羞受辱的女人,堕落的女人,女人,不容置疑地做了女人。 杰塞尔辛辣地反驳说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所有的处女都会“一时狂热”特别是娇小的长老会员女家庭教师。假若她有幸生为男子,她一定会躲开瘟疫似的远离这些可怜虫。 奎恩特暴躁地笑起来说:“是的,但是,亲爱的杰塞尔,你知道我爱你。” 奎恩特的话在空中盘旋,凄楚哀怨。 在这里一切都是反常的:在这个昏暗的世界,这对遭了报应的情人过来到了这里。在奎恩特的眼里,杰塞尔似乎比生前美丽得多。而杰塞尔尽管生气,在她的心目中奎恩特是她见过的最引女人注目的男人他身穿肮脏褴褛的马甲、衬衫、马裤,鸡冠似的砖红色头发里夹杂着银丝,双颔顽强地紧闭着,风流倜傥,即使此时此地也令人神魂颠倒。男人中最有男人气质的男人!清醒过来的忧伤更使他增添了风采。他俩相思相恋,互哀互怜,抓住对方的手,把对方拥进怀里,抚摸,搂紧,亲吻,咬舌头,当“物质的存在”化作一缕非物质的气体,他俩发出一声叹息奎恩特的手臂搂着的只是空气、影子;杰塞尔则拼命摸索,把手指chā进他的头发,把嘴巴贴到奎恩特的嘴巴上,不过,可恨的是,奎恩特也是一条影子:一个幽灵。 “这么说,我们不是‘实在’的了?再也不是了?”杰塞尔喘着气问道。 “如果我们能够相爱,如果我们能有心愿谁能比我们更加‘实在’?”奎恩特反问道。 当然,用不着抠字眼。奎恩特是个男人,重要xìng一直使他感到懊恼。 然而他们有时还能zuò ài。做得蹩脚。如果他们行动得快,同时有所行动。如果他们不用明说,而是在意识中想到要做什么,碰巧了几乎可以做得成。 在别的时候,虽然难以预料,但神秘的分解法则会使构成他们“ròu体”的分子聚合起来,形成毛孔。但不一定两人同时形成:于是,杰塞尔伸出“真正”的手去触摸奎恩特,摸到奎恩特非实在的身体,会惊得缩回手来……这对情人多么想念那些日子,不太久以前的日子,那时候他们完完整整地寓于“人体”中,而不知道分子间的协调是多么神奇! 亲爱的福罗拉,亲爱的迈尔斯,你们是我们的ròu中ròu,血中血。 怎么能离开布赖?杰塞尔和奎恩特放不下要他们照管的小乖乖,除了他俩,这两个孩子就没人搭理了。他们在观望和沉思中度过了许多日日夜夜……接下来该怎样和孩子们取得联系。在他们的地下墓穴里时间过得真怪。像活人一夜间时断时续的梦幻,在梦中,数小时打成了褶,拉长,缩短,变成了短暂的几秒。有时候杰塞尔突然绝望,认定时间对于死去了、只能靠愿望和人世产生联系的人来说,是停滞不前的。痛苦无涯,永远不会消退。“奎恩特,可怕的是,我们被永远冻结在一个时间点上了,冻结在我们过来的的那个yīn森的时间点上了。”杰塞尔说道,她的眼睛鼓起来,只剩下瞳仁,“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能为我们而改变。”奎恩特立即回答道:“亲爱的姑娘,时间确实在过去。时间当然会过去!记得吗,你先走,接着我就跟来了;为我们办了葬礼(马马虎虎,草草了事,说实在的);我们听见他们在楼上谈论我们,谈得越来越少,直到那些该死的正经人对我们只字不提。迈尔斯去上学了,我想不久就会回家来过复活节。福罗拉上个星期过了八岁生日……” “而我们不敢跟她过生日,只得像麻风病人一样隔着窗户往里瞧。”杰塞尔气愤地说。 “明天新的家庭教师就要到了你的替身。” 杰塞尔哈哈一笑。笑声嘶哑,戛然而止,没有欢乐。“我的替身!休想!” “脸色暗黑,长得这么丑陋!皮肤的颜色像凝固了的牛nǎi!眼睛这么小,又是个斜眼!前额的骨头这么突出!” 杰塞尔感到气愤。杰塞尔气得浑身颤抖。奎恩特总是劝她,可这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 遭报应的情侣站在东边广场俯瞰着车道的塔顶上看着新雇用的女家庭教师从车上走下来。她的姿势不太高雅,脸上带着惊恐的笑容。格洛斯太太拉着小福罗拉的手,催促孩子走上前去和家庭教师见面。瞧,她多心急,胖格洛斯!她曾经是杰塞尔小姐的朋友,又那么残酷地排斥过她。新的女家庭教师(据奎恩特偷听到的情况,来自英格兰的迪旺州圣玛利的奥特利,那是一个跟格林格登一样偏远而不大为人所知的乡村),是一个像扫帚杆一样瘦长的姑娘,她戴一顶没给她增添风采的灰色帽子,身披一件皱巴巴的灰色旅行斗篷;苍白难看的小脸被心里“继任”的希望和祈祷点亮。杰塞尔回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如此,退缩了。她带着哭声喃喃说道:“奎恩特,他怎能这样!另找一个人!取代我在福罗拉生活中的位置!他怎敢这样做!” 奎恩特使她放心地说:“谁也取代不了你在福罗拉心目中的位置,亲爱的姑娘。你知道的。” 新的女家庭教师满面笑容,高高兴兴地朝福罗拉弯下腰来。杰塞尔看见那孩子越过女教师的肩膀,偷偷地张望,看看杰塞尔小姐是不是就在身边。杰塞尔心里一阵兴奋。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5) ------------ 是的,亲爱的福罗拉。你的杰塞尔永远在你的身旁。 于是,开始了,痛苦的竞争开始了。 争夺小福罗拉。争夺小迈尔斯。 “那个女的是和他们一伙的,”杰塞尔把拳头贴在嘴边说,“他们当中最坏的。”奎恩特本想不参与情人疯狂的yīn谋,这yīn谋围绕她的希望转呀,转呀,转。奎恩特生xìng多疑,认为未必有一天能够使他们四人团聚,皱着眉头问道:“最坏的?”杰塞尔眼里充满泪花,答道:“她是个恶dú的基督教徒!清教徒!你知道这种人:他们憎恨别人的生活。对欢乐、激情、爱情既憎恨又害怕。而这一切都是我们拥有的。” 片刻无语。奎恩特在想着一个令人昏昏yù睡的夏日,那天下午,闪电夹着一股热浪划过可爱的青天,杰塞尔躺在他的怀抱里抽泣,草长得很长,空气里洋溢着草的清香,乌鸦呱呱地叫,小福罗拉和小迈尔斯穿过银合欢树丛向他俩走过来,一边轻轻地、顽皮、快乐地叫道:喂,杰塞尔小姐!喂,奎恩特先生!你们躲在哪里?可以让我们看见你们吗? 想到这里奎恩特打了一个寒颤。他明白杰塞尔也在想着那些个甜蜜的下午。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然,老爷又给小福罗拉雇了一个新的家庭教师,这件事对奎恩特来说也如鲠在喉,然而,理智地说,难道不会很快雇用新的家庭教师吗?只要世人得知杰塞尔小姐死了,去了所有死人去的地方。若非礼仪禁止,老爷大可以在旧家庭教师死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雇用新的家庭教师。 是的,也有了一个新的男仆:但奎恩特听说,先生的男仆要住在哈雷街,永远不和小迈尔斯打照面。 奎恩特感到纳闷,老爷了解吗?不单单限于对杰塞尔和我的了解,也了解孩子们吗? 奎恩特问杰塞尔:“你都看见了吗,亲爱的?那张瘦削的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当然看见了!你看不见?” 杰塞尔狂怒地睁着美丽的眼睛,她的皮肤闪着月亮的凶光。她的嘴是个伤口。凝视这个伤口就要被唤起伤痛,奎恩特屈从地想道。 奎恩特第一个在新的家庭教师面前现身。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衣服里瘦长挺拔的身材,紧张而高昂着的头,滴溜溜飞快转动的灰色眼睛目光似铁,既使奎恩特退缩又对他具有吸引力。福罗拉可以神情恍惚地注视她的杰塞尔小姐,得到玄妙的满足(比方说,杰塞尔可以从池塘那一边走过来,背对着池塘,以新的家庭教师的面貌出现在福罗拉眼前,跟她负责管教的小女孩完全问心无愧地聊天),偶尔福罗拉也这样注视奎恩特(因为奎恩特有时候和杰塞尔手挽手现身)。与福罗拉不同的是,新的家庭教师简直大吃一惊,吓了一跳,流露出赤luǒluǒ的恐惧。这种表情是令男人大大满足的表情。 一个阳刚犹存、xìngyù尚在的年轻男人,让该死的过去剥夺了人生。 奎恩特飘上西边那座塔,冲上旋梯,来到锯齿形的塔顶,没有身体,也就没有重量,感觉很好。布赖府的防卫墙不是古已有之,而是新翻的建筑花样,它是一二十年前中世纪建筑风格复兴时加盖的,这种建筑风格只风行一时便寿终正寝。然而其格调十分离奇,赏心悦目,谁能否认?气氛绝妙。奎恩特瞧见女家庭教师正沿着下面的小径走过来,她只身一人,沉思默想,心情激动,是个脆弱的少女。他梳理自己的羽毛,俯瞰自己细长的身影,看见自己的样子,他很喜欢。他真他妈的是个美男子的坯子。傍晚漂泊的风停了;乌鸦也不令人烦躁地到处聒噪了;一切都不正常地“静”了下来。女家庭教师抬头朝塔顶的堞眼一望,朝他一望,吓了一跳。奎恩特高兴得浑身颤抖。啊,天啦! 奎恩特和女家庭教师互相注视了几秒钟,这戏剧xìng的几秒钟如同几分钟一样长:奎恩特的目光冷静、严峻,眼神有“穿透力”(这种穿透力是没有经验的女人,年轻的处女或非处女,都难以忘怀的);女教师则面现惊恐,难以置信,十分害怕。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用颤抖的手捂住嘴巴。奎恩特的目光给了她十足,十足的印象她纹丝不动地站在下面的小路上。他用意念使她麻木。为了达到这次现形,奎恩特拼凑起一套引人注目、不会使自己感到尴尬的服装。一条油腻还没有洗干净的裤子,一件专门为这种场合事先准备好的白色丝绸衬衫,老爷雅致的外套,格子马甲也是别人的东西,但穿在奎恩特颇有男子气质的身上,却能淋漓尽致地发挥作用。刚刚修理过的髭须,使他身上洋溢着邪恶的浪漫,他没有戴帽子那鸡冠似的红头发极富男人魅力,必须展示出来。 “魔鬼也要是个花花公子,”正如奎恩特对杰塞尔所说的,“你知道,你们女人就爱这个。” 女家庭教师就这样在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生了根,她苍白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的意乱神迷。 尽管这次的“造访”是早就校准了目标的,奎恩特还是觉得新奇。这个情场老手故意装出冷淡的神情,沿着壁架慢慢地走来走去,目光继续盯着女教师:你不认识我,亲爱的姑娘,可你猜得出我是谁。人家已经事先告诫过你。 女家庭教师宛如呆若木鸡的孩子,仰面望着奎恩特,而狡猾的奎恩特却悠然走到塔的另一端,拐过去,不见了。 事后,沐浴在xìng爱的金色阳光下,心满意足地想道,若非从别人的眼里瞧见,怎能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威力? *** 杰塞尔情绪激昂夸下海口说,她的“替身”会马上落荒而逃,离开布赖“处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把她赶走!” “让她看见鬼,你的意思是?”奎恩特津津有味地问道,“还是让她看见我?” 然而,让杰塞尔感到失望的是,那个来自英格兰迪旺州圣玛利县奥特利村的女教师没有落荒而逃,离开布赖,却似乎在构筑工事,抵御围剿。她胆小,这是肯定无疑的,但机警,也很警觉。她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清教徒的古板、惩罚式的热情?基督徒殉教的顽固决心?奎恩特第二次在她面前现身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在场,两人相距不到十五英尺,隔着一块玻璃,那个年轻的女子站直了身子(她没有杰塞尔的身材,至多五英尺两英寸高),目不转睛地盯着奎恩特,看了很久。 奎恩特严厉地皱起眉头。你知道我是谁!事先告诫过你! 女家庭教师吓得脸上没了血色,一脸蜡白;她握紧关节煞白的拳头,放在平坦的胸前。然而,她却继续盯着奎恩特,似乎对他挑战。是的,我知道你是谁。可是,我不,我偏不退缩。 奎恩特放过她以后,她并没有跑进自己的房间躲起来。反而大大出乎奎恩特的意料,跳出屋外,绕到窗外的斜坡上。如果奎恩特是个血ròu之躯,是个“真真正正”的人,那么,她就到了奎恩特站着透过窗户往里瞧的地方。当然,那里什么人都没有。斜坡上散开着的连翘花也没有被践踏过的痕迹。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6) ------------ 女家庭教师脸色惨白,却傲气十足。像一条警觉的小狗,紧张地朝四周张望。显然,她被吓怕了;然而似乎光是害怕不足以阻止她(当天是星期日,这一家的人多数去了布赖村的教堂,就连时刻保持警惕的格洛斯太太也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表现显得更加勇敢)。奎恩特退到不远处的一丛灌木篱笆下,跟忧郁的杰塞尔会合。他凝视着女家庭教师星期天戴的帽子,这帽子显得朴素、整洁、端庄大方,看着她身上土里土气的服装,心里想道:这小笨蛋多么目中无人!杰塞尔咬着拇指甲,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一个平常的女人,以为看见鬼了或者心里以为在这种情况下确实看见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了会尖叫着救命,落荒而逃的呀。”奎恩特懊恼地说,“亲爱的,也许我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杰塞尔忧心忡忡地说:“否则她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 事后,奎恩特回想起那一幕,没有了气恼,却激起了xìngyù。他感到兴奋的是,布赖新来了一个年轻任xìng的女人;尽管她粗俗得像块布丁,胸部平坦、臀部平得像块木板。由于她不像杰塞尔那样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因此肯定缺乏杰塞尔的狂热。但她活着,而亲爱的可怜的杰塞尔却已经死了。 奎恩特把自己变得跟蛇一样细长,他无形体:好在有一张巨大的红皮把他竖起来。他潜入女家庭教师的房间,钻进她的床铺,不顾她连连微弱的抗议,像梦魇一样挤进了她的身体。 他高声呻吟,浑身颤抖的时候,杰塞尔用小拳头用力戳他。 “你在做噩梦吗,奎恩特?”杰塞尔揶揄地问道。 接着,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怜的小迈尔斯被伊顿公学开除了! 女家庭教师和格洛斯太太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奎恩特和杰塞尔图谋偷听,她们反复谈论,津津有味地探究个中原委。女教师大为震惊、迷惑不解地把校长开除迈尔斯的信读给格洛斯太太听,两个女人共同琢磨信中冷漠、生硬、带有侮辱xìng的公文语句的含义。从中得出被开除的理由是不合格,而且没有再商谈的余地。简而言之,伊顿公学看来“拒绝”保留小迈尔斯的学籍。事情就是这样。 杰塞尔蹲伏在奎恩特身边,低声美滋滋地说道:“奎恩特,你的孩子又回到你的身边了,这值得你高兴吧,诶?我们四个人不久就会重新聚在一起!我心中有数。” 可奎恩特对迈尔斯为什么被开除自有看法,他心情沉重地说:“可是,迈尔斯真可怜!他得上学,不能跟他的妹妹一样在这里闲逛。他叔父知道后一定会大发雷霆。这老小子一门心思只希望迈尔斯长大后成为像他那样的‘男子汉’。” “噢,我们才不管他哩!不过,他倒是我们最大的对头。” 过了一天,迈尔斯出现了。他还是奎恩特记得的那个模样,可能长高了一英寸左右,重了几磅,白皙的皮肤,清亮的眼睛,双颊有点儿潮红,还有受惊后气喘吁吁的神情,从前奎恩特觉得这神情惹人怜爱现在依然如故。一个聪明、谨小慎微才十岁的可爱孩子,却老成得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初次见面迈尔斯就赢得了女家庭教师的欢心;他的天真烂漫阻止了女教师盘问与伊顿公学有关的令人难堪的问题。当天晚上,迈尔斯本该上床就寝,却悄悄溜过女教师的房门口(小福罗拉和女教师同住一个房间),进了树影摇曳的停车场,在那里徘徊寻找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 月光流泻到丑陋的布赖大宅院的石板屋顶上。夜间活动的鸟儿有节奏断断续续地叫着。 奎恩特看见亲爱的小迈尔斯穿着睡衣,光着脚朝斜坡上的草坪走去,然后从马厩那一边往回走,到他们过去幽会的地方:那孩子悠闲自在地躺在带露的草丛中,似乎向他俩宣布:我在这儿呢,你们在哪里?据说奎恩特死的时候,小迈尔斯整个人变得“石头般冷冰冰”没流一滴眼泪。奎恩特偷听到仆人们是这样谈论的。杰塞尔小姐溺水而亡的时候,据说小福罗拉“心都碎了”一连几天悲伤不已,无法劝慰。奎恩特十分赞赏迈尔斯忍受痛苦的能力。 奎恩特就藏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身边,满怀爱意歉疚地观察着他(迈尔斯正急不可耐地四处张望,用手扯着叶片)。活着的时候,奎恩特的激情全在女人身上,他对迈尔斯的爱,只是回报小迈尔斯对他的爱,因此也许不是真正的爱。奎恩特感到纳闷,不知道这样对孩子是否公平,是否有负于他们之间秘而不宣的紧密联系?有负于互相之间的依恋,有负于那么细腻、那么无言的亲密,甚至连奎恩特突然过去似乎也没有稍减的感情? 在宁静的月光下,孩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怀希望,害怕地颤声叫道:“奎恩特?你这个该死的,奎恩特,你在吗?” 奎恩特突然感到一阵感情冲动,一时语塞,没有回答。他看见孩子美丽的眼睛发烧似的闪着红光。五岁就成了孤儿,多么悲惨!难怪孩子搂住奎恩特的膝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生船一个样。 迈尔斯已经养成了令人欣喜、使人感动的习惯,总是在这种幽会的地方找寻奎恩特和杰塞尔小姐这一对情人,如果找得到他俩,就会像吃了安眠yào一样,睁大眼睛,把凌乱的软发埋在奎恩特的怀里,紧紧地拥抱奎恩特,缠着奎恩特不放,高兴得直哼哼谁能抵制他,把他赶走?小福罗拉也一样。 “奎恩特?”迈尔斯悄悄叫道,一面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他全神贯注、急切的脸蛋在月光照耀下宛如一朵百合花。“我知道你在这儿,你不可能不在,你能吗,你真的不在吗!隔了这么鬼久。” 那些日子最快乐。事先根本没有计划,但凭一时冲动,心血来潮。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7) ------------ 在布赖,时光悠悠,岁月如梦:在英格兰这个郁郁葱葱的布赖村里:在喧嚣的lún敦和笔直的哈雷街真的难以想象。 迈尔斯还在喊叫,越来越绝望,口气越来越严厉。“奎恩特,你这个该死的!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在一个什么地方躲着。”那孩子皱起眉头,把完美的额头弄得活像一张揉皱了的白纸,他还真的盯住了奎恩特但似乎没有看见。“没有‘死’”迈尔斯厌恶地撅起嘴巴,“死的不是你。她看见你了,是不是?那个新来的,其丑无比的女家庭教师?我叫她‘圣奥特利’我聪明吧?奎恩特?她见过你了吗?她当然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她太狡猾了,可是福罗拉猜到了。她老是乏味地唠叨什么童年的‘纯洁’,什么必须‘听话’,要从小‘清清白白’做人。”迈尔斯尖声笑起来。 “奎恩特?他们把我开除了,你知道把我赶回了村子你本来就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警告过。我想,这全怪我我真笨!我只对两三个同学说起过我喜欢的同学,噢!我那么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我知道他们发誓永远不说,可不知怎的还是泄漏了好一阵大叫大嚷,真讨厌!奎恩特,我好恨他们大家!他们是我的对头,他们人那么多!奎恩特?我只爱你。” 而我也只爱你,亲爱的迈尔斯。 奎恩特在迈尔斯眼前现了身,是一个发光的身影,高高的,比他活着的时候高。迈尔斯惊讶地仰望着他;接着手足并用,哭着爬向奎恩特。“奎恩特!奎恩特!”迈尔斯一阵狂喜,呻吟着试图搂抱幻影之躯小腿、大腿。一身空洞的奎恩特并没有阻止他,或许是因为太兴奋而糊涂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奎恩特!” 决不,亲爱的孩子;我答应你。 接着,突然响起一声鼻音很重,可怕的尖声喊叫,责骂“迈尔斯,你这个淘气的孩子,你在哪里?” 是圣玛利奥特利村的女家庭教师:一个娇小、顽固的人影从大约三十英尺开外的马厩后面走出来,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支点亮的蜡烛:她不惧怕暗夜,也不在微弱、跳动的烛光下退缩,坚持不懈,勇敢地摸索:是她! “迈尔斯?迈尔斯?” 幽会就这样结束了,被粗暴地打断了。奎恩特,出了一身冷汗,隐退了。迈尔斯穿着睡衣,光着脚,样子十分可爱,站起来,懊悔地拍拍身体,脸色平静下来,恢复了小天使般的面容,松开了撅起的嘴巴,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只得说:“我在这里。” 如果我们不能引导自己,奎恩特,谁能引导我们呢?难道有另外一个人在引导我们?我们看不见他的面孔,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除非他的音容笑貌在我们自己的思想里重现? 杰塞尔对这些话嗤之以鼻,她美丽的嘴巴变得十分难看“我瞧不起她!她是个盗尸者。能把她马上除掉才好哩!” 她过去难得这样做,但在孩子迫切需要的诱惑下,杰塞尔竟斗胆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在小福罗拉的眼前,在平静的亚述海的另一涯“物化”了。那是初夏的一个下午,晴天无云,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头晕目眩的金银花香。突然,在绿草如茵的湖岸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虽然满面愁容却楚楚动人的人影,她一头蓬乱的头发发出黑亮的光泽,一直披到肩膀以下,她的脸色白得像雪花膏:她的模样也许会使人想起传说中古代的传令官,或者被诅咒者。前景是个活像洋娃娃的孩子,头发金黄,侧面宛如天使,围涎的颜色跟四周草丛中盛开的毛茛花一样鲜黄小福罗拉天真无邪,是不是非得看见这幅景象? 在离孩子不远的石头条凳上,迈尔斯机智地戏称为“圣奥特利”的人,一面忙碌地织着毛线,一面用嫉妒的眼睛警觉地望着她。 命运就是如此,真的! 一个其貌不扬的狱卒。 眼睛犹如沟水,稀疏的白睫毛,眉毛,勇敢的小下巴,麻雀一样的身体,皮肤绷得紧紧的,像一张鼓皮,脸对于头太窄;头对于身体太小,比起那一双长腿和那对瘦削的大脚,身体又显得太小。肩胛骨在那件黑色的棉布家庭教师服下耸起来,活像一对折叠起来的翅膀。 福罗拉在池塘岸边玩耍,似乎十分专注,手臂里抱着一个新的洋娃娃,嘴里胡乱地哼着歌曲。那个洋娃娃是从法兰西买回来的,是个做得十分精美、活灵活现的漂亮娃娃。是福罗拉的叔叔兼监护人送给她八岁生日的礼物(叔叔对不能来庆贺她的生日感到非常遗憾),她低着头,然而却透过眼睫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边岸上她所爱戴的杰塞尔小姐。那孩子的心在渴望中跳得多么剧烈呀!杰塞尔小姐,把我带走吧,啊,请你把我带走!我在这里太孤单了,孩子默默地乞求着说,我很不愉快,亲爱的杰塞尔小姐,你走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杰塞尔的心也出于渴望,出于爱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福罗拉是她自己的小女孩,是她和奎恩特两人的孩子,是那个在她子宫里被残忍地溺死的婴儿,就在这个池塘里溺死的婴儿。 杰塞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塘那边的福罗拉:杰塞尔会像催眠师那样给孩子慰藉。亲爱的福罗拉,亲爱的孩子,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从此再也不分离。我心爱的 可是,突然响起一个特别尖利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她的思路:“福罗拉,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啦?” 圣奥特利这条狗一跃而起,奔向福罗拉,眯起近视眼,朝对岸平视过去看见了前任的身影,或许她认出来了;一个非常忧伤的美人儿,一脸肃杀,比另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个男的更加可怕(因为那个男的是xìng挑逗,摆出风流倜傥的架势,可简单解读为男人;而在精明的“圣奥特利”眼里,这个女的只能是个食尸鬼。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女家庭教师一把抓住小福罗拉的手臂,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恐慌地叫道:“上帝呀,多么可怕呀!把眼睛蒙起来,孩子!快躲起来!” 福罗拉仿佛挨了一巴掌,被打得眼冒金星,眨着泪眼分辩说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东西也没有。尽管杰塞尔勃然大怒,怒眼圆睁,女教师还是相当野蛮地抓住孩子的双手,飞快地把哭哭啼啼的孩子拉走了,一边喃喃地责备着安慰孩子:“别看她,福罗拉!别看那个可怕yín贱的东西!你现在安全了。” 可怕yín贱的东西。活着的时候,她是那么可爱,那么谦让的女孩。cāo守纯洁,白璧无瑕,不亚于修饰得尽善尽美的仪表;不错,还是个理所当然的基督教教徒;而且是个处女当然是。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8) ------------ 头发痒痒的,有东西在跑?一个硬壳甲虫掉到地上。 杰塞尔被刺中了心窝,她气疯了,开始失去控制。大白天她更加无所顾忌,在布赖府游来逛去,寻找与她心爱的女孩独处的时机,哪怕只能捕捉到短短的几分钟。“我似乎被鬼魂附体了,”杰塞尔绝望地笑着说,“但有什么办法呢?福罗拉是我的命根子。”然而那个嫉妒心和报复心很强的“圣奥特利”一睁开眼睛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为了夜间安全,她把福罗拉漂亮的小床塞在自己的床边(自从那次在池塘边受惊吓以后,不论是女家庭教师还是那个受她照管、精神亢奋的孩子,每次入睡不到几分钟就惊醒了)。 福罗拉求告着说:杰塞尔小姐,救救我!来吧!快来呀! 杰塞尔说:福罗拉,亲爱的。我会来的。快了。 可那个从圣玛利奥特利村来的年轻女人十分警惕,连她和福罗拉的住房里的百叶窗也不许打开!隔壁儿童房的百叶窗也不许开。在杰塞尔小姐管辖下,在她和红头发的奎恩特相爱的日子里,这些房间充满了阳光!是的,还充满了月光!空气随同他们的爱情跳动,随同他们的爱情湿润,随同他们的爱情而怠惰;墙上巴洛克式的银烛台随着他们zuò ài发出的欢叫而颤抖。现在空气变得陈腐、酸臭,新换的被单铺到床上不到几分钟就脏了。 由于在布赖没有遭到反对,“圣奥特利”要强化她的权威,企图坚持把可怜的迈尔斯房间内的窗户也永远关起来。但迈尔斯是个男孩,而且特别任xìng,他那天使般的脸蛋掩饰了他早熟的灵魂。小迈尔斯不肯就范。“要窗户为的是什么?请你说说看,你这个愚蠢古板的东西”迈尔斯用略带揶揄的语调,欢快地对那个厉害的女人说,“如果不是用来朝外看,你倒是说说,要来有什么用处?” 对这个问题,女教师咬牙切齿地答道:“迈尔斯,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 仿佛只用木头百叶窗就能把对爱狂热的追求挡在窗外。 可怜的、令人厌恶的鬼魂:到目前为止,全家上上下下都见过她了。 她在屋里到处逛,时而飘到楼上,时而落到楼下,时而游到落地窗前,窗外雪白的铁线莲粘呼呼的花瓣散发出浓郁的芳香……那是她的哭声,说明她是被强行拉开的……是女人因为失去孩子而发出的悲叹,或者是为自己的灵魂快要熄灭而发出的叹息。这个圣奥特利怎么能老是隔在她和福罗拉之间总是碍手碍脚!就在前不久,手里拿着一本《新约圣经》。 这一天早晨,杰塞尔累坏了,她发现自己进了教室,坐在自己原先的书桌边,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哀叹。她的手臂无力地搁到书桌上,悲伤地把沉重的头埋在臂膀里,遮住脸,由于委屈、困惑和愤怒而热泪盈眶。我是爱,怎么反倒成了邪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把她从迷茫中唤醒,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过身,看见她的死对头就在六英尺开外直面着她:“圣奥特利”弯腰弓背,宛如跛脚女人。她扬起手臂,似乎要把鬼挡住,厌恶地眯起一双死鱼眼,苍白、突出的前额、薄薄的嘴皮都确定无疑地流露出厌恶之情“走开,从这里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坏蛋,专门吓人的可恶的东西!” 若在过去,杰塞尔一定会寸土不让,此时看到死对头眼里强烈的厌恶之情,她软了下来,毫无抵御之力。她无法抗辩,觉得自己渐渐溶解,给死对头让出阵地,而死对头则洋洋得意扯着尖细的嗓子,毫不怜悯地追着喊道:“永远别再回来!永远,永远休想再回来!” 现在,厉害的“圣奥特利”更加热衷于盘问可怜的福罗拉,对她毫不容情。“福罗拉,亲爱的,你有事要告诉我吗?”,“福罗拉,亲爱的,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我已经见过那个可怕的东西了,我知道。”最无情的话是:“孩子,你不如坦白jiāo待!我跟你的‘杰塞尔小姐’谈过话了,她对我说了。” 杰塞尔是个见证,虽然她无影无形,又无权无势,但毕竟见证了当时的情景。福罗拉被逼无奈,头脑里的泡影bào裂了。她的哭声跟无数孩子一个样,在布赖这所丑陋的宅子的地下墓穴猛烈地回响。福罗拉叫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看见!我没有看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讨厌你!” 尽管杰塞尔看见孩子歇斯底里地抓住格洛斯太太的手臂,可她却无力干预。 更具有讽刺意义、令人痛苦的是,杰塞尔发觉在所有的人当中,自己该感谢的却是原来的对头格洛斯太太。 天一亮我就要消灭:是时候了。我只不过是夜间的一场梦。 孩子发疯似的嚎哭声震动了整座老宅,一直深入到地下墓穴。一连串脏话从孩子粗哑的喉咙里吐出来。格洛斯太太和另一个女仆送福罗拉去lún敦,看著名的儿科心理大夫,孩子的污言秽语羞得她们把耳朵捂了又捂。 格洛斯太太流着眼泪问道:“这个小天使从哪里捡到这么多脏话?” “圣奥特利”当然留下来照看小迈尔斯。失掉小福罗拉使她震动困惑难过,怒不可遏,但她决心不再失掉迈尔斯。 她也是一个乡村牧师洁白无瑕的女儿,卫理公会派教徒。她跪下祈祷,求众生之父加强抵御恶魔的力量。她诵读《新约圣经》,从中求得慰藉,约束自己,以免非分之想。我们的救世主难道没有从受苦受难的人身上驱走恶魔吗?只要他愿意,难道不能起死回生吗?在竞争这么激烈的宇宙,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迈尔斯,亲爱的,你在哪里?来呀,上课的时间到了!” 在地下深处,在漆黑滴水的地下墓穴,为哀悼他的爱人杰塞尔,奎恩特悲痛不已(奎恩特不是丈夫,但却如同丧妻,悲痛不已:他伤心得半条魂都没了)。彼得?奎恩特听见女家庭教师从一个房间匆匆走到另一个房间,脚后跟咚咚地踩在地上,沉重得惊人。她的喊声犹如秃鼻乌鸦的聒噪,尖厉地叫个不停,“迈尔斯?迈尔斯?” 奎恩特颤抖着手,准备好最后一次面对女教师。他把自己当作话剧里的一个角色,或者是方程式的一个数。式子里有善有恶,有欺骗,必须有欺骗,否则方程式就不知道该往哪边移动……在一片破镜子里斜睨自己青黄的映像,拔去发白了的髭须,以便恢复当年的阳刚,或者给人以阳刚的印象。回忆起可怜的迈尔斯搂着他的膝盖,喜出望外地把热乎乎的脸蛋贴着他的脸揉搓的情景。 给予和接受爱的抚慰怎么会是邪恶的呢? 杰塞尔消失了。融化了,渐渐没了:犹如不透明的晨雾,黎明时rǔ白一片,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下渐渐褪去。他心爱的杰塞尔!那个一头“苏格兰鬈发”的女孩,那张处女膜那么鬼难戳破!只化成了一团四散的分子,原子? 因为这就是死亡。而过来只不过是个序曲。是心愿把他们留在布赖,为了所爱的人他们不情愿离开。心愿仍然把奎恩特留下来了。事实刺痛了他。只是分子,原子?我们爱得那么狂热?他看见迈尔斯渴望的脸,感觉到迈尔斯羞涩大胆的抚摸。 准备好面对死对头。 ------------ 布赖府受到惩罚的人(9) ------------ 奎恩特脚上沾着露水,像野兽一样喘着粗气,透过落满尘垢的窗框往屋里瞧。可怜的迈尔斯终于给发现了。“圣奥特利”发现他可疑地躲在书房,舒适地躺在面对墙角的摇椅里书房在二楼,是一个有拱顶的房间,很久没有人踏进去过一步(就连老爷难得回来那次,也没有进去过)。那是有身份的人去的地方,有点儿像陵墓,黑色橡树木纹的嵌板上悬挂着早已被尘埃吞噬、被人遗忘了的先祖的画像;十二英尺高的书架直达天花板,架上满登登地chā着古旧发霉的书籍。有皮面上蚀刻金字的大卷,看上去几百年都没有人翻过。十岁的迈尔斯,面容鲜活,笑起来无忧无虑,天真活泼,跟这么yīn暗的地方很不相称! “圣奥特利”背着手,嘴唇苍白,质问迈尔斯为什么“溜”进这个地方,为什么藏在椅子里,把脚缩起来,这么安静?“明明知道我一直在喊,在喊你?” 迈尔斯朝窗户看了一眼,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瞥,欢快地说,“我只是看这本书看得着了迷,你瞧”他把放在膝盖上那一卷古书《宗教裁判所指南》指给女教师看。“圣奥特利”干巴巴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把阅读拉丁语当成乐趣来了?”迈尔斯咯咯地笑道:“我跟大家一样,读拉丁语就是为了受罪。” “圣奥特利”企图把《宗教裁判所指南》从迈尔斯的膝盖上拿开,但迈尔斯搞了一个恶作剧,把书摊开,厚重的书“砰”地掉到地板上,扬起一团灰尘。迈尔斯喃喃说道:“噢,对不起!” 迈尔斯又瞥了窗户一眼。奎恩特,你在吗? 奎恩特朝前探身,想和迈尔斯的目光对接,但那个难缠的女教师走到他们之间把他俩隔开了。他真想徒手把她扼死!她立即盘问起迈尔斯来,虽然盘问得严厉,却带有乞求的语气。“告诉我,迈尔斯:你妹妹真的跟那个女鬼jiāo流过了,是不是?那个我的前任?这就是福罗拉害重病的原因吧?”可狡猾的迈尔斯立即予以否认,甚至说他不知道“圣奥特利”说的是什么。他摇身一变表现得像个小得多的孩子,“圣奥特利”伸手想把他抓住,他作鬼脸,东躲西闪,他的眼睛又飞快地往窗口一瞧。奎恩特,该死的,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圣奥特利”敏捷得像一条蛇,一把抓住了迈尔斯。她那对近视的死鱼眼放出传教士好心劝善的光。“迈尔斯,亲爱的,只要把事实讲给我听,你知道,别撒谎:你会使耶稣基督心碎,也会使我伤心,如果你撒谎的话。可怜的福罗拉受了‘杰塞尔小姐’的诱骗,是不是?而你,你和‘彼得?奎恩特’搞的又是什么名堂?你知道,如果对我说实话,用不着怕他。” 迈尔斯油滑地狂笑,矢口否认。“你说的事我一点不知道。福罗拉没有病。福罗拉到lún敦是去看我们的叔叔。杰塞尔小姐的事我压根不知情,她死的时候我去学校了,不在家。至于彼得?奎恩特唔,”他涨红的脸蒙上厌恶的表情,“那人死了。” “不错,是死了!但是,他还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在布赖,一直在!”女教师的爱心被漠然视之,难过地高声叫道:“迈尔斯,我想,你是知道的。” “‘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一直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哪里?”那孩子一脸漠然,天真无邪的模样,把人弄得昏头转向,奎恩特瞧着也不禁感到纳闷。“该死的,你在哪里?” “圣奥特利”得意洋洋地指着奎恩特把渴望的脸紧贴着的窗框。那女人肯定不知道奎恩特就在那里,但她却认定了奎恩特在,她疯狂地走来走去,指着迈尔斯惊恐的目光责备说:“在那里!你一直知道他在那里,你这个坏孩子,坏孩子!” 虽然迈尔斯直视着奎恩特,却似乎看不见。“什么?”他叫道。“‘彼得奎?恩特’在哪里?” “那里,我说在那里!”女家庭教师大发雷霆,敲着玻璃,似乎要把玻璃敲碎地说。 迈尔斯痛苦地放声大哭。他面如死灰,看样子要彻底垮了。然而,当“圣奥特利”想要把他搂在怀里,加以保护的时候,迈尔斯却把它推开。“别碰我,别管我!”他叫嚷着说,“我恨你!” 他从房里跑出去,把“圣奥特利”扔在后面。 留下“圣奥特利”和彼得?奎恩特透过窗户四目相对,此时没有了激情,像一对在彼此的怀抱中已经受够了磨难的情人。 我们必须这样想问题,如果天造邪恶,使其存在,那么世上有善良也就顺理成章。 迈尔斯这孩子奔进了温和湿润的夜,他跑呀跑呀,夺命而逃,头发湿了,贴在前额上,他的心活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儿猛烈地撞击着肋骨。虽然明知毫无结果,那个疯女人指着的地方根本没有东西,可迈尔斯仍然怀着希望,畏惧地叫道:“奎恩特?奎恩特?” 风在高高的林木中呼呼地吹,星星刺破天空。当然没有应答。 迈尔斯听见池塘中牛蛙呱呱的叫声,脸上露出了微笑。每年这个时候。那一阵阵有节奏的蛙鸣。深沉、紧迫、可笑,但有尊严。而且这么多!夜里的空气犹如情人嘴里面的环境,温暖湿润。最适合牛蛙。它们的季节开始了。 ------------ 殉难(1) ------------ 他是一只身体健壮的公崽子。打从出娘胎以来就生机勃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食yù旺盛,长得非常之好:二十个粉红的小指头完整无缺,几乎要用显微镜才看得清楚的小指甲尖尖;粉红色螺旋状的小耳朵;小鼻子扇动,已经对危险有所警觉。眼神欠佳,用来观察运动,而不是用来看人的轮廓、面貌或者分辨颜色(实际上他可能一直是个色盲,这个毛病从来没有人给他指出,所以说他“眼盲”未免有点形而上学)。他上下腭的肌ròu出乎意料地有力,小牙齿整整齐齐,像针一样尖利(不久会长出更多小牙齿),卷起的粉红色小尾巴没有毛,细得活像一条线,十分可笑。胡须只有十分之一英寸长,但抖擞着,也挺硬,像小小毛刷上的鬃毛。 她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婴,亲爱的父母把她叫做比比女,是在父母柔情似水的xìng爱高潮中怀上的,命中注定要被爱窒息,被爱吞噬的美国比比女被虔诚地抱进了早产儿保育器。长春花花蕊般蓝色的眼睛,如丝般柔软的金发,玫瑰色的漂亮小嘴,扁平的小鼻子,光滑的高加索人的皮肤。给犹太区的rǔ母打了个电话,请求从她们的大气球nǎi子里购买母rǔ,因为比比女的母亲nǎi水稀少,不足以提供充足的营养。保育器把受污染的空气过滤干净,用气泵把氧气输入她的肺部,因此她没有理由像别的婴儿一样悲伤地哭得使人心慌意乱。在保育器里,空气、温度、湿度犹如热带雨林,比比女满面红光,茁壮成长。 而他,尽管连自己的妈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飞速地长大!几天之内体重就翻了番,三倍、四倍地长!在一群兄弟姐妹中,他被饥饿驱策着精明而贪婪地脱颖而出。他醒着的时候不停地啃噬,不但啃噬可以吃的东西,而且啃噬那些显而易见不能吃的东西,诸如纸张、木头、骨头、某些金属薄片等,不知道是饥饿难忍而养成了啃噬的习惯,还是因为就是爱啃噬,谁说得清?他的门牙一年能长四到五英寸,这是事实,所以他得把门牙磨短,以免长进脑子里,把他弄死。假若他的大脑皮层能生发出高级的认知能力,他也许能猜到他的基因处于困境:这是自主的行为,还是不由自主的行为;既然生存是个问题,什么是被迫;在自然的魔力下,谁能与自然反其道而行之? 比比女从来不为这类问题伤脑筋。在玻璃顶盖的保育器里她一盎司、一盎司,一磅、一磅地长大,吃了睡,睡了吃根本没时间考虑这类问题,直到有酒窝的膝盖顶住了玻璃,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成不透明的薄雾。她的父母开始为她长得这么快而烦恼,同时也为她的女xìng美而感到自豪。她的小脸宛如一朵玫瑰花,尖尖的小rǔ房,髋部的曲线,胖得起褶的肚皮和胖墩墩的小屁股,ròu桂色的yīn毛,睫毛浓密,没有瞳仁的眼睛,这一切都使她的父母为之感到自豪。比比女有一个吮吸大拇指的坏毛病,于是她的父母就在她的大拇指上涂了一些桔黄色的碘酒混合物,看上去很美但味道却很难吃,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把大拇指放进嘴巴,立即吐出来,呕吐,难受得直扭的模样。在四月一个温和的日子里,保育器里发现从比比女胖乎乎的大腿间流出一团团酒红色的血块,我们全都感到十分惊讶,不以为然,但有什么办法呢?比比女的爸爸说,人不能战胜自然,甚至不能使自然发展往后拖。 他的兄弟姐妹太多了,逶迤成行,挤满了一个仓库的地下室。他觉察到他自己在世界上无穷无尽地繁衍,因此不会灭绝。世界上与他有血缘的兄弟姐妹成千上万,这对于他是个安慰,但也是焦虑,因为个个都饿得如狼似虎。吱!吱!吱!饥饿的叫声在繁殖,无以数计。他学会用爪子狂乱地抓挠攀爬陡壁,以他最大的耐力奔跑,咬断敌人的咽喉,跃起,飞腾比方向空中扑上去十一英尺高,从城市的一个屋顶跃到相邻的另一个屋顶以此阻止尾追而来的对手。他学会了在必要的时候一边奔跑一边吞噬还在悸动的生ròu。嘎嘣!骨头在上下颚里脆响,快乐在上下颚辐shè,敲击着他的小脑瓜。他从不睡觉。他的心不分昼夜地狂跳。他知道不能自己退到角落里,也不能躲到没有出路的地方。他要永远活下去!终于有一天,他的敌人给他布了一个陷阱,他饿得吱吱叫,浑身发抖,闻到了香气,他扑向发霉的诱饵,被绊住,一棍朝他的项背敲来,打中了易受损伤的椎骨,差点落到他那颗吓坏了的可怜的脑瓜上。 他们骗她,说只不过是个生日派对只有家人参加。首先是洗礼,接着施以油礼,把不需要的毛发剃掉、拔掉,把需要留下的毛发烫卷,她斋戒了四十八个小时,他们让她塞得饱饱的,顶四十八个小时。他们用铁线刷子擦她柔嫩的肌ròu,用刺鼻的香草揉擦伤口,小yīn蒂被切下来,扔给聚集在院子里的母鸡,此时已经剃过yīn毛的yīn唇被缝合起来,喷shè出来的血液被盛在一个金的圣餐杯里,她的龅牙被用钳子强行压平,大鹰钩鼻被老手飞快地一掌,打碎鼻梁骨,使软骨长成更符合要求的轮廓。然后是用束腰文胸束腰,要把比比女二十八英寸的粗腰紧缩到更符合要求的十七英寸,使她凝脂般的屁股和大腿翘起来,气球般靓丽的双峰坚挺。她的五脏六腑被挤进胸腔,起初她感到呼吸困难,嘴里吐出带粉红色的泡泡,后来,她掌握了诀窍,对她古典的沙器式身材和新发现能使男人浮想联翩的能力欣喜若狂。她的穿着如非煽情的丝绸贴身薄裙,也是古香古色,很有吸引力。她行走时步态婀娜,起酒窝的膝盖互相摩擦,细瘦的脚踝微微颤抖,她穿一双薄如蛛网有黑色直纹的透明丝袜,足登白色缎面锥跟露趾鞋,开始有些不自在,后来掌握了个中奥妙,很快就心领神会,成了不知廉耻的dàngfù。她红着脸,吃吃地媚笑,打手势谄媚,扭丰腰肥臀,rǔ头在胸部饰有金片的裙子里宛如一粒花生米坚硬地竖起来,闪亮的眼睛如洋娃娃的眼睛一般,往后仰的时候就会闭上,长春花花蕊似的蓝眼睛没有瞳仁,不会使人心神不宁。比比女不同于老是打主意、盘算着、谋划着让某些可怜虫吃亏上当从而占便宜的婊子,她出生于良家,你可以查其家谱,她身上有很多文身(在左大腿上),既丢不了,也不会走错路,不会像你总在报纸上看到的许多人那样逃出去,在美国迷了路。他们在她的身上洒满最高雅的香水。如果你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会血液沸腾,只有一种行为能使你心满意足。他们把内科大夫证明她干净,没有xìng病的体检报告翻印了许多份散发出去,或者说她是个处女,尽管她足登高跟鞋,步履轻盈,吃吃媚笑,红着脸透过指缝偷窥她的追求者,仍然能使人对此深信不疑。可怜的比比女有时候会给人错误印象:那殷红多ròu的嘴唇,使人不禁联想到厚厚的yīn唇,哪怕最规矩的正人君子也难免不产生这样的邪念。 肮脏的寄生虫!yín秽的小畜生!他们对他大为光火,似乎他自己选择了这个种。因此在内脏种下了斑疹伤寒症,唾液里带有腹股沟腺炎的病菌,粪便中排出各种各样的dú素,倒使他感到幸灾乐祸。他们要他死,他们想要消灭他的种群,没有什么比朝城里的垃圾堆胡乱放qiāng更坏的了,子弹在他身边bàozhà,看见他害怕地吱吱叫着,从一个躲藏的地方窜到另一个地方,垃圾在他的脚下飞扬更使他们高兴。他们则怪他从别的食ròu动物口中抢走鸡骨头,他们没有证据,却责怪他生吞小猪,搞得一地狼藉。还有第十一大街一楼那个婴儿,他的母亲扔下他不管,跑到一个街区以外的商店买香烟和牛nǎi啊,我的上帝,啊!啊!啊!我真不愿意知道这件事屋里起了火,在寒冷的一月夜晚,因为电线的绝缘层被啃掉,火势失去控制,猛烈地燃烧起来。这怎么能怪他呢?怎么就是他的错?在他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中,每个都饿得饥肠辘辘,都要不停地啃噬,有什么证据一定要归咎于他?一群孩子拿着大石头追他,大叫大嚷,捏着嗓子起哄,从一个屋顶追到另一个屋顶,在他拼命往一堵砖墙上爬的时候,打伤了他。不过,尽管脚爪没有抓牢,他毕竟还是逃脱了。他脚下一滑,跌下来重重地掉到空中,跌进了通风孔顺着气孔掉到五层楼下的地面上,触到地面时,发出高声的尖叫,他在半空中垂直翻滚,红眼睛充满恐惧,因为这类动物懂得恐惧,尽管他们不认识恐惧二字。他们却怀揣恐惧,是说怀揣。尽管他的每个细胞都努力求生,每个粒子都像你我一样,追求永世长存(达尔文建议说,最聪明的是不要希望生物能够活受千年罪)。 ------------ 殉难(2) ------------ 他就这样从屋顶的边沿摔了下来,顺着通气孔跌下来,高度大约与一百七十个从他的鼻子到他的屁股的长度相等(不包括他的尾巴,因为他的尾巴不卷曲,笔直、坚挺,比身体还要长八英寸!)。于是我们面带笑容,以为这个小畜生会摔成个ròu饼,却看见他四脚着地!有一点点摇晃,却没有受伤!没有伤筋动骨!你想象一下我们会怎样气冲牛斗,暴跳如雷!从这么高摔下来,会把我们该死的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摔得粉碎,而他却摇摇胡须,卷起尾巴,一溜烟逃走了!夜色像一泓黑色的臭水,掩护他落荒而逃。 国防军械库当夜打折出租,这是一个淡季,在烟雾弥漫、宛若洞穴的长廊里,一排排座位上聚精会神地坐着刚刚修了边幅的男人,他们的面孔如梦似幻,看不清楚,他们模糊的眼神犹如软体动物紧紧地附在比比女身上。他们肥胖的手指夹着香烟,沉重的生殖器犹如熟了的、略带紫色的无花果,绷在裤裆的纤维上。没错这些都遮得好好的,没错他们都是精心挑选的正人君子。是正儿八经的人。多数人对军械库里小贩的叫卖显然不感兴趣。还远不到喝啤酒、可乐,吃热狗、饴糖玉米的时候,男人的眼睛都热辣辣地盯着比比女。上帝,那个东西真有分量。在今天的世界上,找个合格的老婆可不容易,旧式的女孩是我们孜孜以求的。我们的理想是找一个嫁给我们已故的父亲那样的女孩。可怎样才能找到那样的女孩呢?在这个今不如昔的世界。于是乎比比女甩着ròu桂色的鬈发,赏心悦目地绷起脸,露出雪白的牙齿,令人头晕目眩地莞尔一笑,她边唱歌边朗诵为这种场合自编的小诗,飞快地转动手里镶着宝石的短棍,把棍子抛向军械库的椽子上,棍子在最高点似乎神奇地停了一瞬,然后又落到比比女伸出来的手里那一排排看得目瞪口呆的观众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于是比比女鞠躬、脸红、低头,稍停一会儿,拉一下袜子,整理一下耳环,调整一下深深嵌进ròu里的束腰,束腰压出的印痕几天内不会消散。比比女吃吃笑着,向观众飞吻,全身皮肤放出光彩,十分可爱。拍卖人手里拿着麦克风,在观众中游走,举着拍卖锤。他名叫乔治?毕克,身穿一套无尾晚礼服,束一条红腰带,大腹便便,得意洋洋。嗨,我听见叫5000,8000,10000,10000, 10000,他的尖嗓门叫得十分怪异,犹如催眠的咒语,于是竞拍立即开始。一位日本绅士摸着左耳廓,用手势出了一个价;一个皮肤黝黑,缠头巾的先生转动黑亮的眼睛示意加价。嗨,我听见有人出15000,20000,25000-25000-25000,一个留小胡子的日尔曼美男子顶不住诱惑,应了25000,一个剃平头的地中海绅士,一个德克萨斯先生,一个体格魁梧、一身冒汗、擦着扁平的红鼻头的男子竞相抬价,30000,35000,50000,一边挤眉弄眼,推推搡搡,催促比比女走向台前。来吧,小心肝。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来吧,宝贝。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今天夜晚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你这个骚货,别惺惺作态,你这个笨母猪,先生们要看看你这头牡牛的nǎi子,看看骚羊的rǔ房,也要瞧瞧这头骚羊的rǔ房美,哈哈哈!而在池座,一个直到此时还不为人注意的相貌英俊的白发绅士,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做了一个应拍的手势。 他打斗得精疲力竭了,浑身的伤疤有的结痂,有的化脓生蛆,身体上到处是小伤口,他曾经为之自豪的尾巴得了坏疽,尾巴尖已经烂掉。但他还是忍着,无怨无悔地啃木头、纸张、电线的绝缘胶皮、薄金属片,还跟往常一样有胃口,其上下颚、牙齿、内脏、肛门还是处于难以自控的状态,似乎给他的时间无穷无尽,他的饥饿也一样没有尽头。所以他要按自己的方式啃噬整个世界,他会在身后留下一堆堆浓稠、黑乎乎的粪便,那就是确定无疑的了。可老天爷却另有安排:他生于一个只能平均活十二个月的种群还得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而这个五月,在沙利文街这座五层的老砖楼里,情况绝非顺利。楼里有些地方没有住人,二楼是马特波利?贝克利面包店,该店在当地很有名。“本店特产的结婚蛋糕自1949年以来闻名遐迩”。他在墙里一个隐蔽的角落做了一个窝。他紧张地嗅着一个理论上可以吃的东西(一个在街上被汽车撞倒,又被接踵而至的车辆压扁、变硬,只剩下长和宽的兄弟),在饥饿的痛苦驱使下,他不停地嗅着,眨巴着眼睛:在五楼,和他许许多多同类在一起,因为大自然的安排就是这么古怪,当棕色的和黑色的种群占据同一个地盘的时候,棕色的(体形比较大,也更穷凶极恶)住在较低的地方,而黑色的(胆子较小,比较沉着)住在较高的地方,觅食比较困难,所以他吃东西的时候,或者企图吃东西的时候,就听得有声音犹如裂帛,接着就有一个毛茸茸的身体飞扑过来,咆哮着,露出比他长、比他更有杀伤力的门牙、爪子,后腿像转子的叶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样快速地敲击地面。他吓坏了,身上的每一个跳蚤和虱子都警觉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唤饶命,但面如满月的希芭却毫不留情,她是一只漂亮的银灰色虎斑猫,因为她喵喵叫得暖人心而受到主人的宠爱。可是在这个五月的早晨,在马特波利?贝克面包店的老砖楼里,她却杀红了眼,要撕咬,要吃掉对方。他俩紧紧地搂在一起厮打,厉声号叫,他正要咬她的颈静脉,可狡猾的希芭已经一口咬住了他的颈静脉。他俩在肮脏的地面疯狂地翻滚,希芭不光用尖利的牙齿撕咬,还用后脚乱踢,招招都能置他于死地,不错可他也拼了老命厮打,不错他把她的耳朵撕下了一个角,不错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不错你看得出希芭的体重会赢得这场战争,即使他又叫又咬,拼命自卫,希芭还是咬断了他的咽喉,事实是她撕出了他的五脏六腑,那些倒霉的肠脏一条条粘呼呼地踩在她的脚下。好一阵喧闹!好一阵恸哭,你还以为有人遇害了!他渐渐咽气,她开始大口大口吞噬,喷涌出来的鲜血味道好极了,还在抽搐、有ròu纹的肌ròu味道好极了,希芭的上下颚在他疙疙瘩瘩的小脑瓜上合拢,咬碎了头盖骨,压碎了他的大脑,他灵魂出了窍。只是出了窍。贪婪的希芭(她从没挨过饿,她的主人把她养得油光水滑,当然给她吃得饱饱的)在他们落地的地方把他吃掉了,不但吃掉美味的ròu,还啃他的硬骨,嚼他的软骨,把他伤痕累累的尾巴一节一节地吞下肚里,把粉红色涡轮似的漂亮耳朵吃掉,再吞下粘呼呼的眼睛,连胡须的刚毛也不放过。之后把自己洗刷干净,把他从记忆里赶走。 只不过:希芭吃过中餐正在小睡,猛然醒来,感到肚里难受,可怜的希芭吐得死去活来,十分不雅地翻滚,从楼梯上一路往下吐,直吐到马特波利面包店后部。她痛苦地喵呜喵呜叫,可没人听见。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根椽子上,椽子的下面放着一大桶一大桶香草蛋糕面糊。她哇啦啦把五脏六腑全吐了出来,应该说吐的是他的五脏六腑:是他数不清的碎片:一阵痉挛、窒息的呕吐,以吐出他的胡须告终,这些胡须此时已经变成短短的一节节。可怜的猫咪!可怜巴巴地慢慢跑回家。爱慕她的主人把她抱起,拥在怀里,责骂她说,希芭你跑到哪里去了!那天,希芭的晚饭开得很早。 ------------ 殉难(3) ------------ 爱得神魂颠倒的X先生是最死心塌地的追求者,也是糊涂到家了的新郎。比比女绯红的粉脸上印满了他的热吻,他紧紧地搂住比比女,搂得她啊地叫出声来!参加婚礼的人特别是她的父亲全都高兴得哈哈大笑。X先生是个体面的老先生,人长得十分英俊。他是世上的精英。当乐队演奏起“我真的爱你时”,他领着比比女走进光滑的舞池。他的舞姿多么高雅,多么熟练地带着新娘,他翻领上有一朵血红的康乃馨,笑起来露出一副洁白的假牙。这一对跳得多么优雅,比比女身穿古香古色令人瞠目的婚纱,这件婚纱是当年曾祖母的嫁衣,也是外婆和母亲的结婚礼服;戴的也是祖辈传下来的结婚戒指,ròu桂色的鬈发里编chā着从山谷里采来的百合花。比比女笑起来可以看见嘴里粉红色的齿龈。她的新郎把她拉进怀里,在嘴唇上狠狠地吻一下,她啊地叫了一声。他用壮实的手指抚摸她的肩膀、rǔ房、臀部。香槟祝酒,喝醉了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深夜。大主教亲自吟咏圣歌祝福。比比女坐在X先生的怀里吃新郎喂的草莓和结婚蛋糕,在欢笑和亲吻中互相把对方的指头吮干净。比比女咀嚼着蛋糕,惊慌地发现里面有一个粗硬的东西,像软骨,又像硬骨碎片,或者一小段电线。但她教养好,羞于把嘴里的异物吐出来,如果真的是异物: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把它推到一边的臼齿旁,以免受到伤害。而他,X先生,是个绅士,则把满嘴的结婚蛋糕用香槟送了下去,连眼都不眨一眨地把东西全吞下肚里。他在比比女粉红色涡轮似的耳朵边悄声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行为心理学的一个试验,有关条件作用现象的试验,即将在《科学美洲人》上发表,即将引起极大的轰动。可是自然没有告诉他这个可怜的可怜虫,他也没有表示认可。他被关在铁线网笼里,饿得半死,被迫啃噬自己的后腿,仅仅几个小时后,他就学会了只要有一点点即将对他进行折磨的迹象,他立即有所反应,受监控的心脏会惊慌地快速跳动起来,患黄疸的眼球在眼眶里侧翻,一种非实体的难受犹如二氧化硫,渗透他的灵魂。但对他的折磨要进行下去,因为有无数的表格要填;几十个年轻助理参加试验。为了测量他这个哑巴种群的“害怕”程度,他们逐渐加大力度,使他越来越惊恐,直到在他的头顶真的冒出烟来。他们用燃烧着的针叶把他的毛皮烧焦,把燃烧的针叶放进他的肛门,把他的笼子放低,搁在本生灯上烤,看着他古怪的动作笑得流出了眼泪,摇晃、敲击他的笼子,以每小时九十脉的速度旋转他的笼子,他们对他不仅适应了对他们的手势做出反应、还能根据他们所说的话给予恰当的呼应,似乎他能听懂他们的话感到惊奇,而最令人惊异的是这正是《科学美洲人》上文章争论的症结四十八个小时后他能准确无误地一想到折磨又要开始了,立即做出反应(只要试验者在实验室内,而不是在实验室外,有意识地“想”他们所想)。一个不同凡响的科学新发现!不幸的是,他死后,这样的试验再也不能仿效。因此作为科学毫无价值,而在心理学界,这个试验也不过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X先生很爱他的比比女!让她浸泡在芳香的充满泡沫的浴缸里沐浴,为她梳洗垂到臀部的ròu桂色长发,卿卿我我地和她说情话,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头天夜里热烈地zuò ài过后,第二天早晨把早饭端到床上,坚持用他自己的剃须刀把她身上的汗毛剃掉,把腋窝上、腿上和胯里“难看”的毛剃去。一星期又一星期、一个月又一个月。直到一天夜晚,他的yáng jù举不起来,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对比比女起酒窝的肥臀,比比女的肚脐,比比女长春花花蕊般的蓝眼睛,对比比女撒娇献媚的啊腻烦透了。对她玫瑰花蕾似的嘴唇腻烦透了。他意识到她平淡的鼻音刺激他敏感的神经,她的习惯使他厌恶,好几次他发现她在抓挠浑身的肥ròu,自以为没人看见,她对自己不太苛求,忍不住要挖鼻子,她沐浴过后,浴盆里经常散发出屁臭尿骚,她的经血染脏了祖传的白被单,排水槽里集结着她的鬈发,她早晨呼出的鼻息口气犹如他自己穿旧了的鞋子里面发出的臭气。她伤心地大瞪着疑惑的牛眼,若有所问,噢,最亲爱的,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再也不爱我了吗?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她庞大的身躯坐到他的腿上,肥厚的手抚摸他的颈脖,把满嘴的ròu气呼到他的脸上。于是他残忍地将两条腿分开,比比女狼狈地跌到地板上。她默默无言惊讶地望着他,满肚子委屈。他挥起手背打过去,打得她鼻血直流。噢,叫你坐,母狗,你坐!他嘟哝着说,你还坐不坐!诶! jiāo配,jiāo配,jiāo配。疯狂地jiāo配。在他雄xìng的鼎盛时期,他做了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子女的父亲,现在这些子女到处乱叫乱跑,到处都有这些小混蛋在脚下乱钻,在他进食的时候把他挤到一边去,成群结队地欺侮他,是的真正是成群结队,幼崽长得真快,令人惊奇地长得快,今天一英寸长,明天两英寸长,后天就变成四英寸长了。那些完美的小脚趾、小爪子、小耳朵、小胡须、优雅卷曲的小尾巴、小门牙、狼吞虎咽的胃口。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我不能死,我生来就是要无穷地繁衍。那不是他的过错!他的敌人现在居然把dúyào捏成团,要把他和他的子孙从这一带清除掉。可这不是他的过错!看来几乎每天,是的,每天,或许,每个小时,他和他某几个姐妹yù火中烧,没时间休息,没时间仔细考虑,一个两英寸的东西,一团ròu,一条棍,热乎乎,充血坚挺,快如活塞,不知疲倦,从他后腿之间那个柔软的袋子里显露出来,是的他无力抗拒,比啃噬更加迫切、更折磨人的快感,他只起附带的作用!所以不能怪他!可他的敌人却要yīn谋除掉他,他们不给一线生机。他们残忍、冷血,放出最可口的dúyào,甜的、糊状、臭面包气、可口得无法形容,他本该知道(他不知道吗?),可他无法抗拒。他挤进那一群黑压压犹如波浪涌动的幼崽里,这些幼崽一浪压一浪,胃口大开,极度兴奋地吃起来。这种dúyào真是个恶魔,它不让这些可怜虫死在大楼里面,而是让他们感到极度干渴,因此,进食后他和他成千上万的儿女跑出大楼,拼命找水,喝水,以减轻剧烈的干渴,他们涌向码头,涌向河边,犹如一股黑色的浪潮,眼睛放出幽光,粉红色的尾巴上的毛几乎全掉光了。人们看见他们发出尖叫,而他们急于找水,根本不加理会,在河里他们当中有的淹死了,有的喝呀,喝呀,喝呀,直喝到按原计划的yīn谋把肚子喝涨,鼓起来了,最后把肚子涨破。城市清洁工戴着防dú面具,一面把尸体铲进垃圾车,一面发牢骚。随后用水龙头冲洗小路、街道、码头。在一个肥料厂,他和他的后裔将被碾碎、磨成颗粒状的粉末,作为商用或家用肥料出售。当然对dúyào只字不提。 ------------ 殉难(4) ------------ X先生对妻子的感情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神秘。婚后不到一年,X先生开始把“生意上的合伙人”(他是这样称呼这些人的)带到家里来。这些“生意上的合伙人”对比比女眉来眼去,偷窥她沐浴,在她耳边放肆地挑逗,碰她、摸她、调戏她,而X先生则常常抽着雪茄,漠然视之!起初比比女感到震惊,难以理解,随后又气愤又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跟着乞求别动粗,再就是一怒之下把丝绸袍子之类衣物扔进箱子,接下来就是日日夜夜神经错乱地躺在浴室积水的地板上,豢养她的人吝啬地给她一点食物,而且不定时,对她许愿说要带她去阳光充足、绿意盎然的地方,要给她买圣诞节礼物。许了许多愿,却没有一个兑现。后来有一天,一个戴面具的人出现在门口,他身着皮军装,威风凛凛,戴手套的双手放在背后,黑皮靴擦得锃亮。比比女匍匐在地,急切地吻他的靴子,把ròu桂色的长鬈发缠在他的脚踝上。乞求,可怜可怜我!别伤害我!我是你的!我对上帝起过誓,无论健康还是有病,永远和你在一起!她以为这个戴面具的人其实就是X先生(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这不是合情合理的猜想吗?)。比比女心甘情愿地随他进了主人的房间,上了那张古香古色有四个柱子的铜床,尽管zuò ài的时间很长,十分疼痛,她感到呼吸困难,心情紧张,却没有抗拒,如果这种行为可以称为zuò ài的话。直到最后,那个戴面具的人得意洋洋地拿开面具,比比女这才发现他是个陌生人而X先生则站在床脚,嘴里抽着雪茄,泰然自若地看着。这是多大的耻辱!多大的痛苦!接下来一连几个星期更莫名其妙的是,“生意合伙人”接踵而至,都是来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来了,X先生一步步变得越来越残忍,再也不是绅士,强迫他的妻子躺在他俩的婚床上,把她捆起来,使她无法反抗,任由这些“生意合伙人”胡来。一个用锉得利如刀片的指甲割裂她柔嫩的肌肤的男人;一个皮肤上有亮疤鳞屑的男人;一个脖子上有火鸡ròu垂的男人;一个半边耳朵掉了的男人;一个头上一根毛都没有,笑起来yīn森可怕的男人;一个全身感染,伤口还在滴血,斑斑点点,宛若异国文身的男人。可怜的比比女如若不从,则遭受鞭打,被烟头烧烫,挨拳打脚踢,狠揍一顿。比比女差点被窒息、被扼死、被淹死;嘴里的堵塞物被唾液浸透,比比女的叫喊徒劳无益,她狂乱,抽搐,流出一道道粘呼呼的血,X先生最讨厌见血,又使出丈夫惩罚妻子的手段冷落她。 他饿得昏了头,害怕地躲开敌人,藏在一堆砖头后面,啃噬起自己的尾巴来起初有点儿胆小,后来啃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津津有味,yù罢不能。可怜的皮包骨的尾巴,二十个粉红的趾头,ròu垫、后腿、美腰、排骨、肠脏、胸、胰腺、脑子等,最后连骨头也啃得一干二净。髅骷的对称美充分展示出来,此时他昏昏yù睡了,心满意足,昏昏yù睡,用脚爪挑剔地梳洗一番,然后在九月温暖的阳光下蜷曲起来小睡。他长叹一声:多么宁静。 只不过:当他蜷缩在最喜欢的砖头上打瞌睡的时候,有两群本街坊的男孩子悄悄地爬了上来,抓住他,他害怕地叫着被扔进一个纸箱,“啪”地盖上有气孔的盖子,骑着自行车把他送到一个白发老先生的家里,老先生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说话的声音很有教养。他给了每个孩子五美元,高兴地搓着手,声音轻柔地咯咯笑着观察蜷缩在纸箱角落头的他。好!你是一个外表粗野的家伙,不是吗!使他大为吃惊的是,白头发先生竟然喂他;虽然没有恶意,却抓着后颈把他提起来仔细察看,看他身上毛光水滑的地方,特别对他整齐的门牙感兴趣。他鼻息粗重,十分兴奋,满意地喃喃说道,是的,我相信你能行,老兄。 比比女再也不许离开屋子,被关在三楼一套卧室内,她以坚韧的态度和乐观的精神逐渐调整,设法适应变化了的生活环境。一天的时光她大半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修理指甲,大吃X先生的生意合伙人给她买来的美味巧克力。有时候,大大出乎X先生本人意料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她还浪漫地坐在X先生身边看电视(她最爱看新教会的传教士),像美国的家庭主fù一样自言自语地抱怨,护理自己的伤口,从杂志上剪下菜谱,和女朋友打电话聊天,按商品目录采购,读圣经,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人越来越闷闷不乐,怀着前途未卜的心情,拔眉毛,往身体擦香脂,报乐观的态度,尽力而为。她的婚姻向使她闹心的方向发展,她努力不往这方面想。因为比比女不是那种动辄哭哭啼啼、怨声载道、絮絮叨叨的fù人。一天夜晚,X先生回家后径直跑上楼进了她那天被用白丝带捆绑在婚床的四条铜柱上关了一整天的卧室,洋洋得意地解开骆驼毛外套,说,看,我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亲爱的!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拉开裤子的拉链。比比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跳了出来吱吱叫着,红眼睛,露出带有白沫的亮晃晃的牙齿,竖起弯曲的尾巴,比比女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X先生和他的伙伴(男伙伴)以科学的眼光,冷眼观察比比女和他的关系(他们用编电码的方式把他简称为他)。一开始,这一对使出大力气互相排斥,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当把用网装住的他放到比比女的床上时,比比女虽然被堵着嘴,也拼命叫喊。挣扎得这么厉害,精彩的杂技表演,他吱吱地惊叫,似乎到了动物愤怒得忍无可忍的边缘,他咬、抓、博斗,似乎为了自己活命,比比女尽管手脚无力,看样子懒洋洋的,也拼命搏斗,似乎也是为了她本人活命!这样持续了几个小时,一整夜,第二天夜晚,第三天夜晚。在X先生居住的柏林格门街这个引人入胜的居民街从来没有发生过X先生家里这么非同寻常的趣事。 他不愿意这样做,他当然不想这样干,X先生戴着手套强迫他到那里去,他这个小小的披着毛皮的畜生,用尽吃nǎi的力气挣扎可怜的比比女四肢摊开,摆成一个“大”字,无可奈何,被他的爪子和牙齿弄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为什么先逼着他嘴在前,接着,头在前,再接着是光滑的身体,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在那里面他透不过气来,他快窒息了,他用牙齿撕咬想要挣脱,然而,即使如此,X先生仍然兴奋得双手颤抖着硬是把他推进去,而X先生的同伙则站在床边肃然起敬围观。推进去,再往里推进比比女肥胖的大腿间血液热乎乎、富有韧xìng,伸缩xìng极强、博动着的管道里再往里推,直推到只剩下光滑、毛茸茸的屁股和粉红色的尾巴。他恐慌得啃噬把他紧紧困住的ròu壁,血液间歇地喷出来,几乎把他淹死,比比女骨盆肌ròu不由自主的痉挛几乎把他压扁,要不是他和比比女都昏厥过去,还不知道这场战斗如何收场。连X先生和他的同伙也良心发现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夜的争斗总算停了下来。 如同圣女贞德被绑在卢昂的火刑柱上殉难,火苗越来越高,没头没脑地吞噬着她,直到把她烧成灰烬。据报道,圣女贞德临死前欢天喜地地高呼:“耶稣!耶稣!耶稣!” 谁来清扫这一片狼藉。谁,忍住偏头痛,来收拾她擦破的大腿间一叠叠湿透了的卫生纸,她怕看见自己肿起来的下巴,怕在任何镜子般明亮的平面照见青紫的眼睛,看见自己悄悄地独自哭泣,小心翼翼地穿着拖鞋、仿日式的棉衣便服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唯一的安慰是在大多数房间里至少有一台电视,哪怕吸尘器轰鸣,她也不孤单。有蒂姆牧师,有教士杰西,还有斯威特?阿拉巴玛?麦克高文陪伴。至少是个安慰。因为比比女不但受到这个世界上应该对她的感情最负责任的男人亲手让她蒙受的这种奇耻大辱,不但事后全身瘫软,隐隐约约记起身体受了损伤,要冒感染、不育、fù女病复发的危险不但如此,第二天还要被迫收拾这一片狼藉。除了她,还有谁。洗床单,清洗血迹斑斑的床单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要手足着地把地毯上的印渍擦干净(成效甚小)。用吸尘器清洁地毯。 ------------ 殉难(5) ------------ 吸尘袋里已经装满了尘土,换新的袋子又麻烦。换新的吸尘袋总是遇到问题。头晕,好几次疼痛难忍,只得坐下来喘口气。她的双腿上流着乌黑的血,犹如一条条血肠。她用刷洗沙锅时刷断的钢刷纤维深深chā进她的手指。啊!爱情到哪里去了!一天夜晚,他着实给了比比女一个惊喜。他郁郁寡欢平静地说,今天不是比比女的生日吗。她以为没人惦记着她的生日,这个念头折磨着她哩。刚德拉大饭店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印度豪华餐馆之一,在这家餐馆也可以点比萨。他们走进这家餐馆的时候,饭店的员工都在守候着。生日快乐!放气球,半嗔半怪地齐声说道:你以为我们忘了吗?比比女点了一瓶黑刺李杜松子汽水,这瓶汽水直接浇到了比比女的头上,她咯咯笑起来,用手拍嘴巴,把打嗝压下去。比比女的丈夫责骂饭店的服务员,为了一干二净地摆脱这场冲突,比比女走进卫生间,照着玫瑰色灯光映照下的镜子补妆。还好,感谢上帝,左眼下的青紫已经渐渐褪了。接着,她小心地用卫生纸垫好便盆,以免沾染上传染病。自从患上艾滋病,比比女变得更讲究。随后她坐在卫生纸上,心里卸下了一切负担,正感到快乐,才过了一会儿,她回头一看,尽管或许她已经意识到背后有东西,只是偶然一回头,看见离她不到六英寸远,在玻璃上覆盖着寒霜、有点儿yīn暗的窗台上,有一只眨着红眼睛的巨大的啮齿动物。啊,亲爱的上帝,是一只老鼠,那两只眼睛正盯着她的眼睛,她的心猛然一沉,几乎停止了。可怜的比比女尖叫起来,叫声渗透了饭店每一堵墙壁。 ------------ 后记:关于怪诞(1) ------------ 从文学这个角度看,什么是“怪诞”什么是“恐怖”?为什么这些表面看来受思想排斥的东西对一些人具有如此久远的吸引力? 我认为人的经验是最深奥的。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是主观存在于这个世界,从自我这个角度认识世界,这个“主体”是难以接近的,因此对别人是不真实的、神秘的。而其正面形象所有的人都一样,从最深层的意义上说,全是陌生人。 文学领域的怪诞林林总总,无法界定。我们已有许许多多关于这方面的形象。远至盎格鲁-撒克逊古史诗《贝奥伍夫》中格lún德尔的妖怪母亲,近至教堂墙壁上雕刻的丑陋顽皮的怪兽;从《伊利亚特》所描绘的大屠杀的恐怖实景到弗兰兹?卡夫卡的《在苦役营(InthePenalColony)》里“不平常的器械”;从以圣哲罗姆名字命名的隐修会会员波希的喜剧xìng梦魇形象到20世纪艺术xìng很强的电影维纳?黑佐格1979年把德国1922年经典的无声电影、F?W?茂瑙的《吸血僵尸》重新制作。恐怖故事都是难以给“怪诞”定义的例子。“怪诞”是一个敏感的题材,它使戈雅的艺术天才、达利的庸俗超现实主义、洛夫?克拉夫特不加修饰描写内心世界的才能、伊萨克?迪内森的巴洛克式结构复杂、形式怪诞的小说、格林神话故事宿命论的朴素文风以及威廉?福克纳复杂的想象力(其登峰造极之作为《献给爱米丽的玫瑰》)有了用武之地。 在莎士比亚舞台剧《李尔王》里格劳谢斯特长期遭受的磨难是舞台上登峰造极的怪诞形象,谢苗尔?贝科特男女主人公倒霉的命运也是如此例如《嘴》里女人的嘴巴。从尼古拉?果戈理的《鼻子》到保尔?鲍里斯的《远方的故事》(ADistantEpisode);从卡尔?科林格、爱德华?蒙克、古斯塔夫?克莱门特和埃贡?席勒的血ròu恶魔形象到弗兰西斯?培根、埃里克?菲斯克、罗博特?戈贝尔(罗伯特?高博);从叶米雷亚斯?戈特赫尔夫(《黑蜘蛛》,1842)到后现代幻想家安吉拉?卡特、托马斯?里戈逖(Ligotti)、克利夫?巴克、丽萨?图特尔(LisaTuttle)和主流畅销作家斯蒂芬?金、彼特?斯陶伯(Straub)、安娜?莱斯从以上作家我们认识到尽管怪诞小说的风格各有千秋,大相径庭,其笔触之大胆却如出一辙。(鬼怪小说是否一定属于怪诞流派?非也。维多利亚时代的鬼怪故事里的鬼魂总的说来都是太“美好”的。无论作者是男是女,其作品里面的鬼魂都大有淑女风范。亨利?詹姆斯的鬼怪小说跟其同时代的作家伊迪斯?华顿、哥楚德?阿瑟顿一样,大多数作品虽然写得十分雅致,但太迎合上流社会的口味,而不能称之为怪诞。)怪诞形象在H.G威尔斯的《拦截人魔岛》里是可怕的兽人,而当代最有灵感的怪诞电影制片人戴维德?克劳恩伯格的怪诞形象则是犯忌的(如《变蝇人》、《明星脸》、《母巢(TheBrood)》、《luǒ体午餐》)也就是说,怪诞总是离不开直言不讳地涉及ròu体,这种怪诞无论用多少认识论的注释也无法驱除。实际上可以定义为“美好”的反面。 1840年最伟大最受争议的恐怖作家埃德加?爱lún?坡出版了《恐怖故事集》,其中包括后来成为经典的《红死魔的面具》、《泄密的心》、《陷坑与钟摆》、《一桶白葡萄酒》、《厄舍屋的倒塌》。在这一个时期,文坛上存在着一个作家和作品颇丰的不同流派,这一流派借用建筑学用语被称之为“哥德式”小说。坡对这一流派十分了解:霍拉斯?华尔普尔的《奥特兰多城堡》(发表于1764年的哥德式小说)、里查德?坎伯兰的《蒙特利玛斯的dú害者》(1791)、安?德克利夫的大作《阿多夫之迷》(1794)和《意大利人》(1797)、M.G.刘易斯的《修道士》(1796)、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1818)以及C.R.马图林的《流浪汉梅尔墨希》(1820);E.T.A.霍夫曼离奇的寓言,其中《沙人》(1817)最具有坡的特色;与坡同时期的作家华盛顿?欧文(其亲切友善、娓娓道来的散文风格掩盖了《瑞普?凡?温克(李白大梦)》和《睡谷的传说》里的怪诞)以及纳桑尼尔?霍桑。还有美国最早的哥德派作家查尔斯?布洛克顿?布朗的《威兰德(Wieland)》(1798),而坡反过来对怪诞小说和神秘侦探小说也起了很大的影响,其广泛之程度无法衡量。谁没有受过坡的影响?不管这个影响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不管这个影响是大还是小,谁在青年甚至少儿时代没有沉醉在坡的作品里? 对文学的爱好使我们为之受惊吓,为之震惊,有时候受其排斥,这种对文学的爱好似乎如同对白天、对理xìng、对科学的怀疑论,对真理“真实”的反冲动力一样深深地植根于人类的心理活动中(暂时忘却理xìng事实上是否真的与“真实”有联系)。奥伯利?比亚兹莱yīn险狡猾的两xìng人难道不如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乐的画像真实?雪利登?拉?芬努的《吸血鬼卡米拉》(1871)或者布林?斯托克的《德库拉(吸血惊情四百年)》里过度耸人听闻的情节能使人的敏感xìng难以忍受,而投向更“文学”的作品,例如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和托马斯?曼象征主义-现实主义的作品《魂断威尼斯》、《马里奥与魔术师》、《特里斯坦》“……那个名叫安东?克洛齐亚的孩子,是个良种婴儿,他以巨大的能量和残酷无情为自己抢占生活中的地位,年轻的母亲似乎在每天难以察觉的低烧中渐渐消瘦”)在所有畸形恐怖的庞然大物中,吸血鬼传统上总是最吸引人又最令人反感的,因为吸血鬼总是被描绘得具有美学的吸引力(即从xìng爱这个角度出发)。(红头发,不戴帽子的彼得?奎恩特,“非常坚挺”,正是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中要拧紧的绞链除非他本身就是颗螺丝)。这就是严禁宣扬的事实,不能说的禁忌即邪恶并不总是令人厌恶的,反而常常有吸引人之处,自然界的灾害和事故只把我们当作牺牲品,吸血鬼所具有的力量不同于自然界和事故,它并不单纯危害我们,而且要让我们积极地成为它的帮凶。 孩子们特别容易受怪诞形象的影响,因为孩子们在学习如何分辨“真”、“假”;“善”、“恶”。每个小小孩子的精神体验是感情、印象、事件以及与“意思”结合起来的“各种形象”的万花筒,过后将被时间覆盖而遗忘怎样才能看懂这个熙熙攘攘、处于鼎盛时期的宇宙?我童年时代最早、至今仍然和“真实”事件一道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最恐怖的形象是刘易斯?卡洛尔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当时我住在一个小农场,农场里常常杀鸡)。在这一本总的说来令人烦扰的书结尾的那一章里,爱丽丝在宴会上将加冕成为王后,宴会开始大有希望,后来迅速陷入一片混乱: “当心你自己!”白皇后用双手揪住爱丽丝的头发尖声叫道。“就要发生怪事了!” 接着……转眼间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都发生了。蜡烛全都飞到了天花板上……每个瓶子都拿了两个碟子做翅膀,用叉子做脚,鼓动着翅膀朝四面八方跑去。 这期间,爱丽丝一直听见有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哈哈大笑,她转身想要看看白皇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一腿羊ròu坐在一张椅子里。“我在这里!”从盛汤的盖碗里响起一个声音,爱丽丝又回头一看,刚好看见白皇后宽宽的、善良的脸从盖碗边缘对着她笑了一会儿就消失在汤碗里了。 ------------ 后记:关于怪诞(2) ------------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有几个客人已经躺倒跌进了碟子里,汤勺已经朝爱丽丝的椅子舀过来。 爱丽丝从梦中醒来,逃脱了被吃掉的梦魇。如同她在奇境中历险的梦中醒来。但如果记忆把无法形容的东西保留下来,而无法形容的东西又不能还原成梦,那该是什么样的慰藉? 从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术的意义上说,从美学的角度表现恐怖是与经验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在提高心灵的内部世界(或许将其排斥)使之外化这方面有联系的。在这个解构时代,即使我们没有能力从心理学和人类学方面把表面上看起来模糊的文件进行解码,不论神话故事、传说、文艺作品、客观推断出的历史、科学报告等,在怪诞存在的情况下,我们也该能够马上感觉到真假同时并存,由于心智是相当真实的其中包括感情、情绪、jiāo替的困惑、信仰等尽管无法度量。主观xìng作为人的本质也是奥秘,是把我们区分开来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们对恐怖小说评价的标准是在阅读恐怖小说的时候我们越来越感到害怕,被迫飞快地阅读,暂时把通常的怀疑完全悬搁起来,不提出问题,几乎把自己作为书中的一分子,积极参与,我们别无他法,只有把故事读下去。跟神话故事一样,怪诞和恐怖文学也感染了我们的孩子,在孩子的心灵中唤起了某种初始的东西。恐怖的外在表现五花八门、林林总总、无边无际而恐怖的内涵则难以捉摸。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我们可以凭空猜想,但居住在这个五光十色、人口众多、喜欢jiāo际、忙着从事外部事务的世界里,作为社会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职业,有自己的角色,有自己的社会身份,以有别于他人。况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自认为得心应手、安闲自在不去胡乱猜想,不是聪明透顶的吗?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1993.4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伊朵浮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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