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姬》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清香百合】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由【、追夭夭的囡囝】为您整理。 注册请戳→http://www.biqugedu.com/?fromuid=1601060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画扇姬 卷一 静烟灵扇动京华 楔子 竹池 月色清朗,无星无月。一池碧水寒透,在皎白的月光下轻起涟漪。池中曾经开得如火如荼、粉嫩仿若未及笈的少女带着笑靥、生机勃勃的面颊的荷花,如今也残了三两片花瓣,只余另几瓣憔悴了颜色懒懒伏在犹自深翠的荷叶之上,笼在如幕的月光里又凛凛仿佛战之死地虽败犹荣的将军。 这小池为层层郁郁的竹林所掩,并非寻常人力所能达,更兼那翠竹都犹如携了一腔直上云霄与天公比高的傲气,一挺挺都生得笔直刚劲,全不带寻常竹子那般清秀内敛之气,竟使这原本清雅绝俗的归隐之地多了一重肃杀苍凉。 一眼望去,这池也只是池,这竹也只是竹,然而细细一听,竹林之中却有隐隐的人声传来。 “……先生,若您再帮不了我,儿可就……”只听一个柔和却颤抖着的女声说道。 良久听不到答复,那女声又哀求道:“先生,要救儿的命,非得天罡七星炉为她重铸三魂七魄不可。这天罡七星炉现下便在大炎境内,我等妖族在这里妖力受结界所制,实在无从探寻七星炉下落,还请您……”仿佛是这一段话耗尽了女子强撑的意志,只听她微微一声啜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玉轮微移,月光洒进方才还笼在yīn影中的一处所在。此处也与竹林别处并无不同,却看见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跪伏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模样却毫无生气的孩童。 四下里皆是寂静,只有那女子时而轻泣一声,时而衣襟簌簌地轻抚她怀中的孩子。 又过了许久,一个声音仿佛从女子身边,又像从极远处传来,渺茫而虚无,“明仞避世已久,恐无力相助。” 听到这声音,那女子猛一抬头,急切地说:“您一定有办法的!灼斓姑姑专门jiāo代,到了人界便来寻明先生。明先生修为已逾半仙,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又过了须臾,那声音复又传来,语气里却有些东西些微改变。“是灼斓叫你来的?这倒稀奇。” 那女子慌忙在衣襟中摸索片刻,捧出一支狭长的石钗,上面一丝装点也无。“是,这是姑姑的石簪。姑姑说,只要您一见此簪,立时就会明白前因后果。” 又是一片静默。这次的停顿格外之长,直到那女子惶惑不安地想再开口相求时,面前那一片竹林突然起了变化,原本那几株可触可感的竹子仿若被月光洗褪了颜色,一点一点浅淡下去,而一间茅草小屋的轮廓却一点一点显现出来,两重影像相叠,不知孰真孰幻。 待到茅屋完全取代竹子显现出来,一个白衣的男子便自门中踱步而出。那男子看来不过三十上下年纪,一头乌发中却夹杂着缕缕白霜。他走得极慢,周身衣衫无风自动,缓缓飘散入稀薄的清光之中,仿佛是月色为丝织就而成。 月光打在他一侧脸上,另一侧则仍隐在yīn影之中。借着那一侧月光,可看出那男子面容清冷俊秀,一双凤目深不可测,细看之下那眸子竟是极深至黑的蓝,只是微微蹙了眉头。 “这倒稀奇。”那名叫明仞的男子冷笑着又重复一遍,“灼斓那厮一向自恃法力,多管闲事也要亲历亲为,怎地这次倒演起了这一出。以她的修为,纵是七星炉在大炎境内,找出来也不费功夫吧。” 那女子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嘤嘤哭泣。 明仞眼中掠过一瞬不耐,想他隐居此地已久,最厌烦凡尘俗务,更恨别人扰他清静,这一日说的话竟已比他一年说的话都多了。 他略拂一下衣袖,沉吟片刻,又说道:“既然有灼斓石簪在此,我也不好拂了她妖界至尊的面子。然我与他人有约在先,再不chā手一切与人界相干事物。要寻那七星炉,倒有个能助你,她也算得我半个徒儿,现就居京城,而且偏和那灼斓一样,是个好管闲事的。你且去寻她,姓柳名烟。” 说罢,便无了踪影。待到那女子急急抬头想再问,却发现自己已身在竹林之外的官道上了。 .。 第一章 画扇 炎朝京师万安城北接千芒山,滋养大炎千里沃野的琅河自其西端层层山峦夹出的关隘中蜿蜒冲出,从万安城南边的平原一泻千里向东海奔腾而去,正好形成京师面南的一道天然壁垒。兼之万安城坐落大炎国土中部偏西,北由长庆关通物产丰饶的北部四郡,东连商贾往来的成卓、秀景,南望江泽网布的鱼米之乡,更有琅河航运直通东海几郡,自海上诸国来的巨舟货船可直驶入京城之内,万安可谓占尽地利,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是大炎祚延二十三年七月十六,天光正好,万安城东的榆林大街一如往常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大炎乃万国之国,万安自然就是万城之城,榆林大街上碧瞳色目、一口胡语兼奇装异服的胡人并不鲜见,衣履光鲜、红光满面、身后带着一众仆从的外地商贾更是数不胜数。时不时街中间有许多人围观喝彩,那必是南来北往的艺人奇技献艺,又或者一顶锦绣小轿在人群中走走停停,一双玉手轻掀轿帘,掩住一张含笑娇嗔的粉面。 纵是如此一片富足安乐胜景,这榆林大街上的人流中仍多有衣衫破旧、旅尘覆面的劳苦之人,贫困和劳累洗去了他们本应有的或喜悦或讶然的表情,只余下一双木然的眼睛与不问西东的匆匆脚步。 沿着榆林街向北走,街尽头就已快与宫墙相接,因而街景也是由南向北清肃下来。到了街尽头,就只剩下几家卖笔墨书籍的铺子和一间小小的茶馆,不仔细看。那家最尽头的小铺子就总要被忽略了。 这铺子门面极小,一扇店门只比寻常人家的窗子宽上那么一点,木门也破破旧旧,只漆上一层赭石,远不比别家朱色大门鲜亮显眼。门右边的木框上悬了一块又长又窄的木牌,上面倒是有一个极清俊的“扇”字。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自门外向店内看确乎什么也看不到,推了门进去才能觉出一丝清幽的香气弥漫轻舒。这时店主正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与旁边一人jiāo谈。 店主是一个十六、七的姑娘,一身花青缎面的长袍,腰上束了一条镶紫玉的银腰带。一头长发也不绾髻,只松松地束了一条银绦,就这么披散下来。这男儿装束的女子正立在柜台后面,一对明眸在店中的昏暗里熠熠生光。 店内的空间倒不似从外看那么小,足足三丈见方。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扇子,团扇、折扇、檀香扇,羽扇、竹扇、火画葵扇,甚至还有乡下常见的大蒲扇,不一而足。正对店门那面墙前是通贯的柜台,柜台后与店门错开的角落里悬着一吊竹帘。 一个穿青布褂子、将头发全束起的男子站在柜台对面,斜对着那姑娘,正瞅着她嘻嘻笑着。这男子天然带了一股粗犷之气,脸上棱角分明,体格瘦削更显得骨挺身正。这男子长的并不难看,只是配上现下的嬉皮笑脸,倒显得不甚相宜。 而他正瞧着的女店主,便正是隐仙明仞口中的柳烟。她左手持着一柄展开的折扇,右手擎着一支极细的紫毫,正全神贯注地在扇面上描描画画。紫毫时起时落,勾抹提顿,灵巧得如同彩蝶翩飞,又隐隐含着一脉龙游凤翔的矫然之意。再看那柳烟眉目含笑,嘴角微扬,双颊也因全神贯注染上了一抹浅浅的晕红,那眼中的恬然欣喜倒不似绘扇,更似小家碧玉对镜描眉了。 紫毫最后在扇上一顿,只听柳烟轻舒一口气,抬头笑道:“成了。”便把绘好的扇子递与男子。 那男子笑嘻嘻正要去接,柳烟又忽地将手一扬,一边绷了脸瞄着他道:“哎,你说,回回都来这儿白拿,买东西有这么买的么?就说这回这把梅扇,可附了三个隐身符呢,只这么一展,就保你拿着它别人看不见你。这么个东西你居然一文钱都不给?” 那男子也不恼,还是一面陪笑着说:“哎呦,柳妹子,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可弄不来几个钱,街面上混的就只看着威风,平日里动不动就得刀头舔血的,有妹妹这些个法宝,日子也好过些。再者说,妹妹不也不缺钱?倒常拿些银子接济这街上的穷人。我扶危,你济贫,其实是一样行当。” “呸,”柳烟笑骂道,“谁和你们这些混混一样行当?杨易景,你也算是街面上拿得出的人物,可别再这儿昧人家东西还耍嘴皮子!”说罢笑盈盈重又把扇子推了过去,不再多说。 这杨易景确是万安城内混江湖的,可只说他是个混混,又未免低看了他。“杨易景”这三字就写在天下闻名的赤刀盟“江北五郡分舵主”这名号的后面,也算得江湖中叫起来就响当当的。虽然赤刀盟中多是匪徒强人之流,但也有很多如杨易景类为人正气,义字当头的真英雄。柳烟第一次见到杨易景时,他正一人当十人地被围在一众家丁之中,身后护了个被卖到某达官显贵家作娈童的小子,身上脸上血混着泥。原来他刚自赤刀盟与川华门的血拼中赶回,听闻设在京师的分舵里有人哗变,连衣服都不曾换便兼程返京,路上见到这孩子遭打遭骂,奄奄一息,就又看不过挺身而出,却因负伤劳累被围困其中。柳烟那时也不多问,见此情景便跳入战圈。家丁们正道稀奇,这么个小姑娘冒冒失失跳进来不说,竟还对着他们亮出了一柄圆满如月的团扇,扇上也画着朦胧月色,正待大声嘲笑奚落一番,却突然眼前一暗,大白天竟像深陷无月黑夜之中。立时有人大叫:“障眼法!”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等他们在能看见青天白日,哪还有那三人的影子。 也因柳烟一向敬重此等义士,又是英雄不问出身,才三番五次借力于他。而杨易景也是城中仅有的几个知道柳烟本事的人。 这厢里柳烟已经转过身翻找别的东西了,又听见杨易景仿佛牙痛般龇牙咧嘴地说:“姑nǎinǎi,您能不能别、别叫我那个名?全万安城可没人这么叫我,您也改改罢?” 柳烟霍地返过身,双手抱在胸前,睥睨道:“不敢啊,槐大哥。小弟以后可不能再叫您大名了!”说罢便抬着下巴用眼睛斜着他。 杨易景赶忙道歉:“别、别,姑娘愿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就叫我杨易景、杨易景!”他连说两遍自己的名字,每一遍那神情都有如拔牙。柳烟也被逗得笑了。 原来杨易景最恨他这文绉绉的名字,自打进了赤刀盟,那些粗莽汉子们便没停下寻他名字开心,还将这名字改头换面为他取了个雅号叫“一洋景”。待到他打下了自己的地盘,便给自己又取了个字,木字边加个鬼,觉得这槐字有气势,还不许别人呼他大名。如今城内少有人不知“槐大哥”,倒无几人知“杨易景”了。只是他这名字究竟没瞒过柳烟,柳烟又最是直来直去的人,管谁都只称大名,于是也只有这分舵主央告的份了。 看柳烟不再跟他恼,杨易景便也哈哈一笑,抱拳出店门去了,留下小姑娘自己又在柜台下摸索片刻,取出了一面青铜雕花圆镜。她对着镜面凝视片刻,拿指尖在镜面中心划了个圆,便见镜中出现了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怀抱一个孩童,行色匆匆。 “看这样子,已经走进榆林大街了啊,”柳烟托住下颌自语道,“妖族进入人皇辖地,这可真是不同寻常。” 她将镜子些微翻转了一个角度,继续向镜中看去,“能像这样保持人身进入国都、除了灵力被制别的并不受影响的,应该至少有一千年道行了……那个孩子竟未变回原形……可看起来很羸弱……唔……不明白……” 沉思着自言自语一阵,终理不出个头绪,柳烟又拿手指敲了敲镜面,口中念着:“换个角度、换个角度,从正面照一照。若是看看这女子瞳孔的形状和颜色,说不定可以知道她的原形……啊!” 柳烟惊叫出声,却是那镜子在照到那女子正面的一刻突然发出浓酽的阳光一般刺眼的银光,笔直的一束从镜面上喷涌激shè而出,直直打到柳烟脸上!柳烟一时被银光刺得几乎失明,手上却不敢松了劲,还牢牢抓着突然变得异常冰冷而且还在剧烈颤动的镜子。那银光喷涌了约摸一弹指的时间,又如同气力耗竭般渐渐稀薄了下去,又这么一弹指的工夫,镜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可柳烟却在镜子如常的那一瞬踉跄着直退到柜台后的墙上,手指颤抖着根本握不住镜子。镜子铛啷啷撞击着柜台滚落到地上,在地上沿着自己的边缘回环了好几来回,终于镜面朝下的静静躺在了薄薄的尘埃之中。 再看柳烟,却是脸色惨白如死,双唇紧闭,正靠在墙上用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全身不住颤抖着,两眼呆呆地看向地上的镜子,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与其说是受了惊吓,倒更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果然,过了一炷香工夫,她略略舒缓了一口气,涣散的目光也渐聚集起来。刚才被银光刺得没了知觉,而那光一消减下去,竟感觉心痛yù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心脏里冲破而出向那镜子扑去!柳烟瞪视着地上那面以前从未违拗过她意愿的镜子,慢慢挪动冰凉麻木的手脚,犹豫地向它靠近。绕着它琢磨一圈,她还是小心翼翼探出手,轻轻碰了碰镜背,感觉毫无异样,就大着胆子用手指扣住镜沿,一边把身子后拉得离它更远,微偏了头眯了眼睛,缓缓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镜面翻了上来。 镜子仍是镜子,柳烟探身过去,看见镜中自己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格外漆黑的眸子。她捧着镜子吃力地站起身来,把镜子又翻来覆去检查一遍,觉得毫无异常,怎么也想不通刚才发生的怪事。 “难道……”她下意识地走到店门口,在门外灿烂的阳光下微眯了眼睛,“那个妖如此之强?那为何之前看她无事?还是……她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不能靠她太近?……” 女店主思忖良久,也始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她已下定决心,要对这来路不明的妖小心为上,但同样也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 第二章 李珩 那女子虽然身上只简简单单穿着一件朴素的粗布袍子,抱着孩子的身形显得有些伛偻,反绾成警鹄髻垂下燕尾的头发也因连日奔波微微有些蓬乱,可当她抬起头来看着柳烟时,那如盈盈春水映天光dàng漾般秀媚至极的明眸还是让柳烟暗自赞叹。 女店主收好那惹事的镜子没多久,就看见镜中的人物来到了店前。心中三分兴奋七分紧张,她依然站在柜台后一动没动,将自己隐在昏暗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的来人。只见那女子步履有些犹豫地走到店门边,看了看门框上挂着的牌子,然后便一步跨入门中。 僵持了。柳烟脑海中浮过这样的字眼。她小心地尽量想把眼睛避开对方,害怕再出现刚才心痛的情况,可又觉得这般行动甚是无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心脏除了微微有些悸痛,倒没有别的什么更糟的,她也只当是过分紧张而已。她自己两手扶着柜台,感觉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而对面的女子虽然看起来形容憔悴,比起柳烟来倒从容得多,只见她微收下颌算是施了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柳烟姑娘,小女子李珩这厢有礼了。” 柳烟这边顿觉尴尬无比,脑子里霎时转了几百个念头,其中主要还是百转千回地思虑称呼问题:叫姐姐?人家说不定大你好几千岁。叫姑娘?……那好像是对人类的称呼。叫这位妖友?……会不会被打?其它更重要的事倒被抛在一边了。 最后她只好强自定了定神,亮出招呼客人的招牌笑容,回道:“前辈这般多礼,实在让柳烟无地自容。不知前辈远道而来,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对面的女子轻轻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看怀里死气沉沉的孩子,复抬眼望着柜台后静立的店主,目光尽是哀伤。“既然姑娘有问,我也就直说了。想来姑娘既是明先生的徒儿,那一定已知我等身份。我带儿冒险来到人界,就是为了救她xìng命。” 柳烟闻言一怔:“前辈认得明仞?”说罢又察觉自己很傻,想来必有人告诉李珩有关她的事情,李珩才会找来。 听了她的话,又轮到李珩一怔:“确实是明先生荐我前来。只是……听姑娘直呼明先生大名……?” “哼,我才不是他徒儿。”柳烟不满地冷哼道,“我十岁起就在殷琊山学习术法,我师父是殷琊五星之首的岁星白如琛,还没认过第二个师父呢。明仞确实教过我一招两招,不过那也是我帮他忙的jiāo换条件。” 李珩听了却是大喜过望,赶紧问道:“姑娘连明先生的忙都帮得了,本事一定了得,那帮我找到那天罡七星炉也不是难事了?” “天罡七星炉?”柳烟先是一惊,复又露出了然的表情,“这孩子的三魂七魄都被震碎了么?谁下手如此狠辣?” 李珩又凄凄然看向儿,长叹一声“说来话长”。柳烟这才想起她们说了这半天话,却还都站着,实在不是待客之道,赶紧请了李珩进到里间,忙忙地跑去沏茶倒水。 柜台后角落里一挂竹帘隔开了店面和里间,里间的装饰也极简单朴素,一张八仙桌,三把粗编的藤椅,一面墙上悬了一幅远山青云图,另有两进门,一进通向厨房,另一进就通柳烟住的屋子。 李珩被让到一张藤椅上坐定,看着柳烟接过儿把她抱进了里屋安置在自己住的床上,没一会儿又急急忙忙端了茶来,看样子这小姑娘早已忽略了坐在她屋子里的客人并非同族,而是异类。李珩甫进门时还察觉她很是戒备,此刻却已经完全是天然态度,全不设防,已然相信了李珩来意,倒大出了李珩需大动干戈的预料。李珩想到这里,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这般轻信别人甚至异类,显然涉世未深,对凡事都还怀有那种天真热情的态度,也不知这般xìng情是好是坏。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又怎么会形单影只地生活在大炎都城?以她之力,又能如何左右现下的事态? 不容李珩多想,柳烟已经微微笑着递过茶来:“前辈,您一路劳累,且先喝口热茶,再说不迟。” “多谢,”李珩勉强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丝笑容,感觉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能安定人心的东西,“姑娘不必唤我前辈,我虽修炼了一些年数,然道行不深,学艺不精,如今亲生妹妹落到这种地步,我却无能为力。” “李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柳烟看她神情又萎靡下去,赶紧说道,“怎么能叫无能为力呢?姐姐不远万里冒险来到大炎,不是已经找到救儿的办法了么?这是天都不愿绝儿哪。” 听了这话,李珩颜色惨白的脸上又浮出一丝笑来:“姑娘你大概是第一个对一个妖说‘天’不愿绝她的人了。你为何、”她顿了一顿,“不问我的来历?” 柳烟有些讶异地抬眼看了看她,然后又微垂下目光,理所当然地笑道:“随便审问别人的来历不是太不尊重了么?” “姑娘不问,我也会说。”李珩略怔了一怔,又是一声叹息,“我是一个三尾狐妖,儿是我的嫡亲妹妹,五尾。” 柳烟闻言惊讶地张了张口,可什么也没说。 “是啊,姑娘定然惊讶得紧。我狐族五百年长成,一千年化人身,两千年生第二尾,以后每一千年生一尾,所以我有三千年道行。而儿,是天生五尾。”李珩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她天生便拥有其他狐族修炼五千年的灵力,本来前途无量,即使不能当上狐王,也至少是个长老。可她甫一出生,国中长老为她卜筮,却说她是五千年一降族中的‘暗狐’,必给族中带来灭顶之灾,于是族里发出诛杀令,必取这样一个无害亦无辜的孩子的xìng命。几个族兄族姐好心帮忙,我才得以勉强带儿逃出了青丘。可青丘仍不肯善罢甘休,即使我发誓带儿永远离开青丘,再不踏入国中一步,他们仍是要赶尽杀绝。无奈之下,我只好逃到沧延山投奔灼斓姑姑。” “沧延山?”柳烟终于忍不住chā话道,“它确还存于世上?” “是的,沧延山原是与现在大炎国土相连的一部分,就在流经岭南、广安、四方、云腾四郡和宁安王辖下的望海郡的沧延江入海口,连绵一百里。从一万五千年前这里就是灼斓姑姑的地界,姑姑宽和,容四方妖族在此避难安居,如此,沧延山便成了妖界与青丘狐国、银狼国、陌涅川和梅山并立的妖族聚集之地。四千年前,人族国界外扩,日与沧延jiāo接,人妖冲突加剧,故而灼斓姑姑以‘裂地’之法将沧延山与陆地分离,挪入远洋。目下,沧延山仍在极远的海上,只是凡人到不了罢了。” “哦……”柳烟沉吟片刻,“原来如此。我在殷琊山时曾读过有关妖界的书,许多都认为沧延山已如陌涅川一般隐入另一重世界了呢。” 李珩摇了摇头。“即便是陌涅川,也只是在原有地界上施加了最强的幻象结界。你们到所谓的陌涅川原址,或许只能看见荒凉废弃野草遍生的山沟和已然枯涸的河流,景象yīn森,土壤贫瘠,既不能居住又不能耕作,自然就不会再到那儿去。其实陌涅妖族仍居于此,所谓隐入另一重世界,只是他们行走在另一层位面,他们所看到的仍旧是他们所建造的繁华生机,而他们感觉不到你们,正如你们感觉不到他们。我们妖族不像神族魔族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只能和仙族一样与人族混居于这一重世界。” 柳烟听得入神,这是突然想起正事。“姐姐还是继续说儿的事吧。” “唉,我带儿到了沧延山,确实受了多年庇护。青丘不好与沧延撕破脸,三番五次要求把我和儿jiāo出来,灼斓姑姑也没答应,这事似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儿却因族中长老下在她身上的禁咒法力被封,不能成长,最后也只能在沧延山同是狐族的金秋姑姑的帮助下勉强化成孩童模样。再后来,”她又叹了口气,“青丘国新国主继位,他对全国宣布收回诛杀令,并对灼斓姑姑保证不再为难于我。因为金秋姑姑与这新国主有几分jiāo情,认为他还可以信任,况且儿身上的禁咒只能由族中长老解开,所以我便冒险带了儿出沧延回到青丘……” “那个国主不曾守信么?”柳烟气愤地问道。 “国主倒是守信了,但当初占得儿是‘暗狐’的旌长老却不肯罢休。我和儿甫一到达青丘,他便暗中使人抓捕了我们两人,不等国主发觉便……”一时间李珩又说不下去,忍住一声啜泣,强自继续道,“便毁了儿的三魂七魄。亏得金秋姑姑不放心跟来,才把儿余下的灵识封在了体内,若用七星炉再铸魂魄,便还有一线生机……” “哦。”柳烟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就拿飞来镜找找看。”说罢便绕过桌子,两步并作一步闪进外间取了那面惹祸的镜子来。飞来镜是术界一种珍稀的法器,术者可以运用法力通过它看到远处的事物,不过由于材质、制作法门、制造者法力这些机缘的不同,飞来镜自然也有良莠之分,而柳烟的这一面,则是上乘中的上乘。 “这是临别时我师父送我的飞来镜,可以照到大炎境内每一个角落。”柳烟捧了那镜子让李珩来看,“若是这七星炉在大炎境内,就不该有找不到的道理。不过呢……”她稍微犹疑了一下,“最近它有一点不听使唤……” 弄不清刚才的心痛到底是又镜子还是李珩引发,柳烟还是加了个小心碰那镜子,在镜面上划了个圈,心中默想“天罡七星炉”。少时,镜中便出现了一连串熟悉的景象,熙熙攘攘的繁华大街,碧瓦雕甍的亭台楼阁。 “这是……内城啊……”柳烟紧盯着画面,可镜中却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那鼎炉子,反而连贯地绕过了一片街巷,最后停住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李珩疑惑地问道。 “嗯……”柳烟用一根手指抚着下巴沉思着,“这说明内城里的这一片地方有很强的守护结界,连飞来镜也穿越不了。看来七星炉就在这地方,可内城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到底是什么人费心把这么个神器藏在这里呢?” 李珩眼中滑过一丝绝望:“这片区域这么大,又有这样的结界,可该怎么找呢?” 柳烟抬头看着李珩很有信心地笑了笑,道:“不要紧,我还有办法。” .。 第三章 郡主 是夜,寂寂人定初。 月色如幕,静静将万千早已安然沉睡的檐瓦房阁笼罩其中,薄薄的银光轻抚着檐角被风雨洗褪了颜色的瓦当,投在斑驳不平的地面描成参差的暗影。外城街上已疏有人烟,偶尔更夫击梆而过,单调的声音在夜色中回dàng几次,又归于虚无。内城这一带倒稍减凄清,朱门大户门前的灯笼依然亮堂,几条主要的大街虽是一片收张打烊的景象,各店铺里的灯光也远不如才入夜时灿烂热闹,可毕竟稀薄相映,时时人声相闻,人影掠过,还有些活泼之气。 炎朝城市鲜有宵禁,每逢节日庆典较大的城市甚至欢腾彻夜。即使是平常日子,这些城市里也会有一两条街道开放到很晚,有时过子时才罢。不过在万安,离皇城太近的榆林大街并不是这样的街道中的一条。 这天晚上的月色有些太明,星星也显多了一些,店铺关的有些晚,总的来说,不是很易出行。 这是一个正悄悄穿行在街道房屋的暗影中的黑影对如此鲜有的好天气的评价。这个人影迅速无声地闪过一个个暗影的空隙,若不仔细看,只会把它当成眼前一个恍神间的模糊幻觉。 不是yīn天,都不能轻易在房顶上走。柳烟心中不无抱怨地想。这样躲躲闪闪的,又浪费时间又不安全。 她这时一身紧身黑衣,戴着一副半面精铁面具,铁灰色的面具盖住了她整个额头、鼻子和颧骨,只露出精巧的下颌和在夜色里一片苍白、丝毫不显露喜怒的嘴唇,还有深藏在面甲后偶尔在月光下反shè出两点清光的双目。 柳烟并不精于武功,只是未入殷琊山时在家中学过一星半点,所以只靠轻功闪避隐藏身形对她来说可不容易。然而一旦运灵力于轻身术,她便能比轻功高手更轻易持久地飞檐走壁,来去自如。 只见她如此闪避着跳过好几条街,最后左右看看,钻进了一条曲折幽深又残破狭窄的巷子。一路点地无声快跑,她停在了一扇和这小巷一样破败零落的门前,这扇门已从门框上脱落了下来,斜斜半挂在灰石墙上,木板上显出被虫蛀过的斑斑碎末状痕迹,一条一条干裂下来的木劈四外支着。柳烟盯了这门一下,之前毫无表情的嘴不以为然地微微向下一撇,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看来久无人住的小院,坑坑坳坳的地面上爬满了青苔,柳烟立在门前看了一看,一提身点地而起,轻飘飘直接跃过小院落在了里面的破房门前。 抬起手指在门上轻敲三声,两声紧,一声缓,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屋里仿佛无声无息,可她修习静心术法已久,官感比普通人灵敏许多,能察觉到里面有人慢慢靠近屋门,侧耳聆听。 “行了,”她再也忍不下去,轻声笑道,“是我。” 屋门一下洞开,迎面站着一个魁梧男子,只听他叹了口气,说:“姑nǎinǎi,你就算想和我幽会也得提前打个招呼吧。” “闭上、你的那张嘴,”柳烟一边挤进屋子,一边叉腰骂道,“要有时间打招呼,我还不在你今儿上午来时就说?再者,你当我愿意大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上跑来,还不是舵主阁下您整日里不知在哪儿鬼混,只有晚上才找得着人么?” 拿眼睛轮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又道:“防范得倒好,只是有这个必要么?还害得我也非得像贼似的,不暴露你的住处。你不仅不与你那些兄弟住在一起,还把自己的住处布置成这样,若是兄弟们急着找你,可怎么办?” 捡着柳烟说话的空隙,杨易景赶紧打断她:“这就不用你cāo心了,我这么主张自有道理。你不是有急事么?女人就是废话多。” 柳烟狠狠瞪了他一眼,才道:“是有急事。你得帮我个忙,帮我查一查内城里住的人……嗯,重点放在……国师。” “国师?”杨易景瞪圆了双眼,脸稍稍有些扭曲,“你招惹他们干嘛?怎么哪根骨头不好碰你就专门挑着啃啊还捎上我?!” 柳烟跺脚怒道:“叫你查你就查!怎么那么多废话!放心即使他们发现了也不会认为你个小混混对他们有什么威胁。再说,你就让你的人打听一下这几个月来国师府上都运进了些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个头比较大、包裹得很严实又很沉的东西……你的人不是与各府的下人们来往密切么,要不然我也不会麻烦你。” 杨易景一时无语,盯着还戴着面具的柳烟看了半晌,才说:“罢了罢了,毕竟是柳妹妹开口,我可不能不管。妹妹既要去硬碰这硬骨头,便也小心行事罢。……不知两位国师,妹妹要查哪一个?” 柳烟一笑:“两个!” 杨易景再度无语。 离了杨易景家,夜色已是又清寂了不少。柳烟一路疾行,还是原路赶回自己的家。就到了那间小小的扇店门前,正要推门的柳烟突然停下动作,一动不动侧耳谛听。 须臾,柳烟后退几步,低声喝道:“什么人?!” 一个与她一样戴着半面面具的黑衣人自屋檐上一跃而下,欺身向柳烟靠来,柳烟不退反进,左手握成拳左臂横档前心,右手一掌带着凛冽掌风推出,右脚站定,左脚紧接着飞出,直向那人膝侧奔去。那人却不反击,一掌直接接下柳烟一掌,脚下一蹬跳离两步,居然就地单膝跪下,两手抱拳低头行礼道:“参见郡主!” 柳烟被那人接了一掌已经讶异停手,原来两人武功套路一样,她立时明白来人身份,转身背向那人,面具下的脸色骤冷下来。 “你又来干什么?” “王爷要郡主马上回封地!”那黑衣人仍低头回禀。 柳烟嘴唇一抿,两眼迸shè冷光,已是怒极。她强压怒气,仍是冷冷低声喝问:“不是答应叔王明年开春即回?怎么又来提前?!”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奉命前来接郡主回府。”那人声音丝毫不乱,平静得让人着恼。 柳烟猛返过身面向那人怒道:“我在此还有要紧事情,人命关天,不是叔王说让回去就能回去的!你走吧!” “请郡主跟属下回府。” 柳烟两手因气极紧握成拳,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下颌紧绷,脑中只想给那人下一个恶dú符咒,再忍了忍,又说:“允我三天。” “请郡主马上成行。” 忽然,一阵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出浓黑的烟雾漫过,原来是柳烟转过身后便背负双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白扇一支毛笔,悄悄在背后描描画画,那人“成”字刚说出口,她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将扇按在那人额心。那人没防备,便被这股黑烟整个笼在其中了。 弹指工夫,黑烟散尽,柳烟还保持着手执扇柄的姿势,面前的人却没了踪影。她咬牙骂了一句“欺人太甚”,便不再耽搁,推门闪身进了屋里。 屋里狐妖李珩早等在桌前,以她灵力,即使受制于炎朝结界,也能隔墙探知门前发生的一切。 迎上李珩问询的目光,柳烟摘下面具,叹声道:“家庭纠纷,让姐姐见笑了。” 李珩也不多问,只是说:“姑娘刚才法术甚是奇特,看来已经不是一般画扇幻术了罢。” “是囚灵术。师父只让我用在捕捉灵兽上,没想到竟用在了人身上。罪莫大焉。” “姑娘一时半刻竟施得出如此再造空间囚灵之术,怪不得明先生如此看重姑娘了。”李珩感叹道,又急急询问:“七星炉的事如何?” “我已拜托赤刀盟分舵主帮忙去国师府上打听了,应是不久便有分晓。我猜既然七星炉在内城,那必是被精通术法者收藏。内城之中,据我所知,除我以外,就只有两位国师及其座下弟子是修习法术之人。我还在殷琊山上时,师父一直说那七星炉远在仙界,而我到万安也不过两年时间,若是七星炉早在此地,即使隐藏再秘,也自会有法力更高强之人发现。这样,七星炉天下至宝,起死回生,妖界仙界必会有人前来寻找。可直至今日,两年来进入万安的灵力精深者也只有姐姐一个,所以我猜这七星炉一定才被运来不久,还鲜有人发觉。而且,我又没有感觉到与瞬移七星炉匹配的法力波动出现过,那七星炉必是被有心之人以平常方法秘密运进府中,掩人耳目。” “是了,”李珩点头叹道,“若真如姑娘推测,那便要麻烦姑娘帮忙张罗了,珩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姐姐千万莫要如此折杀柳烟了,这些都是应该的。”柳烟赶紧答道。见时间不早,她又与李珩推让半日,才劝得李珩与妹妹一道住在了柳烟房间,她自己则歇在外间。 斜歪在藤椅上,柳烟却全无睡意。一天内从镜子到李珩,从杨易景到黑衣人,事故接二连三。她本是喜静不喜动,兼之自小有脾虚之症,略动则身疲,再加上幼时际遇,其实养成了颇有些寡淡孤僻的xìng子,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活泼一些。今日提力替李珩奔走,这时歇下,脸上才显出惫怠神色,眼睛半闭,一动也不愿动,却仍醒着。 少时,她复坐直身子,感觉心中烦闷如堵。从衣襟内摸出一柄团扇,正是方才囚住黑衣人的那柄,原来那扇子藏于她穿在黑衣里面的镶紫玉银腰带里。接着,她又从那里面掏出了平时用的紫毫。 “多谢师父了,若不是您给的腰带能放成千上万的扇子,这回就麻烦了。谁想得到还需要带囚灵术的呢?”她对着扇子喃喃自语着,看着扇上淡墨几笔勾出的老树清溪间多出一个黑衣行走的人,又叹了口气,提笔凝灵力为墨,在画中溪畔浓墨勾勒出一间茅屋,道:“你先委屈在这里住几天罢食物我会给你送进去,我也不得已。不过你可以放心,叔王大人不会轻轻放过我,过两天定会再遣人过来……若是那会儿事情还没办好,我就也把他接进来让他与你做伴可好?” 言罢,柳烟又将扇子收进了腰带,重新歪倒在椅背上,倦极闭目睡着了。 .。 第四章 夜闯 通往万安城中轴线崇明街的永康街上这时不同寻常地挤满了来回推搡涌动、吵吵嚷嚷且全都引颈朝一个方向张望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过节时才有的兴奋热切,不断有人按着前面人的肩膀点起脚尖向着街口探头伸脑,而被前面的人不满责斥,还有的人竟然从附近酒家里搬来了长凳踩在上面。 柳烟见此情景,心中更烦。原来天亮后她老老实实在家等了大约两个时辰,再耐不下去,便跑出来到街上寻杨易景,没想到人没找着,倒见着了这么一幅场面。她对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没有兴趣,正想退回去再换一条街试试,却无意听到旁边正往前挤的两个姑娘的对话。 “……咱们在往前去去,指不定就能看见了呢。”其中一人满额汗却一面笑着大声对另一人说道。 “就是就是。这可是皇上祭祖,场面一定了不得!那边崇明街清了街,咱们要是能到街口就好了!”另一人也如彼欢喜地说着。 原来是皇帝出行,柳烟立时心中更倦。不过是好几里的太监外加好几里的宫女,顶上蓬了几顶黄漆漆的华盖,外面走着几群穿的光鲜的花架子羽林,中间皇帝老儿躲在他那八匹马拉的方形华车里,有什么好看! 她这么想着,却一时没留意被后来的人群赶着挤向了街口的方向。柳烟一时无奈至极,却左挣右扎也敌不过百姓的万丈热情,苦得她直想大喊一声:“大爷大娘姐姐妹妹们求你们放我出去吧!” 被推挤得额头脖颈也冒出了细汗,柳烟发觉人群终于停止挪动。倒不是大爷大娘姐姐妹妹已经满足于现在距街口还有一箭地的观赏位置,只是到了这里人挨人已经达到了基本无缝的状态,前不能前,后不能后。 柳烟yù哭无泪,只好被夹在人群里满心郁闷焦虑地等着什么时候人稍稍散开一些。虽然她倒也能画把扇子直接遁地出去,只是她一来不愿随便浪费灵力,二来也不想当众消失成为京城奇谈,于是只好眯了眼睛穿过前面人群的缝隙看去。 这个距离再兼如此密密麻麻的人,一般人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不过这个倒难不倒柳烟,只可惜她有得天独厚的敏锐视力,却一点也无意于崇明街上目所能及的浩浩dàngdàng的皇帝车驾阵势。只见永康街通崇明街的街口处早有一队银甲羽林列开守住,崇明街上宫乐飘扬,华衣纷飞,宫女太监们低头逶迤而行,执扇捧壶,恭容肃貌,那队伍显然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却还没望见皇帝御车。 突然前面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了一句:“太子来了!”立马刚安定了没一会儿的百姓又zhà开了锅,一个个引颈探首,恨不得能飞起来一览太子尊荣。 柳烟却是脸色一变,看见那个骑在骏马上的挺拔身影只是将眼眯得更加厉害。太子越昱平正值弱冠之年,是炎朝祚延帝的嫡长子,下面还有六个弟弟,三个妹妹。作为长子,越昱平一向恪于言行,勤于文武,朝中民间都很有威望。 那绾缰缓行的身影远远看去也是稳重英武,两道俊眉平起斜飞,双目略显狭长,眸中精光稳而不露,鼻挺端严,薄唇微抿,自有一种威严刚劲气度,又不乏如琢如磨的俊雅之意。 这边柳烟眯眼看了半日,忽听身旁还是那两个女子唧唧喳喳议论。虽然什么也没看见,她俩倒是热情不减。 “哎,那可是太子啊。若是能看见该有多好!定是英俊不凡!” “可不是!听说太子十七岁就披挂出征,一举平了南边大理之乱,去年皇上卧病在床,还是太子临朝监国!这样人物,怎生见他一见才好!” 柳烟再也听不下去,冷冷在一边哼道:“我怎么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好!出征平乱,监国辅政,那都是他份内之事,倒是一个才刚二十出头的人,就老气横秋成那样!听说他弟弟妹妹怕他跟怕爹似的!” 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朝柳烟看着掩唇笑道:“听这位妹妹的话,倒像是对太子了解不少!” 柳烟又是冷冷一哼,眼中滑过一瞬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别过头去不再答言,心中却想,我自然对他了解不少,用飞来镜看了几万次,还夜里跳墙进宫偷窥,想了解得少都不行! 她再待不下去,于是奋力向人群外挤去。一路上被她挤到的人皆是抱怨连连,她自己也被推搡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待到终于挤到了人群较稀处,她长叹一声感慨逃出生天,这时又急急忙忙想去找杨易景,心中又急又气,不知耽误了多少工夫。放眼一轮,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柳烟大喜,快步绕过几人,一把捉住了那人的衣襟。 那人“哎呀”一声,却是那个险些被卖作娈童、让杨易景救下的名叫木文的小子。柳烟揪着他不放,一边一叠声问他:“你槐大哥呢?我叫打听的事儿呢?” 木文不明所以,使劲拉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哀声叫道:“柳烟姐姐,您先放手行么?我也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您打听什么事啊?” “这么说,杨易景都没让你们去打听?!”柳烟怒道,手上揪得更紧。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大哥好像这几天正躲着什么人呢,我们都常见不到他。” “躲人?”柳烟又眯了眼,“不是躲我呢吧?!” “好像……好像是躲个女的。”木文战战兢兢地说。 “哼!”柳烟一把放开了手,跺着脚狠狠道,“看我见着他了怎么收拾他!”说罢便气咻咻横冲直撞地往自己家奔去。 进了扇店,柳烟倒愣在了那里。 只见柜台里站着李珩,柜台外呆立的正是她遍寻不见的杨易景。杨易景正两眼直愣愣地瞅着李珩,两只手端着,仿佛不知放在哪儿好。他也走南闯北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物,看着李珩精致的唇、秀媚的眼,再加上那通身温柔娴静的气度,他就只剩傻愣的份了。柜台里千年狐妖倒是镇定的很,依旧是平和舒缓地回看着对面男子,像是在极有耐心地等待他说话。 柳烟见此情景,也忘了发脾气,心道这可确是被“狐媚”了呢,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笑倒惊醒了沉醉中的杨易景,他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一边转向柳烟,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我正找你呢”,到了嘴边却成了“这、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一位远房表姐,”柳烟笑着走到李珩身边,“你喊她李姐姐就行。” 原来刚才杨易景来找柳烟,柳烟不在,李珩救妹心急,便出来看有什么消息,不想却成了刚才一番情景。 这边柳烟想起正事,立刻又绷了脸向杨易景不依不饶道:“怎么回事?我找你半天!遇见木文说都不知道我打听什么事!他天天跟你身边,连他都不知道,你到底打听了没有?!” “天地良心啊姑nǎinǎi,您的事我敢不打听么?这不就来跟您汇报了么?”杨易景苦着张脸答道。 “木文还说你躲着个女的,不是我吧?不说这些,情况怎样?” “我亲自问那两府里的手下的,因为不想这事上牵连太多人,木文他们自然不知。这两府半年来都有如你描述的那类包裹严密的大东西运进,不过云尧国师的府上运进都是些宫中赐下的古玩器具之类,运进府中便解封摆设了,莫释诃国师的府上运进的倒有一些说是国师施法用的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具,未开封就被国师本人搬进了密室,下人们也不知那密室在哪里。……我当然不是躲你,唉,不提不提。” 柳烟听了这话,拿手指抚着下颌思索片刻,抬眼对杨易景笑道:“多谢多谢,这次有劳你了。你的风流韵事我就不打听了,原来你那防备极严的住处都是为了这个!不过按我经验,这女的你是一定躲不过。” 杨易景的脸更苦:“妹子呦,您就不能吉言一句么?唉,不说了,我还是去躲我的是正经!”说罢殷勤地向一旁的李珩拱手拜了一拜,没顾上理柳烟,便晕晕乎乎地晃出了店去。 柳烟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看着李珩道:“听他意思,像是在莫释诃府中了。” 李珩点了点头,问:“这莫国师法力如何?” “与云尧不相伯仲。不过听说莫释诃比云尧更像个正经人……他藏着七星炉干什么?” 柳烟言罢凝神又考虑了一遍,觉得似乎也找不出破绽,便道:“这样,李姐姐,我今晚就去莫府一探。” “可……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这样贸然前去是不是为时尚早?”李珩蹙眉犹疑道。 柳烟叹息道:“姐姐不知,我怕是不能在京城呆太久了。夜长梦多,还是尽早行动。” 虽是这么说,柳烟心中仍仿佛堵了块什么东西,感觉像是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没有考虑到,隐隐中yīn影四起。 她又抬眼看着店门口shè进来那一方阳光,心中叹道这一切怎会如此顺利,突然感觉背上一寒:问题就在这里,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怎么会一经打听便恰恰有如此明确就好像是准备好的答案?以国师之心之力,他若真想藏起来什么东西,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人发现?而莫释诃又为何偏偏藏了这样一个对他无用却是她所找的七星炉?更奇怪的是,国师之职便是护卫人朝,连她都察觉到狐妖李珩的到来,怎么国师那里却一点反应也无? 柳烟一时色变,竟有如此多的地方说不通!她盯着白亮的光线,觉得那光线里和那光照不到的某处,正盘伏着一个黑的陷阱狞笑着张着大口在等着她跳进去,顿时背上仿佛有冰凉的蛇缓缓爬过,手脚冰冷额上却凝出了几点汗。 李珩在一旁见她面色有异,不安问她:“姑娘想到了什么?可是有何处不妥?” 柳烟回过神,心中无数电念闪过,最终还是一笑。事已至此,箭在弦上,若不去一试那好事坏事都不会发生。她理了理鬓发,长吐一口气:“多想无益。且探他一探。” 是夜,jiāo代了李珩若翌日卯时不归,便带妹妹马上离开京城到明仞处暂避,柳烟便收拾了所有灵笔灵扇,带着所有法宝,连飞来镜都装进了她那可纳万物的腰带,来到了莫释诃国师府外。 依然是平素那身花青缎袍,柳烟明白私闯国师府实在不需要穿夜行衣。李珩倒是很想跟她一道前来,她最终用儿需要人照顾的理由推了回去。不是她不需帮助,只是以身犯险这类事情她总习惯独来独往,再加上李珩灵力受制,到了国师府也是自顾不暇,倒可能白白暴露了身份行迹。 柳烟在莫府墙外立了片刻,知道国师住地不同旁人,必然有专门针对玄门中人的防护结界。她掏出一柄火画葵扇小心向墙上探去,才伸出几分就像是碰到了什么停在了那里,于是她将整个扇面都贴上了看不见的结界,缓缓沿着那无形的墙壁朝一个方向挪去。其实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用,国师设下的结界会有缝隙的可能太小。可心下却似乎有个隐隐的声音告诉她若是陷阱就一定会有,何况除此以外她也没有信心能单凭她力破开结界而不让国师知道。 沿着墙走了一刻,她手猛地一颤,果然有个缝隙!心中却是一紧,那原本潜伏的念头突地冒了出来:这果真是陷阱吧?!连结界都专门留有缝隙引我进去。她将扇收到胸前后退半步,心中惊疑不定,一下陷入了两难境地。 若进,便是自投罗网;若不进,则是永远无望找到七星炉。自投罗网当然除了搭上自己毫无益处,可又怎能失信于人,对李珩的痛苦坐视不理?而若是国师真想引她入瓮,又是为了什么?她自忖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本事,实在还不是国师会感兴趣的。况且莫释诃真想抓她,何必如此费功夫设下圈套,她在此地两年,直接上门捉她她也毫无办法。而且他又怎会算好儿受难,李珩来大炎寻找七星炉?或许真的就只是巧合吧。 可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她以扇抵颌,咬牙逼自己硬下心来:退上一步,若国师有心陷我,即使这次不进勉强逃过也必会有下次,难道就此逃一辈子?天若亡我,虽逃无益;天若助我,谁奈我何? 一念至此便不再多虑,上前一步仍将火画葵扇按在结界墙上,捻紫毫在扇上细细画下繁复的符咒,画罢收笔弹指在扇上一点,口中轻叱一声“破”,她便侧身直接挤进了结界,找了一个支点翻入院墙。 左右看看,她落脚的地方似是花园边缘。四下无人,她于是取出一柄折扇,正是她给杨易景画的那一种,一抖扇子,只见扇上一枝似雪白梅一闪,扇与人便都隐了形状消失不见了。 柳烟深吸一口气,提力施轻身术向花园那边有光处奔去,一路上只见夜色中几处细草奇异地倒伏下去,仿佛是淘气的风专门鼓起腮帮向那一处吹似的。 到了灯火通明处,柳烟又不知该向何处去了。院中偶尔有一两个家仆提灯笼穿过,剩下四处皆是寂然无声。这景象甚是诡异,几进院落中各房都亮着灯,却一丝声息也无。柳烟只觉寒意四起,却也退无可退。 咬牙朝最近的一间房行去,依她经验,这样坐落正堂之后又靠近花园的清静房间通常用作书房。书房通密室的可能倒还大些。到了门前,她又摸出一柄团圆合欢白扇贴在门上,口中一声“显”,那扇子就突然透明起来,连带那门也不再遮物,门内摆设尽显其形。 这确像是一间书房,靠南边窗前摆了一张楠木雕云长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散着几本看来年代久远的书,屋里还立着一个多格矮书架,上面有些卷起的书画和竹简。一盏琉璃灯兀自明着,并无人在屋中。 柳烟心中暗喜,正要推门而入,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到了肩上!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笑道:“看来柳姑娘对鄙人的书室很有兴趣啊。” 柳烟大凛,呆了一瞬反应过来,想也不想便反身出掌,一边全力点地向房顶掠去。那人哈哈一笑,身形一恍避过一掌,不见他如何动作,柳烟却感觉脚上沉重无比。一击不成,她再两手结印幻出几重混乱视力的炫目景象,第一重白昼日光,第二重异兽迎面,第三重激流涌shè,第四重泰山压顶,最后一重凤鸟行空,一般人第一重便抵抗不过陷入混沌,可那人仍是高兴笑着,挥手将幻象一重一重拂去,赞道:“柳姑娘果然白仙高徒,小小年纪便能施出五重幻境!” 柳烟根本不及取扇祭宝,脚下又动弹不得,只好双手合十口中叫道:“众鸟来朝!”两手向两边猛开,手间千万利嘴银翼小鸟振翅冲出,光刀般刺向莫释诃。莫释诃还是不急不躁,仿佛在观赏有趣的戏法,袖中弹出一柄三镶如意,柄首墨玉一闪,银鸟便一只只如撞铁壁,叮叮当当接连落在国师面前。 柳烟怒极反笑,冷哼一声:“你别高兴得太早!”原来银鸟飞尽,她手中又显出一个银红紫金的形状,那鸟飞出清鸣一声,鸿首麟臀,蛇颈鱼尾,长到六尺高有余,声如箫笙钟鼓,竟是一只凤凰! 见那凤凰口中喷火飞近,莫释诃收起笑意,祭起如意与它纠缠。空中凤凰红光与如意白光一离一合,铮铮玉石相击之声不断,红白缠绕,光影缭乱,一时战得不可开jiāo。 莫释诃脸上怒意一闪,趁柳烟凝神控凤凰未加防备,右手一挥,甩出一根黑绳直向柳烟袭去!柳烟惊叫一声腾手去当,那绳却如灵蛇般避开锋芒自她腰际缠绕而上,直把她从头到脚捆了起来。 那边凤凰一失柳烟支撑,立刻落了下风。只见如意化作锋利白芒,直捣凤凰要害,不一时那凤凰便哀鸣一声身形散进了空气。 莫释诃抬袖收回如意,拍了拍手走近柳烟,看着柳烟对他怒目而视,口中呵呵笑道:“柳姑娘,看来你是要在鄙人陋居中呆上一时半刻了。” .。 第五章 国师 ……那是三月里清晨稀薄而柔软的阳光,绵绵密密落在犹带夜寒的草木青石之上,饱浸了泥土芬芳草叶清气的微风过耳,几缕鬓发四散飞扬。略有些坑凹不平的白石阶,踏在上面有一丝担心因湿滑而摔倒,却丝毫不减慢快跑的速度,满心欢快还有些许骄傲满足,一路跳跃着碎步攀上似乎太高的殿堂。仰头是高啄檐牙、碧瓦飞甍,长乐瓦当、朱漆巨柱,金字额匾、青兽斗拱;回首便盈目青翠,晨光熹微,鸟鸣相应,万物葱茏…… ……那是凄凄惨惨的白,漫过了每一寸土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天空也苍茫茫灰白成深深浅浅的yīn霾,仿佛有一双静谧的眼睛自那里默默注视着苍白得凄惶的大地。四下是杂乱的声音,纷纷攘攘的过往杂乱,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空气深处不知是谁在凄厉哭泣,可在自己听来却仿佛天地寂然无声。只是空茫地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一点,脑海中也如大雪覆地,似乎空白似乎喧嚷,僵直地跪在地上,双手jiāo叠无力地放在膝上,不能动弹不愿动弹,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是叔王在说话,脸色一如往常,语气毫无波澜,眼睛竟敢直视着自己,仿佛他所说的话所作的决定是对自己的天大恩惠,或者甘心情愿地走向他替自己定下的命运是自己应尽的义务。难以置信,出离愤怒,却无从反抗…… ……那是慌乱破碎的脚步,看不见尽头的泥泞小路,身后隐隐传来的马蹄声喊叫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只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有力的手,一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几幢青瓦白墙古朴宁静的小楼,少年人的明亮笑声,阳光穿过参天古木荫荫绿叶细碎印在他们俊朗飞扬的眉间…… ……那是一片连绵不绝起伏峭拔的青青远山,遥遥仿佛漫入了天际。薄薄的轻岚出岫,湛湛青空静云舒缓,极目而眺,山的那边,仿佛是波涛翻墨、无边无垠的大海,那极深的海蓝jiāo融着山青,吞吐着清净微凛、沧桑安寂的混沌呼吸……是幼时常常梦中情景,仿佛另一个人的记忆深埋心底,这一切熟悉如斯,几乎要让自己混淆了现实与梦境,当成真的曾来到于此,久居于此,深爱于此,守护于此…… 柳烟在混混噩噩中猛然惊醒,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当她勉强抬头看见莫释诃高深莫测的双眼时,才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不知建在何处的黑暗密室里,手脚被四条与她手臂一样粗的玄铁锁链牢牢拴住,吊在密室一面凸凹冰冷的石壁上。 “……呵,”柳烟勉强动了一下,发现所有灵力被一股强于自己千倍的力量制住,五脏六肺因这股强横的力量止不住瑟瑟颤抖。不仅如此,手脚微微一动,那锁链便盘绕着束得更紧,直割裂了她的皮肤深深嵌入血ròu,一时脉脉鲜血自高悬的腕部蜿蜒滑下,将她身上花青的衣裳染作深紫。她痛得浑身发抖,却生生咬住了嘴唇,不发一声,只拿已因忍痛而充.血的眼睛狠狠看定面前的莫释诃,等最初一阵剧痛过后,颤抖着惨白的秀唇冷笑一声,“竟用连国师大人都得存蓄几年的灵力来压制,国师大人抬举我了。” 莫释诃负手微抬下颌静视于她,背向密室内熊熊燃烧的火盆的脸隐在yīn影之中,看不清表情,过了许久,他也冷冷一笑:“柳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不过你竟羸弱至此,倒叫鄙人不由吃惊。” “哼,”柳烟强忍痛意,任殷.红的血灼烧着从伤口涌出又冰冷地淌过皮肤,她却看也不看,“小女子才疏学浅,哪里入得了国师大人法眼。” “哈哈哈……”莫释诃忽地仰天大笑,语气刻dú.,“那你还胆敢夜闯我府,就为了替一个肮脏狐妖寻什么天罡七星炉?” 柳烟虽是痛怒相jiāo,脑子却不乱,听闻这话,她猛然抬头喝问:“你怎知我来寻七星炉?果然这一切皆你布局,引我前来,又是为何?” 莫释诃并不急于作答,只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柳烟几眼,之后慢慢侧过身,让她能看到火盆那边正对着柳烟那面墙前放置的东西。 在密室yīn悚的黑暗里,暗红摇曳的火光下,那里立着一个高约五尺、暗黑石壁yīn雕符文、七足支地、身周靠上一圈排出七个七星钉钮的器物,那石壁吸进周围所有的光线,深静地端坐在那一片沉重的漆黑无光里。 柳烟不禁又是挣扎一下,立刻那铁索又深入血骨几分,才有些凝合的伤口再次涌出血来。她痛得轻嘶一声,却也顾不得许多,哑声问道:“那就是七星炉?!” 这时火光已经可以照到国师的侧脸,看出莫释诃是个看似而立的男子,三缕清髯飘逸而下,相貌端正肃静,若不是身处如此诡异之处,倒确实像个恪尽职守、广博多识的护国法师。 他嘴角抽.动一下,表情在光暗jiāo际中仿佛微微凝固,然后猛地转过身来正对柳烟,双眉之间紧皱出几条深深的刻痕,目中闪过一种似惊似诧的复杂神情,那神情停驻在脸上却变成了每一线纹路都透出的yīn沉愤怒。 “你……竟真不知七星炉面目?”他低声仿若自语,狠dú的目光却不曾离开被缚着的柳烟半分。只见他一抖衣袖,那柄三镶如意滑入手中。他目光一扫手中法器,将如意抛起凌空一旋,换成手持柄首倒拿的姿势,向前一送用柄尾狠狠抵住了柳烟的胸口。 那正是柳烟心脏的位置,她立刻感觉一股冰冻千尺凛冽刻骨的寒意自那如意柄尾喷刺入胸,暴烈地侵入每一条血管将血液封冻成冰,五脏六肺在冷气下沉重的死寂连颤抖也不能,心脏在一瞬停止了跳动,复而激烈地挣扎。意识渐失,视线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糊,她只觉心脏中那仿佛有异物要挣脱冲出的感觉更强烈的出现,可这一次又有些微不同,那东西似乎并不像在镜中窥视李珩时那般雀跃急切,反而像是被另一种意念强力控在心中,与莫释诃那冰冷寒气相斗相争。两股力量在柳烟体内冲突争夺,她感到仿佛被撕扯成片,再禁不住痛呼出声。极度痛苦之下,仿佛幻觉,她隐隐约约在听到心中有一个温和包容的声音轻轻说话,那声音如阳春里山涧清凉澄澈琮碎玉的流水,如高秋里深远苍穹中穿过的通朗豁达的苍然长风,安详舒缓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遭危险困境,却带着一种静谧却无止无尽的深稳力量牢牢守住了柳烟的灵识魂魄。 “谁……是谁……”柳烟淡薄的意识喃喃相问,那声音只是低低地、柔和地安抚着她:“……别怕……不用怕……你会挺过去……别怕……” 这时另一个冷酷压抑着暴怒的声音突然zhà响。早已因痛苦寒冷和失血过多而精疲力竭,柳烟却依然费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昂首看向莫释诃。他此时已撤去了如意,脸上却充溢着扭曲的近乎疯狂的神色。 “你不知七星炉面目,竟像是第一次见到,难不成你在妖界万年竟不曾见过?方才我看你记忆,除去那些不值一文的什么幼年生活、至亲离世、叛家出逃、师门收留的破烂东西,竟几乎寻不到一丝关于妖界的蛛丝马迹。你藏得好啊,灼斓!” 闻言柳烟只当这人神经错乱,声音低微却依然清晰冷漠地说道:“我的童年记忆没让国师大人赏心悦目,真是我的不该。只是据我所知,兰妖灼斓远在沧延,若是国师想了解妖界风土人情,去那里大约比在国师这舒适豪华的待客厅里更容易找到她。” “哼!”莫释诃听她讽刺怒哼一声,压低了声音恶dú笑道,“灼斓,你不必再装。我终究高你一筹。枉你万年修行,到了这小姑娘体内还不是受我摆布。你不用气,就连你的妖界都在我控制。这七星炉我本是寻来为我妻儿重铸魂魄,却不想青丘传来消息说被你收留的叛离狐妖返国,我想这岂不是天赐良机,若收买那青丘国长老击毁李三魂七魄,李珩必会求助于你。可怜她还不知你早也魂魄散尽,内丹裂损,五脏成灰,灵识离体。哈哈,”说到此,他大笑一声,眼中全是狂怒与狂喜jiāo织的疯狂神色,“不过你让你弟弟用幻象代你,假装你仍在沧延,办得倒也挺好。现在连沧延山上那些妖精都不知他们无人能敌的灼斓尊者已死吧!你弟弟蠢不可及,果如我所料只能探知到七星炉在大炎境内,于是叫李珩到此求助于明仞。明仞啊明仞,不愧是我的好哥哥,果然君子风度,依照与我约定不chā手人界事务。然后,这条线便延伸到了你,我一直在找的灼斓大人……” 莫释诃得意地大笑起来。柳烟脑中一片混乱,这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国师话中意思她全不能理清,一时万千疑问涌上心头,却绝不愿开口询问。 “你还要继续假装吗,妖孽!”莫释诃停住大笑整张脸又变得狰狞无比,“我早知你寄身的这个小姑娘离了殷琊山就来了京城,只是白如琛那老儿为了护她,在她身上下了九曜护体,若不能将她引到我自己的结界里便不能探知她所在,人皇脚下又不能大张旗鼓派人寻找。不然我何必费如此功夫,让她在我眼皮底下快活两年!” “你说的这一通鬼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你费尽心机,就为引我前来,真是枉为护国法师!”柳烟眸中利光乍现,咬牙骂道。 “哈哈哈……听这话,灼斓大人倒很有一番人皇治下本分良民的气象。什么护国法师,我来这里就是为寻找你,不然岂会屈尊府就侍那人皇!蛰伏几十年,今天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一切全如我预料,进行得如此顺利。天不助你,灼斓!你当年杀我妻儿、毁我道行,今天你的报应到了!” 最后一句已然嘶喊,莫释诃扬手猛挥如意,只见缚住柳烟两手的铁链蓦地滑.动起来,铁质的冰凉粗糙变作了鳞片的湿滑凉腻,竟是铁链化作了一赤一银两条手臂粗细的长蛇!蛇头向下盘绕着爬向柳烟头部,信子嘶嘶喷吐着凉气。面前莫释诃高声大笑,状如疯狂。 柳烟仍是看也不看,凭了一股硬气咬牙瞪视着国师。莫释诃见她不惊不叫,脸上微露失望,手中如意又是一扬,两条dú蛇爬到柳烟肩头,同时张开血口狠狠咬了下去!dú牙深入血ròu,痛楚难当,可柳烟却依旧只是略皱眉头,面肌微颤,银牙咬碎,一声不发。 莫释诃正想再施恶咒,突然室中响起两声“叮叮”之音,像是轻敲银器。他紧了紧眉头,仿佛天大的娱乐被打断,却还是一挥如意让双蛇别变回了铁链,然后收起法器,略掸了掸衣袖,转身朝隐藏在一面墙里的暗门走去。 拉开暗门,莫释诃又转过头来对面无人色眼神却丝毫不弱的柳烟冷笑道:“那两条蛇一条寒螭冰.dú一条烛龙火dú,哪一种dú都能让你立毙于此。不过两dú相抵你死得不会那么快,冰火两重天的个中滋味你有充足时间慢慢品尝。”言罢哈哈一笑负手走出了密室,留下柳烟一人终于忍不住大口喘息起来。 .。 第六章 妖山 正当炎朝国师莫释诃密室拷问柳烟之时,茫茫天地间另一处地方也气氛凝重。 墨色波涛翻滚,浪击礁岩。一浪才退又是一浪,雪白泡沫悉悉簌簌漫过尽铺冷砂石砾的海岸,印在石缝间深深浅浅的暗灰水渍。天空中yīn云也如底下大海般翻腾不休,压抑着空涩旷然的海风长吟呜咽,雨将至,风不止。 这是一座远离尘世深居汪洋之中、方圆百里的岛屿,青山起伏,俊峰峭拔,安然静谧,仿若从无人踏足,万物清寂无声。然而此时这绵延不绝的翠色也笼在那一片沉yīn重霾之下,显得yīn郁凄冷。 沧延山最高峰无想峰上,正是沧延妖界最高议事厅所在。直耸入云的尖削峰顶处凿通峰上石岩形成了横嵌的大殿,殿内数十立纵贯石柱仿佛天然而成,由连接天顶地面的两端向中部渐细,粗犷森冷,漠然伫立。高空千古不变的清冷长风呼啸穿堂而过,殿内无依无凭浮在空中的几捧淡蓝灵火随风飘摇,一时议事厅内光暗jiāo替,影影幢幢。 十多个身影散坐殿内,仿佛有无形的座椅浮于空中,他们一个个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姿态各异地两列对坐在大殿中央两排石柱之间,只这两排石柱便相距十丈之远。北面一立雕刻着上古符文的巨大石柱前立着一张殿内唯一ròu眼可见的古朴庄肃的高大石椅,此时却空着无人坐于其上,只在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玉树挺秀的青年。 这面貌俊秀、着一身式样奇特的银青袍服的青瞳男子刚说完了什么,就听一个出离愤怒的女声叫了起来。 “你说什么?!灼斓姐姐灵识逸散?!我才不信!”正是李珩口中的九尾狐妖金秋,只见她腾然跳起,就立在空中双目灼灼直shè向依然面无表情的青芒,双手紧握成拳双臂绷直垂在身侧,妩媚娇俏的面颊因牙关紧咬而微微抽.动。 “……金秋姐姐,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可事实如此。姐姐在天雷劫前便jiāo代我之后以幻象代她,也是为了劫后众心不乱,故而隐瞒诸位,还请谅解。”兰妖青芒淡淡答言,澈可见底的眸子中微见忧郁,惯常的轻松任意早不见了踪影。 这十二个或立或坐的身影便是沧延山十二长老。兰妖灼斓最厌恶别处以道行强力定权势、弱ròu强食等级森严的规矩,自入主沧延这座钟天地灵气、毓太一精华的灵山,便要沧延山众平等互待、和睦相处,凡心思诡诈、图谋不轨或以强凌弱、侵扰他人的妖皆不能久居。如此,或修为低微困顿蒙难寻求庇护,或久经沧桑厌倦争斗yù归宁静,众多妖精接连而至,使得这原本已寂寞万年的无人山变成了妖界一处高人云集、闻名四方的所在。每一个隐居沧延过着平淡日子妖身后都有太多的过往,或峥嵘,或哀伤,或光辉荣耀,或孤独遗世,万年来灼斓护佑这里成了一片少有的净土。虽说不立等级,但沧延之大需有人管理,于是灼斓逐渐挑选了十二个法力高深且善于理事的大妖帮她镇守各处。这十二长老倒并不全是山中道行最深的,却皆可服众。 金秋杏眼圆瞪,怒气冲冲又四下轮了一圈,却见除她以外众妖皆神情凝重,默不作声,或支颐垂眸,或肃然前望,倒像是早已了然,不禁心下更怒,一跺脚又向四周喝问道:“怎么?你们是都知道了?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 坐在西边最靠近巨柱石椅位置的一个墨发紫眸、华钗红裙的女子这时方抬起头来,红紫曼陀罗般冷艳贵丽的容颜微凛,道:“我们此前自然也不知,只是二十年间未见灼斓露面,只说什么闭关修炼疗伤,也不愿旁人为她护法,本来就疑点重重。她焚尽灵力引降在沧延全境的天雷于己身,即使幸免也需他人为她凝力护灵,怎可能单单闭关便成?先前便有疑虑,不想……”她深深叹息一声,“竟是真。” “好啊、好啊,”金秋深吸一口气,冷冷笑道,“你们都是聪明人。那之前为何不说?到底瞒了我一个!” “金秋。”大殿一边远远传来话音,原来鹤妖白远自听了青芒一席话后便悄然无声地走到了殿边,静立眺望峰下灰暗浓重的yīn云,又听闻金秋一番吵闹后才微侧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清冷,一如无波无澜的静水深渊,叫人不由冷静下来。“我们虽有猜测,谁又敢拿实?这是我们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如今事已至此,还是不要争论孰是孰非,找出挽救办法为先。”yīn云之上晴朗的天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静雅出尘的轮廓,却丝毫落不进他湛蓝如碧空的瞳中。 金秋仍是气恼不已,却一时无话。虽然她的道行修行还比白远深些,却偏偏只有此人能抑住她那急躁xìng情。 “如今情况紧急,神界似乎又有蠢蠢yù动的意味。天雷劫后才不久,虽然姐姐以一己之力承下了所有天雷,大家力量还是被削弱不少,如果这时外族来犯,我们未必抵挡的住。”青芒继续说道。 “神界那边究竟如何?”蛇妖萦火前倾身子问他。 “最近传来消息说,紫微宫主在祭星大典上再次提出清灭妖族魔族一事,青龙神君便推沧延为首冲。我猜他们正是看沧延山劫后尚未恢复,才定此计策行事。姐姐也是最怕这个,才一定要隐瞒她魂魄散尽的事情。只是不知神界是否确实得知此事,又是如何知晓。” “这个什么青龙怎么老是和我们过不去?四千年前便是他领军挑衅,使整个沧延陷入战乱,最后我们虽胜,却也落得凄零凋敝,灼斓姐姐才决定将整座山移到海中,以期远离人界再不让神界有藉口滋事。怎地这一回又是他?!”鱼妖凝夷气愤说道。 方才那左首第一、紫眸红装的女子微一抬眸,目光轻暗,眼中不为人知地滑过一瞬极复杂的神色。坐在右首第一正对着她的玄衣男子却似有察觉,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凝夷,极轻地摇了摇头,鱼妖一愣,虽不解究竟,却也识趣地停住不说。 这名叫莫若的男子方开口道:“灼斓也不单为此才移沧延于海中。现下再说这些都是无用,依我看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知会青丘、陌涅、银,若神族真来犯,也不会全无准备。” “哼!你们在这里说这些倒自在,那灼斓姐姐怎么办?!灵识逸散,可怎么办、怎么办?!”沉默了良久的金秋这时又bào发出来,盈盈美目之中竟急得已蓄满了泪水。 众妖一看情势不对,都忙要出言安抚,坐在她对面的臻予笑看着她说:“你没听青芒方才的话么?天雷劫后他便收灼斓姐姐的灵识于玉龙环内,只是当时姐姐本体内三魂七魄不全,才不能轻易将灵识植入。玉龙环现下在一个凡人体内,只要取出来便是啦。” “什么劳什子玉龙环!为何不把姐姐灵识封在本体内却封在那里!居然在一个凡人体内。青芒,你倒说说看!”金秋拿能杀人的怨恨眼神瞪向灼斓之弟,不依不饶地叫道。 “金秋姐姐你怎么不讲道理!”青芒哭笑不得,“可是姐姐叫我这么做的!” “玉龙环是五界之中唯一能收存灵识的神器,若如你封李灵识于本体之内一般只能维持一时,不能长久。而灼斓内丹裂损,五脏成灰,必需时间慢慢恢复,无论魂魄灵识都无法久居体内。玉龙环……是最好办法。”一旁莫若缓缓解说,静敛沉稳不动声色之中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端严气度。 “那……那为什么不将那什么环就放在沧延山上,或者放在我体内?我愿意啊!”金秋仍是不服,嘟嘴嚷着。在这个自小由灼斓抚养长大的狐妖心中,让最亲的姐姐呆在一个凡人体内简直不可忍受。 莫若嘴边略浮起一丝笑意:“你当这是什么好差事?之所以将玉龙环封在一个凡人身上,是因为灵识即便被封存在此环内也还是会逐渐逸散,只有血ròu之躯才是灵识的真正容器。而以灼斓灵识的强大程度,任何人自己的灵识都会被其压制甚至被逼散。你倒是愿意,只是若灼斓醒来见你灵识散尽,无论如何也饶不了这些人。” “是以我才尽量维持玉龙环内姐姐灵识稳定,还是只能强撑三年,最后只好找了一个才出生的婴儿将环植入其心脏。她本来就还没什么灵识,只希望如此这般能稍微对得起人吧。”青芒补充道。 狐妖眼珠转了一转,不看青芒却盯向莫若,歪头问他:“莫若大哥,怎么听你意思竟像是早就知道此事呢?姐姐连我都不告诉,却对你说!”语气半带戏谑之意。 “不……她未曾对我说过……”莫若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这才起了些微变化,隐隐之中竟有些黯然。 如他方才察觉鸢颜情绪一般,对面紫眸鸢颜这时也抬头看了看他,岔开话题道:“关键是那婴儿现在何处?” “她出身炎国贵族,如今应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有十六七岁才对。她先是在炎国滨海一带居住,那里结界较弱,还可探知她的状况,后来她去了人界殷琊山,便不能轻易知晓了。后来就只知道她离开殷琊去了皇都,那里结界太强,但她目前应还在那里。”青芒答言。 “她怎么跑来跑去的。”金秋又是妙目一动,愁眉苦脸道,“按你们所说,姐姐即使是凡人之躯也知道自己是灼斓喽?那她心里该多难受啊。她一定很想回来啊!为什么不在海边等我们去接她呢?” 莫若目光又是不易觉察的一暗,只觉心中如堵。虽说二十年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远离家乡在凡人中还要处处受人箝制,也不知可会有人发现她是灼斓而去寻仇不曾,她心中又该有多少挂念担忧。安危莫知,悲喜难辨,他手指微微握紧了隐形的座椅扶手,一时忘言。 鸢颜见他也不答言,便问青芒:“如今灼斓本体恢复得如何?” “还未全好。不过姐姐早布下璇玑衡光阵,倒也恢复得很快,五脏俱已成形,内丹本来受损就不大。现在已经可以为她重铸魂魄,寻回灵识了。” “那我们就赶紧去做啊!”狐妖又跳了起来,“李珩不是也去找天罡七星炉了么?说不定已经找着了呢。等她将七星炉带回沧延,李和姐姐的魂魄就都能铸了!还有,我要去寻姐姐,你们谁也别拦我!”她忽地愤愤瞪了一周,仿佛剩下这些人都要跟她抢似的,又气鼓鼓补充一句:“你们谁敢拦,我就……” 趁她还没想起就要怎么,黑衣的臻予已经调笑着替她补完:“一哭二闹三上吊?” “变回原形咬死你!” 莫若无奈轻轻摇头,打断他们斗嘴道:“金秋你要去便去吧,只是切记收敛脾气,莫再惹是生非。”无视金秋撅起嘴来,接着对已经踱回大殿中央的白远说:“白远,你遇事冷静,行事稳妥,也一起去吧。”见鹤妖温文尔雅地一躬身应下来,又看着远处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银发女子点将道:“聆漪,你的真气最为纯净,能够掩住你们三人的妖气,你随他两人前去,尽量不要暴露行迹,使凡人察觉。”那素颜净若莲的女子也微一颌首,道了一声“是”。 莫若复转回头,看了一眼青芒略带急切的神情,说:“青芒还是留在此看护灼斓本体。鸢颜与我会与陌涅、青丘等地联系,其他人也要加强守卫,稳固结界。你们三人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言罢,他站起走到远远殿边,望向翻腾渐稀的乌云,知道下面已是大雨倾盆,终是负手遥看,长长叹息。 .。 第七章 太子 祚延二十三年七月廿十,太子越昱平提前自皇族祭祖太庙返京。 秋意渐深,深深浅浅的棕褐红黄悄悄沿叶脉侵袭着原本深翠yù滴生气勃然的青绿,又层层叠叠漫溢出浓荫树冠流淌进愈发清淡高远的天空,时时南飞的雁字排过,流连一周终是消失在旷远的天际。风中携来一脉湿重浸寒的气息,一丝一缕的深色云翳在天顶慢慢氤氲凝聚,不知这第一场秋雨何时到来。 太子清晨便进了宣平门,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甫回到宫中也不略作休息,换上朝服直奔了皇帝平日审理奏章召见臣吏的垂拱殿,不能僭越便立在龙椅一边听了早在殿外等了几个时辰急得满脸是汗的左右丞相和兵部尚书侍郎的奏禀:封守南部紫金、南澜、宛成三郡的靖平王勾结大理王残余势力,着十五万大军起兵作乱,一昼一夜已下白原、渝恒两城,眼见广安郡已是不敌,叛军锋芒直指中原帝都要害。而西部武安王也趁机暗调军队潜入函谷关,与靖平王成犄角之势进逼皇城。东部宁安王、北部兴安王倒无甚动静,却也不知究竟作何心思。 越昱平初闻这般突发军情微微一惊,虽然这些年来父皇撤藩之意渐显,却没料到自建国以来便镇守边疆的四王竟有两王同时作乱,显是早有预谋。宁安、兴安两王的毫无动静比大张旗鼓高举反旗更让人疑虑重重、捉摸不透,只怕此时率然发兵,反中了四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略加斟酌,却也不能再三犹豫,皇帝偕同其余几位皇子仍在太庙祭祀,并不知军情紧迫至此,一时也不可能赶回。越昱平在挂于垂拱殿一侧墙上的堪舆图前默立一会儿,便下令着威远将军冯以宁率十万云麾军赴广安迎头抵阻靖平叛军主力,宜林卫六万以何凌为统制从两侧包围夹击,防止叛军将战线推向两面;骠骑将军蓝析风将九万昭武军赴函谷关,与驻守玉门关的五万西庭军配合速战拿下武安封地。敕令宁安、兴安两王勤王,同时暗调昭威军、云骋军加固东、北两线战防,羽林、宜林、静林卫巩固京畿。 大臣们领命下去,只余越昱平一人在覆盖了几乎整面墙的巨大堪舆图前拧眉沉思。此事确实蹊跷,如此大乱之前竟一丝征兆也无,可见割据势力计划之精、密谋之深。太祖皇帝封赵、俞、宁、程这四位随其打下江山、平乱攘夷、匡扶天下、功名赫赫的开国元勋为异姓王镇守四方,本来是为防其在朝夺权争势以至臣强君弱臣众主寡,不曾预料四王数十年经营,到了祚延年间已然成为割据一方拥兵自重的朝廷心腹大患。祚延帝几次yù行撤藩,终是有所顾忌,不想四藩早已闻得风声,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可笑那宁安王作假还真是有模有样,太子凝眸蹙眉沉沉想道,两年前居然自请遣宁安郡主入宫作女官侍奉圣驾,这类似外邦送质子来朝的做法不过是为博取父皇信任而已。父皇有意作势安抚四藩之心,便直接指了宁安郡主为太子妃。宁安王藉口推托侄女年幼,将婚期定到明年开春,现在倒明白其用心了。 他轻哼一声,并不觉有什么可惜,朝中对那宁安郡主的风评皆是温婉宁秀、端庄和雅、娴淑柔顺、知书达理之类的中庸之辞,想来也不过是仕族女子那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的温顺木讷样子。虽然清楚知道自己将来必是要娶同这般一样德孚众望恪守规矩的女子为妻,一如所有皇室望族的政治联姻,与妻子相敬如宾却白头如新,到底意难平。 拂袖走出了垂拱殿,太子直往莫释诃国师府上去了。炎朝皇室礼法,为表对护国法师敬意,自皇帝以降包括太子在内皆不可轻易宣国师入宫,而应亲至其府。国师座下弟子众多,每逢战事也是关键的资源,太子决定令云尧国师及其弟子护卫皇城,而遣莫释诃随军出征。云尧为人冰冷难近,行事诡谲不经,常为朝中臣僚诟病,与之相比,莫释诃为人行事皆极正派,口碑颇佳。可越昱平却与云尧走得更近,彼此十分信赖。不过太子一向公私分明,行事谨慎,不在朝事上显出分毫偏颇,不然众臣必要进谏储君应兼听得体,近贤臣远小人了。 那边国师府的正门已遥遥在目,却看见似是有一个小厮探头探脑躲在门里,一见带着一众侍从的太子骑马远远而来,立马缩了头不见了。太子面上仿佛不曾觉察任何异常,握着缰绳的手指却不着痕迹地紧了一紧,仍不改步速地驱马向国师府行去。 自入宣平门已有一个时辰,天空中深浅成霾的yīn云越聚越多,暗沉沉压在头顶仿佛有洪荒巨兽在云层上奔腾咆哮碾轧而过。雨是不久了。 越昱平下马后抬眼看了看已不见蓝色只余灰白的天色,忽觉心中一滞一阵气闷。两天来他便隐约感觉心脏不适,常有滞闷之感,只当是奔驰劳累不以为意。身边近侍随他已久,看出他略皱眉头下脸色有一丝苍白,上前几步担忧开口道:“殿下……” 未及侍卫把话说出,他抬一抬手制止了,便几步迈进国师府。 马上有家仆进去通报,管家携丫鬟小厮拜见了,便要引太子到正堂去坐。越昱平却没动,负手立在前庭,心下念头一转,微一抬颌淡淡一笑,道:“早听闻国师府中有几处景致颇是精巧,今日既来了,何不稍加游赏,想来莫尊者也不会怪本王唐突了罢?” 说罢,便抬脚绕过正堂朝后花园信步而去,左右顾盼,倒真是一副游园赏景的悠哉神情。管家也不敢阻拦,只有唯唯诺诺跟随其后,顺着太子目光有板有眼地介绍亭台楼阁水榭竹轩各处景色,心中却焦惧难耐,不知国师会怎样处罚他私放外人进连一般家仆都不准踏足的后花园。眼睛向太子身后侍从一瞥,指望他们能有人出言相阻,却不想太子这些近侍全是当年随他征战由他亲自督训出的真正军人,令行禁止,一丝不苟,这时只是面色不改不起波澜地紧跟在后。 越昱平缓缓踱步最后停在了后花园中央一处莲池边,一路上那些精雅回廊、异域奇芳、花藤仙鹤等别处难见之景其实都未看进眼里。见到那小厮急急奔进府内若有所隐的情状已然生疑,进到这国师府中那胸中的滞闷竟愈发深重,疑心莫释诃在自家府中行巫蛊之术危害社稷,更担忧父亲兄弟遭其荼害,他漫步园中只为顺着心痛之感找到根源,现下到了这莲池岸边,那胸闷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太子看向那池子,碧水微dàng,残荷犹在,十丈见方许的一泓翡玉静水别有一般幽静意味。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难道竟是在水下安了什么机关咒法?太子心中暗忖,却苦于不精玄门术法,无从勘破。 这时莫释诃已从正堂方向匆匆赶了过来,一身居家便服,额上汗渍未消,表情倒还平和一如往常。望见太子身影,他几步趋到太子身前,俯身一礼,低头敛声恭敬说道:“微臣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礼数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越昱平眼睛微微一眯,目光似无意地打量过国师,温雅笑道:“莫尊者不必多礼。尊者忧劳过度,已是因病告假两日,贸然打搅,是本王唐突。” 莫释诃忙再拜道:“殿下这是折煞微臣了。皇上与殿下日夜cāo劳国事,微臣不能为皇上分忧,反而因这不经的身骨常常不能尽忠报效,实是功不抵罪。幸得明君,仁爱臣下,才宽臣至此。” “父皇自然会体悯尊者劳苦功高,尊者不必过谦。”越昱平扶起莫释诃,纵是胸中滞闷如堵,脸上也不露出半分,依然淡然含笑,谦谦温文如玉。 却不知莫释诃心中动着另一番心思。方才一整套官场应对自然而然,这时想来心中却泛起滚滚怒意:既已抓住了那妖孽,自不必再在此逗留,何必还如此卑三下四,虚与奉承? 原来莫释诃正是听到心腹家丁鸣铃示警,才急忙从折磨柳烟的密室中赶了出来,本来心中便已扫兴不满。柳烟被他关在湖底密室,施了夺心咒,恍恍惚惚半昏半醒间只觉得自己的记忆被翻来覆去抽出塞回,并不知已经距她潜入莫府过了两个昼夜。 体内两股剧dú冲突回折,她本来精疲力竭又要昏迷,却生生被这火dú炙烤冰.dú封冻刺激而醒。左边身体霎时如进万丈火海,焦烧灼痛顺着血液啃噬着每一寸神经,右边身体却是深坠千年冰川,酷寒冻住了所有感官,沉沉向心脏冲去。两股剧dú随血液回流至心脏,冰火相袭非灼非冷,仿佛无数钢针自内向外突刺不止,忽而又木木然如心跳已止生命已死。柳烟禁不住如此痛苦却叫也叫不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喉中血腥翻滚,干呕喘息不止。 正当柳烟就要支持不住,那个温和淡静长风流水般的声音复又响起:“别怕……”这一声却仿佛叹息。那声音一起,心脏痛楚便减了几分,柳烟神智也随之恢复不少。她又喘息几下,却是为了凝住心神,稍稍理了一下混乱不堪的思路,忆起莫释诃所说所为,脑中渐有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能置信的想法,于是用尽全力想道:“你是谁?你在哪里?” 那声音一时没有作答,停了一停才响起,这次那声音不再如之前断断续续低微难辨,而是清晰仿若响在耳际:“我是灼斓。我在你心里。” 柳烟闻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还想再问清楚,却听那声音又恢复了断断续续,一如既往的安然之中隐隐含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是我害你受苦……不能跟你说太多话……会夺走你的灵识……” 言罢,那声音便归于寂然。柳烟拼命在脑中发问,再无人回应。 她静了一静,立时痛苦又占据了她的意识,侵袭向她的神智,她咬裂下唇才忍住没有昏过去。 不管兰妖灼斓为何在她心中,此事是真是假,目下最紧要的还是逃出此地。周身剧痛中她倒清醒起来,既然不能指望心中那个来路不明的妖精,那便自己想办法,总不能就乖乖在这里等死。 一念至此,她勉力抬头环视一番黑暗的密室,大约五丈见方,除去七星炉和燃着的火盆,再没有其他物什。 若是莫释诃一心要擒灼斓这般万年道行的妖,那即便他知道此时这妖在一个凡人体内也不会掉以轻心,必是在哪里布下了可以存蓄大量灵力的太一初元阵,以阵中久积的弘厚之力维持铁镣上缚着她的强大术法。柳烟想到这里再竭力抬头四顾,阵法果然不在密室之内。 但这阵法也不可距施法处太远。如此一来,很有可能便在她背后墙中或是地板下,也可能……在上面?她蹙眉沉思,惨白的颊上额上全是因忍痛费力思考而慢慢沁出的汗水,花青长衣也被汗水血水紧覆在身上。上面最为可能,这处密室显然建在地下,若要在墙中地板下再设阵法还需破石损壁,不如在地表方便有效。 柳烟于是又缓缓抬起头看向天顶石壁,却因灵力受制无法透视。她脖颈支持不住颓然垂下头,绝望之中只好再寄希望于那个声音。 “帮帮我……至少让我看一眼……”再无力集中神智心中默想,这一次她已是声音低微颤抖着念了出来。 许久没有应答。 柳烟无声叹息,意识因失了方才那抹希望而渐渐散丧。 “我帮你。送你到上面。”那声音忽地突兀响起,清晰悦耳。 不等柳烟来及想怎么送她上去,突然心脏之中仿佛点燃了一捧真火,热烈昂扬如歌如笑地肆虐蔓延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一瞬间便发散灼烧遍了她的全身。一时间冰火剧dú的煎熬、铁镣创伤的疼痛还有疲惫无力的沉重尽数为这灼灼火焰焚燃殆尽,眼前自下而上冲出了一世界的如华明亮,红紫明黄,yīn森的密室也在这骤然繁华的视线中摇曳出温暖静好。神智猛然恍惚飘摇,不知自己何悲何欢,何来何往。 “把住心神!”那声音在这无边安详美好中突然zhà响,竟是从未有过的犀利锋锐。 柳烟猛一清醒,周身痛楚又要卷土重来,这时那仍烈焰忽地生出一股强横推力,直直将她推出了天顶! .。 第八章 破水 盈目静深幽透的青碧,仿佛一块澄莹澈丽的美玉中摇曳过丝丝浅淡的暗纹,四周安谧空灵,几寸天光自上斜洇而下,浅碧微亮中细小的暗点斑驳游过,耳中能听到静水深处的琮之声。 向上看那dàng漾亮色上飘着三五连片的椭圆叶影,往下看是隐在水暗深处不辨远近的深浅青泥。虽然四面八方都轻而易举能见能闻,却感觉不到冷热动静。 轻而易举? 一怔,柳烟蓦地明白了现在的情形:她被心中那妖精抛出了自己的身体,目下停在这水中四下里张望的只有自己无形无碍的灵识而已。 稍稍有些失望,柳烟心想这世上果然没什么万能的人或妖或仙或别的什么。不过这会儿至少不觉得疼了,她极快地调整过来情绪,然后讶异这莫释诃竟将密室建在了水池下面。 若是灵识的话,应该是想去哪儿想一下就可以了罢?她心道。于是凝住心神盯着上方光亮的水面,聚精会神地想着“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起初一丝反应也无,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视线里那白亮微漾的一片越来越近,四周的水色也越发浅明,明白自己是在往上升了。 少时那几抹仿佛淡墨点染的荷叶已到眼前,水面成薄薄一线彩光通透折曳,再一瞬柳烟已高高跃出了莲池,停在了碧水之上暗云之下。 若现在能作出表情,那必是怔愕无言。倒不是为四面情景惊异茫然,柳烟只直直盯了那莲池边身形挺越如芝兰玉树的玄色朝服负手而立之人,一时想不到其他,只在心里低低念着不是冤家不聚头为何偏偏总见到你。 现下连深吸一口气都不能,柳烟懊恼地将目光转离了那处,再看向站在一旁一脸谦敬道貌岸然的国师莫释诃。 那边莫释诃正说着:“……殿下,外边风凉,还请殿下保重身体,进屋说话罢。” 太子正yù答言,忽然胸中那如堵之痛突突一跳,心脏紧抽若痉,一阵莫名的惶然若失袭上心头。他目光一牵,不自觉猛投向了湖心水上,虽是莫见其它,却不知为何直觉到那里有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也正期期shè来。 如此感观之下,凭他临千军万马亦若品茗笑观棋的沉定亦不觉微微变色怔愕肃然。莫释诃在一旁察言观色,也少蹙眉头看向湖心,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察不出。 却是柳烟看了国师须臾,又不由自主把眼睛转回了太子那边。谁知越昱平竟若有所感,亦直直望向了她。两道虚实的目光在yù雨将坠的yīn晦天空下jiāo织一瞬,隔着有形无形、能言未言,冷风如定,静水不翻。一时间天地俱净,风烟俱灭,更变千年走马,齐州九点,遥遥而去,沧海桑田。 柳烟怔怔对着他那略带茫然却始终刚强平静的目光,心中忽觉一酸,那一直压抑不发的委屈恐惧迷惑焦虑猛然淹没了原本的清明镇静强硬绝烈。现在那还锁在地下的本体该是流泪了罢,她心中苦涩自嘲,还以为这么多年这么多过往,眼睛早该失却那样本领了呢。 从来,我看得到你,你却看不到我,等到你看得到我了,我不能再看你。 强压下软弱的情感,她猛移开目光,一返身潜回了水里,再不愿看再不愿想。 既然弄清密室确实在一个水池底下,那太一初元阵很有可能就在池底。她凝聚灵识细细察看一番池底那深浅坑凹的黑青泥地,果然有一片较浅显是之前不久被挖过重填的痕迹,其中隐隐有阵印的金纹透出。 正yù再看个仔细,没有预兆那股原来的推力变作拉力汹涌而来,未及柳烟反应已将她拉回了地下! 疼痛沉重又回到身上,柳烟低低呻吟一声,小声抗议道:“不能打声招呼么?我才刚刚看见。” 过了许久,心中那声音才慢慢答道:“再不回来,你就要变成我了。既已找到阵法,就赶紧破解。你现在失血过多,再不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呵呵,”柳烟苦笑,“说得轻巧,如何去破?” “你难道不知阵法之力虽强,却失于本身脆弱?只要阵印有一丝乱动,阵便失灵。”那声音已有了一分责备之意,好似严师怪学生不成才。 “自然知道,但就这一丝我也无力去动啊。” “你不是与那个男子心血相连么?叫他帮你便是。” 柳烟闻言身子一震,脸上毫无表情,目中却火光明暗若有惊涛骇浪翻滚而过。复了平静,她才幽幽说道:“那有何用?他不过一介凡人,不曾修习道法。” 仿佛感觉到了她心情剧变,又明了相连因果,那声音含了微微笑意,道:“试试总没坏处。不然还有何法?” 柳烟不再回答,目光停驻在熊熊火盆上,无喜无怒,无思无想。火光映在她苍白秀丽的脸上,光影jiāo接下那容颜仿若将凋的素莲,清净寂然中几分怅惘几分忧愁。 那声音也不催她。少时,只听柳烟轻叹一声,闭了眼。 岸上越昱平在那一瞬惊郁之后,虽然胸中也不再如斯痛苦难耐,目光却不从池心收回来。直看得莫释诃心中惊疑难定,不知太子因何竟能察觉到这只有他知的隐秘所在。 如此一来,只有出下策除掉这越昱平才是。国师这般思量,不由眼中杀意一现。却不想太子久经沙场,即使仍盯着莲池不曾正看,那一瞬杀气也未曾逃过他的觉察。 身形稍稍一凛,左手已向挂在身侧的佩剑处移了几分,身后看似漠不关心无知无觉的侍卫也看到了太子的示警,不为人知地挪动几步,已排成阵势将国师合围在内。 莫释诃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虽然身负奇术,面对这一众大内高手也不好收拾。更何况他也清楚太子身边必有专门对付玄门中人的修道护卫,轻举妄动实不可取。 于是纵然心中恨意杀意,他仍又是哈哈一笑,再作恭敬状:“殿下定是早已厌倦微臣这些入不了眼的残花败景了,还请殿下移步到正室一坐,微臣有上好的云栖龙井,还望殿下不嫌哪。” 越昱平觑他一眼,也是温然一笑:“本王看尊者的池子甚是好看,倒不很想进屋去。不知尊者这池子还有何妙处,不如尊者再为本王稍加介绍可好?” 一席话绵里藏针,话音落两人间凛意凝然。莫释诃面上还笑着,笑容里却是无穷无尽的晦暗杀机,回到:“不知殿下指的是何种妙处?” “这自然是尊者最清楚不过了。”越昱平微一欠身,星眸轻暗。 话音方落,一个轻微弱淡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细如蚊蚋,于越昱平却不啻惊雷一zhà。只听那声音只说了两句:“救我……破掉池底的阵……” 他不着痕迹地左右一看,见其他人全无反应,印证他的感觉:那声音竟是在他脑中心里响起,只为他一人所听。 听那声音微弱如伤,与方才那道无形的目光感觉如斯相似:深静淡然,清幽悯然,却埋不住那身处困境的哀切无告,叫人不由心痛忧急不已。 越昱平从不是轻信之人,这次却无论如何也阻不住对这声音这目光的心向关切之意。国师云尧曾教过他破阵之法,以备危机。以前并未曾有机会用,此时也顾不了太多,心中一阵犹疑不定后,最终他决定一试,无论此人是敌是友,必与国师密切相关,看来莫释诃亦不yù旁人知晓这人的存在,先救其出来,再作理论不迟。 他不再理会莫释诃,右手按上手心云尧画下的破阵之符,猛一扬手将符正对湖心,手中光芒迸shè,渐聚成一束shè向池中某处。 莫释诃见状大惊奋袖出臂,玉如意已然在手,正要袭向太子,却被一侍卫挺剑施法拦住。 这轻甲侍卫动作极敏捷,一招一式未必与国师相敌,然招招避其锋芒,式式攻其破绽,莫释诃一招之下他便出三招避防攻,一时间国师竟不能突破他的防线。 十几来回下来,到底莫释诃法力精深,渐占上风。侍卫左突右挡,换出法术千万种,终是落了被动。 正当莫释诃如意前击yù取其要害,未及发觉太子手中金光已逝,那泓静水忽起变化:整池水仿佛为翻天巨手所推,一时巨波横浪翻滚回腾,小小莲池竟有滔天之势。几片残荷如怒海浮槎,随浪颠簸上下,飘零憔悴。 轰地一声巨响,伴着白水四溅,池碧成雨,池中央一柱雪积沫浪冲天骤起,天地变色,水浪击声噌,涤dàng云烟。莫释诃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相缠侍卫,紧握玉如意转身奔前几步,对着乱池狂水就要施术。 却见白水未落,已有一个暗色人影自水柱中激越飞出。柳烟直突出水,踏浪临风,一见莫释诃目中便迸出憎怒之火,两手直直前伸,五指猛张,“呀”地一声厉叫,一赤一银两条戾龙便自她双手腾光而出,龙须怒扬,血口大张,jiāo腾缠绕着直冲国师袭去!却是柳烟用内力将体内烛龙火dú寒螭冰.dú生生逼出,以强心御剧dú,叫那两脉dú气纠缠原本施dú之人。 莫释诃纵如意来回挡格,一时竟勉强抵挡dú龙猛力。 再看岸上他人,皆是畏然呆立,一时失色悚然。原来只见那猛浪冰水上所立女子,浑身斑驳暗紫衣衫湿透紧覆,隐约间夹几点花青之色,竟是血湿满身,手足上还缠着挣断的沾血铁镣,乌黑长发缕缕遮盖面上,沿肩头蜿蜒而下,看不清面容只觉那乌发之中露出的几寸脸色苍白如死,一双怒目血丝遍布,伸出两手也爬满纵横错乱已然干涸的暗红血迹。yīn沉沉云霭暗压之下,整个不知是人是妖戾气刚强,形同鬼魅。 越昱平默然看着那破水浮空之人,一手按剑,面不改色,不知所想。四周侍卫早已持剑护立,严阵以待。 柳烟趁莫释诃与龙争斗不下,扬手自腰带中甩出一打扇子。只见那十二把扇在空中腾越而起,团团成一圈围在柳烟身周,扇面青光一闪,缓缓转动起来。柳烟右手前指,铁镣铿然一响,每一柄扇转至正对她指尖时便放出一道法术。白鹤光翼凛厉,青蛇飞盘伸突,星芒蓝烟,紫雾利刃,千禽齐飞,万花迷眼。咒术接连而至,密不透风,莫释诃玉如意暴涨锋芒,也只能堪堪接下。 最后一柄扇转到柳烟指尖,只见她变指为握,手一反接住扇柄,那扇银光一笼,伸长为一柄晶铁银剑,映着灰茫茫天际清光流溢,霎时那鬼魅般的人影也英气毕现。 柳烟踏空欺进几步,挥剑上指天空,剑上清光汇涌剑尖,喷出一线冷焰shè入乌云。但闻云中闷雷滚滚,她头顶一片yīn云聚拢,再一挥剑前指,那团雷云隆隆侵到疲于应对各种术法的莫释诃头顶。剑尖猛一下压,接连几道紫电惊雷自云中落下,正打在国师头顶! 莫释诃防备不及,一时被雷劈得神智涣散,手上法术也不觉停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旁越昱平喝令“拿下”,数十剑尖已抵上莫释诃脖颈,这时侍卫早先向空发警讯召唤的另一国师云尧也带弟子赶来,攻进莫府内各持法器将莫释诃团团围住。 太子此时才分出神看那女子,却见柳烟已蹈云踏空翻然而去。临末回首望来,那目光深幽澈湛,一时又涤尽周遭风烟凌乱。 略一怔然,那女子早不见了踪影。丝丝凉意拂面,清秋的第一场雨已然落下。 .。 第九章 又见 白露起,鸿雁来,玄鸟归去。雨洗秋街不动尘,青山红树满城新。 京城万安,秋雨才罢,瓦缝参差间溢出几带仍旧泛白的天空。街上尽是雨后积水泥泞,只有道路中心顺长并列铺砌的三纵宽约两尺的石条上映着干净明澈的水光。 已是正午时分,万安城却是一副久眠方醒的模样。避雨的行人才出门,零落的店铺甫开张,街上大小的摊子也陆续摆了出来,时时还有青纸伞摇摆开合,仿佛一朵朵乍绽又凋轻盈散落的野芳。 一片清淡寡色的雨后图景中,却扎扎点染了一抹明艳夺目的色彩:正有一个红衣胜火双手叉腰的少女遥遥傲立在街景中央,屡屡引得路人侧目而讶。 那不是狐妖金秋又是谁?随白远聆漪赶了两日到了这人皇辖内,瞅着同伴也没什么心思理她,她难得闷了半个时辰一句话没说。这会儿第一次进了人界京城,又忍不住左看右瞧一番,闷闷哼了一声,顿了顿脚,再不走了。 “这不是已经到了人界京城了吗?为什么姐姐还不来找我们?”她气鼓鼓冲前面换了一身士人惯常穿的青布长衫的白远叫道。 白远这才停下脚步,半回头瞟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淡淡责道:“你最好还是小声一些。想让聆漪费力以真气覆妖气的功夫全作废么。” 狐妖一甩头,别过眼不看他,一双妙目朝着街上过路人又是一轮,见他们也回瞅着她,更加不高兴起来:“怎么,我哪一点不像人么?他们都这么看着我!”却不知自己装扮确实与众不同:一身窄袖紧身火红截裙金黄滚边,绑腿高靴,一头长发全辫成一根,缠了与衣裙同色的绸条绕过脖颈沿右肩挂在胸前。她倒是记得把自己那一双亮金妖眸变成了黑色,只是这一副星火跳跃般热烈俏丽的模样还是惹得过者见者频频注目。 白远微微一笑,眼眸微转,道:“是不怎么像人。”末了又追补一句:“你看狗都不怎么看你。” 金秋气极将头甩了回来,却也想不出骂回去的话来。 鹤妖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小狐狸道行虽深,却一直跟在灼斓身边,由灼斓在山里抚养长大,不知世事,不通人情,处处还都仿若孩童,只知一腔热血冲动行事,两日来不得进展已是极度不耐,殊不知身处人界处处掣肘难行,前路未卜而大战将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势堪忧。 想到此,他又顺便瞥了一眼跟在最后的莲妖聆漪。只见这白莲花姑娘对前面争闹仿佛不闻不知,头上裹着的白纱也掩去了不少面容,只静静走着,整个人仍是一如既往的安谧温婉。 白远又是暗叹一声,还未及想下一步该如何,就听金秋又开口道:“本来我们以为到了京城姐姐自然会出现,水到渠成。看来现在并不是那么回事,难道姐姐不在这里?” “嗯……”白远沉吟一下,“只怕是青芒消息有误。只有灼斓石簪才能感应玉龙环,而石簪又给了李珩当作信物。” “这是为何?”金秋诧异道,“难道石簪与那玉龙环同出一石?我只知那石簪能掩盖妖气。这样玉龙环便是姐姐亲自做的喽?”她略想了想,拿右手食指敲了敲左手手心,恍然:“本该如此。从来不听闻哪里风传有这种神器,姐姐却总有办法护人灵识救人xìng命。说来鸢颜姐姐不就是这样被姐姐救下的么?” 白远赞同地点了点头,神情却愈发凝重:“目下只有先去找李珩了。” 小狐狸闻言立刻便皱着鼻子在空中嗅了一嗅,蹙眉咬唇说道:“我能闻到李珩李来了这里,但城中大概才有激斗,戾气杀气扰乱了她们味道的踪迹,估计她们已经离开了。那不成天罡七星炉也在这地方?” “那便去找散仙明仞。”白远也紧起眉尖,“无论如何,他总该知晓李珩下落。” 这时聆漪已经走了上来,难得开口问他:“为何偏要李珩去寻他?他的弟弟明释不是个天赋更高的孩子?” 白远轻轻摇了摇头,只简单答道:“明释与灼斓有些过节。更何况他早已消失很久了。不谈这些,既然在此不能作为,我们还是尽快去明仞处罢。” 言罢,鹤妖打头反身离开,青衫下摆旋绽成一个小小优雅的弧,几丝鬓发飞散风中,清隽面孔微扬。转眼人已渐远,清影笼在雨意薄雾里依稀潇然出尘。后面一捧明火一瓣白莲也飘然跟上,三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便如此遥遥失却在了茫烟之中、城墙之外。 三个妖都未发觉,一个蜷伏的影子从始到终躲在街角一处屋檐之上凝视着他们,手中一面青铜圆镜凉凉反shè出一闪明光。 是夜,东宫。 战事紧迫,形势危急,兼之国师莫释诃叛国谋逆之事并未拿实,上午只是收押了莫释诃本人和他座下几名弟子,并未大张旗鼓地查抄国师府也未向外声张。不过只凭他意yù谋袭储君,就够他死罪。国师云尧将旧时同僚拿灵锁缚在了天牢底部,调遣弟子或预备随军出征、或出往京畿四处巩卫,又费了一番功夫封锁莫释诃被捕消息,安定人心。来来回回忙了一整日,此时方闲下,却不急回府,留在了太子书房屏退旁人与越昱平密谈。 “……这么说,那女子必是灵力高绝之人了?可为何我能听闻她在我脑中说话?”太子正坐在宽大书桌后,两手支在桌上平起jiāo握。 云尧闲闲斜靠在紫檀雕古玉纹椅的扶手上,浅紫白云压纹缎面斜襟长袍,莲瓣镂雕透青白玉冠簪碧玉云头,修长的手指轻抚下唇,意义不明地微微笑着,一双妖魅凤目映着满室明灯潋滟回环,沉吟片刻才低笑一声道:“殿下可是有个懂术法的相好?” 越昱平略一蹙眉,问:“这是何意?” “据我所知,”云尧微正了正身躯,手指放下,雪白双手轻轻jiāo错,“只有两人心血相连,才能心通灵识。”顿了一顿,“意即,那女子怕是曾用上古禁术以心头之血救殿下于垂危,自此殿下与她便能互感痛怒危急,甚至可以以心传言。” 越昱平闻言不禁显出震讶之色,侧眸深思良久,方道:“祚延十九年,平大理之乱时我曾胸腹受伤,回京后两月复发,那时太医们都觉不治,却奇迹般好了并不再犯。可是为此?”话虽如此,脸上仍有难以置信之色。 云尧却不急回答,只又抚着嘴唇嘴角微扬,长睫一动,瞳光明暗。“殿下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子?这般我倒想见见她了是怎样一个奇人竟不惜起用禁术以命度命,还不让人知晓自己的存在?殿下可知,心血禁术必耗损自身命数,方能换人活命?” 越昱平直起身子,纵是面色平静如常也掩不住目中震愕复杂,停了一停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此,那女子岂不是……?” “故言那人必是灵力高绝,否则一般人使此禁术早己命断气尽了。” “可看她不过及笈之年,如何灵力如此之高?她到底是人是妖?”太子从适才情绪中恢复过来,皱眉思索问道。 云尧又是一笑,掸了掸一尘不染的前摆,悠悠然站起身来,优雅走上几步,道:“或是人,或是五千年道行以上的大妖,不然进到京城地界,何以瞒过我和莫释诃那老儿?”翩翩施了一礼,也不等太子答言,便告辞道:“天色已晚,请允微臣告退回府。依臣之见,现下若想查得那女子身份,还得殿下好好想想何时结jiāo下这么个佳人。”说罢哈哈一笑,回身便走出门去。 太子却是早已习惯了他这般随xìng礼数,目送云尧身影消失,思虑重重立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只觉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五味杂陈。 却也不由他寻思太久,正当他停在一坐凤翔九天九枝烛台前凝眸沉思,忽听窗棂上有人轻轻一扣。 橙黄烛焰在他沉敛星眸中斑斓一跳,心下却隐约浮出一丝了然之意,仿佛宿命之感已知来人是谁。 慎然推开雕花轩,抬首,她在院中静静立着。 夜风中青丝柔拂,衣角翩飞,月白素色长衫在窗里泄出的那袭明亮中深静洁然。身上已看不出血火苦战的痕迹,只余下一脉清和淡雅的出世风姿。 那女子抬起头来,白日里不曾看清的面容此时在灯光下明晰清亮。本已失血的苍白面庞在夜寒冷露中仿佛有薄霜轻凝,清秀绝lún的眉眼稍稍带了清冷倦淡之意,明眸潜光宁隽,静颜澄然寂然。繁华尽落而白梅傲雪,铅华不着犹明月乘风,静水流深冰星耀暗,一挺秀树沐温淡夕照而俊逸绝世。 越昱平一时微怔,比起宫中佳丽的雍容富丽、娴淑典雅,或是小家碧玉的妩媚轻柔、羞怯温婉,她略显寡淡寂冷,却自有那种飘逸清绝、端雅素净的书卷之气,更兼淡静下隐隐藏着一股灵秀,竟不觉夺人心神。 一时间,窗内窗外,光明光暗,一个挺拔俊雅,一个静谧宁逸,两个剔透剪影遥望相对,夜深风静,灯火才洗浮尘,影影叠叠,远映出一世离合悲欢,倾城绝世,瞬间深镌。 柳烟微微俯头一礼,轻声道:“打扰殿下,望殿下恕罪。” 越昱平开口唤道:“姑娘……”千言万语要问,这时却不知再说什么。 “今日多谢殿下搭救。”柳烟依旧淡冷。 “哦,”太子负手笑了一笑,调整了一下心绪,“那本是应该的。只是不知莫释诃为何囚禁姑娘?” 柳烟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殿下还须小心,莫释诃狡诈多谋且法力高深,即使被缚,也可能对殿下不利,切不可掉以轻心。” 太子一愣,复温和笑道:“多谢姑娘提醒。可姑娘……” “小女子此次前来,就为说这些,请殿下恕小女子唐突。”柳烟却打断了他的话,又是一礼,便反身要走。 “姑娘!”越昱平急忙叫道,“至少……我还不知姑娘贵姓。” “……宁。”柳烟沉默一下,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便回身疾走几步点地跃上墙头消失在了深重夜色中。 “宁……”留下越昱平一人手扶窗底,深思的目光追进无星无月的天际,口中轻念这姓氏,若有所悟又如坠迷雾。 .。 第十章 师兄 一夜秋寒彻骨,千树碧叶成霜。漠漠五更风吹透,残云骤去,莽野苍苍草叶凉。天将明还暗,碧落高远,天地无言。 清晨寒气之中,这一片郊野上草木清气四溢回环,青青翠翠充盈鼻腔,眼前天野之际迷茫一片,依稀晓光初露,淡青微黄的一线渐渐由一点向两边蔓延而去,东方将白。虫声也无,渐弱的萧然长风奏叶成曲,仿佛风雨过后宁静的海上泛着层层细浪,习习漫上晨曦里暖金的沙岸,再小兽逃匿般沙沙缩退归去。空气中一派清早独有的粹然洁净与宁然悠闲,万籁无声似有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震碎了这一片静寂,一匹青骢俊马矫然奔驰过野,踏碎露草青末纷飞,将亮犹沉墨蓝天幕之下宛如一掠剪影倏忽而去,仿若yù纵入那青原与紫天夹出的一缝,从此跃出天外,再不惹万千凡尘。 马上一道月白影子微俯,疾驰中却只觉四周景色乱成一片斑驳杂色,混混揉揉硬挤入眼,耳中也轻轻尖鸣,胸中滞闷,五官皆困。 柳烟忽地侧翻下马,青骢尚在疾奔,一时察觉失了主人,又跃出了好几箭地才刹住回头,却见那抹皎然月白正蜷伏在及腰深草中微微颤抖,不知发生了什么,它迈前几步又犹疑停住,一双清湛黑瞳中竟显关切之意。 原来柳烟被囚两日,身中剧dú,又强力御敌,早已不堪重负。只是强自坚持,在城中耽搁一日,一来yù提警太子,二来又见妖族入京想由此寻出些蛛丝马迹,最重要还是为再寻机会入国师府取拿七星炉,却不想国师云尧设重兵看守,以她重伤之体再无力潜入。不得已,只好连夜离京赶赴明仞隐居之地竹池,见到李珩再作理论。 竹池距京城并不算远,在四方郡境内,快马加鞭一昼一夜便可到达。柳烟不敢再耽误,重伤之下无眠无休便拖着疲极之躯纵马飞驰,然剧dú虽逼出,仍伤及五脏六腑血脉元气,兼之失血过多,精气相断,本已有不足之症,她自然无可撑持。咬牙坚持了一夜,现下已然耗尽灯枯,一手紧攥寒草,一手强压心口,浑身颤颤若遭酷寒,肩头一凛,喉中腥甜一涌,便吐出几口暗紫发黑的血。 唇上犹带青紫,她却仰头看向苍穹深吸几下断断续续笑了起来,眸中却幽幽然深埋一片疾痛惨怛。目光茫茫仿佛穿透了破晓前的深幽沉暗,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宁言潇啊宁言潇,你自负天赋异禀,不同寻常,说到底却是另一人的力量另一人的修为,自以为身负一招半式便可独步天下,扶危济困,现在却落得如此地步……”她半笑半咳着自言自语,语气中三分无奈,两分自嘲,余下尽是萧瑟落寞。 挣了几下勉强站起来,颤巍巍攀住缰绳靠在青骢马背上,一手慢慢轻柔地顺着青骢马光滑的鬃毛,柳烟望着马儿黑亮的眼睛心中稍觉平缓,嘴角却依然无力颓然地向上弯着,淡淡叹息,只愿脑中无思无想,一直这般倚靠下去。 一心空茫中却忽听又一阵马蹄遥踏,一瞬便近了许多。柳烟警然抬眸,手握缰绳循马声望去,方才僵死的六感全开,右手食中两指已探入银腰带中念起一把惊雷扇,凛凛已是准备再战。 那遥遥而来的一匹白马银鬃飞散,洁然胜雪,身后是乍破的曙光,明橙亮黄金光如箭,勾勒出马上那一道逆光的身影清晰峻拔,衣带当风,一柄古朴巨剑斜挂身侧,被初阳映shè得恍若通透的脸上似乎绽着一抹潇洒淡笑,人未至而声先起,洒然如光意气昂扬,却不知为何带了那么一些懒散自在之气。 “烟儿!”那人叫道,声中含笑,跳脱不羁。 柳烟愣了愣,忽而抛下马缰奔前几步,欢喜之情溢满眉梢眼角,登时把适才还凄凄楚楚的一张小脸照得明光四shè灿烂动人。 待那人纵马驰骋到近前,方跳下马还未及立稳,柳烟已一个箭步扑了上去,那人赶忙伸手扶住她摇摇yù坠的身子,却见她抬头欢欣一笑,眼中满是倦意,唤了一声“师兄”,便晃了两下昏倒在了他的怀中。 稀薄却无坚不摧的金色自东方辐裂开来,一息万里铺盖了山河秋意,草青露映晨光而剔透,天地莽野沧桑寒意尽退无痕,树带高光而笑,云斜朝霞而歌。天,已然破晓。 眼前黑洞洞浑浑噩噩,似有微光潋滟一波,“这是哪里?”柳烟脑海中懵懂一动,那光便bàozhà般扩充到了视野的每一角落。 她轻轻眯了眯眼,皱眉看着眼前一处,只觉脑中绞痛翻滚,身上一丝气力也无。 “你醒了?”一个声音蓦然想起,话音方落说话人已到面前。 柳烟吃力将头侧了侧,看见来人释然一笑,渐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师兄怎么来了?”她声音微弱地问,却已是费尽全力。 被她唤作师兄的男子手中端了一碗yào坐在了柳烟床边,手上汤勺转了几转,扬眉笑道:“自然是师父命我来照看他最心爱的小徒儿的。” “师父……可好?”柳烟眉尖又是一蹙,想来是头痛难忍。 “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师父。”那男子笑意微隐,轻摇了摇头,眸中几丝怜惜疼爱,“他老人家一切都好,就是不放心你。” 柳烟长叹一声,眸光暗淡,失意笑道:“师父错爱,我本不是什么天资超群,枉费了师父一腔心血。说来师兄必觉奇怪,可我的灵力全因一个大妖寄住体内才得,不是我自己的本事。” 那个风华傲世洒脱不羁的男子闻言却是面色一凝,停顿一刻,方肃然说道:“师父便是令我为此事而来。” 柳烟听了这话惊愕转头,手撑床榻便要起身相问,一时牵动经脉气血翻涌,头上一晕又要栽下去。那男子急忙托住她,轻轻将她放了下去,压了压她的被角低声抚慰:“别急,我慢慢讲给你听。” 这男子便是殷琊山岁星白如琛座下的大弟子郁和清,江湖人称锦岳公子,全因他天下闻名的倜傥风流翩翩风度。此人身世颇是不凡,原本是前朝皇族遗后。前朝皇族几遭屠戮殆尽,只有一位当时尚幼的公主侥幸为宫人调包救走,藏在民间照养。这残孤血脉本来就人丁不盛,到了郁和清这一代只剩下他一个后代,他的祖辈父辈还曾致力雪恨复国,可他却不知为何逆宗祖之意,小小年纪便离家上了殷琊山拜师学艺,再不理会什么家仇血恨。长到了十六岁力足出师下山,却只是隔三岔五跑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山去云游八方风光恣意,不知惹下多少冤家情债,再溜回山里依旧跟着白如琛研习术法,修纂典籍,一副一派大弟子应有的尽责勤事模样。 殷琊山各派中早有不少人对他这般做派不以为然,然白如琛从来对此不加过问,他也我行我素自在逍遥。向来挥洒自如游戏四方,时而惫懒时而轻狂,郁和清颇有些恃才傲物目无下尘,一干师门同窗中能入他的眼的也寥寥无几,却偏偏与只在殷琊呆了四年的三师妹亲近。 柳烟这名字便是他取的。犹记得那时三月春风正好,缱绻柳絮作雪飞,万缕不改上青云。殷琊山上新景清明,云光点点淡淡,和风轻扬薄衫。她十一岁,他十五岁,青青风华正好,暖光满目盈眉。青衫随xìng的少年几步走下蜿蜒石级,三分跳脱,一分浅笑,见到师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眼睛便一转投向了紧攥着师父手一心想躲在师父身后的女孩子。 “这是你三师妹。以后可不要再胡闹,给师妹作个好榜样才是。”师父温然说道。 少年灵活的眼珠转了一转,笑嘻嘻问师父:“师父,师妹芳名呢?” 却见师父温和缓静的微笑微有一凉,以目制止他道:“便记得她是你师妹就好,不需多问。” 十五岁的郁和清听了这话,嘴角轻轻一抿,目中已有几分与他年纪不相称的精明了然,随着师父向山上走去,嘴里又说:“师父,咱们山中那么多师妹,叫来叫去倒没意思。不如再起个名字吧。” 白如琛闻言一笑,问:“那你说叫什么?” 少年倒是一副早就想好的样子,笑道:“柳烟如何?” 白如琛轻抬下颌正yù评价,却听见一直不说话悄悄躲在身后的女孩怯生生发问:“是‘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的‘柳烟’么?”声音小小的,一双明眸却第一次正视了已是她师兄的少年。 “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柳烟’。”少年洒然一笑,眉间明亮压过了万丈春光。 “……所以,师父判断那玉龙环十有八九在你出生时便植入了你的心脏。感应到几日前你身上的九曜护体晃动受损,他才告诉我这些,叫我赶来救你。”郁和清平静地给柳烟讲完,虽然知道此时柳烟精力枯竭应当休息,可以他对师妹了解,知她xìng情倔强遇事向不肯轻易妥协,只有将详情知会她。 “……果然,我是凭借那环才学得会术法……”柳烟苦笑。 郁和清却摇头笑道:“你是搞错了先后啊烟儿,你以为那些妖族为何偏寻你作宿主?就是因你天资卓越绝世超凡。” 柳烟此时已是精疲力竭,虽不觉自己有那么与众不同,却也无力再加反驳,只勉强说道:“师兄,咱们得赶紧去见明仞……受人所托,不能再耽搁。” “你放心。你先好好休息,我自有办法带你及时赶到那里。”郁和清扬眉一笑,潇洒自信跃然眼角,手上轻绕,在柳烟额上画出一个安息符,看着她慢慢将眠,眼中浮起一脉少有的和煦温柔。 “啊,师兄!”却见小姑娘又想起什么似的猛睁开眼,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倒把他给吓了一跳,只见柳烟摸索片刻擎出来一柄绘着流水小屋的团扇,递给他道:“我在里面囚了一个人。这几天都没给他送食物……我不是故意要饿他,你帮我赶快送一些吧。”原来是那柄收了唤她‘郡主’yù将她带走的黑衣男子的扇子,她这时倒没忘,想到那人肯定早就饥馑困顿,不禁又是一番懊恼自责。 郁和清无奈笑笑,嘴角一扬带出几分懒散态度,也不多问缘由,只叹道:“你总不能指望自己被缚在铁镣上时还有空闲找东西喂他吧?安心睡吧,保证鱼翅熊掌猴头燕窝送到!” 闻言柳烟“嗤”地笑出声来,长睫扑闪几下,眼睑慢合,这才放心沉沉睡去。 .。 第十一章 恩怨 祚延二十三年七月廿一,兵部报,冯以宁云麾军未出京畿百里而靖平王叛军已攫广安,广安郡守姚庭率亲兵巷战死守终是不敌,宁死不屈自戕于郡衙正堂。 刑部报,国师莫释诃失踪于天牢。 几枝暖光晃动灯影摇曳的精雕镂花高座烛台下,太子斜靠在紫檀椅背上,一手倚在扶手上支着额头,修长有力却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压着眉心,暗纹精细繁复的袖口微垂,压出了几层宛若秋水涟漪般密叠的褶皱。表面上依然如往常般平静自然,然而他两眉之间不易察觉的轻微沟壑还是泄漏出眼前境况之困之忧之急。 撑起身子心不在焉地又翻了一翻桌上的奏本,暗黄的封皮一恍,感觉眼睛有些刺痛。越昱平这才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一整天来在朝臣近卫面前一丝不乱的稳妥镇静,面对朝堂上指责苛问惊慌失措这一干纷扰时的浅笑安然,这时才有了些微的晃动。眼睑轻垂,眸光微暗,疲惫之色霎时爬满了他原本清明刚硬的双眼。明日父皇便可抵京,越昱平不知自己该是轻松该是惭愧。 手指仍搭在那质感柔和的本章封面之上,眼前这一片深色却飘飘摇摇一径浅了下去,封面上那些细小密排的菱形纹路也挤挤挨挨融作了一团,又仿佛受惊般猛地四散开去消失在了一天一地的明光里。 昏昏沉沉,远处似有人声嘈杂,到了近旁却是深重的静寂……胸腹中仿佛坠压着千斤重又冰冷粗糙的硬石,想要摆脱却无从摆脱,只能任由那沉重冰冷渐渐把全身包裹…… 似乎连远处的嘈杂之声也抛却了这里,这时只余下无边的静……眼前突然有微弱的星光一闪,温和轻柔的橙黄仿佛将已经失却的暖意带了回来……是火光?是阳光?……本来早已失去知觉的身体不知为何竟感觉到了一个轻柔的触感,一只轻软的手不轻不重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按在了那冰冷沉重之上,坚定而温柔地将温暖源源不断送入体内,绵绵地将那侵袭全身的寒意包裹吞噬……最后一瞬,寒冷被吞灭殆尽,血液再次欢畅地流动回环,那一点的星光绽放般充斥了整个视野,灿烂光华之中,一个淡色渺茫的身影…… 越昱平身形轻微一震,猛地醒了过来。曾几何时,这个时常到来却总这般中断的梦令他困扰琢磨,现在,他却已经知道这梦的后半段了。他再次微阖上眼,不必入睡,眼前的黑暗中便浮出了那淡色的身影,那影子自他榻边立起身来,一身白衣皎然,一双宁隽明眸安静谛视,千言终是无言,反身yù去,再一回眸,清秀绝lún的眉眼在光中依稀含笑,那笑容淡如夜光又暖如春阳,若悯若伤,若疲若喜,dàng漾流淌,刻骨铭心。 越昱平缓睁开眼,目光所及仍是夜色烛火,雕梁朱漆,案牍笔砚,富丽堂皇。再看向昨夜那扇隔开了他与她却连接了他们视线的窗子,心中隐隐期望再有轻叩窗棂的声音,下意识站起身来走到那里,抬手放在了窗框之上。 “殿下,”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娇怯怯的声音,一个绯色绸裙描金轻纱的宫装丽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太子身后,仪态优雅地轻施一礼,一头乌黑长发绾成望仙髻,步摇随着她的身形微微一颤,仰起脸来,眉目精致妩媚。“自从昨日回宫,殿下已经两日未合过眼了,还请殿下保重身体才好啊。” 越昱平闻声转回身来,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而看向那女子时已然如平常一样温和平稳,道:“我自有分寸,你去休息吧。” 那宫装女子抬起方才一直温顺垂着的眼眸,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摄于太子静稳温然之中那深敛的威严端肃,不敢再多劝,只好施礼低声告退。缓步退到门边仿佛仍有不甘,她又抬头看向窗边那个静立着的长衫静雅的挺拔身影,眉间几分关切几缕幽怨,却到底无可奈何。 “明日一早,我们就能到达竹池了。”另一处,郁和清正笑道,身上白衣玉佩不因灯光昏暗而稍减贵气,反而夜色之中多添了几丝洁然闲雅之意。 “哦……那是最好。”一旁榻上柳烟依旧虚弱不堪,不过睡了一天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说完这几个字,她又闭上了眼睛,苍白得仿佛透明的面颊埋在绸缎枕头中,映着烛火摇晃的光芒更显憔悴赢弱。 原来柳烟是睡了一天,郁和清却连歇一下都不曾,一路骑马载着她直奔明仞的竹池而去,其间还不得不时常施缩地术加快速度,一日下来实在力不能支,又考虑到柳烟身体虚弱不能一直奔波,这才进了秀景城寻了一处旅店安置下来,打算休息一晚等天一亮就出发继续赶路。 柳烟自然也知道师兄一整日劳顿,隔三岔五醒来就一直保持着从道歉到感激到关心再到道歉的话题循环,现在终于折腾得没了力气,连正事也快没劲儿去谈了。 “那个莫释诃……为何抓你?可是因为他发现了灼斓在你体内?”郁和清在一旁等她缓了一会儿工夫,收敛了一下惯常满不在乎的神情,问道。 “是啊……他这么说的,什么杀他妻儿,毁他道行……我看全是胡说八道,要是道行真给毁了他那两条惹人怜爱的蛇是怎么回事?”说起这件害她至深之事,柳烟语气半是恼火半是讽刺。 “你说他召来了烛龙寒螭?”郁和清轻抚下颌,嘴唇微微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那可着实不弱……放眼大炎乃至整个人界,能召唤这种灵兽的绝对不出十人。师妹,你能打败这等高手,好生厉害呀!”说到最后,又恢复了平常那笑谑无忌的调侃态度,惹得柳烟白了一眼过来。 “这么说我得谢谢那两条蛇,不是逼出它们纠缠莫释诃,我还真没希望打过他。不过我觉得要是那两条蛇在帮我之前没有咬我那就更好了。”柳烟这一副言笑讽戏的神态语气和这一张厉害嘴巴全是从郁和清那里学来的,可谓颇得几分真传。 她师兄瞅着她轻声笑起来,烛光下那英俊的笑颜宛若如镜湖水上dàng过的清风般明朗不羁。“妹妹你发起狠来可真了不得,连烛龙寒螭都能硬逼出来。什么时候帮哥哥逼出只嘲风来,哥哥再去除妖就不愁喽。” “哼,”柳烟嘴角一撇,眼睛一横,身上没力气气势倒不减,“还除妖呢。你师妹就是个妖,怎么不来除啊?” “嗯……”郁和清斗嘴斗得棋逢对手,这时也不急说正经事,只顺着柳烟话题作势朝她这边一倾,装作压低声音道:“我呢,向来不做除美女妖这种有伤风雅之事。听说你这里那个灼斓可是天地间少有的美人,也不替哥哥引荐引荐?” 看着郁和清故意作出的挤眉弄眼的样子,柳烟“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脸上也稍稍有了些血色。“得了吧你,哪天我摊着个万年妖精做我嫂子,我可就只剩去安慰师父他老人家啦!而且自从我逃出来,那个灼斓就没有再说过话,即使我问也不行。” 听到柳烟谈起了这事,郁和清方收起了嬉皮笑脸,退回身子,眼中显出了清浅微冷的肃然之意,“其实……依师父所言,那玉龙环一旦植入了人心,环中灵识便会侵蚀宿主灵识。弱者,与宿主灵识共存;强者……则直接逼散宿主灵识。” 话音落,方才虽然昏沉却一派恬然温馨的室内仿佛从地底蔓延上来一层纹路凸凹崎岖的寒冰,沉默,烛焰细弱,缓缓淌下一滴暗黄浑浊的蜡泪。 柳烟怔忡地望着他,只觉自己的师兄近得就触手可及,可又仿佛远在看不见的天边。郁和清也定定地看着她,蜡烛的微光映在他的眸中,却仿佛点燃了漫天的群星、燎了夜色之中整片静寂广阔的原。 “师兄……”过了许久,柳烟才吃力地吐出了这样一个仿佛依靠的字眼,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下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我……到底是谁?” 郁和清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微低了眼眸伸手隔着薄被握住了柳烟的手。 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抑制不了一潮一潮翻涌上来的疑惑、茫然、恐慌和凄惶,她只能感觉到他手上坚定的力度,慢慢向她的手与心传递着温度。 仿佛有千年万年那么久,郁和清复抬眼看来,眼中是比方才更明晰的坚定与温暖。 “烟儿,不管你是谁,于我,你就只是我最亲的三师妹。无论你是与我世仇的宁安王郡主宁言潇也好,还是妖界至尊叱咤风云的兰妖灼斓也好,我只知你是‘两岸晓烟杨柳绿’的柳烟,是‘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柳烟,是与郁和清一同四处闯祸挨骂受罚、一同赌书泼茶登高对赋的柳烟,是那个因为不肯抛下同伴结果没能通过师父设下的九宫八卦阵的迂得可爱的柳烟,至于那些别的什么,统统与我无干。”其实自师父告诉他玉龙环之事起,又或者是在更久之前,他就隐隐在心中斟酌思虑该如何把话说得婉转,而这时候,却脱口而出这样一席直而又直不加修饰的话来。 果然柳烟先是讶异一愣,而后眼神慢慢柔和静谧下来,待到他说完,她才抬起已然宁和却仿佛叹息的目光,摇头淡淡说道:“师兄,你竟已经知道了。” “不错,我早就知道你是宁言潇。不过既然我都没意向替我老祖宗复国了,自然就更没兴趣因为你老祖宗奉命对我老祖宗赶尽杀绝而去跟你过不去。”郁和清不以为意地偏了一下头,脸上又露出那副标准浪dàng游侠的表情,一番本来惊心动魄血海深仇的话让他说出来,倒像是闲得无聊随口提提一样。 柳烟这次却没有笑。她强撑起身子,不等郁和清反应过来,便手支床沿深深俯身拜了下去,散开的长发簌簌落在她的胸前脸前,遮住了她苍白的病容漆黑的眼瞳。 郁和清赶忙一把扶住了她,又是着急又是无奈道:“我说这些是叫你拜的么?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力气,别再浪费到这上面啦!” 却见柳烟缓缓抬起头来,郑重道:“宁言潇自知无可替先祖赎罪,但求师兄受言潇三拜,只为师兄胸襟磊落,自此两家不言仇!” 郁和清听了这话,也不再多加阻拦,慢慢撤回了双手,眼中担忧感慨,更多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端正严肃。眼前柳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撑着身子缓拜了三拜,再支持不住就要倒下,他却是早作了准备接住她,小心翼翼扶她躺下,为她仔细掩好了被子。 “皇权之争,哪一次不是流血漂橹。宁史为炎太祖越和严谋,自然须做这等不近人情之事,更何况宁史已算得宅心仁厚,尽量不杀无关之人。所以我从来不想去复什么国,那只是又一次离乱动dàng罢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说到最后,已然长叹。 柳烟默默听着,末了忽地笑了一下:“师兄,世上能有你这样的人,真好。” 郁和清一怔,看向她。少女的眼睛温和而纯粹,面庞上仿佛笼了一层淡薄轻柔的浅光,仿佛初生的婴孩,安然信赖地笑看着他。 一抹与柳烟一样静谧淡然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是非对错,尽在人心。 “你不担心自己是妖了啊?” “妖也是你师妹,你可别耍赖不认哪!” “啧啧……人家灼斓可是天地间少有的美人啊,你看你……其实我有信心你绝对不是妖。” “……找死!” .。 第十二章 陷敌 郁和清横剑当胸,一柄四尺厚刃长剑隐隐嗡鸣,原本朴拙无华的黑铁剑面上仿若镀过一层精银,每一道深篆的密纹上都回环流淌着四溅的银亮光华,映着白如琛座下大弟子的俊面在刺目白光中模糊了边际,似真似幻。 柳烟跪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匆匆设下的保护结界里,两手jiāo叠放在膝上,腰板挺直,如瀑长发静垂委地,衬在月白锦衣上浓重而端凝,偏又因这般毫无修饰显出了一丝恣意不羁的意味。头发时时因为身周峙斗激起的烈风翻飞飘散,拂过面庞遮住她的双眼,她平静冷然注视着的目光却不曾有一刻的晃动。法术相击相侵的光暗jiāo接里,她清楚地知道胜负已分,师兄即使能抵住一时半刻,又哪里真是能召来灵兽双蛇的莫释诃的对手?只是她更清楚,正如郁和清会在她已是重伤的情况下仍告诉她残酷无情的真相一样,她也不会在现在这样强弱已判的情形下阻止他继续坚持。 只因为都太了解对方,太了解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所以总是以某种别人看来残忍的方式去对待。就像残忍地对待自己一样。柳烟静静坐在结界rǔ白的淡光之中,想到这里时嘴角甚至噙了一点轻淡的笑意。 大半个时辰前,郁和清带着她纵马驰在通往竹池的小道上,马蹄起落溅起坎坷地面上的点点灰泥土砾,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马嘶,人落。那飞扬的细土霎时变作重重土幕直接深黑的天空,团团将他们两人包围其中。纵起横铺的土幕如同暗夜里被惊起酣眠的巨兽般愤怒咆哮翻腾,土幕外是一个狠厉的声音在快意大笑。 望着面前白光里莫释诃疯狂yīn鸷的双眼和郁和清冷定不移的浅笑,柳烟的瞳中流光四溢,却似一丝光焰也穿不透那深重的静谧落在她的心里。她仍旧是神情淡淡地目睹着一切,任思绪飘移向不可知的地方。 是己是彼又真的那么事关紧要?若是自己,自己又是谁?若是灼斓,那灼斓便也成了自己。红尘滚滚,世事变迁,黄尘清水,沧海桑田。人,妖,仙,神,魔,痴狂执念,又有谁真正知道自己是谁?我便只是我罢了,十七年来,有人唤我宁言潇,有人称我柳烟,再以后,不知还会挂上哪些名号外物。我思我想,我爱我憎,我走出的每一步,我写下的每一笔,这才是所谓的我自己。 可究竟再以后会是怎样的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以后,宁言潇或是柳烟的以后。人生一息,弹指一挥,终应无所挂恋。只是大约仍有一些恩怨未了,仍有一些人事无法放下,仍有一些困惑还是困惑,仍有一些愿想还是愿想。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唇角微薄的笑意却深了些。世上少有人能无挂无碍抽身而去,多你一个又何妨? 眼前郁和清左手猛推剑锋,目中迸出狠决锋利的清芒,剑面上流动的银色符印应着他的清叱翻飞而去,腾跃在空中jiāo缠成三条时卷时散的符印柱,直冲双手结印的莫释诃而去。莫释诃大笑着,瘦削如刀刻的面颊因被囚牢狱更加深陷,周身发出的法力慑力却没有半分减弱,三条符印柱未近他身前三尺便被击成粉末,一道厉火却已从他手中喷出shè向了郁和清。 这么长时间,与这样的对手抗衡,郁和清的灵力早就消耗殆尽,只凭了一股心力强撑下来。烟儿还在后面。他心中只反反复复这么一句话。 柳烟凝视着他,目光安静柔和仿佛还带着些许安宁欣喜,全不理会愈发惨烈的激斗和不远处狂笑的莫释诃,那模样好像多年前郁和清一举夺得殷琊武比的头筹时她自豪笑着的神情。 师兄……是啊,师兄。我们是一样冥顽不化的人。固执着偏要清醒地去活,然后费尽心力做一些自以为对的错事。明知不可为而为,又想要求别人不这么做。自负,尖锐,任xìng,你我太相像,又偏偏知己知彼。以至于碰到了一起,忍不住就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只能选择用对待自己的那种凉薄的方式对待本是最在意的人。 她再嘴角一挑弯出仿佛自嘲的笑意。明光又是一闪,却有一道黑红的血自那挑起的嘴角慢慢淌下。她目光瞬也不瞬,依旧淡淡安详地看着郁和清模糊的背影,一只手却缓缓抬起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指节绷出的透明的白越来越明显,她脸上的宁静终于隐隐有一丝晃动。眉尖一蹙,像是再也经受不住某种巨大的痛苦,她浑身猛然一震,身子向前一扑,一朵血色蔷薇便盛开在微潮的地面上。 察觉到她的异样,深陷鏖战的郁和清惊回目光,一看见她吐血不止,心中先惊再痛又恍然明了。“烟儿!”他声音里满是急痛担忧怜惜,甚至还带了些许责备之意,这么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停了一日的秋雨这时又飘飘摇摇洒了下来,携着丝丝深凉清凄,穿过层层雾浓风寒,辨不清的银线编织了朦胧氤氲的天地空茫,一时间刹那生死的修罗场也仿佛沾上这清冷的柔情。 保护结界挡得住法术却遮不住风雨,柳烟深静的长发上凝起一点一滴的雨珠,细细密密濡.湿了原本的俊逸不羁,只余下一湾安然温婉,静寂中尽是清寒。 “你这又是何必……”一句话仿若叹息,郁和清回首看着柳烟血色唇角依旧淡然的微笑,目光也慢慢散开成疼惜怅然的宁和。 那边莫释诃又放出几道厉火,郁和清却再不抵抗,只一跃退进结界,一手拥住柳烟单薄yù坠的身子,一手前伸,燃上自己所剩仅有的灵力维持住结界。莫释诃见他退败,大笑几声,两手合十又猛然一扬,一张金色巨网便铺天盖地呼啸袭来,弹指便把柳烟师兄妹罩在了其中。 金网一时还不能突破郁和清的结界,只是莫释诃清楚得很,只要郁和清残余的灵力耗尽,那这师兄妹两人就是瓮中之鳖。他也不急,仿佛猫逗弄耗子般微微笑着玩味眼前郁和清以命相拼的场景,一边手指微动慢慢收紧巨网。 “烟儿……你还是傻得可以,给我施下无伤符,你便要和我平分我受的伤,这样谁也逃不出去啊……”郁和清虽已是力尽精竭拼死维持,仍如往常般戏谑一笑,偏过头来,深深看进微微颤抖着的柳烟眼里。 柳烟此时跪坐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白衣上点点是仿佛凛冬静雪盛放红梅般的血迹,呼吸都断断续续一息不接一息。她勉强深吸一口气,胸中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肩头不禁抽搐一下,感觉到师兄的手臂更用力地围住了她。“……不然我自己瞅个机会就开溜?他抓的可是我哎,最实惠的办法是你走我留,准保一个。可你又不肯走,我要是非让你走,你又不知该怎么骂我了……所以只好下无伤符喽,下下策。不过是某个傻瓜师兄带出的傻瓜师妹唯一能想到的做法。”她的声音断续微弱,却也如她师兄那样依旧仿佛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 “好啦……傻瓜师妹,”郁和清长叹一声,看了一眼远处的莫释诃,又看回柳烟,笑道:“看来傻瓜师兄这回得陪你碧落黄泉的来一趟了。” 言罢那本已逐渐稀薄的保护结界轰然崩塌,郁和清身子猛向前倾,双臂紧护住柳烟,用自己的身躯为柳烟挡住了袭来的金网。那不知是何质地的金网仿佛比精钢利铁更加锋锐,才一触及他身便已一格一格深深割进了他的血ròu,殷.红霎时染上锦岳公子的翩翩白衫,触目惊心。 这胜似凌迟的痛苦却不曾淡褪他脸上潇洒的笑容,只因柳烟看不到他流血的背却看得到他微笑的脸,所以即使不能忍,也必要忍。烟儿……他在心中轻轻,缓缓地呼唤,所有不能诉说的,已然尽诉。 柳烟却当真不甚明了自己师兄现在的处境,适才他一进结界,她便因力不能支撤去了无伤符,现下她不能与他共分伤痛,在他怀里又看不见外边的情形。但她也隐隐觉得不好,便手指捏出续命符抵在了郁和清的胸前。 这又是以命度命的法子。郁和清剧痛之中依然清醒,察觉到了柳烟动作大惊,却动弹不得不知如何阻止。 正在这当下,那割入血ròu的金网突然一松,脱离ròu骨又是一阵难耐剧痛。郁和清也顾不得其他,忙趁着这一息工夫按下了柳烟抵在他胸口的手,正要痛极斥责,却看见柳烟正将眼睛微微眯起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一处。 郁和清不敢放松警惕,仍一手护着柳烟,一边微转了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莫释诃收了金网正祭着玉如意与另一个影子战在一团难舍难分,速度之快,法术之强,连郁和清也难看出究竟。 “柳烟妹子!”另一个方向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叫唤,柳烟愣了愣,条件反shè循了声音看去,脸上不是了然的笑意,却仍是一副更加愣愕的表情,怎么也不能理解这个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在这里。 那边叫她的,竟是赤刀盟江北分舵主、京城混江湖杨易景。 .。 第十三章 曾经 “可找着你啦,柳烟姐姐!”一个小脑袋从杨易景背后探了出来,原来杨易景忠实的尾巴跟班木文也跟了来,这时还在光焰四溅中畏畏缩缩,看见柳烟却难掩一脸兴奋。 这边郁和清征询地望了柳烟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低声道:“一个京城的朋友。”这才微微一颌首,转回头去看那边愈加激烈的争斗。那团刺目的冷光之中,只见莫释诃的身形急动,玉如意化作一道泛着蓝光的白芒,在空中来回穿刺突围,留下一痕痕倏忽即逝的残影。而他对面正舒臂轻挥如同静莲初绽般即使在纷飞烈焰之中也依旧翩然洁净的白影却从容无比,双手微一开合,一纹纹透明的连绵光波便推展开去涤dàng风烟,和那人影一样柔和得仿佛三月里漾漾的春水。莫释诃的猛烈攻击却始终突不破这好像微薄却绵延不断的柔力,那翻飞的玉如意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困于劣势,白芒虽仍旧狂闪,却一痕接一痕湮灭在那无色的压迫中。 莫释诃心知自己处境堪忧,手上又狠狠一发力,玉如意一跃shè回他的手中。他口中轻叱一声,右臂猛甩,那三镶如意骤然一声zhà响,利光一shè,zhà裂成了无数四散的碎片!一时间天地皆明,白光恍目,那无边白光之中是无数利箭般锋锐流窜的玉片,正凶狠异常地向所有人袭击而去! 郁和清来不及多想,反身护住柳烟,勉强用刚恢复的一点灵力撑起了一个保护结界。柳烟却另有担忧,挣着要往杨易景和木文处去,怕这两人不通术法遭池鱼之殃。郁和清正在无奈,却听那边远远传来一个仿佛娇嗔却暗藏狠意的声音。 “呦这小孩子发狠了嘛。居然连自己的宝贝都不要啦?哼,几年不见真是长进不小哪,明释!”这女孩嗓音并不大,可无论还在空中的莫释诃、聆漪,还是站在下面的郁和清、柳烟、杨易景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那声音就响在自己耳边一般。 莫释诃闻言心下一凉,果见自己拼上法器放出的幻光利刃随着那话音尽数在一瞬间被吞噬得了无踪影。幻景一散,便看见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飒然立在正对面,一根长辫垂在胸前,一双金瞳灼灼似燃,单脚点空,另一脚略略抬起在后虚撑,右手随意地抬在身侧,手上凝着一团深紫的光球,那紫色中裹着的星星点点的白焰正是莫释诃三镶如意自裂后放出的终极法术。 “哎呀,我早说了,跟这种小孩有什么好手下留情?!”金秋看也不看对面的莫释诃,转回头对身后的聆漪撅嘴说道,“干脆利落的多好!那样的话这难得的三镶如意也不必被这不知深浅的小破孩毁掉了这如意可是灼斓姐姐赐给你的!恩将仇报的东西!”最后两句是对着莫释诃喊出的。 听到这句话,一直垂着头不知作何打算的莫释诃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yīn狠鸷dú得连仍在下面的柳烟郁和清等人看了都暗暗心惊。金秋却毫不在意,斜偏了头微抬下颌睥睨着对面的人,手中那个光球还被她一上一下懒懒地抛着。 “恩将仇报?……呵呵……今日落得你手中,要杀要刮也是随你。你们这些肮脏的妖精……总有一天,必会有人替天行道,将你们斩杀殆尽!”他嘶声厉喝,眼中闪动着绝望疯狂的暗影。 “这倒好。”狐妖金秋冷冷一哼,还是那副闲聊的模样对着莲妖聆漪慢悠悠地说,“人心不古啊。灼斓姐姐那时救了明家这两兄弟,教他们法术,养他们长大。没有姐姐,他们早就饿死在草堆里了。现在呢,这哥哥是说什么都不来帮忙,我还生气呢,看来这弟弟更不像样子,要把我们斩杀殆尽呢” “灼斓那妖孽救我们兄弟只不过是为图我们明家的祖传秘宝罢了!为了夺我宝物,她囚我兄长,废我灵力,最后连我的妻儿都要杀!……”言至此处,仿佛再无气力,莫释诃双手紧握,克制不住全身颤抖。 “你以为,你所知道的那些就是真相吗?”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丝丝的冷然静肃,仿佛一瞬将所有的人都裹入了深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白远立在杨易景前方一处,眸光淡静,负手上看。 莫释诃冷笑一声正yù反驳,突然眼前景物蒙了层纱般淡淡烟去,另一重全然不同略带褪色泛黄之意的景致弥漫而来,那些记忆深处刻意被埋藏的熟悉场景猝然而至,今夕何夕,恍惚迷离。 暮色四垂,暗淡的天空之上残云静默。一卷凉风呜咽,衰草折腰,风烟摇曳。 还隐着几点残火的断壁残垣三天前曾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富丽堂皇的建筑,这是,或曾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巫觋家族之首江南明家的府邸。三日之前,一片如常的宁静中,遭另三大家族联手突袭,如今断墙瓦砾之下了无人声,殷.红的血迹冷凝四处,yīn风一起,凄如鬼哭。 议事堂、祭灵阁、观星台,全数付与尘埃。万卷藏书千种秘宝尽为掳掠,琳琅奢靡消散于烈火。明氏家主明曾奚耗尽灵力而亡,直系传人明经远、明经辽被投入炼妖炉,就连后辈中最出众的明经遥也焚于dú焰。族人被屠戮殆尽,曾经的明氏一族,族灭。 一片鬼域般的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丝“沙沙”的声音,轻微无力,却在残风之下格外刺耳。废墟边缘一处看来原本是后院马厩的地方残存着几方枯草,那干草之下隐有动静。原来另三家以为斩草除根,大功告成,却忽略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也许连旁支都算不上,他们的父亲本就出身没落的一支,又天资平平,到了成年也不曾修行成合格的觋者,只能在府中当了杂役。他的孩子连随同辈行“经”字都不能,虽也依族中规矩跟着其他同族一同学习术法,却因父亲的身份倍受同龄孩子欺侮。不想到了这等时候,这种卑微倒救了他们xìng命。 趴俯在草堆里,身子早已僵硬,更不用提三天三夜水米未进,饿极只能强咽下些干草,现在两个孩子早已不能撑持。十岁的明仞一手安慰地放在弟弟背上,心中恐慌却勉强掩饰着不让弟弟看出来,早就饥渴jiāo加精疲力竭,却还在用最后的力气声音细微地告诉弟弟不要害怕。 “……再等一小会儿,咱们就出去找吃的……等那些人走远了……别哭、别哭……有哥哥在呢……” 三天来,七岁的明释先是惊恐地颤抖畏缩在草堆里听着外面不远处的杀喊嘶吼、尖叫哀哭,之后喊杀声宁息,又因饥饿恐惧哭了一天一夜,哭累了便呆呆紧挨在哥哥身旁,现在终于又止不住啜泣起来。 “哥哥……我们会死吗?……爹呢?经遥姐姐呢?她怎么不来找我们?我饿……” 明仞的脸色yīn沉了下去。父亲怕是早已遇害,至于经遥姐姐……他蹙起了眉心。 明经遥也许是偌大明家除了父亲唯一对明仞明释好的人。十二岁便通过巫者大试,一支红莲祭舞震动了四大家族,她是比明家两个嫡系少主更有天赋实力成为下一任家主的奇才。然而不同于族中那些只以出身或资质看待人的高傲子弟,明经遥一向善待所有人,常常对困顿之人伸出援手。她待明仞明释两兄弟也如自己亲弟弟一般,教导他们巫术,关心他们温寒,她的保护也让两兄弟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明释就把明经遥当成自己的亲姐姐,最爱黏着她撒娇耍赖,也调皮淘气故意惹她生气斥责。而稍大一些的明仞则不一样,即使确实亲近明经遥,他也从未曾卸下心底那一层隔阂防护,也许是遭受了太多讥笑白眼,小小的孩子已经学会了不相信除了至亲的任何人。 然而这一次……明仞的手有些痉挛地抓紧了下面的草粒,他最后见到明经遥,是在她将他们两人推进草堆的时候。那时突遭三大家族合围,还在演术堂念书的孩子们被匆忙带向府内密室,可明仞兄弟却落在了后面。正惶恐不知所措地四处乱跑,迎头撞见了明经遥,她一把拽了两个孩子,将他们塞进了近旁马厩的草堆里,便匆匆迎敌去了。 明仞还记得最后明经遥那暗红灼目的衣角回旋,她叮嘱他们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她打退了敌人就回来找他们。已经三天了,她却没有回来。 明仞心里清楚,普普通通的草堆又怎能护他们生天。几次敌人的脚步声临近,几度烈火的高温侵来,他以为要遭不测,却始终无事。他记起在书上读到过的那些守护术法,其中最高级的有一种是与施术人自己的xìng命相连,分施术人一部分灵力于这种最不易察觉的结界,隐于敌人五识,防于法术攻击。只要术者不死,这结界就一直存在。 可是,一天以前,他感觉到几缕残火燃上了自己的裤脚。 他不敢哭,怕使弟弟更加害怕。可他忍不住颤抖,那抹沉静的暗红一次次飘扬在他的眼前,然后又一次次被不能夺眶的泪水模糊了色彩。我们等不回她了吗?她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分在他们身上的那一部分灵力才消失在世上?不然像经遥姐姐那么出色的人,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身旁明释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怯怯发抖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明仞强忍住就要流下的泪水,正要出言安慰,突然身形一凛,全身都紧张了起来。 有人来了!已经具备了几分的敏锐感官察觉到了四周空气微有波动,一个不能察起深浅的强力突显出来。可那力量却似乎并无敌意,一派温和清静,倒与明经遥的纯净灵力有些相似。 明释还小,却也察觉了一星半点,眸子乍亮,欢喜叫道:“是经遥姐姐回来了么?经遥姐姐回来了!” 不及阻拦,明释不知哪来的力气已经冲了出去。明仞心中大惊追出,全身警戒,却也抱了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眼前骤然出现的,能是那个温然微笑着的暗红身影。 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明释呆呆地看着眼前暮色下这个淡青衣衫扶风微扬的女子,明仞却看着曾经的家园变作的荒墟。 当明仞缓缓把目光转向忽至的女子身上时,心中已因绝望而无惧无畏。 身后是渺远深沉的天际,这女子立在尘定烟落的无边残景之中,身形缥缈仿佛被云烟模糊了边际。长发扬舞,青衣浅淡,一手负后,一手虚握在侧,脸上似有若无的一抹静笑,这凄凉悲苦的背景也掩不住她绝美的容颜。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肆意潇然,飞扬不羁。深静的眉眼下是无人能困的自由洒脱,眸光深敛,一如静谧空灵的深邃之湖,面庞精致的线条隐隐含着一脉孤绝傲意。 这女子向他们伸出手,手指白皙纤长。开口说话,声音清凌动听。 “跟我走吧。我叫灼斓。” 仿佛被迷惑了一般,明释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只伸出的手。明仞在他后面,静静立着,却也不加阻拦。只因为,这个名叫灼斓的女子,有着一双与明经遥一模一样的静湖般的眼眸。 .。 第十四章 背面 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明家的其他人,包括明仞一直不曾忘却的明经遥。 当他们青稚的生命里那些血火硝烟尽数散去,只余下沧延山中寂静而温暖的日子,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朝暾夕月,潮涨汐还,曾经用冷漠封闭自己保护自己的孩子也渐渐淡忘了伤痛,绽开了笑颜。 困在白远布下的幻象之中的莫释诃眼中恍过复杂的神色。仿佛竭力克制某一种感情,他蹙起眉峰眯起双眼,面上的肌ròu.紧绷了起来,嘴唇发白。 而站在下面的柳烟则垂手怔怔立着,目光一刻都不曾从方才灼斓的幻象出现的地方挪开。郁和清自然也专注于眼前正在发生的过去,却还分着神担心师妹,只见她平静凝立,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是僵直的,细密的长睫是不是微微一颤,便知她心中必不像她表面那么安宁。 站在另一处的杨易景木文早就看呆了,一副张口瞪眼的模样倒和身边鹤妖白远波澜不兴的沉静对比鲜明。鹤妖负手静立,眸光潜淡,已经从天上落下来的狐妖莲妖也在一旁冷眼旁观。金秋盘腿坐在白远身侧的半空中,视线便与白远的平齐了,聆漪站在稍远的地方,仰头静静看着。 兰花几点,晨光熹微,幻象中的景象静谧幽远。两个青衫的少年站在沐着和煦春光覆着茸茸细草的山坡上,个头矮一些的正两手叉腰嬉皮笑脸,对那个稍大的孩子不知说着什么。年长的少年只是微微笑着,阳光落在他的眉间眼角,尽是融融的暖意。几只小鹿徜徉在不远的地方,潺潺的溪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兴高采烈地说了什么,那矮个的少年像是怕哥哥追来不饶他一般忽地跳将出去,几步顺着山坡就跑下去了,还不忘回头大笑着看着仍站在那儿的哥哥,口中叫着什么。作哥哥的无奈摇头,也无意跟弟弟打闹,只在望见他往了一个不那么对的方向跑时张开嘴才要说话。 “明释,你又去踩我的花。”没等明仞发出声来,一个清凌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原本无声的幻境中。 一个淡青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停在明仞身边看向还跑着的明释,眸光安静温柔,又略略带了些无可奈何,精致的容颜倒是凝了些嗔怪,一头乌发松松束在身后,发髻处别了一支朴拙无华的白色石簪。 见了那人,明释赶紧刹住脚步,低头一看,晚了,一朵灼斓才种上不久的兰花已经被他踩趴了腰。“哎呀,姑姑!你要是把你的花都用篱笆围起来多好,不就不怕人踩了?”不说自己的不是,男孩倒先提起了意见。 灼斓慢慢向这边踱着,“哼”了一声,道:“踩了我的花你倒有理了。本来我这儿的花就是不怕人踩的,要什么篱笆。” “啊?”明释愣了一下,又低头去看那株明显半死不活的花,没明白这花都快被踩死了怎么还叫不怕人踩。 这时灼斓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身后跟来的明仞倒像是明白了她的话,微垂眼睑笑了一下。 “我的花们六年之前可没遭过这罪,那时她们可不怕‘人’踩!”灼斓蹲下身去轻抚着兰花折弯的茎,食中二指拈着一抹青色光华,光华之中那花茎慢慢又直了起来。 明释忙陪笑着奉承:“姑姑真厉害,起死回生啊!” 灼斓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道:“那还得谢谢小少爷脚下留情你要是直接结果了她xìng命,我就省功夫了不然真在这儿加个篱笆?”末了一句是抚着下颌问明仞的。 明仞微微一笑:“姑姑还是别了吧,只怕加上篱笆之后更便于明释破坏他要是一脚把篱笆踹翻了,那压倒的花可就不止一朵啦。” 明释不乐意了,“哥你就知道寻我的乐子!”他叫着朝明仞握拳袭了过来,明仞“哈哈”笑着退着躲着,一时间曾经千年宁寂的晴岚山上尽是欢声笑声。 灼斓远远看着,脸上是安静的笑意。 …… “然后呢?!”莫释诃像是再也看不下去,大吼出来。这些他记忆中最宁静快乐的日子正用另一种方式狠狠刮割着他的伤口。“然后那妖孽又做了什么?!”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一挥手,竟挣脱了白远的束缚,却似乎无意逃脱,只是对着那幻象一推,原本岁月静好的场景便云烟骤起,杀意纵横。 已经成长为英武男子的明释半跪在漫天飞卷的尘沙之中,脸上几道深入血ròu的伤痕,衣衫破碎。他怀中紧紧护着一个半昏厥的女子,风沙之中看不清模样,却能隐隐看出她臃肿的身形。 “姑姑!这件事情与珈妍无关,看在她已经怀了孩子的份上,请你放她一条生路吧!”明释嘶声大喊道,极力看向漫天黄沙之上唯一一处全然不受狂风影响的晴空,目眦尽裂。 那方晴空之中,长带飞扬,负手静立,灼斓将目光淡淡投了过来,脸上微澜不兴。 “明释,把赤蝶给我吧。”那语气清淡如水,仿佛是在一个暖洋洋午后叫昏昏yù睡的男孩去替她去摘下一朵盛开正好的兰花。 明释大口喘着气,眼中已然shè出愤恨的利光,道:“姑姑谋划的好啊,这么多年了,就是为了等我们兄弟取了那只有明家人才能从地宫中拿出的赤蝶,然后据为己有?现下哥哥生死不明,妻儿也危在旦夕,我也没什么牵挂了,要杀要刮,随姑姑便是!只是这赤蝶,哪怕毁于我手,也不会让它落于你手!” 那边灼斓身形不动,依然静静看着他,开口说道:“明仞在我的住地。我从来无意伤及你们两人。留下赤蝶和珈妍,离开这里。”声音淡静,却穿过层层黄沙清晰可闻。 明释仰头一笑,脸上的表情已经作出了答复。 灼斓轻叹一声,不见她动作,一天一地的飞沙走石瞬时消失,只余下她与明释遥然相望。 轻轻一舒衣袖,明释立刻被击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还不等他挣扎着爬起来,一道金光化利箭而至,瞬间穿过了匍匐地上昏迷不醒的珈妍的身躯! “啊!” …… 最后年轻的明释那一声嘶吼萦绕耳际,柳烟心中泛起了一层对眼前状若疯狂的莫释诃的怜悯,稍稍淡忘了一点他对自己用尽了yīndú的法子。只是,这故事破绽太多,若是灼斓只为强抢那赤蝶,为何偏要杀死明释的妻子?她也并未用珈妍来威胁明释。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明释明仞方便。 可惜深陷仇恨的莫释诃没有看出来。柳烟在心里叹息一声,猛然发现自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早就站在兰妖灼斓那边了。 只听远处白远淡然轻叹,眼前场景就又是一换。 这是一处洞中景象。几缕稀薄却明亮的阳光从天顶几处曲折的罅隙中穿透洒下,石壁上青蔓紫藤碧花点缀,淙淙水声传来,是一脉清泉涌出地底,漾成一面明镜。上面有涓涓细流沿石缝而下,顺支在岸边的竹节注入潭中,竹节随水轻起轻落,水声相碰叮咚琮。 洞中央一张不大的石桌,旁边灼斓一袭素白绢衣,正低头轻抿苦茶。斜对面是同样白衣的白远,微蹙眉心,肃然沉吟。 “师尊,果真要如此行事?赤蝶非等闲之物,告诉明家兄弟它的来历可是妥当?” 灼斓不慌不忙放下瓷盏,眼睛微眯,道:“我并不打算告诉他们实情,也就无所谓他们可靠与否。” “不告诉他们?那师尊如何取得赤蝶?若是硬抢岂不毁了师尊多年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血?”一向持重的白远闻言大惊。 “……多年心血?”灼斓垂了眼睑,长叹,“我抚养他们长大,并不为图什么。他们长大chéng rén了,活得好好的,就不枉费我的心血。有些事情,我们这些千年老怪物习以为常,可于他们却是灭顶之灾。你叫我如何对他们说,他们那深藏地宫、连明家族灭都不曾失去的所谓明之一族力量之源的赤蝶,不过是他们老祖宗的一个绝妙的谎言?他们兄弟俩每日心心念念就想着只要这赤蝶还在,他们明家就不算亡,他们就还是有家的人,所以才费尽周折找到地宫取出赤蝶。” 白远低下头来,沉思片刻,又抬头问:“那个魔界的珈妍也是为赤蝶而来的?魔王可知此事?” 灼斓微讽一笑,偏过头支在手上,长发缠绕铺散在她的手臂上,懒散不羁之中周身还是深静淡然的秋意。“我们嫌没意思的东西,偏有人急着要。魔界那边不用担心,察当魔界之王也有几年了,识得大体,不会和我闹开。那个珈妍可是他妹妹,所以就为他不管不问我都得欠他一个人情。” 白远闻言却又皱起眉头:“她要赤蝶干什么?” “怪我,当初斩杀妖王凌伽时没把事情办彻底。后来那老东西的残余妖核又蠢蠢yù动,那时明家第一代家主就把它封印在了赤晶石里做成了赤蝶。为绝了某些人,哦,还有妖的念头,他只对族人说那赤蝶是明家的镇家之宝,令他们拼死守护,当成家族中最大的秘密不得外传。你想想,这珈妍还会为了什么费这么大功夫?女人嘛,容易旧情难忘。” “她想放出凌伽?!”白远又是一惊,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 灼斓点了点头,无所谓地顺了顺指间的乌发,眸中却有光一暗。“可恨那女人还为此接近明释。若不是她撺掇着明释,他们兄弟也未必非要将那赤蝶拿出来。她已经施法解了赤蝶七层封印中的三层,逼得我必须出手。” “以师尊之力,除掉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白衣的女子直起身来,指尖吐出一枚青色的光团,又被她慢慢揉碎。“夺走赤蝶,再杀了她明仞明释是必与我终生为敌了……可惜啊。”她的声音依旧平淡,然而细听之下却有些隐约的波澜。最后那一句“可惜”更是辨不清深意,似叹似怒,似恨似惋。 …… 故事的背面是无奈的真实,天上地下所有人都凝然不动,胸中百味杂陈。 “师尊说,她唯一对不起你的是当珈妍接近你时没有觉察,才令你如此痛苦。到了最后,她宁可你恨她,也不愿让真相给你带来更大的痛苦。”白远的声音冷冷响起,如钝刃缓缓割过莫释诃心上新绽开的那片血ròu模糊的伤。 柳烟仰首静静看着,此时心中对这个曾经陷她至死的人已只剩下悲悯忧伤。这样的真实,大概比仇恨与死亡残忍更多。 .。 第十五章 劫后 莫释诃死了。 那个会开怀大笑、眉目明亮的少年明释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而这个凭着刻骨仇恨活下来的莫释诃,也在那本就无根无依的仇恨被骤然撞碎烟消云散之时失去了最后存在的意志。 柳烟望着空中俱净的风烟中那渐渐淡去的身影,无喜无怒,无思无想,只余下一片空空dàngdàng,淡淡沉积在眸底深处,怅怅一汪宁静惘然。 郁和清抱住了她的肩,极轻极轻一声叹息。 是不是所有的恩怨就此了断?是不是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曾经在如洗碧空似锦柔云下奔跑过整个春天的孩子,曾经为了一朵花和那个千年大妖耍赖的顽皮少年,当一切都已成过往,当人已去物尽非,若有人再回首笑看,褪色的季节里是不是就只剩下暖金的欢乐与斑斓的笑颜?那些冰冷与泪水、呼号与撕痛,不如,就此忘却了吧。 白鹤妖白远像是根本不为莫释诃之死所动,最后看了莫释诃消失的地方一眼,便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正对柳烟。 郁和清立刻警觉地横过剑来护在柳烟身前。 白远淡声一笑,道:“我等并无伤她之意。” 见郁和清仍是不动,白远踏前一步正yù再言,旁边盘腿坐在半空之中的金秋却是早已不耐烦,轻轻一跃落在地上,一把推开白远,几步重重踩到郁和清面前,两手往腰上一掐,口中叫道:“你这个人怎么也这么唧唧歪歪?!让开!我们找你身后那丫头呢!” 柳烟眼见自己师兄全身一凛,心中暗道不好,不管这些妖来意为何,师兄和她都绝不是他们对手。何况她对这几个妖倒没什么恶感,特别是对这个名叫金秋的泼辣狐妖,她竟莫名其妙有一种极深的亲切感。无论如何,这时发生冲突万般不可。 “师兄。”于是她轻唤一声,声音平缓淡定一如平日,“我信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并没有伤害杨大哥他们呀。”说着向早愣在那儿的杨易景并木文一笑,那两个不通法术茫然不知所措的人立刻还之笑容,感觉好受了一些。 郁和清略想了一想,放低了巨剑。 剑锋才一滑下,还不等师兄妹两人作出反应,也不见金秋如何动作,一支莹白古朴的石簪便已跃立在狐妖掌中。 别人倒还罢了,只是不明其意地望向金秋手中的物什,柳烟却立时煞白了脸色,僵硬了身躯,强忍剧痛紧咬的下唇白若琉璃,浑身都不能自控地微微颤抖起来。 心脏撕痛yù裂,突突疾跳着想要冲破胸口扑向那石簪,仿佛有一刃浸了剧dú的匕首正由内向外穿刺冲击。柳烟只觉眼前空空茫茫,脑中混混沌沌,周身的气力如急流般倾泄而去,连抬起手来按住胸口都无能为力。 郁和清察觉到师妹的异样,急忙扶住柳烟,另一手上的长剑眼见就要劈向金秋!那边一直不知这里究竟在发生什么的杨易景和木文此时见了柳烟这副模样,当下也是一急,不管不顾便抽了腰边的兵器要赶过来。 金秋却对周遭看也不看,郁和清的剑芒凛冽她也视若无睹,只拿亮金的眼睛紧紧盯着被石簪摄住的柳烟。 “金秋!把石簪收起来!”郁和清的剑锋堪堪停在了金秋身前一寸的半空中,却是柳烟的声音突然截断了这千钧一发的景况。 清脆柔和如涓涓清溪淌过白石,那确乎是柳烟的声音。然而这声音之中却携了一股不可违拗的威严冷锐,仿若深冬里经夜凝成寒霜散作冰雾的凛凛寂雪,令人闻之而神清身肃。 金秋闻言一怔,马上翻手将那石簪收入怀中,低声喃喃地唤了一声:“姐姐。” 石簪一去,疼痛立刻大减。柳烟这才缓缓抬起手攥住了胸前的衣襟,气息微弱地呼出一口气来。果然,那白色的簪子才是前次初见李珩时和方才心痛的原因。她微低眼眸边缓和内息边静静思索着。 柳烟自然听见了适才“自己”说的话,也清楚得很究竟那说话的人是谁。看来这位妖尊已经可以来去自如了,想什么时候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话真是方便得很……那是不是应该白天晚上我俩一人分一半用来说话呀。她想到这里,又自嘲地幻想着自己摇了摇头,心道:真不知是怎么养成了这般毛病,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能长篇大论地胡思乱想,再加几句胡言乱语来玩笑自己……嗯,一定都是跟师兄学的。 这时她才抬眼看向身边刚被自己腹诽了的郁和清,正碰上这位总没正经的殷琊弟子同样看向她的复杂目光。三分恍然三分担忧,再混了几点探究思索和一晃不易察觉的yīn霾踌躇,就这般高深莫测又沉然深静地投了过来。 柳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他还端着剑指着金秋的手臂按了下来,一挑眼角,微微笑道:“如何?听了方才佳人一席话,师兄可有闻其声而止思慕的感受?” 一听这话,郁和清立时明白这时说话的确是自己同门师妹了,将剑收入鞘中,也顺着柳烟的语气笑道:“师妹所言差矣。方才已见得佳人真容,此时再闻其声,究竟是差了一些啊不过那灼斓真是少有的美人,真可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灼若芙蕖出渌波哪。”神悠气闲,缓缓道来,一副风流丛中寻花问柳品评女子的标准模样。 柳烟翻了翻眼睛,撇嘴说道:“恶习不改。”心中却清楚他此时也是心事重重,不过为让她宽心才故意装作一如平日漫不在乎的样子。 面前被忽略了许久的金秋再忍耐不住,愤愤喝道:“都闭嘴!我姐姐是你们这些人能这样说道的吗?”长发一甩又调回身去冲着白远聆漪嚷道:“不是已经弄清楚了玉龙环就在这丫头身上吗?我们还等什么?!” 白远慢慢踱了过来,凝视着柳烟,目光沉静淡远,如同深秋静远旷流的江水,一时柳烟也在这目光之下心神收敛而静。 郁和清却始终全身紧绷。不敢丝毫放松警惕。那狐妖金秋身上一直逸散着隐隐的杀意,杀意直指柳烟!他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却无法回避一个显见的事实:如果这些妖来此寻找柳烟就是为了取回深植柳烟心脏的玉龙环,且不论要这玉龙环为何,那必要破开柳烟的心脏方可!每每一念至此,他便觉自己的心脏在被一刀一刀分割开裂,明知自己在这些千年大妖面前根本无力保护柳烟,又无法知会师父求援,焦急忧惧几乎要突破他最后的控制。 “我们不会伤你。”白远静静看了柳烟一会儿,忽道。 柳烟、郁和清甚至金秋俱是一怔,又是金秋最先叫了起来:“白远!你在说什么啊,不伤……那玉龙环呢?” 白远并未答言。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索,他只是研判地看着同样在研判他的柳烟。 “灼斓姐姐并不想让这位姑娘受到伤害。不然她也不会出言阻止以石簪感应玉龙环了。这点金秋看不出来么?”柔和耐心仿佛教导一个固执的孩子,后面才跟来的莲妖聆漪替白远作了回答。 柳烟没有注意听金秋又说了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她并非对金秋白远等人的来意毫无察觉,也推断出来自己凶多吉少,然而这几日变故频仍,风云改易,她倒对生死安危前路未卜这类事情确乎是近于淡然无感了。可眼前这个鹤妖却仍是能够觉出她一星半点的忧虑不甘,才说出方才那句话。究竟需要多精深的法力才能这般轻而易举地窥测人心,又或者是自己力弱至此? “柳烟姐姐!”最终是这样一声欢喜的大喊把她拉回了现实,抬头一看,木文跑跳着扑了过来,后面紧跟着混江湖杨易景,一脸才放下心了的表情,到了她面前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好丫头,你让我们好找!兄弟们都以为你被莫释诃那老儿给炖了呢!” 柳烟笑了。 原来她夜潜国师府的第二天,打探到消息说莫释诃被捕国师府被抄,却始终不见她回扇店,李珩也不见了踪影,翻遍了整个万安城未果,杨易景便带着木文出京城来寻她了。结果“出了城门还没几步呢,正坐在一个茶摊上歇脚,才说了一句‘也不知李珩姑娘现下何处’,就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挺俊俏个人儿怎么一上来就揪我领子,嘴里还直喊,半天我才听清她是问我怎么知道李珩呢。这下好了,我们找也有方向了不是,就一直跟着他们了。” 这是杨易景和木文在一干人众妖众返回京城的路上告诉柳烟的,当然是挑了金秋不在的时候。柳烟很关心地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三位的身份来历还有他们“怎么那么好说话就让你们跟了呢”,木文一撇嘴,道:“反正就是三个很会变法术的呗。会变法术的我见得多了他们问大哥怎么认识李珩,大哥就说在她表妹,哦,就是你家里见过。他们就问她表妹叫什么是什么人,当时大哥不太想说,这些人也没再多问,那模样就跟他们总会知道一样变法术就这点儿讨厌,当然不包括姐姐你后来大哥看他们知道去哪儿找,就说要和他们一起,起先他们还不愿意呢,然后不知合议了些什么又答应了。搁往常我们怎么不也得多个心眼儿这些人有没有什么企图呢,可这次是找姐姐你啊,我和大哥想也没想就跟着他们了!” 柳烟笑着听完这小子的一番叙述带讨好奉承,心想带着你们怕还是为了套你们的话吧,京城里的那些事情让他们自己费法力探听到底不易。一旁手支车窗半斜半靠的郁和清也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嘴角,一点没破环他从始到终的闲看风景悠然自得的形象。 他们坐了一驾马车回京坐车是因为郁和清柳烟师兄妹负伤力竭,杨易景木文又不会法术;回京是为了取回莫释诃府上的天罡七星炉。金秋用了“取”而没用“找”或是“夺”,那语气已是把七星炉看作囊中之物了。 李珩李还在明仞住处。妖们本来的意思是让柳烟郁和清也到那里,等他们拿得七星炉再作计议,可柳烟却有些想回京城看看看自己的店也罢,看一个人也罢,总之最后她和郁和清都踏上了返京的路柳烟既然回去,郁和清自然也不会自己去竹池。 妖们自然不太满意。白远聆漪一向处事淡静,倒也罢了,慢一点就慢一点罢金秋可是发了时间不短的脾气,直到郁和清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金秋姑娘,令姐像是颇爱清静,一会儿要是再惊动了她可不很好吧”。果然金秋立刻安静了,之后就不时偷眼瞅瞅柳烟,怕灼斓再借了她的声音斥责自己。 金秋、白远和聆漪都骑马,不过他们骑的马都只是幻象。柳烟和郁和清看得出来,他们其实是在浮空前行,幻出马形不过是为了方便不使人起疑而已。这导致了柳烟一路上心里都有些堵得慌,不时暗地里扯一下师兄的袖子以目示意表达自己的不爽:她是最讨厌坐车不过了,要是也能轻而易举施出浮空术多好。 真是聒噪的旅程啊。郁和清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心想。 .。 卷二 灼兰碧环熠天涯 第一章 苏绘月 层纬深重,细细密密绣满繁复暗纹的宫绸逶迤接地,一重一重jiāo叠漫卷成起伏的深影。阳光穿过廊前的朱柱铺铺洒洒碾进窗棂,稀薄的光河中点点细尘无声飘摇上下,几捧暖意几泓清寂。一座鎏金银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山炉正悠悠吐着袅袅缠绵近乎透明的轻烟,炉盖上参差错落重叠起伏的山峦被白色的天光洗褪了华彩,yīn雕的仙鹤麒麟也微眯了眼睛昏昏yù睡。 每日巳初的含昭殿向来如此清静安谧,一切都仿佛停止下来,静心等待下一刻的忙碌热闹到来。寅时便起的宫女女官们洒扫庭除、停奉伺候了几个时辰,这时方略略清闲下来。若在别处紧要的宫中,怕是还需静时垂首端立,动时行走规矩,因太子体悯下情,特许了白昼闲时可事休息,行动自便,她们这才能在太子往朝中后稍稍放松,或是歪着打个盹儿补觉,或是聚在一处里谈笑游戏。 这时东宫含昭殿内的一片安寂之中正传出一丝丝隐隐的笑语之声,循声而去,原来是景明阁内几个着锦裙的丫鬟正捧月般围着一个宫装丽人嬉笑着看她刺绣。 白皙洁净又秀美纤长的手指拈着银针在白绢上轻巧如蝴蝶般上下飞舞,半炷香工夫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便笑盈盈跃然绢上。再看那三尺长的绣架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朵朵牡丹芍yào姿态万千娇艳yù出,双双彩蝶追逐振翅翩跹而舞,怪不得那些丫头不住口地啧啧称赞艳羡不断。 刺绣的女子便是那日劝太子休息的绯衣之人,看她与身边宫女皆不同的装束便知她身份更为高贵。果然,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个束着双髻的小丫鬟笑着说道:“太子妃的手艺真是无人能及,瞧这花儿啊蝶儿啊都要变成活的了!” 这话奉承得直白,倒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意味,其余那些宫女们都笑了起来,一时本有些清冷的秋日也被这一片银铃般的笑声搅动得暖洋洋活泼泼。却听那女子淡笑着嗔道:“又胡说了我哪是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不得宠的侧妃罢了人家太子妃可是宁安郡主,就快过门了,你们可别再乱叫胡闹。” 另一个丫头马上接口道:“您说的可不对,太子妃千个万个也罢,我们可就认您一个。再者,目下四王叛国,她宁安郡主还当什么太子妃啊!” 那女子忙就用没拿针的手去捂那丫头的嘴,压低声音警道:“这也敢胡乱说道了你们真是愈发无法无天。太子妃便是太子妃,哪有你们挑的?更何况那些军政大事也轮不到咱们女子随便嚼舌头!” 她手放下,方才说话那丫头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又调皮地笑了一下,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刺绣的女子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轻摇了摇头,嗔了她一眼,又回过身微眯凤眼仔细地一针穿了下去。 苏绘月,当朝已故骠骑将军苏演独女,祚延二十一年入含昭殿为太子侧妃。xìng情温良和顺,行事端庄有礼,兼之不论贵贱与人为善,宽待宫人,她在宫中颇得人心,含昭殿中各处的女官宫女都对她又敬又爱,私底下笑谑无忌,便都唤她“太子妃”,并不叫她“夫人”,半是玩笑半是希冀。 她也懂得宫人们的心思。毕竟一入宫墙深如许,过得好与不好还不是要看自己主子的脾xìng。遇上了像太子越昱平这样宽和仁厚的,那是修来的福分;摊上了如静怀宫贵妃娘娘那样刁钻尖刻的,那也只能认命。这些宫女们修来福分到了含昭殿,而自己温柔和煦善待下人,太子妃之位又一直空虚,宫女们便把她当作了正主,也希望正主便是她。谁不怕那个什么宁安郡主是个如贵妃娘娘那样不把下人当人看的?倒不如就是这个大家都乐见的侧妃将来当了正妃,这般容人的xìng情,若是将来捕得机会博得太子青睐,也不怕在将来在后宫之中受欺遭辱了。 每每感觉到哪一个宫女又动这样长远的心思,苏绘月便微低螓首一笑那笑容确是苦笑。旁人只知她是太子.宫中唯一一位有名分的妃子,可谁又知道她的寂寞困苦?太子对她向来态度和蔼温文,礼数不曾失了半点,遇大礼盛事也绝不冷落于她,必会携她作为妃子参加,吃穿用度上更是近乎逾制,服色饮食几乎与太子正妃等同,怪不得让旁人看去,都暗地里私传太子专宠苏妃、故不再纳诸如此类。可却少有人知道,自她入含昭殿两年来,太子从不曾召她侍寝。 即便寻了千般理由,她心中还是清楚得很:太子纳她为妃,不过是应皇上之命,更兼她父亲苏演曾是国之擎天巨柱又为国捐躯,太子自己也感佩怀念,不愿薄待了英雄遗孤。可这样便不是薄待吗?以宾客之礼厚待,近而不亲,从越昱平看她的眼神里,她明白,那种温和却无热度的、谦谦如玉从不曾有半丝晃动的平静绝不是一个男人看自己的女人该有的神色。 苏绘月想到这里,心神轻轻一恍,正往上穿出的尖细针尖便刺破了她手指上的皮肤。她开始还不察觉,旁边丫鬟们轻声的惊呼才把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也是一惊,倒不是为了自己被刺破的手指,却是那幅绣绢上沾染了一点浓酽的红色。苏绘月的刺绣美誉宫中朝中,这绣幅是要在皇上寿辰呈为寿礼的,万不能有任何瑕疵。 银牙轻咬,苏绘月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额头,又拈起针挑了一种胭脂红的线穿好,在那处血迹上刺钩提穿,须臾,一翼玲珑吻芳的彤蝶便取代了那抹刺目的颜色,反而添了不少俏丽新颖。 丫鬟们又是一阵惊赞羡慕。“太子妃真是慧心玲珑。其余蝴蝶都是成双成对,单单这一只孑然花上与众不同,更添新巧啊!”一个朱衣女官恭维道。 苏绘月听了心下却隐约有些凉意,还不及去细品其中意味,另一个念头突然浮了出来:我是如此,那个宁安郡主难道也不是如此?那样赤.luǒluǒ的政治联姻,再加上现在的情形,怕就算她能嫁进来,日子只会比我更难过罢了。 一念匆匆闪过,她心里感觉好受了一些,又去看那红色的蝴蝶,也不比方才那般扎眼碍事了。正yù答那女官的话,突然闻听正殿那边一声传报:“太子殿下驾到!”忙跟其他宫女一同跪下迎驾,不知为何越昱平会在这时回宫。 越昱平几乎顾不上看她们一眼,只简简单单说了句“平身”,便疾步走进了自己的书房。苏绘月等人都不敢跟入太子明令不许任何人踏足的禁地书房,只能焦急地询问跟在太子身边的侍卫出了何事。 甫问了便是一惊,原来早朝皇上着太子亲率兵赴广安平乱,即日起程。越昱平这便回来取军图战报各种文牒,之后马上就赶赴军营备战安排,申初便出发。 “殿下……”眼见越昱平匆匆的身影就要踏出殿门,一直强压担忧焦虑的苏绘月终于忍不住唤出声来。越昱平脚步一停,侧过头来看着她。 即使军情危机出战在即,那身影匆忙却不失沉稳,侧过头看见他的表情,也一如平日镇静温和。苏绘月对着那在心中描摹了千遍的面容一时失语,忽想起时间紧急,便断续不成章有些语无lún次地说道:“请……殿下……一定当心,保重,平安回来……” 感觉到了她的担心忧急,越昱平淡淡却带着暖意一笑:“我们会胜利的。放心。”目光扬起,全是自信深敛的傲意。 苏绘月怔怔看着那样不减清和的傲岸神采,直到太子走远也不曾察觉。 “呀?这里是怎么了?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金秋娇俏俏懵懂懂问了一声,却没听见有人回答。 没进城时,就感觉气氛不对,城门盘查得也严了不少。果然一入城门,就看见来往兵士持械,粮草运输不断,尽是战前形势。柳烟一皱眉,这是要派神策军出去?那岂不是要太子亲自出征? 白远聆漪倒是知道这是人界有战事,却对此漠不关心。郁和清微偏头不露痕迹地瞥了柳烟一眼,果见她眼中有深藏的忧意,便转回头也微蹙起了眉心。 金秋加上木文,这一路上有这两个小孩子或是类似小孩子,一直都吵吵闹闹没个安宁,这时却突然静默了下来,每个人都像各有心事,不能为外人道。 还是赤刀盟分舵主打破了沉默。 “啊!不好!”杨易景大叫一声,惊得他身边刚走过的兵士都回过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这人朝一个方向愣了片刻,不知为何忽地掉头往反方向飞跑不见了。 木文一见这情形,也呼喊着追了杨易景去,留下其余人等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 第二章 袅云生 暮色四合,辉煌又落寞的暗灰红色从万安西边漫卷到东边,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云气氤氲滂沱堆积成缥缈的山峦,衬着归鸟的暗色剪影一声辽远的啼鸣。 这一条僻静的街上,到了日入便已空空dàngdàng寂静安详了,偶尔穿过一两个归家的人影,也徒增这份让人心中有些发酸的安谧。望断层层重重的檐角雨墙,余光浅淡,静笑着悄悄退去自己的脚步,留一片微寒的影子,dàng漾寂静之间。 便在如此寂寥而温暖的背景里,街尽头缓步走来一个妖娆的身影,远远辨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觉背光模糊的暗影中,那双眼睛跃动着明亮摄人的光芒。 云尧看见了那个身影,嘴角便隐约浮上了淡淡的笑意,一只手下意识背负在了后面,微抬起下颌等着她到近前。 那女子一身藕荷色绸缎长裙,外面罩着淡烟轻纱逶迤拂地,一头如瀑长发绾了一半斜簪了一支玲珑剔透的翡翠碧叶钗,眉心点了一朵半开的迎春,左耳垂儿上悬着一并三挂不到半寸的镶玉银坠,右耳上的单挂雕成叶含花状的黄铜链子却直垂过了肩。不知为何,晴空之下,这女子还撑了一把描着兰花图案的淡青纸伞,斜斜倚在肩头,一手持着,另一手虚扶。 “你竟不跟着太子呢,又在这里耽搁什么?”甫一到云尧面前,她便笑着开口问道。 现下大炎唯一的国师轻轻一眯眼,也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抬起一根手指轻抚着下唇道:“你觉得怎样?” “国师大人问的哪一个?太子亲征?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还是那一众妖精?”她脸上笑意更深,显见是清楚云尧问的是哪一个。 一个时辰前,太子越昱平亲率神策军开拔出征讨伐逆军,国师莫释诃奉旨随军。只是云尧一向任意随xìng,这时却没有在浩浩dàngdàng南行的大军之中。 “呵呵,”他笑了一声,目中全是高深莫测,“一个会上古禁术的小姑娘,一群道行五千年以上的妖,我看这次太子亲征,一定很有意思。” 一个时辰前,作为国师,他立在主帅越昱平身侧,依旧一副松松散散冷眼旁观的模样。然而忽地背后一凛,他立时不着痕迹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负在身后的手也瞬间捏出了雷印。果然,那混在送军百姓中的五个人貌似平常,身上却隐隐逸散着惊人的灵力,如果他没有看错,其中三个竟是至少修行了五千年的大妖!竟到了人皇辖下,竟瞒过了我的体察,他心中半是咬牙半是赞佩地叹道。正思虑这些妖物来此为何,他感觉身前的太子身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震,循了越昱平的目光,才发现竟与他看的同一个地方。 越昱平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柳烟,依然是那一袭白衣皎然,有些清冷的目光也正投递过来。为何她总是如此寂然平静,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也仿佛离他们无比遥远。越昱平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转了回来,却也没有逃过云尧的察觉。敏锐如他,立时便从两人对视的目光和那女子身上隐然的磅礴灵力推知了这白衣人便是他口中戏谑太子说出的“相好”了。 如此一来,云尧甫一出城便有施术折返了回来,反正以他本事一时半刻赶回军中也不是难事,再加上太子早已习惯了他来去不定,从不追究。 这才查出那莫释诃府中密室里深藏的天罡七星炉遭窃。若不是他上心寻访,怕是如此不落痕迹的事永远都不会被人察觉。云尧自然知道是什么人有能力这般行事。 “哦?那小姑娘和妖精与太子有什么关系?”紫衣女子漫不经心地收起了纸伞,饶有兴致地问。 “你没有注意到么,阿袅?那个小姑娘像是和太子有些关联。她便是从莫释诃密室中逃出来的那人。”云尧那双平时深沉如井让人看不出究竟的凤眼中此时满盛了如见猎物一般的兴奋,在渐薄的天光下显出一丝诡异的明亮。“说不定……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位‘天命之人’呢……” 名叫阿袅的女子瞥了他一眼,脸上第一次淡去了笑容,仿佛字斟句酌般,她有些犹疑地说道:“阿尧,我觉得……你还是不应该太执着于此……真正寻到了‘天命之人’又能如何?须知天命不可更变,你倒不如放了这份妄念吧佛曰:断yù无求,当得宿命。” “断yù无求,当得宿命?”云尧闻言仰天一笑,眼中却仍是那抹高深莫测深不见底,“阿袅啊阿袅,几日没见,你竟参禅了么?这话竟从你口中说得?” 云袅只是看着他笼了暮色的侧脸,淡淡叹息一声,不再答言。 “你放心,”见她这幅模样,云尧稍稍敛了神情,“我自有分寸,不会像莫释诃那老儿一般做下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一顿,又道:“不过那老头真是愚不可及,机关算尽最后却着了自己的道儿……” “算了,”云袅吐了一口气,打断了云尧的话,“我跟你们这些男人也没什么好说你们关心的那些事情,我可全不在乎。哼,说来真真气人,方才我跟了杨易景半个京城,还是让他给溜了。”说罢脸上尽是愤然的神色。 听了这话,云尧眉心浅浅一皱,“怎么总听你提那个赤刀盟的痞子?不要跟那些人做jiāo易,只赔不赚。” “我原先不想可他们赤刀盟正好有我想要的东西。好好的法器竟被他们当了镇盟宝刀祭在屋里,这是暴殄天物。” “想要跟我说就好了。我帮你拿来。”云尧声音淡淡道。 “我才不用你去替我抢呢,”云袅偏过头来做了个鬼脸,“要不是想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我自己就去抢了还用整日围堵那杨易景?那厮现在一见我就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她嘻嘻一笑,脸上兴致盎然。 “光明正大?妹妹,你真的没事吗?” “反正这几日我没事可做,权当闲来游戏呗。”云袅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翩然转过身直对着云尧,笑着,单足一点,身子便轻飘飘浮了起来,半空中她动作优雅地撑开伞依然架在肩上,已然深沉的夜色中那明眸流光,笑容朦胧。“你好自为之罢,弟弟。”言罢轻盈地一返身,身形便淡进了身周的黛蓝。 竹池的草屋中此时气氛凝然沉重。 取得天罡七星炉后,恢复了灵力体力的柳烟和郁和清便与白远金秋一种妖精施术赶到了明仞隐居的竹池,不知比返回京城时快了多少。 窗外是破晓的天光,一丝一缕穿进密密的竹林,将挺秀的翠竹染上金黄的边缘。 明仞不在。他早已得知了自己亲生弟弟的事情。即使多年不曾往来,也彼此不赞同对方做的事情,但他们仍旧是兄弟。 李珩怀抱着李有些紧张地看着屋里的一干人。她很高兴妹妹很快就可以醒来,但也不希望虽只认识了不久却为她的事情尽心尽力的柳烟不测。是的,不测。虽然比起金秋白远聆漪,她只有三千年道行,从来都不是可以参与沧延山核心事务的人,但她清楚,神界将举兵妖界,此时无灼斓不可;而若要灼斓醒来,就必得玉龙环;玉龙环深植柳烟心中,一旦取出,柳烟必死无疑。 莲妖聆漪端坐在一把竹椅上,眼睛看向窗外的曦光;鹤妖白远负手立在窗前一侧,平静无波的眼中看不出神情;就连一向吵闹的狐妖金秋也难得安静地倚在一处竹榻上,手指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自己的辫子,也是面无表情。 郁和清仿佛悠然自得地坐在柳烟一侧,闲闲地鉴赏着手中的茶盅,一边还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他曾见识过的茶盅茶艺给柳烟听,其实却是全身紧绷,心中早已闷雷压城般滚过了几千种应对之法,却又觉哪一种都不能护柳烟周全,只感觉此时度时如年,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柳烟倒是一派清明地抿着苦茶,仿佛对身周紧张的气氛浑然不觉,实则脑海中也淌过了无数念头。她想的却不是如何应对危机,而是许多的人,许多的事,许多的过往皆成云烟。父母的音容、师父的教诲、师兄的笑眼,帮过她的那些人、她帮过的那些人、与她共患难的那些人。 她想起了当初师父带她第一次到竹池拜访明仞的场景。彼时她只有十二岁,正是偏僻难处的年纪,又平时得惯了师父的庇护纵容,那时xìng情愈发的高傲任xìng。心中坚信了师父便是普天之下法力最高强的人,见了明仞也不知敬畏,反而看不惯他清冷寡淡的接待,便不知天高地厚地与他打赌说若是她能帮他一个忙,做一件他想做却做不成的事,他便须教她一样法术。 那时候做了什么呢?柳烟回忆到这里淡淡笑了。好像明仞对她说他一直想见一个人却见不到,她便详细问了那人的样貌穿着,跑到竹林深处照着那描述把自己装扮了一番。等到她献宝似的缓缓走到明仞面前,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没说罢,只是沉默。后来就依约教了她一两样罕见的法术。再后来呢? 再后来在回殷琊山的路上好像被师父斥责了罢。那时心中全是不服,以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现在风烟散尽,她才终于明白那过往里的真实与悲哀。 暗红色的衣衫沉静,隽雅的眉目如画。她现在想起当时的装扮,才知道那是明仞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人。他看着她的眼神,此时她也终于明白,那是最深重的哀伤多少年后,那人又出现在眼前,却明明知道,此人非彼人。 他一直恋慕着自己的族姐啊,时间如斯久远,他竟从不曾忘怀。柳烟安静地怀想。若是还能见到明仞,须道歉才是。 这时白远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转过身正对柳烟。郁和清目中晃过警戒的利光,却听他道:“事不宜迟。既然我们现在无计可施,又不得违拗师尊的意思,那只有召唤其他长老了。” “嗯,”金秋咬着下唇,蹙了眉尖,“只有如此。若是因为此事伤及柳烟,就违背了姐姐的意愿。目下姐姐也不能与我们jiāo谈,只有叫莫如鸢颜他们了。” 聆漪温然一笑:“这样最好。” 白远便步出草屋,祭出一枚随身的玉佩,在虚空中缓缓画下符咒,那玉佩渐渐发出低沉的仿佛念诵般的声音。 此时天光大亮,万里无云。 .。 第三章 故人见 柳烟没等来白远金秋召唤的沧延长老们,倒先等来另一个人。 她自己旁若无人地回忆着往事不亦乐乎,连自己幼时被父亲责罚被先生打手板都几乎甜蜜地反复追忆着。待到她开始想起叔父和堂弟堂妹时,终于觉得这太像人之将终回顾一生了,便抬眼留意了一下四周的情形。 这一留意不打紧,可让她一直保持着微微笑意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临终关怀啊? 一时气闷,她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立时所有本来掩饰得似有若无的目光都如同那秋日清晨刹那穿破薄雾shè进林间的熹光一般,刷刷地齐递了过来。她心下更恼,脸上却一点不露,只淡淡一笑,道:“我去竹林里随便走走,透透气。” 言罢她便几步出了门,一边微蹙着眉用眼神示意正yù起身的郁和清不必跟着。 竹林中清风流连,携了竹叶能拧出翠意的清气,一时间洗净了柳烟此时心中深埋却难以压制的惶惑尘埃。 她便如此漫无目的地闲步走着,不去想生死祸福,不在乎来世今生,就算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于她,这一瞬的清静宁和已然足矣。 不过多久似就步入了竹林深处,那直耸烟云的深碧竹子愈发密挤,深重的暗影落在旁边的一纵几株上,自己又被旁的竹子裹进了暗色。阳光也侵不进这层重的寂凉,风依然清,却更含冷意。 柳烟忽然放慢了脚步,右手拇指也在衣袖中静静扣住食中二指,四指尾指深钻掌心。眼睑稍垂,掩下骤然犀锐的目光,方才犹是浑然忘我的术者此时周身隐隐逸散着凛然微冷的气息。 有人隐藏竹林之中,且法力颇精。手中捏印的同时柳烟心中便作出了判断。正yù出声喝问,突然一个灰色影子疾跃而下,霎那落在了她面前。 柳烟一惊,抬起右手就向前按,食中二指猛然一挺,一圈bào裂声阵阵的橙红火焰便脱手疾散,瞬时便围在了她近身。那些静默的冷竹若有所感,倏忽剧变,如惊如竦,如恚如怒,翠叶齐震,中空的竹身隐隐呼啸。那灰衣人也掐起护印挡于身前,一道白光横档身前,眼见柳烟左手已然执出一柄画扇,扇面蓝焰流淌,竟是惑人灵识的蓝莲团扇! 来人面上一动,施法护在胸前却马上放了下来,单膝跪地,唤道:“小姐!” 柳烟闻声眼中讶异之色一晃而过,放下一触即发的蓝莲扇,低头看着那人。“你是……?”她略显出些疑惑,不太敢确定地轻声问道。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清秀如女子般的杏眼看向柳烟,低声回答:“小姐,我是宁椴。” “果真是你!你的眼睛一点也没变!”柳烟欢喜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你也修习术法了么?我早就说,像小椴这么聪明的,将来一定和别人不一样!”末了,又有些犹豫歉然地补上一句:“方才以为是哪个千年老妖怪来取我xìng命呢,才一出手就是蓝莲摄魂……你不要紧吧?快起来呀。” 宁椴却沉默了一下,复低下头,“小姐,请您随属下回王府。” 柳烟愣了一楞,眸中的亮光慢慢静寂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是叔王的那个黑衣侍卫带回去的信儿吧也难怪,叔王现下定是慌得不行,靖平王、武安王作乱,他也难逃干系。恨不得立时送了我进宫,向皇帝表一表忠心呢。” 前一日她已经将之前赶来寻她回府的黑衣侍卫从扇中放了出来,着他先回复宁安王她确无法立刻赶回。大约是被自家郡主那手囚灵的法子震住了,也在扇子里呆够了,那个曾经坚定无比一定要带郡主回府的侍卫这回什么也没说就领命回了王府,估计要遭宁安王的一通怒骂。 “小姐……目下情形确乎不善,王爷也是不得已……” 柳烟静了一时,低头只是看着宁椴,末了笑道:“小椴,什么时候你也会这般说话了呢。” 曾经宁安郡主宁言潇的随侍书童宁椴,在郡主离开的七年之后,已经成为了宁安王府中声名赫赫的四法师之一。他所效力的,早已不是那个与他一处嬉戏玩耍、一道读书习字的单纯女孩了。 “起来吧。”柳烟又说了一遍,眼神平静得毫无感情。 宁椴却仍是不起,只是再度仰起脸来看着柳烟,“小姐,太子殿下已经亲率神策军赴广安平乱,我望海郡周的青原、承沧几地驻军也暗中囤粮,逐向各关隘调度封锁,其势已然箭在弦上,千钧一发,望海危矣!还请小姐念及宗族,早日……入宫为好……”最后一句却是艰难吐出,重又俯下头去。 柳烟嘴角噙起一抹浅浅笑意,如讽如叹,目光望向翠竹间清湛高远却破碎支离的碧空,道:“你说的那些,我全知道。而我知道的一些,你却不知道。削藩一事,今上早有筹划,只恨有谋无机。今日靖平、武安公然作乱,你以为宁安、兴安即使清白无过,或是送去个把郡主世子作为人质以示忠诚,便能逃过此劫?靖平、武安也不过困兽犹斗,而宁安、兴安不论此时出兵相助还是坐观其变,最终都不过与靖平、武安一般命数罢了。越家要把天下的权柄都收归手中,又怎会是一个女子所能阻的?” 言罢她长叹一声,在说话时,声音又冷了几分,“何况我现在自身不保,或者便要遭剖心而死,叔王若愿往宫中送去个棺材作太子妃,那我也不好拦他。” 宁椴闻言一惊,猛抬起头,年轻的脸上尽是震骇不解。柳烟也不想多说,只是轻轻摆手道:“你也不用知道了,回去就这么回了叔王吧若我还能回去,我便回去;若是一去不复返了,就让他老人家放了悬了多少年的心吧,好歹再不用担心有人碍着他儿子继承王位了只要这藩还没被削,言清还能作为宁安王世子长大。”说罢像是倦极了,转过身懒懒地便朝了竹林小屋的方向折返而去,也不再看宁椴一眼。 走了几步,她头也不回倦淡问道:“你还不回去么?” “小姐去哪里,宁椴就去哪里。”身后的人回答,“小姐忘了么,宁椴的职责,就是随时随地保护小姐啊。” 柳烟回过头去,正遇上他第一次露出的灿烂纯粹的笑容,一如七年之前。 甫一推开屋门,她便碰上一道沉然静默,深不可测的目光。 沧延长老之首,万年道行的妖尊莫若,正研判探寻地看着她。 两手随意jiāo叠,修长有力的手指松松jiāo错,一肘倚在竹椅扶手上,白色的衣摆静垂在地,几处舒缓的褶皱弯出浅淡的暗影,整个人是闲坐的,然而就是这般的闲坐,也掩不住一身端然沉静,肃隽威严。柳烟看着这人不禁怔怔,心道果然这般的人物是不存在于凡世的,大约只有远在妖界仙界,才会有这样深静如湖又深湛如海的男子吧。 想到这里,她面颊上不觉微热,立马提醒自己这不凡的男子很有可能是取自己xìng命来的不要再乱想,却看见莫若的目光也忽然有一丝隐隐的波动。 见到这般很不寻常的她是这么认为的情形,柳烟忍不住又发挥起来自己飞扬的想象力:是什么居然令这般的万年大妖动容呢?我长得很像那个灼斓么?像灼斓又怎样?他和灼斓很熟么?熟到哪种地步?妖怪也是可以花前月下私定终身的么…… 她仿佛听见了心中有个声音一改前两次出现时的温和稳重,极度憋气地闷闷“喂”了一声……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看来这便是灼斓的宿体了。眉眼倒有几分相似。” 柳烟抬眼看去,却是一个锦裙如火、墨发如瀑的绝色女子立在莫若身侧,仿若冰雪雕出的绝美面容肃静冷傲,通身摄人的气度正与莫若隐然深敛的威严相照相应。仿佛是冰与火的奇迹jiāo融,她的眸中掩不住飞扬不羁的明亮与骄傲,这夺目的光彩却又被一层静静的冷意淡然压下了那原本跳跃昂扬的烈烈骄焰;微扬的唇角噙着的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笑意,这畅扬的笑意却又被千重沉敛的傲然凛冽冰封在端肃之下,一如暗渡了白梅香气的寒冬凛风,一如奔腾着烈火明光的暗夜莽原。 鸢颜抱了双臂打量着柳烟,不见她动作,但见她眸中紫光一现,柳烟便被罩在了一袭精纯赤光之中!那赤色光焰如雾似锦,仿若自柳烟体内shè出,在她身周凝结成一个球状的光团,数粒白色的光点在那红色光球的表面飞速流窜冲突,划出一道道耀眼的银痕,复又氤氲融化在了纯然赤色之中。柳烟立在光球里,身形面貌都被模糊了边际。 事出突然,一旁的宁椴、郁和清都不及反应,此时见柳烟已经被笼在了这层不知是何的赤光中,不禁俱变了脸色。宁椴翻手将腕上的琉璃串珠掷于面前半空中,透明珠子上淌过千百种色泽,最后一串十粒在空中围成了一弧新月,粒粒皆赤红如饮血,细看之下,这些琉璃珠竟是在吸收裹住柳烟的赤光!珠中的赤红愈发深重,浓酽凝厚聚赤成墨,然而那赤光却不见有分毫稀薄,粒粒琉璃浮在光球之侧,仿佛滴水不敌沧溟。郁和清拔出巨剑,剑面上银光一闪,一道无形剑气便脱剑而出,直奔鸢颜袭去,空气中那道剑气如生翅翼隐隐振然有声,携着千钧之力长驱直入!鸢颜却看也懒得看,闲闲一挥手便驱走了郁和清全力发出的凛厉剑气,淡淡一笑,玩味地看着宁椴那几粒琉璃珠子,口中叹了一句“蜉蝣犹争”。 再说柳烟,她倒不觉得什么,一为那赤光笼住,便只觉浑浑噩噩,脑中空白,六觉尽失,不明所以。宁椴、郁和清力攻不得,心下郁急,又困于实力悬殊太巨,正是绝处死战之境地,忽听柳烟于那赤光中开口说话了。 “两位公子,请先停手。此事我们还须从长计议。”柳烟的声音说道,“我是灼斓。” 宁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郁和清一怔,郁和清立时即明白了原来鸢颜的法术是唤出为柳烟灵识所压制的灼斓灵识,初到的宁椴却茫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犹是犹豫地低声叫了一声:“小姐……” 闻听“柳烟”之言,屋中的众妖齐齐朝柳烟鞠躬一礼,莫若便道:“二十年不见了,灼斓……”话语之中仿若叹息。 “这个回去再说。”隐约看见赤光中人一摆手,声音干脆利落,“我已知神界之变,我们必须有所举动。只是这女孩并无过错,十七年来承载我灵识,更可谓有恩于我。我不愿伤她xìng命。”她口中的“这女孩”指的便是柳烟了。 “灼斓,”鸢颜开口说道,“现下不是心软仁义的时候。沧延危在旦夕,你若回不到本体,我们损失更巨!” 赤光中人轻声一笑,笑中略有冷意,“那依你们看该如何是好?剖出这女孩的心脏,取出玉龙环?” 金秋跟在灼斓身边已久,听了这话便知灼斓有些恼了,忙说:“姐姐一定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全听姐姐的!” 那赤光里的人影却沉默了下来,久久不发一言。 “看,”鸢颜轻哼一声,“不是还得这么办?灼斓,我劝你还是权衡利弊,果断行事吧。” 灼斓沉默一会儿,微偏了头问道:“莫若,你怎么看?” 一直低头沉思的莫若闻声抬起头来,蹙眉沉吟一时,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鸢颜一仰头,抬起手来向那个光球探去,纤长的手指渐渐收拢,那光球也随之缓缓收合向柳烟的胸口。 郁和清心知不好,张开双手直接祭出了平时根本不拿出来的殷琊岁星一系的秘宝稷恒护心镜。此镜中空如环,停在郁和清面前缓缓旋转,郁和清伸掌环中,手指一搅,立时镜转加速,倏忽幻成一圈迷乱模糊的影子,一股强横的压迫力自那影子中吞吐而出,一圈一圈扩散开去,堪堪充斥了整个竹屋! 鸢颜丝毫没有停下手上的法术,金秋、白远却一左一右护在了她身侧,同时伸出手抵住那墙里。一时间小小的屋内激流涌动,风声戾起,竹屋墙壁窗门竟如经受不住般嗡然作响隐隐震晃。 正在这攸关紧急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遥远却清晰的厉喝:“住手!” .。 第四章 海中山 墨色翻滚的海之上,是深秋特有的仿佛掺了白水浸了寒气的苍远天空。 海上泛起雪般的白沫,一丛丛扑上船舷,张开了双臂忘我一拥,立刻便怯怯退去了身形湮灭成无痕,融化的瞬间“沙沙”地吟咏着仿若太息。微咸的海风中重重地缀满了雨意,携来粒粒几乎可触可碰的水珠飘飞进船舱散作了微湿的沉寂。木兰小舟如单薄一叶,在高秋的苍空之下,暮色的冷海之上,顶了几绺被风拉得纤长的灰紫浮云,随了一道被云描了眉眼的清冷长风,起起,伏伏,摇摇,晃晃,向了那氤氲恍惚的海天一线,悠悠而去。 一个白衣少女正立在这木兰舟上,半倚着木纹秀密的船舷,微仰着视线望进那漫漫海天。几缕长发纷扬肆意,扶风曼舞,迎风舒展的雪色衣衫映在紫云苍空白浪墨海之中,仿佛一只轻灵的幼鸽轻轻落在谁家的窗台,俯了头专心啄理自己的锦羽。 柳烟望着远去的岸渐渐抿成一条深色的线朦胧进灰白的天际,而另一个方向的海却遥遥广袤不可及,心中不禁泛起淡淡的忧愁惶然。前事不可追,来路不可知,面对生死一瞬、宿命千年,她十七年的生命还是犹显单薄。 闻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朝来人一笑,手抓着栏杆身子往后略靠了靠,偏起头,额前的发丝便飘挡了眼睛。“这回我可得叫你师父了,可那样我师父要骂我的要不,我叫你恩公可好?” 明仞淡淡一笑,目光犹自深邃沉郁。他步至柳烟的身侧,知道女孩只是玩笑,便也不答言。海风一扬,几抹银色便隐隐浮在鬓边,清峻的面容笼在暮光之下,淡冷得仿佛渗出寒气。 前一日,就在伴随了她十七年的心脏正要离开她的身体理由是事关妖界生死存亡的时候,消失了半日的明仞突然赶回制止了沧延次座长老鸢颜的法术。说是他制止的不太确切,毕竟以明仞的法力远远不足以与鸢颜相抗,而是那时支配着柳烟身体的灼斓甫一听见他的那声喝斥,立时心中便是一喜,也不再作犹豫,撑起一手阻住了鸢颜的赤光相逼。 待到明仞进了弥漫杀气的自己的竹屋,郁和清也收起了稷恒护心镜实则他也别无他法,那传世的宝物早在金秋白远的妖力推阻之下落于下风,濒于崩裂了于这些千年一瞬万年等闲、视世人如蜉蝣朝生暮死的妖们,人世里何等文采风华、纵横韬略、技高绝世、不可一世,都只是嬉笑儿戏罢了。 妖们也不说话,皆看着明仞。明仞与这些千年大妖有些渊源,以他刚硬孤高之xìng情,自然也不肯把他们放进眼里。只是看向柳烟的壳子包着的灼斓时,目中有光仿佛难以克制地一闪,微冷。 “果然妖物,无情无义。你们自己的事情,偏要连累世间无辜之人。”他冷哼一声,冰冷哂道。 金秋闻言立刻不忿,口中已吐出了半个“你”字,却看见灼斓略一摆手,只好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明仞,你有何两全之策?”她不问“你可有办法”,直接就问“有何”。 明仞仿佛刻意不往灼斓那个方向去看,声音依旧冷如不化寒冰:“枉你有万年道行,却不知仙界有一种锦烟琉璃可以代人心活人命?” “我们当然知道!可是去哪里找?哼,最近一次听说,也是三千年前神界白虎神君拿了一枚作礼献给紫微星主罢了难不成你要我们问紫微星主去要?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见到我们!”金秋嘴快,又是一通连讥带讽。 明仞慢慢把头转向狐妖,目光似是探究。金秋见他看自己,脖子一梗,眼睛一仰,哼然一声,就差把“我看不起你”拿黑墨写到脸上了。 “你们竟不知晓……?”良久明仞方出言一问,神情里隐隐全是难以置信。“我明之一族曾拥有一枚锦烟琉璃……”说着,将目光略略移向了灼斓。 “你是不是存心滋事?!”灼斓未及开口,金秋又是不耐,“你没看见么?姐姐根本没想从你们兄弟那儿夺什么赤蝶啊、秘宝啊,她怎么会知道你家有没有锦烟琉璃?你怎么比你弟弟还冥顽不化啊?” 明仞脸色一变,就听灼斓喝道:“金秋!出言伤人!” 金秋方才还雄赳赳的气势立时萎靡下去,一脸委屈地站在那里。 “我确实不知。”这时灼斓才对明仞说道,“那琉璃可在沧延?若如此,便也不是无路可走了。” 明仞默默一点头。 …… 柳烟还yù再说些什么,却觉对着这么一个人,也确实无话可讲。想了想,问道:“我以前在师门时,读《四方仙循录》时见到过关于锦烟琉璃的记述,不过也是极了了的。明家如何获得如此秘宝呢?” 明仞浅浅一蹙眉心,道:“那并非明家所有。而是……”仿佛胸中郁积,他淡淡叹息一声,那神色像是不yù多说,然而看了柳烟一眼后又勉强续道:“……那枚锦烟琉璃本属我的……一位族姐。” “明经遥。”柳烟极轻地一挑眉,语气丝毫不是疑问。 明仞神情一动,眉心蹙得更紧,过了许久,才道:“你的观察……倒是仔细。” 柳烟无所谓地偏了偏头:“我记得那时与你打赌时自己装扮的模样。……不过,那时我确实骗过你了么?”最后一句话却是含义犹深的犹疑。 明仞第一次转过头正视身边的女孩,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确实。” 柳烟便不说话了。其实她在看白远布下的幻境时,便觉察出那个明之一族最俊拔秀出的年轻巫女与自己是如何的相似……并非是相貌多么相同,而是那眉眼间的神采、举止中的风度,还有微笑时、那扬起的明眸里淡远清和又高傲不羁的冽冽光芒……就如兰妖灼斓与自己的相似一般。 我自己的灵魂到底有多少已经被那个人的灵魂侵蚀了?还是从一开始我的灵识其实就是她的……还有这个玉龙环到底能装几个人的灵识啊?柳烟一时只觉郁闷无比,这些事情明明和自己最为相干,可好象这么一大帮人里就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那种琉璃可以代人心活人命是什么意思?书上只写了‘见于仙界,万年一出。多奇用,谓之上物。’”不想再纠结于“自己到底是谁”的问题,她又换了一个更紧迫的问题。 “……”明仞却沉默了一下,才答:“可以暂时……代替你的心脏,令你在无心之时……不死。” 面部轻轻一扭曲,柳烟有一种想吐血的yù望:“这么说来……就是把一块石头放在我原来放心脏的地方……然后我就能维持在僵尸状态,还是暂时的……可以这样理解吧?” “不尽然。未必就是像僵尸一样。因为几乎未曾有人这么做过,具体是什么状态我们目下也不清楚。”明仞干脆利落地纠正了她。 “……好吧,谢谢你这么安慰我……”柳烟现在不想吐血想哭了,“那我可不可以知道‘暂时’是多长?” “百日。”明仞更干脆。 …… 已经有了要变成僵尸的觉悟的柳烟扶墙无力、弱质不经地摇回船舱,颓然倒在正临桌持卷的俊秀少年身边的椅子上,哀叹:“小椴啊别看了……不日你就能运一架棺材回去跟老头子jiāo差啦。还要谨防诈尸……” 宁椴放下书卷,皱眉紧张道:“那些妖精还是不放过你?他们怎么言而无信?!” “他们倒是言而有信的没错……”她便把方从明仞那里得来的新知识又统统倒给了自家侍卫。 只有宁椴跟了她一同出海。明仞是不得不去。郁和清自然也打算同往,只是被临出发前一封自殷琊山而来的飞鸽传书绊住了。看他脸色,柳烟便知师门必是出了大事,于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师兄再跟着去沧延。郁和清纵是再不放心师妹,看到信中所陈也是忧急难决,再加上柳烟坚持,又觉她家侍卫也非庸弱之辈,便咬牙返程回了殷琊。 形势紧迫,莫若、鸢颜早回了沧延,以他们之力,来往万里也不过瞬息。金秋、白远和聆漪似乎也有别的事情,常常不在船上。所以目下只有宁家主仆和明仞在船上。这木兰舟是自行船,确乎是“施了妖法”的,日行千里,自往沧延,倒不用他们cāo心航向。只是妖们这样一种“我不在也不怕你跑”的姿态,着实让宁家郡主在心里骂了好久。 这边柳烟说完,突然想起惊动之下忘记问明仞为何认定那锦烟琉璃就在沧延、而且灼斓一定会知道,实则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以她看来,其中必有隐情,且是解决她之前问题的关键。 宁椴听完柳烟的叙述,也是一脸“怎么这样会变僵尸那怎么行”的惊恐表情,他家小姐看了这副表情倒是稍觉宽慰,至少自己身边还是有正常人的吧…… 正当宁椴缓过了劲儿,准备开口说“那小姐咱们还是逃吧”的时候,舱外传来明仞淡声的一句:“到了。” 舱内两人俱是一惊,互望一眼,“呼”地跳起来冲出了舱门。明仞依旧是那个姿势立在船舷边,负手而望,不曾回过头看他们一眼。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茫茫白雾潆洄如墨海天,淡烟深浅涂抹熏然如醉,已然沉郁幽深的东方,隐约一牙细月静弯。 那冷月之下,朦胧间一笔淡墨轻勾,安然起伏,缓缓伸展。 那是一线海岸。一片陆地。一座岛。 是一座山。起伏连绵的、青青远山。 多少次萦绕徘徊梦中,仿佛熟悉得刻骨铭心,却又陌生得一如初见,这青色,这绵延。 柳烟定定看向沧延山。 .。 第五章 镜中像 夜色深沉。 一牙孤月悄然凝望,冷眼淡淡看穿几多流年。了无云翳的夜空深黛静穆,那极深的深处仿佛有荧荧的暗流细细蜿蜒淌过。 夜色中凝立的树也冷峻,铁一般的枝杈上一两挂寒叶偶尔随风一动,一瞬便立即沉寂。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脆冷,一片枯叶终是撑不过秋风,这凄清的夜,留下了自己最后的余响于世上。 连营间的篝火无声地在黑暗中点出一圈圈的光与热,远远看去寂寞寥落却生机勃勃。人看了,也不觉心中泛起那么薄薄一层沧桑和宁静,也忍不住会想:若是走在那行列周整的营间,必定是能够听见火焰“噼啪”bào裂而出的欢笑与呐喊吧。 大炎帝国当朝的皇太子,便这般遥遥望着自己的军队。 这是一处略高于营地的陡崖,站于其上可俯瞰临时驻扎在鹤阳城外的整个神策军营。这军营自入夜便寂静无声,军纪如铁胜铁,一帐帐仿若无人的营房里正枕戈而卧着太子亲率的五万帝都精锐。 越昱平静静看着这一片幽深冷意,远处的火光照不亮他的双眼,那不辨喜怒的眸子便隐在暗影之中,愈发深不可测。 垂手立在他身后的人却是显而易见的惶急。之前的一通辩白忠心日月昭昭,尽数落入了深深寂水不泛微澜,前面的人不改姿势不作表示,仍是负手静望,仿若不闻。 越昱平并不曾全神贯注地去听那人的表白,心思大半仍牵扯在主帐中的行军图和军报上,估算着最快何时能到达前线,前锋、侧翼的主将又如何安排最宜,兵分三路东、南、北突破还是大军直捣叛军主力……除此以外,连营火光漠漠远逝,他的心神还有那么一丝不知为何的飘忽,沧桑而寥落,仿佛一种宿命透过了这静夜远景,怜悯而冷漠地注视着他,似有若无地微微笑仿佛昭示他白雾弥漫的未来,却最终隐退了面貌只留给他更多的茫茫。故而,分出来听那人说话的也就理所当然的微乎其微了。 “殿下,臣之赤怀忠心,皇天后土亦可为证!”偷眼瞄了两次他的后背,后面那人终是按捺不住再一躬身深拜誓道。 越昱平这才略略偏头,淡淡道:“宁安郡王世代忠心为国,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王爷又何须申告情切呢?” 这话初闻顺耳,细品之下却让人心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究竟是夸赞宁安王之忠不须赘言,还是质问宁安王既然无贰于朝便自然坦坦dàngdàng,又为何在这种时候深夜赶来表明忠心? 宁慎观作为大炎建国以来第五位宁安郡王,实在算不上功显名扬。才质不逊于人,却也平平谈不上出类,少时又因为自己是庶出,天生胆小怕事,从不期望成王立业,但求快活一世罢了,也就不曾如何地发奋用功。只到了兄长宁慎时于壮年溘然长逝,已被立为世子的唯一的侄女大炎有律,宗族嫡支无男,以女承继又年纪尚幼,他才突然觉出当王爷的妙处来。自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权术势谋,钩心暗算,巩固权位,排除异己,这些王侯的本事统统学了个精通。是故,此时他一下便听出了越昱平话下寒锋。 早被太子压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夜风一吹,更觉觳觫难当,宁慎观急忙又道:“臣有罪,万不该夜中冒昧搅扰殿下,只是日前听闻街头巷尾村野小人传说谰言,一时耐不住赤心煎熬,才出此下策!”言罢又是一拜,想了想,又急急补上一句:“臣教养无方,以至侄女任xìng妄为,久不入朝,求殿下谅其年幼!臣必不日送她入宫,殿下放心!” 越昱平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挑,只觉这宁安王确如传言中那般蠢懦jiān猾:话里好似怪罪自己,实则尽数推到了侄女身上;可是机关算尽才将侄女推上太子妃的位子,现在又说她任xìng妄为,岂不是自留把柄给别人握?单凭了他这句话,即便废了这个太子妃也得了口实。 这么想了,他仍旧慢条斯理道:“王爷既知是传说谰言,又何必挂怀至此?善恶忠jiān,天地共鉴。至于宁郡主入宫,倒不需急在一时。毕竟郡主‘年纪尚幼,弱质不堪侍奉’,入宫一事拖延已久,何必强求?何况目下战事吃紧,待到万事妥当再议不迟。” 太子语气缓淡,不起微澜,仿若是随口引了宁慎观在奏章里推拖的用辞,身后宁安王却听得冷汗觫觫。“万事妥当”是在何时,又如何妥当?宁言潇已立为太子妃,又何须“再议”? 心中百转千回如灌苦汤,宁慎观更埋低了头,拧紧了眉头,思忖一时,正yù再度开口,却看见太子微抬手轻轻一摆,道:“王爷回去吧。何去何从,王爷心中自有定论。”言罢转身缓步自宁慎观身旁踱入了崖下幽幽的暗影,始终不曾看他一眼。 宁慎观只得躬身长揖,直到越昱平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直起身来,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与恼怒,倏忽一现之后又延展成了满眼的惶急焦虑。 …… “哈哈,”远方另一处却有一个人悠闲看着宁慎观的窘态畅快地大笑了一声,一抖宽袖,抬手抚了抚唇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髭,冲着边上立着的那人笑道:“宁慎观果真废物,自以为把自己侄女卖成太子妃就此生无忧了是啊,既讨好了皇帝,又除去了宁言潇那小丫头对他王位的威胁,不错,一箭双雕!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出当今的太子他以为rǔ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如此难对付!哈,看他那落水狗的模样,要怪只怪他鼠胆寸目,若与本王一同起事,将来共享天下,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他身旁那人只是挥了挥手,两人面前雪白石壁上的影象才如冰释雪消般退去了颜色。方才他们便通过这镜像之术,目睹宁安王夜谒太子的全过程。 那人一身黑色紧身衣,勾勒出玲珑的身材,只有袖口金线绣着几枝蜿蜒的藤蔓,丝毫不掩盖女子的身份。面上却戴着一副黄铜面具,面具上只凿了两条狭长的凤目,余下的一分装饰也无。室内跃动的火光投shè在黄铜光滑的表面上,明明暗暗晃出几分yīn森寒气。 但听黑衣女子轻声一笑,声音竟是柔和婉转莺鹂一般,道:“王爷说的是。” 靖平王听了那温柔撩人的声音,不由面上一动,再看着那人的目光不觉就带了几分贪婪,出言也半是调逗之意:“多亏了绮罗仙子相助,本王方得以轻取广安,顺利进军。日后本王御宇内制六合,这天下必有仙子一份!只是我等志同道合,也该肝胆相照,早听闻绮罗仙子貌美倾国,可本王至今日也未曾见识仙子真容,不知仙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啊!” 那女子颌首一礼,表情全隐在面具之下:“王爷说笑了。绮罗不才,陋颜不足外人见也。王爷坐拥岭南七美,绮罗之貌如何入得了王爷法眼。”语气依旧婉转和悦,言里言外却尽是讽刺之意。靖平王之好色众人皆知,王府之中储美无数,为了收齐艳名远扬的岭南七美,当初也不知作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端。 靖平王却没听出这意思,只觉得那女子动作轻柔雅致,行为温婉袅娜,言语里更是娇嗔动人,便更禁不住探出身去靠近那女子,口中调笑:“仙子说的哪里话,本王即便对术法所知了了,却也听说过大名鼎鼎的绮罗、、锦绣、玲珑、旖旎、明皓、芳菲七仙子啊,都是长得极美的妙人儿!本王本以为无缘得见,如今竟就有一个站在面前!求仙子一露面目,了我宿愿吧!”说到最后,竟伸出手想要摘那女子的面具,好色之徒涎皮赖脸的丑态尽露无遗。 那女子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垂着的手指一动,靖平王伸来的手便忽然失却了力气落了回去。她在心中先是暗骂一声,复又冷笑起来:如此猪猡也敢造次,以为那些法师给这几个人冠上‘七仙’的名号,是因为她们长得美么?“七仙”倒与你那“七美”照应了,只可惜“七美”可以被你抢夺来,“七仙”却能随便把你捏成灰! 靖平王碰了钉子,心中恼羞成怒,一拍圈椅扶手,正yù立起发作,一眼瞟见身边黑衣女子那黄铜面具上冷冷流过的清光,面具凤目之中那从来微垂着安恬平稳的眼睛第一次抬了起来,两抹眸光如冰冷冽,立时便觉身上气力殆尽,心中寒意横生。 尴尬笑了两声,打了个哈哈,他再不敢有何举动。那女子冷冷看着他,也不做声。 “这次竟如此轻易地看到了太子那边,仙子的法力又有大进啊!”靖平王压了压身上冷汗,没话找话地恭维道。 “并非我法力大进,只是……”黑衣女子淡声答道,依旧柔和却多了一分厌倦。话说了一半,她仿佛陷入沉思般停了下来,一只手缓抬,手指微微收合。 靖平王心下奇怪,正要开口相问,突然那女子轻呼一声,身形也是一晃。恍惚间面前石壁一动,紧接着便从石壁深处“隆隆”一响,“劈啪”几声惊心动魄,那原本完好的石壁便由里向外崩裂开来! 黑衣女子猛推双手,立起指掌,掌心紫光闪烁,仿佛在全力推阻石壁中来的强力。僵持了半刻,那“隆隆”声终于止息,石壁也不再开zhà,原有的裂纹却依然极快地四外辐shè开去,瞬时石壁上就布满了勾折蔓延的裂痕。轰然一响,那白石壁已沿着裂痕四散崩塌! 靖平王早就惊怕跳起,远远离了那石壁,大声叫着:“来人!”这时看着断续喘息的黑衣女子,颤声问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定定看着石壁崩塌后砸了一地的碎石,那碎石竟摆成了“玩.火.自.焚”四字! “……云尧。”良久,她轻轻、缓缓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 仍是那处断崖冷清。只是负手而立的换了人。 他身后茫茫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凝出一个藕荷色淡雅的影子。 “呵,”依旧撑着那把淡青纸伞,云袅轻笑一声,悠然立在国师身后,“还真是痴心不改啊……那个罗绮仙子宁清莲?” 她的孪生兄弟却不答言,只是蹙眉望进眼前愈发深沉的幽凉之夜,神情从未如此暗淡。 连营中点点火光摇曳,温暖,而遥远。 .。 第六章 水畔花 水声潺潺。 柳烟坐在这一脉清心静脾琮如玉敲青石的落水声之中,全然听不到洞府外呼啸的厉风轰鸣的巨响。 曾在白远幻境里看到的依稀柔软的阳光现在尽数被沉重逼压的云翳遏在了高远苍穹,石壁上蜿蜒的藤蔓还在,只是也仿佛被乌云冲去了些许翠色。蔓上的细碎花朵是因为主人的长久离开而败去了,零落的香屑若隐若显在石缝里,悄然吐露着最后残存的亮华。 一手按在左胸,胸中异样的空洞滞闷感此时却不能分散太多她的注意力,犹疑片刻,柳烟忍不住又将略带焦急的目光直投向面前与自己隔着石桌对坐的青衣女子。 “真的不要紧么?外面……不然你还是去看看吧。”她说。 对面的女子两手静静jiāo叠在膝上端雅而坐,长发尽散直垂委地,一双光华空灵静谧看穿万千红尘的美目此时只是温和地看着柳烟,像是全不在意外面时不时传来的令人惊惧的天崩地裂之声。 “若是他们连神界的先遣都抵挡不住,我沧延也早可以归于寂灭了。”说这句话时,沧延之主、一万七千年道行的灵兰妖灼斓,眉眼间深敛着人不易觉的冷静刚强,那是只属于沧海桑田冷眼旁观万年的仙妖神魔的高傲与矜冷。 “倒是你啊刚刚换了心,还顾得上cāo心旁人?”待到灼斓看向柳烟时,微笑已经又恢复了平时的温然和煦,眸中还带着些怜惜感叹。 在法阵中当了一群道行几千年的妖的施法对象一整夜,柳烟现在不可能很舒服。自从站定在了那个同时用作给她换心和给灼斓植心的七星阵中,她的意识便朦朦胧胧不甚清晰确实感觉不到疼痛了,可是,“好歹换了一次心脏啊,普天之下试问谁人还能有这样的经历!可我居然睡着了啊啊!”出了法阵,她对在外面快急死的宁椴这样说。 鸢颜、白远、萦火、青芒、凝夷、臻予六妖占六芒星六角,第七星便是当中白玉石坛上平卧的柳烟和坛下与她相照的灼斓本体为了在挪出璇玑衡光阵失去青芒法力支持时不发生意外,青芒将姐姐的本体化成了原形、一朵淡青兰花。将柳烟的包裹着玉龙环的心脏完整地植入灼斓的身体,就既能使灼斓灵识本体合一,又能保证她的心脏的完整,然后等到神界威胁解除之时,再将其还给柳烟柳烟自己对这个不是很抱希望,天知道神界妖界打起仗来要多少年?她现在胸中的锦烟琉璃只能保她一百日的xìng命! 身周妖们沉声念咏,手指变幻jiāo错一如五界之中所有精妙的、绚烂的、缤纷的、妖魅的无香之花次第绽放。渐渐有白雾蒙住了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她的所有感官。仿佛沉入遥远不可及的梦境,隐约中梵歌缭绕。白雾变幻弥漫,又聚散成层层叠叠早已忘却的往事,如烟。 父亲、母亲、笑着、伸出手来,那个从来不知晓名字的小男孩、跑着、回过头大笑,nǎi娘、手中一撑绣绢、嘴唇翕张、讲着听不到的故事,那个扎着双髻垂着粉色丝绦的小丫环现在到哪里去了呢?总是笑得红彤彤的脸蛋、洁白软绵绵的指尖…… 温暖干燥的手掌、拉起跌倒在飞尘走砾里的自己、yīn霾中最淡远清和的微笑,是……初见时的师父……那个身影仿佛镶嵌在晴空之中的少年、脸上是飞扬自信光芒四shè的笑容,十四岁的大师兄,有着毫不仓惶的双眼、静静等岁月改变;那又是谁、四爪的蟠龙仿佛镌雕在衣袍之上,一如既往温文尔雅却冷静疏离的微笑、袖口暗线密密绣出的精致纹路似隐犹现,负手立在不远不近的侧面,不知那平静无波傲意深敛的眸中,盛的、是不是悠悠天下锦绣河山,这是……自己一生的劫…… 她似乎在梦中幽幽叹息了一声,那些凄惶、那些忧伤、那些挂念、那些微亮的光芒,终是不可忘、不可忆,是如此的……心痛。 像是被她的叹息所惊扰,那些碎片般的记忆倏忽散去,另一些片段席卷漫延而来。 一个温然微笑的男子,比父亲更亲和、更沉稳、更儒雅,比师父更淡远、更清和、更高华,也正伸出双手,背负天光; 一只小小的豹子,毛色皎白如雪,肋生九翼,水汪汪的眼睛正警惕敌意地望着自己;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蜷缩在厚厚的毛皮里安静睡着,自己走近,孩子的耳朵便轻轻动了动,小小打了一个呵欠,张开灵活的大眼睛朝这边一笑,那明眸是璀璨的亮金; 滚滚硝烟,自己立剑当胸,剑上一道冷光刺目漫过,照亮了一天一地的尘埃yīn翳、还有自己的双眼,挥剑前跃、御风飞升,剑光劈开了乌云暗空、裂断了崇山峻岭、分流了江河湖海、斩灭了影影幢幢,风烟俱净,时空为之、一顿; 寒气缭绕的清池深静不泛些丝微澜,水底的女子有着冰雕雪刻般的绝美容颜,自己的左手微微探出在面前,掌心的印上,正飘飞逸散出片片淡青的花瓣,零零落落点水微晃,于静水之上一朵朵绽放成空灵静谧的淡青兰花…… 散碎的记忆到了尽头,是如暗夜的白昼,闷雷隆隆辗过天空,黑云之中断续裂出一道道紫色的光焰。视野之中唯余yīn霾冷风惊雷厉电,始终无声的记忆里此时仿佛灌入了哀风呼啸下群山万木的悚然呜咽,可是眼底、却似有隐隐的光…… 最后的最后,一瀑紫光自天际疾shè而下,瞬间到了近前变作覆盖天地恍惚时空的白亮强光。霎那光明之后,便是昏沉沉的幽暗袭来,久久,仿佛无止无境…… 就在这时,柳烟感觉自己的胸中微微一滞,空洞的痛感充斥了一瞬,便被另一种钝钝的滞塞代替了。她又在意识模糊里叹息一声,这次不是为她留恋的往昔、崎岖的命路,只是为她可怜的离了主人的心脏…… …… 看着眼前风华绝世的万年妖尊,柳烟的神思不禁恍惚了一下:想那时白玉坛下的灵xìng兰花那一瞬间如忽沐春风般缓缓舒展开缥缈的青瓣,又渐渐绽开成女子清奇的骨骼窈窕的身形。千万青丝纷扬如芳菲抚三月和风而飘摇而零落,清绝高华的容颜如岚如蔼堆凝清晰,双目安然静阖,沉睡的眉眼间犹带些许潇然而笑的俊雅英气要是真看到了该多好!柳烟暗恨,是谁设计的法术非得人睡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作为可以最近距离观察的人,她极其不爽自己只能从宁椴那里得来宁家法师极无文采的第二手描述,还得自己发挥想象力完善…… “我……没关系的。”她轻轻晃了晃头,驱走接踵而至的繁杂思绪。“这种锦烟琉璃大概习惯了就好……” 对面的女子笑了笑,道“不须担心,百日之后必还你心脏。” 柳烟抬起头来,犹疑道:“可是……你怎么办?沧延山怎么办?” 灼斓微眯眼睛仰了仰下颌:“只是紫薇星那匹夫又突发奇想难耐寂寞罢了,他们居然就火烧火燎地寻我一副经不起事的模样,也不知莫若是怎么想的,真枉我信任他把沧延托付给他。至于我,活得够长的一个老妖怪,不在乎在你心里再睡上几十年不过要是一不小心看到了觉出了什么你不想和别人分享的,那也莫怪我啊。” 前面的话是藐视天地的清傲之气,到后面却变成带着一丝坏笑轻轻挤眼的挪揄。柳烟微微热了面颊,不过一张嘴巴也不饶人:“我倒是有不愿与人分享的,这位妖尊也未必没有吧jiāo待吧,昨夜我看见的那些你的记忆里面,哪个是以前的莫若尊者啊?”虽然面前是妖界至尊,可却是无庸置疑的、认识她时间最长、最了解她、一直与她“在一起”的“人”,她对着她,只觉得是对着姐姐、挚友,或者、就是自己,说话自然就全不拘谨掩饰,活泼泼一如她对郁和清、杨易景。 灼斓听了这话,飞快探出手指拧了一把曾经自己灵识寄体的脸蛋,“好啊,都敢寻你姐姐的乐子了!好歹我可没提你这小蹄子的三心二意呢你那个大师兄,诶,还有那位将来要作人皇的,叫什么来着?” 柳烟又急又笑,脸红着抢道:“什么三心二意?!我是无可奈何!哪像你们这些闲云野鹤,什么拘束都没有!你不说,我猜。莫若尊者的原形是那只九翼雪豹吧?看样子,你俩还针锋相对过那么一会儿?还真是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哪” “就你们人的稀奇说法多,什么欢喜冤家。”灼斓笑道,“我们是认识得早一点,别的什么也没有,丫头你可别乱猜省得耽误了人家莫若大人寻他理想中的完美‘仙女’!”顿了一顿,念及那日柳烟在竹屋初见沧延两位首座长老时在心里叨咕的那番编排,她又立起一根纤指,“更别给鸢颜乱点鸳鸯谱!她是我们山里第一美人不错,可是早就有主了的!” 说到这里,沧延之主这才似乎匀出了些精力注意洞府外更紧密急促的bào鸣声zhà裂声,头微偏了偏,一双美目之中隐隐掩抑着某种感情,不是焦虑,不是担忧,更似淡淡的怅然。 柳烟见她这般神情,知道她必是想起了与适才的话相干系的一些不那么美丽的往事,便也沉寂。原本她也没多少情绪与别人戏谑玩笑,只是数年波折动dàng,早教会了她无论何种情形都不放弃笑与希望的权利。 淡淡呼出一口气,灼斓慢慢站起来,向外凝目一眼,外面伴着柳烟踏上沧延第一步而zhà开的第一道惊雷,早已铺展开来成火与血的画卷。 “我还是去看看吧。”嘴角仍留着温然微笑,她说,一如叹息。 .。 第七章 青龙现 万籁皆静,空间之中充溢着稀薄明亮却不刺目的天光,身处这天光之中,时不时能看到空气里淌过一线玲珑剔透的七彩光华,那是天光支离的侧影。 高高阶梯之上,一个恍去了边际的白色身影斜靠在白玉石台边,看姿势是在凝眸观看着身边白玉池中的事物。一个颀长挺拔的青衣男子立在阶梯之下,眉目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阶梯上模糊的影子微微一动,阶下的男子抬起眼来看向那个方向。他有着清雅端正略显瘦削的脸,和一双威严清冷的狭长凤眼。 “白虎到底还是欠些。”阶上的人影似是叹息了一声,“整整一日了,竟攻不下外围。” 青衣男子没有说话。这时空气中渐浮出一个朱红的鲜艳身影,一个身材高挑发红如火的女子站定在他身边,俯身朝上面的人恭敬一礼,长发上缀着的不知是何质地的透明晶石光彩四溢。 “星主,整整一日了,太微宫无法再支撑白虎星君的结界了。”那女子禀道。 阶上的白影一叹,道:“青龙,你去吧。” 青衣男子默默一礼,身旁的朱雀却瞥了过来,一双眼睛遮掩着,隐隐藏着一股奇异的神情,像是担心又像是不甘。 青龙自然察觉到了,却根本不看她,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高高台上,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定那个白影,却是注意到了那白影不为人觉的一震。四大神君之首的青龙,是唯一有能力直接看到神界紫微星主真颜的人,旁人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而现在,他的目光直穿过紫微星主,落在了白玉池上,那原本纹丝不动映着战场的琉璃水面,这时却像是被一种不可抵御的外界力量侵扰,粼粼晃动如镜碎,而紫微星主坐在一旁,定定看着碎痕之中方才强行打断了他的法术令他失态的景象。 那是一个淡青色的女子,昂首立于狂风之中,衣袂依旧缓缓地起伏伸展如舞,长发飞扬舒收,却没有一丝遮住她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正微微含笑地望过来,跋扈张扬,不屑一顾,骄傲得,不可一世。 沧延山无想峰 狐妖金秋足踏一团火焰红衣猎猎地从高空降了下来。 “你把她弄到这儿干吗?”脚刚一踏上无想峰顶内凿的大殿边沿,她气还没缓过来,就一眼瞥向殿中一处巨柱下立着的小小人影,对面前的青年男子不满道。 青芒一笑:“让她在下面呆着也没事可做。姐姐又顾不上她,带到这里也好照应些。”把目光从柱边的柳烟身上转了回来,他又说,“或者,金秋姐姐以为那只天界的白老虎真有本事打到这里来?” 金秋哼了一声,“小孩子也别轻敌。那个白虎是没什么,还让莫若大哥费了一番功夫阻挡呢。你可别忘了,还有个青龙没来呢。” 青芒听了这话,也肃然道:“白虎星君率座下七十二星将自一日前猛攻沧延,现下还未突破我外围,半个时辰前似乎是退回神界之门了。只是不知他们接下去会如何行动。” “那有什么不好想?”狐妖抱臂胸前前踱几步,斜斜仍看着柳烟,“紫微星本以为姐姐已死,沧延不过唾手可得,便把沧延当作了他剿灭妖界魔界的首站,要先清扫了这里,再把这儿当据点往陌涅川、青丘去呢。现下出他意料,可老脸搁在哪儿,想退也不能退,他只有不惜一切代价以求速战速决。下一步,他必派青龙。” 青芒垂下眼睫沉思一刻,又抬眼关切问道:“那我们的人怎样了?可有受伤的?” 这时柳烟已经走到了近旁,闻言稍停了一下:他不问伤亡而只问受伤,竟如此自信?想那神界也非等闲吧。 金秋却厌倦地摆了摆手,眉间却是无可奈何:“有啊,怎么没有。姐姐去之前,有几个挂彩挂得还挺厉害,其中还有一个是我那一族的,不成器。他们要是在姐姐的妖屏里面还能再受伤,就干脆去人界老老实实种田卖菜养孩子吧!” 柳烟知道,所谓妖屏,其实和所说的结界差不多,都是在一定范围内设下法力形成的“障”,或屏蔽界内法术,或阻挡外界攻击,或产生幻境,或削弱力量,功用不一而足。而妖屏又不同于结界,不仅凝结了法力更有内丹元力,这样一来,妖屏的力量更强,维持时间更久,而且即使施术者死亡,只要内丹仍在,就不会消失。但它相应地也对施术者削弱更大,非五千年以上的妖鲜有敢轻易尝试者,即使是一万七千年的灼斓,这般给如此多人同时设下妖屏也是负重荷而履薄冰,因为妖屏便是内丹的外化,所有妖屏受到的攻击伤害都会反映到施术者身上。可她却常常如此大手笔宛若儿戏一般,也怨不得金秋不悦了。“大约沧延之所以如此依赖灼斓,就是因为这位妖尊不计后果的滥施法术吧……”柳烟心道。 “姐姐……总是如此。”青芒也皱了皱眉,他仰首望向苍茫的天空,一个时辰前那里犹雷声战声隆隆轰轰,即使那只在极远目不可及的高空,也足令沧延山中草木皆惊,万物萧索,而此时,那里只余下,一片愁云惨淡,空空dàngdàng。 话说着,那线苍穹中便由远及近奔来几抹逐渐变大清晰的身影,打头的一看那青衣就知是方才被柳烟评为任xìng妄为的妖尊大人。 不过看起来妖尊大人在发脾气。 柳烟看着脸色微冷的灼斓降到崖上,径直走到殿内三人面前,开始一句话也不说,稍稍抿了唇,短促出了一口气,才颜色稍霁,微笑着问柳烟:“你也来了?如何,看我们无想峰议事厅是不是颇有些意蕴?” “很大气。果然不是在别的地方能见到的。”被问的人也笑着从上到下环顾了一周身处的大殿,末了看回灼斓,道:“可是我来这里是不是不合适?会不会妨碍到你们?如果那样,我还是回地面为好。” “有什么关系,这里只算得你们人所说的中军大帐罢了,在这里是运筹帷幄,又不是战场前线,神界那帮不知好歹的连三千丈天都下不到,这里安全得很。再者你又不爱说话,哪里妨碍得到我们?”灼斓无所谓地偏了偏头,说道。 “那就好,”柳烟松了一口气笑道,看着跟在灼斓后面降下来的莫若、鸢颜等人,眼珠转了转,“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见我上来才生气呢。” 此话一出,一时间殿中众人表情各异:离柳烟最近的金秋睁圆眼睛瞪着她,万分不满和诧异她对灼斓说话的语气;青芒在一边嘴角一挑,仿佛觉得理所当然,又觉得如他所盼,微微笑着;而灼斓身后一向沉敛静持的莫若面上毫无波动,目中却闪过一丝仿若尴尬的神色;鸢颜也是神情不动,只是研判地注视着柳烟。 不巧的是,灼斓和她弟弟一样,也觉得这理所当然,对周围一众反应便无任何表示,只是缓步向大殿中心走去,一只手探向身前,殿中央一处比巨柱之周略大一些的略凹的地面上便渐渐聚起蓝白的光点,一粒一粒先是碰撞四散,复而凝向核心,最后一圈圈扩散开去,直至充满了整个凹地。 灼斓一翻腕,倏忽一柱微微泛蓝的银亮白光便自那聚光点成池的凹地直冲而起,直接天顶,霎时整个大殿便为这柱耀眼光焰照得通明,光华自殿边疾shè而出,灰暗的苍穹之下,无想峰就如波涛汹涌的暗夜沧溟之中的一立灯塔,熠熠而不息。 灼斓放下手来,光柱上刺目的光渐暗下来。等到整个光柱变作剔透琉璃静然泛彩,她再轻轻一挥手,那透明的柱中便现出立体如真的景象。 那是不知在何处的空间,流淌着七彩的天光稀薄明亮却不刺目。空dàngdàng片瓦也无,却有接地连天的洁白云线横断其中,把这个空间分割为二。 柳烟觉得自己把那云形容成“线”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那些云根本无固定的形态,一绺绺穿来织去,相互编在一起成神秘繁复的纹路,又慢慢游走拆解成同样奥妙奇异的花纹,仿佛在静静记叙着宇宙间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法门。 那景象中浮出两个人影,一青一白。 “灼斓未死!我亲眼所见!”“白”一见到“青”,便语气惶急地说道。 “青”沉默一时,才缓缓道:“星主也是亲眼所见。” “白”听了这话,像是松了一口气,略带些热切地问:“那星主必有妙计对付那妖精,可是谴青龙兄赴沧延?青龙兄必是一往而胜!” 看到这里,金秋忍不住哼了一声。 “青”却显得不怎么热情,淡淡道:“白虎兄高抬了。” 这时光柱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里面的景象像是水中倒影被断水之刀劈裂开来。灼斓轻嗤一声,挥了挥手,“紫微星倒是防备,连神界之门都看得严密。这会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那应该不是紫微。”莫若却沉吟道,没防备灼斓又一眼横过来,直把方才那丝尴尬又横了出来。“方才并不是紫微惯常的手法。应该是……青龙。”他没管她,继续说完。 “哦,那他长进倒不小。连我的镜象都能打破了。”灼斓语气里的讽刺之意更深,不过倒不像是针对青龙的。 莫若看了她一眼,眼神是说:“公是公私是私作为沧延之主你怎么连正确意见都听不进。” 灼斓狠狠瞪了回去,眼神是说“本来就是公老娘什么时候和你有私你连个白虎都解决不了还得老娘出马你还有脸提意见?!” 大概因为现在灼斓的心就是自己的心,只有柳烟发觉了两位大妖瞬间眼神jiāo流中的暗掐,于是,她用自己目下石头质地的心长叹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两位兄台还真是有闲情啊…… 灼斓转回视线,前踱两步,仔细察看了一下还在晃动的光柱,眉尖一挑,道:“居然能够干扰到现在啊……果然是长进了。”眼角一抹余光向鸢颜处一扫,终是没有再说出“青龙”二字,“也罢。原本我也不怎么看得上紫微老儿那套偷偷摸摸的做派。” 说着又一挥手,那光柱稳定下来,其中的景象却不再是神界之门,而慢慢幻化成了另一幅九天流云之上长风来去沧桑的辽阔远景。 柳烟目光不转地看着这仿佛摘了片天空在里面的光柱,忽然想起儿时常做的一个梦,梦里自己就在这样旷远苍凉的高天上飞向前方的茫茫,双臂成翼,五脏成空,脑海之中空空dàngdàng,只有一股愿念要向前方、向更远的那片茫茫的前方。 代替她心脏的锦烟琉璃微微一凉,像是感应到了新主人情绪的微动,柳烟有些惊讶,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按向心口的位置。 就在她这一低头走神之间,原本凝视光柱的灼斓猛然将目光转向了她。 柳烟一怔,不知有何不妥,忽觉胸中锦烟琉璃猛烈一颤,立时她的眼前便是一白,瞬间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股清凉沁骨的力量顺着柳烟的血脉流遍全身,一时间把她的所有感官都与外界隔断了。只能隐隐听到身周突然而起的喧嚣杂乱,感觉到身上遽然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的压迫力,眼前恍惚着一道青光自身后奔面前众妖而去,柳烟心下大急,却苦于丝毫动作不能。正无能为力,又隐约看见一道与那青光极相似的赤光从反方向激shè而来,两道光焰就在面前激撞如bào,四溅的火花如遍天的银星崩落,消散前犹在争斗纠缠不休。烟花散尽,余下青赤两道残光缠绕撕咬,竟是一条青苍蛟龙、一翼金红凤凰! 朱雀。 失去意识前,柳烟嘴唇微翕,轻轻念了出来。 .。 第八章 朱雀颜 人界所谓的术法千奇百怪,看似玄妙诡秘,实则渊源可追。柳烟方入门时,师父白如琛就教导过她:其实人之一界本无术法,盖自五界连通之后,一些神仙妖魔因了种种缘由际遇到了人间,有意或是无意透漏了一些仙术妖法的法门,又被一些有心人详细记载传承,兼之循人自身之利弊修改完善,是故人界术法得以发源流传。 所以大凡术法,凭它再如何千变万化,归到源头也不离其宗。譬如声名赫赫的殷琊山一系术法,便是主要模仿修习仙界之术。然而仙术虽是轻盈飘逸修身养xìng,却弊在战之不强,这在平日也就罢了,然人界数史千万年,安宁日子终是少得可怜。动乱争鸣之年,殷琊也无力独善其身置之世外,所以渐渐又在仿仙术之中加入了些须仿神术的内容。 人界术法多是仿仙妖之术,而仿神魔之术者鲜有。仙妖之xìng与凡人还略有相近,皆可由凡界人、物修炼而成,而神魔则是人所不能企及的存在,修习神魔之术艰辛无比且十分危险,滥施神魔之术便是背天逆命的行为,极可能遭反噬而失心丧命异化成虚,这还是最轻的惩罚。所以殷琊山虽浅习神术,也只是将一小部分皮毛中和了原有术法改变而成的。 殷琊五星之一的岁星一支,向来修习“社稷”“重华”一系仙术,辅习中央勾陈一系神术。但柳烟辅习的却是南方朱雀一系的神术,那日潜入国师府盗七星炉时对敌莫释诃,祭出的金红凤凰便是朱雀神术。 所以她现在认得,沧延妖界长老鸢颜所施法放出的,不是一般的凤凰,而是货真价实的、没有中和任何其他种类法术的、纯粹而强大的、神鸟朱雀。 她并没有昏迷很长时间便醒了过来。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远离了激斗中心的结界里,青芒一手托着她的肩,另一手前抵在结界壁上,像是在全力抵住源源不断袭来的法术余波。 见她醒了,他低下头笑笑,问:“你怎么样?还好么?” 柳烟“嗯”了一声,紧紧眉头,觉得方才那奇异的感官尽失的被屏蔽感已然尽去,便费力撑着地想起身看看目下究竟如何情况。 青芒忙用托着她的手发力将她扶坐了起来,一边说:“本来姐姐是要我带你突破青龙布下的结界离开这里的,可我实在有些不放心,想留下看着,才把你移到这里来。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不然我们还是下去?” 才坐稳的柳烟赶紧摇了摇头,目光十分的坚定……还有些热切。 “我猜也是。”青芒轻轻笑出了声,线条柔和清俊的侧脸瞬间于这硝烟战雨之中镀过一层阳光。 柳烟呆了呆,又马上将注意力转回了战场。此时无想峰的大殿中早已光焰炙灼,强光之中分辨不清是敌是我。 柳烟眯了眼,从怀里摸出一把许久不曾用的团扇,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口中默念咒诀,再将那白扇往眼前一立,扇面立时微放白光,上面白绢之色如清晨薄雾烟散般点点褪去转息透明,而透过扇子而见的景象已然隔绝了所有法术的余光,其中激战人影历历清晰。 灼斓静立大殿中央凹地,周身衣物发缕全不受疾风狂声所撼,纹丝不动宛如雕像,一手下垂,一手捏了奇异的符咒在胸前,眼睑微降,容貌平和安静如捧瓶讲法的南海观音;金秋在一旁持双匕抿唇警戒,显见是灼斓的护法,眸中金光四shè,扬舞脑后的长发竟也渐渐退去了黑色换上金黄;另一处莫若一手前伸击出一卷狂烈而凝着的灰白旋风袭向面前一人,另一手悠然负后,看来胜局已是手到擒来;而大殿高高的上空、顶壁之下,正是同时放出青龙朱雀的两人鸢颜此时手握金黄长链,冰雕玉刻的绝美容颜冰寒冷冽,足蹬虚空后跃几丈,金链暴涨伸长,两端如龙似蛇呼啸奔腾向对面袭去;对面淡定而立的青衣男子却微垂着视线,袖手只令身周飞旋盘绕狰狞啸叫的蛟龙迎向那金链。 “怎么可能?短短四千年,青龙竟变得如此之强?”青芒不用通过柳烟的扇子也可看清,这时诧异道,“不仅能如此轻易潜入沧延结界直攻无想峰,设下结界使外界无法救援,而且只带了心宿神将一人而来,就算知道姐姐才恢复灵识力不如前,可还有莫若大哥鸢颜姐姐,他就如此轻敌?” 柳烟闻言,又凝神看了一会儿,鸢颜的金链冲突缠绞,携风声杀意凛冽围袭,直直指向的全是青龙的要害,却久攻无效,每每被那蛟龙或咬或扑或一扫尾,而那蛟龙已有了反扑的势头。 “鸢颜尊者好象……有些落了下风……”看罢,她犹豫道。 “……确实。”青芒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不过等莫若大哥解决了心宿,那青龙就绝敌不过了。” “嗯……”想了一下,柳烟还是问出了口,“鸢颜尊者原本是……神界朱雀一族的吗?” 青芒看了她一眼,倒不显得很惊讶,只是淡淡笑着答道:“很敏锐。看来你在朱雀一系的法术上已有修为。鸢颜姐姐曾是神界的朱雀神君。” 柳烟抬起眼来,微讶地看向他。她原本推测出鸢颜定然原是神界之人,不然妖是绝不可能会使用神术,却没料到她竟是与青龙一般位阶的神君。 “鸢颜姐姐为紫微星君所不容,被剃去神骨打下九渊。姐姐便救了她回来。”青芒简单说道,显然不愿多提。 柳烟识趣地不再多问,转回头又去看战情。心宿果然不敌莫若,此时已经连连退却,双手前护,除防御外再没有反攻的余地。鸢颜那边却是另一番形势,原本攻势凛然的金链竟被那青苍蛟龙牢牢衔在了口中,利光刺目的长尾回身一甩,便向对面朱衣胜火傲然挺.立的女子冲刺而来! 柳烟心中大惊,下意识便跪起身子前倾出结界,两手掐诀就要向那疾飞如电的蛟龙放出术法。对立的掌心中才有紫光一现,她便被身后一只手硬生生拽了回去,手中的术法也不知如何被青芒熄灭了。 柳烟第一反应是微怒微惊地看向青芒,眼中不解不甘,却见青芒无奈又仿佛觉得好笑地一摇头,把她的脑袋又转回了前方,让她看看现下的情形。 原来就在方才那短短一息之间,一道玄色身影如残像突现般挡在了鸢颜身前,莫若已然横持一柄妖力凝成的冰蓝长刃于千钧一发斩去了蛟龙一须,而那心宿神将早不见了踪影。此刻两方凝然对峙,青龙依然默立彼端,一双清冷凤眼却第一次抬了起来,冰冷无波地直视正对的莫若。 “呵……你还真是胆大。”这边青芒的声音却忽然放松下来,仿佛确定胜券在握,“知道你刚才为何昏迷?是那青龙潜入大殿时第一个看见了你啊,从你身后远远地就看了你一眼,你便撑不住那般的强力了,这会儿还想对他施法?” 柳烟还在紧张地看着眼前一触即发又不知会如何发展的局面,心不在焉又不甘示弱地随口答道:“是啊小女子确实螳臂当车。不过青芒尊者这样赖着不走还无所作为就不怕回去被令姐骂么?” 这些话说出来几乎没有经过思索,一贯保持得极为周全严苛的礼节客套连带着内敛得体的形象也就全不见了踪影,这时便只剩下一个嘴巴不饶人的刁钻丫头。青芒先是愣了一愣,马上便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远处灼斓施法将近完毕,也放下手抬眼凝视着眼前的情势。金秋解除了护法任务松了一口气又不耐烦起来,跺跺脚便想冲到前面chā上一手。 灼斓太了解她,她还没来及动弹便被紧紧拉住了。小狐狸扭回头不满地撅起嘴,却没有丝毫效果。 “……”柳烟注意到了这与方才她和青芒极相似的一幕,无语地撇了撇嘴。原本还觉得金秋刁蛮任xìng胆大妄为,看来……自己跟她差不多。 忽闻莫若开口,语气淡冷平静。“神君还是请回吧。我沧延无意争斗,却也决不畏战。若是神君以为我沧延无人,便可一举攻下,那神君未免谬误。”说罢,扬袖一抖,一枚丹红明珠便缓飘而出,慢慢移到青龙面前。 青龙目中清光一凝,伸手接下了那枚明珠。 “无论神君此次前来为何,然神君不曾断下杀手,我沧延也不会自毁道义。心宿神将被我封在灵珠之内,待神君回到神界自可开启。莫若但劝神君一句,凡事贵在适可,而执念误人,神君自是最明白不过。” 言罢,莫若侧过身,不再看青龙,只是扶过犹在微微喘息的鸢颜,转身要降到地上。 青龙看着他们眼中有什么东西轻微一动,握住灵珠的手指不觉收紧。 这时灼斓轻笑出声,逸逸然漫步到空中面对青龙,那只一直垂着的手向侧面如展开画卷般地一抬,霎时间天地之间充溢流淌起宛若风铃随风碎摇碰撞的声音,久违的白亮阳光倏忽而下,自大殿的四方穿云冲雾而入,一柱柱通灌殿中暝瞑,在所有神、人、妖的面目之上泼洒下瞬间灿然的洁净雪色。 结界破了。 原本寂静的极峰突然充斥了遥远却在不断迫近的喧嚣,下面的沧延山众正进逼而来。猎猎的锦衣轻纱被上冲的烈风撑拉撕扯激扬身后,仰起的面目或精致或妖娆,却都冰寒肃冷,眼角飞散着深色煞然的妖气,沧延山中的千年妖众闻听到妖尊的召唤,在青龙结界破碎的同时,齐齐向着无想峰顶而来。 青龙低颌似听非听,最终仰头慢慢吐出一口气,嘴角竟噙起了一丝不知何意的淡漠笑意。 “你好自为之吧,朱雀。”手握灵珠转过身yù行,却终是踟蹰一下微偏回头,他轻声说道,听不出感情。 鸢颜冷冷看着那青色身影淡褪,脸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 .。 第九章 三仙会 祚延二十三年八月初三,太子越昱平亲率五万神策军抵达广安前线。 先前所发云麾军与叛军主力胶着数日,何凌率六万宜林卫分兵两路呈犄角夹逼其侧翼,奈何靖平王用兵神出鬼没,宜林卫之夹角方成,两路人马以对称的斜作战线向内里合,眼见数日便可将夹角内叛军变作瓮中之鳖,不料靖平王不退不防,却是举兵前便留了后手,设了另一支伏兵在与广安郡毗邻的四方郡中,而遣他蓄养已久、专用做偷袭暗杀的“千杀队”趁夜与之里应外合血洗了宜林卫左军作战线中间点上的一个营,而后由此撕开一个缺口,令万余精兵突至外围,与围内叛军反客为主,渐成包围宜林卫左军之势。 冯以宁本想遣兵取道四方拿下外围叛军,无奈四方、云腾两郡先时便是靖平王的势力范围,其中暗兵埋伏,必得举三万以上军队方有把握,而正面战线与靖平主力胶着,却是匀不出那么多。太子先时调云麾军十万,看似兵力充足,实则可用者不多。云麾军与太子亲率的神策军有所不同,军队编制看似庞大,其中亲贵弟子只挂个名字以求日后升官袭爵者有之,老弱病残者有之,平日里只顾吃喝嫖赌混军饷者有之,懈怠训练不思进取者更是不计其数,是故十万云麾军未必有三万神策军抵用。 太子早看不惯云麾、云骋几军这般情状,只是碍于这些是由父皇直掌,不得僭越chā手罢了。冯以宁倒确实希望太子继位后能将这些军队好好整治一番,每每看到属下军士那般无所事事、混沌度日,他由吹须立目到无奈长叹,原想大刀阔斧革新军务,却最终发现掣肘难动这原本也就不单单是军队的事了。 所以闻听太子兵马已达前线,宁安王也突然改变了坐视之态声言要出兵勤王,虽不知究竟意yù何为,冯以宁也只能先松一口气。 此时他正与太子立在城上临阵督军。 鹤弈城扼中原通南部要道,广安、澄宇两郡jiāo界处的歧山便是它的南界,一下鹤弈便可直取中部万顷平原,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于是鹤弈的城墙建得用心,高五丈,厚九丈,所用全是极坚硬光滑、每块一丈见方的宛成灰巨石,是故,人常谓之“不落万安,不倒鹤弈”。 然而这时站在这样一座不倒堡垒上的越昱平,却不见得有什么好心情。观望城前两军jiāo锋良久,他微微偏头问道:“靖平如何如此之快便进逼到了这里?” 一句问话平静如常,问的是靖平王,冯以宁却知道实则在责问自己平叛不力。长叹一声,他依然望着前方,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微颤,像是无可奈何已极、却是无话可说。 越昱平余光视此,面上表情不动,却也是无声叹息。他幼时跟从冯以宁研习韬略,又怎不知他的苦衷。只是眼前鏖战激苦,自己带来的神策精兵也不见突出优势,却是那靖平王手下奇人异士出奇之多,便是目下正立在高空的蒙面术士,竟强到逼出国师云尧与之jiāo战。莫非朝廷已经腐朽败乱到人所不容的地步了? 云尧盘腿坐于那蒙面术士对面空中,两手对立握拳而食指立钩,眼睛冷冷看着对面双臂大幅开阖施法的黑衣女子。随着绮罗仙子宁清莲柔顺舒展如舞的手势,两人之间的天空正有几点水蓝褪淡了颜色,渐渐如被掏空般化为圆形的虚空,远远传来几声鸟啼,云尧闻声微眯了眼睛。 只见自那鸟鸣处几粒黑点遥遥而来,看似缓慢却眨眼间已至近前:竟是与那圆形虚空数目相照的十只雀鸟,有灰有青,竞相鼓翼尖啼,那情状不似群鸟来朝,倒更像飞蛾扑火。 十只鸟儿绕着绮罗上下翻飞几周,绮罗口中默念,忽而一睁眼,目中清光一现,手前指,众鸟皆疾shè而出,一只只接连投入了那十个圆形虚空当中!绮罗再一压手腕,众鸟齐齐尖鸣一声,先是暗红而后色泽渐浅渐亮的光华自那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虚空球中心扩散开来,将那些雀鸟全数包裹得无影无踪。 无论城上太子将军还是远处高台上的靖平王,皆不解其意。在场其余术士也从未见过这般法术,只是摄于这法术中的惊人戾气不觉都停下了手中的法术向空中看去,帝军这边隐隐担忧,叛军那边却也被这戾气压得没几分喜色。 云尧更锁了眉头,姿势却纹丝不动,依旧盘腿对拳,衣衫随风猎猎。 绮罗这时仿佛轻声一笑,两臂缓张,动作优美得让人不忍转开目光。但见那十枚淡红光球随着她的动作也缓缓舒张,一枚枚静静jiāo换着位置于空中聚散离合,最后一枚为蕊九枚为瓣,尽数淡褪成无瑕之白,衬着湛蓝天色绽开为一朵巨大而皎洁的莲花。 这女人……云尧心中恨道。 绮罗手臂张到最大,那光球霎那zhà裂舒展,在空中激shè成花瓣状白亮的利光,而那花瓣之中隐隐能看见诡秘的图案,竟是每一瓣上都嵌着一只或灰或青、展翅高鸣的雀鸟花纹!转瞬那诡异的九瓣莲花便欺向云尧,如惊雷电,不可阻挡! 瞬间云尧盘坐的身影便被那莲花吞没,下面帝军众人皆是齐齐一惊。云尧座下几名弟子一跃而出,也顾不得继续维护城门结界,就想上空搭救,却被那莲花戾气所阻,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至近前。 忽闻那漫卷紧收的莲花之中传来一声厉喝:“各司其位!” 云尧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变化。众弟子一愣,马上噤若寒蝉地返回了原位,脸上却都忍不住露出放心的表情。 可是这一声过后,莲花依旧蜷瓣里合不见停止,久久不见云尧破法而出,而那绮罗黄铜面具凤目里露出的双眸却隐隐滑过几丝痛苦的神情。 越昱平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空中,扶在雉堞上的手指却暗暗收紧。眼前境况正是僵持不下,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他们到底斗的什么气啊?一个个连杀招都使上了”声音跳脱欢快,尾音还嗔怪地拖长了。 越昱平一惊,转头看去,却见原本在自己身旁的冯以宁将军不知何时被挤到了后面,脸上是一副比自己还惊讶的神情。 “这位姑娘……你是?”定力过强的皇太子殿下极快地调整了情绪,依旧是平日温文而雅的风度,暗地却戒备警惕。 “嘻,”云袅拿手指转着手中的油纸伞,偏过头眼珠一轮,嬉笑道,“殿下放心,我呢,是云尧的相好不会害你们的~” 可怜正于莲花中鏖战的云尧,感觉背上一阵寒意,生生打了个激灵…… 越昱平这边也是一阵结舌,眼看国师的“相好”已经几步跳上了城垛,袅袅娜娜高高立着,绘着兰花的伞面映着斜阳,藕荷色衣带扶风,于这撕杀战场点上一抹勃勃生机。 太子与将军对视一眼,不敢断定这女子来历,见她修为精深,也确似毫无恶意,至于究竟是不是云尧的“相好”,也只有等云尧出来才可知…… “姑娘也是修法之人,不知可否能助国师一臂之力?”越昱平最快回到了目下最紧要的事上。 却见云袅转过身来,淡去了脸上笑意,“我帮不了他。绮罗仙子的‘花鸟’之术是她独创,千变万化而鲜有解法。遇上这般无解之术,也只有靠自身法力与之硬碰硬地对抗,强,则胜,弱,则亡。” 越昱平闻言微蹙了眉心,方yù出言,却又听墙上的女子说道:“不过无解之术也不过是一种修辞而已,但凡法术相生相克,无解不过是说未寻到解法而已。但我与云尧修习的皆是‘滕蛇’一系的神术,无法化解绮罗的水木仙术。只有‘朱雀’一系神术,最好附上“重华”之类的广野仙术,才最有希望找出破解之法。我倒知道这么个人物,只是一时叫她不来。” 越昱平见空中那莲花越收越紧,心下焦忧,追问:“到底谁有办法开解?” 云袅晃了晃脑袋,回答:“殷琊山岁星座下仙子。”又看了太子一眼,“也罢,我帮不上什么忙,搅扰搅扰我家绮罗姐姐倒是能的。我去啦。”言罢,如履平地般踏空便向那两人对峙的方向走去。 只见云袅身姿轻盈婀娜地几步摇到黑衣女子对面、立定在包裹着自己孪生兄弟的九瓣莲花旁边,开口:“昨夜我还跟阿尧念叨来着,说要他比比到底是绮罗仙子美呢,还是我玲珑仙子美可巧今日便遇上了~不过姐姐你把他包成粽子,可让他怎么比呢~” ……真是云尧的“相好”?越昱平无语过后信了半分。 其实宁清莲比云袅年纪轻得多,可云袅偏每回见她都要叫姐姐,这时只听面具后她冷笑一声,也不答言,手势又是一紧,云袅便隐约听见身旁莲花中一声压抑的闷哼。 脸上依旧笑靥如花,眸中却乍出一线狠厉的颜色,玲珑仙子手上蓄力凝光,丝毫没想有所遮掩来迷惑绮罗。 “你那些花花鸟鸟确实不差,可惜妹妹我是一点也不喜欢好好的鸟儿被你招了来,便丧了命变成你术法里的道具。人皆知化魂魄气命为法是法上之法,可你这般拿别的生灵的xìng命作法,又算得什么本事?还想困住我家阿尧?”这几句话依然含笑吐出,却无人能忽略其中的怒气。 下面的战场上依旧是杀声嘶吼,刀剑争鸣。尘烟起,蔽天光,刀落血起,草木悲咽,谁吹起一支孤凄长箫,箫声如泣如诉,袅袅柔抚过荒草中覆满灰烬与鲜血的终于宁静的脸。 云袅发力将手中电光掷出,宁清莲不躲不闪,一口鲜血喷出,竟是生生接下了这蓄满怒气的一击! 云袅冷笑一声,竟然宁可身死也要云尧陪葬么?一言不发便再度蓄力召唤雷电。可身边莲花也似收紧到了极致,她竟已感觉不到原本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孪生哥哥的讯息。 为何明明见她要施出这般狠绝法术还不趁她召唤生殉时一举拿下?云袅心中恨道。手上法术更是飞快结印,却关心则乱,愈是焦急愈是编结不成。 忽而那凄清的箫声骤然高扬,瞬间从隐约飘渺似有若无变作清晰犀利通贯天地。随那箫声,远远又有几声鸟啼传来,云袅心下一紧,却见眼前绮罗并无动作,也不似有余力再施“花鸟”之术。 天际几点金光shè来,转瞬变作振翅昂颈的金红鸟儿。仰首长鸣,三只金色凤凰接连冲进了战圈,袭向那九瓣白莲。 玲珑仙子大喜,以箫唤凤正是殷琊山仙子的独有术法。 转头向那凤凰来处看去,只见一个持墨竹箫的青衫女子正停在城前空中,向着城上太子躬身一拜,淡静清冷,礼数恪严,禀道:“太子殿下,宁安郡主宁言潇奉宁安王之命,特率兵来勤。” .。 第十章 愁思结 柳烟有点儿烦。 以她所习的朱雀神术与广野仙术,破解眼前绮罗弄出来的白惨惨的大莲花倒不是特别难的事,不过眼前这种局面却让她心中微微有些着恼。 眼前的局面,具体指的是天上地下连带城楼上的几个人看到她后如出一辙的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是如出一辙也不尽全对,至少太子的比其余人等都复杂些。 好吧本姑娘就是那天煞的被配给你的宁安郡主,你也不用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吧!她心中不爽暗骂。 纤长的手指在墨竹箫上jiāo替轻弹,也不再吹奏,那边已然将那九瓣莲花啄出缝隙的金凤便直冲云霄于天顶之上盘桓几周,同时发出如仙乐般空灵婉转的鸣声。绮罗仙子听到凤歌,身子不受抑制地一震,黄铜面具下原本清光四shè的双目倏忽暗淡下去。 城上观战的冯以宁不禁大喜,口中忍不住就喃喃着低喝:“好!拿下她!” 却见面前空中的青衣女子须臾便放下长箫,眼见已要败于手下的绮罗捕住空隙向后飞跃,就这么在众人眼睁睁下逃回了敌营。 云袅见此,又是高深莫测地瞥了柳烟一眼,便急急去扶自花鸟之术中突围而出的自家兄弟。方才柳烟的行动出乎自己意料也是有的,不过想来云尧也不会愿意捉住那绮罗仙子吧,哼,这女人倒是好人缘。全力支持住云尧微微颤抖的身体,玲珑仙子也不忘腹诽。 战场上其他人则俱是诧异看着柳烟。柳烟却一副无视的淡漠神情返身直直向太子所在的城上走去。看见城上除了太子所有人等见她过来皆警戒护卫,她心中不由苦笑。像她这般不尴不尬的身份,背后的家族是已经是朝廷ròu中之刺却到现在不知究竟忠叛立场的宁安王族,自己是三番五次推拖入宫的皇太子妃,如今被叔王特遣来勤王,本来就受人猜忌戒备,今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放走强敌……叔王若知道自己来到这里还是“任xìng妄为”,怕要悔青了肠子不该动什么念头直接派太子妃勤王以示忠节吧。 见柳烟于空中浮步走了过来,冯以宁不禁恼恨想要出言责问,话到嘴边忽地想起这到底是太子妃,自己绝没有资格指摘,只好把严厉的话语硬生生吞进肚里,然后殷殷看向太子等着看他如何处置。 越昱平却没有丝毫动静。 他定定地注视缓缓走来的柳烟,正如那一日东宫窗外灯影jiāo际中的默默对视。两人脸上都有相类似的神色,平静,淡漠,眉间却萦绕着稀薄的愁绪怅然。 中间是亘古的长风,长风呼啸。 “是你。”越昱平最终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柳烟在距他五步之外停下来,回头看下面的战场。战事已经停息。 再回过头来,她的眸子清澈通透,静静的目光却穿过眼前之人落在了看不见的远方。空中的烈风撕扯着她的长发,凝神一看,那乌黑柔滑之中竟掺杂着丝丝的耀眼雪白。越昱平微蹙起眉心。 “臣宁安拜见殿下。”静默过后,她俯身拜下。 自称“臣”,非“臣妾”。 一边的老将军冯以宁却觉不出眼前平静之下的暗流,只觉出出他意料的平静来了。忍不住,他开口问道:“敢问郡主,为何竟放了那妖女?她祸乱我军已久,适才明明得手在即,不知郡主之意在何?” 称她“郡主”,非“太子妃”。 柳烟也不等越昱平命她起身,便自己站了起来,眼睛转向那苍老声音来的地方。猜到这铁马金戈的老者必定是声名赫赫战功累累又刚直不阿铁骨铮铮的云麾冯以宁,她不禁弯起眉眼微笑起来,不似是刚被这人责问,倒似是被他夸奖。 这一笑倒是把冯以宁笑愣了。越昱平不露声色却也有些怔忡。他从未见过柳烟的笑容,印象里那清冷的女子清秀绝lún,却淡漠如三月春风吹不化的凌凌寒冰。 “……绮罗仙子非败于我手,只是全部力量皆为云尧国师所牵制,我才得以轻易破解其法。如此,两人敌一人,胜之不武。何况我之法力微薄,祭出金凤后再强行擒敌也不是不可,只是会延误救出国师,若擒住绮罗而损我国师,岂非得不偿失?”她斟酌良久,才谨慎出言解释。 实则这两条理由都不成理由。前一条一副冬烘先生的口吻不提,后一条其实也不堪一击。以云尧之力绝不至于支撑不住,而以她自己之力也绝不是微薄到不能擒敌。只是太子与冯以宁都非修法之人,对此究竟不甚了解,听她这么说也无从辩驳,又兼之她态度谦恭诚恳,便只有作罢了。 这时云尧兄妹也抵达了城上,听闻柳烟一番言论,云袅笑笑地打量了她一下,搀在云尧臂上的手不安分地悄悄戳了戳他的腰眼,对着他递了个眼色。 云尧早认出这就是当日在京城中见到的与一众妖精一处的女子,他寄望于的“天命之人”。不过她这么复杂的身份倒是他没有想象到的。殷琊山岁星座下仙子?……太子妃? 见这两人过来,柳烟依然恭谨礼道:“云尧尊者。玲珑姐姐。”术法界中自有一套尊卑体系,修为深者自然为尊。 越昱平把注意力转到了云尧身上,忙命人扶国师去休息养伤。离开之时,国师留了一道饶有深意的目光在柳烟身上。 ……我到底惹谁了?!柳烟望着云尧的背影郁闷。 “呐,这回可多亏了妹妹了~”云袅笑意盈盈地说,“若不是妹妹,我家阿尧还不知要在那花儿里耽搁多长时候呢~” “姐姐何必客气,这本是妹妹该做的。” “不过见到妹妹,我倒真有些惊讶~听说殷琊山荧惑星于琰尊者入仙了,这会子妹妹不该在师门处理一干事务么?”云袅竖起食指轻点下颌。 “……!”柳烟闻言猛然抬起眼来,再掩不住一脸的惊诧震动。殷琊一门之所以久盛不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殷琊修习者精深之人作为五星统领全山,而五星则能够通过进一步修炼直接成仙进入仙界。五星之一入仙,则再择法力精深而天赋异禀的后辈填补其位。是故,若能登上五星之位,便等于成仙在即了。 荧惑星入仙了?!那将郁和清急急召回的消息恐怕也就是这个了吧。柳烟低眉寻思,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之讯,倒把身边太子将军都抛到了脑后。 云袅见她惊讶的样子,自己也不禁有些惊讶了。她竟不知?这样大的事情……看来确如阿尧所说,她是和那些妖精去了什么地方。 灼斓有点儿烦。 那丫头已经离开三日了。她记得她离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沧延山乃众妖所聚之地,妖气深重,而人不能久留。于是几日前,她便催促柳烟、宁椴等人起程返航了。 彼时青龙又来犯几回,却每回都似是游戏一般,两方谁也不折损,打斗上几来回便偃旗息鼓宣告休战。 只是她心里清楚得很,这般的游戏不会延续多长时间了。青龙到底不肯对沧延痛下杀手,只是做做样子给紫微星君看。可紫微也非愚钝之徒,又岂会放任他们这般做戏下去?只怕当紫微真正集结神仙两界之众,沧延是避不过这劫。 眉心微痛,她抬起手慢慢按压。既然不肯对鸢颜动手,青龙啊,你当初又为何对紫微提出要攻打沧延?如今骑虎难下,两边都束手束脚,何苦。 昨夜入定,放任灵识飘摇五界之间,竟听见四面隆隆而来的呼啸之声。沧浪遮天,天地皆白,深深的暮霭。刀一般锋利冰冷的水珠四溅成恢弘,铿锵zhà响,积雪堆烟。虚空之中千万实影来往如云烟,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而至惶惶擦肩。那嘈杂的声音排山倒海,到了耳边竟攒成震耳yù聋的轰鸣:“沧延将灭!” 沧延将灭,沧延将灭!沧延将灭沧延之主猛睁开眼,宁静的夜色如水流淌,悄悄。 到底……会走向何方? 那双安静清冷的眼睛。默默注视。不动声色。了然,又惑然。 那是柳烟在沧延的最后一日。那是灼斓洞府最深处最隐秘的地方。 她究竟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那女孩定定看向那寒气凝成白雾缭绕的冰湖,湖底一个暗红衣衫的女子,和岸上的女孩有相似的容颜。 而后她看向我。深居山腹之中的洞室四壁冰寒,只有冰湖泛起的冷光自下而上映出她朦胧的轮廓。这轮廓,是她自己的,是明经遥的,是我的。 她没说话。她的眼睛已代为发问。 果真是你,杀了明经遥? 其实那眼神不是一个问句。 她转回目光,轻轻叹息一声,不知是为谁。 怪不得明仞那么恨你,即使在知道你从未要夺取赤蝶的真相之后。她的眼睛又这么说,并没有问为什么。 我淡淡笑了。 她看着水下的女子,沉默。而后抬起眼来正对我的眼。 那清可见底的眸子坦dàng清明。我明白她的意思:你做的事必有其因。若是不得不,我便早已理解了,不须再知什么缘由;若非,那我也不想再去知道。只因为,我信你,正如信自己。 那样坦dàng清明的眸光下,我只有苦笑。是啊,沧延山妖尊灼斓,是神一般的存在,她做下的事情,必定有最正当、最无可辩驳的理由,深谋远虑,冷眼观走马千年,一动一静全关乎五界安危。 可明经遥的死,我确乎,寻不出,像箭杀魔女珈妍那般正当的理由。 那双清冷安静的眼睛渐渐远去了,湮灭在沧溟浩瀚之中。留下那颗温热的赤子之心,在自己胸中,搏动。 月色寒透。 .。 第十一章 心中景 柳烟微微蹙了眉心,凝神看着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灰白的云尧。 一夜下来,他的伤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恶化了。原本才下战场时只凭云袅的搀扶便能行走,云袅为他施法疗伤了两个时辰,入夜时分他却昏迷了过去,一整夜仿佛被魇住了的似的翻腾盗汗不止,时而紧皱眉头压抑地低声嘶喊着什么,时而又沉寂下去、脸上隐隐竟是凄楚的神情。云袅守了他一夜,千般法子都遍试了,军中的法师、医官,城中的巫者、郎中都找了个遍,却仍是毫无起色。无可奈何,她也只有病急乱投医,一大清早便将术法修为尚不及自己的柳烟寻了来。 此时太子越昱平与几位裨将也在,连带着云尧带来的几个亲信弟.子和宁安王府的随行法师宁椴也侍立在一旁。 “妹妹可是能看出些什么?”云袅早等得心急神焦,忍不住问一直静坐不动不言不语的柳烟。 柳烟实则一夜都未合眼。安排自己带来的宁安王军中事务不说,作为曾经的宁安王世子,她自幼便受的是王侯教育,这些寻常军政之事倒还难不倒她,只是应对太子与其余将领臣吏实在不易。虽然她对官场权术并非不通,一双冷眼也看尽那些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然而天xìng纯然洁净,又兼之久离此般世道、闲云野鹤了许多年,面对千束暗藏疑心戒备的目光、万般表面堂皇内里暗流涌动的话语,她确实心神疲极、痛苦不堪。 更何况,她虽然早已明了自己必将有一天这般与越昱平相对,彼此心防重重、一问一答皆是明qiāng暗箭,却一直以来暗暗存着只要刻意避开、这种局面便不会出现的幻想。如今这一天这样突然而至,猝不及防,皆成心伤。 一念至此,胸口处便隐隐滞闷,她暗自自嘲一笑:这样一颗石头心也能伤痛么?怕只还是那死物与活生生的血ròu不合罢了。 脸上神色却一丝不变,她抬起眼来直视云袅,眸光温和悯然:“玲珑姐姐,云尧尊者怕是引上了心魔啊。” “心魔?”云袅反问一声,灵动的眼珠却向下一转,仿佛有隐难言。 柳烟转回目光,依旧注视云尧,不yù多问,只慢慢说道:“姐姐也是知道的,我等术者多以精神御术御灵,若是身陷法阵时心念杂冗,便易引上心魔而自损功力甚至危及xìng命。绮罗仙子的花鸟之术本就是惑灵之术,对人的心神伤害只怕更大。” 云袅沉吟片刻,抬起头问道:“我和阿尧修习的‘蛇’之术重运气而轻守神,想来对上宁清莲的惑灵之术占不到便宜。妹妹定有办法救助吧?” 对上她急切的目光,柳烟无声叹息一下,道:“我所习的‘朱雀’之术也不精通守神,不过‘重华’仙术倒是可以帮助稳定心神。但心魔一物,生于心而驻于神,以执念为食以嗔喜为养,解铃必须系铃人哪。” 不再多说,便返过身子,微微前探,将左手覆上榻上人的额头。 屋中众人皆屏息注视着柳烟微阖双眸,左掌心一团薄薄的柔光缭绕,一周一周缓缓轻揉过去。片刻,她停下动作,张开眼来看着云袅,淡声道:“尊者陷于心魔太深,自己已是不可解了。” 众人皆是惊而失色,越昱平皱了皱眉,正yù开口,却被云袅焦灼的声音截了回去:“那可如何是好?妹妹,你要想想办法啊!”说着人已经扑到了自家兄弟的榻边。 柳烟却是默默。 一直沉默旁观的太子这时却悠悠开了口,语气虽是温和平淡,一双盯着柳烟的眼睛却暗暗透着如冰如雪的清明与锋锐:“‘自己不可解了’,那宁安郡主的意思便是旁人或可解了?” 一句话稳稳说出,早就不是疑问句了。 柳烟感觉胸中又是隐隐如堵,心中暗骂自己一句,抬起眼来迎向那束在她看来尽是冷意的目光,“回殿下,臣确可助国师化解。” 俯在云尧身上的云袅闻言先是一喜,转瞬却又是万千念头闪过。目光朝着哥哥灰白的脸上一轮而过,她定定看向柳烟,眸光闪闪烁烁,倒比她出口的话语说了更多。 “妹妹早说了心魔只有自己去解,这会儿怎么又有办法了呢?还是……妹妹对绮罗那花鸟之术颇有些了解?” 后一句乍一听突兀,在场的人却无一不明白其后的含义,云袅无非是说:你柳烟话语前后矛盾,前日又故意放过绮罗仙子宁清莲,到底所安何心?再进一步,你与那宁清莲到底是何关系?宁安王与靖平叛军倒似有勾结? 宁椴闻言悄悄抬起眼来担忧地看着自家郡主,却又不敢做的太明显让当场的人以为这早已嫌疑重重的宁安王府主仆在以目示意、暗通诡谋。柳烟倒是一分多余的表情都无,平静地回视云袅,坦dàng清明的目光倒让云袅有些不自在。 “玲珑姐姐,我并非收回前话,心魔固然必须自己化解。只是现下国师大人陷得太深,神思纠结于执念,自身已是不能明察了,更何谈开解?说有办法,不过还是从旁助国师大人明察开解罢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还好,宁椴却再忍不住抬头惊道:“小姐,不可!” “无妨。”柳烟转向宁椴,目光柔和下来,“我在殷琊山修行四年,又在外历练两年,想来目下放出灵识并无大碍。” 云袅猛一抬头,难得蹙起了眉,“放出灵识?妹妹说的可是将自身灵识注入阿尧神识之境,将他迷失执念的灵识唤醒?此等秘术失传已久,怎会为妹妹所知?” 柳烟低眉笑笑,道:“姐姐说失传倒不确切。天下许多术法门派都藏有此类法术的法门,不过是因为从古至今尝试此术者不是因灵识剥离而命丧当场,便是因走火入魔而自迷心窍、法力尽失,是以被列为禁术,各门派都从不传授后人罢了。”见越昱平脸色有些发青地蹙起眉yù开口,她定定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打断,心下却是轻喜,倒忘了维持之前严苛的君臣之礼了。 她接着说:“但因我体质灵识不同常人,家师便允我略习此术。”几日前才知道真正原因,想来若是谁的灵识自出生便一直被另一个万年妖尊的灵识排挤,也能练就出一番不同寻常的赖在体内不怕迷失的本领吧…… 云袅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默默退到一边。宁椴忧急难耐,憋得一张俊脸忽白忽青,却碍于在场他人不敢冒行。踌躇中,柳烟已经自原先安坐的低几上起身,移坐到云尧榻边,展袖舒臂,预备施术了。 越昱平见此情景,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忽而有些恍惚,仿佛是哪一番场景重演。他恍然觉得那躺在榻上灰白憔悴、毫无生气的人不是云尧,却是自己。眼前的女子动作春阳般柔和妥帖,目光秋水般静谧悲悯,身影却如彼单薄柔弱,伶仃孤清。 是了,当初她以己命度我命时,便也是这样吧。这般心思纯粹无垢的人儿,又怎能让帝王诸藩之间的冗务争斗遮蔽了她的清明?……她毕竟是我的妃啊。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现出了一丝温柔。 其实越昱平始终都未曾真正将她等同于她身后的宁安王势力,那些虚与应对也是不得已而为。在他心中,她大约是这世上他所能完全信任、全心所托的极少数人之一,所以,在他知道她便是宁安郡主时,更多的是,因两人势必对立的忧心和愁绪。 “……当真无事么?”他见柳烟就要施术,忍不住温言问道。 柳烟微微一笑,并不看他,也不回话。 右手抚着云尧额头,左手按上他的心口,阖上双目,身周便溢出了淡淡如光如雾的缥缈。那些光雾一时渐浓,像是再不受身体束缚般逸散到她周围的虚空之中,又慢慢一团一团飘游回去附在她身表。直到那光雾深浅均匀地覆满了整个身子,她猛地一震,那光雾便倏忽脱离了她的身体直扑进云尧的身体! 宁椴禁不住低呼出声,全身紧绷地几yù断裂崩溃。 眼前少女依然是原先的姿势,脸上却一丝生机也无了。 混沌。 这便是云尧的神识之境了。凝成形体的柳烟了然环顾四周的冥冥。外围。她下判断。 深吸一口气来平缓情绪,末了她讥讽一笑,都只剩灵识了还吸什么气。便慢慢迈出一步,朝着心中直觉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她便停了下来,觉得这并非法门。虽然读过相关典籍,她却从来没有亲身试过这种禁术,自然不知晓进到了人家神识里该怎么走。 张开双臂,她扬起头,闭上眼不看身周的混沌,努力清空思绪,使自身神识一片清明。 待到整个灵识都空白得几乎无法维持形体时,她才猛然睁开眼睛,缓缓收合双臂jiāo叉护在前胸。一时间,慢慢,混沌渐渐如幕般静静退隐,稀薄的光透了进来。 那是一片繁华的街市。灯如昼,正上元。游人如织,谈笑晏晏。 柳烟立在这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中,寻思着这必定是云尧要紧的记忆,那他本人也该在这街市中的某一处迷失难返了。想着,便举步挤进熙熙攘攘,四下环顾着找人。 挤了一会儿,她便不耐了。向来喜静,难为这位从来不凑热闹、连现实世界的灯会都不爱参加的大小姐现下在这虚无的灯市里被人推过来挤过去。柳烟停下脚步,避到一处僻静地段,略略喘了一口气。 灵识不可离体太久。她咬着下唇想到,一边点起脚尖想越过人群找到云尧。 正一筹莫展,忽听身边响起轻轻的人声。 “……姐姐一定要去吗?……可是危险得很……”断断续续听到一个极轻的女声在说。 “嗯。姐姐也无他法。儿且放心好了,姐姐不会有事的。”另一个清晰得多的女声回答,那熟悉的声音令柳烟微微一震。 两个声音渐近了,却是从柳烟身后的幽深胡同中走来。她连忙一恍身躲在胡同口一处凸墙后。 “儿在城外接应姐姐吧,若是子时过后我还未出来……”后一个女声接着说,中间犹疑了一下,“你便马上离开去找大师姐,千万不要进城!” 两人已经就要走到胡同口。只听那名叫儿的女子叫了一声:“姐姐……!”像是被她姐姐制止了往下的话,她只好续道:“我知道了,姐姐。……姐姐自己一定要小心哪!” 一袭白衣飘出深深的胡同,那女子长发飘摇,手中也如街上女子一般持着一把团扇,乍一看与那些嬉笑赏灯的女孩们并无二致,可一双明眸却隐隐泛着锋利冷光。 宁清莲最后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便一闪身消失在了灯火游人之中。 柳烟瞥了一眼呆呆站在原地的宁清,也赶忙悄悄跟了上去。 .。 第十二章 夜旖旎 看样貌宁清莲这时也不过十六七岁,那时候……似乎还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和宁清怎么会孤身出府? 跟着宁清莲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费力穿梭着,柳烟一边寻思着。 身边衣着各色彩衣的少年少女手提花灯,嬉笑着朝着街景指指点点,倒衬得她一身青衣素净不合场景。她微颦着仔细寻着人与人间的空隙灵活的侧身挤过去,眼睛紧盯前方那袭白色的影子,间或碰到踩到什么人,惹起娇.呼连连,她也顾不得了。 忽然眼角闪过一抹似曾相识的色彩,柳烟一怔,一恍神间,眼前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影便隐没在人群里不见了。等她回过神来,不禁懊恼地跺了跺脚,而方才那个似乎熟悉的影子也不见了踪影。 又在人群里挤了半天,她终于从人海中脱身出来,站到了一个卖各式面具的摊位旁边。蹙着眉心寻找一晌又寻思一晌,实在是一筹莫展,她烦闷地将目光转到身边的小摊上。 密密麻麻排列着五颜六色的、或狰狞或滑稽的面具的竹架后面,摊主也戴着一副花色的小丑面具,而面具遮掩下的眼睛,正直直对着柳烟注视着。 柳烟乍一碰上那目光,忍不住惊得周身一僵:按理,她进入云尧的神识之境,目睹他的记忆,即使出于习惯凝成实体,感受到这记忆中的事物景况,这记忆之中也只有与她亲身接触的人才能隐约感受她的存在,方才费力跟踪宁清莲,也是为防不小心碰到她以至窜改了云尧原有的记忆。而这个摊主,竟在与她隔着这般距离的情况下,目光直直确定了她的位置! 说不定是平碰巧呢。缓了缓心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柳烟心下安慰自己道。 “不是哦。”完全出乎预料,那戴着小丑面具的摊主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似乎在笑。 柳烟闻声后退了小半步,左右看看,确定那“小丑”是在和自己说话,立时全身警戒,眼睛也直直看定了他。 “呵,”小丑出声笑了笑,“不必那么紧张。你是外面来的吧?那小子把你也塞了进来?” 听声音还算友好,不过话中疑问太多。柳烟镇定下来,却丝毫未放松警惕。 “外面?你的意思是,你被云尧封到了……他自己的神识里面?”她斟酌一下,问。 “孺子可教。”那人呵呵笑着,答道,“不过不是神识里面。那样就好了,至少我还可以在他神识里到处转转走走,看看小子藏了什么秘密,也不用永远都看着上元夜。热闹是热闹,看多了也闷。” “那,敢问您是?”那人语气里有些东西,亲切又令人心生尊敬,柳烟便换了敬称。 “我是个被云尧封在了他记忆里的可怜小丑。”那人滑稽地歪歪头,并不正面回答,“小姑娘你呢?若不是封了进来,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烟犹豫了一下,只说:“我自己进来的。” “哦,”那人却是恍然大悟般,“云尧那小子陷到自己的心思记忆里了?哈哈,何人好手段!小姑娘你又是这泼孩儿的什么人,竟不顾自己的xìng命将灵识放进来?” 柳烟又是微惊,这人究竟如何道行,竟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推出整件事,更不提他一眼便识出自己不是这段记忆中原有的人?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目下是要去寻迷在这里的云尧吧?我可是知道他在哪里,你若告诉我你是谁,我便带你去。”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还提条件?!柳烟低下头暗暗撇了撇嘴,权衡一下,还是决定回答:“我名叫柳烟。” “哦”小丑又是恍然大悟,“如琛最后收的小徒弟嘛。都长这么大了?我最后见你,还是个缩头缩脑的小丫头片子呢。” 缩头缩脑?柳烟心下不爽。嘴上却不敢怠慢:“听您的话,倒像是与家师亲厚,敢问?” “哈哈,莫问莫问。随我走便是。”看不清动作,小丑一晃身便到柳烟面前,闲闲一摆手,便领着她朝了一个方向走去。柳烟无法,只得赶忙跟上。 走了一时,人烟渐稀,城里的景色物什也愈发清晰显现出来,这街道楼屋,竟是柳烟无比熟悉的京城万安。出了城门再走一会儿,眼前的不是琅河的支流纵玉河又是哪个? 只见河上流光溢彩,夜幕下几只画舫闲游水上,舫中莺歌燕舞轻纱飘摇、人影憧憧觥筹jiāo错,彩灯旖旎下,欢闹大笑声阵阵传来,一时间惊碎了一片光影浮动波光粼粼。 来到万安两年,柳烟从未在上元夜出过城,但也听杨易景夸张地描述过所谓的“上元夜泛”。据说是贵族青年们自认为的风雅之举,任船自飘摇而不系,在船上饮酒赏灯吟诗对赋,再观几出歌舞,说几个笑话,夸一夸在座的女子如何美如天仙。柳烟听了,只嗤了一句:“思春.情切!” 这时见到了这里,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带路人。那人呵呵笑道:“你且看着。” 柳烟便看着。看了半日也没看出名堂来。正yù再把头转向旁边,眼角忽然瞥见一只与其他画舫相比较小、装饰也较朴素的船慢悠悠看似随水漂流,却渐渐划离了聚在一起的其他画舫。 她紧走几步上前,不知不觉便踩到了河岸淤泥之上。但见那小船上零零落落几个人影,也有一个红衣舞姬在翩然起舞,却不知为何隐隐逸出一丝紧张的气息。 看得不清,柳烟习惯xìng伸手要从她那能装万宝的腰带中取扇子,却突然顿住了手,偏头看那“小丑”。 小丑点点头:“不必取,取也没有。你现在只是一缕灵识,能心想事成了。” 柳烟闻言又转了回去,忽而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那“小丑”视作了师长。心下暗叹一声,不再多想,凝神便往那只船上看去。 果然神凝而目明耳聪,船上情景声音也是清清楚楚展现在了眼前、传到了耳边。 红衣舞姬披一身薄如蝉翼的烟萝轻纱飘摇,火红烟萝压银缠丝荷花长裙漫卷,一朵白银莲花华胜压额,面上却着了描金黑纱掩住口鼻,看不清面容。几个锦衣公子华衣少女坐落四周,还有一个女子背对柳烟斜倚栏上,一袭妃色百蝶穿牡丹百褶裙,笼着烟色如意纹碧霞罗,青丝半散,余下一半松松挽起,流云髻上chā了一支镂空雕花水晶簪,晶莹的珠穿流苏随意散在墨发之上,活泼泼几点彩光流转。 只听锦衣公子中的一个正说着什么“风华绝代”“艳若桃李”之类的赞词,想来是到了“夸女子”的环节,柳烟不以为然地正yù撇嘴,忽闻那殷殷赞语被船上一个少女脆生生打断了:“刘公子,你便是把苏姐姐赞到了天上去,也是只能远观而叹了苏姐姐可是有主的人儿啦!” 言罢几个坐着的女子便是莺啼燕鸣地一阵笑闹,末了那倚栏而立的女子笑骂:“娟儿便取笑吧,过不了几日等你家把你也许配了出去,咱们这儿就清静了!” “凭我家把我许配给谁,也比不得姐姐尊贵太子妃诶”那娟儿却不害臊,仍是玩笑着。 这边柳烟却如遭雷劈,呆呆僵在了那里:太子妃?苏……竟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又和云尧宁清莲扯上了什么关系? 船上又是一阵笑闹,直闹得那红衣舞姬也跳不下去了,苏绘月还是不变姿势地靠在船舷上。柳烟心中渐渐泛起一丝异样。 果然,笑闹声还未息,柳烟便看见小船底上隐约透出诡异的红光,船上人却犹似无知无觉。霎那那红光便自船底向四面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包裹住了整个船体! 红衣舞姬翩跹一跃,手中抓着一个人便出现在了船顶之上,轻纱四散激扬。其余众人像是昏昏睡去,没了声息。 那舞姬一扯手中十二三岁、吓的脸色发白的少年,对着岸上一处斥道:“云尧!还不快放了我弟弟!” 宁清莲!她何时换了行头? 这边岸上树影深重之中,缓缓步出了一个身影,目光前shè,正站到了柳烟两人身边。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云尧!柳烟大喜,正要上前去,却被“小丑”一把拉住:“不急不急,看看好戏再说。” 柳烟哭笑不得,实则心中也是好奇,便停在了当地。 只听近在咫尺的云尧慢慢开口:“我劝师妹还是放了四皇子,不然将来要吃的苦头可就小不了了。” “哼,”宁清莲冷笑,“谁是你这种鹰犬的师妹!我家何罪?杀了我父兄,竟连我那尚在垂髫的弟弟都不放过!” 那件事已经发生过了啊……怪不得。柳烟忖道。祚延十九年冬,宁家旁支宁清莫因勾结倭商意yù劫持途径望海郡的大理平叛军粮草,坐叛国罪而夷三族。两个妹妹因不在三族之列,得免死罪,却自此失踪。 这件案子其实一直存有疑点,冷眼人都隐隐看出那不过又是皇帝与藩王的一次权力倾轧,宁清莫一支也是宁安王推出来的替罪羊。然而证据确凿,查案过程毫无纰漏,至少表面让人们看到的是这样,谁也无话可说。 不少人怀疑宁清莲宁清是被宁安王或是皇帝的人暗地处理掉了,柳烟却清楚这两姐妹也是修法之人,怕是早已遁入江湖了,是以在战场上识出宁清莲。却不想她两人竟与云尧同出一门,而这件案子里还有云尧的影子。 云尧并不答言,腾空而起,手中一道紫电光便向小船上人呼啸而去! 宁清莲没想到他竟根本不顾及四皇子,心下也是一硬,手发力一拽,便把劫持的少年拉到自己身前挡住! 虽然知这些都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柳烟还是忍不住心中惊惧,那孩子有何过错! 电光倏忽将至,紫光之下四皇子惊怖的脸和宁清莲冰冷的眼都历历在目。忽地一道白焰横截当道,猛地撞上紫电,两团光焰bào裂膨胀,“滋滋”几声,便轰然zhà开!火花四溅,星芒锐利,霎那照亮了波光、人面、惊惶,和冷冷铺展的深黛夜空。 城中隐约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在笑,在喊:“好漂亮的烟花!” 却是锦衣如霞晶钗凝光的苏绘月飘然而出,身上碧霞罗飘飘摇摇。“宁姐姐何必跟那孩子过不去。”她浅笑着,悠然停在宁清莲身边,有意无意挡在了云尧和三皇子之间。 她……她竟也会术法?!柳烟只觉脑中空白。 “云国师何不放过宁清英呢,他也和四皇子一样,只是个孩子罢了。即使兄长犯罪,和这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苏绘月依旧温婉轻笑,温柔悠闲的模样倒似沐在春日郊游的和煦日光下。 “旖旎仙子。”云尧微微蹙了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开口唤道。 旖旎?旖旎!柳烟再无法把持,惊得倒退一步。 苏绘月,苏演将军遗孤,当朝太子侧妃,这个温婉柔顺、精于刺绣而深居内宫的女子,竟是与殷琊山荧惑星座下锦绣仙子并列、“锦绣河山,旖旎天下”的旖旎仙子! .。 第十三章 世人心 这到底要如何收场? 旖旎仙子竟是苏绘月?而她一个自幼受礼法教导长大的贵族女子,又为何此时甘触律法去帮助罪臣亲眷? 柳烟忽觉心中烦乱异常,仿佛千万指爪正于胸腹之中抓挠翻突,似乎有什么刻意回避的事实正不可回避地步步踏来。她不愿知晓也不敢知晓,狠狠一咬牙,便收紧臂膀一脚踏出,要去唤醒云尧,早早结束这一切。 那踏出的一脚犹是悬空,衣袂却被身旁的“小丑”一把扯住,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那小丑像是早已洞明,笑吟吟地说:“看完不迟。” 那边宁清莲犹是紧紧擒着四皇子,冷冷笑道:“云尧,皇家做的那些事都有你的份儿吧?为了毁去我宁家,你们真是用心良苦啊。动不得别的就只会动孩子么!?” “放了四皇子。”云尧皱了皱眉,根本不接她的话。 “哈哈哈哈,”宁清莲仰头狂笑,“放?那你为何不放我弟弟?四年前又为何不放我宁家十岁不到的世子?” 柳烟后退一步,一下撞在那面戴小丑面具的怪人身上。 不等云尧开口,绮罗仙子接着说:“不要以为你们做下那等事情,还瞒得过世人。四年前,说什么宁言潇是‘天命之人’的鬼话,还发了密诏来令她火速进京。天命之人?那不就是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的yào人?你们为了一点一点蚕食宁家连这种伎俩都用的出来!那孩子送进宫中,还不是不多久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原因是以己天命延天子之命,你们倒是想的周全!可怜宁安先王顾惜独女,为了救女儿不惜自饮鸩酒,来证明自己女儿连父亲的命都无力去延,根本不是什么天命之人!……”说到最后已然嘶喊。 柳烟已经是全身颤抖了,宁清莲下面的话她再听不见。天命之人,百年一见,命力充盈而灵力绝世,天地间少有的能够以己之命度人垂危、还能不损伤自身根本的人。然而便是天命之人,却也只能活寥寥几人便灵力耗竭。世人贪婪,天命之人每出,都要千方百计找到抓来为己所用,用作“yào人”。所以一而再再而三被迫耗己命救人命,天命之人从来等同于短命之人。 而七年之前,皇帝为了削弱宁氏藩王势力,竟想出这般说法,yù将宁安郡主宣召入宫,想要使唯一嫡子消失后引起宁氏内部的纷争。却不想宁安王为了保全女儿,竟饮下dú酒自决,对外宣称是突发急症不治而亡,生生驳回了皇帝的说法宁言潇连自己父亲都救不了,又怎么会是天命之人? 喉中隐隐泛起一股腥甜,柳烟全身颤抖着靠在小丑身上,修剪得短短的指甲竟生生在手心钻出血来。是这样么?竟是这样么?父亲,父亲啊!! “……这样yīndú的说法也只有你能想出来吧,云尧?哼哼,不然不通术法的皇帝怎么会突然得了这般的天机?!” 听过宁清莲一番话,云尧也不回答,只是冷冷地、带了半分寻思地盯着她。 “如此,”宁清莲身旁苏绘月的声音悦耳地响起来,“皇上是欠宁家多了。我劝国师还是快快放了宁清英吧,何苦再多伤一条xìng命?” 云尧将目光朝她淡淡一轮,道:“仙子还是自求多福吧。不日仙子既要入宫为太子侧妃,这时何必来趟这种浑水?仙子既然知晓如此多内情,那更不会不知历来修法女子入宫,一旦被发现,便绝对活不出两年么?”他嘴角上勾,目中妖魅之光一闪,“更何况,绮罗仙子方才说的那些事,未必就没有太子殿下的影子。” 闻言,苏绘月脸上一直带着的温婉笑意第一次褪了下去。“国师是在威胁我么?”她慢慢问道。 “哈哈,”云尧仰天一笑,微眯了凤眼,完全恢复了平素的模样,“在下怎么敢威胁侧妃?侧妃与舍师妹jiāo好,此时出手援助也是有情有义,在下只不过提醒一下侧妃,有些事还是不去管的好。” 柳烟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脑中空空如也,再听到什么也是麻木。过了一会儿,她强撑起身子,勉力止住颤抖,又要去唤醒云尧。 “呵,你还去?他可是你仇人。”小丑悠闲笑问。 柳烟幽幽看他一眼,道:“不唤醒他,我也出不去。我还要把你弄出去。” 说罢转回头,再不看身旁的人,直直向云尧走去。 趁苏绘月怔忡的瞬间,云尧身形如残影,倏忽侵到了宁清莲身前,手中一道厉火便直直shè向她手中的四皇子! 绮罗旖旎两人皆是大惊。苏绘月十指翻飞,十色丝线自她手上腾跃而出,纠缠成密网扑横到厉火去处,却被厉火呼啸燃成无色灰烬。宁清莲也不想他竟会袭击四皇子,脑中不及反应便将四皇子一把推开。 云尧哈哈一笑,手一摆将四皇子揽在身后。厉火冲突,堪堪擦着宁清莲肩头飞过。 宁清莲一手按着肩膀,看着眼前的云尧一笑,眼中尽是恨意:“不错。不错,师兄向来精于把握人心。这一招用的好啊!” 云尧却是笑声一滞,身形一动,又回到原处。冷冷看着对面两个女子,道:“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日我不愿与你们多纠缠,速速离开,饶你等不死。” 宁清莲静静看着他,慢慢笑起来。笑着笑着,手中凝出一刃冷光。旁人只道她还不死心仍要一拼,却见她忽地扬手,一刃冷光便直冲自己的胸口而去! 苏绘月惊呼出声。柳烟却再没耐心看下去,一步跃至云尧身后,一掌击在他背上,便见他神情一动。 “醒醒。”她冷冷说。 身周景色突然搅乱成迷彩,静河,夜天,树影,人形,皆翻转扭曲倏忽而逝。柳烟飞身退回原来的地方,一把攥住小丑,随着那疾速流动的影像倒退而去。 脑中一凉,视野渐清,柳烟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仰躺于榻上的云尧憔悴的脸。 甫一睁眼,便听见宁椴一声欢喜的叫声,手肘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她慢慢撑起身子。 榻上云尧也动弹一下,蹙眉。云袅一下扑了上去,占据了原来柳烟的位置。 “你还好么?”耳边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 柳烟这才发现扶着自己的人是太子。她皱了眉,只觉心中厌烦无比。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却是身子一软又要倒下,又被越昱平扶住。 “小椴。”她唤道。宁椴忙应了,赶到她身边扶住她。 “殿下,臣身体不适,想去休息了。”她借着宁椴的扶持慢慢走离太子,低着眼睛说道。 “宁郡主快去休息吧。这次郡主功劳大矣。”越昱平温然答道。 这时云尧已然苏醒,脸色犹是灰白,看向柳烟的目光却是透彻。“多谢妹妹了~这次可多亏妹妹是吧阿尧?”却是云袅欢喜的声音。 柳烟略施一礼,头也不抬,便倚着宁椴向屋外走去。就要出门,身后越昱平的声音忽地响起:“宁郡主……” 柳烟停下脚步。 身后却是长久的停顿。末了,才说:“让医官为郡主探看探看吧。” “不必。”她淡淡,“谢过太子。” 走出门去,宁椴才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你真的没事么?” 柳烟浅笑着摇摇头,微微用力握了握他搭在她臂上的手,却仍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呵呵,她心中苦笑,琉璃做的心脏一抽一抽麻木地疼痛。非要把我推回家族么?家族,家族中又有谁可信?家族要把我当成贡品递到宫里,皇帝一心要除掉家族。这世上究竟还有谁可以信任? 天地苍茫,竟是处处痛心。 回到自己住处,她挥退了侍女侍卫,连宁椴也不留在身边,只一个人独坐窗边,静静看向窗外,目光却是无落处。 “呵,小丫头迷茫啦?”忽而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竟是那小丑的声音。 柳烟却没有半分诧异:“锦烟琉璃住着如何?” “不错不错。想不到你竟有这般宝贝,了不得。难怪我都不知如何出来,你却知道如何将我弄出来了。还替我先备下了好住处。” 小丑只有灵识,从前纵使突出云尧神识之境也无处安身不能存于世。柳烟却猜想锦烟琉璃既然能够代替人心,那大约也可为灵识暂存之所,故冒险将他带了出来。果不出所料,他呆在那里甚好。 “丫头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呢?” “……”柳烟默默,“我能如何?明日起程回师门。那些事先不去管,于琰师叔入仙,我却耽搁了这么许多时日。” 锦烟琉璃,或者说柳烟目下的代班心脏之中的人却突然沉默了。良久,那人才慢慢出声:“于琰她……入仙了?”声音似悲似喜,又悲喜莫辨。 柳烟不及答言,眼神一凛,屋中昏暗处的空气却是微微抖动。 “谁?”她低声喝问。 那处昏暗中渐渐几点清光流转,一阵旋转凝合过后,一个青衫男子便立在了那里。 “……!”柳烟见了来人,一下站了起来,眸中瞬间千种神情闪过,最后定格在了惊喜一种。“青芒!” 顾不上在他名字后加上“尊者”二字,她便纵身跳了过去,扑进了来人怀中。 若是世上再无人可信,至少在这个世外之妖的臂膀里,她坚信能够躲避风雨。 .。 第十四章 天地崩 “姐姐!他们攻下来了!”yīn云滚滚的天际,狐妖金秋如一团烈火般掠下,一步跳到无想峰议事大殿边沿上,冲着负手静立殿边凝视苍空的青衣女子急急叫道。 久久没有回应。 金秋更急,回首看了一眼紧压群峰步步逼来的沉重yīn霾,又转回头来焦灼地盯着灼斓的背影,却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神界大军一日前已经突破沧延外围,下到了一千丈天。青龙、白虎、朱雀神君兵分三路,沧延妖众势单力薄,重伤过半,眼见青龙神君率领的正面主力已要压至无想峰。 长发一缕缕纷乱地拂过灼斓如冰似霜却依旧秀美无双的面颊,向来光芒飞扬的瞳中竟隐隐是深重的哀伤。良久,她才在身后金秋焦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却是问:“鸢颜怎样了?” 金秋急得要冒火,听她这么问也只好回答:“鸢颜姐姐……仍是未醒。” 灼斓原本不愿鸢颜对上青龙,鸢颜却执意要率众直面迎击,被青龙伤及心魄,已是昏迷了五个时辰了。现下莫若勉强抵住青龙攻势,却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姐姐!快离开这里吧!我们守不住了!”金秋再忍不住。 灼斓却仍是不动。苍空长云,天风浩dàng,衣衫猎猎飞扬。她仰起脸,微眯了眼,负在身后的双手死力相扣,指尖深深陷入ròu中。 …… “沧延要守不住了?!怎么可能?”万里之外,蒙了稀薄晨曦的房中,柳烟惊惧问道。 扶着她胳膊的男子面色暗淡地轻轻点头。 她反手紧握住青芒的臂膀,一时失语,只能殷殷深深看着他。 “也不必太过担心……”青芒见她这副模样,却抬起头来微笑,轻拍她两下,“有些事情……既然躲不过,也就不过是去承受罢了。” “承受……?”柳烟用几乎是不可思议到谴责的目光瞪着他,“失家败亡,这要怎么去承受?!” 青芒只是静静回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忧伤的笑意,低眉,正yù开口,门外却突然一片嘈杂。 柳烟神色一变,握在青芒臂上的手不由收紧。 房门遽然破开,一队法师冲了进来,立时团团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青芒已经在他们破门的一刹那消失了。 只听为首的玄衣法师冲着柳烟喝道:“大胆妖孽!还不快快跪下就擒!” 这么快……柳烟心中冷笑一声。“敢问这位官差,本郡主何时成了妖孽了?”她略一挑眉,嘲讽笑问。法师最是看轻习武卖力之人,她还偏问他叫官差。 她早知云尧一定发现了她已然得知七年前冤案的内情,再加上知道了他与宁清莲苏绘月的关系,必定不会放过她,而她作为“早该被除掉的人”,又身处君藩之争的风口浪尖上,太子怕是也不会保她。只是不曾想这人竟连一丝救命之恩都不顾念,醒转不到半个时辰就来拿人。 “官差”冷笑一声:“妖孽何须再耍口舌之利?国师大人亲见你与千年妖精潜入京城,意yù乱我社稷!你也不必狡辩,你身上带的妖气可是一时半会儿掉不了的吧?” “哦,对。”柳烟神色仿佛恍然,“难为他还费力寻这么个理由。他干的那些龌龊事,也能找到些和这一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大胆!”玄衣法师喝道。 “再者,你以为就凭尔等鼠辈,能拦住本郡主?”柳烟傲然一笑,右手便要抬起。 却不等她施法,那为首的法师冷冷一笑,挥手,一个人影便从这一众法师围外被扔了进来。 柳烟眼角一跳,忍不住便一脚踏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被堵住口鼻的少年一张清秀的脸全然惨白,正是守在她房门外的宁椴! “你们……!”她转眼怒视为首者,咬牙恨道。 两支法剑直直指着地上的宁椴,脖颈上紧贴着剑尖的位置上一道鲜血蜿蜒而下。为首的呵呵笑道:“我劝郡主还是好生跟我们走吧。这小子挺有骨气,术法不怎么高明却也敢以一当十,郡主不想失去这么个忠仆吧?” 柳烟紧盯着毫无知觉的宁椴,眼中满是痛意。指尖深攥,正yù抬头,忽然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来人却是越昱平。 柳烟突然想笑。到底来了么?见太子看着房内场景微蹙起眉心,她轻笑出声,不等他说话,便歪过头点点,道:“殿下也来拿我这妖孽了?也好,殿下还是看着我死安心一点,是吧?” 越昱平直视着她,眉头皱的更紧:“郡主此言何意?” 柳烟突然觉得这整个人世都是个大笑话,用整个生命去保护的东西,到头来却被人告知只是旁人的玩具;用全部心血去守望的人,到头来却是必除自己而后快的仇人!想起前几天还在为自己是存是忘患得患失,为自己究竟是谁进退痛楚,她觉得连自己都如此可笑。 “殿下到了现在,还要这么问吗?”忽然平静,她抬头,眸子明净澄澈,笑得了无牵挂,“七年前殿下就想要宁言潇的命,她的爹替她死了。今日再无人替她,殿下还不动手么?除掉我,再无人知晓那些你们不愿人知的,再随便安个罪名,宁氏一族也就完了,岂不一举两得?” 越昱平眼中诧异愕然,隐隐一丝痛意滑过。 不等他说话,她又继续笑道:“对,我是妖孽。我与沧延妖尊灼斓亲近,还将他们引入大炎,我还到过沧延妖山。我用的那些术法全是妖法。来抓我吧。” 闻言越昱平猛地抬头看她,一向不露声色平静稳妥的脸上再掩不住惊痛质问。 柳烟笑着。玄衣法师不愿再等,朝着越昱平颌首一礼:“殿下,请允我等拿下这妖孽!” 越昱平却不看他,只是紧盯着面前的女子,下颌紧绷,缓缓摇头问道:“你救过我……你若是妖孽,为何要救我?” “是啊,我为何要救你?”柳烟目光静静投向他的眼睛,却像是穿过他看向缥缈的虚空,“你看,我确实妖孽不是,竟去救自己的杀父仇人。” …… 灰重的天际被惨白的闪电撕裂,雷鸣如吼,狂云如怒海巨浪狂啸卷来,霎那遮蔽了目光所及的天地苍穹。yīn云之中,琉璃薄光渐显,点点铺满,细看之下无穷无尽,皆是天界的神兵。 苍天之下,沧延独静。怒风呼叫,树影狂乱,残叶成刀。隐隐山崩之声,地裂之声,声声如泣。 一立耸然如云的峻拔高峰,怒海之中傲然静默,仿佛视世上万物皆蝼蚁。 yīn云团聚,神光猛涨。 巨石飞滚,碎岩四溅,浓云呼啸,风如鬼魅,轰然的一响。傲立天地间亿万年的沧延山无想峰,崩断倒坍。终是,天崩地裂。 一口鲜血喷出,倚在灼斓怀里的鸢颜绝眦yù裂。灼斓慢慢拍着她的肩臂,静静看着云霄之中一截一截隆隆崩塌的山体,目中空空dàngdàng。 身后金秋已是泪流满面,却还强忍着不哭出声。 眼前的空气微微一波,一道白光,黑色战衣的莫若出现在他们面前。看了看洞中躺在治愈灵光之中了无生机的众妖,他疲惫的目光转向灼斓,肩头的黑衣颜色深重些,是血。 “准备转移吧。我已经给青丘发了信。” 良久,灼斓才像是听到了,转过目光,淡淡说:“逃到那里又有什么用?灭了沧延,下一个便是青丘。” 莫若神色也是淡淡,看向崩塌的无想峰,不说话。 就这么沉默着,满是妖众的洞中仿若无人。仿佛过了一千年,莫若才慢慢开口。说的却是:“来了。”眼睛看着的一处便渐显出一抹极亮的神光。 青龙负手走过来,无人拦他。只有灼斓搂紧了醒来不久又受重创的鸢颜。 走到灼斓身前,他缓缓跪下身来,定定看着鸢颜。鸢颜却闭了眼转过头去,失血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 他面上冷峻的线条纹丝不动,深静的眸中却隐隐温柔痛惜。下意识探出手去,慢慢想要抚上眼前女子苍白绝美的面颊,却被另一只手轻轻阻住。 “既然当初放弃了,现在又屡次三番打击伤害,何必再来打扰她的清静?”灼斓平淡说出,眼睛只看怀中的人。 青龙目光一滞,眼中强压下去种种情绪,缓缓又移回手来。 “神君与我,是敌非友。神界先任朱雀神君已陨,现在只有妖族鸢颜罢了。神君既要剿灭妖魔,便再不必顾念什么。”灼斓继续说,声线平平,毫无感情。怀中的女子也还是紧闭着眼,一丝表情也无。 闻言,青龙抬起眼来,视线往灼斓身上轻淡一带,便立起身来,退上一步,目光再在鸢颜脸上流连一次,转身,离开。 消失在清冷神光之中的那一瞬,神界青龙神君的身形微微一震。那是身后响起刻骨铭心的熟悉声音。 “恒然,是你逼我。”鸢颜说。 …… 越昱平蹙眉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那男子一手揽住柳烟,四面法师俱是如临大敌。便是并不通术法的他也能感觉到,纵然是出尘的飘逸和绝世的高华,也掩不住那男子身上传来的强势的压迫力。 “呵,”那男子微微一笑,风华便倾众生,说出的话却是嚣张至极,“你们既然说柳烟是妖孽,那不来个把妖孽岂不是拂了你们的兴致?纵使烟儿有罪孽滔天,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她一根毫毛。若真有谁胆敢伤她,我定让他百倍还过。话已至此,就此别过。” 说罢,身形微动,清光闪过,被团团围在房内的两人连带人事不知的宁椴,便齐齐失了踪迹。 .。 第十五章 离时歌 四野寂静,秋意深沉。已然大亮的天光之下,和风却隐约传递着独属于秋季的盎然生机。空气中弥漫着秋草干燥而温暖的气息,沾了晨露的泥土吐露阵阵芬芳,轻唱了一晚的虫声停了,天顶上是寥落的飞鸟留下的痕迹。 深草连天。细碎的草末粒粒落在跪坐草中的女子深青的锦裙上,袖口领口银线细绣出繁复花纹是玉兰海棠牡丹缠绕成的玉堂富贵,宁安郡主一手轻抚怀中少年的额心,手心晕染开柔和的光焰。 “不要再继续了……你支持不住的。”她身边站立着的青衣男子皱眉道。 她笑了笑,头也不抬。早晨勉力将云尧灵识唤醒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此时再为宁椴疗伤早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极限。 青芒见她不肯停手,叹息着蹲下身来。“我是妖族,不能为他疗伤,但是你至少可以把他带到殷琊山吧那里精于治愈术法的定不在少数。你不是也打算回去么,继续耗力只是自杀行为罢了。” 柳烟微抬起头,淡倦看向草与天相接的那一线苍茫,天光落在她深褐色柔和的眸中,碎成一汪琉璃迷离。“回师门?……我还能回去么?还想把师门也牵扯进这片泥潭么?”声音幽幽慢慢,仿佛心绪早已飘摇去了虚无的远方。 青芒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也无话可说。 忽见柳烟突然蹙起眉心,原本按在宁椴额上的手也似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心口送去。青芒不等她动作,便闪电般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紧了紧眉头,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事出意外,柳烟轻呼一声,下意识便要挣扎,却哪里是一个七千年道行的大妖的对手。 “你又在心里放了什么人?”青芒抱紧她的肩头,一手按在她胸口心脏的位置,沉声问。 柳烟这才从呆怔的状态恢复过来,见挣不脱,只好乖乖倚在青芒怀中。这一恢复清醒不打紧,她倒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你干什么?” “我是问你,你又把什么人放进心里了?” ……青芒尊者,我当然知道您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这个姿势,这种问法,这般状态,这类气氛,想不让人想歪都不可能吧……柳烟默。 “你……手放在哪里?”只好再度提醒。 “……啊?”似乎是反应过来了。 青芒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神情,收回手时极白皙细致的面皮底下却仿佛透出一丝可疑的红色。他微微偏了目光,揽着柳烟的手却丝毫不放松。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还沉浸在他那因为奇异神色而更显清俊的侧面之中的郡主小姐终于被警醒,“我在云尧的记忆里救出了一个人,只有灵识没有ròu体,只好先放在那里。不知道是谁。” 青芒脸色愈加不好,“你以为锦烟琉璃是瓶子还是罐子,能让你随便把什么人的灵识都往里塞?锦烟琉璃只能承载你一人的灵识,再放入他人的灵识会减少它与你身体的结合时间。” 柳烟先是一愣,马上又无所谓地笑了:“反正正常时间也就一百天而已。区区百日你们的战争又怎么会结束?我不曾指望自己活过这一百天,短一些又如何。更何况……天地之大,现在竟已无我的立足之地……活得再长久也只是无益罢了。”话到最后已然叹息。 “胡说八道!”一向如他姐姐一样淡静超然的青芒这时居然现出一丝怒色,低喝,“就遇到了这样一些事,你就要自暴自弃?你可知我姐姐灼斓多少次走入死地又绝处逢生?妖魔界第一次大动乱,姐姐的父亲被妖王所杀,她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也被妖王逼得逃无可逃。三千年后,兰妖灼斓剑斩妖王灭五魔一统妖界。她都能忍辱负重不见天日三千年,你难道连一时都不能忍耐?” 这倒是柳烟第一次听闻。只因人界的历史实在太短暂,那些开天辟地石破天惊都化作了尘埃飞烟,人类方诞生,自然不会知晓记载这些事情了。 她呆了一会儿,脑中浮出无数问题,最后先挑了一个最浅显的:“姐姐的父亲?那不是你父亲么?” 这反应倒出人意料,青芒无奈一笑:“你读了那么多书,就不知道灵兰一族是什么?也是,你们的书上大约只写了灼斓是兰妖吧。原本灵兰一族并非妖族,而是钟天地混沌灵气而生的精灵。灵兰生昆仑之巅,万年一发,姐姐之父灵兰楚瑛最先修炼脱离本体,灵兰一族这才渐成气候。后来灵兰族因灵力绝世遭妖王嫉恨,在楚瑛离世后惨遭族灭,昆仑百里灵兰被尽数刨根掘茎,只剩下姐姐一株。姐姐灭了妖王后被众妖尊为君者,灵兰一族这才归于妖族。所谓父亲,只是因为姐姐是比楚瑛族长晚一万年而生于同株罢了。我于七千年前出生,与姐姐同根。我与姐姐的关系正如姐姐与族长的关系,不过是姐姐只当我是弟弟。这些所谓辈分原本也无关紧要。” 柳烟从不曾想飘逸潇洒静谧独立如灼斓竟会有这般惨痛的过往,听来怔怔只觉震撼,却见青芒平静说来,并不见任何感情波动,想来待他出世时那些血色暗淡残影jiāo叠也早已过眼云烟,或者就是这些千年大妖们太见惯生离死别旦夕祸福。“那……”她脑中纷乱,喃喃,“君者?不曾听说现在妖界有妖王啊?” “姐姐无意权力尊位,隐退沧延山。”一言至此,念及家园堪忧,青芒目光一暗,“咱们是不是离题太远了?” “啊。”柳烟被拉回思路,再度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困境,却仍是一筹莫展,只得郁郁。 “你现没有力量与那锦烟琉璃中人jiāo谈,我倒有办法问个究竟。”只听青芒又说。 她想侧过头直视他的眼睛,却发觉自己还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脸霎时便烫了起来,又开始挣扎,一边还没忘了问问题:“他只有灵识,你如何与他jiāo谈?” 青芒没理她,握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使力把她移了一个方向,柳烟便看见他俊雅的面容瞬间变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可怜宁家郡主养尊处优从来没遇到过被人轻薄的情况,此时完全被石化。等她能够思考时,自己的额头已与灵兰妖精的相抵在一起了。 脑中空白。 片刻,青芒直起身来,看着貌似镇定到无反应实则那是由完全痴傻所致的女孩,说话:“那人让我告诉你,他与你同门,是你师父那一辈的。所以你必须回殷琊,到了那里你师父自有办法将他安置妥当。且,你不必担忧师门,人界还无人敢妄动殷琊。” 柳烟呆呆听完这一席话,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末了,秀面涨红,快速把还搭在他腰上的左手和扶在他肩上的右手收回来,狼狈挣脱出他的怀抱。这次青芒没再坚持。 动了动嘴唇,她正yù开口,一转视线正对上另一双惊瞪着的杏眼。 不知何时醒来的宁椴正张口结舌地盯着她烧红的面颊和羞赧的表情。可是……小兄弟你也不用这么……惊恐吧?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郡主小姐羞急之下口不择言,这样一说更是坐实了与青芒的“私情”。 “你、他、你们……”宁椴轮流指着两人,眼睛瞪得可以放进鸡蛋,“小姐,他、他!他是妖啊!你……你是太子妃啊!”最后蹦出这么句话来,倒是突显了宁家法师对妖气的敏锐觉察和点出问题关键的强大能力。 这话确实给柳烟降温了不少,她坐回原位,用手捂住犹是滚烫的面颊,瞳子却立时恢复了冷然。“小椴,我不再是太子妃了,也再不会是宁安郡主,你也再不会是宁家的法师。宁氏一族马上就要倒了,不能再回去了。” 宁椴怔忡看着柳烟,“不能回去……?我是宁家的人,不回去……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或者,去寻你想去的地方。”柳烟站起身来,身后是天光云影衰草风烟。 “我负家族,无力去救。你愿随我回师门吗?” 宁椴也勉强站立起来,身上的伤牵动,他却仿若无感。光影于他眸中徘徊良久,他终是缓缓摇头。 “呵,”她轻笑,“我知道的。” “我是宁家的人……它即使倒了,也是我要回的地方。”话落,转身。 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苍蓝灰褐的背景里好久,青衣的少女慢慢回身,眼前那少年的残影依旧晃晃dàngdàng,嘴角勾起一抹笑,自嘲。 “我大概是个自私又冷血的人。” …… 莫若站在山崖上,目视崖下挤挨倥偬的人群。道行高的浮空而行,衣衫飘扬神色却暗淡;道行低的只有步行,错乱的脚步与凡人颠沛并无不同;人流之中间杂着未修chéng rén形的飞禽走兽,许多还或背负或口衔着不便行走的弱小妖友。 脚步声轻轻响起在他身后,他不回头,问:“绮帘尊者还是不愿走么?” “在这里呆久了,宁愿与沧延共存亡。”身后女子淡淡道,“我动不了她。” 莫若长叹一声,无话。 “也是奇怪。谁比我呆得更久,怎么这会儿倒像是他们到这里开了山,种了树,安了结界又把它挪到了海里呢?” 闻言,莫若静了一时,转回身去,看进灼斓目中,“……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好受不好受也得受着。”她依旧淡淡。 “我会留下。”又沉默一下,他说,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只是在告诉她一个早已作出了的决定。 灼斓淡静的脸上第一次现出表情,“呵,怎么?你被那帮冬烘脑袋传染了要和山共存亡?!” “我没那么崇高。”莫若淡然一笑,“若无人守在沧延,那出海去往青丘的船队前无接应后无依凭,只能是覆没的命运。更何况沧延若是这般轻易便被攻下,那青丘也守不了多久。” “那也该我留!”灼斓狠狠一甩手,“你带着人去青丘。别忘了我才是沧延山主,这是命令!” 莫若仍是低头看着她变得愤怒的眼睛,含笑,轻轻摇了摇头,“你支开青芒,不仅是为了保护他,更是为了保存实力吧。如此,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计划夺回沧延,没办法去做。所以,活下去的,必须是你。”说罢,俯下头,深深吻住她苍白的嘴唇。 趁着她不能反应,他手上一道光波,轻轻击中了她的后脑。 .。 卷三 那时芳菲风烟尽 第一章 重回师门 祚延二十三年八月十五,仲秋正好,水色长空浮云一带,极高远处一点黑影掠过,丝丝缕缕的风携了那遥遥的孤鸟清啼回环而来。 白衣的少女碎步小跑上山阶寂寂,袍幅轻扬,鬓边细细梳成的几条辫子随着她笃笃的脚步蹦跳翻飞。秋阳遍照,澄澈的天光落在柳烟的眉间发上,卷出一汪灵动的异彩。 徒步登了半日的山,她微微有些喘息,嘴唇却微抿着,目光犹是清寒。即使因为劝说宁椴斩断与宁家所有的关联而和他分道扬镳,她自己却也终不能挥手浮云。耽搁的这十来日便是仍不放心宁氏众人,留下来暗地观察太子和国师的动静了。不知云尧是何打算,总归越昱平识得大局,并未在如此战时与宁安王翻脸。这种情形下只会也只能是表面平静和睦,底下却暗流狂涌。宁安王军仍由宁家将领执掌,然而军中已被太子国师不着痕迹地安下了众多眼线,动静调遣屡屡受制,眼见是易主在即了。宁安王倒是出人意料的镇静,不过在柳烟看来他那是受惊吓过度陷入呆滞,呆滞过后又因为智力低微能力低下是确实一筹莫展,再加上胆小怕事,他一直保持安静无动作也是情理之中。 宁椴自然不能回军中,也不能回王府。半月之内他一直在悄悄东奔西走,柳烟知道他是在给宁安王室寻找将来可去的避处,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皇帝想要找到什么人,谁又躲得过?何况宁安王室单是嫡支便有一百三十口,哪里藏得下这么许多人来? 她一直没有显身,就这么不远不近默默看着,却也不肯离开。青芒拗不过她,只好临走前替她将那个她从云尧灵识中救出的人压制在了锦烟琉璃的深处,好让她多撑一段日子。看到第十日,她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于是本该人好月圆的日子,她回到了师门殷琊山。 树木渐稀,阳光越来越多地洒在脸上,山径曲折一转,抬头,一处开阔地蓦然眼前。径边芳草萋萋,虽是深秋犹有绿意,秋风一过,便有一道深浅jiāo替的绿线碾压而过,激起后浪压过前波。柳烟慢下脚步,深吸一口秋意。往事如前尘,人心终难测,一时间诸多思绪追忆潮涌而至,只是心中那尘埃沉重仍在隐隐作痛。 一个跳脱的声音蓦地响起在这静景之中,由不得她不收回纷乱的心绪:“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许久不见,师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出水芙蓉,人面芙蕖啊。” 柳烟倒似是习以为常,将身子转了一个角度,正对上身子侧后方将将路过的一株古木。那浓密的树冠一抖,一个颀长的人影便轻松落地,带下了几片泛黄的叶子。“二师兄。”柳烟唤道。 从树上跳下来的男子咧嘴一笑,手中折扇轻敲另一手的掌心,绕着柳烟上下打量一番,继续道:“果然女大十八变。以师妹现在的姣好秀媚,怕也能跟凌师姐媲美了,哈哈。” 还“哈哈”?柳烟暗骂。白如琛座下统共三名直系弟子,郁和清排第一,她排最末,这位衣冠楚楚却学猴爬树的便是中间的那个,岁星二弟子曾睦是也。这人和他师兄锦岳公子有几分相似,皆是风流潇洒处处留情浪dàng人生,只不过郁和清还懂兔子不吃窝边草不祸害自家师妹,曾睦这混世魔王却是谁也不放过。 想来白如琛一生行为肃正,品行高洁,真如散仙般清静飘逸德高望重,不知为何竟教出了这三个孽障:一对登徒子,再加上一个叛逆儿。 “二师兄,”叛逆儿此时对着登徒子之一皱了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这些闲情雅致?” 曾睦毫不在意,嘻嘻笑道:“师妹怎么也学得跟师兄似的无趣,只知道板着脸说教?鸡婆婆当神仙去了,我们做小辈的不正该弹冠相庆鸡犬升天么?” 游戏花丛伤了无数芳心的锦岳公子郁和清无趣、板着脸说教?可见你确实不可救yào。柳烟心道。这曾睦一向狂妄无礼,对师尊长辈鲜少用敬称,不仅不用,还给他不乐见的人都取了别号,就如荧惑星于琰,不过是偶尔实在看不过眼教导他几句,就被他安上了“鸡婆婆”的尊号。 “于师叔入仙自然是好事。可毕竟事发突然,师叔身后的事还都未作安排。何况自古我殷琊五星入仙皆有征兆,怎得这一回丝毫也无?师兄不觉得奇怪吗?”师兄妹三人中最爱说教的其实是老三。 这下曾睦真皱眉了,嘴上却还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师妹,你才刚回来,还是先歇息一下吧。用脑过度会生皱纹的哦~” 他师妹在心里狠狠问候了他一下,却显然没打算歇息,那股销声匿迹了好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的泼辣劲儿倒被他给逼出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师叔入仙了这么多日还无人接替荧惑星之位?你想瞒我什么?……” 听她双手掐腰不带喘气的咄咄逼问,曾睦痛苦呻吟一声,打断道:“饶了我吧师妹!不是我想瞒你什么,而是师父师兄想告诉你什么。你就是唤雷劈了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师父和大师兄才不会不愿告诉我什么事!”柳烟气咻咻地叫道,话音落了神情却也落了下来。是么,师父和郁和清就不会瞒自己骗自己么?有那么多自己愿托付xìng命的人已经背叛了自己,世上还有谁能去信任? 曾睦见她脸色忽沉,也不明所以,只以为她又发小孩子心xìng,便走近前来拉住她的手朝山上行进,一边笑道:“师妹也别太心急,师父师兄最疼你,一定会给你解惑的。二师兄我也最疼你~” 低头默默的柳烟恍然一醒,赶忙甩掉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师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哈哈,师妹是怕和为兄亲近了往后嫁不出去?莫怕莫怕~为兄会负责的~” 于是,原本寂静的山路上便充满了曾睦得逞的笑声和柳烟愤怒的骂声…… …… 郁和清凝视着不算久别的师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日才作罢当然他的用意和他师弟的完全不同……良久,他轻轻出声问道:“一切还好么?” 柳烟微微张大了眼睛,他的声音何时变得有些低沉沙哑了?作为五星之首白如琛的大弟子,想来这些天来忙碌师门事务,他清减了许多,脸上的棱角也愈发显现出来。不知为何,柳烟还察觉出有一丝沉郁萦绕在他眼中 “自然好得很。”她笑道。这不是她认识的郁和清,那个笑容飞扬随xìng悠然的少年哪里去了?他身上微凉的气息让她心中一阵阵的揪痛,鼻子深处有些酸,她不想再把自己的那些事情拿来增加他的负担。 “怎么呀,我们英明伟大智慧坚强的师兄打理了一下师门事务就累成这副模样啦?”她勉强拔高自己的情绪,打趣着说,声音有些尖。 郁和清微微一笑,眸色暖了少许,探出手想如往常般去抚摸柳烟的面颊,却生生停在了半空。柳烟看着那就要碰到自己面颊的修长手指又缓缓收了回去,感觉自己的眼睛被那指尖上传来的微薄凉意刺得有些涩痛。 “喂,到底出什么事了?!平时话那么多,这会儿倒沉默得很……”前半句还是强笑着说出,后半句已是抑制不住担忧慌乱心酸了。 见她当真焦急担心,郁和清忙安抚一笑,只是这笑意也是勉强,“没出什么事,这不都好好的么。你还没给我讲你的妖界奇遇呢。” “别改话题!”柳烟怒,“于琰师叔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入仙?” “烟儿。”一声和缓清淡的呼唤瞬间终止了廊上紧绷的气氛。 柳烟猛地回头,定定看向声音来处。白袍胜雪,步履缓静,殷琊山岁星白如琛谪仙般闲庭漫步而来,身后是千里长空如洗万类秋景如画。 喉中如哽,眼眶不能控制地潮热起来,直到白如琛走至近前,柳烟才念出“师父”两字,声音仿佛被堵在了心胸深处,吐出来的只余游丝气流。 白如琛的笑容极淡,目中的光芒却极暖。柳烟几步迈到他面前,立在那儿怔怔看了半日才想起该跪拜,刚作势俯身便被他一把拦住。 扶着她的胳膊,白如琛也如她的两个师兄般将她打量一番。末了抬头看进柳烟的眼睛,淡淡叹息:“吃了不少的苦啊。” 只这么一句话,柳烟以为早已被自己咽回心灵深处的泪水又一次决堤。白如琛抬起手抹去淌到她颊边的泪水,仍是极淡地笑着,极暖地看着,“回来就好。” 柳烟摇了摇头,不想让师父看见自己的脆弱,挤出一个笑容半诘半嗔着问:“师父去哪里了,方才也不接我?” “你二师兄又把太白星座下得罪了,为师自然得去道歉不是?”白如琛笑意深了一些,身后跟着的曾睦很应景地撇嘴掉眉。 柳烟也配合地笑了笑,虽然她知道任曾睦如何开罪了太白座下那些个弟子,他们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非对他不依不饶。只是她突然不想再对门中突变纠缠不休,日后有的是该有的真相和冰凉的清醒,此刻她只愿简简单单去相信,也许是最后地享受被哄骗的幸福。 .。 第二章 月下锦绣 “按大师兄的说法,无人接替荧惑星位只是因为凌月师姐迟迟未归?那凌师姐现在人在哪里?师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总不可能不知道吧?”圆月如盘,斜笼一带缥缈轻纱静挂梢头,淡淡晕开的辉光清冷,一如月光下的少女平静却淡漠的声音。 郁和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知她是一点不信,却不知以自家师妹平素任xìng锐利的xìng情,为何现下竟没有不依不饶骄纵刁蛮,反而平静又冷淡至此。月夜里的女子眸中清光潋滟,线条柔和端庄如画的脸上却不显一丝波动。而且,平时她是绝不会叫他“大师兄”的, “师兄,”没等他说话,柳烟又是淡淡开口,“若是你和师父一定不肯告诉我,那也就罢了。不管你们是为我好也罢,或是别的什么也罢,我不愿瞒你什么。沧延山就要被神族攻下了。我现在的心脏也被换成了一块石头。当初是太子谋害了我父亲。现在宁家也要败了。” 句句惊心动魄,却句句皆是缓缓淡淡仿佛无关紧要的降调。郁和清每听一句脸色便yīn沉一分,此时她话音方落,他便转过头紧紧盯着她,一时间千般神色jiāo替滚过他深幽的瞳仁。良久,他斟酌着词句缓缓谨慎开口问:“这些事情……你父亲的事情,你确实确定吗?” “哦,”她依旧面无表情,“太子不是主谋。不过这中间应该不会缺了他的影子。他们本来想害的不是我爹,是我。” “那你……此事事关重大,还须弄清真相才可下结论啊。”郁和清犹豫片刻,把本来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柳烟冷笑一声:“你是想问我要怎么办吧?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要灭了宁家,难道我还要嫁给他?放心,过不了多久宁氏一族就会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太子妃?宁安郡主只被贬成庶人就已经是好的了。” 郁和清看着她月光下侧面清冷的轮廓和眸中压抑着的沉郁的光芒,却也只能默默无言。 一时间庭阶寂寂,月华四溢,中秋微凉的夜风里暗暗涌动着与这欢聚时节相违的晦涩不明的气息。突然一个清泠亮丽的声音脆生生响起两人身后,清寂凉白的月色立时被搅动成立体的空灵五彩,仿佛一下惊散了潜伏暗夜的凶戾哀婉。 “你们两个倒是悠闲,偷偷跑到后山来月下私会!可怜我这刚刚回来的,大中秋的却被白师伯锁在屋里!”一个锦衣女子整个沐在月光里,单手掐腰,一头长发飞瀑般倾泻而下,流淌在她的背上肩上,一双美目盈盈若水,右眼角下镶着三颗剔透的晶石,绕着那晶石又描了层叠细致的藤蔓,一张脸便这样生动得让人触目难忘。 “凌师姐!”柳烟一下子从石阶上跳了起来,一直无表情的脸此时盛满了惊讶和欢喜。“你是何时回来的?”来人正是适才二人口中最有可能接替荧惑星位的凌月殷琊山荧惑星于琰座下大弟子,“七仙”中与旖旎仙子并称的翘楚锦绣仙子。 “我回来好一会儿啦你俩这双小儿女只顾着赏月,连我回来都不知道!”凌月笑骂。 郁和清见了她倒不像柳烟那般吃惊,这时方缓缓立起,理一理衣袍,转过身来好整以暇,月下的白衣青年仍是殷琊山江湖上那悠然潇洒的翩翩佳公子。“凌师妹,好久不见。”佳公子含笑颌首。 对上郁和清悠然含笑的眼睛,凌月飞扬跋扈的神情才微微一晃,明眸中一丝赧色悄然滑过,她歪头一笑,笑意之中却深藏了些她自己未察觉的不自在,道:“算不得久啊和清师兄,我倒是下山了一年有余,不过这中间可是见过师兄不止一次!” “诶?”或是不愿在纠缠在自己那些窒闷之上,柳烟一下来了兴趣,“师姐在哪里竟遇见师兄了呢?” “哈哈,”凌月俏然一笑,冲着柳烟眨了眨眼睛,“说不得说不得,小师妹若是听了,怕要对你家师兄的崇拜敬仰大打折扣了!” 柳烟却看了看郁和清,也像凌月那样一手扶在了腰上,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师姐不是在哪处烟花正好风月正浓的地方见着他了吧?” 凌月笑着拍起手来,“这可不算我出卖你了,师兄。那时我着男装朝京城赶,路过秀景时正赶上城里夜市,看着热闹我就也去逛了。谁知怎么着,我刚走到秀景的花街地段,就被那些姑娘们当成了男的偏要拉我进去!人家拉了还不进去多不给人面子,再者我也想进去看看那里面到底什么样,就进去了。刚在大厅里坐好还没听几支曲儿呢,就有一个不知是谁家儿子的肥猪叫唤着非买人家清官人。台上争夺不下,下面也是乱成一片,我正想要不要上去揍那肥猪一通让他回猪圈好好呆着,就见那肥猪突然一个趔趄惊天动地一声栽到了地上!仔细一看,那肥猪脚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垫了一个茶瓯。那肥猪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挣扎着想站起来,刚往那垫着茶瓯的脚上一用力,立马姿势更优美地亲吻大地啦!可怜他的体型实在阻碍视线,他低头想看看鞋底粘了什么,这一没留神,又失去了平衡……唉,那肥猪在台上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十遭,台下原本来听曲看舞的也赏够了洋景,他才终于气急败坏鼻青脸肿地被手下搀了下去,直接回他老爹家去了!这时大家都还意犹未尽呢,那教坊里的姑娘鸨儿也被这奇事弄得回不过神来,就听二楼雅间一个声音说:‘紫燕姑娘,何不将方才那一曲江楼望月奏完呢?’抬头一看,你师兄正凭栏斜靠,笑看着那清官人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柳烟听了也笑起来,瞥了一眼郁和清,见智救清官人的主人公不以为意地微微笑着,一时顽心骤起:“两人都进了那种地方还遇见了,师姐还真是和师兄天生一对啊” 凌月脸红了一下,几步过去要揪柳烟的耳朵,口中嚷着:“好个柳丫头敢取笑你师姐了!” “师姐说不止一次,那还在哪里遇见了?”柳烟嬉笑着躲着,还不忘问。 “好了,”郁和清终于出声淡淡止道,“师门还有一干事务要处理呢,不是一直盼着你师姐回来么,怎么不问问这些?” “先让师姐说完!”柳烟一向稳妥持重正事当前,这次却一反常态偏和郁和清唱反调。 “……”凌月犹豫一下,看了郁和清一眼,才继续说,“其实另外一次也没什么了,在官道上遇见的。见他时他和别人合乘的马车轮轴断了,天上正下着小雨,那人站在泥泞的路上急得要命,他却悠闲得很,还劝那人‘何不安享雨中之意?’。” 柳烟这次只是微微笑了笑,又立马嘟起嘴:“都怪师兄坏兴致师姐说正事吧。” 凌月蹙了蹙眉心,把散在胸前的长发一甩甩到了背后,道:“我不敢确定师父真的入仙了,”一边说一边又看了郁和清一眼,这回的眼神已然多了一丝凛意,“不过白师伯一直不肯直言相告,我也只能当是真的。” 柳烟一向喜欢凌月直爽磊落的xìng格,这时闻听她也不知内情,心中不禁好受不少,立刻说道:“师姐也这么觉得?我问师父师兄,他们也不肯告诉我师姐怎么看呢?” 凌月正yù开口,却被郁和清打断:“好了烟儿,不要再闹了。” 凌月别有深意得瞥向郁和清,目中有几分了然清明之色,顿了顿,道:“罢了,这事先按下不提。只是我不愿就这么接了星位,一来师父入仙之事不明,二来历来五星之位由直系弟子直接继承,这本身就不合理。” “也是,旁系弟子里也有很多佼佼者。可是这种传承方式自古未变,师姐有什么办法呢?” “你且看着。”满月之下,锦绣仙子灿然一笑。 …… 夜色中连营百里,肃静清寒,虽是团圆节日仍是军纪森严,军士们也只是在自己营内把酒言欢。太子所率神策军势如猛虎,与宜林卫云麾军合力剿敌,不出半月便将靖平叛军逼出广安,目下正是乘胜追击,形势转向大好。故而正逢佳节,上下兵将也是欢欣鼓舞。 中军帐内却一丝高昂的气氛也无。 云尧一如往常斜倚在椅背上,手中来回把玩着一个精巧的酒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座上越昱平却是少有的面色冷凝,正冷冷看着云尧。 “……宁言潇现下到了哪里?”沉默良久,他冷声问道。 云尧仿佛根本没听到,头也不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仍然专心致志地摆弄酒盅。 越昱平脸色更差,自幼受着严密妥帖的帝王教育,他少有如此耐不住xìng子的时候,“我在问你话。我派出的暗卫跟着她到倬郡便失了她的踪迹,你应是知道的吧?” “呵呵,正所谓关心则乱。”国师终于悠然抬起头来,眼中狡色一过,“殿下如此沉不住气,怕不仅仅是因为之前宁安郡主救过殿下吧……殿下可别忘了,她再如何色若桃李,也是宁安王的郡主。” 太子微眯下眼睛,道:“与此事无关。我只要知道她的行踪。” “她自然在殷琊山。”云尧漫不经心地答道,“殿下竟能发现她逃出广安后又潜了回来,不说将她拘回,还殷殷切切派出暗卫保护她现在又这般急切担心。殿下既然知道她不会也不可能再是太子妃,微臣就要问上一句:为何?” 良久没有回答。立起身来走到窗边,越昱平静静看向帐外的圆月,深眸之中是看不见的波澜。 .。 第三章 对战夺位 清晨带着微凉水意的清风一过,谷中层层的苍翠便漫声轻吟起来,熹微的日光一股股打枝桠叶隙之间泄漏而下。空气中是轻微到不可闻的响了半夜的虫声的余音,而那些歌唱者,早已在破晓之前熟睡了。 柳烟懒懒倚在摆在庭院一侧的藤椅上,一手支着昏沉沉的脑袋,半眯着双眼倦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着前方的一处,这姿势许久未变。 自午夜到天明,白如琛用了三个时辰才将柳烟救出安置在“心”中的那个人挪移出来,郁和清在一旁护法也跟着一夜未眠。到了早晨终于大功告成,白如琛却也不告诉柳烟那呆在她“心”里有半个月的人到底是谁,只问清了事情始末,便又和郁和清jiāo换起了眼神。柳烟一日来看惯了他们神秘兮兮的yīn沉,也懒得再问,听吩咐到了院子里,累得很,却也没有睡意,便呆呆坐着,等她师父和师兄从屋里出来。 这山谷位于岁星所居东山的侧面,遍植松柏,幽寂常青,是个上佳的隐修之地,历来被岁星一支的弟子作为修行静养之地。柳烟初入门时也在这里居住了一年有余,对这里的草草木木都熟悉无比,这一处别院便是当初她的居所,那时她便最爱这院中的藤椅紫萝,时常半夜醒来便跑到院里,一颗一颗细数黛蓝天顶上如钻的银星。 又过了一会儿,等的实在不耐,她回头看了看一片静谧的屋子,颇有些心烦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寻思着是不是不要再等下去,干脆去找曾睦或是凌月算了。正当时,郁和清自门中踱步而出。 “聊得开心?”本来计划再不理会他们瞒她这件事,可一时控制不住还是讥讽起来。 郁和清笑笑,脸上隐约是强压的疲惫。 柳烟看了不忍,便叹了一口气,立起身来,抖抖衣襟,道:“没事的话,我要去找凌师姐了。难得我们师姐妹见一次面,还没来及好好聊聊。” “……”她的师兄却是犹豫一下,低头沉吟片刻,问,“你不想知道师门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柳烟哼了一声:“我倒想知道。难不成师父他老人家又改了主意打算把我也算成自己人了?” “烟儿,不要这么说师父,你知道他是为了你好。”郁和清轻轻叹息,“这些天,这些年,你吃的苦太多,师父和我都不愿让你再承受更多……” 下面的话却被柳烟抬手止住。“那就别说了。”碰上她师兄惊异的眼神,她咧咧嘴:“我最近是怨灵缠身么?总遇到这种yīn谋啊诡计什么的。你看吧,本来,本姑娘作为名正言顺的宁安郡主,就算被自家倒霉叔叔设计弄成了太子妃从此失去了继承王位的希望,那好歹也是个太子妃将来还很有希望当国母的前途也挺光明,那太子看起来也不像个会做昏君的人。然而呢,先是被个变态国师捉住想把我弄死,然后又被一帮打个呵欠都能把我震死的妖精们掳到岛上,偏把我血ròu做的心脏换成一个石头的。这也就罢了,至少还有一百天好活呗,谁知这一百天都不让我安生,被傻瓜叔叔逼去带兵打仗,居然发现自己未婚夫婿是杀父仇人,总算逃了出来回了师门,这儿又有一大堆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事情等着呢。所以还是别说,我累死了。” 她说得无所谓,甚至还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模样,郁和清却听得心如刀绞。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却又停在了几步之遥。 “于琰师叔并没有入仙,是吧?那她必定是因为什么事情需要消失上很久,甚至是永远,所以师门才不得不用入仙的说法把这事搪塞过去吧?她的消失和我救出的那人也有关系,是不是?”她接着说,语速有些快,说完看看郁和清,又抬手,“好了,我知道了,刚才我猜得都对。下面的不要说了,现在别说。我要去找凌师姐。” 郁和清也确实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良久,见她已经转身要走,才开口:“烟儿……” 柳烟返回头来。 千言万语酝酿半晌,终是长长叹息一声,只是淡淡叮嘱:“别跟凌月说太多。” …… “竟然果真如此……七年前将宁言潇宣召入宫,竟真如我所猜想,是为了置她于死地?”越昱平低声喃喃道,眼睛紧紧盯住云尧,目中是深抑的惊涛骇浪。 “殿下既然早就猜到了,此时何必如此惊讶?”云尧的神态轻松得很,闲闲看着窗外破晓的天空,“现在那宁安郡主在我的记忆里看破了前事,怕是早已对我等恨之入骨,我也是为殿下着想,才先下手为强。” “你以为她会害我?”太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看向他,目光极冷。 “不会么?殿下不要因为曾被她救过一命,便对她旧情难忘。那时她还把自己当成太子妃,救自己的夫君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她已经把殿下,我,怕是还有皇上都当作了杀父仇人,有仇不报又岂合常情?” 越昱平站起身来,沉默。 “更何况,她确实与妖物有jiāo。殿下也是亲眼看见一个妖精将她救走的。”云尧趁热打铁。 太子还不答言。静默良久,他突然抬起眼来,冷寂又清明地看着云尧,淡声说道:“你不过是为了抓住她而已。若我没有料错,当初献计父皇宣称宁安郡主是‘天命之人’,确实是只为陷害的杜撰,可后来你见了她本人以后,又发现yīn差阳错她竟真是你苦心寻找的‘天命之人’,便想趁机捕她入手。” 云尧悚然一惊,心道这人确乎太聪明,即使不通术法之道,也能从细枝末节联系推演出来龙去脉,看透人心。正寻思该怎么为自己开脱,只听越昱平又说:“好了,你不必再想如何否认。你是大炎法师,国之栋梁,帮扶社稷,护我江山,往日无过,恪尽职守,我知你向来只有这一个执念,想寻到‘天命之人’。但不管宁言潇是不是‘天命之人’,从今而后,你决不能再伤害于她,别忘了,她也曾如救我一般,拼上自己的xìng命救了你的命。” 闻言,云尧凤眼一低,默默只是不语,一时间妖魅的脸上闪过千般情绪。 越昱平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良久,大炎国师轻叹一声,再抬起眼,目中一种隐隐燃烧了数日的光芒已然淡褪下去,换上了平时的沉静妖娆。“微臣遵殿下命。”他平静垂首说道。 越昱平一直暗淡的脸上才隐约显出一丝暖意,却又听见云尧说:“不过殿下,即便如此,宁安郡主现下也只是误会憎恨殿下罢了。” 长久没有听到回答,云尧抬起头来,微眯了凤目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站在窗边挺拔却清寂的背影,究竟是多年好友,既然已从“天命之人”的狂热之中清醒了几分,他心下掠过一层对这寥落背影的怜悯关切。那个青衣的女子,怕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深驻进这个向来恭肃冷静却极少动情的储君心中了罢。 “只要她好,便好了。”晨风拂面,那身影负手静立,一句话仿佛悠远传来。 …… “怎样?”凌月笑眯眯地抻开桌上的巨幅羊皮纸,扭头问身后的柳烟。 “……”她的小师妹却是被震住了,哑然半天,才喃喃不确定道,“师……师姐,这是……对战表?!” “嗯啊,真聪明!”凌月一撩头发,得意笑道,“说了你师姐能想出好办法吧~这上面是咱们殷琊山除五星外的全部门人,一对一淘汰赛,最后胜者接替荧惑星位!” 柳烟继续保持哑然状态,旁边四仰八叉瘫在圈椅上的曾睦懒洋洋chā话道:“亏她想出来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她把门人全配对儿了呢” “呸!”锦绣仙子猛掉过头瞪他,“你没看见上面还有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岁星二弟子嬉笑着反问。 凌月恼极就要骂他,一旁的仙子却是完全无视这一对活宝,抬头问:“可这合适吗?我是说……师姐把全部门人都包含进去,也许有人不愿参加呢?还有才入门的弟子还不成气候呢。再者,师姐把这些人都编成表固然方便,可是会不会有人觉得师姐自己定下对战顺序不公平呢?” 未等凌月回答,曾睦便怪叫着冲着柳烟:“小师妹你该不是竟然觉得这惊世骇俗的所谓办法行得通吧?咱们殷琊山什么时候搞过这种哗众取宠智力低下的对战啊天啊地啊列祖列宗各路神仙啊已经入仙了的先师们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意义不明的呜呜声。锦绣仙子毫不在意地拍拍手,微笑着点头:“烟儿说的不错。不过不愿参加或是没有实力的都可以弃权,门人还是要全部编进去的不然很可能因为碍于传统会只有很少人参加”曾睦那边又是一阵呜呜,音节像是“是没人会参加”,“至于公平么,烟儿看呢?” 柳烟瞥了一眼完全被当空气的二师兄,沉思一下,道:“我们可以抽签啊。” 曾睦呜呜着冷笑。 凌月拍手:“就这么办!” 曾睦不再呜呜了,开始翻白眼。 凌月一挥手,把他嘴上的禁制解了,他立刻大口呼吸两回,正要开口抱怨,就被锦绣仙子掐腰打断:“好了你这老古板,平日里混事干尽,这会儿倒正统了?还不快帮着筹划筹划,咱们第一次对战选拔五星,可马虎不得!” “二师兄哪里是古板了,他不过是为了惹你恼罢了。”仙子撇撇嘴。 混世魔王清清嗓子。 荧惑星座下大弟子推开房门,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走吧,咱们跟白师伯说去。”凌月回头一笑,笑容压过八月十六高秋明澈的天光。 .。 第四章 青丘狐国 天光暗淡,夜云如纤,破晓前的空气里稀薄缥缈的晨雾弥漫蜿蜒,扯出一袭轻纱,仿佛无意却密不透风地掩住静默未醒的深深山谷。天地皆寂,丝丝的风声幽幽轻抚过沾着露水的草叶,静静等待着黎明。 雾中,一个金色的影子蓦然浮出,刹那间便跃下高崖,几个纵身飞掠向深谷。一时,这在晨雾中格外突兀的轻灵身影已经立定在了山谷入口处的一方巨石上,仿佛思索了一下,那少女竖起右手的食中二指抵在唇上,口中默念了几个音节,之后猛然抬起原本低垂轻颤的长睫,一双杏眼比纯金更璀璨。 狐妖金秋拿那一双金眸细细看了面前的山谷一眼,两脚一并便跳下巨石,朝谷中踏出一步。笼罩山谷的雾气仿佛被她的脚步惊动,丝丝缕缕来回萦绕几番,便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向两边退却散去,山谷里从外面丝毫不能察觉的巨大空间如画幅般展开在来人眼前。 一条只容两人并行的羊肠小道略显坎坷不平,却是直直通向山谷深处。狐妖沿着小道每走一步,道两旁原本贫瘠的荒地上便立时生出各色奇花异草,有的如一股泉水般涌出地面,伸出翠色的圆叶平平贴在地上,中心一抹丽色摇曳;有的径直上长到半人高,抖动几下枝叶便一声轻响齐齐绽开遍身的芳华灿烂;有的一枝独秀傲然凝立在晨风里,奇艳的花蕊内一朵明焰闪耀,照亮了绵延阡陌。千条碧藤悠然探出,缓缓将石砾遍布的路面盖住,铺成一层柔软犹带草香的地衣。千万重奇景第次漫延开来,整个山谷仿佛瞬间醒转,是勃勃昂扬的生机和凡间不存的典雅。 然而行于这绝美画卷中的金秋却视若无睹,仍是疾步朝前赶着,娇美精致的眉头微微蹙着,几缕碎发飞散在鬓边。一会儿,像是厌烦透了这小路的无穷无尽,狐妖轻咬银牙狠狠一跺脚,不耐地一旋身就要施出缩地之术,却是身形甫动便如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一般,顿时一个踉跄。 金秋面色更是不善,一稳住脚步便朝虚空中叫起来:“瞻宇!出来!” 半晌,一个白衣的人影静静浮现在她面前的空中,青丘国主瞻宇的虚像有些摇晃不稳。“我早跟你说过了。大门的结界是谁也破不了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我一步一步走过去!”金眸的少女咬着牙恨声说着,一边抬脚继续往前走,瞻宇的虚像也跟着移到了她的身侧,并行般缓缓随着她的脚步,“你们设的什么破结界,神族要真攻进来,还给你一步一步好好走路?!” 白衣清冷、眉目间略带倦意的男子淡淡叹息一声:“到那时再说吧。真到了亡国之时,想来先祖们也不会太在意这种一定要进入者步行至大殿的尊严问题了。” 金色少女看着眼前男子半日,突然也叹了一口气,神情也随着黯淡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我走了这么几日……姐姐还好么?” 瞻宇也是一阵默默,方答:“……和你走前差不多。” 两人脚下的阡陌渐宽,道边的异华也愈发整齐凝丽。 “也不知道莫若大哥怎么样了……”说着,金秋的眼眶便开始转红,忙低下头,又恨声道,“全是紫微星害我们!要不是为了截住神族掩护我们离开,莫若大哥又怎么会生死不明?!可怜姐姐……” 狐妖又踏出一步,霎那间坎坷凸凹的土路仿佛自地心深处传出一声呻吟,一块块透着寒意的青玉石板从路面下拱突而出,瞬时在原先的小路上严铺密接成一条宽达五丈余的恢弘坦途。道两边各式的花也不见了,惟余缥缈萦绕的雾气,白雾中隐隐泛着无数点清冷微蓝浮动上下的灯光。而路正前方五步之外,也尽成看不到尽头的茫茫。 “除了部署防御商量对策,灼斓尊者还是不怎么说话。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万年修行,她并非脆弱女子。”两人对景色的改易都无动于衷,瞻宇肃静平淡的态度中暗藏了一种天然的威严和冷意,令任xìng倔强如金秋也不得不端严起来,“你去了这几日,查出来到底是何人用何法抑制了你们的力量了吗?” 原来,自从离开海岛来到青丘,自灼斓鸢颜以降,沧延妖众皆不知为何力量被削弱,有些道行太浅的还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病态。金秋此出青丘,便是为了查明原因。 金秋略顿一下步伐,又叹息一声,这一回凝重无比:“未完全查明。不过不出姐姐所料,可以确定和仙界有关。只是,”一语至此,她轻颦一下,“抑制影响我们的力量却不像是由仙界而来……倒像是人界所为。可是人界怎会知晓妖界之事?” 瞻宇沉吟片刻,忽然抬眸,目光灼灼:“可是与人界殷涯山相干?” “那力量并非自殷涯山而来。不过不能排除施法之人是殷涯山人的可能。为何怀疑他们?” 瞻宇轻哼一声,眼中露出几分了然于心之色:“若是仙界不想直接掺妖界神界的浑水,而yù通过人界chā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那与他们联系最紧密的殷涯山必是不二之选。可笑凡人,仙界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连这种dú极之术都肯用。” 已经步过了方才通向那茫茫的五步,金秋毫无凝滞地一步踏进那雾中。仿佛云霄雨霁虹色乍现,刹那间迷雾涤dàng消隐,天光铺洒朝霞如缎,已然是黎明灿烂。抬眼一看,青玉石道通途无碍,又有数条略窄小路自大道上分岔而出,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道路间芳草茵茵虫声阵阵,一立五尺见方的峭拔白石上赫然yīn刻着“青丘”二字。 “dú极?你已经知道他们用的何种法术了?”金秋蹙眉。这时他们已经能听见狐国清晨方醒的声音,从那些分岔出去的路的方向远远传来人声笑声,还有空气里丝丝活泼的振动,她却看也不看那些岔路,仍是沿着大道直行,晨曦下晶亮的眸子牢牢盯着身旁的虚像。 “前日灼斓尊者与我议论,基本上大差不差。”青丘国主淡笑一下,“你可知道囚灵之术?” “囚灵?那和这有什么……啊!”见狐族少女的脸上猛的现出恍然惊诧之色,白衣男子满意地微笑着点点头,“他们!……真是下血本。”金秋先是惊叫,继而回味着冷笑起来,“怪不得竟能连我都制住。把活生生的人的灵识魂魄囚于一处,而凝聚此人的魂力魄力与精神之力转作他用,真是……歹dú。为了抑住我们这么许多‘妖孽’,他们得把多少人变成活死人?” 国主的影像一阵晃动,只听这摇晃不清的虚像中传来话声:“只怕要普通百姓无数,而那殷涯山,也得搭上个把个五星一级的人物吧?” 语毕,那白色的虚像猛然一顿,色彩便如抽丝般快速消失在虚空之中。一旁的狐族少女微怔一下,忙调转了视线直视前方。 晨光下,绵延壮丽玉石构建的宫殿静静坐落在大道尽头,纯然洁净的玉色反shè着熹微的日光,仿佛在悠悠的风中点进一串跃动的音符。正殿前宏伟宽阔的千层阶梯之上,方才的白衣男子负手缓步而下,高冠博带,袍服在虚像中不能显出的精细雕琢华贵纹路此时毕现,衣袂发丝随微风轻扬,薄削的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华美飘逸的身形仿佛天神降临。 金秋歪歪头看着他走下来,及至面前,她嘴角一撇,好似极不以为然青丘国主的装束作派,鼻子里哼了一声。 瞻宇似是不闻,唇角的淡笑更深了一层,出声道:“欢迎回来,玉眠。”声音如金玉相击,清朗悦耳已极。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沧延的狐族长老更是不满,“我叫金秋,金秋!金秋是姐姐为我取的名字,玉眠什么的,我才不认!” 瞻宇颌首轻笑一声,看进她金灿灿的眸子,一向清冷的眼神里竟满是宽和,“可你也不能不去承认……” 狐国国主才说到这里,突然被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金秋姑姑!” 金秋转头,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后面的宫殿里奔跑出来。一见这孩子,温暖柔和的笑意立刻爬上金秋的眉尖眼角,“是小儿啊,快来姑姑这儿”欢喜地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瞻宇的薄唇上仍留着笑意,看向那孩子的却是一双若有所思的冷眼高深莫测。 竟是先时因被狐国长老卜筮为“暗狐”而被追杀、又被灼斓金秋拿那天罡七星炉重铸三魂七魄救下的孩子天生五尾的狐妖、李珩的妹妹李。小女孩一头扑进金秋的怀里,蹭了几蹭,又挣了出来,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看着金秋,喘息未匀着说:“姑姑,灼斓姑姑急着找你呢” 金秋的神色瞬间紧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姐姐说了什么没有?” 小女孩翘翘樱唇,嗫嚅:“听青芒叔叔说,好像是、好像是沧延山那里有……有消息了!嗯,还有一个叫什么若的人的事……” 金秋闪电般抬眼惊对向瞻宇的目光:“莫若大哥!”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狐王的眼前。 她一走,便余下一汪安静沉默。留下的一大一小两个狐妖静站一会儿,瞻宇便转身原路返回,身后的李怯生生看了他的背影半天,又不知现下该去哪里,只好疾跑几步追上狐王,胆怯地跟在他身后。 瞻宇察觉到她的跟随,停下脚步,只微微偏过头,“你到玉眠公主那里去吧。” 小女孩紧张地仰头看了狐王一眼,连忙点头应道:“是,君上。” 看着她转身跑向金秋消失的方向,青丘国主的神情愈发凝重。 .。 第五章 敢问何辜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几天云翳yīn沉后的高秋骄阳显得格外灿烂慷慨,泼泼洒洒的白亮日光钻进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原本清冷的秋风也仿佛浸饱了和煦的温度,更拂得风中笑面黄花相映如醉。 “你能想像么……这帮平常高唱着清静苦修的榆木居然会对凌月的俗气点子这么入迷,那是去哪儿找来的锣?”开阔的山坡上,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处高高搭起的擂台下的人群外,两个人影站在树影下不远不近地看着,其中身姿高挑的男子挑眉一笑,说。 他身边的少女抬了抬下颌,过了一会儿才答道:“难得山中有如此盛事,何况像斗法夺筹这类事情,本就最能引得修行之人热衷吧。即使不能争得星位,谁又不想胜上几局风光风光,顺便偷师几招别人的独门秘技。再者,无论如何,这也是头一回以打擂决定星位啊。” “无论如何?”曾睦不动声色向她瞥了一眼,此人外表虽是浪dàng轻佻,内里却比殷琊山一众弟子都更细密敏锐,往往即使是旁人的无心之语,他也能从中拣出些透漏关键的细枝末节。 虽然不如与郁和清走得那般近,柳烟对她这二师兄也了解甚深,此时马上明了他的意思。毫无讶异之色,也是瞥了他一眼,才说:“师兄也明白得很吧。凌师姐想要变革旧规自然是真,不过今日是打擂第一日,她这主使却到现在还未出现” “哼,”曾睦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你们这师姐妹俩倒是像得紧,都这么爱管闲事,早有一天得栽到这古道热肠上。” 听了这话,白衣女子却一点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转过头直直盯着曾睦,眯着一双笑眼促狭地打量他半晌,揶揄道:“我们栽不栽的,也是我们的事,二师兄恼什么呢?师兄的心思,可别以为瞒得过我。”转而又正色道,“于琰师叔是凌师姐的师父,如此不明不白地消失,做徒弟的自然要百般办法去找,这打擂对战被师姐定到七日之久,想来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师兄你自打一开始就施了千般计不愿让师姐如此这般,还不是担心她孤身犯险恐生意外,如此,还不如早早把实情告诉她,不是更简单。” 曾睦沉默半日,鼻中冷哼道:“你以为告诉了就没事了?只怕是更加节外生枝。以凌月的xìng子,不知又会惹出什么是非来。” “果然如此。”柳烟眸中清光一现,抿住嘴唇,脸色也冷下来,“看来我猜的不差。于琰师叔的消失和师门脱不了干系,若是凌师姐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然师父怎会轻易答应凌师姐变革继承方式。还有那日师父已经将我从云尧灵识中救出的人从我心中移了出来,这么几日了,为何还未见到那人真身?以师父的能耐,即便需要再塑身体,也不用这么就吧?别跟我说师父这几日繁忙那人与于琰师叔关系非同一般,又法力高绝,师父定是不愿他知晓实情。”语到最后,更是咄咄逼人。 那边擂台赛已然开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荧惑星一支的另一个弟子正宣读规则和对战次序。 “师妹,”曾睦苦笑,“你不是说不再管这些事了么?我劝你连猜也不要猜,省得引火烧身。” 柳烟冷冷看他一眼,不语。 曾睦叹息一声,仰头看着高秋长空,“你不知师父为了保你如何穷尽心力使出全身解数,山中早就流言蜚语,说……你跟妖界有联系……师父强压下谣言,又把这种说法封锁起来,不然若是其他门派知晓,就谁也保不住你了。” 柳烟还是没反应,眼睛紧紧盯着擂台,仿佛是被台上第一对对战者吸引,没听见师兄的话。曾睦见她如此,又是叹了一口气,也看向擂台。 台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镇星座下的只有十五岁的四弟子李游,女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系弟子。李游年轻气盛,上手便是镇星一系的玄武神术,对面的黄衫女子却老练持重,只是一招一招接下,并不急于攻击。 流言蜚语……与妖界有联系…… 李游见对方始终与自己周旋,耐不住xìng子急了起来,手上双刃剑一横,剑面上便有冷光一闪而逝,下面的人群立时有些骚乱,不知谁喊了一声:“冬隐冰心!他居然修成了!这种法术谁敌得过?!” 这边曾睦摇摇头道:“输了。” 于琰师叔失踪……与师门有关……不敢告之实情…… 仿佛是擂台中心的空气中传出细微的嗡鸣声,却连远处树影下的二人都能感觉到风声的颤动,转瞬那嗡鸣声突然清晰,竟是阵阵闷压的滚滚雷声!台下又有人解说:“‘冬日之雷,夏夜之雪’,这便是冬日之雷了,了不得!” 那黄衫女子倒似无甚反应,只是静静目视着一切的变化。 一向平和无争的师门……突然关心起妖界……妖界之变……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bào破声,发出雷声的那处空中逐渐凝出一团带着凛冽寒意的光球,一道道倏忽即逝的冷白电光在那球面上四散划过,将那光球分割成支离破碎。人声已静,俱在屏息等待下一刻的发生。 只有这边的岁星二弟子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抱着胳膊一副要看笑话的恼人神情。 师门与仙界的关系……仙界…… 那光球瞬时涨裂,球心原本若隐若现的白色物什刹那迸溅出来,竟是片片利刃般尖锐冰冷、周身裹在闪电之中的雪花!那些雪花在空中徘徊一瞬,聚成一束,齐齐向对面的女子疾shè而去! 仙界……神界……神界对妖界的战争……沧延山…… 锋利雪刃立刻将黄衫女子整个埋住,只见层叠的冷白飞旋冲突,根本看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台下一片惊呼,主持的荧惑弟子正大惊失色要抢上救援,却见那些如激怒的小兽般咆哮龇牙的雪片突然堪堪停在了半空再无动作。众人正怔怔不知情形,一片橙红光焰自那雪墙后飙燃而起,呼啸一声便将那雪墙整个燃尽! 光焰散去,黄衫女子依旧静静立着,毫发未损,轻启朱唇,吐出上台以来第一句话来,声音清泠如歌:“李师弟的冬隐冰心确实不同凡响,只是这般一出手,师弟的法力也用尽了罢。” 李游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瞪着黄衫女子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了,徐师姐。我认输。”毕竟还是孩子,这话一说完,眼眶便有些红了,却紧咬着嘴唇,转身大步冲下了台。台下立时有几个男子扑了过来又是拍背又是击肩,粗声粗气地说着话,想来必同是镇星座下。其余众人中也传出几声喝彩,那孩子才慢慢抬起头来。 主持的荧惑弟子正是凌月的三师弟桓程,他待人声渐宁,便大声说道:“本局李游对战徐婧风,徐婧风胜!” 掌声彩声中,只听曾睦哼道:“那小子cāo之过急,冬隐冰心只练得半瓶子不满就敢随便拿出来,这种法术本来就重在速度,他施法这么慢,徐婧风有的是时间准备应对之法。不过这女子倒也有些本事,一手三昧真火练得如此精纯,时机又把得如此准确,啧啧……不过比起师妹来还是欠了那么一些独到精炼,不然也当得起仙子之名啦”许是见柳烟一直面色冷定默默不语,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曾睦最后一句显见是在恭维自家师妹仙子。 沧延被攻下……沧延妖众去哪里?……青芒说会去青丘暂避……青丘……青丘在人界境内…… 人界境内……沧延……沧延! 柳烟倒退半步,一下撞在了身后的树上。曾睦见她突然脸色灰白,一手紧攥住了心口的衣襟,以为她是旧伤未愈劳累过度,连忙上前伸手扶她。 却见眼前的女子猛抬起头,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向旁边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眼中盛满了恐惧惊怒不信,定定瞪视他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语无lún次的话来:“沧延……你们……仙界要你们对付沧延,是不是?!你们……于琰师叔……师父他……” 曾睦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惊疑无措地盯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烟又朝旁边退了几步,边退口中边说:“好啊……好啊……真好,咱们殷琊山到底是仙界的走狗,这种滥杀无辜的事情到底是做出来了……谁要你们保我?!你们倒也把我的灵识魂魄囚起来去对付沧延的妖孽啊?!沧延何辜,于琰何辜,苍生何辜!!你们……”再也说不下去,白衣女子按着心口一径后退着,最后脚下一顿,转身施法离开。 曾睦眼看着柳烟消失在朱雀神术的明丽紫焰里,紧蹙着眉心僵立半天,终于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刚刚走到他身边的男子。 “太聪明不是好事啊……师父早料到她会知道。”郁和清淡淡道。 像是一下子被大师兄平淡的态度激怒,曾睦狠狠一甩手,再不复方才的镇定模样,咬牙道:“早知道?那为何不跟她早说清楚?!你和师父都自以为如何如何保护了她,结果呢?她肯定已经跑出山去了!她现在还能到哪儿去?你们神机妙算就没想到?” 岁星座下大弟子默默,倒映着天空的清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良久,才缓缓道:“她会去管这闲事。而师父,怕是这么希望的吧。” 曾睦锐利的目光闪电般扫过他的脸,低头久久沉默,最终跟着他看向了天空的同一个位置。 “只是,苦的总是烟儿啊。”郁和清依旧语气淡静,淡静得如同叹息。 .。 第六章 天无绝路 四野寂寂,秋风如涛。风中是干净的日光和飘飞的草叶细末,摇摇晃晃成微漪dàng漾的幻影。 又是那片草原。那片眼看了宁椴离开不曾回首的身影,耳听了青芒消失在空气中轻轻呼啸的风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地方。 “青芒!青芒!” 也不知是向着那一个方向呼喊了几声,柳烟喘息着站在连天衰草之中,茫茫然望着前方的空白,等着空气中那绝望嘶哑的震dàng一丝一丝破碎成淡漠风化成灰烬、散入天边。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师父教给瞬移术时说,若是cāo控失当,法术将会把人带到不可预料的地方。为什么会是这里呢?离开曾睦的时候,只觉得脑中空空dàngdàng,只一心想着离开、离开,竟不想又来到了这里。 依然是无法思考。脑中尽是嗡嗡嘤嘤的嘈杂,无数纷乱的思绪潮涌而来又呼啸而去,这到底是怎么了呢?他们都怎么了呢? ……天地之大,竟是真再也无立锥方寸之地了吗? 喉头一滞,她下意识地狠狠将眼泪又咽了回去。“最近哭得够多的了,哭有什么用?”喃喃几句,又似安慰自己,又苛责自己。 无意识朝前走了几步,四顾仓皇。青芒又怎么会听见,怎么会来?又成仇人了吧,既然自己师门要对沧延山赶尽杀绝,沧延又怎么会在把自己当朋友?即便是见了面,又对他说什么?哭哭求他相信自己并不知情?……而且、而且,沧延失陷、仙界迫害,他还……活着吗? 一念至此,仿佛再也承受不起,殷琊山的仙子将脸深深埋进手中,从未有过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我还好了。”忽然一个清越动听的男声响起她耳边咫尺之处,“好了,好了。别那么哭,看着就叫人心里难受。我以前还以为像你过去那样默默流泪才最叫人揪心呢。”末了,肩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哭泣的少女已然被来人拥在了怀中。 听到那人的声音,柳烟浑身一震,猛地转身便扎进了他的怀里。脸埋在青芒胸前又抽泣半天,她才勉强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还活着……!他们呢?”问罢就仰起脸来死死盯着他,眸中尽是担忧和焦虑。 看着她还皱着的小脸,青芒微微笑了笑,抬起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安慰道:“姐姐他们都还好。我们现在在青丘。没大事的。” 柳烟却蹙起了眉心。即使绝望恐惧,她却未失清明的神智和敏锐的观感。青芒说得轻松淡然,她却一丝也没漏过他眼下隐隐的灰暗yīn影和笑容背后、眼睛深底的郁结沉重。 “师父他们干的事……你们怎么样了?” 青芒笑笑,“威力确实不小。不过怎么样也不至于对我们有太大伤害。只不过是妖力受了一点制约,不然你叫过我后也不会停了这么一会儿才到了。” 柳烟猛扬起眼睛:“一点制约?你的道行至少有六千年吧,连这样的瞬移都不能顺利cāo控!若是道行再浅的,会怎么样?!而且你们还要和神界作战……” “好了、好了,”青芒淡淡叹息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你我又不能左右,何必再去反复计较?一切皆有定数,莫喜莫嗔便是。” 他怀里的少女鼻子里狠狠出了一口气,微怒:“你总这么说!你们活得长,看惯了,看淡了。我偏不!我偏要去管!你看着,我偏不要听天由命,我偏要左右又如何?” 不料青芒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出了声来。这一回的笑没再藏着忧郁暗淡,却是真正的暖意灿烂。 “你笑什么!?”以为他是笑自己幼稚狂妄,柳烟更怒,跺脚叫着,“我说到做到!” 青芒还是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眉间眼里依旧是残留的笑意。“我知道啊,你会做到的。”他声音温然,“只不过是这么多天了,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事情,还是很美好的吧。” 凝视他半日,她脸上生机勃勃的怒色又渐渐换成原先的忧伤消沉。慢慢靠回他胸口,手轻拍着他瘦削的后背,她闷闷叹息:“你们受的苦比我多啊。……以后究竟会怎样呢?” “既然参不透,就别去多想。”头顶上青芒的声音倒是坚定起来,“……天无绝人之路。” …… 百里连营,灯火如昼。 仍是那一如既往的肃静严整,列队的士兵在营间穿行,整齐的步伐踏响了这暗夜之中唯一的声息。 自太子率神策军到达前线后,平叛战事大逆前势,靖平王乱军步步被逼,现下已然被迫退出了渝恒。太子麾下神策军勇武精干,百战不殆,且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太子治军有方,抚民有度,更是贤名远播,万众仰望。 只是一切大好,唯独太子左近一直不得太平。先是国师云尧重伤,又是太子妃宁言潇失踪,今夜又擒住了一个闯营的刺客。 “……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是来杀你的啦?!”帐中站着的女子双手被缚,却傲立着不跪,不仅不跪,还一脸不耐烦的咄咄逼问着座上的储君,一副“我还有事你别耽误我时间”的模样。 越昱平无言地看着她,只觉得这眼下镶璀璨晶石的奇异女子跟那一个他心心念念惦着的女子在哪一处出离相似,却又说不出来。身边的侍卫早已不耐得很了,这女刺客夜闯大营直奔太子住地,被逮住了还一直胡搅蛮缠,可太子国师却似是有耐心的很,一个自始至终温文尔雅,一个从头到尾笑意隐晦,任那女子反反复复那几句话。侍卫只以为是因为女子有几分姿色,殿下和大人便怜香惜玉了,却不知这两人是各有心思。 越昱平自然是爱屋及乌,这女子和太子妃的神似已足够令他不愿伤她。内心深处,他一向欣赏骄傲自尊的女子,那种“我无罪便不跪”的气度自是一番冷峻雍容。更何况事出蹊跷,这女子虽是在自己帐中被擒,却并不似刺客。若是刺客,必定算尽天时地利,力求一往而成,不会像她这般冒冒失失便闯了进来,倒像是专门寻了帐中无人的时候,进来寻找什么东西。 云尧那里却是另一种情形。他已经很确定,不出多久,便自会有更意外的事故发生。 果然,那女子此话声音一落,便见帐中的空气一阵波动,火光暗过一瞬,一个白影便自那女子身边浮现出来。 “……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柳烟对着眼前的场景呆愕半日,又发挥了她面对险境回避矛盾的技能,选择先抓住原本顺着凌月踪迹瞬移过来的目的。 “别提了!我找错地方了!”锦绣仙子气咻咻地嚷道,对她师妹的突然出现倒不显怎么惊奇,“哎呀,再不回去白师伯一定要发现的,你快帮帮我!” “哦,”听凌月一提眼前境地,柳烟倒一下子冷静下来,在越昱平难抑惊喜和云尧高深莫测的目光下也顾不得思前想后了,“师姐不用急了。师父早发现过了。我今天上午就跑出来了。” “什么?!”凌月急得一时失语,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丫头……这可怎么办?我还没查清……师伯怕是已经派人出来捉我们了,唉!”说到最后,已是气恼得跺起了脚。 “果然是同门,锦绣仙子和仙子感情真是亲密。只不过,毕竟是当今太子面前,两位仙子在此叙话似是不妥啊。”这时在旁观看的云尧笑眯眯开口了,原来他早认出凌月便是殷琊山荧惑星座下锦绣仙子,认定她的出现和柳烟必有关系,只是不想柳烟却真是误打误撞而来。“两位不防说说来意如何?” 云尧话音甫落,就见柳烟盯着凌月嘴唇圈成一个“哦”的口型,一脸恍然。这倒把他弄得不知何意起来。 “是啊……我就是那么想的嘛!谁知道这里竟然是太子住的地方啊……”凌月见了柳烟的表情,一脸晦气地低声嘟囔道。 原来她为找寻自己师父于琰的真实下落,特意打算潜进云尧的住地。人尽皆知云尧国师长于远窥之术,却只有寥寥人知晓他平日察看别处之事并非亲自施术,而是使用一面名叫秋光万里的灵镜,居斗室而观八方。凌月便是为它而来。 “你不用遗憾了。”柳烟一挥手,“那面镜子没用的,找不到。我试过我的夏火千秋了。” “原来师伯已经把那面镜子给了你!要早知道……诶呀!”凌月气得又跌足。秋光万里与柳烟的夏火千秋原是一对,功用法力皆是相当。 云尧见两个女子还是自顾自地说话,一点没回答他的问题的意思,从她们话里也只能听出她们是在找寻什么,又见太子只是盯着白衣的那个,像是根本没有打断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 柳烟这才像是刚注意到他的样子,慢慢把目光转了过去。等目光正对向他的眼睛时,已是深冷无波了。云尧感觉到那一双清眸下深藏的惊心动魄的恨意,不由得暗自苦笑:这女子原本便非寻常,固然本xìng天真纯粹良善温和,骨子里却自是刚强执拗烈烈如火,被她认定了是杀父仇人,大约怎么也好过不了。只可怜白白连累了太子,怕纵是再一见如故xìng情相合,又或是念念不忘情根深种,甚至关乎名分地位家族兴亡,太子和这现在不知道还算不算得太子妃的女子大概也不会圆满了。 云尧虽是心机深沉手段狠决之人,鲜对旁人关怀体谅,然而却有恩必报,而对于他屈指可数的朋友亲人正如越昱平和云袅他也是重情重义已极。便如他一生追寻“天命之人”,现下放弃了也是因为两点:一则柳烟有恩于他,二则太子是他至jiāo。是故,想到这些,他终是不忍,便先开口:“宁郡主,七年前之事与殿下无干,还愿郡主不要因听了片面之辞便误会殿下。” 白衣的女子半天没有说话,却将目光递向了座上太子。 以云尧对越昱平的了解,知道他看似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是一直未回过神来,显见是怔愕了一下。一边心中暗骂“这小子平常谨慎聪明,看上哪个姑娘了也一样没出息”,一边拿那双魅惑的凤眼狠狠瞪视着上位的储君。越昱平这才缓了缓神,直直看进柳烟的眸中,回应:“先时我确实不曾知晓。但令尊的事情,我犯失察之罪,难辞其咎。” 说后一句干嘛?国师再度暗骂。 白衣的女子面色不动,眸子深处却隐见霁色。良久,她回过头来,缓声道:“今日惊扰殿下和国师,是我等之过,还请殿下大人恕我等之罪。只是门内之事不敢冒犯,我等恐难相告,也请两位莫要强人所难。”事关重大,无论她还是凌月都不敢擅自透漏。 “那便罢了。”见云尧还想说什么,越昱平开口制止。“两位姑娘既然无意冒犯,本王也自不会为难。只不过,本王帐内皆是军机要情,两位夜闯中军,本王若是擅自放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恐怕还要请二位姑娘暂住一阵了。” 还不算完全被迷晕了头。云尧心中长吁一口气。 这已算是很宽容的处置了。柳烟和凌月却俱显难色。凌月一向压不住xìng子,冲口便说:“这怎么行?我们还有要事!” “何等要事令仙子如此为难?只怕定与术法有关吧,云某不才,却好歹是当朝国师,难道一点忙都不能帮上?”云尧先一步开口。 凌月正要出声拒绝,却难得被柳烟一口打断:“那可否请国师先说,前日我在国师灵识中救出的人是怎么回事?” “……”云尧沉默半晌,平淡道,“他确是你们门中之人。不过我与他,不过私人恩怨而已。” “那好。”仙子干脆利索,不等请便往帐边的座椅走去。 “师妹!”凌月见她要说,惊叫阻止。 “师姐,”待坐定安稳,柳烟理了理衣摆,才好整以暇平静说道,“你还不明白情况么?告诉他们,要不我们有了实力强大的帮手,要不我们再多一个阻挠者。我们现下的阻力已是大到单凭我们寸步难行了,再多一个又何妨?而若我们有了帮手,也许现在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或是赚或是不赔,何不一赌?” .。 第七章 九翼雪豹 视线之内皆是空茫茫的色彩,空间中一线一线深灰的烟雾袅袅飘过,偶尔几相jiāo织作一团,又倏忽如惊鸟般碰撞开来、四散而去。无天,亦无地;无山,亦无河,只有那仿佛亘古的灰烟空茫,不辨远近,亦不知岁月流转。 “青龙大人,已经是第七天了,怕是不会有人来了。”不期然间,一个清扬悦耳、却略显不耐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天一地的寂寥无声,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个朱红俏立的身影慢慢自灰白的背景中显出,颜色渐深重,倒像是已经在那处站立了许久。 空茫的灰色像是被这女子的浮出惊扰,整个空间都在她完全出现之时微微一颤,继而更多事物的形象浮现在了她的周围,然而更远的地方却还是袅袅云烟。 “赤焰,耐心一些。”立在她不远处的青衣男子淡声说道,却背负双手,并没有看她。 原来神界攻入妖界沧延山时,为莫若所帅留守妖众力阻,本以为可轻而易举拿下妖岛,却不想竟耽搁了十天十夜,直让沧延山余下的妖众全部逃入了狐国青丘。非但如此,莫若在第十日的最后关头以全部妖力点燃了整个沧延山,调山川之灵气,竟是要与入侵神族同归于尽!沧延本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灵气充沛之地,再加上万年来千万妖族在此栖息修炼,其间聚集的妖气之盛更是惊心动魄,被莫若如此引发,怒涛吞云惊风呼啸,暗色妖云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经月未散,地动而山崩,电闪而天裂,沧延妖岛崩坍时溅shè出的巨石山峰皆被这巨力碾成粉末、再不留一粒痕迹,方圆百里海域内再无生息,而攻入沧延的神族也因此损失大半。 莫若守军全军覆没,莫若本人未死,却丧尽妖力被青龙神君所擒,现下就被囚在这处只有灰白的结界之中。 这是青龙神君的计策。原来此结界并不难攻破,却能夺去结界内所有妖族的力量,令其只能任人宰割,青龙特意放出消息莫若未死而被他所囚,料想沧延必有人来救,而有力与他相抗衡的就只剩下灼斓和鸢颜,这二妖无论擒住哪一个都可确保沧延再无抵抗之力。 他此时正神色淡淡看着眼前金光炽焰绞成的牢笼里那只通身雪白的豹子,而那雪豹也如他一般淡淡地回看着他。 本以为这九翼雪豹温吞优柔,只会听那兰妖调遣,却不料在温和内敛的表象之下,他竟也狠决无畏至此,这种隐忍冲淡和刚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决断,倒与自己相似到了极致。这一战惨烈已极,青龙神君却对笼中豹妖不禁有些惺惺之感。 “可是大人,都这么久了还没人来,再耽搁下去怎么向星主jiāo代?星主可是叫我们尽早除了这妖孽的!”年轻的朱雀神君赤焰继续急道。 听她提到紫微星主,青龙略显狭长的眼睛轻轻一暗,这神色沉然晦涩又隐蔽如斯,他身后的朱雀丝毫未察,却全被静立不动的雪豹看在眼里。银色的豹眼中划过一线了然的嘲讽,而他也一点没想把这嘲讽隐藏起来不让青龙看到。 青龙一顿,猛地转过身来正对赤焰,扫了一眼赤焰焦躁急切的神情,声音清冷却不容反驳,命令:“你先退下吧。” 朱雀神君咬住下唇,脸上尽是不甘和委屈。虽然是相同地位的四大神君,她却从不敢不听从青龙神君恒然。 先时朱雀一族的神君仍是鸢颜时,他就是她所有的崇拜和敬畏。在那时情窦初开的小小神族女孩的心目中,高贵,睿智,强大,全世界的褒扬词汇都是为青龙神君而生的。“要是我能是朱雀神君该多么好,就可以和青龙大人并肩而立了。”那时女孩总这么想。于是比同龄的孩子更用心十倍地修炼学习,时时处处模仿鸢颜,动静颦笑,喜怒哀乐,全部全部,都只是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后来居然真的有一天,朱雀神君鸢颜触怒星主被剔去神骨,她作为族内最优秀者被推上神君之位。却不想,在夙愿得偿的后来,她竟又怀念起还能仰望和幻想的年纪。 曾经的他并不是这样的,即使那时只能穿过人群费力而望,也能看见他脸上淡淡却温煦的笑意,那种周身辐shè而出的温雅慈悲,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仰慕; 曾经的他并不是这样的,清朗的嗓音如穿神殿而过的悠长的清风,话语不多,字字珠玑,著述的神界历史恰当公正一点不枯燥,字里行间都能品出他对生灵万物不倦的深情; 曾经的他并不是这样的,天界圣洁的光辉洒在他的眉间,全都化作更光明的色彩,以他为首的四大神君治下,神界井然太平,天下安澜祥和。 可现在是怎么了呢?这个冰冷难测的人到底是谁?她并非不知原因,却从不肯承认。 但是现在,她再也无法忍耐了。 “即使你再等,等到天覆地灭,鸢颜也不会来!即使她来,你们也只是敌人罢了!敌人!” 含泪痛声叫出,朱雀神君朱红的影子倏忽消失在了灰白结界里。留下恒然僵立原地,脸上却是愈加冷漠的表情,还有笼中的九翼雪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般,抬起一只爪子摸了摸鼻头,高深莫测的银亮眼眸里是讽意更深。 转回身对上莫若讽刺的神情,恒然蹙起眉心,想起那时他扶住鸢颜关切的神态,便觉心中更加滞堵。……她可会来?她若真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仿佛知晓面前的青龙神君在想什么,雪豹状态的莫若轻轻甩了甩尾尖。……可千万别来,谁都不要来送死。……她更不要来。 两个“她”显见不是一个人。一人一豹便这么各怀心思地两相对峙无声无息。 就在这时,突然空间内惊起一声bào鸣。青龙立刻反应,一挥手,一条苍黑蛟龙便腾跃而出,冲那声音来出便掠袭而去。 那声音却响了一响便静默了。苍龙也扑了个空,在半空中盘旋几周,到底不知人藏在哪里。 恒然负手上前几步,却仍是良久没有动静。回头看了看全身紧张的豹子,他又微阖双眼静心体察结界中的变故,片刻,他猛一抬眸,那苍龙便向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疾冲而去。 立时,便有一个娇俏的女声惊叫一声“哎呀”。闻声莫若一呆,是金秋?他们叫金秋来也太冒失了些。……可又不全像金秋的声音。 那个方向突地冒出一个人影,果然是个少女。这女孩身形灵巧一动,避过蛟龙,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后面苍龙紧追不舍,却不知为何始终与那女子有一寸之距。 这边恒然看得皱起了眉头,蛟龙飞行之疾天地间难寻其匹,怎么会一直追不上这女子?既然结界已把所有妖力都吸收而去,她就更不该有能力与蛟龙相敌……一念至此,他抬首猛醒,立刻朝脚下看去,却见脚下原本的灰色空茫中隐隐显出一个圆形赤红的阵来,一个白色的影子正在他足下不远处对着那阵抹抹画画。 顾不上多想,他一抬手便是几道青白闪电朝那人影袭去,那人影却不避不挡,依旧费力地在那阵型上抹画,却有几声惊叫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青龙闻声心知不好,正yù再度出招,便看见身周的烟雾猛烈晃动,像是逃逸般簌簌地向外消隐逝去。 这时他的惊电尽数砸到了那白影之上,一片刺目的亮光中看不见里面丝毫情形。待那亮光稍退,便看见一个青色人影抱着那白影冲出了闪电,停在了结界消失后的漆黑夜空中。 “……”青龙神君静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清声道:“好计谋!” 夜色之中浮空而立的几人也静静看着他,底下风浪涛声依旧,夜里的沧海用千年不变的语言诉说着寂寂。 一片沉默中,只听见凌月拍打自己的衣角,原来方才是她施出幻象引那蛟龙去追,却没留意自己被擦边而过冲向柳烟的闪电烧着了衣服。照理说那蛟龙是神界灵兽,本该辨识幻象,但凌月一向长于施幻,再加上那结界吸收妖力却也限制灵兽的力量,这才被她钻了空子。 倚在青芒怀中的柳烟无语地看着自家师姐在如此紧张关键的时候处理衣服,却连传句话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青芒及时把她救了出来,那闪电的威力之大,还是让她内伤不小,再加上适才她破坏的究竟是神君的阵法,即便阵的原型都是阵法中最薄弱的一环,又身带青芒等妖借给的能增加灵力的宝物,也仍是极其勉强而为之。 “魔高一丈。青龙,你大意了。没有想到我们能找来不用妖力的人,潜入你的结界,把你特意藏在脚下的阵破掉。”夜色中灼斓衣带当风,俊颜星眸,“你最好还是把莫若放了。我不信你在受了莫若那般重创之后,还有力量对付我们五个。” 一、二、三、四、五、六、七,果然没把我们两个“人”算上……柳烟默默郁闷想道。 之前她剃去了关乎师门机密和名誉的所有细节,只把最简略的情况告诉了云尧。云尧本来也就对术界各门派不大关心,并不多问,却一口承诺下来要帮她们两师姐妹寻找于琰下落,条件是事成之后柳烟须时时随侍太子左右。 这jiāo换条件确实有些离奇,不过柳烟也懒得追究其中缘由。管他是想利用她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天命之人”也好,还是扣留她这个早晚要被贬成庶人的宁安郡主也好,在柳烟看来,自己不过只剩几十天好活,何必再劳心费力在乎这些虚妄之事。于是极痛快地应下了。 就在这以后第二天,青芒又出现在她的帐里,带来了灼斓定下解救莫若的计谋。她自然是二话不说,拎上自家师姐就赶来助阵,也就是为何神妖两界的战事中竟出现了两个人类丫头的缘由。 青龙还是默默不语。突然间天地一亮,那亮色中却满含了yīnyīn的戾气,仿佛是暴风雨前惨淡晦涩而骤明的yīn翳突降,明明晴朗的夜色一霎那yīn沉冷意肆虐。 下面的海上腾然升起的却是万亩野火!那无根的业火炽盛却冰冷地燃烧在无边的黑色海面之上,赤红的颜色中透出妖异的蓝紫,一丛丛一簇簇向着天空吞吐着贪婪的焰舌,绽开着诡秘的冷笑,直把整片天空都染成yīn森,连迸溅起的无热的火花都直冲着青龙神君飞去。 面对这般赤luǒluǒ的威胁,恒然却仍是不作动静,只静静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凝视着最远处夜空中那个微抬下颌冷眼相看的女子,看着她身上漆黑如夜的绸缎衣带猎猎飞扬在风中,绝美如冰雕的容颜一如既往的高傲不羁。 只会是敌人罢了。敌人。 “红莲祭火!……嗯……不是。”安全靠在青芒胸前的女孩似乎更关心与自己同源的法术问题。 “当然不是。你知道的红莲祭火是朱雀神族的法术,鸢颜姐姐可早已不是神族了啊。”青芒轻叹。 近前的灼斓注视了这情景一刻,似是如青芒一样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便挥挥手,道:“我们这次来并非与神君为难,只要……”把眼睛转向了依旧在金光笼中的雪豹,“……神君把莫若放了。” 停了一时,见他仍无反应,昔日沧延之主续道:“其实神君大可不必为难。当下情形,以我之见,你倒不如弃了那神君之位,与我们一道。我等并无仇怨,即使两界战事中神君也未曾痛下杀手,倒是处处隐见回护,至于当初传言是你先提出要攻打沧延,此事内情未明,我也不信你会这般前后矛盾。我看不出妖界必须被清剿的理由,世间五界,本就旨在平衡二字。神君既然现下如此进退两难,倒不如听我的劝告。”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狐妖金秋的小脸立马紧皱起来,刚要不满叫出来,又像是想到了别的,神色左右为难地僵着、飞速把目光扔向鸢颜;青芒静默片刻,轻笑了一声,和怀中少女jiāo换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极其聪敏地猜到了其中的大概故事;而鸢颜,脸色未变,却缓缓把目光递向了灼斓,眼神尽是难以置信的质问。 青龙似是也完全没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微蹙眉心研判地看着她。灼斓不愧是万年妖尊,在这样众多神情各异的目光下仍是不以为意地平和微笑,耐心等待对方答复。 “奇怪,原先姐姐很讨厌他的呀,怎么这会儿又变卦!”青芒耳边响起金秋传过来的轻声话语,不乐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大概是见莫若大哥平安无事,心绪大好的缘故吧。”被问的人轻笑着说,心情倒是好得很。 话刚说完,就听见柳烟低低叫了一声,原来青龙神君的身形已然消隐在夜色之中。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笑着指了指前方让她看,“他已经把牢笼解开了。不然姐姐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她把眼睛转回去,正看见一只银白胜过夜雪、身姿颀长的豹子姿态优雅从容地缓缓展开肋上九支飞翼,银眸莹然剔透,宽阔透明的翅上流淌着奇彩的光华,仿若最绚烂的星光陨落至面前。 .。 第八章 纵使情深 云尧不是想来为难宁安郡主,只不过是趁着抓住她们私自离营的把柄之机,再加些条件而已。太子尚未发觉,不过既然国师大人万分留心,又熟知这两个丫头不安分的本xìng,发现她们当天夜里便背约离开也不足为奇。 未等门前侍卫通报声落,他便一脚踏入门中,笑吟吟抬起那一双如妖凤眼,希望看见殷琊山仙子惊愕当地失措掩饰的表情。 “国师大人果如传言中那般潇洒不羁不拘礼节啊,真让我等凡人佩服。”显然未如他所愿,坐在桌边的女子悠悠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闲闲讽道,怀里的白猫也抬起一双剔透晶莹的大眼,盯住他定定看了一时。 猫? “呵,看来郡主夜出一趟收获颇丰啊,”停了一停,云尧笑着继续,“这猫儿倒是俊得很。” 柳烟低头理了理那猫儿光滑的毛,并不理睬他的话。 云尧等了一会儿,一点儿不急的模样,朝柳烟走近几步,俯身状似欣赏地细细察看了那猫儿半天,却是除了觉得那猫的目光不似寻常畜生外,再寻不出半点不对。略略一想,便探出手去抚摸那猫儿,口中边赞:“真是好猫,不知郡主哪里得来?” 柳烟却是不着痕迹向边上一避,把猫抱离了他够得着的地方,微微笑着看了国师一眼,倒把一向自诩精明的云尧看得有些不知所以。 这也是你能摸的?脸上笑着,宁安郡主心里可没给面前这人什么好颜色。 “此人不可看轻。外柔媚而内狠断。”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她却丝毫惊讶的神色也无,只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猫,抚在猫身上的手指轻轻一合,表示自己懂得利害。 她怀里抱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夜才与灼斓一行救出的九翼雪豹莫若。 原来彼时青龙走后,莫若便恢复了自由之身,却一直默默飞在五妖二人身边,一路上一丝声息也无。若说不能化chéng rén形是因为灵力耗竭,那这般太过安静的举动也让人不安。最聒噪的狐妖金秋对他这种异状倒也安静得很,却是太过紧张所致,最后先沉不住气的是一向清淡的灼斓。 那时的情形现在想来确有些滑稽:忍了差不多整个路程,妖尊灼斓在就要到达青丘时忍无可忍了。慢慢移到雪豹身边,以为他是因为沧延之灭受打击过深,于是十分谨慎地从眼角观察他了几眼,最后小心翼翼朝豹子的翼上戳了一戳。夜色中飞行的雪豹拿光华灿烂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继续飞。 “……你把我一座山都zhà了我都没说什么!”妖尊怒。 九翼雪豹又瞥了她一眼,继续飞。 “……你!”妖尊大怒。 这时一行人终于降到了青丘境内,雪豹姿态优雅地落定到地上,缓缓收拢了九翼,才慢慢张开口来,立时数十个泛着莹莹微光的球体从他口中缓飘而出。 凌月和柳烟都以为这又是什么不凡的法术,屏息凝神打算看个究竟,却没了下文:那些球体只是浮在空中,细看去上面的光华现出不同的色泽。 妖精们显然比看到奇异法术激动万倍:开始时皆是愣在原地,然后全部大喜过望。金秋猛地捂住嘴巴,一副激动得要哭的样子;自见到青龙后就一直神色冷寂的鸢颜也露出了真真切切因惊喜而异常灿烂的笑容;灼斓则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目光看着莫若若非大家都情绪亢奋,肯定会觉得自己的在场太阻碍妖尊大人用别的方式表达她的感情……同样喜悦的青芒抓着柳烟的肩膀,声音一改平日的淡然平静:“那是……那是他们的内丹啊!莫若大哥把他们的内丹都护住了!我们能救他们了!” 被摇晃了半日,柳烟才从青芒语句混乱只顾发泄感情的表达中理出究竟:莫若之前一直不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是因为先时他为了不让青龙等人发觉,将阵亡的沧延众妖的内丹含在口中,而不到青丘境内恐生变故,他不敢轻易将内丹放出。妖族只要内丹尚在,就有办法再次修炼得生。 难以想像在那般鏖战之下,灵力耗竭而身负重伤,莫若是如何将五十九个妖族的内丹在崩溃前一一救下护住。比起人类中的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天地间何缺英雄乎!柳烟感佩地看向莫若,却正听见群情激昂中“英雄”正在针对方才灼斓的纠缠嘟囔着评价:“女人就是麻烦。”…… 妖们都在欢天喜地地收拾内丹,没别的人听见这句话…… 再然后,一众人在青丘狐国安顿好后,殷琊山对沧延妖众的抑制一事重新获得了焦点,毕竟如此境地关头,灵力被制可比灭顶之灾。商议一夜,为防神界仙界突袭,六千年以上道行的大妖皆不能轻易离开青丘,而灼斓也不敢随便将寻找于琰的重任托付其余人等,而莫若乃一万一千年的妖族尊者,虽是重伤未愈,但通灵六感未损,在人界应对还是绰绰有余,于是只好让他随柳烟凌月回去,尽快查出殷琊山施法之所,以解现下之困。 回到眼前,却说柳烟听了莫若的话后,不动声色状似悠闲地自桌边立起,抚着怀里的“猫”踱到雕花窗边,和云尧拉开了距离,才抬起眼问:“不知国师大人清早来访,有何见教?” 云尧轻轻一哼,嘴上却还是笑着的:“郡主一夜不在营中,微臣自该尽早探问。” 却见窗边女子又低下头去抚弄那猫儿,一些回答的意思都没有。云尧有些不耐,心道这女子就只会装聋作哑?不打算再假装客气,正yù再度开口逼问,却被门外通报声打断。 “巧得很,国师也在啊。”越昱平走进来,目光停在云尧身上一刻,笑道。 “毕竟是军营之中,微臣担忧郡主住得不惯,故冒昧而来,请殿下恕罪。”云尧一向跟太子不拘礼节,此时在柳烟面前却是礼数尽全。余光碰上柳烟探究的眼神,国师微微一笑,微垂的目光里尽是高深莫测。 这是我们之间的jiāo易,不需要把太子牵扯进来。我此时在太子面前不揭穿你,也自然不是白白卖你人情。那一刹那隐晦的神色,却被柳烟抓住了含义。 她心里却是冷笑一声,我难道就一定怕太子知道?你未必太小看我了。 一时只顾着和云尧斗智斗法,倒把见太子那一套礼数都忘得精光。云尧见完礼便退出去了,越昱平见她站在那里一直不声不响,又顾忌着她仍念着父亲的事、心结未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莫若对人界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云尧一出去化成猫形的他便假寐起来。倒是柳烟神游一会儿,自己突然猛醒太子还在这里,一时没想太多,只是条件反shè地抬头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两人的目光便这么直直撞到了一起。 心胸口异样地轻轻一痛,她马上重又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啊。任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做过什么事情,喜欢上了,就成了这样缠绵轻软的痛楚。想起这个人,看见这个人,他在天边,他在眼前,全都成了说不清说不尽的心痛暗伤,无yào可医。 少年的时候,以为对郁和清的依赖便是相思,却终于发现自己只是恋上师兄身上所承载的那段最美好明亮的年华,眷念不舍着曾经至纯至净的最后的烂漫。而那个让自己出走远方又愤恨多年的人,却最终避无可避地相遇在纷扰京华,一眼,一世。 那时云尧说他与父亲之事无干,眼睛看着他,索要一个答案。她想,即便他回答时的目光不是那样的坦dàng磊落,她大约也还是会信的。因为早在不知何时,她便已把最完整的信任jiāo托给了他,连同她对幸福完满的全部定义。 可是,纵然如此,他是储君,她是逆臣。 纵然如此,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温婉宁静的影子。 纵然如此,她或许,只余下几十日的生命。 “郡主……”越昱平这么说了一句,也停了下来。良久,才又慢慢续道:“那时……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殿下何必再提。”她低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停在莫若的耳朵上,尽力保持着声音平静如初。 两人又是沉默。 “据国师所说,我与郡主心血相连……那日在莫释诃府里,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目光依旧停在怀中白猫身上,柳烟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苦笑,声音愈发平淡:“现在没有了……我的心不在我的身上呢。”不必抬头,她知道他定然不解,便笑着抬眸看他:“我的心真的不在我身上了……我大约活不了多久了。” 是么。竟是这样的么。原来自己一直一直,那么渴望有人关爱、有人痛惜。才竟然就这么对他说了实话。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愿坚强。 心里这么想着,越昱平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到底怎么回事?”他温声问道,眼睛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担忧关切。 她看进他的眸中,想判断那若隐若现的惶急伤痛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幻想,却看着看着走了神,脑子乱七八糟地想起朝中大臣对太子处变不惊的赞誉。是啊,以前从夏火千秋镜里面看他,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深那么深,让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言潇。”他轻轻的唤声把她从呆想中拉了出来,抬眼看见他微蹙起的眉心,才突然发觉他正握着自己的肩膀。 仿佛全身的热量都涌到了头上,她想避开他的眼睛,却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你还在想什么?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呐喊,不起丝毫作用。 “言潇。”他说。 “我是你的丈夫。”他说。 “我不愿你出什么事情。”他说。 “请相信我,好吗?”他说。 猛地挣开他的手臂,柳烟抱紧白猫走离几步背对着他,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知道!……你、”她断续的呼吸里夹杂着丝丝颤音,紧抿了苍白的嘴唇,冰冷的暗流自心尖涌出,一寸一寸冻住了全身,“你不是我的丈夫。” 在看不到他的方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 第九章 云烟绮罗 秋夜清凄。 一片孤月静默高悬,于零落的枝桠间印上自己淡薄寂寥的影子,如一弯冷眼,平静到冷漠地远远观望着烽烟大地。 与太子大军严整肃穆的营地不同,靖平王的军营虽然一般静寂,却从每一丝空气的波动里都透出不可掩盖的颓败萧索。 山崖上的女子默默看了这败军最后一眼,转身。 “仙子走得倒轻巧。”就在她转身的一瞬,崖下的暗影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低哑的男声。 绮罗仙子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收回已然踏出的一步,连头都懒得偏一偏。 自崖下跳上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冷的杀气,一看就知是老于此道的杀手。 “仙子要走,于情于理,难道不该与王爷一别么?”话说得客气,背在身后的右手却已经握紧了长匕。 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宁清莲隐在黄铜面具下的嘴角噙上一抹微讽的笑意,淡声道:“王爷所谋本就是逾矩之事,现在又何须拘泥礼节?” 蒙面人冷冷一笑:“仙子当初鼎力相助我家王爷大事,现在又知道王爷所谋是逾矩了?只怕到了今日,仙子想独善其身也没那么容易了。” 宁清莲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笑话,抬起下颌仿佛不能控制地出声笑出来。蒙面人立时警惕起来,握在身后的匕首也移到了身侧,只要眼前女子敢有半分动弹,这凶器马上就会chā在她的后心。 “转告你家王爷,他误会了。绮罗从来不为任何人谋事,又谈何鼎力?”宁清莲终于止住笑,悠悠道,“我告诉你们,我帮你们不过是为了与云尧为敌,如今你们这般气候,我何必再留?”话至此处,笑意全消,冰寒的语气中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她话音甫落,那蒙面人便一弹而起直扑她而来,匕首的寒光在月色下一道狠dú。 刹那,尘埃落定。绮罗仙子缓缓放下掐在蒙面人脖颈上一招毙命的手,淡淡看着他垂死惊异的眼睛,道:“你们料定我现下灵力空耗,无力保命吧。只不过,若是我本来也就无命可保呢?” 蒙面人缓缓仰面倒了下去,再无了声息。淡薄月光里,只余下宁清莲盈盈秀立的影子。 面具掉落在地上,翻滚一下,归于沉寂。露出长年隐没的清冷容貌,幽婉月色下额上一道惨淡的疤。握着chā在左胸口的匕首柄,她慢悠悠抬起头看着月亮,渐渐被匕上剧dú麻痹的脸上显露出的却是慵懒倦怠的神色。方才她本可以闪过一招护自己周全,却拼着被刺掐住了杀手的脖子。 无命可保啊。自从七年前眼看着父兄亲族受戮,又救弟弟不得,被同门师兄云尧制住,她的人生就只余下仇恨二字。那上元夜一战,她终是不能忍心伤及无辜的四皇子,最后败在了云尧手下,弟弟没有救出,唯一的妹妹宁清也在之后的逃亡中身遭恶疾亡故在了颠沛的途中。而她自己,也因为在那一战中被云尧重创,心血经脉受损,人命微薄。额上的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本来已经是病体单薄,她却既不寻医也不修养,剩下的那些宝贵的xìng命,全被她拿来消耗在复仇之上。可是云尧还没有杀,她的生命却已经要走到尽头。 不甘心啊。她慢慢吐了口气。无知觉的膝盖渐渐瘫软下去,她却依然痴痴看着月亮。不甘心啊。怔怔地,不觉眼角一颗晶莹的珠粒滚下,划过鬓角,停在颊边。 意识渐模糊了。隐约中,一双手臂撑住了她将颓的躯体,后心一股暖流注入,源源不断地驱逐着遍布血管的僵冷。 脑中混混沌沌,不知为何她却知道来人是谁。恨,怒,哀伤,还有心中丝丝缕缕纠缠的痛,她想大声嘶喊,却尽数化作了汹涌的泪水从紧闭的眼中决堤而出。 那人轻轻在她的额角印上一个冰凉的吻。她用尽全身力气,骤然张开眼睛,低低恨声吐出一个字:“滚。” “……你不是想杀我么?”云尧静静看着她,“现在是多好的机会。” 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她惨白的嘴唇因为紧咬而颤抖着,泪痕未干,脸上却只剩了滔天的恨意。 云尧轻叹一声,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痛惜担忧:“你以为我遍寻‘天命之人’是为了什么?还不知道好好把身子养好。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何必如此心急。” “不用国师施舍!打着什么‘天命之人’的借口,你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我看着你多活着一日,便生不如死一日。你既然想救我,那好,现在你就死吧!”拼尽了余下的全部力气,宁清莲嘶声喊出。 云尧还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道:“现在不成。大事未毕,太子还未登极,叛军还未平复,妖界之事也没有定论。这些事一了,我一定满足师妹的心愿。师妹若是不放心,”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来,“这是母子千杀盅,我现在就服下子盅,母盅jiāo给师妹。只求师妹等到大事告成,若彼时我仍不死,师妹就用母盅引子盅取我xìng命就是。” 宁清莲冷冷看着他,月色里清寂的容颜不显半分表情。眼看着云尧从瓶中倒出一个粒吞了下去,又把瓶塞塞好,放进她的衣襟内。 做完所有事情,云尧抱着她站起身来,低头对她说:“你中的dú太烈,我一时解不了,得带你回营。杀我一事,就先放放罢。” 宁清莲仍是不回答,厌厌阖上了眼睛。 …… 云袅抱着胳膊立在室中央,微微摇曳的烛火下,微蹙的眉心和轻抿的朱唇出卖了主人不同寻常的担忧。 强压下万般思虑,她耐心看了榻上颜色惨淡的女子和榻边自家兄弟一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阿尧……你把她带回来,不怕出事么?” 云尧头也不回,依旧慢慢运灵力注入宁清莲的脉络穴位,淡淡答她:“她伤成这样,还能出什么事?” “可是……”玲珑仙子不甘急道,“她这样的伤,如何救得?再者,太子若是发现了呢?” 这话说的不中听,云尧微偏过头,波澜不惊里些许带了些冷意:“你何时怕过太子了?”却不回答她前半句的问话。 “……你现在知道心疼了?那当初又何必做下那等事情?”云尧云袅两兄妹向来亲如一人,云尧更从未对妹妹稍加过颜色,这回他却为了宁清莲语气不善,云袅也怒从心起,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她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还不是你害的?!你害死了她全家,她一心杀你,你还偏要救她!你知不知道这dú根本救不了的!……哦,不然再去寻那什么天命之人吧,哥哥不是最……” “住口!”云尧猛地直起身来,厉声低喝打断了她。抬起头来,一向魅惑的凤目中此时却是雷霆怒色。 看他如此yīn沉暴怒的神情,云袅却一点不肯示弱,更是扬起下颌,咬紧了嘴唇瞪着他。 室内的空气一时凝结如冰,连烛光似乎都受了惊吓动也不动。 却是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此间的僵持。 云尧云袅皆直直瞪向来人。柳烟静静立在门口,一袭白衣洁净如雪,一如怀中皎白的猫儿。 未等两人发问,她已经踏如了门内,走近床榻。云袅心下倒是奇怪,几日来见这女孩极是拘谨礼数,也从不以太子妃自居,此时怎地如此随xìng妄为了?半点也不避讳他们顾忌她方才听见了什么。 探看了一时,只听柳烟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是我的堂姐,国师是知道的吧?” 云尧抬眸看着她,貌似在揣测她这话的含义。 她轻笑一声,续道:“国师好歹对我宁家还余下这丁点仁慈,言潇感激不尽。你放心,这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想纠缠当初之事,善恶人心,自有天知。我要救她,只为她是我堂姐,别的,”她低头抚了抚白猫,“全都不为。” “白猫”莫若在她的指尖下稍稍伸展了一下身子,如星猫眼沉静如水地打量过云尧云袅,最后定定停在榻上宁清莲惨白如死的面容上。 “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太子妃。”云尧顿了一顿,俯首拜道。 “不过且不论我是不是天命之人,这人单凭我是救不了的。”并不理会她的礼数,柳烟只是平淡地摇了摇头,“……这dú是有解yào的。” 闻听前半句,云尧蹙起眉心抬起眼来看着她,强抑的失望之色瞬间爬满他的瞳仁。后半句既出,他还未及反应,云袅倒开口了:“有解?怎么可能?‘阙尽’一dú可是人间至烈,何曾有人中之得解?” “人间自然无解。”柳烟微微一笑,“仙界苦珥草,却专克‘阙尽’。” “苦珥草?”云尧低眸沉吟,“为何我等从不曾听闻过?” 仙子但笑不语,心里却道:你要是怀里抱着个万年大妖,什么事听闻不了? “便是真有这么一种苦珥草,我们又怎么去找?”这次是云袅发问。 “那有何难?”柳烟轻抚着猫儿的耳尖,淡淡道,“既然国师白日里已经基本查出了我门荧惑星的所在便是仙界与人界的jiāo界之处,我家师姐也是急于去寻,何不同去呢?”言罢,嘴角又是一缕清浅的笑意。 云尧沉默一下,露出了这日夜里第一个笑容,一如平日那般高深莫测,“郡主好谋划。我只答应替你们查找于琰下落,这回郡主倒捕得机会要我替你们去救了。” “国师此言差矣。”柳烟依旧微笑,“我等做徒儿的去救师长,怎会找人‘替’?只不过是顺道同行,两全其美。何况于琰师叔必定比我等对仙界更为了解。” “哼,说什么救自己堂姐?我看还不是为了利用我哥哥?”云袅讽刺笑道,其实她并非刻薄锋利之人,只是这些时日来变故骤起,兼之今夜之事弄得她心绪难宁,不觉竟变得急躁不平起来。 柳烟静默一时,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若二者所在并非一处,那分别去救师叔、去寻仙草便是。只是天地垂怜,这两件难事的解法竟巧在一地,我们又为何不能合其力成其事呢?” 听她这么说,云尧云袅两兄妹倒无话可说了。其实权衡利弊,她说的自然是最佳之法,只不过这对兄妹皆是人中之精,向来只有他们算计别人的,此时突然着了一个小丫头的道,心下不禁有些不甘不愿。 凝视了宁清莲半晌,云尧终于发话:“那便按郡主说的行事吧。” 柳烟满意一笑,正yù开口,突然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儒雅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不可。” 房内三人俱是一惊:竟是太子越昱平! .。 第十章 谢姓女子 柳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失败过。 对着面前桌上的银色圆镜抹画半天,镜中还是一片混混沌沌云雾缭绕,半丝她想看的东西都没能显出来。恼恨地狠狠一“哼”,她葱样的纤指朝镜面上就是一敲,却除了令那大团混沌摇散成小团外别无二用。 不耐烦把夏火千秋镜往一边一推,她猛地靠回椅背上,好不容易压回去的闷气又呼呼冲上头顶。若不是方才早在房间内暴躁地转悠到筋疲力尽了,怕是宁安郡主此时还得有更大的动作发泄心中的不满。 “什么呀!还以为这人有多超然不凡呢。哼,什么地出什么萝卜,那yīn险的宫里能出什么好人!居然把我锁到这里!”只静默片刻,她便气恼地倒豆子似的埋怨起来。 她倒确实不是自言自语。卧在她膝上的白色猫儿微微动了动耳朵,轻轻呼出一口气第若干次表示了同情。几个时辰了,这丫头自被太子禁足在此,便如此间歇xìng地发作一阵,弄得莫若也无可奈何。 原本三个法师在场,无论如何她与云尧云袅兄妹商议前往仙界一事也不该被太子撞破,只是当时云尧由于救治宁清莲法力大耗又一心牵挂在她身上,云袅则是气急攻心乱了阵脚,而柳烟自己却是疏忽大意,心道有这两人在场又何必自己费力体察,于是越昱平一个丝毫不通术法的大活人站在外面半晌把他们的话都听了个尽,他们这三个修为绝不算低的竟是丝毫未觉。 太子进去,也不说别的,只一句话便把柳烟锁在了这里。以她的能耐,逃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太子吃透了她的个xìng,只跟她说若要中dú昏迷的宁清莲在此间周全,便安心呆在这里,这便是太子妃怨怼横生的主要原因了。 云尧云袅并凌月倒是未被限制,此时已经去往了仙界与人界的jiāo界之所。只留下柳烟一个人守着夏火千秋镜,却因那地灵力干扰太盛,连寻常景物都看不到。毫无疑问,这种挫败感更加重了郡主小姐的怨愤之情…… “不是好人!”她又愤恨地絮絮念了一遍,搓着猫儿颈上细毛的手指没察觉加重了一些力道…… 莫若:“……”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推了开来。 柳烟抬头一看,立马把目光别了开去,留下两枚白眼给那来人。 见她如此,太子倒也没什么尴尬的表情,只是掩好了门转身走到近前,静静看着她。 “深更半夜多有不便,殿下有何指教还请直说。”其实说深更半夜也不准确,此时已是破晓时分,窗外的天际已染了一带亮色。只是这么被柳烟生硬说来,越昱平也无法反驳。 看着她负气的模样淡淡一笑,他一如往常的平和稳静,只是此时的笑意却少了些平日里那一如秋水长空般的旷达安然,却多了些隐隐压抑的深色忧郁。 “京里才传来消息,父皇急病了。眼下此间战事,我却yù回不得。”良久,他这么说道。 没料到他的话竟是这般,柳烟微讶抬起了视线。然而念及皇帝对宁家的残忍无情,她又确实不能对太子的担忧感同身受。“太医院神医无数,宫中珍yào毕集,想来皇上至尊贵体,不日便将大好了,何须过虑。”她语气之中略有些冷意。 越昱平知她心有芥蒂,也只淡淡又是一笑,平静道:“越家男子,往往壮年辞世。” 闻言柳烟惊起眼眸盯着他,心中一时万般念头纷杂碾过,脑中有空茫茫的声音呼啸回dàng,震得她无法思考,目光停留在眼前人的脸上,却不知何时失去了焦点、尽数散在了空气的每一丝末端。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这是她脑中第一个清晰的念头。他怎么办?第二个念头。然后便停在了这念头上,心上只余下钝钝的痛意和即将bào裂涌出的恐慌。 “那你……”她自言自语般喃喃念道,眼睛犹是空空地看着他。 他还是极浅淡地笑着,眸子里却只是一片寂静倦意。“我大约也是如此吧。”停了停,又说:“父皇也是忧虑因此四边诸野不宁,才……使出了一些非常手段。” 听他为皇帝辩解,柳烟一下子站起来,搂紧莫若朝窗边紧走几步,道:“他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她语气不复平常的淡漠平静,竟透出了几分激动来,越昱平垂下目光,一声轻叹还未出口,却又听见她接着激动道:“……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越昱平一时没弄清她的意思,抬眼看着她。她果然猛的转回身直视着他,怀中的猫儿已经快被她勒死了:“你……你怎么办?!” 早被忽略掉的万年妖尊费力挤出爪子推了推她,她浑然不觉。 莫若:“……” 越昱平还是静静看着她,眸中却多了些不平稳的东西。良久,他才有几分艰涩地转开目光,淡淡道:“所以我……一直不想带累别人……就像苏绘月,父皇以为把她嫁给我就是对苏演将军的慰藉,我却以为恰恰相反。” 看着柳烟怔怔的眼神,他自嘲一笑,续道:“可是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即便年岁不长,也……害怕孤独终生。所以……我总想,一知己,足矣。” 柳烟还是怔怔。可等到遇上他直直投来的、坦然深邃却暖华静敛的目光,她觉得似乎可以确认他的意思了。 “你……你是说,你只要一个妻子?”虽然这种时候,正常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该垂首羞涩再偷眼给夫君送一个幸福的秋波,不过宁安郡主这一段时间神经被锻炼得异常坚韧。她明显觉得还是应该问清楚。 越昱平微微颌首。 “哦。”她这样反应。 ……哦?真不愧是灼斓的寄体……一样不靠谱。莫若默默。 “哦”完,她又想了想,继续问:“你已经有苏绘月了呀?” “苏演将军的血脉,我自当悉心照顾。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柳烟又怔怔片刻,却出乎越昱平的意料恼起来:“你这是什么话!她已经嫁给你了!你用那种方式‘悉心照顾’,她就会幸福么?” 越昱平沉默片刻,淡淡叹息一声:“那我又该如何?心里装着另一个女子,假装对她有情,她便幸福了么?” 柳烟咬了咬下唇,踌躇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越昱平见她如此,便又安慰:“我本来就是想等到继位后便放她自由,她会找到真正能给她幸福的人的。” 她听了,点点头,另一件事却突然浮上她的脑海:苏绘月,七仙之首的旖旎仙子,她若是不肯待在深宫之中,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拦住她?……那为何两年来她却一直貌若寻常女子般深居内宫? 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也只好慢慢留心追查了。……若是另外一种可能……想到这里,她又咬了咬下唇,抬眼飞速瞥了一下太子。……这种事情,我才不会发扬风格让给她的! 越昱平见她眨眼间换了好几种表情,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便问:“可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啊有!”先是没反应过来,这时又想起眼下之事了。越昱平见这人把猫举到肩上趴着,正不知她要干什么,就见她闲下来的两只手把腰一掐,眼睛一翻,雄赳赳道:“你为什么把我锁在这里?我要出去!” 掐腰,大约是她心目中最有气势的姿势…… 一向镇静淡定的太子也被她这突变弄得有点儿怔忡,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不要总做危险的事情……” “那你说的那个‘一知己’是我么?” 第一不太习惯居然有女孩子这么直接不含蓄,第二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又突然回到了这个话题,太子发现对着自己的太子妃,原本诸如愣神这样在他脸上极其鲜见的神情频频发生…… “是啊……”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说了。看来“直接不含蓄”会传染。 “‘知己’自然是要知的。”小姑娘继续咄咄逼人,“你可知我?” 越昱平明白她的意思了。沉默良久,他问:“你一定要去?” 柳烟重重一点头。 越昱平又是沉默良久,末了,长叹一声,反身推开了门。 …… 九岳郡明池山。 晨光初透,林间几处轻啼, “一夜了!都没找对地方!要是烟师妹在就好……”山中的清静突然被这么一声清脆的抱怨打破。 凌月揉着腿,一脸不耐地靠在树上,连看旁边人一眼都懒得。 “哼,都是你家烟师妹的好!”云袅也是不满得很,“我就不信了,我哥哥和我都寻不到,她就能寻到什么!” 云尧一言不发。这一夜除了必须说的,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出,倒衬得身边两个女子更加聒噪。 原来虽然探知了荧惑星于琰便在位于明池山中的仙界入口附近,三人来到这里,却因为意料之中的此处灵力干扰远胜于往日,而出乎意料的根本辨别不出具体方位,更莫说去寻了。 三个人都对自己实力估摸太高……而结果就是,一整夜毫无策略地四处寻找,未果。 “这样不行!明池山何其大,我们这样找是找不到的!“凌月干脆不管不顾地坐到地上,不走了。 云袅正yù开口训斥,忽见云尧竖起手掌,示意收声。 三人静静聆听一时,果然是一个脚步声渐渐近了。那脚步声颇有些奇异,除了一步接一步时不时略顿一下,还带着闷闷的似乎是轮子滚动的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愈加近了,三人都有些紧张,眼睛紧紧盯着声音来向。 不一时,两个人出现在山路的拐角处。 却果真是一个人在走。那布衣荆钗的女子坐在轮椅上,正对后面推着轮椅的隽秀青年说着什么。 突然看到这三人,他们也是一愣。到了看见了才知道此处有人,显见不是修法之人。 云尧等人稍稍放松了一些,便听见轮椅上的女子笑问:“客人从哪里来?可是找不到路了么?” 一看便是爽快女子,凌月顿生一见如故之感,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姐姐是住在这里的?” 那女子微笑点头:“我与夫君在这里住的有三四年。” “那姐姐定是对这里极为了解了?近些时候……山中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那女子稍稍迟疑一下,道:“前些日子我随夫君下山了一趟,这才刚回来……不过,回来时沿途倒确实有些……不安宁。” 凌月眼珠一转,见云尧云袅状似悠闲,实则也是屏息聆听,便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不安宁’?可烦姐姐详细一说么?” 那女子回头看了看自己丈夫,转回来笑着答道:“我家便在不远,妹妹若是想听,不如到家中一坐。” “那就太谢谢姐姐了!”凌月见她如此爽利,心中也颇感快意,停了一停,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姐姐呢?” 那女子顿了一顿,温和答道:“我随了夫君,姓谢。” .。 第十一章 却是故人 青丘。紫朔宫。云雩阁。 琉璃窗下,水精桌边,金色眼眸的少女一时不耐立起,一时又无奈坐回原处,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无意识地别来别去,这么坐立不安地折腾了也不知多久,乱动的手终于一个不小心把桌边丝毫未动的满杯清露全碰翻在了地上。精致的茶瓯在花纹繁复的绣毯上滚了一周,连带着瓯盖也翻了几翻,残了一个角停在了毯的边缘。 听到里面的声响,外屋的几个侍女慌忙跑了进来想收拾残骸,却看见金秋一双杏眼正瞬也不瞬冷冷地盯着她们,手中握着拾起的茶瓯。不知她要做什么,侍女怯怯地唤了一声:“公主……” 沧延山十二大长老之一冷笑一声,握在茶瓯上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一紧,便有一条接一条狰狞扭曲的裂痕蜿蜒爬过瓯面,细细的碎裂声仿佛温柔狠dú的诅咒,轻轻响遍这布置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美的房间那精炼的瓷器竟在她手中化为了齑粉! “再有胆敢拦我者,如同此瓯。”不复往日的娇嗔任xìng,她的声音冰寒到了极致,垂首站着的几个侍女皆惊恐一颤。 “公主……君上有命,您决不可踏出云雩阁一步,请公主不要让奴婢们为难……”死一般地静默良久,终于有一个胆大的犹豫着开口了。 青丘狐国自古有狐王、公主两脉,狐王主掌大权而公主则负责祭祀祝祷和监察狐王之失。狐王由每代佼佼者中遴选而出,而公主则是血脉世袭。于是历代狐王和公主都或明或暗成了青丘国权力顶峰对立的两端,虽然如此一来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权力的制约与平衡,却也因此往往出现国中两派而纷争混乱的情形。正如上代公主浣玉,便在与当时狐王的争斗中权势丧尽,连独生的女儿玉眠也流落不知所踪。 玉眠,现下的名字是金秋。 云雩阁是青丘狐国历代公主所居之地,而金秋因为幼年失落被灼斓所救,并不曾在这里住过多少时日,如今却被狐王瞻宇囚禁在了此处。 金秋也懒得说话,将手中残留的瓷末向地下一撒,两只手中便聚集起了金色凛厉的光焰。那几个侍女又惊又怕,连连后退,却又不敢违抗君命把门让出来。 便在这时,一个淡静的声音响起在帘外:“金秋,不要胡闹。” 前一刻还剑拔弩张气焰烈烈的狐妖一听见这声音,立时便收敛了所有声色,眼神也跟着柔软安静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灼斓缓缓走进来,身上深青的轻纱微微晃动着,清雅的容颜是千年万年不改的深静,那从来灿若星子的眸子此时却淡褪了一些光华、平添了几分压抑忧愁的倦意。 “姐姐,外面怎么样了?”一见她走进来,金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好。”灼斓扶着小桌坐下,双手jiāo叠静放膝上。其实那施了术法隔音的珠帘一掀,曾经响彻沧延的滚滚闷雷声便刹那涌入屋内、吞没了所有宁静。“他们一时还攻不进来。你也不要老是吵吵着要出去,瞻宇这么做,也是为了青丘乃至整个妖界考虑。” 金秋不忿哼了一声,听着那雷声只觉心肺滞痛无比,强压下突突上涌的烦躁忧闷,道:“他考虑得周全!自己准备好去送死,提前备下个垫背的!”狐国有制,若狐王任内意外亡故,由公主主持大局。是以神族来侵,瞻宇知她xìng情冲动,为保她安全,便将她禁足起来。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总是任xìng。”灼斓淡淡叹息一声,抬手将鬓边一缕散下的头发捋了回去,“总要有人留在后方才行。神界隔了这么些时日才来青丘,背后未必没有青龙神君的手段,所以打仗并不是一定要冲锋在前的。” 金秋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后面说了什么,连那扰她心神的雷声也忘却了,只是呆呆盯着她的鬓角。 方才那头发,那一缕飘散下来的墨色长发,被她捋起的时候,明明有一道刺眼的雪白,一闪而过。 金秋突然觉得恐慌无比,为什么?为什么?姐姐、姐姐是不会老的啊!姐姐是万年道行天下无敌的灵兰灼斓,怎么会有白发?! “姐姐……”她无措又惶恐地开口,“你……你是不是太累了?” 灼斓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颜色骤变,只仍是无所谓般开着玩笑安慰道:“这般已经家破就快人亡的境地,还能多优哉游哉啊?” 天人五衰。这四个被金秋强压在心底的字刹那间不受控制地冒出心头。天人五衰啊!神仙将逝,乐声不起,身光忽灭,着境不舍,明容褪暗,灵能消隐。那姐姐呢?姐姐也是强大甚至于神仙的存在啊! 正混乱忧急惶惶茫然间,她又听见灼斓继续说道:“如今最紧要的还是仙界对我们的制约,若是我们沧延一众法力恢复,与青丘并肩抗敌,未必就是毫无生机。……此事,还要看那丫头的了。”越说越慢,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她接下去缓轻的话语已然喃喃,“……要是莫若在就好了。” 金秋怔住,看着眼前的女子。 曾几何时,她挥剑开山驭风断海,她负手帷幄傲立云端;她是那样骄傲的精灵,是天地间最辉煌的存在;她展开双臂,庇佑困苦中的生灵万物;她伸出双手,所有叛、逆、恶、乱尽数毁灭成残烟;她主宰所有人的喜、怒、嗔、怨,她是整个妖界乃至五界最明亮最光耀最不可一世的妖! 她绝世独立,从不依靠;她明睿昂扬,从不疲惫。 可是现在,她的鬓边生出白霜,她居然在说,若是莫若在就好了。 家破人亡啊。就算她什么也不说,风轻云淡一如既往,那还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族灭、在即。 那是她守护了万年的山啊,那是她曾经不用法力一步一步登上的无想峰,那是她立在峰顶撞进满眼的海,那是她寄予了所有眷恋和回忆的家啊。 覆灭成风烟。 姐姐……再也无法忍住,大颗的泪珠沿着金秋的面颊滚滚而下。 …… “客人自从进了九岳郡到这里,就没有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么?”看着云尧两兄妹和凌月坐定,自称姓谢的女子半倚在轮椅上淡笑着问道。 云尧三人对视一眼,还是凌月笑盈盈先开了口:“哦,大约是专门寻了背静的小道,我们真是没见着什么。”他们三人或施了缩地术,或乘了御风术,全是短短半个时辰内自广安前线瞬移到这千里之外,哪里看得到九岳郡内发生了什么情形?这小道也确实“背静”了。 听了凌月几难自圆的说法,那女子仍是微笑着不动声色,这时她的丈夫从里间捧了茶具茶水出来,她忙摇了轮椅要上前帮忙布置,却被他按下了。 这夫妻俩推让的空当,三个法师又jiāo换一轮眼色,却是愈发摸不透这女子的来历底细,只觉绝非寻常山人,如此凌月不禁更加惦念起自家师妹来:柳烟虽然也是天xìng纯粹胸无城府,却天生比她多了一份犀锐警觉,加之直觉颇灵,若是她在,大约也能凭蛛丝马迹连带着她极丰富的想象力猜出个七七八八。 一切安排妥当,见三个客人都捧上了茶水,那女子才又笑了笑,道:“这茶虽然不比那些个名品,却也集了几分山野的灵气,客人只管尝尝。”顿了顿,低头掀起茶盖匀了匀茶水,续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奇闻异事,只是外子与我一路行来,见有不少人似都得了什么怪病。郡里衙门只往外说是疫病,我们却觉得有些蹊跷。一则现下秋冬时节,并非疫兴之时;二则虽然害病人数颇多,却并非集中于某几处,而竟是散落分布了整个郡!” 三个法师闻言再度沉默,如此敏锐的观察,绝非寻常女子应有,最不济也要是个老于江湖、行走奇崛的侠客之属。 “……虽说如此,许真是什么怪病也未可知啊。”沉吟一下,凌月抬首笑道,仍是想试探这人的底细。 那女子又低头一笑:“妹妹也是精明人,何必故有此问?不瞒妹妹,我倒觉得,这所谓的病是有人刻意所为,分散整个郡,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一针见血。云尧三人这一回齐齐抬起眼来,马上惊觉这动作太明显,却已经被那女子收入眼里。不过凌月却不是那么担心了,这布衣荆钗的女子确乎不同凡响,但言语坦dàng磊落至此,也绝非有心藏jiān之徒。 “明人不喜暗话。那我也不瞒姐姐,我们就是为此事而来。”不顾云袅不断递来警告的眼神,凌月笑着坦白。说是坦白,实则仍是含糊带过,她又问:“姐姐可跟我们讲讲,那是怎样病症?” 那女子脸上隐有了然的表情,答道:“或轻或重,有些只是四体无力头昏眼晕,有些则昏迷卧床浑身冰冷,还有些便是神智丧尽或形同槁木或痴傻疯癫了。外子问了那些患病的村民,却说是时好时坏,还有的竟能痊愈,而其余未患病的人则偶尔身上也会出现这些病症。”青衫男子在她身后点点头,证实这说法无误。 云尧三人不知是第几次jiāo换目光了。这倒出乎他们的意料,照理,被施囚灵术者只会是神智丧尽形同槁木,却不知为何九岳郡中竟出现了如此多种状况,而囚灵术的影响会转移到他人身上,这更是闻所未闻。 “更奇怪的是,似乎不仅是人,连九岳郡的飞禽鸟兽草木生灵也沾染了病态,牲畜不勤鸟不归巢,二月的桃花十月突放又一夜凋零,连百年长青的古松都遍生黄针。人们私下里都传说是天人发怒降罪于斯,而朝廷忙于平叛一事也匀不出精力管这里的事。” 听了这番描述,凌月xìng急再忍耐不住,从椅子上腾然立起,口中嚷道:“这到底是什么……”云尧云袅皆惊,正要打断她吐露机密,她却自己停下了。 凌月虽然xìng情有些急躁,然而作为荧惑星一席大弟子,从不失持重谨慎。这时也觉失言,忙住了口,犹豫一刻,低了头拨弄几下腰间师门里联系之用的铃铛,作像是听到铃声的模样yù掩饰过去。 不想那铃铛竟就在这时真真切切地响了一声! 众人都愣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铃响。 “是师妹!她赶过来啦!”凌月反应过来,欢声叫道。 话音才落,就见半掩的门重又被推开。柳烟立在门口,犹是微微气喘。 打量一周,她却跳过自家师姐期待的眼神,直直盯在了最里面的夫妻俩身上,后者也是微怔地看着她。 “……柳姑娘?”末了,被云尧三人视为大敌的女子犹豫开口。 “婉枫姐姐!”一下子确认了眼前的两人,柳烟眼睛欢喜地亮起来,叫道。 .。 第十二章 初入仙界 “柳姑娘,到了这里,我们怕是就不能再送了。”坐在轮椅上的岳婉枫看了看四周的景色,朝柳烟微微笑着略带歉意地说。 原来这对隐居明池山中的神秘夫fù从前得过柳烟的帮助。那时的她还是京城经营着一家神异的小小扇店的半仙似的人物,冷眼静观世事如云,不愿袖手时便chā上一手,又如何料想得到今日自己竟挫折到这般地步。却说那时谢荆凭着柳烟的指引终是找到了岳婉枫,两人便在此处隐居下来,避过来自那动dàng江湖的明qiāng与暗箭。 “麻烦了姐姐这么久,柳烟已是过意不去了。姐姐快回吧。”昔日的女店主亦是含笑回答。重遇故人已令她不胜欢喜,何况岳婉枫和谢荆还帮他们寻到了仙界的入口,她更是感激不尽。 岳婉枫和谢荆都非修法之人,自然不知此间还有什么仙界入口,只是再没有比常年居住此地的他们更熟悉山中的事物变化了。果然,远远不到此处时,四个法师便已经感受到了潮涌风啸般的力量波动,到了这近前,四人更是无比确定了便是确切的位置。 “姑娘但凡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便到这里找我们便是。只要是姑娘的事,我和拙荆再无推辞的道理。”立在岳婉枫身后扶着轮椅的谢荆道,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那柳烟先谢过公子了。“柳烟淡声谦和答道,她因为过去的事对谢荆还是留有些许看法,终是热络不起来。略停,又叹息续道:“不过……这几日公子与婉枫姐姐还是下山为好,谁知这山会不会受影响……” 夫妻二人并不知道柳烟四人来此是为何事竟会影响到偌大的明池山,只知必是事关重大,也不多问,便与柳烟告辞下山去了。柳烟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怅怅。 直到身后云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看这些草……竟是……”轻柔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停顿却显得过于明显。 她回过头去,也将目光凝在四人一到此地便注意到的情景上:这处山腰林地里的空地乍一看与别处的山间林地无甚区别,然而贴近观察,空地中央的一小块草地竟在用极缓的速度变换着颜色!四人此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草,只见仿佛是春秋轮换岁月更替的漫长时间在这里被挤作了瞬间,这些草木缓缓地、缓缓地凋衰转黄,又缓缓地、缓缓地复荣成碧,这季节的刻痕便在ròu眼可辨的空间里诡异地替换,连草木上空的空气都似是被打乱了节奏,碎乱成支离的风。 “是受囚灵术影响太深么?”很久没有出声的云袅此时冷冷道,“想不到你们殷琊山的手段倒是够狠辣。” “……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该怎么进去?”凌月强压下冲口yù出的反驳,问。虽然她也对师门此次的做法深恶痛绝,回护之心却是免不了的。 云尧并不答言,只是几步走到那块草地近前,绕着变换着颜色的草木开始踱步。云袅几乎是与他同一刻抬脚,沿着另一个方向绕行。 看着两人动作,凌月立时明白过来,自己退后几步,也开始探测入口阵法的位置。 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云袅轻呼道:“土位!” “果然是五行阵。”云尧闻言点了点头,向身旁的乱草处一踏,便有隐隐的光华从泥土中渗出来,“火位。” “他们竟把木位放在了石头里。”这是俯在一块青色方石上的凌月在说。 话音落,三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株枯树旁仰头默默的柳烟,后者却是不同往常地沉默,只是慢慢轻抚着树干。 “金克木……把金位放在树里,那这树,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么。”末了,她才淡淡说道。话一出口,便是她自己,也蓦地觉出了某些深埋的、仿佛是凄伤的预示。 云尧看了看四人的位置,向着余下一个方向抬了抬下颌。众人都明白,剩下的水位只能在那里。 “我们只有四个人……”凌月轻咬了下唇,“以我们的功力,五行阵至少要五个人才行。” 云尧云袅也是默默蹙眉,显然对此也一时困顿。 却见柳烟缓缓走离了那枯树,向东南行了几步,靠水位应在的地方更近了些,便沉默着站定了。 其余三人都不知她yù作何。只见她面无表情地静立片刻,突然开口清淡说道:“还不出来么?” 云袅疑惑地看着她,云尧也只是暗暗加强了戒备,只有凌月若有所感,怔怔看定了柳烟斜后方山林深深的暗影。 少时,一个白色淡淡的影子自那暗影中渐渐现出。待到身形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全显现,郁和清便无声地踩到一个位置上,正是水位所在。 “郁师兄……”凌月目光复杂地看着从柳烟身后浮现出来的人,一时间只觉有千万个问题要问、千万句话要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后便只能这么轻轻唤了一声“师兄”,却也有大半声梗滞在了喉口。 郁和清的直系师妹却是一丝表情也无,安静地走回了原先的金位,双手结好印,一起准备停当,才开口,却也不是对着郁和清的:“云袅尊者你是修行水系法术的,掌火位似是不妥。还是和凌师姐换一下的好。” 看两人依言换好,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中便带了几分冷意:“我不知道师兄来是为何。我猜不是为阻止我们的,若是那样,师兄不必一路跟随我们这么久。但经了这么些变故,我是不敢再随便相信什么人了。师兄体谅吧。” 郁和清闻言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其实柳烟心里早已九分肯定他不是为了什么师门之命来阻挠他们。早些时候,她将重回师门后发生的一系列事联系想来,也隐隐觉得其中矛盾之处太多,许是有什么隐情。也许是师父受仙界胁迫定要设这囚灵阵,师兄他们也不是真心要害于琰师叔,瞒她也有他们的苦衷。然而即使便是这样有苦衷的隐瞒,也几乎在那时给了她灭顶的打击:接连被背叛、被遗弃,朝不保夕、人命微薄,她把师门当作最后的依靠,可这最后的依靠也无情抽身而去。于她,纵使再多再正义的缘故,可以体谅可以慢慢消化,然而那时留下的刻骨的伤,却是如何也抵灭不了的了。又怎会不恼怒不怨怼,此时一出口,便有意无意间冷淡尖锐。 于凌月,这便又是另一番情形:自幼便对这隔师的师兄暗暗有些微妙的情愫,这些时日来因为师父出事一直奔波,她天生聪颖兼光风霁月,早把来龙去脉查得尽可能清楚,却就因了这点情愫有意无意心底里坚信郁和清绝对与此事无干。然而众多的线索又每每牵扯到这个人,她想去回避却无从回避。此时突然见了他,心中不是不欢喜,可清醒的理智却紧紧禁锢着这股欢喜,听了柳烟的话更是生疑。 那边云尧两兄妹对这些事情倒是没多大兴趣,虽然对这新到的殷琊山弟子神出鬼没竟瞒过他们觉察一事心存警惕,在这种时候却也无暇顾及,见凑齐五人便双双又是同时结起了手印,启动了阵法。 五个法师便这么各怀心思地运行着解阵的法术,一时间林中只闻听风打树叶的“沙沙”声和术法相击相搏激起空气的碰撞声。 不必提当朝国师云尧,便是云袅也是天赋异禀修行多年,而郁和清、凌月又皆是殷琊山众人心目中五星的接替者,是以这五人解开入口封印阵法并非难事。只是郁和清多看了站在金位上的柳烟两眼,倒不是为她先前的态度,而是作为师兄他熟知她修行的是朱雀火术和大地草木仙术,如何她现下竟能掌被火克又克木的金位?一丝隐约的不安漫上他的心头。 柳烟本人心下也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仿佛冥冥中有无形的存在告知了她,她方才毫无犹豫便站在了金位上。此刻双手飞速结印,眼前光焰如火,她心中却出奇的澄澈安详,任由那一脉金戈之气在胸中奔腾游走,仿佛一只乍醒的猛兽,正吼叫着寻找突破的出口。 是的,金戈之气。杀伐的意味贯通了她的身体,连她身周的空气都被这杀伐决断金戈铁马的气势搅动得惶惶不安。而她包裹在这杀意之中的心却澄澈安详,静谧得仿佛佛前的那朵琉璃青莲,不染半分凡尘。 这身体曾是万年灵兰的寄住之所……灼斓便是我的姐姐,青芒便是我的哥哥……我便自然也是草木之身……“把金位放在树里,那这树,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么。”……安谧中她微微恍惚,脑中静静淌过这么些念想。 却容不得她多想,阵法已经启动。冲天而起的五色光柱分别笼罩住五人,又倏忽旋转起来,轮番转过五人的位置,待到五人俱被五色的光柱全部经过一遍,那光柱又都回到原本的位置,便又是一阵山风呼啸,骤然间,五色光柱齐齐退入地下,连带着柱中的五人也无了踪影。 …… 柳烟有些疑惑地四顾,蹙了蹙眉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回事?难道仙界是人界的倒影么?怎么这里跟明池山一模一样的景色?” 却没听见回答。她回头一看,却险些生生被凌月扑了一跟头。 “娘!娘……真的是你么?弟弟、雀儿呢?对了……他们定是又跑出去淘气去了……”此时凌月脸上是一反常态压抑不住的出离惊喜和幸福,被她紧紧抓住的柳烟听她胡叫有些茫然失措,唤她:“师姐、师姐!你怎么了?我们现在是在仙界,要救于琰师叔啊!” 好像只有“于琰”两个字进到了她耳中,凌月静了片刻,又欢喜叫道:“师父!您竟也在这里!是您救了我的家人么?” 什么跟什么……柳烟无奈,仔细观察了一下,却见凌月也无心智被迷之人皆有的眼神涣散等症候,再看其他人,她更灰心。 云尧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向晦涩难测的脸上只余下淡淡舒缓的笑意,“法术又长进了,师妹。”他说道,是一个为人兄长关怀照料的语气,却又多了些许不一般的宠溺和爱怜,恍然间让柳烟想起了郁和清对自己说话的情形。 “阿尧阿尧~你看!好多的珠宝啊~还有那里的绸缎,是最上乘的哦~”这是国师的双生姐妹正在对着一丛灌木兴奋叫嚷…… 最后看到郁和清,却见他似乎正常无比,只是静静立着,看向自己的方向。柳烟心中大喜,这儿还有正常人啊!也忘了跟他置气了,呼呼冲到他面前,正yù开口,却听见他先开口笑问:“你肯原谅我了?”那笑容仍是一如往常的潇洒不羁,却少了那份悠然随xìng,竟苦涩了许多。 “我……”没料到他竟突然问这问题,一时也想不起该怎样回答,她踟躇了。 “烟儿,你……你心里竟也是这么想的么?”突然又听见这么一句。 “诶?什么怎么想?”她更茫然,“我说什么了?” “烟儿……我其实一直都……原谅我发现得那么晚,我们以后……” “师兄!”看着郁和清脸上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她突然间就明白了在说什么,也明白了他亦是被幻象所迷、正对着他所看见的“柳烟”说话。不能思考,她的反应是立刻大声打断。 许是被她的声音惊扰了一下,他稍停了停,又笑着要开口。 决不能!决不能让他把话说出来!这是柳烟唯一的想法,于是不管不顾,依着本能扑了上去。 .。 第十三章 嗔痴成劫 原来这仙界看似防备薄弱轻易可破,实则把握准了人之固有的嗔痴爱憎,在入口处设了这么一个幻景阵么? 挂在自家师兄身上的柳烟心中咬牙想到,他们到底都看见了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我也陷进幻觉里啊啊! 感觉郁和清微微动了一下,她立刻把自己从怨恨命苦的想法中拽了出来,警惕地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退开一步,正好错开了那只要来抚摸她鬓发的手。 电光一闪,周遭方圆之内立时为极强盛的白光所罩,伴着雷鸣般的巨声轰然一响,便见白光之中五个影影幢幢的身形都是一顿,待炽光散去,但见只有柳烟的眼神清明不乱,手中一柄大展的折扇,上面绘着细雨苏堤,而余下四人的神色皆有些懵憧,仿佛大梦初醒。 云尧最先清醒过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便将一双眼睛高深莫测地盯在柳烟身上。 “国师大人还是先莫思量为何单只有我不受仙术影响吧,目下还有跟紧要的事。”放在平日她必要狠狠回盯回去方罢,只是今日这情形实在弄得她了无兴致。 云尧闻言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姑娘此言差矣,若是能得知你为何不为幻境所迷的缘故,说不得我们便轻而易举地突破此困境了呢。” 柳烟也没情绪再和他多说,一径走到凌月面前,小心地看着她。凌月仍是一副怔怔的表情,仿佛宁愿沉在那幻境中永不出来。 柳烟对她这位师姐所知不多,只隐隐从师父的零星言语中觉出她亦是身世凄苦之人,方才听她说的那些话,倒像是幻觉中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和师父。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啊?云尧见到的是宁清莲,凌月见到的是亲人,云袅见到的又是珠宝绸缎…… 一念至此,柳烟仿佛抓住了什么,忙回头问云袅:“云姐姐见到了什么?” 此时云袅正一脸哀怨得蹭在云尧身边哀悼不见了的宝物,听柳烟这么一问更是无限惨凄:“我还当这仙界有这么好,遍地都是珠宝,怪不得人人都愿成仙……谁知道是假的!” “……那云姐姐是不是觉得遍地都是珠宝的地方最好了?”忍住微微想笑的冲动,柳烟追问。 “那当然了!那是我毕生的理想啊!” 柳烟这下禁不住,轻轻“嗤”地一笑,眼神却僵冷下来。、 果然如此。这阵法其实简单不过,法力也强不到哪里去,故而她一柄雨扇便了事。然而它让人看见的,却是阵中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吧。第七苦,求不得。所以陷在阵中的人自己便不愿醒来,便茫然徘徊在这两界之jiāo,活在幸福的幻觉中老去、死亡。 但凡仙人神人已得了澄净心,便不会受这阵法影响,而凡人,皆逃不过此劫。 那郁和清……他看见的是什么?柳烟心中一苦,不由往哪个方向一瞥,却见他也在看自己,便立时像被蜇了一般调回目光,没看见他眼中微微黯淡的光。 这又是何苦呢?这样一来……连师兄妹都做不成了么?当初,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的小跟屁虫多想将来能跟最喜欢的师兄永远不分离,若是那时你说了这样一句,她便违天逆命也不会再回去担了这郡主太子妃的名头。而现在,她终于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将你放下,只安静地远远地、盼望自己最亲的师兄平安喜乐,你又为何再去拿起?有些东西,一旦过去了,就只能是过去而已。 强自收起心中的苦涩,她抬头只问云尧:“依国师看,现下我们该去哪里?” “哪里也不用去,”国师仍是高深莫测地一笑,“自有找上门来的。” 话音甫落,便听见一阵银铃脆响仿佛自四面八方的风中传来,清泠悦耳中自有出超凡尘之意。 五人勉强抵住这声音中动dàng心神使人不由yù顶礼膜拜的灵力,抬首四顾,却不见一人。 铃声又响了良久,才传来一个极动听优雅的声音:“炎国师,何过门玲珑,殷琊山锦岳、锦绣、,尔等因何踏上我界净土?” 凌月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早已忍耐不住,一步向前喝到:“放了我师父!” 话音一落,便闻听四面八方响起高低平仄、起伏连绵的笑声。那笑声也极是悦耳,这五个凡人却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无。 笑声终于止歇,另一个声音道:“锦绣此言有趣。既无‘捕’,何来‘放’?平肃妖孽,本是尔辈之职,荧惑星恪尽职守,乃尔等之范也。” “放屁!”凌月更是怒从心起,“你们自称济世仙者,却置无数生灵于不顾!只是一报还一报,再不住手,就谁也救不了你们了!” 又是一阵笑声。再开口是第一个声音,却不再对着凌月说了:“炎国师,尔来所求为何?” 分化离心,果真好计策。柳烟心中冷笑。果听云尧不紧不慢答道:“苦饵草。” 暗自按住身边想要骂人的凌月,柳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听。 “炎国师既是为了救人xìng命,我等又哪有不予之理?只是奉劝炎国师一句,此人便是勉强得救,终是福薄命短,恐不久矣。” 云尧闻言顿了一顿,颌首:“在下多谢仙人赐教了。” 便有一枝墨色的细草出现在他手上,草尖绽着几粒深褐的碎花。 “还劳请仙人将在下与舍妹送出贵界。”云尧掂量了掂量手中的草yào,道。 “你!”凌月挣开柳烟的手,怒喝。 云袅也有些犹豫,却被自家哥哥拦在了身后。 眼看着云家兄妹的身影在那一片笑声中渐渐淡去,凌月愤怒已极,郁和清则越发沉郁,而柳烟却仍是一丝表情也无。 等他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柳烟才悠然开口:“诸位仙人可是想将我们也送到囚灵阵中,与师叔作伴呢?” 一个新的声音道:“倒是灵xìng。唉,只可惜了。” 另一个声音清脆笑道:“醍醐最是多愁善感的了。岂不知越是这种灵xìng的,放在阵中越好呢?想来多她一人的力,制住了那些妖孽的气焰,也不枉她一生了。” 一句话说的四面又笑将起来。凌月已经接近bàozhà的边缘了,看向柳烟,却见当事人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到了这时,柳烟却镇定下来。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她一定会赢。 莫若毕竟是妖,她便没有把他带来。于是此时只是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他教的心诀,保证了自己的六感不会被制后,便清声笑道:“还请仙人们带我们去吧。” 此刻凌月才觉出柳烟的用意,不由暗暗担忧。虽说这样一来他们便能找到于琰,但自身的安危又不可保,谈何救人? 身边的师妹察觉到她的不安,紧了紧握在她手上的手指,淡声道:“既已无路,何不从流?” 凌月恍然,一时心上yīn霾尽消,竟轻声笑了出来,整个人也恢复了往日的英气昂扬。 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何不就放手一搏,生死不论? …… “你便让她自己去了?……恐怕,要出事。”灼斓倚在窗边,蹙眉沉吟。 恢复了人形的莫若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但我们现在谁又能轻易进入那片区域呢。” 原来半个时辰前,灼斓随身的玉佩突然异变,玉质中仿佛几缕透明的水流注入,来来回回布满了整块青玉。她便知道是柳烟出事了:这青凰玉佩与现下代替柳烟心脏的锦烟琉璃原本皆是先时明族巫女明经遥所佩之物,常被用作祭祀法器,于是二者便也相互通灵感知起来。那时将锦烟琉璃换给柳烟作心,灼斓便留心收了这玉佩在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这里。今日见玉佩这等变化,便急急赶来找莫若,却见他并非与她在一处。 又拿起玉佩看了看,灼斓道:“看样子是幻识之术。大约是他们进去时遇见了,锦烟琉璃便将着在她身上的法术全吸了进来,承载不了,又转到这玉佩上。”叹息了一声,“那毕竟是仙界,他们几个凡人前去,到底……” 莫若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也是且忧且急,又不愿再说什么更惹灼斓焦虑,便仍是一径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灼斓一动,皱眉:“近旁有仙术波动。……是你说的那个国师被送回来了。” 莫若也是一惊,只有云家兄妹被送回来,那柳烟几人是何情形? “咱们去看看。”灼斓沉声道。 莫若便一摇身仍化作白猫模样,灼斓则一股青烟飞起,又落在白猫背上烙成一个兰花状的印记。 白猫无声钻出了柳烟的房间,沿着房阁的yīn影朝云尧云袅所在而去。 “……哥,这样……好么?”云袅的声音。只有在极端的情形下,她才会叫云尧哥哥。 “不然怎样?留在那里,便是六人死,如今我们把解yào取回来,便是三人活,孰为上策,你竟不明么?” “可是……” “多说无益,我得去救清莲了。”声音渐远,像是进里屋去了。 蹲在门外的白猫背上,一个青印诡异地沿着猫背移动起来,一时停在了猫的脑袋上耳朵边,印中发出一个咬牙的低声:“这就是你说的还能帮上些忙的国师?!” 白猫抖了抖尾尖,前无声息地顺着墙角钻进了屋中。 只见里屋里,云袅正盯着云尧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来回绞缠,眼神也有些心不在焉;云尧则坐在塌边,正捻了苦饵草上深褐的小花送进宁清莲口中。 半晌,将草yào尽数喂了进去,炎朝国师才抬起头来,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轻哼一声:“放心,那丫头死不了。” 云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笑着问:“我就知道阿尧不会那么做的!……你留了什么后手?” “我懒得做什么背义之事,苦饵草这件事上,她既然帮了我一些,我自然也该回报一些。何况……她出了什么事,太子那边也不好jiāo代。”云尧眼睛看着榻上无知无觉的宁清莲,续道,“你可知国师令符是个什么东西?” “便是能调度属下术者的标记吧?” 云尧一笑:“其实不然。它毕竟跟武者悍夫的虎符之属不同,所谓调度,是说国师在必要时,可以调用全部受令符管辖者的灵力。现下炎朝只有我一个国师,禁卫中所有术者并我座下弟子全归我统摄,你说,那令符中的力量可够保她xìng命?” 云袅喜上眉梢,却又想起一事:“你是何时把令符给她的?又如何瞒得过仙界耳目?” “那些仙界之人还未到、你们两人说话的时候,我便把令符传到她身上了。”云尧悠然答道,“那时我看只有她一人不受幻境影响,说不定那小姑娘已有得了澄净心的苗头,这样的人身上的灵力不怎么受仙界削弱,她带着令符倒比我强。再加上,我本也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那……她并不知道身上有令符了?而且她也不会使用啊。”云袅蹙眉。 “这便不用我们费心。她自是那种不怕死的xìng格,绝地处自然能激发出令符的配合。”这时榻上女子微微一动,他便不再多说,只是紧紧盯了宁清莲,不敢错过一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只白猫悄悄进来,又悄悄溜出了房间。 .。 第十四章 万年祸事 四周是氤氲缭绕的雾气,丝丝缕缕悠闲弥漫,却密不透风地将这里禁锢成牢笼。 雾气中央,却留出这样一个浑圆的区域,期间莫说是雾气,连一丝尘埃都无。寂静无声,空气中却似乎处处涤dàng着一种挽歌般的震动,澄净得让人油然而生顶礼膜拜之心。 看着眼前的情景,就连殷琊山岁星座下一向事不挂心的大弟子和刚学会事不挂心的三弟子,目中都显出惊恸的颜色,更不用说早已潸然泪下的凌月了: 只见高约三丈的圆形白玉高台上,一个暗红衣衫的女子被无形的锁链缚在当空,长长的裙裾静止地凝垂,几缕碎发微微遮住了她苍白无色的面容,却仍看得出那岁月洗练出的端庄雍容如牡丹的眉眼。 正是凌月的师父,郁和清柳烟的师叔,殷琊山荧惑于琰。 郁和清柳烟默默看着,凌月却也一反常态,怔怔凝视着自己不惜背出师门千寻万寻的师父,一行清泪无知无觉地沿着她的面颊滑落,在白玉台的柔和白光中反shè出一道亮痕,仿佛深重的伤疤,不曾痊愈也无可痊愈。 他们都知道,虽然心中都抵触着不去想、不去承认,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荧惑于琰,此时即使获救,被攫尽了灵力和命力,即便侥幸得生,在接下去的日子也不过是,混混沌沌茫茫然然,无知无觉地直到老去。 更何况,她的三个弟子,此时甚至连“救”,都无力去谈。 凌月仍是怔怔看着高台上的她,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当年初见的情景。 彼时她的家乡正逢水患,她的家也被吞噬在呼啸的江水之中。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儿凝视着远处浑黄洪水中那个小小的屋脊,也如现在一般,怔怔,无声地流泪。 抱着树杈的双手早已酸麻了,小小的孩子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气力,偏是生生攀在这唯一没有被水淹没却也摇摇yù坠的物什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等娘和弟弟。娘和弟弟很快就会找来了。 其实她的娘亲待她并不算顶好。早年没了父亲,只靠一个女人苦苦撑起这一个家,养活她和弟弟,她的娘亲便偏疼小儿子多些,凡有吃的穿的,必是紧着她弟弟来,即便是在刚才洪水来时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的娘亲也先选择了她的弟弟,紧紧抱了家里唯一的床板,而她,却因为床板载不动那么多人,被狠心的娘亲推了出来。然而便是如此,娘和弟弟仍是她心中最亲的人,她要拼命守护的人。 可现在,她却连娘亲和弟弟都寻不到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早已精疲力竭,脑子也浑噩一片,却仍凭着那小小的执念挂在树上,眼睛执拗地盯着那片屋脊。这时又一个峰头打来,一个没留神,她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便感觉口鼻中灌满了苦水,恍惚间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软塌上,屋内一盆暖暖的炭火燃着,四处放置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物件。 茫茫然四下看了看,女孩儿撑起昏沉的脑袋,想出声叫喊,却发现自己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不禁吓得又流起了眼泪。 似是听到了屋里的响动,门帘一掀,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便走了进来。女孩儿看见这进来的女子,竟怔怔地忘了哭泣。 那是怎样的女子呵,她从未见过这般仙人一般的人儿。她见过的村里的姑娘嫂子们,不是扎着粗粗的长辫,便是盘了圆圆的发髻,最好不过穿了新裁的褂子,见了人便低首羞怯怯地笑了,谁也没像这女子一样,披散的长发上系着长长的绸带,一身紫棠色箭袖骑装精致合体,逍遥恣意的风姿更是无人可比。 那女子见她醒来,微微笑了走至榻前,坐下。她不知道这样矫健昂扬的女子也竟有着和娘亲一样温柔的手,轻轻扶她躺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被角。一时这眼前陌生的人在她眼中隐隐和娘亲的面容重叠,满腹委屈悲伤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你先不要急,是受凉了,才说不出话来。过几日便好了。”紫衣女子微笑着说。 她感觉放心了一些,却又想起别的事,嗯嗯啊啊地焦急询问。 听着她只有那么几个音节的表达,那女子却像是全都明了一般,依旧笑着:“这个也不用急。你只管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再去找你的亲人不迟。”口中这么说着,眼神却是不为人知地一黯,那是幼小的女孩不能理解的颜色。 又拍了拍她的被角,紫衣女子抬起头来,冲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清俊男子展颜一笑,道:“如琛哥这回可是不准跟我抢了!这孩子我要定了!” 什么要定了?她不明白。 青年男子回之一笑,那笑容却与那女子的明媚灿烂不同,和煦又清浅。“小琰又不讲道理。我何时与你抢过?我这里统共也就清儿这么一个,不知是谁见了可怜人家的孩子便要收到自家门下,看将来你们荧惑一支可是要人丁兴旺,独霸殷琊了。”表情虽是淡淡,话语却是极亲近的打趣。 这时她才注意到,青年男子身后跟着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正探出半颗脑袋鬼鬼祟祟地瞅着她。 “我是想收来着,可哪次如愿了啊?”紫衣女子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被她唤作“如琛哥”的男子,“回回不都是被净师叔驳了,只叫在山里养到chéng rén便放下山么?你那里都有一个徒儿了,我这儿还什么都没呢!不管,这回我一定要她作我大弟子!” 青年男子眼中晃过一丝忍笑的神情,道:“这你也要跟我比?怎么快承袭了星位还是这副跳脱xìng子?” 紫衣女子不理他,笑吟吟转向榻上的孩子,问:“你可愿以后跟着我呢?我能教你些法术什么的。”看见女孩儿急切询问的眼神,她又补充一句,“会些法术自然寻你的亲人也容易些。” 她听了这话正要欢喜,却听见青年男子身后一直不出声的男孩儿冷不丁chā了一句:“师叔又来这一套呢!坑蒙拐骗!” 于琰闻言,眯着眼睛看过去,哼哼冷笑一声:“郁和清你这混帐小子,又皮痒了不是?过来!” 那男孩却一点不怕,笑嘻嘻走了出来,眼睛只盯着榻上的凌月看,却一把被于琰揪了耳朵。 郁和清赶紧求饶:“啊天下第一聪明智慧美貌无双的师叔啊啊都是师侄的错,和清再也不敢了师叔最疼清儿了” 瞧着男孩涎皮赖脸的模样,凌月再也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就听见白如琛含笑的声音:“你那么求饶还不比叫一声师妹有用呢。” 她正懵懂着,便看见男孩子带着一副嬉笑和吃痛jiāo杂的表情转向自己,响亮地来了一句:“师妹!” …… 想到这里,凌月不禁脸上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微偏过视线看向身侧的郁和清,却见不知何时已然长成临风玉树的男子正目光沉郁、定定看着前方。 我们都长大了……我们都回不去了。她心中淡淡地一叹,万般思绪竟霎那沉寂下来。 这时柳烟冷笑一声:“诸位仙家好从容态度,自己的阵法出了大纰漏也不在意么?”这种笑声,说明她已是怒极。 仍是虚空中传来笑声:“纰漏?小姑娘倒敢夸口。仙法大成,万无一失。” 虽说或许不说出来还能为他们留一份本钱,柳烟却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见到于琰后就在流失。她又哼了一声:“仙家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不知晓被你们当作‘粮仓’的九岳郡内的情形么?你们的囚灵术被干扰了!不然那些被囚灵者怎么回时好时坏?还有那些草木生灵竟也受影响?”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沉寂。那些仙人似乎是去核实她的话了,而郁和清和凌月也依旧沉默,不知所思。 好机会!柳烟心中一动。担心被那些仙界之人发觉,也不敢多想,又加上师兄师姐两人都似是怔怔,她便一个箭步冲上圆台,手中一次祭出几十把团扇,团团围在自己身边。 郁和清和凌月皆是一惊,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左右护持上去! 却就在柳烟将要够着于琰那一瞬,于琰身前强光一闪,生生把她击出了丈许!她身周护卫的团扇皆碎成齑末,人也轰然砸在白玉石上,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郁和清凌月赶紧护到她身旁,就听见空中那声音又冷冷响起来:“蜉蝣撼树。” 另一个声音冷笑:“即便咱们的法术受些干扰,也不打紧。人,毕竟只是人罢了。” 柳烟怒从心起,撑起身子恨声道:“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妖族何辜?人族何辜?” “这便是自以为是的人啊。尔辈又懂得天理是何?神界紫微星主绸缪万年,便是为了清剿妖魔,还天下清明太平。神仙一体,我仙界自该万般助力。” “屁话!妖魔自有妖魔的活法,他们又碍你们神仙何事?!”柳烟已是恨得骂人。 “呵呵。这便是天机了。不过既然你们命不久矣,说给你们也无妨,不过让你们安心知错罢了。自洪荒伊始,五界初成,初代紫微星主便窥星运得测,十万年后必有天劫临世,彼时五界无一能幸免,混沌大乱,精气冲突,只有世间灵气一统,方有望渡劫。现下灵气分yīn阳,神仙控阳而妖魔属yīn,如何一统?可见妖魔于世,终是祸患。” 听了这话,三人皆有些怔愕,却是凌月先缓过神来:“说来说去,就算真有个这什么劫,依你们看,也只该你们活,别人死?若所谓仙界便是这般,我倒真不明白我师门为何要有入仙一说了!”其实凌月与柳烟一道,不过是为救她师父,也不曾偏向妖界,只是这时听那些仙人的话,竟生生激起了她的正义感,把她推向了仙界的对面。 那声音有笑道:“说到尔等师门,我可要告诉你们。你们初代门主便是受了我仙界的恩惠,得习仙术,且与我立契,将来每代择五人赐其仙骨,条件是三次为限,助我仙界。这次,是第二次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师父舍弃于琰师叔的原因?柳烟心中愈发大恨,沉声问:“这里可有我门先前入仙的师祖在?” 却不料一语既出,竟惹起阵阵大笑。末了,一人讽道:“那些又人修炼成的仙,怎可称得上仙?不过舍给他们个地界在这里,我界核心诸事,哪里有他们参与的份?你不要想着此时在认亲求太平了!” 殷琊山三个弟子听了这话俱是又惊又怒,心下又泛起一丝悲哀,素来笃信师门当属天下第一,而自以为荣的师门入仙一事,实则竟不堪到这个境地。 “多说无益。你们好生上路吧。” 三人一惊,便感觉四周的空气全部挤压过来,眼前的景象也被压迫得模糊起来。不甘,愤怒,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挣脱不得。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大笑惊雷般zhà响,一时施于三人身上的空间的压迫微微松弛了一下。柳烟抬眼看去,正见悬浮着的于琰正下方,白玉石板轰然zhà碎,一个人影直直冲了出来! .。 第十五章 红莲祭舞 飞扬的白玉齑粉如日光下覆灭成烟的雪尘,浮浮飘飘漫过了三人的视线。模糊中只看见那个从白玉石下冲出的深色人影于空间剧烈的波动中稳稳停在了无知无觉的于琰身边,隐约用手臂将她护持起来。 趁身上的压制松动的一瞬间,柳烟噙起一股恨意,硬生生挣起双手直直推了出去。她的两条手臂上立刻布满诡异的赤光,ròu眼可见那衣袖中露出的皮肤上如龟裂般渗出脉脉鲜血!旁边郁和清见了心中大急,却苦苦挣扎也无法挣脱,又见此时柳烟虽是满臂鲜血,却竟缓缓站了起来! 她何时……法力竟已强至这种境地? 却不知柳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已经站起来了。方才手臂上近乎bào裂的剧痛几乎使她昏厥,却骤然间有一股沛然之气自胸中而起,沿着她的整个脉络运行了一个周天,最后稳稳注满了她身上的每一寸。便是这股气撑着她站了起来。 然而她现下连六识都为这气所支配,周遭事物全感觉不到,只凭了最后一丝神识勉强盯着眼前白雾中的人影,连白衣被身上渗出的血渐渐染作朱红都没察觉,却叫自己的师兄师姐看得触目惊心急痛jiāo加却又无能为力。 白玉尘埃渐落,那个深色的人影显出清晰的面目来。发已全白了,面容却年轻俊朗,眉目间隐隐有几分落拓不羁之意,此时却被深重的憔悴暗淡掩埋得几近全无。 这男子怎么有些熟悉?柳烟残存的意识默默想。 “好丫头!”那人第一句话却是冲着柳烟赞道,“确有几分你文净师祖的风骨了!” “是你!”饶是柳烟这时几乎丧尽六识,却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得生生挤出一句话来。竟是那时她自云尧神识之境中救出的“小丑”! “啊……师祖!”却听见凌月也惊呼出声,她和郁和清虽然被制,却并不像柳烟丧失六识,说话还能自如。 那人呵呵一笑:“我的大徒孙也长成大姑娘了!” 柳烟心下一惊。这人竟是凌月的直系师祖、于琰的师父、上一任荧惑,孟笑非!怪不得最初在云尧记忆里见到他时他便用那种熟识的语气提起她师父白如琛,适才又提到她的直系师祖岁星文净。她入门晚,又年幼,并不记得亲眼见过这位师叔祖,便是他见过她,她也不知晓罢了,是故便一直这么相见不相识。 可荧惑孟笑非不该早已入仙了么?又怎么会被禁制在云尧的神识中,现下又出现在这里? 容不得她思考太多,方才似是被突生变故惊住的仙人们此时又出声了。 “哼,居然是你。能瞒住我等耳目扰我阵法,倒也不简单。”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像是压抑着极深的恚愤。 孟笑非仰天大笑几声,似是极畅快道:“是啊,不过舍给我们个地界在这里,仙人们哪里能料到竟着了我的道呢?说实话,我自入了这仙界便后悔了,哪里有人间自在!不过祸兮福之所伏,若非入仙,我又怎得救得我徒儿?” “你!……你不是偷下凡间被那炎国师所擒,又是何时偷偷回得仙界?!”另一个有些又惊又怒的声音尖利问道。听着这些仙人失态的诘问,柳烟心中不禁出了一口恶气般痛快无比。 “不小心着了云尧那小子的道,老子自然出得来。至于你问何时啊,我既听说琰儿出事赶来就她,那还会提前通知你们不成?不过要是你们还有点脑子的话,算算你们阵法错乱的日子就成。哦对,我忘了,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无懈可击的阵法竟出岔子了呢。”孟笑非满不在乎地戏谑道。 “……多说无益。尔在此地倒也不是坏事,不过再多添一个灵体在阵中罢了。”这时那个自开始便冷静到无情的声音响起,像是下了一个宣判。 却听见孟笑非和柳烟同时冷笑一声,齐齐出手! 孟笑非一把抱过于琰,另一只手横起一挥,两人身周便腾起一圈烈烈的火焰,直将袭来的法术阻断在外。原来方才他激着那些仙人说了那么些话,便是为了争取时间将于琰身上的禁制除去,此时护持着于琰便下地来。柳烟则是强调起心力生生御了那股原本不受控制的沛然之气,扬手将怀中所揣的扇子尽数抛出,瞬间雷鸣电闪惊风火雨充斥了整个素白的空间! “连我们在哪里都不知道,竟使出这般不要命的法子?”一个仙人冷哼一声,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一声:“不好!” 此时这些仙界之人都已明白,柳烟此举并不为攻击他们,而是为了用全部术法扰乱这个空间的结界和他们的耳目,掩护孟笑非带于琰逃走! 匆忙施出仙术来排除这些干扰,他们一时没顾上对郁和清凌月的压制,这两人一挣脱便忙祭出法器,帮着柳烟制造混乱。 柳烟却顾不上他们,只紧张看着已到他们跟前的孟笑非。“师叔祖赶紧破开仙界之门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孟笑非有些犹豫,知道他是顾虑这三个徒孙的安危,她急道。纵是从小就听闻这位师叔祖的不同凡响,她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身深色的衣服也许原本并非是深色的,而是如她一般,被流出的血染成了这副样子!谁知为了制约这么一个广及九岳郡的囚灵阵,他这些天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 也清楚自己绝没有富余力量来帮他这几个徒孙,孟笑非狠狠心,道:“撑一刻钟!我就破开!”言罢仍是单手护着于琰,另一只手快速结起印来。 一刻钟……柳烟心中苦笑一声,师兄师姐和自己其实都已经耗尽了灵力,才勉强抵过这一时。脸上却一丝摇动都无,简短地一点头,便从怀中掏出夏火千秋镜,一扬手掷向了空中。 扇子用完了,便用镜子。那镜子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向四面喷shè出灼目的光芒,可不多时,那光芒便暗淡下来。镜子用完了,便用竹箫。强撑起心力吹奏,唤来火凤金凰、升起修罗幻象,却也不过一时,便竹箫迸裂、心力耗尽。 身边郁和清和凌月也撑到了尽头,可那边孟笑非却才结出了法印的一半! “烟儿!”郁和清一把扶住她的肩头,看她一口血喷出,落在了已然被染作红衣的前襟上。 却听她冷冷笑了。郁和清心下一凉,这个跟他一处长大的师妹他最了解不过:平日里内向拘谨温和安静,却跟他学了些闲散淘气,在熟悉的人跟前那副偶尔悠然散漫满不在乎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得了他的真传,可真到关键之时,那自血脉而来深刻进骨髓的刚强骄傲和决绝之气便褪去了所有掩盖她是大炎开国名将宁史的后人,是自幼生长在家规严恪的宁安王室的嫡世子,是未来的国母当朝的太子妃她只能战死,却不能战败!她在这时候这么一笑,便是死志已生。 “烟儿……”他又唤了一声,却听不到她的回应。她无声地挣脱了他的扶持,默默走向前去,静静看着即将寂静下来的万般法术。 郁和清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阻止她的办法。凌月也看出不对来,便要上前去拉她。 “师姐和师兄都去保护师叔祖和师叔吧,这里有我就行。”她居然回过头来冲着凌月一笑,那笑意简单得仿佛是从前走在师门的山道上午后的阳光下,回过头来闲闲笑说起西山的菊花开得正灿。 凌月微怔。却见柳烟已经走到了先时缚着于琰的白玉石台中心,高抬起双手,祭天般仰起头来,口中缓缓吟唱起远古的歌谣。 “这是……?”凌月愈发诧异,看着银白的点点珠光随着柳烟的歌声自她手中悠悠升腾起来,又在升腾的过程中渐渐变成泛着莹光的朱红。 接着便看见高台上的少女开始缓缓地旋转,手臂静静舒展。 凌月惊呼:“红莲祭舞!可是……这等巫术,不是早已失传了么?” 身边的郁和清却不答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拳,脸色铁青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在这个时候,这种祭舞与术法的不同之处,大约就只在于它不需要术者以一丝一毫的灵力做引便能使出,因为它燃烧的是术者的生命! 所以古时的巫觋以掌握祭舞为荣,却也总因此而命不能久。而现在,台上的女子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衣,她体内的生命还余下多少? 柳烟跳着这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舞蹈,心里却是另一番游移开去的散淡想法。她想着果然吧,上古巫觋明家的最后一位会跳这舞的女巫和灼斓还是有些关系,不然怎么她看了一回明经遥的舞便记住了会了呢?说不定明经遥的灵识什么的也在她心里呆过呢;她想着小时候她就喜欢蹦蹦跳跳,跟着王府里的舞姬扭着不成章法的步子,却被家中长辈喝止了,说身为宁家嫡长女未来王位的继承人,她不能学这些轻浮的东西:她想着总算跳了一次舞了,总幻想着有一天偷偷学支舞来,只在圆月之下跳给自己的心上人看,可他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还在中军帐中翻着案上的军报,心里却挂念着她怎么没有回去? 莹红的珠光已经长大成团团的明焰,随着她舒展的手臂轻飘飘却不可阻挡地移向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她再次将双臂缓缓向上平抬,这次却隐隐含了无匹的决然,最后的一寸她手臂一顿而起,立时那些半空中的火团猛然zhà开,骤然向高空吞吐出金黄明红的烈焰! 绚烂的火光里她红衣猎猎,仿佛也是那万千火焰中的一丛,正烈烈决绝却又无限欢乐地燃烧着自己。 郁和清眼前氤氲成一片,已经痛得不能发声。就在这时,听见孟笑非喝到:“成了!快走!” 凌月闻声,立刻冲上前去将还停在那里的孟笑非带于琰猛推进阵中,又回头冲郁和清喊:“郁师兄!你先走,我就去带上师妹!” 却见郁和清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高台上的女子。 凌月心中大急,上去一把扯住他。这一扯却惊醒了郁和清,也不顾四处流淌的烈火,他便几步冲向那高台,要救下柳烟。 凌月只好跟在他身后,竭尽最后一点力量强推开那些火焰。到了柳烟身边,两人都已是浑身焦灼,鲜血横流,却谁也顾不上这些。郁和清打横抱起木然看着火海的柳烟,转身和凌月一起跑回阵法处。 郁和清边跑边紧张地查看柳烟的脸色,没发现身边的凌月面色微微一僵,脚步也慢了几分。 转眼就到了阵法边,郁和清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阵法,目光也是一僵,下意识就想往身后凌月处看。却不料头还未完全转回去,一股推力便自背后而来,他一个趔趄,跌进了已经要褪到无色的阵中。 怀抱着柳烟重重跌在了一处似乎是林中空地的地方,郁和清猛转回头,却看见那阵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他觉察到怀中一直没有动静的女孩微微一动,立刻欣喜地低头看她,却看见她仍是木木地盯着前方,无神的眼睛中大颗的泪珠滚下。 “师姐!”嘴角颤动了半日,她终于嘶声痛呼。 .。 卷四 长云又卷见明葩 第一章 情深总别离 满是阳光的午后,高秋特有的悠远晴空闲闲浮过几缕如纤的长云。阳光下,柳烟着了妃色撒花的宫装长裙,不同往日的素净,那娇艳的颜色衬得她的面颊也如春日桃花一般。 越昱平走下贴水面而建的曲折蜿蜒的亭桥,一眼便看见这沐着秋光淡静微笑的女子,一时有些愣神。 “殿下还要站多久?”直到他的妃子含笑问出这么一句。 他也一笑,走到她身边,仔细端详着她披满肩的如瀑长发和缓缓抚在怀中白猫背上的洁白手指。 “下午就要起程了么?”柳烟没听见他说话,便问。 他“嗯”了一声,顿了一顿,续道:“大约不几日便能回来了,你安心在这里将养几日,有什么事立刻派人到前线去找我。” 这话说得柳烟一下子笑了:“当朝太子为美人一句话便抛却眼前战事倒确是一段佳话,可惜这女主角若是太子妃便少了些风流色彩!” 越昱平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什么话到了你那儿就没型儿,连自己夫君都调侃!” “不调侃自己夫君,那还能调侃别人夫君?”太子妃愈发没有顾忌,“这广安太守的府上哪里会出什么事,你放心去就是。” 叛军早已被逼退出广安郡,太子却因被太子妃之事羁绊尚在广安,只令冯以宁率军追击叛乱,此时既然太子妃已然归还,他也要立刻起程前往前线。 沉默了一下,越昱平斟酌着还是把来意说了出来:“……呆在太守府里自是不会有事……只是……”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将眼睛看定了她的。 柳烟淡淡一笑,琥珀般的眸子依旧反shè着阳光的支离,却不再有往日灵动的光彩。她能感觉到他深静的眼瞳担忧的目光,又怎么不明白他究竟要问什么。 “我明白。”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这样子,怕是做什么都不成。” 闻言越昱平心中一痛,抬手环住了她清瘦的肩膀。 “但是,你看,”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她继续说,“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就像你必须去做的那些事一样。” 良久,越昱平什么都没说,只是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怀中女子淡淡叹息一声,缓缓闭了始终昏暗的眼睛,想起前日她醒来的时候。 …… 隐约的嘈杂声自耳边,又或者是很远的地方传来。 心底立刻泛起一层不耐烦,到底是谁?谁在不停地说话? 意识里弥漫着若有实质的惶惑yīn郁,一层层一叠叠,直把整个灵魂碾压成粉末。这yīn郁晦暗的原因呼之yù出,却又被更大的惶恐强按下去,不肯想起。 到底怎么了?是谁在说话? 不想睁眼,不想醒来,不想面对,不想看见…… ……不能看见! 她猛地大张了眼睛,视野里仍旧是那片实质般的晦暗。 “师妹!” “烟儿!” 两声呼唤同时响起,在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很近的地方。睦和郁和清。 她不作答,只是睁着无神的双眼空茫地盯着眼前仅有的晦暗。 “烟儿,现下感觉如何?”白如琛的声音依旧淡静,她却能听出那平静下的关切。 眼眶一热,她勉力抑制住即将夺眶的眼泪。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是她? “师父……”她哑着嗓子唤道,“师姐、凌师姐……” 感觉冰冷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包裹住,那人极清浅的一声叹息把她仅存的些许的幻想打碎得一点不剩,“不要想太多了……眼下还是将养好身子,这回你受的损伤非过去能比。” 不能承受的剧痛袭上心口,她一把攥住胸口的衣襟。不再想知道什么,不再想问什么,紧咬下唇半日,强忍过这阵痛苦,她一把握紧白如琛的手,力气大得在那修长优雅的手指上勒出条条红痕,失明的眼却看不见。 “……我要回去。”挣扎好久,她空白的脑中只能想起这么多。 丧失了视觉,其余的感官变得灵敏无比。她感觉到身边的另一处,有一个人微微一颤,却没有心思顾那么多。 白如琛也沉默了一下。二师兄睦依然因为凌月被留仙界心中焦虑难当,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强撑着笑着想要安慰她:“你要回哪里?这里就在师门啊,你最喜欢的山谷小屋里。” “我要回去。”她仍旧这么说着,被红莲祭火灼瞎的眼睛空茫茫地看着前方。 郁和清再也忍不下去,站起身来疾步冲出屋去,仿佛逃离一般。 过了一时,白如琛也缓步跟了出来,停在自己扶墙站立、肩膀微微颤动的大弟子身边。 良久,长叹一声:“只怕,都回不去了。” …… 于是她回来了,回到了她唯一的亲人身边。 不是不怕的。不是不难过的。 眼睛就这么,看不见了。 孟笑非带着于琰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那暗红衣衫的女子、曾经笑意飞扬的荧惑、他们德高望重的师长,也许就此沉睡下去,即使有一个人始终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也许这守候从她还是少年时跟在他身边唤他“师父”、冲着他明媚微笑调皮耍赖便开始也无知无觉。 也不会知道,她最得意的女弟子,为了救她,为了救他们,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了仙界,纵是生,亦如死。 疼痛。若能不死,便萦绕终生的疼痛。柳烟微微蹙起眉心。 仙界如何,她已经管不了了。师门如何,她也再不愿理会了。她听见了师父对师兄所说的话。 都回不去了。 早已原谅,早已理解。却是,见一眼,便是锥心之痛。 他们依旧在她的生命中占据着无比重大的位置。只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简单的纯粹的日子,那些明亮的不谙世事的笑容,那些笑谑无忌的放肆,那些毫不犹豫的依恋。往昔已然,成风烟。 也许等尘埃落定,山河安澜,等他们再长大一些,挣扎过这段颜色惨淡的青春,再见面时,便能暗淡了这些苦痛折磨只记起年少轻狂,坦然一笑,相对尽欢。那,也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所以她离开。所以她回来。 她曾经以为,若是有一天知道自己命不能久,便定是要离开自己心爱的人,叫他忘了自己去寻找别的幸福。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想不起别的什么事,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回到他身边。能有一日,便珍惜一日。 她安静地倚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这离乱动dàng中一瞬的踏实。 前世,他们一定认得。认得了好久,相知了好久,不然今生,为何甫一见面就不愿分离? 她知他,便如他知她。她知晓他一定不会阻止她要做的事情,就如他知晓她不得不、也无可阻拦地要去完成自己的宿命,任他再担忧不舍也无可奈何。所以,他会放手任她去战斗,而奋战在另一个战场上的自己,始终站在她身后。 等她转身的时候,张开双臂等她回来。或者,去承受不能承受的一切。 就如一日前,终于回来的她扑到自己怀中,将将升起的欣喜安慰全在她抬起眼睛的瞬间凝固。 在自己丈夫的怀抱里赖了一会儿,知道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柳烟直起身子,笑道:“你不需要去准备么?” 越昱平笑看着她,理了理她鬓边垂下的长发,道:“就去。你照顾好自己。” 她点了点头,感觉温暖的手臂撤去,心中浮起淡淡的留恋不舍。 不知道离别的话该怎么说,越昱平转过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还在原地的她,张了张嘴想再叮嘱些什么,又觉得毫无意义。 停了一会儿,他终于微笑着说:“其实你穿红色也很好看。” 她也笑了,歪过头冲着他的方向:“我还有一身杏黄的,叔王送的,从来没穿过。下次穿给你看。” …… 听着他终于远去的脚步,柳烟慢慢淡去脸上的笑意。 落在她身上的日光也冷寂下来。 可还会有下次? 不再停留,她转身走进清冷的房间。桌边,淡青的女子优雅地拿茶盖缓缓拨着杯中的茶叶,光华灿烂的眸子静垂,正等着她。 怀中的白猫跳下来,一晃变成了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立在青衣女子旁边。 灼斓放下茶杯,静静看着目盲的少女,“真的要跟我们去青丘?”也许就回不来了。这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这女孩心里明镜一般。 “嗯。”她应了一声,“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有锦烟琉璃,我不会拖累你们。” 灼斓叹息一声,与莫若对视一眼。仙界囚灵阵一解,她和莫若便要立刻赶回青丘狐国,妖界和神界仙界的战争,这时已然如火如荼。 而这个眼睛空空茫茫的孩子,仍旧不愿被留在平安的地方,去体味自己的无用。 没有人记载将锦烟琉璃代替心脏会有什么影响,但放在柳烟身上的这枚却像是被激发出了无穷无尽的灵能,时时刻刻保护着她供给她灵力,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要去妖界。在那里,即使她眼睛看不见,她也还有力量。 更何况,“说不定去了青丘,还有机会救凌月师姐。”她说。 “……也好。”沉吟片刻,灼斓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 柳烟也伸出手来,沿着感觉的方位,缓缓握上她的手。 .。 第二章 四年算恩怨 冷月高悬,即将入冬的夜风早已隐隐含了砭骨的意味,深黛的夜空里浅影浮动,那是深凉的云翳缓缓游过。 月影下端坐的女子白玉兰一般婷婷静雅,纤长柔美的手指捏着茶盖在细瓷茶盏上轻轻滑动,杯中的茶,却是早已凉了。 静坐良久,她终于把手中茶盏放在了身边石桌上,动作优雅端庄,隐隐透出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意来。 “宁姐姐,”她淡淡开口,仿佛对着眼前空气说,“你这又是何苦?” 但见另一个身影自她身后屋檐的yīn影下慢慢转了出来,冷笑一声:“多年不见,旖旎妹妹进益不小。” 苏绘月轻叹:“宁姐姐何必如此生分呢?想来此次姐姐是受损极大,不然以妹妹的本事,又怎么能体察到姐姐的所在?” 那人已然全身沐在了月色之下,竟是重伤未愈的宁清莲。 “旖旎妹妹过谦了。如今殷琊山的锦绣仙子没入仙界,谁不知旖旎仙子便是当之无愧的‘七仙’之首?我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又怎么敢和妹妹相比?”她愈发冰冷不留情面。 苏绘月却不恼,只微微摇了摇头,道:“姐姐吃亏便吃在了xìng子太强太硬上便如现下,云尧国师这般待你,你又何苦不领情?便是过去他再有千般不是,也指不定是误会罢了” 宁清莲冷哼一声打断了她:“妹妹竟是来当说客的?是了,四年前不比如今。如今旖旎仙子是堂堂太子侧妃,将来前途更是无量。不过妹妹别忘了,皇宫里可从来不待见会法术的人瞒得过一时,你就瞒得过一世?” “这就不用姐姐替我费心,只不过,”苏绘月低头又端起茶盏,似乎毫不在意道,“姐姐可是有个好堂妹啊。” 宁清莲闻言蹙起了眉心,却不想答言。 太子侧妃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怎么,姐姐还不知道呢?也是,这些日子姐姐一心只顾着找云尧报仇,竟没来及去找你那太子嫡妃的堂妹叙叙旧?” “宁言潇原本就和我们不怎么亲近,这时节竟还带了王府的人来勤王可见是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丫头,又与我有什么瓜葛?” “姐姐只顾着一味仇恨皇室,不愿认太子妃是自家妹子,可人家可还有情有义的你当那救命的苦饵草是怎么来的?凭云尧一个人便是闯得仙界的么?”苏绘月慢悠悠地说,眼神却渐渐带了些冷意。 宁清莲眉头更紧,沉吟片刻,她猛一抬头,惊道:“那个仙子、白如琛座下的三弟子柳烟,便是宁言潇?!” 苏绘月不紧不慢地啜了口冷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清淡道:“多年不见,堂姐妹间怕是生分得连样子都不大能认出了罢。” “……原来如此。”只片刻,绮罗仙子的神色便又恢复了冷然,嘴角了挂上了一抹了然的讽意,“那么妹妹此番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私自出宫赶到这里,又是为了何等要事?若是为了后宫争宠之类的事情,恕姐姐不谙此道。” 苏绘月冷笑一声,道:“随姐姐怎么嘲弄罢,当初便是我没能帮上姐姐多大的忙,可也算是尽了心力如今,姐姐要不要帮妹妹,也是随姐姐的意而已。” 宁清莲微挑着唇角,悠悠步至中庭,仰头闲闲赏起月来。“妹妹哪里话,当年妹妹一口应允上元之夜帮我救出弟弟,我一直记着呢。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妹妹那么做,只怕也不单单是为了帮我吧?那时云尧已知你是旖旎仙子,担心他日后借此事要挟于你,你便先下手为强,借我挟持四皇子救清英一事,在最后事败我决意自尽时假意救我,却乘机在我的致命伤里下了dú咒:你知道云尧不肯我死,便拿解咒符跟他做jiāo易。卖他个人情,他也不揭穿你。哼,你原本是想暗地将四皇子控制到你手中,拿他和云尧做生意的吧可惜你没料到云尧竟能从我们两个人手里将他夺走。” 苏绘月脸色微变,强自镇静了笑道:“姐姐编什么故事呢?” “我编的自然不如妹妹编的好。如今妹妹不得太子的意,又想起姐姐来了只是,千般万般,宁言潇都是我自家堂妹,你猜我帮谁呢?”宁清莲快意笑着,微眯了眼睛,“姐姐只是不懂,你机关算尽,到底为了什么呢?那太子妃的荣华富贵就那么稀罕?” 再不复初时的端庄高雅,苏绘月微微颤抖着肩头,用尽全力强压着即将zhà裂的情绪。良久,她才微颤着长长吐出一口气,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你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她凭什么……一个rǔ臭未干的小丫头,她明明比我晚到!” 是啊。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她是怎样第一次见到越昱平么? 彼时,锦衣的少年探出手来,背着夕照的面容在金色的暗影下模糊了边际,温然微笑。“你便是苏演将军的女儿绘月小姐吧。我听说你很久了。”他说。 我听说你很久了。她怔怔在他的话里,不知所措地扶住眼前的手,望着少年的笑容,一瞬间斜阳柔和的温度一天一地地扑来将自己包住,心,也就这么暖了起来。 那时,她是第一次进宫,慌乱地忘了礼数,笨拙地跌倒在了自己还未来及谒见的储君面前。 再后来,皇帝将丧父不久的她接进宫里,和公主们一起教养。他怕她不习惯宫中的生活,便常常送些她爱吃的零食,送些精巧的玩物,送些宫外流传的传奇志异她记得他拿来这些东西时,竟还露出些腼腆:“可不要跟别人说,也别拿给公主们看宫里规矩不兴这些的。” 每每想起这里,她便要偷偷笑了竟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呢。 可是后来她遵从皇命嫁入东宫,如愿以偿成了他的妃子。侧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在他身边,她便心满意足了。 可他却就那么慢慢淡了下去。 关怀依旧,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也许先前他还以少年玩伴待她,那温和宽厚与待旁人不同,可自她的身份改易之后,两人便再不复当年模样。她不明白为什么,早就知道他已经立了正妃,可那宁安郡主远在封地从不曾进京,何况又是这般的一桩政治联姻,她从不认为他是因为这个才疏远自己。可究竟为什么,她始终不明白。 可她坚信,只要自己一如既往地温柔待他,人非草木,他又怎么会不对自己生情?他总会是她的她一点都不怀疑,她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名将之女,是幼时便被父亲带在身边走南闯北、又得了上古巫派传人倾囊相授的旖旎仙子,是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凡事无一错处的侧妃,谁能替代她的位置?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那个女孩那个名叫宁言潇又或者柳烟的丫头,何德何能,竟占了太子妃的位子!她原本以为,宁安郡主大不了是个木讷的贵族小姐,仙子再是风华绝代,再是特立独行,再是与太子心血相连,也不过是个永不能入宫门的修法女子而已哪一个对她都不成威胁。可是,那两人竟是一人!那女子甫一现身,便教一向平稳持重的太子夜立中庭她凭什么?!明明是自己先在他的身边,凭什么最后是她占了他心里的位置?! 宁清莲听她的话,再看她的神情,便明了这又是一笔情债。轻轻哼了一声,她悠然坐到了面色铁青的太子侧妃对面:“这种事情哪里论得起先来后到?我看妹妹还是息心吧,听姐姐一句劝,省得将来作笑谈。” 苏绘月怔然片刻,忽然转过头冷冷瞪了宁清莲一眼。原本她以为宁清莲并不知晓四年前事情的真相,又想着她一向憎恨皇室和云尧,听闻宁言潇和这些人混在一处,必会大怒,如此一来,何愁宁清莲不帮她这一遭。却不想事情竟成了这样,当下拂袖,再不多说,便旋身消失在了月色里。 望着她消失处的虚空良久,宁清莲慢慢笑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一般,从无声笑到歇斯底里。 第三个人,依旧静静立在方才宁清莲藏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的yīn影里,目光不摇不晃,只停留在中庭大笑的女子一人身上。 …… 抬头看了看天顶zhà裂开来的电光,沧延十二长老之一的臻予晃了晃脑袋,口中“啧”了一声,对身边白衣女子道:“我看是快不行了你看看,最后一层结界也快顶不住了。” 同是长老的莲妖聆漪从来最是安静温柔不过,此时见他说这话的语气依旧吊儿郎当,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都到什么时候了。”说出话来,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安然静好。 臻予却似是一点紧张情绪都提不起来,一把勾住聆漪的肩膀,嬉皮笑脸:“老婆,你再担心也没有用。这结界总是要塌的好在咱们夫妻俩就算死也还能在一处,我说” “呸!”这回没等聆漪发话,另一个声音狠狠打断了他,“吐不出象牙来!”灼斓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后的半空中,手里牵着半闭着眼睛的柳烟。 “老大,我说的是实情哎你看看这层结界,绝对撑不过半个时辰。这层再一破,咱们可不就是鱼ròu了么。”臻予一点不怕她,只是再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不自觉去掉了那副满不在乎的伪装,目光中透出深重的忧虑来。 灼斓也抬头看着划过天顶的闪电,不说话。 她身旁的莫若却紧了紧眉头,问臻予:“金秋呢?怎么不见她?” 灼斓也缓过神,想起了什么:“还有青芒呢?这两个小鬼不是总爱冲在最前面的吗?” 却见臻予和聆漪对视一眼,不回答。 “坏事了。”灼斓叹息一声,“你们就直说吧他们是到狐王那里闹事去了?还是跑到结界以外去了?” “……和第二个还靠近些,”沉默一时,还是臻予斟酌着开了口,“是跑到结界外了,跑得还不近他们直接去神界了。” 寂静。 “什么?!”灼斓妖尊zhà了,“他们不要命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天顶冲去。 莫若一把攥住她,急道:“事关重大,不能” 灼斓用力甩开他,什么也顾不上说,仍是要往天上冲。 一时情急,莫若再顾不上许多了,伸手便将急躁的女子拽进怀里! 灼斓一时愣住,等清醒过来却如何也挣不脱他箍紧的手臂。 然而,问题是,灼斓手里还牢牢牵着柳烟姑娘“换人、换人啊啊啊……”柳姑娘心中狂叫,“我眼睛都看不见了可蜡烛不是这个当法的吧啊啊啊” 剩下的两只妖精也有些瞠目,聆漪倒是好心,伸手想把柳姑娘解救下来,臻予却乐得看笑话,拦住了妻子的手。 柳烟正痛苦地寻思这种姿态怪异的僵持还要维持多久,就听见灼斓闷闷的喊声原来妖尊大人这会儿把手里的人想起来了,但是喊的内容让柳烟更想哭“烟儿、烟儿!把他踹开!” ……你们这是在打仗好不好?严肃一点成不?柳烟姑娘,默。 .。 第三章 星泽万古寒 就在青丘狐国这边混乱一片的时候,两个被灼斓担心会命丧天界的罪魁祸首却在优哉游哉。 “啧啧,你看这什么神花,一点儿都不实用!”金秋盯着千年寒冰晶堆砌成的道旁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丛丛水晶石花,撇嘴道。又四下打量一番风景,整条冰色长路都悬空在如海星辰之中,上下瀚宇寂寥,前后夜色苍茫,仿佛整个时间空间都在此凝滞,唯有那亘古不变的星辰冷眼旁观,好似伸手可及,却又遥遥渺渺。近前,唯留一丁清寒。“这地方这么死气沉沉的,也不知道鸢颜姐姐以前在这种地方怎么过的。”继续评论。 青芒看她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那儿,不知是第几万回叹气了。“金秋姐姐,咱们好歹是妖……来这里还是收敛一些吧?” 金秋一眼白了过去:“怕什么?既然是青龙叫咱们来的,咱们就是光明正大!” 青芒无语。是青龙神君的邀约不错,不过那邀的是鸢颜,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只是当时因为灼斓莫若都不在所以坐镇青丘统帅妖族的鸢颜见了那卷金色的卷轴,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便随手丢开了,被这两个小贼乘机拾了来,现下便成了“他俩受邀而来”…… “……这事,咱们是不是还是鲁莽了些?”跟着金秋又默默走了一会儿,青芒还是忍不住道,“或许有诈……” “嗦!”金秋不耐,“你怎么越长大就越像姐姐啊?成天cāo心这cāo心那的。他邀的是鸢颜姐姐诶,会害她么?要我说,就是死在这里,也比被瞻宇那家伙整日关着强!” 这是金秋坚持要来的除了好奇的另一大原因:她终于逃到狐王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了。自他们按着卷轴上的方法进入神界以来,走在这一条卷轴上指的路上,倒是没遇上任何障碍,看来青龙的确布置好了一切,只是不知他在这jiāo战正烈之时叫鸢颜来是为何。 “那好。”青芒再次叹息,道,“这里有三个疑问。第一,青龙为何邀鸢颜姐姐。第二,就算他对鸢颜姐姐无恶意,可见了我们会怎样。第三,姐姐快回青丘了,若是知道咱们擅自进入神界,就算咱们有命回去,她会不会放过咱们。” 听了这话,金秋终于放慢了一点脚步,蹙起眉心:“都说了不会有事的……我以前听姐姐说过,青龙神君原先是个xìng情挺温和的人,跟莫若大哥差不多脾气一样好,是后来才变得又冷又硬起来……我猜啊肯定是因为鸢颜姐姐,姐姐说鸢颜姐被打下九渊的时候,他们俩都快定亲了!你想谁受得了这种打击啊。所以说,即便来的不是鸢颜姐,咱怎么也算亲戚吧?他不会对咱们怎么样的。说不定他听了姐姐的话,打算和咱们联手呢。” 青芒听完她一通夹杂了无数八卦的长篇大论,毫不留情地戳向她的软肋:“你‘忘了’提姐姐会不会放过我们的事。”和这个一同长大的小狐狸一处时,青芒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必沉稳,不必淡然。 金秋:“……” 青芒:“你瞪我也没用。” 金秋:“……” 青芒:“你怎么会那么怕姐姐……哎呀!……你要是打死了我,姐姐更不会放过你!” ……又一片混乱中,两只妖精终于走到了长路的尽头。 路尽头什么也没有,只接着一处狭窄的断崖。这浮空的巨石下,仍是那片无边无垠的星海。 已经有一个人在崖上了。 目光依然静静投向脚下的星空,青龙身形未动,只是淡淡开口:“我知道她不会来。” “那你还邀?不是自讨没趣嘛。”除了灼斓,金秋是谁也没怕过。 青龙极轻地笑了一声。 金秋在他后面眨了眨眼睛。 依然背对着他们两人,青龙却仿佛看得见金秋的一举一动,问:“怎么?” “没什么。”狐妖皱皱嘴唇,一脸无所谓,“就是觉得你的笑声很像莫若大哥啦。” 这原本是句没什么意思的话,却令恒然转过了身来。 “我很像他?”他问,眉微蹙。 “有时候。”金秋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这有什么问题?难不成青龙神君大人是觉得把你和一个肮脏的妖孽相提并论辱没了你?” 一旁的青芒在心里继续叹息:……你是来别人的地盘挑衅的么?还嫌这地方安全? 青龙却不以为忤,又笑了笑:“有趣的孩子。” 金秋最忌讳别人说她孩子气,当即回击:“我是小孩子,那你就是老头子!你叫我们来到底要干什么?” 青芒心道:叫的明明不是我们…… 恒然垂眸微笑,又转回身颌首看向星海。一身白衣衬着星与夜,寂寥的颜色就那么漫延开去,便在这时空的凝固之中,悠悠慢慢回扬成寒冬里冰雪那凛冽而又温柔的清息。 “其实你不跟我们打架的时候,还是可以看的。我也就不替鸢颜姐可惜啦。”唯一煞风景的是金秋中肯的评论…… 青芒终于理解了无语问苍天的深刻内涵…… 大概从未被人评价为“可以看”,青龙怔了一下,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我终于明白了,高傲刚烈如鸢颜,当年怎么会愿意留在妖界。”再次面向他们时,他的眼睛里已是盛了满满的笑意,不复方才的寂静冷然,“和你们在一起,是要有趣的多啊。”他轻轻叹息。 金秋对“有趣”这个词大不以为然,正要再反驳,却被忍无可忍的青芒打断了:“青龙神君,我想我们还是谈正事的好。毕竟时间宝贵,经不起耽搁。” 青龙抬起视线看向灼斓之弟,颌首一笑。 …… “他们到底还是去了?!”此时青丘国的主殿里,墨发紫眸的绝色女子又惊又怒。 “你之前知道他们要去?!”墨发青衣的绝色女子也很激动。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莫若赶紧chā进来,生怕这两个女人又冲动之下要直奔神界闹事,“鸢颜,到底是怎么回事?” 鸢颜恨恨叹出一口气,道:“还能怎么?……青龙写来一封信,我没看,谁知被这两个小孽障拿去了,结果就出了这事。” “恐怕那青龙本是想设计加害鸢颜尊者,却不料是金秋和青芒去了。”瞻宇冷静分析道。 其他众人一阵沉默,在场的中间只有瞻宇不知道青龙跟鸢颜的过往。不过,只认为灼斓不疑青龙是因为女子对感情总容易充满信任,莫若对青龙邀鸢颜赴神界一事也心存担忧。但灼斓本就不同于寻常女子,她信任青龙自有不可推翻的证据:六千年前救起鸢颜时,她便感知到这被打下九渊的朱雀神君身上附着机极强大的魂命相连守护,那便是被守护者受到的任何损伤都会反映到守护者身上。她不信除了青龙,神界还会有其他有此等法力的人愿为鸢颜随时付出xìng命。之所以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只是因为,她看着鸢颜刻意封闭自己的心灵去忘记这个人,而神妖之别,即使有情也终不能相守,如此,倒不如忘记更好。 “……这么说来,是青龙发信来请你去神界的?”此时,没有接瞻宇的话,她转向鸢颜,也顾不得像往常般对“青龙”两个字三缄其口了。 “我没有打开卷轴,不过想来是这么回事。本以为他们两个看看也就罢了,不想……” 灼斓长长叹息一声,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殿边坐下,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就这两个孩子不叫人省心。” 虽然对灼斓一听是青龙的邀约就掉以轻心很不以为然,莫若却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情形这女人是不会再闹着要跑去神界了。何况另一边还有个人族的丫头一直隐晦地鬼笑着时不时“瞅”他虽然她眼睛看不见,那种转头的方式却无疑是“瞅”提醒他想起适才阻拦灼斓的情状,他觉得这件事最好赶紧平息,他才好安排一旦有变如何解救金秋和青芒。 却不想瞻宇却冷冷开口了:“听灼斓尊者的意思,是不必担心金秋他们两人了?尊者真是好气量!” 原来虽然表面一派平静,狐国国主的心里却不比别人好受一丁点。他还是少年时便认识了金秋,那时两人都不知道金秋便是公主一系的继承者,金秋虽然长居沧延山,但也偶尔偷偷潜回青丘,两人便一同各地探险游玩,那些日子倒也轻松无比。后来他被选为狐国新一任国主,而她也成了沧延山长老,他依然把她当做自己亲妹妹那般看待,即使是在李这件可能关乎整个妖族的事情上,他也纵容她救那孩子、溺爱那孩子。他总想,只要有他在,便能收拾一切她丢下的烂摊子,护她周全。可是他显然低估了这个小狐狸闯祸的能耐……这时又看见灼斓如此放心,出口便不免急躁了。 灼斓却能理解他的感受,并不恼,道:“你先莫急,我放心自有放心的道理。时候到时,自会与你分说。” 见他仍是一脸不信服的表情,她也只是笑笑,分出心来四下看了看,问莫若:“那丫头呢?” 自进了青丘,灼斓便一步不让柳烟离开自己身边,这时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刚才到外面去了。”却是鸢颜答的,“估计是闷得很。真不知道你把她带回来做什么,都已经是现在这般情形。” “我自有道理”万年妖尊歪歪斜斜站起来,摇到外面找她曾用的寄体去了。留下依然忧心忡忡的瞻宇,微蹙眉头盯着灼斓悠然的背影。莫若和鸢颜却一点不意外,知道灼斓那般松散的模样不是因为她就多能放得下心,而是因为她一向寡静,偶尔情绪一激烈便容易出现这种事后无力状态…… 狐国出乎意料地抵抗住了神族对最后一层结界的冲击,此时正休战,外面终于有了阳光。 灼斓在台阶上找到了盲眼女孩,她正跟一个小姑娘笑着说话。 见了那个小姑娘,灼斓的眼神隐隐一凝,却又马上回复回来,笑着说:“这不是小儿么?怎么在这里呢?” 小女孩抬起头来甜甜笑道:“灼斓姑姑好!我出来玩儿,这个姐姐陪我玩儿呢!”正是当初被姐姐李珩带去京城向柳烟求救的李。 那时她一直昏迷,并不认识为了救她从此过上了完全不同生活的柳烟,柳烟却是认得她的。“我感觉她熟悉,就问她,没想到真是呢。”她对着灼斓微笑道。 “小儿,你可得好好谢谢这个姐姐,她为了救你可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呢!”灼斓拉过小女孩儿的手,笑说。 小姑娘惊讶地“啊”了一声,转向柳烟:“这个姐姐都没有告诉我!……”却被一声zhà响打断了。 灼斓感觉到是神术的波动,眼色一凛,直起身来,三人周围已然布上了结界。 一片云烟过后,大殿中奔出来预备攻击的妖们也停在了那里。 “这个降落地点似乎不好啊。”青芒冷静地说。 “……姐、姐姐……你你你回来啦?”金秋显然承受不了本来打算偷偷回来却一睁眼便看见嘴角冷笑的灼斓这样的打击…… 灼斓笑意更深:“这问题该我问你们吧?” 两只小妖对视一眼:完了,命休矣…… .。 第四章 荼蘼开彼岸 “大哥,这柳烟姐姐一去也有些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啊?”榆林街的一个角落里,粗布衣裳的男孩一手拎着两壶酒,嘴里叼着一芽草根,刻意学前面的男子吊儿郎当地摇着走着,问道。 京城万安的街景如故,日里出摊的小商贩们已经开始稀稀落落地打烊收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而夜里的旖旎繁华也将将亮起一线灯火楼台的初廓。只是榆林街头这家小小的从不引人注目的扇店,却黑灯冷火两月有余了。 京城混江湖杨易景也皱眉看着这扇窄小的门面,回答不像木文问得那么漫不经心:“你别说,最近我右眼总不歇气地跳,看见这门就跳……总觉着带你柳姐姐走的那些人古古怪怪。” “就是嘛!”木文马上叫了起来,“大哥你就不该让柳姐姐跟他们走呀!现在可好了,柳姐姐到底什么样咱也不知道。” 杨易景眉头还挤着个“川”字,嘴角却不自然地向上勾了勾,这种表情在一向大而化之的京城槐大哥脸上极少出现:“小子,可千万别把你柳姐姐当成平常见的那些个姑娘,你吼一句她就乖乖听了。你柳姐姐啊……怕是身世不简单。” 木文年纪毕竟小,事情从来想不多,此时撇撇嘴道:“我看不出哪里不简单了,柳姐姐一手的好幻术不假,可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在这地方独门独户地做生意,估计身世可怜得很了。再说,那些官家小姐咱见得还少么,不都一个样儿。” 杨易景鼻子里哼了一声,正想笑话他幼稚,却被街上乍起的惊呼声打断了。 收摊的商户、归家的行人,笑闹的孩童、挎篮的fù人,骑马的锦衣公子、坐轿的富态官员……所有人都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来,看的不是他们,是他们身后、榆林街的尽头、皇宫的南宫墙上漫着暮色的天空。 高高墙里,那森静禁城的天空里,除了冬日特有的苍茫暮色,还有黑沉沉的粗浓烟柱一条接一条地直冲云霄而起。 墙里的焦熏味道不一会儿便溢出来了,听见榆林街上有人惶惶地大喊“宫里走水啦”便又听见远处别的街上也有层起的声音隐隐如应和般叫喊着。其他人见此情景,大都一边回头惊慌看着,一边匆匆朝着远离宫墙的方向匆匆避去了,不多时就只剩下杨易景和木文站在原处。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跟杨易景久了,木文也不怕,只是问。 杨易景却眉头蹙得更加深重,良久才喃喃道:“我这右眼又跳了……还跳这么狠……柳妹子,这宫里的事,跟你到底有多少瓜葛?” 宫里,平日紧锁的空气冷抑的气息全被宫人惊慌失措的奔跑脚步和杂乱叫喊碾碎成红黑的混乱。深浅的黑灰烟气弥漫进每一个角落,奔逃的宫人被这烟雾掩了目、塞了鼻,碰撞、跌倒、昏厥。主管太监和女官们大声地斥令,却自己先慌张了脚步颤抖了声音。几处主要的着火点火蛇奔突热浪袭人,根本容不得救火的人上前半步。昔日精致的雕梁画栋辉煌的黄瓦金墙尽数被熊熊的怒火吞噬覆灭,只余黑焦的残渣bàozhà着火星飞溅到空中滚落到地上。 谁也不知道这火是如何燃起的。火就这么起了,冲天袭地,无根无由,像是谁的怨怒,永无开解,永无结束。 整个皇宫中火焰最盛的地方,是布泽殿静室。 灿烂荼蘼如彼岸红花的毁灭之火中央,一个女子纵情大笑着,仿佛要耗尽一生的欢乐,来庆祝这场恢宏的毁灭华歌。 她看着跟前床榻上烈火焚身的人,一时歇了笑,喘息着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想不到最后是死在我手上吧?!”接着又极畅快地笑起来,仿佛看着那人蜷曲着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不成句的破碎音节是她最大的享受,却像是根本感觉到,自己的身上也早已爬满了舔舐的火焰。 床榻上痛苦的人瞪视着她,勉力张口,却因为久病虚弱根本无力在这燃烧的煎熬中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那女子又笑了半日,终于累了,两只手握住胸前已然燃了火的衣襟,毫无察觉一般,喃喃:“我终于报了仇了……终于报了仇了……他死在我手里了……爹,哥哥,妹妹,弟弟,你们可以瞑目了……”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垂死挣扎的人,道:“你们越家从来就罪孽深重,早早便被人下了这么个诅咒,越家男子皆活不过四十岁……不过你虽然活不了多久了,可总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心满意足了……” 这时火焰已经遍及了她的浑身上下,她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那极度的痛苦,仍是直直站立在那里。火焰腾腾地扬起了她的长发,便如一株火中秀立的玉树、一丛烈烈绽放的火花,绝望的覆灭中只余她一处惊心动魄的绚烂。 火焰烧碎了她手握着的衣襟,一个小小的玉瓶滚落出来。她看着手心里的小瓶也被覆上火焰,慢慢微笑起来:“师兄……我还是不肯你死……这母盅被三昧真火烧了,就再不会牵扯你的xìng命……师兄……师兄……”被白气氤氲了的面颊上,一线映了火光的晶莹水色瞬间照亮了她清艳的眉眼。 …… 天还未大亮,紫金郡前线平叛军的中军帐中已是气氛肃杀。 太子越昱平紧蹙眉头,右手紧握放在面前案上,拳头上隐隐现出青筋的脉络,似是在全力强压着某种感情。半个时辰前,宫里星夜加急密报,前日傍晚宫中突显戾火,布泽殿被焚为平地,养病于此的祚延帝困于其中,尸骨无存。 “……目下最要紧的是殿下马上启程赶回帝京稳定局势,不然此等时候,必酿成大患啊……”“现下殿下一旦回京,不就等于告诉那些虎视眈眈的诸王帝京有变么?”“可是现在宫中密不发丧,不就是急等殿下回去?”“……此事事关重大,还须从长……”“从长?目下形势如何从长?!” 帐中寥寥几个太子最心腹的将领谋臣争执不休,越昱平却始终一言不发,其余人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听。 终于,他抬起头来,抬手制止了臣众的争论。 “立刻备马,本王即刻秘密返京。战事一切如常,万不可令任何人知道此事。”他眼眶有些红,眸色却愈发深沉。 下面将官听他这么说,便知他心意已决,都默默领命。只有一个道:“殿下回京后务必慎重,依密信上所言,这次宫中走水并非意外。那宫中的火是修法之人才会燃起的三昧真火,恐是有人意yù谋害皇族坏我社稷啊。” 越昱平面色不动,眼神却更深冷。“国师呢?”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时下面的臣将才猛然发觉向来与太子一同出现的国师云尧竟在如此时刻不知所踪。 云袅默默看着同胞哥哥的背影。 他已经在这个山坡上站了一整夜了。 朝露在他的衣衫上结了一层,他却丝毫未觉,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方向。 帝京万安的方向。 那个宁清莲,究竟还是……去了帝京吗?云袅心中叹息。她到底还是中了那个旖旎仙子苏绘月的计了,苏绘月故意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断定京中现下既无云尧也无旖旎,便决意趁此时进宫复仇。太子知晓宁清莲被云尧所救原本在军营,此刻发生此等巨变,他会马上发现她在皇帝遇刺的同时消失了。纵是越昱平再怎么宽和,他也是多年的储君即将的皇帝,深宫中没有不疑的人。更何况,她敢肯定苏绘月绝对留下了足够的证据将事实指给太子看。这样一来,宁言潇是断不可能再从太子那里分去一丝一毫的恩情,云尧恐怕也要受此牵连。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云袅心中冷笑。 只可怜阿尧…… 云袅抱起手臂,环住了自己有些发冷的臂膀,轻咬住下唇,耳垂上悬下来的长长流苏晃到胸前,在晨雾中撕开了一线凛然的亮色。 蠢女人……居然敢伤了阿尧。玲珑仙子娇美的桃花眼中划过一道冰冷的狠意,默默想。原本跟我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就比比,看谁的计更dú、心更狠! 最后担忧地看了云尧一眼,她无声无息地转身,消失在了灰茫茫的晨雾中。 …… “这几日你心里很不静。”灼斓走到盲目的女孩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头。 感觉到肩上妥帖的重量感,柳烟抬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静不下心来,总觉得……” “……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兰妖替她把没说下去的话接完。“不必过于担心这次答应青龙的事,我们也不是没有留下后路。” 几日前,金秋和青芒从神界归来,带来青龙神君的口信说,如果妖界现在全力将神界其他三神君的兵力牵制在青丘,他就可以把握这个空隙控制神界和紫微星主,这般战争就可以休止。 “嗯,我知道。”柳烟信任地笑笑,却又紧接着微颦道,“可是……若是他有办法控制紫微星主,为何又要等到现在呢?” 灼斓拍了拍她的肩,转到她身前坐下,拉了她的手。她现在总是注意时时碰触着柳烟,怕目盲的她感觉不安全。 “我来说说我的推测吧。”她微微笑着,“我猜测,便如每千年的天雷劫对我们妖族来说是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纵然紫微星主凌驾整个神界之上,他也毕竟不是超脱了五界的存在,那他便一定也有这样特定的软肋。青龙神君恒然是神界不世出的天才,他是神界里唯一能目视紫微星真颜的人所以这就有可能给他机会让他发现紫微星的弱点。许是这个最弱的时刻便是在这几天,所以他要趁此机会控制神界。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这次剿灭妖族的计划是他提出的他就是想将神界其他力量转移到别的地方。” 柳烟听了,沉吟了一下,道:“那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解释当初鸢颜尊者被贬下神界时他的无动于衷:他知道只有忍耐到今天,才有机会救鸢颜尊者,否则不过是徒然搭上两条xìng命。” 灼斓揉了揉少女的额头,出声笑了:“小丫头真是一通百通是当皇后的料子!” 柳烟却勉强笑了笑,那种莫名的不安定又浮上心头,紧了紧眉心,她努力挥去这种感觉:“可是……他这样拿妖界做赌注,就应该吗?” 灼斓凝视她了一会儿,抿嘴微笑着站了起来,扶着她的肩转到窗边,谛听着外面不间断的zhà裂声和呼喊声,良久,道:“你们人界不是有句诗说‘男儿到死心如铁’么?若无悲悯,则狠戾失心;而悲悯太多,就无法刚强对像他、像我、像你的太子这样的人更是如此。恒然若是悲悯妖族,他便永无取代紫微星的可能,而只要紫微星当位,对妖魔的战争就必然要发生那只是早晚问题。站在我们的角度,自然觉得他的计策无故牵连我族,可是若是我在他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做。何况,即便恒然的初衷不是为了鸢颜,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我们也没有什么指责的必要要剿灭我们是他们的事,而若是我们轻易便被打败了清理了,那我妖族也没有存在在这世上的必要。” 她停了停,目光投向苍茫的远方。 “烟儿,你记住,既然活着,就必须刚强地活。” .。 第五章 弑君知为谁 刺目的明光中,白虎神君一侧身,险险避过正前方shè来的一柱浓酽的黑雾。属下众神将看见主将的结界被攻破,急忙退到他身边围成半弧形,展开自己的结界护住白虎神君。 抬头一眼就看见正前方远处那个模模糊糊的金色影子,白虎神君面子上挂不住,狠狠咒了一句,当下便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突然身后一阵惊呼,白虎匆忙一回头,却见那道黑雾长了眼似的又直冲着他飞来。 白虎无法,只好变攻为守,用画戟堪堪接下黑雾。不想接下的同时,那神兵画戟竟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吱吱”声,白虎大惊,再一看自己的宝贝兵器,竟是生生被那黑雾噬出了零星几个豁口。 “这小狐狸何时变得这等厉害?”他咬牙道,心下按捺不住,一扬那豁了口的画戟便要指挥众神将强攻,为他的宝贝报仇。却见身边暗色一现,一个与他一样身着繁复战铠的男子站在了那里。 “莫急进攻。此时强攻怕是讨不来好处。”玄武神君沉声道。 “那便在这儿干等?!岂不是更讨不来好处?”白虎不服道。 玄武神君线条冷硬的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神情,心中却暗暗不耐。这白虎神君不知凭了什么竟能当上白虎族的族长,难道白虎一族就衰弱至此?若不是现下的朱雀神君是个rǔ臭未干的丫头,恐怕在心有七窍还多的神君中,这人当之无愧是大大的异类。 “你跑来这里作甚?”白虎被他拦下,语气一点不客气地问。 果真越是蠢笨之人,越是自以为是。玄武心中叹道。四神君之中,他是最弱的,却傲得很,只服气青龙一人。 “你看现下妖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只怕挺不了许久。到那时再一鼓作气将其拿下岂不更好?”未及玄武作答,白虎另一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一见这女子,白虎脸上不屑之意更深,冷冷道:“小丫头懂什么?带好自己的兵是正经。” 来人正是朱雀神君赤焰。听了白虎的话,她眼中飞快划过一线冷意,却马上回复了平静,道:“我是见白虎大哥这边吃紧,才赶了来。原本我也就不懂什么,来看看大哥如何领兵也没害处。” 听了这句恭维话,白虎神君立时脸色好了不少。玄武却冷眼看着,暗哂,别看这丫头年纪最小,心眼却不缺。如今天界四神君之间嫌隙如此,青龙是自从上任朱雀神君被打入九渊便彻底转了xìng情,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而白虎鲁钝朱雀狡黠,只怕终是要乱。 想到先任朱雀神君,玄武不仅暗暗叹息一声。想那时那个紫金华瞳的女子,总是爱笑,笑得坦dàng磊落,她抬眼看你的时候,你总不禁被摄住那么一瞬,只觉得天界离合灿烂的神光尽数落在了那紫金的光华之中。 他又怎不知青龙和她之间的事情。那离合灿烂的光华只有在望向那个恬退淡静的男子时才会漾起那般温柔依赖的神色。当初何必要那般固执?若不被打下九渊,此时也不会这等局面。 正寻思着,突然见对面的敌手已然换了人。一个白衣胜雪的妖女缓静地升到半空,然后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怀里抱着一束长颈白莲,动作优雅姿态从容一点不像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步落下便踏出一朵半空中缓缓绽放的白莲。 “一只莲妖也敢造次!”赤焰冷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怒道,迎上她抬手祭出落月神弓,狠狠便是一箭。 聆漪看着气势汹汹shè来的箭,脚下却不停。见她如此,赤焰恨恨道:“妖孽狂妄!我的羿神箭谁人能挡?” 玄武却觉诡异,这妖难道真是来送死的?眯起眼睛,他目中蓝光一闪,远处的事物便清晰了不少。 这一看不打紧,却惊得他微微倒退一步。 对面的众妖中,立着一个黑衣黑发的女子。当他看她时,她正堪堪抬起头来,右手微抬,那携着明光流火的利箭便倏忽改了方向,直扑到那人怀中。 赤焰也看到了,脸上控制不住yīn了下来,手紧紧捏成拳,指甲抠进了ròu中也不觉得。 她竟没有死?! 鸢颜也看到了玄武,嘴角微微一勾,便转开了眼不看他。 玄武略一失神,只见莲妖已经停在了三丈开外,素手拈起怀中白莲,于身前悠悠画出一个弧,那莲花便落在半空中婷婷立着,一时七枝长颈白莲摆成一个三前四后的奇异阵形。赤焰见一走神之间莲妖已经到了近前出了可以shè箭的范围,狠狠一咬牙,手中飞也似的结印,却因心绪烦乱yù速不达。 那七朵白莲摆阵停当,便悠然舒展开了雪似的花瓣。白虎属下的众神将早已施出十八般武艺,却不知为何始终伤不到这柔柔弱弱的草木妖精。 他们不明就里,玄武却是心下一片了然。若是有曾经神君一级的妖来护持,寻常神将哪里是对手,何况这妖是鸢颜,恐怕神君白虎与赤焰亦不能敌。 可她怎么还会活着?又如何成了妖物? 玄武默默看着眼前七朵白莲盛放,自花蕊中袅袅升起七个如烟如雾的雪白花灵,分别抱琴、持箫、抚瑟、吹笛、捧笙、击筑、鸣筝,通灵的视线却始终不离远处那个黑衣女子。 “惑灵术?倒也有几分功力。”赤焰终于结成印,推手向前,一墙火焰便直冲莲阵而去! 不想就在火墙即将吞没七朵莲花的一瞬间,莲心花灵突然齐齐抬起了眸子,原本恬静幽柔的神情倏忽金戈铁马,如烟似雾的形体也清晰起来,琴、箫、瑟、笛、笙、筑、筝化为剑、弓、刀、qiāng、戟、勾、鞭,金红光芒一闪,七个花灵昂首而笑,手持兵器竟将那火墙生生推了回去! 赤焰暗骂一声,便要再起势。玄武却禁不住将目光再次直直投向了远处的鸢颜:方才那花灵高傲的笑意,与先时朱雀神君一模一样。鸢颜感觉到了敌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直视着玄武,浮起一抹睥睨的笑意。是了,这般无惧无畏的坦dàng,这般如冰如雪的冷冽,除了那人还能再有谁?玄武忽然心中一阵恍然,失声道:“不好!” 白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一个莲妖有什么可怕的?” 玄武急道:“我们速速撤兵返回神界,要大变了!” …… 那边,刚撤下来的金秋晃dàng着身后九根金黄的大尾巴,微微喘息着撅嘴道:“怎么回事?他们还不撤回去?别是青龙涮咱们吧?” 青芒拍了拍她的肩膀:“稍安勿躁。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话音甫落,便见对面神军一片骚动。 “他们退了!”金秋喜道。 一边的鸢颜却蹙了蹙眉心。 …… 青龙恒然长剑指着面前的男子,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这男子却仰天大笑几声,微讽地看着青龙,“怎么?到底忍不住要复仇了?” 青龙还是不说话,长剑上隐隐青光流动,那是为最后一击积攒的力量。两人身周的神殿里一片狼藉,白玉琉璃的石板支离破碎,空气中流淌的天光也被割裂成纷乱的寸缕。 “可惜啊可惜,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今日正是紫微星吸收星力之日,青龙便抓住他难得的薄弱之时将他制住。然而便是紫微星主最弱的时刻,为了擒下他,依旧是恶战一场,两人俱重伤。 “在你的剑足够杀我之前,其他神兵便会回来。”紫微星继续说。 青龙也感到了天界结界微微的震动,不想他们竟会发现得如此之快。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 震动愈发近了,紫微星愈发地自信。 便在这时,忽听结界大响,紫微星眼中露出了如我所料的得意之色。 却听来人叱道:“现在就出手!” 青龙心中微微一震,来不及回头,当下一挑剑尖,上面流淌的青光立时聚成青黑,随着青龙的剑霎那刺进了紫微星的咽喉。紫微星闭了一下眼,却又张开眼睛yù大笑,一道金光便在这时堪堪袭来,直刺入他的胸膛。 紫微星的笑便僵在那一瞬,眼睛缓缓转动,最后投向了来人。 青龙不敢延误,立刻召唤星力化作七道惊雷,直把紫微星主的本体zhà成烟尘。 紫微星错愕的眼神终于消失在眼前。 鸢颜收回自己的黄金锁链,转身就走。却被青龙从背后一把抱住。 两人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快放手。”末了鸢颜低声道,“其他三神君就要回来了,如果他们看见我在这里,准定给你按个私通妖族的罪名。你就麻烦了。” 恒然听她这么说,眸中划过数千年来不曾有过的欢喜。“等我安顿好了,便去寻你。”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便放了手。 …… “成了。”青丘,灼斓慵懒地倚靠在小桌上,一边往嘴里填蜜饯。“我猜鸢颜那妮子就得和青龙和好。” 莫若犹是心存忧虑:“现下还不敢大意。万一神界反水可如何是好。” “哦。”兰妖答道。 莫若额上青筋跳了跳。 “我也能把心还给柳丫头了。”又听灼斓这么说。 “不打紧。”一旁的万年蜡烛柳烟赶忙说,“反正还有一些时日,等到形势明朗了再还我不迟。” 话正说着,柳烟忽的感觉到连日来纠缠她的不安慌乱又袭上心头。 若非因为神妖之战,那这莫名的心慌,又来自何方? .。 第六章 深宫暗影处 天空中yīn沉沉压着千斤重的黑云,一如大炎朝嗣皇帝越昱平的心情。 京城的火已经扑灭三日了,可深重的戾气依然盘踞在这万城之城的上空久久不散。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人们匆匆穿过过街的寒风,静寂地连寒鸦都缩起了脖子,不发一声。 越昱平沉沉看着殿中跪着那人,一言不发。 殿旁另立着一个素服男子,此时终于耐不住了,心道:都快一个时辰了,再不吭声,打算今天就在这儿过夜不成?!便道:“皇兄……” 越昱平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转开目光。 肃亲王越昱容理解兄长的情绪,却忍不住还是在心中大不敬了一番:你顾及手足情谊,也不看看别人是不是领你的情!真下不去手杀他,就把他扔到穆安陵去,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能瞪出个什么!清了清嗓子,他恭声拜道:“大行皇帝驾崩,安亲王越昱南乘机作乱,罪在谋逆,臣弟请陛下早做决断。”做完好吃饭! 听了这话,越昱平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心里想什么,只是皇父遇刺,亲弟叛逆,四方战乱未平,朝内纷争不休这么个人怎么还有心思惦记他的晚饭! 抬手揉了揉眉心,嗣皇帝沉声问道:“四弟,你无话可说么?” 原来殿下跪着的正是唯一与越昱平同母的弟弟。越昱平星夜兼程秘密赶回帝都,第一眼就看见被焚了快一半的皇宫里明火执仗,自己四弟的人马正跟二弟的人马僵持不下。大行皇帝驾崩当晚,安亲王越昱南便密调宜林卫以保卫之名进入内城,肃亲王发觉其异动,立刻率属下羽林卫紧随其后而去,就成了这幅场景。 被缚住的越昱南扬起头,咬牙道:“皇兄信也好不信也罢,谋逆的是二哥!我带兵进宫,就是为了阻止他!” 他二哥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 越昱平长叹一声,道:“四弟,若你说的是实话,那为何我看见的是你私通宜林卫蒋兴挟持重臣,而二弟在外包围呢?你阻止二弟,圈住丞相做什么?” 越昱容心中骂,跟他废话那么多干甚!转头冲着越昱南冷冷一笑,嘲讽:“四弟,你若真有胆子,敢做就要敢当,往我身上扣什么黑锅。” 殿上的皇帝像是倦极,摆了摆手,“带下去吧。”便有两个羽林卫上前将四皇子架了出去。 越昱容见状长舒了一口气,赶忙把目光期期投向皇帝。 越昱平又是叹息一声:“时候不早了,你便留在宫里吃饭吧。” …… 肃亲王并不是一个酒囊饭袋充其量也就是个混世魔王。比起其他母族显赫的兄弟,这位排行第二的皇子的出身并不怎么挑眼。他的生母婉妃出身平民,生他时只是个美人,在后宫七个位次中只排到第六档。若非祚延帝的儿子不算多,恐怕这么个出身寒微的女子最多也只能当上个夫人。原本凭这么个背景,越昱容如何也嚣张不起来,不过他与嫡长子越昱平年纪最相近,一处长大一起玩耍,倒是众兄弟里最亲近的,越昱平虽然严于律己,对弟弟妹妹们却十分宽和,拿这个魔头弟弟就更没办法。和哥哥正相反,越昱容固然也是天资聪颖,却从来不用到正经地方,什么投壶shè柳、斗鸡斗狗、蹴鞠击鞠、木shè围棋、藏钩酒令、骰子双陆那是样样精通,勾栏花街、酒肆街头这些朝廷官员的禁地他也常常流连。朝中臣工们私下里传说,当初肃王爷跟他父皇要死要活地闹着不愿挂职,便是为了方便与青楼头牌相好相会……给他的封号为肃,也不过是祚延帝的美好愿望。 不过胡闹归胡闹,越昱容不是傻子。任大臣们怎么吹须叹气,对他大摇其头,却愣是除了行为不端这一条挑不出他的其他错处。越昱容向来懂得分寸,和青楼头牌相好但从来不惹强抢民女之类的是非,爱好精致奢侈的饮食器物但从来不挪动不是自己的钱财,结jiāo市井游侠狂夫莽人但从来只豪饮大笑江湖事、只字不谈国与朝,当年他哥哥把羽林军jiāo给他领,他也就哼哼两声算了,不怎么理会军中平常的事务,却也没惹什么麻烦。 但到了关键时刻,他却是越昱平最可信任的人之一。譬如当下。 与谨遵孝悌的长兄不同,越昱容奉行的是恩以三倍报、仇以十倍还的信条。从来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父皇,因为母族比自己高贵而趾高气扬的弟弟妹妹,越昱容对他们都没多少感情。亲人里面,除了早逝的母亲,兄弟里他就只与太子亲近。骄狂的三公主不提,他疼爱妹妹倒多些,最小的九公主文文静静柔柔弱弱,他心疼得很,不过闹腾xìng子跟他如出一辙的七公主与他混得更熟。所以这种时候,他心里固然也不好过,却不像哥哥那样郁结于心。 两兄弟便这么各怀心事、默不作声地对着桌上的饭菜。越昱平是一点吃饭的心思也没有,只是象征xìng地加了几颗菜,蹙着眉心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昱容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大哥,不过看皇帝的样子也识趣地没吭声。 两人正这么吃着,突然一个身影飞也似地冲进殿来,身后才响起小内侍慌张的通报声:“七公主到。” 一身白色锦衣的小姑娘冲进来直冲冲地就往越昱平身上扑,一边大哭道:“大哥哥” 越昱平抬起一只手来抚着她的后背,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越昱容见皇帝的眼圈也有红的趋势,赶忙一把把七公主拉过身边,粗枝大叶地拍着她的背,道:“七丫头别哭啦你不是还有哥哥们么。” 七公主抬眼看他,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显见已经哭了好几回了:“二哥哥,母妃没了,现在父皇也……呜呜……” 两个男人更不知如何安慰,本以为她只是伤心父亲,不想又勾起了她对两年前去世的母亲的思念。这也是越昱容格外疼她一点的其中一个原因,毕竟同病相怜。 越昱平揉了揉眉心。……若是她在,大约会更有办法……他心中不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旋即便微微苦笑了,我在想什么……她如今在哪儿都不得而知,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这便又引出新皇的又一个忧虑。现下大行皇帝遇刺之事仍无定论,唯一的国师云尧失踪,四皇子叛逆……太子妃音信全无,更遭的是,目下的线索竟都指向宁氏王族,朝中声讨宁安王谋逆的声音如潮。若真是宁安王族的宁清莲谋刺,国师云尧也逃不了干系。 如此,刚失去了父亲,自己的左膀右臂和爱人也保不住了……皇帝笑意中的苦涩更深。 长叹一声,越昱平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 肃亲王见状,忙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笑问:“丫头吃饭了没有?你看这儿还有你最爱吃的糖水青梅呢。” 毕竟只是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摇摇头,顺着二哥指的方向望了望,便抽泣着坐起来,两只手还在哭成花猫的脸上抹着。见她终于不那么哭了,皇帝也勉强打点起精神,着内侍再布置了一套碗筷,说:“原本就打算给你送去。哥哥不在这一阵子,舒滢都做了些什么?”一边问,一边递过自己的帕子。 还没等公主回答,混世魔王突然瞪大了眼睛,拦路抢下他大哥的帕子,凑到鼻子边嗅着。 皇帝和公主都瞪着他。 鉴别完毕,肃王爷长舒一口气,那眼睛瞥着皇帝,坏笑:“大哥,这次出征有艳遇啊。” 这也能闻出来?越昱平刚开口:“又胡说八道”却又被越舒滢打断了。 七公主也一把夺过那帕子狠命闻,完了,抬起泪痕犹在的小脸,兴奋:“真的哦” 真能闻出来?不由皇帝不信几分。接过帕子,他放到鼻边轻嗅一下,蹙眉。抬头,看见两个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真有?!”肃王爷寻到了宝似的,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自己这不近女色的哥哥也会有这种事儿? 霎时,皇帝明白自己又被这两个魔头摆了一道。 抬起手继续揉眉心,越昱平感觉出离的无力。就在这时,肃亲王突然偏了偏头,眼睛微眯了一下。 越昱平注意到了,抬眼询问地看他。他却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刚刚那一瞬间,一个影子从正对着他们的窗口闪过。而之前,内外这么多内侍宫女,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那里有人。 …… 其实除了这一个影子,不远处还有另一个影子也在观看。 玲珑仙子云袅盯着方才闪过去的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个影子,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耳坠上垂下的流苏,嘻嘻轻笑了几声,低声自语道:“苏绘月,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语毕,猫一般轻盈地从墙头跃下,国师之妹将身形隐在灯火的yīn影之中,轻轻巧巧挪到方才苏绘月停过的窗边,手一松,一个物件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近前的地上。 直起身子朝灯火通明的殿中看了看,见肃亲王果然还在暗地里注意着这边,玲珑仙子妩媚的笑眼眯了眯,轻笑一声:“王爷,可就看你的喽~”便返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 第七章 玄机藏丝线 “和好?”沧延首座长老悠闲地靠在窗边,长过腰际的黑发此时全披散下来,一点装饰也无,再加上一身战时的紧身黑袍,显是从神界回来直接来了这里,“谁说的?” 灼斓递过装着蜜饯的碟子,挑起眼角瞅着她笑:“没和好?没和好你巴巴跑到天上去帮人家?” “他除不掉紫微星,吃亏的还是咱们,我去帮他又怎么了?”鸢颜哼了一声,“怎么又是蜜饯葡萄?” “在别人的地方还有你挑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照旧。”鸢颜将飘到前面的头发甩到脑后,抱起胳膊,“我不想再跟他计较过去那些事了,但不等同于我就认可他的做法。” 灼斓皱了皱嘴唇,又捏起一枚蜜饯,笑:“你说的容易,照旧?你不看看他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为了你,恐怕他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就和咱们妖界合作吧?再说,”她诡诡一笑,“你心里可放下他过一时一刻?” 鸢颜没有立刻回答,一旁的莫若倒不舒服了起来:这似乎已经不是雄xìng生物该耽在这里听的话题了…… “别急着否认,”看着鸢颜的表情,灼斓笑道,“五十年前山里新修炼chéng rén形的那个竹子小妖,就是你说好看的那个,还不是因为眉眼长得像他,你才看得上啊?” “哦,照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你觉得白远好看,还不是因为白远像莫若啊?”先代的朱雀神君以攻为守。 两个妖女齐齐无视她们话中的主角之一也在屋里,只有不chā话的好孩子外加万年拖油瓶柳烟姑娘笑眯眯地转过去歪头对着主角的方向。莫若更觉得该回避了…… “莫若哪有我白远徒儿好看啊?啧,眼神!” 回避吧,我还是回避吧……另一位首座长老默默。 “不说这个,下一步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赖在青丘。”鸢颜转移话题。 “嗯……”灼斓颌首沉吟了一下,抬头正要答言,突然一怔。 整个阁楼猛然间剧烈震动起来,四人,或者说是三妖一人都惊立起,那震动却太过强烈,桌椅器物全部翻倒跳跃,连房梁都“咔嚓”几声断裂开来,四面木质的墙也经不住冲击的压力崩出一条又一条裂缝,更莫说是站稳了。 “这是……地动?!”鸢颜勉强扶住正在开裂的墙,大声问,试图压过混乱的声响。 “青丘怎么可能有地动?!”灼斓一手护着柳烟的头肩,另一手被莫若牢牢抓着,也高声叫道。 莫若举起空闲的那只手,手中握着一团凝炼的暗蓝色光芒,猛地一松手指,那蓝光便飞速逸散开来,布满了破碎倒坍中的阁楼,阁楼立时定在了光芒之中。 四人方要松一口气,一瞬之后,莫若施出的蓝光一抖,居然消失不见了。 随即,地动似乎以更强于初时百倍的阵势呼啸而来,瞬间把四人淹没其中。 …… 含昭殿内灯火通明。 嗣皇帝稳步在前,后面逶逶迤迤跟着一长串尾巴。进到殿来,不往正殿去,却先往偏殿去了。 那偏殿正是侧妃苏绘月的住处。越昱平也不叫人通报,推了门便直直走了进去。 苏绘月正坐在绣案前,手里捏着银针绣线,微讶地抬头看他,随即赶忙立起身来,要跪下去请安。 越昱平一把扶住她,眼睛却不看她。 这倒叫苏绘月不明其意了,往日里越昱平也允她免礼,不过很少亲自扶她。但若说是嗣皇帝突然对自己关心偏爱,看神情又确乎不像。 越昱平扶起她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向殿边踱了几步,定了定,又走到方才她对着的绣案前垂头不语,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上面精细的图案。 “殿下……”苏绘月心念百转,试探着轻声唤道。 越昱平看了她一眼,微微蹙起眉头,复低下头注视着那幅绣品,淡淡道:“天色也暗了,怎么还在绣?” 苏绘月忙笑着回道:“绣完那一点便不绣了。原是看着宫里筹备大丧,尚衣局忙不过来,便想也出点力。想着现在……”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也微哽,“殿……陛下心上的事也多得很,臣妾愚钝,无法为陛下分忧,也只有做些这种闲事了。” 越昱平看那绣品,果然是素白绢上用同色银线绣着大丧上用的图案。 静了静,他说:“这些事原不用你做。不过你想为宫里分担的这份心还是好的。” 苏绘月从眼角暗暗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正yù答言,却不想越昱平又缓缓问道:“目下尚衣局的针线布料供应还齐么?” 苏绘月怔了怔,料想他只是担心大丧筹备不利,便道:“都齐。宫里各处不敢有人怠慢。” 又是静默。随后嗣皇帝慢慢抬起头来,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为何……”他语气依旧淡然,合上他那定定的眼神却隐隐含了一丝刻骨的冰冷,“……你用的还是三年前卢江出的那一批陈线?” 苏绘月心中一震,立刻跪了下去,垂头颤声道:“是臣妾逾矩……” 皇帝从绣案后负手转了出来,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不是逾矩的事。”他顿了顿,然后悠悠续道,“卢江郡一向以卢江灵蚕著名,这种蚕产的丝莹白如雪、柔滑细腻,是丝中珍品,产量极少,即使宫中也只有帝后皇子可以使用。不过,”他又停了停,嘴角居然拉出一个隐约的笑意,“历来帝后好用卢江灵蚕丝的原因也不仅于此。这灵蚕丝的最怪之处,是在蚕丝新产出三年之内,只要有身负灵力之人接近,这丝线便会变色,而三年之后,不仅失了这特殊的识人能力,连原本的细腻莹白也会失去一些。” 转过身不看地上跪着的人,他继续说:“穿戴这种丝线本是防备修法之人加害的好办法,不过是我与云国师走得近,便不爱走到哪里身上都泛着古怪的颜色。而父皇和众位皇弟,怕是你见到的时候,总有国师和其他修法侍卫在旁,故而从来无人发觉吧。我说的可是,旖旎仙子?” 苏绘月全身猛地一震,犹自挣扎:“陛下……臣妾只是没有注意这是……是陈线……真的不是……” “一个月前,这批陈线便由尚衣局全部收回了。含昭殿的起居注上记着东宫的灵蚕线也尽数收回,若如不是那时你已经用这线绣了这幅绢,那便是你私藏陈线。不知太子妃是太有先见之明,还是对过了三年之期的灵蚕线格外喜爱?”嗣皇帝语气还是平淡,话中的字字句句却惊心动魄。 “陛下……”苏绘月仰起头乞求地看着他,“臣妾有罪……臣妾确在进宫前修习过法术,可从来不敢妄用啊……”吃准了越昱平宽仁明达的xìng子,她虽惊慌身份告破,却还是强自镇定。 毕竟,就算是修法之人,便是凭着这些年的相处之情,越昱平也必不会加罪于她。而另外那些事,她都万般小心消灭了痕迹,谁又能知道? “这些时日,你人在哪里?”却听越昱平又清冷地问。 苏绘月悚然一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 “适才,你又在哪里?” 她猛然抬头看着越昱平。 皇帝从袖中取出一方玉佩,雕成精致的玉蝶恋花,下面缀着长长的彩色流苏。“我记得,这是你才进宫那时,父皇赐给你的吧。你喜欢的很,便每年都亲手打上新的络子。”这句话倒不像方才,却是带了清浅的叹息之意。“用晚膳时,肃亲王发现有人在外偷窥。这个玉佩,便是在那人偷窥处拾到的。” 苏绘月的瞳子缩了缩,煞白着嘴唇道:“有人陷害臣妾,陛下明察……” “这也罢了,”越昱平把玉佩握到手心,负手走了几步,“为何有宫人说,就是父皇遇刺的这几天,太子妃并不在宫中呢?” 不可能!明明……明明已经把身边所有宫人的记忆都消除了!旖旎仙子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ròu中。 “不只这一种说法,”越昱平接着说,“含昭殿外的宫人们倒众口一词,说是前几日侧妃偶感微恙,一直在殿内休养。含昭殿的宫人里,只有那么一两个说侧妃不在宫中,其余的,”他冷冷挑了一下唇角,“也说侧妃身体不适。只有一点和外面的不同,便是他们说起这事,不像往常具详回禀,倒是语焉不详得很,神情也游离茫然。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听到这里,一个人冷冷一笑。却是这殿内的第三人。 云袅伏在殿内横梁的yīn影里,眸光闪烁不定。苏绘月自然给她的住所设置了结界,所以方才越昱平突然进来她也有准备,不过云袅自有别的办法藏身于此。 这便是云袅的高明之处,她有办法破解所有宫人身上被苏绘月下的禁咒,却只破了那两个。若是破解所有的,只会令苏绘月提早发现提高警惕,而即便所有人众口一词,反而会使越昱平心生怀疑,疑是有人故意陷害苏绘月。以越家兄弟的心机,她完全放心那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引出一大片潜藏各处连她都不能发现的线索证据。 比如那线。 潜伏在梁上的女子唇角又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睥睨着下面跪着的女子。 也不过就是这般道行而已,也敢打阿尧的主意? .。 第八章 天地终无情 “咳……咳,”柳烟摇摇晃晃站在废墟上,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不能视物的眼睛抬起来四下茫然地转了转,直到一把被灼斓捉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听见妖尊气喘不定地问,被捉住的手腕上传来她手心的温度这说明问题很严重,草木妖灵体温一向偏低。若是柳烟能看见她,也绝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从来飘逸如仙不染凡尘的万年精灵,此时灰头土脸地抿着嘴,长长的眼睫上抖动着星星白尘,身上的青裙也划开了一道口子。 莫若皱着眉头望向稍稍稳定了一点的大地,目下青丘狐国大部都淹没在狼烟尘埃之中。即便如此,也依然能隐约看见坍塌连绵,残瓦飞灰,一代妖国大半尽毁。 方才那一瞬的地动实在太过突然和猛烈,这时才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哭喊惊叫声。 “青丘的房屋都有法术加持,怎么可能就这么毁了?果真是神界反水不成?!”鸢颜也好不到哪儿去,原本黑发黑衣,现下成了一个面人儿。 正说着话,脚下的废墟又是一震。四人一惊,莫若立刻抬起手来放出结界,将四人稳稳护住,升起到半空中。 这一回的地动比第一回更加剧烈。向下看去,狰狞的地裂如同黑的伤口,迸溅着巨石土砾zhà裂蔓延开来,楼阁殿堂初时倒坍下的残柱废瓦渐次碎成齑粉,被那裂口吞入其中。zhà裂声、坍塌声、轰鸣声、惊叫声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间杂着各种法术的bào鸣声和呼啸声,因为目盲而耳识变得格外灵敏的柳烟禁不住想抬手捂起耳朵。 鸢颜没有进结界,而是浮在外面的空中,惯常作战用的黄金锁链绕着她身周圈成浑圆,疾速飞转成一圈刺眼的金光,向外吞吐着金色的闪电。她立在中央,双目微垂,双手于胸前结印,催动着金链一圈圈扩散开去,希图用强力平息大地的躁动。 灼斓环着柳烟,蹙着眉心观察情形,只见这地动着实可怖,青丘国中四处皆是妖力镇压,却不见有任何效果,反而像是愈加猛烈。她又抬头看了看猩红的天空,咬牙道:“莫若,你替我看着烟儿。我得把鸢颜换下来,她今日在神界耗了那么多力量,怎么再支持得住!” 莫若一点头,正要接过柳烟,却见小姑娘突然挣了开去,冲出了结界! “烟儿!”灼斓才喊了一声,就听见柳烟在外面冲着正在施法的鸢颜喊道:“快停下!这地动就是妖力引起的!” 鸢颜一顿,却没有立刻停下,抬起眼睛回头看向柳烟。 莫若和灼斓亦是一震,柳烟更加焦急:“快停下!叫所有人都停下!不然只会越来越厉害!” “鸢颜!听她的!”灼斓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出声喊道。 鸢颜这才缓缓收起金链,看着莫若和灼斓。三个大妖jiāo换了一下目光,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一旁也用法力浮在空中的柳烟仍是急得要命:“快叫他们也停啊!不然青丘就要全毁了!” 这时漫天尘埃中奔过来几个泛着灵光的身影,打头的是狐国国主瞻宇和金秋青芒。 “姐姐!你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远远就听见金秋焦躁的叫声。 “瞻宇,赶紧叫你的族人停下所有法术!快!”灼斓顾不上理睬她,先急急对着瞻宇说道。 白色锦衣的青年紧皱眉头看着她,“这地动是妖力引起的,越是施法被吸收的妖力就越多,地动就越来越剧烈,至死方休!”灼斓咬牙道。 瞻宇顿了顿,转身半闭上眼睛,两手平伸身前,嘴唇纹丝不动,他的声音却霎时传遍了青丘每一个角落。 “……谕我狐族……术法全禁……为族存亡……令行即刻……” 他话音落,法术依然zhà鸣在各处,又重复一遍,才稀稀落落地渐次消隐。 面对这般的灾难,施法是妖族的本能,一旦停止施法,他们与普通凡人无分毫差别,也只能束手无策地曝晒在命运之下,受伤,流血,死亡。 灵光消隐下去,各处的叫喊便涌了上来。“地动还是没有消退!”瞻宇握紧拳头,紧盯住灼斓。 “之前吸收的妖力还没有吐尽……何况地动的源头无法控制。”灼斓抿紧嘴唇。 “我来。”安静了半天的柳烟突然出声,“我用的不是妖力,它不会吸收。我来。” “你那一点力量,哪够跟地动抗衡?!”金秋心直口快,瞪着眼睛说道。 柳烟却没有回答,只是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浅地笑了一下,便落到了还在震动开裂的地面上。灼斓看着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落在地上,半跪下去,上身前倾,两只手张开按住颤动的大地。微笑慢慢绵延开来,此时她面上的神情柔和安静,无光的眼睛仿佛是沉淀着岁月的黑色的井,口中缓缓念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只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跟着柳烟几个妖也下落到地,不过不像她实实跪在地上,仍是虚点着罢了。“怪不得……”灼斓在她身后呼出一口气,“丫头本来所修就是‘社稷’和‘重华’一系的仙术,五行属土。倒也是她擅长。”言罢顿了顿,忽的一笑,接着说:“也是怪事,怎么自从认识这丫头来,每每碰巧就是她能解决问题呢?” 鸢颜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土系的仙术居然与我朱雀一系的神术配着学,也不知道她师父是怎么想的。朱雀神术偏火xìng,不过好歹不相克就是了。” 灼斓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抱着手臂看着那个跪伏着的小小背影。这时柳烟身上已然渗出了一层模糊稀薄的白光,她手抚着的土地也渐渐平静下来,可远处的大地依旧震颤不已。 “力量不够呵。”灼斓叹息一声,“她是要跟千百个千年道行的妖力对抗,怕是不行。” 一旁青芒闻言忍不住道:“那可如何是好?烟儿前些时候受的重创还未恢复,这样下去支持不了多久!” 灼斓微抿住嘴沉吟了一下,便几步走上前去,也半跪在柳烟身后,将双手支在她背上。 青芒见状,愣了片刻,恍然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当下心凉了大半,也不顾从来不拂逆亲姐的意思,大步冲上前去,手中捧出和此时灼斓身上一模一样的青蓝光芒,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灼斓抬眼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便听见后面金秋叫道:“青芒!你干什么!姐姐是给她传输灵力,你干什么阻止姐姐?!” 青芒紧紧注视着灼斓的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惊痛和质问,仿佛哪种剧烈的感情凝噎了他的喉咙,一瞬过后他才强压着颤抖说:“姐姐……你把妖力输到烟儿身上,她还要不要活?” 不等灼斓答言,却是柳烟停下了念咒,回头冲着青芒温然一笑:“没事的,反正这个身体也早就毁了大半,这会儿能派上用场,倒是我的运气了。” 灼斓轻淡叹息一声,沉声道:“金秋,拉开青芒。莫若、鸢颜、瞻宇,助我一臂之力。” 闻言金秋立刻冲上来将青芒狠命拖开。青芒怔怔看着其余在场的大妖亦如灼斓一般,双手结印于前,将源源不断的妖力注入那个瘦弱的身影之中,那些饱含着yīn寒煞气的妖力又通过她的身体脉脉流出成纯净洁白的灵力安抚大地,突然间一种自出世以来六千年都没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漫过胸口,直逼喉头眼眶。 狐妖金秋还在全力束缚着他,忽然觉得缚住的人霎那脱力般放弃了抵抗,诧异地看向了他,见此情状不由一呆:“你怎么了?你不是要哭吧?” 强压下漫延而上的痛楚和绝望,青芒苍白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为什么?姐姐,为什么?这么多天日日夜夜,她为了与她根本不相干的妖族呕心沥血出生入死,到头来,你把她当什么?呵呵……”他一边笑着,一边后退一步,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氤氲模糊在各色灵光下的身影。 被他的样子吓住了,金秋一手抓着他的胳膊,犹疑道:“你……她的身体本来就被红莲祭火烧坏了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你不会是,”她突然恍然大悟,“对她用情了?!” 这句话倒叫青芒偏头看了她一眼,冷笑:“你懂得什么叫情?对,我就是用情了。我以为姐姐也该用情,你也该用情,你们都该用情!她倾尽全力信任我们帮助我们,那么纯粹的孩子,她不该为我们去死!” 金秋怔怔,他接着笑:“我把她当妹妹当亲人,我以为不管别人怎样,至少姐姐和我一样……到头来,呵呵,只有我一个是傻子。” “……你别傻了……”金秋总算听明白,皱眉怜悯地瞅着他,“你看看当下的情形,若不这般,死的可就不止她一个。” 正说着,前面的施法已经断断续续停下了,震动的大地也慢慢恢复了平稳。待到最后一个妖放下手,柳烟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满眼的荒芜废墟,静静吐出一口气,刹那间手一松,直直倒在了灼斓怀中。 灼斓一手撑住她,回头看着青芒。 青芒回视着她,面无表情。 鸢颜看着这姐弟俩,蹙蹙眉,冷声道:“看来想躲还是躲不过去。”转头对瞻宇,“李现在在哪里?” .。 第九章 混沌生yīn阳 更鼓已敲过了三遍,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新继位的天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后,微挑的凤眼低低垂着,细看之下略显苍白的脸上平淡无波,修长有力的十指jiāo握。这么坐了不知多久,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即便面有疲色,也掩不住通身高贵优雅的气质。 肃亲王也在书房里。不过和他哥哥迥然相反,这人歪歪斜斜随便靠在一处榻上,在越昱平纹丝不动面沉似水的同时,已经打了无数呵欠,趴在旁边小几上小眯了两觉,捏着茶瓯鉴赏了九回,其中三回蠢蠢yù动着举起那瓯想问皇帝要了,看了看座上那人的神色又憋了下去。这会子才从第二个小觉醒过来,肃王爷伸了个懒腰,倒是精神的很,抬头观察了一会儿凝肃的兄长,暗叹一声,开了口:“大哥,这都快四更了。再不睡可就天亮了。” 他这话说出来,也不见皇帝立刻反应。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这哥哥才微微动弹了一下,抬起无波的眼睛看着他,良久,长叹一声。 越昱容自然明白皇帝心中所思所郁。皇父猝然遇刺,亲弟谋反作乱,国师下落不明,正侧二妃都身负嫌疑,越昱平几近众叛亲离。 虽然知道皇帝只是眼睛看着自己,神思早跑出了十万八千里,他还是被盯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越昱容用指肚爱惜地抚着手中精美的茶瓯,悠闲道:“大哥本不须愁。凡事皆有利弊,正好乘此机会,把朝中那些个有二心的都”说着目中划过一丝狠色,右手作了个下砍的动作,“也逮得了由头,可以把宁安王室连根儿拔了。” 听了他最后一句话,越昱平紧了紧jiāo握的手指,眉心极轻微地蹙了蹙。 若是旁人,根本发觉不了皇帝的异样,越昱容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却清楚这是皇兄心有不忍的表情。他早就看出自出征回来,越昱平就对宁安王室带了隐隐的回护之意,具体是为什么倒还不明了,事情冗杂,也容不得他深入去想,此时见哥哥这般反应,脑中便转了几圈,再联系起白日里被自己和七妹调笑时他的神情,心里便存了个想法。 “皇兄,”他笑道,“听闻这次平叛,宁安王派了自家郡主助战。不知我那大嫂是个如何的美人儿?” 见他皇兄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又带了部分“瞪”的意味,他心下便更确定了几分,毕竟他话虽说得唐突无礼,他这哥哥却是自小纵容他,若非重要的人物,以越昱平从来平淡的个xìng,绝不会有瞪他这么剧烈的动作。 越昱平自然知道弟弟问这个的用意何在,只是淡淡道:“我并不想就此放下宁氏一族置之不理,但是……”末了轻叹一声,没有再说。 “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对这宁安郡主太子妃实在下不去手?”越昱容嬉皮笑脸地问,瞅了瞅他哥哥沉默不语的模样,忽地正色起来,道:“皇兄并非不知这四藩托大,早已便是我大炎一患。当初父皇为削藩固边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如今靖平、武安二王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宁安再除,兴安也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皇兄自不会放过宁安,只是皇兄以为这宁安郡主在宁氏一族倒台以后,还能当皇后?还愿当皇后?只怕是连立足之地都难有!” 他话说的狠,却句句是实。越昱平并非不了解这些情况,只是心里总还存了那么些念想,寻思着有没有办法,至少保她周全,现下听了这话,只能默默不语。 却见肃王爷难得严肃了一番后,立时又歪回了原来的样子,嘻嘻笑道:“大哥,这宁安郡主到底什么模样,能把我最是清心寡yù的哥哥都迷成这样?” 嗣皇帝又瞪了他一眼,不接话,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说的是另一件事:“你若是那么喜欢那杯子,就拿走吧。” 肃王爷大喜过望,起身来长身一拜,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宝贝茶瓯。 饶是皇帝内忧外困至此,见他那副小家子气模样,也忍不住将眉间的沉郁清减了些。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急匆匆的报声。越昱平叫那人进来,复又皱起眉,问:“何事如此惊慌?” 那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回禀皇上,苏、苏侧妃不见了!” …… 当灼斓等人出现在李珩和李身边时,李珩脸上尽是惊慌。她环视一周,末了先朝狐王瞻宇施了一礼,再向环立众妖一一见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灼斓看了她一眼,便向李走去。李珩慌乱地抱紧小女孩,却掩不住小狐妖身上仍在缓缓逸散的黑气。 那是至纯至yīn的妖气。 灼斓见状,叹息一声:“你大约从来不知道吧为何当初儿出世时,狐族长老占卜她是‘暗狐’,必要除之而后快。” 李珩果然惊慌之中露出一丝茫然,难道不是无稽之谈?那为何当初灼斓姑姑还答应救她们?再看一眼妹妹身上溢出的黑气,眼神更是惊惧。 小女孩抽泣着,显是也是害怕的很。 “狐妖一族向来在妖族中以灵力丰沛著名,却鲜有人知每五千年,便会有一个至yīn之狐降生此族,便是所谓的‘暗狐’。”灼斓解说。 天地分yīn阳,yīn阳生五行。固然术法以五行论xìng,五界却是因yīn阳之气而分,妖魔自然属yīn,而神仙则阳。可即便如此,所谓划分也不过是根据生灵身上是yīn盖过阳,还是阳胜过yīn,五界之中几乎无物能只具其一,便是紫微星主的灵气之中也必会有那么一丝yīn气。而人这种生灵便是yīn阳几近调和而居中。 “暗狐”却是一个例外。 若无阳气的禁锢,这至纯的yīn气便无束缚,便是本人也无力制约。一旦yīn气bào发,后果不堪设想。 “过去也有‘暗狐’逃脱得以生存的先例,不过都没有惹出什么大风浪。毕竟,”鸢颜开口道,一面瞥了一眼灼斓,“若无诱因,这yīn气也不会随随便便就bào发。这次却没那么好运气,看来神界入侵引起的灵能波动到底太巨,即便有心把这小丫头藏在重重结界下的主殿也没有用还是bào发了。”原先李珩带李向灼斓求救时,她就不赞成留下隐患。不过她原本便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作为神君的过去留给她的yīn霾太深,生生把她的心冷了下来。如今神妖一战,却解了她不少心结,此时便平和了许多。 李珩茫茫然看着眼前众妖,只知道把妹妹搂得更紧,却听灼斓接着说:“这地动便是儿体内yīn气bào发引起的因为是纯粹的妖气,青丘里其余妖者一旦施法救援,他们的灵气便又被儿的妖气吸收,于是地动愈发不可收拾所以也只有烟儿才可解此困境。”话说着,拿眼望了望倚在青芒怀里的女孩。 柳烟倒是有意识的。她的身体本就被红莲祭火灼至重伤,双目也因此而盲,适才又经受了万钧的妖力,早已是全坏了。此时全凭着胸中那块代替了心脏的锦烟琉璃固着她的灵识不散,三魂七魄也随着她身体崩坏散去了二魂五魄,只剩下一魂二魄被青芒强压在体内,所以才能勉强保持着神识清明。 她到了这会儿,倒淡然了。也不想自己的情状,倒是听了那几人的对话,忽的想起了一事。 那二魄的力气连供她说话都不够,她有心急,冲着青芒挣扎了半日,才勉力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仙界……yīn阳……十万年……” 见她这模样,青芒心中又是一痛,温言道:“莫急,等回去了再慢慢说,好不好?”说完心下却是一片恻然,她现在如此,往后也只会越来越差,这时说不出的话,以后又怎么说的出来?只怕是…… 柳烟这厢却是懊恼不已,心想要不留下三个魄够说话,要不一个也别留,省的还有力气想,想到了却说不出,真真憋煞人了。 她是想起了那时闯入仙界救于琰时,那些仙人们说出的必要剿杀妖魔的理由。若是一个小狐妖的灵气失衡便引发了如此灾难,那要化解所谓的十万年后的天劫,又怎么能彻底毁去平衡,统一天地间灵气为阳? 没等她想出所以然,那边灼斓看着李珩,淡淡说道:“此时儿身上的yīn气刚刚bào发过,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没等她说完,李珩已经抱紧了儿哀声哭泣道:“姑姑……求求你……别杀儿……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求求你……”声音哀婉凄绝,在场的妖精却无一动容。 “若你们要杀她,便把我一起杀了罢!”眼见众人冷漠的神情,李珩自觉无望,心一横,咽了泪水,咬牙道。 “这种至纯的yīn气bào发一次,以后积攒到一定程度,便势必要再bào出来。李珩,不是本君为难于你。”瞻宇冷冷开口,便要抬起手来。之前他答应金秋放过李,一是因为金秋亲自来求情,二是古时也确实有脱逃不死的“暗狐”,也没有造成什么祸患,因此便存了侥幸,心想既然不是必然发生,这小姑娘也无过错,何必置之死地?现下灾难已成,后患无穷,也容不得他不下狠心。 李珩忍住了抽泣,闭上了眼,搂着妹妹准备受死,一时只听闻细微的风声飘dàng。 就在瞻宇手挥下的一刹那,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道:“住手!” .。 第十章 月明行凶夜 众人皆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跳出来的狐妖金秋。她一向将灼斓奉为神明,从来没有敢违拗的时候,此时竟不顾灼斓的意志出言阻止? 她两步跳到李珩姐妹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一把抱了簌簌发抖的李,抬头瞪着手仍停在半空中的瞻宇,叫道:“不许你动她一根寒毛!”说着一翻肘,一柄反握的匕首已然横在狐王面前。 瞻宇面上的肌ròu紧了紧,正要施法的手却不肯放下,只是定定看着地上半跪的金瞳灼光的金秋,僵持在那里。 猛地把头甩过来看着远处面无表情的灼斓,金秋努力咬牙道:“姐姐,我从来都听你的话,这次却不行!我看着儿长这么大,生来如此她自己又有什么过错?我于她,便如你于我。你说,若有一天我也成了危害世间的东西,你也会做出如今的抉择,那我便立刻起来,再不管你们要做什么!” 四下里一片沉静,站在灼斓身边的莫若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担忧不已。青芒和金秋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如弟妹如儿女,他们在她心里占了什么位置,他清楚得很。方才青芒才为柳烟和她抵牾,这时又是金秋,她面上无一丝波动,他却知道这是她痛到极点的表现。 青芒对着眼前的情景,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恼恨姐姐为了平息地动不顾烟儿xìng命,这时见适才还对他做法不以为然的金秋因为李和姐姐闹翻,讶异之余,想到金秋固然任xìng娇纵,却绝非无情冷血,她对姐姐和自己,不都是至情至xìng?不禁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同盟军。但无论如何,姐姐还是自己最亲的姐姐,看着她孤立无援进退两难,他心里也不会好受。 只顾着反反复复琢磨现下的情势,他一个恍神没有注意柳烟,再看向她时,却见,只余了一魂二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女孩,此时,清亮的泪水淌了满脸。 年轻的兰妖不知她这是为何,不知所措地抱着她盯着她看。前面的莫若却如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身形微微一震,伸出手去,却是向着灼斓。 就在他将要触到她的时候,她猛地避开了朝前走去。金秋咬着嘴唇怔怔看着走来的灼斓,有些害怕有些愧疚,却始终倔强昂着头。 曾经的沧延之主走到近前,一把拽起狐妖,手上跃动的青白光芒制住了她所有反抗。 将金秋扯到后面,她看了瞻宇一眼。狐国国主立刻明白了她的眼神,一直举着的手终于携着黑紫的火焰当风劈下。 看着小小狐妖渐渐软到在哭泣的李珩怀中的身体,金秋煞白着脸冰冷着唇,僵硬了一刻,缓缓转过头看着把自己养大、被自己当成世界的姐姐漠然的背影,颤抖着,良久于这异样寒冷的风烟之中,道:“姐姐……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言罢,转身化作一道金红的火焰,消失。 灼斓依然毫不动容。 莫若却看见,远处那个倒在青芒怀中的少女,早已把眼泪都哭干了。 那是因为,她的心在灼斓胸膛里,痛的时候,她无法承受。 …… 徐三一向歇下得都比别的那些个人晚。 他虽对此也时有怨言,这怨言却常常是半真半假被他兜出来,明里埋怨,实则炫耀。 年长的内侍公公对他这偶尔得瑟的德行都颇不以为然,这在他们看来一点油水也无的辛苦差事,只要是在宫中稍有些资历的都避之唯恐不及,居然也有得了的傻子高兴得很? 他们却不知道这其貌不扬的小子的心思。徐三幼时,他家里还有几分薄资,世代务农,便也把这最聪慧的小儿子送去十里八乡唯一的书塾,指望着有一天他能读出个功名,光宗耀祖。可惜书离念完还早,在徐三十岁的年头上,自己老实巴jiāo的爹不知怎么竟开罪了县太爷,自此家境一落千丈,莫说读书,到了最后流离失所,他竟不得不进宫作了阉人。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虽念了个稀松,读书人的臭毛病却是养上来了,便是作了阉人,这厮依旧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与那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同辈中人,那简直不知超脱了多少。于是因着这识了几个大字的本事,领了记录含昭殿起居的差事,自此须起早贪黑,却也乐得其所。 这晚他又是最末一个睡的。临睡,还喋喋地冲着被他响动吵醒的同屋的小褚念叨:“不成的哦,你看这几日是非这么多,得记的那得有多少!何况我记的可是太子殿下……哦不对,现在是陛下的宫了。哎你也别嫌我晚睡吵你,这将来陛下移居到了乾清宫,还不得把我也带去?乾清宫的记注官,那可是不得了了!到那时我一定在陛下面前多说你的好话,也提携提携你!……哎你别睡啊,我正说提携你呢!”也不顾小褚不耐的表情和渐起的呼噜。 说也奇怪,夜到了四更,他却忽的无缘无故地醒了。平日睡得死猪一般,他疑惑地转转脑袋,不知怎么自己竟这会子醒了。 看看小褚,呼噜打得正酣。徐三摸摸脑门,竟是一丝困意也无。他想了一想,本来可睡的就少,便翻了个身,闭上眼,放松了又打算去睡。 就在这时,屋外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响的突兀,惊得他一个激灵。他寻思一会儿,想起来这声音竟像是太子苏侧妃偶尔弹奏七弦琴时发出的那“铮”的一声。 这大半夜的,内侍住的偏房,哪里会有古琴的声音?他暗自嘲笑自己一回,想来是睡迷了,便不理会。 他才又要闭上眼,那声音又响了一声。 这一回他可不敢不当真了,猛地坐了起来。听说这深宫里的冤魂最多,不会是哪个屈死的妃嫔宫人夜里弹琴诉冤吧? 想到这里,他冒了一身的冷汗,赶紧推推身边的小褚,却不想这小子睡得死沉,压根儿没动静。 这下子他更怕了。小褚是负责在主子们起前庭前洒扫的,睡得虽比他早,却得起比鸡更早,所以到了快早晨时,总是警醒得很,今天怎么会叫都叫不醒?不会那冤魂是专程寻自己晦气来的吧?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啊! 越想越怕,便想拿被子捂了头,手刚伸出去,却不听使唤地按了床,自己竟像着魔一般起了身! 四肢不听使唤,身子却抖得觳觫。他眼看着自己慢慢挪到了门边,伸手推开了门,一步迈了出去。 院子里月光稀澈,冷冷的月影晃动在地上,白煞煞的一片,连沙子都能数出粒来,哪里有什么弹琴的人? 他刚稍稍出了一口气,眼角却瞥见一个被月光拉得瘦长的影子缓缓移了过来。 别的都还尚可,他已是被吓得什么都不会了,裆内却是一热,两条腿更抖得筛子一般。 “你别怕。”那影子轻声道,却把徐三吓得半死,“你听我的,从现在起,你听我的。”倏忽他感觉面上一凉,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嘴角鼻端眉间,皆冒出了根根透明的丝线,绵长却刚硬,不知连到了哪里。 其实不是自他头上冒出来的,而是连着针刺进去的。只是方才他太过害怕,没有注意到脸上几点刺痛。 “你记住……你是宁安王派来的人……协助宁清莲谋刺大行皇帝……那起居注上记的……也是为了陷害于苏侧妃……混淆视听……一个月前……灵蚕陈线并未全部收回……”此时徐三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感觉面上那些线如有所引,簌簌地往他脑子里蹿着,而这话语听来也飘渺,他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重复。 说了良久,那声音似是终于满意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徐三感觉脑中一紧,仿佛那些线缠在了自己的脑核上收了收,又倏忽松开,一条一条准备退出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眼前自己脸上那些近在咫尺的线突然齐齐一顿,接着一道赤光沿着那线飞shè而来,一下子融进了自己的脑子。立时脑中剧痛,他忍不住嘶喊了出来。 徐三最后看见的情景,是自己面上的线齐齐断裂;最后听见的声音,是方才那个声音既惊更怒地嘶叫着“是谁!?”;而最后转过的念头则是,这声音,着实像是苏侧妃啊。 云袅含笑从隐身的墙角转了出来,拨弄着耳垂上垂下的流苏,笑吟吟道:“苏姐姐,好端端个孩子,你杀他作甚?” 苏绘月已是气得目眦尽裂,本想悄悄从监禁之所出来改了这个内侍的记忆,好为自己清洗罪名,却在最后关头被云袅坏了大事。 只见云袅走上前去,蹲下身瞧了瞧徐三的尸身,摇摇头口中“啧啧”道:“你看你做什么不好,扫个地啊,端个茶啊,怎么偏干了这倒霉差事?” 苏绘月这时少缓过了神,冷笑:“千算万算,没防到竟是你!你也不用为你哥哥出头,如今再怎样,皇上也不会再信他了!” 云袅调回头来,看怪物似的瞅着她:“皇帝信不信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又忽的一笑,“哦,我明白了。你自己巴巴想讨那男人的好,便以为全天下所有人都这么想?” 盈盈站起身来,她理了理身上绸衣,正视苏绘月,微笑:“我自是要为我家阿尧出头。我要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直到潦倒而亡。” 闻言,苏绘月怔了一刻,突然抖着肩膀笑了起来,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你?你以为你是谁?以我旖旎的本事,还怕你玲珑不成?” “是啊,好一个‘锦绣河山,旖旎天下’。”云袅却也不恼,悠然笑道,“不过你也别忘了,这会儿你要争的名头,可不是‘七仙’的位次。你以为改了这内侍的记忆,cāo纵他去洗脱你的罪名,你的皇帝就会原谅你?就会宠爱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出什么手段,就把你弄到这般境地么?” 苏绘月终于停住笑声,咬着嘴唇瞪视着面前的女子。 国师之妹嘻嘻笑了两声:“你想自欺欺人,那好,我告诉你。因为,”她一字一顿道,“你心心念念的皇帝,根本就不想救你。” “莫说救你了,怕是还有意无意想将罪责加于你罢。”看着苏绘月脸上的表情,她更加惬意,“你也不用怨他。男人么,喜新厌旧是常有的。现在他心尖儿上的人儿可不是你,不必说是因为你的伎俩才让她身陷困境,便是和你一丝干系也无,你男人怕是也未必不愿牺牲了你去就她罢?有人给你当替死鬼也是没用的,你再怎么想挽回也是没用的,”她眼睛愉悦地挑了挑,“怎么?说中你的心事了?姐姐也不用伤心,既然选择了把自己的希望压在男人身上,就得学会承受男人把你的希望掷在脚下的后果。” 说完这一段话,她挑起一根手指抚了抚下巴,歪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恕妹妹不能久留了,估计沿着我留下的痕迹,你的皇帝陛下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了……然后发现,已经身负罪责的苏侧妃,身边还有一个死人!你也不用想着撇清自己了,是不是你杀的,你的皇帝大概都会认定是你杀人灭口罢。姐姐看呢?” 苏绘月已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咬碎银牙,只冲着她准备离去的背影挤出来几个字:“你也别想置身事外……做出这等事,你会遭报应的!” 云袅的身影顿了顿,微微偏了头,声音清淡:“报应?那就报来。为了阿尧,佛挡杀佛。” .。 第十一章 乡关何处是 满目是层层郁郁的、直上云霄的如剑青竹,到了冬天也不见有丝毫的衰败之意。 鸢颜抱着胳臂慢慢走在氤氲着青翠绿意的寒气中,身上犹着战时袍,垂到腰际的如瀑墨发粘着草木的湿气微微摇摆。这头发在她还是神君的时候,上面总是缀满晶莹剔透的日精,把四周弥漫的神光映shè得斑驳迷离,直拖到纤尘不染的云晶地面上,美好得摇曳生姿。偏那时身份太贵重,总得结成稳重的发式,走起路来也须注意保持端静持重,反是堕到了妖界,她倒可以随意了,加上灼斓又爱极了她这头长发,闲来无事总爱摆弄成不同的样子。 她却少有这个心思,到了沧延不多时就把原先及地的长发剪去了一半还多,灼斓折腾出来的发型也过不了多久就又被她恢复成最简单的样式披散下来。 此时她微垂着眼睑,轻抿了嘴,低回寻思着几天来接连不断的冗杂是非,不复战场上冷冽睥睨模样。 虽然李之事已经处理了,但当初毕竟是沧延收留的李珩李姐妹,如今造成了如此灾难,无论青丘国主瞻宇如何想法,他们这些沧延避难者是在狐国呆不下去了。于是灼斓便又领着一众妖孽浩浩dàngdàng地来了半仙明仞的隐居之地竹池。 竹池是人间界少有的灵力炽盛之地,自然对隐藏这么多妖精大有利处。只是明仞的亲生弟弟才殒命不久,虽是咎由自取,却也和他们绝脱不了干系,是以鸢颜很质疑灼斓的决定。而且竹池离大炎帝都太近,怎么也不算很安全。怪的是,明仞居然还同意收留他们! 但是灼斓什么都没有解释。想到这里,鸢颜轻叹一声,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突然感觉心中烦闷不已。最近这丫头是怎么了?一向不是独断专行的人,坦dàng如她,怎么这些天总是什么都不愿说,惹得金秋和自己亲弟弟青芒都跟她闹僵? 还有莫若。一念及此,她忍不住咬牙恨声低念了一遍这人的名字。也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果真情令智昏啊!原先但凡有什么事,灼斓那妮子脾气古怪,她便还能去找冷静稳妥又最随和不过的莫若商量,如今可好,一样成了闷嘴葫芦,只顾着没事儿就担心地看他家灼斓几眼,有甚用处! 越想越气,她站定了,抓着胳膊的手上又使了些劲,终于平静下来,把思绪又放到另一个地方。 原来才离开青丘的那一天,她便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玄武神君。 上下打量她了好久,又沉思了半晌,直到她眺望了一下远处一个接一个消失的沧延众妖,不耐道:“有什么话请说,我还要赶上他们。” “赶上?”玄武微眯了一下眼,“为何还要赶上?” 她觉得这人估计是突遭神界变故被打击得有些神志不清,差点气笑:“不赶上我去哪里?就站在这儿跟你聊天?” “……青龙神君,已经是紫微星主了。”良久,他才又吐出了这么几个字眼。 “哦。”听了这话,鸢颜倒没什么反应。 “意料之中,嗯?”玄武见她如此,讽刺地笑了笑,“这些天来神界风云变幻,谁也没想到青龙竟筹划了那么久。如此来势汹汹,四部之中处处是他的暗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青龙一部的兵力又向来是最强的,谋刺星主的事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掩盖了过去,只说是吸收星力真气逆乱而崩朱雀白虎都因罪被镇压了,看来离轮到我也不远了。” “只要你不想着反对他,自然无事。”鸢颜挑了挑眉毛,“毕竟目下形势不稳,他不会急着把所有原先的都颠覆了。” 玄武笑意更深:“那是自然,我不会那么傻。谁当紫微星主跟我干系也不大,以前也没有被他安chā在我身边的人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明哲保身这种法子,保命可以,这神君的位子,怕是早晚不是我的。” “现在你怕是只能保命吧,”鸢颜哼然一笑。“你责他叛逆反对他,和朱雀白虎一个下场;你支持他,现在又太晚了,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玄武脸上浮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白虎确是反他了,朱雀可没有。” 鸢颜蹙了蹙眉,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妖精们,道:“我劝你莫再留恋权位了,退出是非未必是坏事。若无旁事,我得走了。” “你是真不明白?”他那奇异的神色更深,“朱雀自然不算什么好的,只是那妮子一直对恒然念念不忘,若留下她,至少也不会碍事。他为何急急把她也除掉,你不明白么?” 鸢颜长长呼出一口气,淡淡:“你觉得他想让我回去?” “……这难道不是必然的么?他处心积虑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回去之后在他跟前保你?”这次轮到鸢颜露出微讽的笑意。 玄武脸上神色变幻几回,沉默很久,才说:“你跟过去不一样了。” 鸢颜知道他的意思,遥望着那边已经剩的寥寥无几的沧延妖精,那边灼斓和莫若也朝她这边看过来:“话说得很直?那也是跟有些人学的,没法子。” 说完笑了,不再多看玄武一眼,便转身朝着那两个人小跑了过去。 …… 思绪回到当下,她才感觉luǒ着的胳膊上也结了细细的水珠。这地方的湿气到底有多大?她又抬步漫无目的地走起来。 走着走着,她渐渐觉出了一些不妥。 目光微微一偏,她又停下来,等着。 良久,一个人影从身旁的竹林深处缓缓浮现出来。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皱了皱眉。 “怎么,不愿见我?”原先的青龙神君,现在的紫微星主慢慢走过来。 鸢颜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还是淡淡的,不正看他:“有什么事?” 那人不语良久,才说:“我来带你回家。” 怎么最近尽遇见些这种人啊?!她终于将头转向他,咬牙,似笑非笑,道:“回什么家?我家被你们zhà成了海里的沙子,你叫我回哪儿?!” 对着她灼灼烈烈的眸子,隔了多少岁月再一次端详这铭心的容颜,他心中一滞,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终是说不出话来。 鸢颜那里又好的到哪儿去。太多强烈的感情汇聚在一起,汹涌得简直要把她的心魂炙烤成灰烟。怨怼,思念,仓皇,哀痛,她以为自己能挺过去熬过去,想来时间太久天地太远,再见这人也自是坦然。却终究是太高估自己。 泪水将要夺眶的瞬间,她猛偏过头去,却看见了他身后还有别的东西。 一只半丈高的金色鸟儿立在那里,正用柔和的眼神默默望着她。碰上她惊讶的目光,鸟儿抖了抖身上柔顺光滑的毛羽,悦耳地鸣叫一声,朝她走了两步,又犹疑地停了下来,歪着头有些期待又有些哀伤地看着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是她的金乌。是她还是神君时的坐骑。 “我一直替你养着颜颜。”恒然柔声说。听到这个名字,她忍不住微微一震。那时候他把它送给她,她便因为他取的这个名字嘲笑他了好久。没想到现在,这也成了不堪回首的记忆。 “你看见了吗,”良久,她才努力平静下来,却仍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颤,苦笑,“我是妖啊,现在连颜颜都不肯靠近我了。你又要我回哪里去呢?” “我把我的神骨移给你。”没等她话音落,他就沉声道。 听了这话,她却突然开朗了一点,有一种想笑的冲动:“算了吧,又移。疼得很,那是好玩的?再说你移给了我,莫若的可不就白移白疼了。要是那样……”灼斓那护短的,不要我的命才怪!后面这一句她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好笑。 谁知见了她的笑容,对面这人却沉下脸来:“你的妖骨是那个豹妖的?” 鸢颜并不知道他的心结,便随口笑道:“是啊,他为这事按着肋叫苦了好几年!” 恒然脸色更不好,没说话。饶是鸢颜一直不肯正视他,也觉察了出来。 “怎么了?”她奇道,“你把他关到结界里那么久,又伤他那么重,这会儿你倒摆起脸子来了!” 恒然没作声,眼神却慢慢黯下去,少时微微转开了脸,朝别处迈了几步,不看她。 仿佛是察觉到了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主人的心绪,鸢颜的金乌缓缓走到恒然腿边依偎着他,仰起头柔软地歌唱着,一双晶莹的瞳子里满是茫然的担忧和殷殷的关切。 恒然微低下头抚着金乌的脖颈,鸢颜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很久,他终于低声道:“那便罢了。我走了。”顿了顿,“你保重。” 这时鸢颜才终于觉出点儿什么,就在他身形淡去的那一霎那一把扯回他的手腕,又气又笑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莫若怎么了?” 被拉住的神界最高位者却只是盯着自己在她手中的腕,淡淡道:“没什么,他很好。方才你不是还念着他的名字,他又肯移肋骨给你,想来对你也很好的。不回神界也罢了。” 鸢颜一时觉得这一阵子绝对冲撞了什么。怎么灼斓出问题,莫若出问题,金秋出问题,青芒出问题,连这人也出问题?! “你……”她半晌才勉强咬牙道,“……你吃的是哪门子的飞醋?” 闻言新任紫微星主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她,只见妖界长老一摆手干脆道:“我现在说话就这样,拜那一帮子人所赐。” 恒然还是直直注视着她,见她没再说话的意思,方犹豫道:“那你……” “我不回去不是因为这个!”鸢颜已经要气急败坏了,“你是嫌这紫微星主当着太容易,诟病你的人还少,还要我回去?!你是嫌灼斓心理承受能力太强,还敢说我和莫若有什么?!” “……灼斓?”半天,紫微星主反应出这么一句。 鸢颜看怪物似的瞅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恒然慢慢缓出一口气,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双手握住她的胳臂,他嘴角噙着的笑容竟有些腼腆,“是我……过虑了。” 鸢颜偏过头去,心里气恼之中又浮起一层酸软。 见她低着头的样子,恒然心中牵牵扯扯地痛。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却被她避过了。 “别让我看你。”她低声说。 分辨出她声音里压抑着的哽咽的颤声,他长叹一声,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深深埋进自己怀里。 神族的灵气和妖族的妖气有yīn阳之分,冲突在一起如芒刺相撞,两人却谁也不肯放手。 金乌在他们脚边依依地啼叫。 “鸢颜姐!”终于一个哭腔解救了这一对备受灵气折磨的苦命人。 金秋看清眼前的情景,哑然半晌,不过向来脸皮厚,瞧见鸢颜有些尴尬地离了那人几步,她便立马冲上去,红肿着两只桃子似的眼睛瞅着她。 “你去哪儿了?!”顾不上尴尬太久,鸢颜见了她又急又气,“不管不顾地就跑,你知道灼斓快急死了吗?!“ 本来走了这几日,小狐妖便有些悔了。想回来,又觉得气恼,于是便循了鸢颜的气息先来见她,不想恒然刻意掩去了神族的气息,她又只顾哀怨着自己的心事,竟一丝也没察觉。这时听鸢颜这么说,讷讷道:“姐姐……姐姐还为我着急么……?” “小没良心的,”恨得鸢颜咬牙道,“你就是这么想你姐姐的么?枉她养你养这么大!你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冷酷无情地就那么把李给杀了!” 金秋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怔怔半晌,才突然明白过来,转身便往竹林深处跑去。 望着狐妖的背影,鸢颜气闷好久,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 “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回去了。”恒然喟叹,目中却隐隐释然,“这样也好。” 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他含笑凝视着她,目光如阳光下冰消雪融的绵延春水,穷尽一世深情。 .。 第十二章 往事不可追 初冬的早晨,清浅的霜华覆在冬青长圆的叶上描出细细密密的纹路,将那深翠的颜色也凝出yù滴的沧桑。 京城万安的天空终于明朗了,空空dàngdàng一丝纤云也无,只剩那仿佛被水晕开的寡淡的蓝,明明静止得连一线涟漪都看不见,却又似摇晃晃随时都要坠落、将底下的城掩埋成荒墟。 越昱平步出垂拱殿,殿外是铺洒的阳光。 是不是登上人间世的峰顶,就必须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黑袍的帝王微眯了双眼,抬起下颌凝望着眼前绵延的鎏金檐瓦,干冽的空气颤动着触碰他瘦削的面颊。他突然觉得这熹微的日光太过浓烈了些。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莫急催我下决定,她毕竟做了三年的太子侧妃。”以为又是二弟越昱容追来说苏绘月的处置,他淡淡说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却没听见预想中这个急躁弟弟不满的嘟囔和不依不饶的反驳。 身后那人只是静静站着,仿佛要融进清晨微颤的风中,连呼吸都隐去。 他回头,看见来人,扶在廊柱上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数日不见,那人却已然苍老了。 不必一夜白头,不必一朝伛偻,他就只是,老了而已。 云尧对上越昱平的目光,了然一笑,只是那笑意也如他的眼神一般,眼枯,笑残,荒芜了华年。 良久,越昱平开口:“果真是她?”仿佛这个臣子从未远离从未身负嫌疑,依旧波澜不兴。 云尧颌首。 “苏绘月呢?” “有她一份,但是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国师慢慢回答。 “我知道。”皇帝转回头去,看回原来的方向。 “情易误人。”国师的话还是简短。 又是长久的沉默。 “……宁言潇呢?”皇帝问,声音里听不出迟疑的意味,云尧却了解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情。 他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情易误人,难道就只单单是说苏绘月和自己? “一天前还在妖界,现下就在城外。”柳烟身上还带着国师令符,他便能根据那令牌上传来的气息判断她的所在。 果见皇帝的背影微微一顿,随即转身,再顾不上掩饰语气的担忧急躁,问:“城外?在哪儿?可平安否?” “平安与否,我不得而知。只是她还与那一众妖精在一处,到了如此近处亦不现身,恐是凶多吉少。” 越昱平嘴唇有些发白,却不再多问。又听见云尧突然问道:“太子与我,是何时相识的?” 一怔,越昱平抬眼看他许久,缓缓才回答:“先帝十七年。那时我还在书房念书,你却早已是名震一方的术法奇才了。” “是啊……”云尧轻轻眯起眼睛,长长喟叹,似也无限感慨。“转眼也快七年了。那时只觉得你这个小太子拘谨的很,不想眨眼之间,你已经是站在帝国最高处的人了。” 与云尧相识时,虽说越昱平还是十四岁的少年皇子,云尧彼时亦是少年模样。从那以来,两人一直以平辈相处,越昱平虽然觉得云尧深不可测,却也从不觉得他是年长之人。此时听他蓦地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微动,却立时理不出头绪。 “你猜的不错。”不等他发问,云尧突然笑了,像是忆起了美好的往事,这回的笑容中竟有了真正的暖意。“我确比你年长许多。” “什么术法奇才,年方弱冠便功力超群,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若不下苦功,世上哪有人能小小年纪法力便超过门中的长老?我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也未见忍过常人所不能的苦头,只是生成了一个怪物”他慢慢苦笑,“不知幸与不幸,生成了一个不能像常人一般成长的怪物。 “自我和妹妹出生,便时时显示出和寻常孩子的异处。刚刚落地便不像别的婴儿那般啼哭,我只是紧蹙着眉头,妹妹更是咯咯笑了,便已经把家人吓得不轻。再后来到周岁,发现我们两个和刚出世时差不去许多,竟是不会长的!村里的人连带我们的母亲,都觉得我们是妖孽,便急慌慌要把我俩溺死。幸而师父云游到那里,正巧碰见,也觉神异,便救下我俩带回师门抚养…… “你听阿袅总爱管人喊姐姐,可算算年龄别人叫她nǎinǎi都不为过……那个时候,师父还未出师啊,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等到我俩勉强长到十几岁的样貌时,师父已经是耄耋老人。我和妹妹算是师父这一支最年长的弟子,却眼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一个个从缠着自己嬉戏的孩子长成仿若自己的父辈,拿避讳的眼神看着自己……全天下人都把我们当成禁忌,连师父也不许我们私自出山,对外界从不说自己有这么两个弟子,我们的三师妹,却是师门内外公认的大师姐……就这么被关在师门里修炼,术法的修为又怎会低得了?……直到,直到清莲投入师门……” 说到这里,他悠长地缓出一口气,脸上又显出怀念的表情:“她入门很晚,算是师父最后的几个弟子之一。一入师门,她不多时便也听闻了我和妹妹的事情。那日她跑来看我们,我们都以为她也和别的人一样,轻蔑着我们的怪异,嫉恨着我们的‘青春永驻’,要不是来看怪物猎奇,要不是来寻衅滋事。阿袅立刻便把她撵走了……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十来岁的孩子,又是王族之后,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淌得跟河水一样。见她这样,阿袅更瞧不上眼,从那以后便对她怎么也待见不起来,我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只是个孩子,哪里就一定会像那些人一样,便寻思着日后有机会再见面时再做些补偿。谁知,她第二天居然又来了!还专瞅着阿袅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小贼一般溜进来,放下一篮子梅子就跑……” 云尧眼中笑意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深,仿佛回到了那段犹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那绿衣的女孩还捏着袖角站在面前,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有些羞怯地瞅着自己,微醺的脸颊上挂着腼腆的微笑,糯糯的嗓音试探地喊着“师兄”,哪里有半点宁安王室大小姐的样子? “后来我问她,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当我是怪物。她笑着说:‘不过是长得比别人慢些,哪里就是怪物了,反而那些人这样对师兄就不对。就像我,就因为生在宁家的旁支,连嫡支的丫鬟都欺负我。我哪里就比她宁安郡主差呢?不过是因为种种的机缘,我爷爷没能当上王爷而已。师兄也是这样,不过是因为种种碰巧,才不能跟常人完全一样,师兄又有什么错呢?’那时我听了这话惊讶得很,心想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说得出这样的道理来,后来才明白,她自幼长在那样的险恶之地,吃过的苦遭过的白眼只怕不比我少……可我那时,一直到后来很久,都幼稚地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谁也不了解……” 越昱平见他的脸色复又渐暗淡下去,知道他正揭的是心上最深的伤疤,也不打断他,只是看着他。 “也是奇怪,她来后的几年我和阿袅倒是长得快了些,总算没又被她超过了去。师父那时年纪也大了,见她和我亲近,便叫我带着她修行。日日在一起,我哪里又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总觉得她不过是个孩子幼稚得很……况且那时一心筹划着等到可以出山之日要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现在想想,自己才是真正少年心xìng,枉比别人多活那么久…… “后来的事,你便也知道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师父去世时,终于允我和妹妹出山。不提阿袅,一入江湖我便如愿以偿地名扬四海,然后被召入宫随驾,认识了你。不久清莲也出师回了王府。再然后,便是先皇帝为了牵制宁安王的那条计策。” 云尧停了下来,只是望着远方。 良久,他才喑哑地开口:“我知道是她的父兄,可那时一心笃定地认为他们罪有应得,现在想想不过下意识地为自己沽名钓誉的念头做掩饰而已。记得她曾抱怨父兄总因不得志转而苛刻待她们母女姐妹,便想当然地以为她虽会伤心,过一阵子也就罢了,却忘了,究竟是血浓于水……人不是死于我之手,但在清莲看来,我袖手旁观冷眼漠视甚至参与围捕,恐怕比那些杀她父兄的始作俑者都更加可憎可唾。于是恨我无以复加,誓要手刃于我方能雪恨。心高气傲,我丝毫不觉自己有任何过错,直到再见她……见她毁了自己……见她生无所恋……见她离开我。” “可她还是狠不下心杀我……”又顿了好久,他惨白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血色,“莲儿……你又是何苦……泯灭掉我所有的记忆,好过留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世上……” 言罢便沉默下来,只是默默地、冰冷地苦笑。 殿中传来碎碎的脚步声,想是找不到皇帝的内侍向屋外寻来了。 “相识一场,来跟你告个别罢了。”惊醒一般,昔日意气风发的国师猛地抬起视线,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越昱平,温暖,虚无,不复往日yīn鸷冰冷模样。“这场jiāo情里,我一心想扶你顺利上位,如今虽然没有我什么功劳,却也如愿了。你……保重吧。” 说罢身形缓缓逸散消失在空气里,再不留一丝曾来过的踪迹。 不知他究竟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越昱平却明了,以后,是再不相见了。 良久,他转身走回殿内,披上焦急等待的内侍手中捧着的大,看了一眼在殿内一直偷听的肃亲王越昱容,慢慢走向御座。 “自幼为人排挤冷落,他怕是一直不明白人世间的温暖为何物,只知道恩报恩、怨报怨。”他低垂着目光,像是对弟弟说,又似只是自言自语,“事已至此,究竟是,什么都晚了。” 听了大哥如同叹息般的话语,肃亲王显见没什么共鸣的感受,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哥就是太悲天悯人了些,别忘了他那相好可是弑君之罪!若不是那小子跑得快,就也该连坐。这次是白白便宜了他,你还遗憾什么?” 越昱平坐下来,没搭理他,端起内侍奉上的茶静静抿了一口。 “不过也有好处。”越昱容看他哥哥没有接话的意思,便自顾自又哂笑道,“这可把苏绘月的嫌疑撇了不少,也算给大哥台阶可下了吧。” 皇帝放下茶瓯,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撇了不少不等于撇清,不过看来最近宫里的事端该少了。” 越昱容挑了挑眉,表示没听懂。 “前些时候是我脑子有些乱,只觉得有疑点,却没想清楚究竟是谁。今日云尧现身,我倒明白了。”皇帝慢慢说,“想以苏绘月cāo纵这一干事的精明,又怎么会偏遗落了一两个宫人没有清干净记忆?还有那枚玉佩。自更不会愚蠢到在事发之后去杀了那个内侍。这些蛛丝马迹,恐怕都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在看来,应是云尧的那个双生妹妹不错了,为兄长出气而已罢。” 越昱容皱眉低头想了一回,脸上露出恍然的颜色,道:“可不是!这皇宫的结界还是云尧原先布下的没有换,若不是宫里的人,别人想要进来还耍这些手段,那要不是法力超绝的人,要不就得是这样的对云尧法术惯熟的人!”咬咬牙狠狠接着说,“竟被这女人摆了一道!” “罢了,云尧既已离开,量她现下也随他去了。”越昱平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目下朝中两位国师都空缺,这才是要紧的事。” 越昱容知他不愿追究,也懒得说破,又想起了先前的事情,歪过身子挑着眼睛笑道:“那哥哥是不是打算把侧妃娘娘放出来啊?” 皇帝的视线在折子上缓缓移着,良久才答:“还不是时候。” 这倒叫肃王爷惊奇了。 “与弑君有牵连不说,她父亲苏演原先的那些部众大多已身居高位,都是她身后的势力。目下后位空悬,她又是宫中唯一的妃子,此时若轻了此事,那些人恐又生事端。何况,”座上的帝王轻抬了一下微挑的凤眼,“那些拥兵之臣,也该灭灭气焰了。” 越昱容被这潜隐却冷冽的帝王霸气感染,不由一夜来首次挺直了腰板,嘴角扬起一个帝王家才会有的骄然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座上那人。 果然是我的哥哥。他心中想。无论何时,都首先是坐拥天下俯视苍生的,帝君。 .。 第十三章 青木换戈金 正是初夏晴好的天气,明湛的碧空中悠悠浮着几缕浅淡的云。半山腰上的萋萋芳草茸茸地抚着人的脚踝,如云压雪的荼蘼正开到最好,甜香的气息化进懒洋洋的风中,缠绵成悱恻。 “今年的荼蘼开得可是比往常早多了。”于琰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细看之下,她那松松绾起的长发上犹带着未干的细细水珠,白色的中衣外面只罩了一件丁香色的绫袍,显见是才沐浴过的模样。 她身后几步外慢慢跟着的白衣男子随着她的话语看了一眼四周盛放的白花,没有接话。 “你叫我来做什么?”紫衣的女子背起手,轻快地跳了几步,掉回头活泼泼地问道。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让殷琊山即将晋位的荧惑星随时随地都沉稳持重不苟言笑,也太难了些。 白如琛站定,轻轻叹息一声,开口,却是冲着另一处,比平常的声音略响亮了些:“烟儿。” 于琰微讶地瞅了他一眼,便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正犹疑地怯怯从不远处一株荼蘼树后面转出来。 “这就是你前几天捡回来的孩子?”她微带好奇地歪着头瞧那女孩,“看起来根骨倒是好得很,你是要收她作三弟子喽?继承了星位果然就是有好处啊,收弟子也不用再问师父同意了。”后一句是饱含遗憾说出来的。不知为何这丫头别的不爱,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多收徒传道授业,可惜总被上面一干师父师叔拘着,于是现下就只有凌月一个跟着她。 听了这话,白如琛微微生出些好笑的感觉,倒把要说的正事先放下了。“这话怎么说?孟师伯入仙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你往后想收多少徒弟还有谁拦得?” 却不想于琰脸上却现出忧愁伤感:“……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没心没肺?虽说入仙是好事,也是师父修成大道……可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白如琛见她沉默下去,赶紧笑道:“怎么就见不到?别人许是没机会了,可你将来不也是要入仙的?到了仙界,想见还不容易?” 这开解倒真令女子脸上的戚戚之色减退不少,她想了想,点头笑着“嗯”了一声。是啊,怕什么呢,多年以后,师父,净师叔,如琛师兄,这些她放不下的人,都能重逢在那飘渺却真实的地方。怕什么呢。 这时小小的女孩已经踟躇地走到了两人近前。于琰笑吟吟地低头看着她,却听白如琛道:“你握着她的手。” 怔了一下,她依言照办。先是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女孩的左手,却不期然脸上的笑容慢慢淡褪下去,仿佛发现了什么,她又把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握了上去,阖上眼睛静静不说话。 女孩有些胆怯地看着她,又转向自己的师父,逢上师父安抚的微笑,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良久,于琰睁开眼睛,松开手,掸了掸孩子肩上的灰尘,下巴朝不远处的花树点了点,笑道:“烟儿去帮师叔拾些荼蘼花来,可好?” 见女孩跑远了,她才面色凝重地转向自己师兄。 “你也察觉了吧。这孩子的灵气初一看似乎带着草木的清气,可是……”白如琛淡淡道,“细细探查,那草木之气下面,却是金戈之气。” “那倒还不是最重要的。”于琰接道,蹙起了眉心,“这金戈之气太过刚强……实在是……” “百年难见。”白如琛把她的话说完,“这般浓烈的金戈之气,生乱世而纵横天下铁马江山,是霸主之象。” 于琰怔了片刻,犹豫道:“可当今不是乱世啊?这孩子又怎么能当什么霸主?”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不过想来此种特异的金气纵然少见,也未必全都生于乱世,只是乱世之中格外引人注目而已。这孩子将来未必就会掀什么大风浪。”白如琛遥目看着四下拾花的女孩儿,这般回答,心中却有几分担忧。 这孩子的身份……虽然殷琊山从不参与朝廷之事,白如琛却也对当下的形势了如指掌。皇帝与四方藩王的矛盾日益加深,只怕将来冲突是免不了的。这孩子是宁安王室的嫡长女,现下虽是困于灾厄,说不定将来便是宁安王。那么便是乱世与强金相逢……翻手云雨颠覆天下,亦是情理之中。 “无论怎样,一将功成万骨枯。兴亡都是百姓苦,这强金终究不是吉兆啊。”于琰不知晓她的身份,心中所虑却和白如琛一样。“何况这孩子身上还有那股草木之气……也是奇事,金克木,怎么她金气已经如此强烈,还容得下这木气?” 白如琛沉吟道:“我倒觉得……那草木之气固然柔和,却较那金戈之气一丝也不显势弱,反而能盖过金气存在她体内。可见这木气的强横啊……” “我看这草木之气是外来的。”于琰沉思一刻,下结论道。 白如琛何尝不曾想到这一点,只是这木气的来源还需再细细追查。他来找于琰倒不是为了这事:“现下她年纪还小,两股气都还不强。将来她年纪渐长,恐怕根本承受不起这两股气相斗。我是想请你带她修习一些朱雀火术,也好压制那金气一些。” 于琰想了一想,点头笑道:“这法子最好!”又转了一圈眼珠,背着手笑嘻嘻瞥着师兄,“我教她的,可该算我徒弟!” 白如琛无可奈何看着自家嗜徒如痴的师妹,摇头浅笑。 …… 青芒缓缓张开双眼,瞳中浅青色的光华慢慢暗淡下去。他低头看着仿佛无知无觉的柳烟,淡淡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 这几日柳烟终于支持不下去,余下的一魂二魄几次都险些逸散,亏得青芒拼力压制。她现在虽说仍是活着,却也只是这般终日混混沌沌昏睡不醒,只余几缕浅淡的呼吸进进出出。青芒已是快绝望了,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地一遍一遍潜入她的灵识寻找救她的一线希望。可惜虽然弄清了很多事情,希望却根本没寻着。 原来她本身是金戈体质,却因为灼斓灵识的植入而具有了草木之气。然而随着灼斓灵识离体,这外来的极强的草木之气也随之而去不少,才会使她在破仙界入口法阵时运出了金戈之气。而她又修习了朱雀火术来压制金气,如此五行之中她占其三,自然灵力得天独厚与众不同,才被云尧当成了天生齐备五行之力的“天命之人”。也正是天生克木的强金之气护住了她的心脉灵识,是以竟没有被灼斓的灵识吞没。 可这些对救她来说都一点用也没有。她的机体已然崩溃,加之三种相克的气不受制约引导开始相互冲突,根本就已经回天无力。 紧了紧托着她肩头的手指,青芒从未感觉到过如此的无望和无力。 “……青芒?”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来,把他惊了一下,还以为是柳烟醒了。 却是金秋有些踌躇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原本就稀薄的阳光。 “我回来了……”她低声说着,和往日的嚣张任xìng完全不同,“本来想去找姐姐的……看见正布置重建沧延和安置族人的事情呢,就没过去……” 见青芒还是不说话,她续道:“我在……我看见李珩和李了。李珩正带着儿走呢。” 原来狐妖从鸢颜那儿跑走,就想直接去寻灼斓问清楚。半路上却正好撞见李,怀中抱着一只安睡的小狐狸。 “……灼斓姑姑说,不毁去儿的内丹,将来就必会再引来灾祸,她也是无能为力……”李珩脸上泪痕未干,“不过她留下了儿的灵识,植在这只小狐狸的魂中。只要她慢慢修炼,总也能成妖……” “……这能行么?”摸了摸小狐狸耳上的茸毛,金秋迟疑地问。 李珩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她根本修不chéng rén形……便是修成了,那儿的灵识还剩下多少,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不得而知……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她有些惨淡地笑了笑,“我这便带她去寻找适宜的修炼之地了,金秋姑姑也保重吧。” 说罢便绕过金秋慢慢向竹林外走去,背影憔悴却安详。 “……所以我想,姐姐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她既为儿留了后路,那这个柳烟,她也不会肯害她xìng命的罢?”金秋拿手指在门框上划拉着,口中喃喃着劝他。 良久青芒才有了反应,笑了:“是啊,有后路。烟儿不是妖,不是什么变来的。难道她还能找个活人把烟儿的灵识植进去?不说这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就算成功了,那要烟儿以后如何自处?” 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金秋有点被吓住了,愕然半晌也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于是两妖便这么相对沉默下来。 一时只能听见初冬的风轻轻击打着屋外深翠的竹叶。 金秋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也不习惯对着这样的青芒,便转身靠在门框上对着外面满眼不合时节的碧色。 张望了一会儿,知道看不见竹林深处灼斓与众长老议会的情形,她微微懊恼地撅了嘴靠回来,有些后悔自己赶上了却因为不好意思而没有参加。这时,她眼睛余光突然捕捉住了一个不期而至的身影。 是明仞,在竹池收留了这群妖精的正牌主人。 他不是看不惯妖孽,早早就去了别的地方么?怎么现在又出现了?金秋心中哼了一声,不满地盯着那个背影。 他去的方向,好像是他养荷花的那个池子啊?她踮了踮脚尖,好奇。他回来不先回家,去那里做什么? 扭头看了看屋里的青芒,看来那副样子是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她又转回头去,考虑自己是不是跟上去。 又看见另一个方向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形正慢慢显现,却是长老们已经议完了事。 看见倚在门边的金秋,灼斓怔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往这边走来。 莫若直在她身后朝金秋使眼色,示意狐妖赶紧去赔个不是服个软,就没事儿了。 金秋瞅着越走越近的人,低头看了看纠结在一起的手指,憋了半天,才抬头挤出个“姐姐”来。刚唤出声来,看见灼斓平静无一丝波澜的眸子,又立时把鼓起的勇气给打灭了回去,又过了老半天,才有吞吞吐吐道:“姐姐……那个……我刚看见……”她原是想说看见李珩这件事,话到嘴边却觉得说不来,于是临时改了,“看见明仞回来了……朝莲池那边去了……” 原本是一句没话找话,却令灼斓面色一改,也顾不上金秋,低声叫了一句:“不好!”便急急向明仞消失的方向奔去。 .。 第十四章 冰雪含明光 等灼斓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瞬间万年的妖尊的脸上晃过一种极少有的惊怒之色。扬手一道雷霆,暗蓝光晕以万钧之力碾过满池破碎的残荷和凝定冰寒的波光,绵延数十里的如戟怒竹齐齐悚然呜咽,她生生把明仞自那他紧紧扶着的那个东西旁边逼出了五丈开外。 隐居的散仙挣扎着站起来,一向疏无表情的面上竟现出不管不顾的决绝执拗,一挥手自虚空中握住一柄寒冰凝成的长刺,竟足足二丈有余。 灼斓压根儿连看他一眼都懒得,径自冲到那个东西前,蹙眉抿唇查看。 那是一口冰棺。 四壁皆是晶莹剔透冰雪堆成,渺然的薄烟白雾徘徊萦绕,只是走到近前,便已觉寒气入骨。 那其中,一个暗红衣衫的女子静静仰卧,两手合于胸前,二十岁上下年纪的面容清丽绝俗,安详恬静的模样仿佛随时会张开如星明眸,朝你温然而笑。 兰妖手支棺沿伏下身去,细细看了一会儿,眉蹙得更紧,口中喃喃道:“晚了。” 细看之下,她周身缓缓不断地散发出极浅淡的白光。那是比玄冰更寒凉的极冷之气,正由她身上蔓延而出,包裹住整个冰棺。 全神贯注中,不期然颈上一凉。 她缓缓起身,回头看着手持长刺抵在她颈上的明仞。 莫若金秋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灼斓原本刚恢复灵识不久,法力已是大不如前,加之这一段时间来遭受的重创和无止的奔波,早已心力jiāo瘁力不从心;此时又勉力维持着那具冰棺周围的寒气,更难有余力旁顾其他。心中清楚这些,莫若不仅忧急难耐,只是面上不露出来而已,金秋可就没有那么好定力,立刻叫起来:“姐姐!明仞你干什么?!” 明仞却似根本听不见别的那些动静,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良久才缓缓道:“真是你杀了经遥姐姐。我原先还有些存疑,今天见了,明释果真说的不假。”语气虽是平静,那刻骨的恨意却是谁都听的出来。 灼斓只是淡淡看着他。 那棺里的女子,正是明仞的族姐,上古四大巫觋家族之首江南明家最后一代的天才巫女,死于最后的族灭之祸中的,明经遥。 亦是那场动乱之后,沧延山兰妖灼斓收养了明族最后的两个血脉,明仞和明释。 千年来早已将诸般世间事淡看如云,明仞一向清心寡yù淡漠不问世事,然而明经遥,是他永远的刻骨铭心和不能释怀。此时见灼斓不说话,他再也不能强撑平静,咬牙质问:“经遥姐姐何辜,你要杀她?两千年了,你把她放在这冷冰冰的盒子里,何曾让她安息过?!”其中悲愤痛恨,听者惊心。 可是灼斓犹是一径淡漠,注视了他很久,才长长叹息一声:“我一直不愿说。你为何不肯放过自己呢?她早已过世许久,再去纠缠往事又有何意义?” 明仞冷笑一声:“我并不想纠缠,只是姐姐的仇,我不能不报。” 微抬下颌,灼斓淡淡笑了笑,道:“好,我告诉你。明经遥是我杀的。她没有任何过错,也未曾触及妖界和沧延的利益。我杀她,只是因为,我要她的命。” 真听到了这句话,明仞的眼中却隐隐滑过一丝仓皇而茫然的神色,握着长刺的手指下意识紧了又紧。 只听灼斓接着说:“明经遥,是我一辈子唯一的错误。” “错误?”明仞惨淡地笑了一声,“你把随便毁了一个那样的生命说成错误?果真是草木所化,没有心的。” 灼斓还没有说什么,那边一直听着的金秋早抢先骂起来:“什么屁话!你才没有心哪!” 莫若却知道灼斓说的是什么,只是默默苦笑。那时他眼看着她一时淘气兴起的游戏之作,劝了两句见没作用也就罢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料到竟成了今天的局面。 果然听见灼斓又说:“我的错误,不是毁了她,而是造了她。” 看着明仞微微一震,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不敢肯定,连目光涣散了一些,她笑了笑,续道:“是,明经遥甫一出世便夭折了。后来那个名满天下的巫女,是我分出自己的骨血和魂魄造出的孩子。” 莫说是明,连金秋就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 “那时候,我在山里呆的无聊得很,就想出去走走。毕竟总隐藏妖气也很麻烦,就想,干脆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和人间界合适的孩子糅合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正好碰见了那个垂死的婴孩,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明经遥。” 灼斓停了停,叹息一声:“你从未发觉你的经遥姐姐和我形容相似么?” 这时明仞早已是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凄然。是的,他发觉了。 “那到底,经遥姐姐,是谁?”良久,他才艰难地问出。 “最初是我,后来,也是她自己。”兰妖平静地答道,“我分出来一魂二魄放在那婴儿体内,又重造了余下的二魂五魄。只是这二魂五魄没有灵识凝结,都需依赖我的魂魄而存。一开始,我便通过她的眼看、她的耳听,她的一举一动便是我的一举一动。后来她慢慢长大,竟像是有了些许自己的灵识,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许是被我的魂魄浸染,那些造出的魂魄没有完全依从于我的,反而渐渐生出了相类于我却不全是我的意识,经常我也弄不清那些想法是我的还是她的。再后来,你就知道了,那三大家族围攻你家,明经遥并未战死与他们之手,但是那时候,”她顿了顿,“魔界正值动乱,波及到妖界,情势实在不容乐观,我必须收回那一魂二魄,才能全力应对。所以,我收回了。” 明仞手持寒冰长刺木然听着,灼斓停下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莫若看准机会,立刻一个瞬移至灼斓身前,赤手握住架在她脖颈上的冰刺,微一使力,那坚冰长刺霎那间粉碎成齑末。 金秋也扑了上来,一抬手用匕首抵在明仞的脖子上。 莫若这才回身查看灼斓是否有碍,见她依然淡静,身上的寒气仍在一刻不停地向外散发。 他皱了皱眉:“原先你把她放在你的洞府下面的寒潭里,倒也罢了。这莲池原本就比不上寒潭的寒冷,现下又被挪出来了一时,纵是你用寒气护着,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我知道。”她咬了咬唇,“可是必须得保住她。这是救那丫头的唯一办法了。” 莫若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当时从沧延退出来的时候,他还疑惑她为何非要带上这笨重的冰棺,还要耗费大量法力保持足够的寒冷。原来那时她便已经为那孩子备好了后路,虽然并不知晓后来会发生这般诸多的变故,但她料想神妖之战怕是百日之内难以了结,所以便想若真不行就把那孩子的灵识挪到明经遥的身体里来,毕竟既然能容下她的灵识,那柳烟就一定能被明经遥的身体接纳。 “竟然就差这一点吗?”灼斓恨道,“今晚有客星现世,星力强盛,是给烟儿换身体的最佳时机。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何必等到这时?现在竟……”话说不下去,只是赌气般地长叹一声。 那边明仞终于梦醒一般看了过来,一直涣散的目光也凝聚了起来,“你……”他吐出一个字来,又恍惚了良久,“你要把姐姐的身体……给柳烟?” 灼斓将目光移向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不由一软。无论是作为明经遥还是灼斓,他都是自己照看长大的孩子。而且她也深知,他和他弟弟明释不同,纵是有再多的恨,他也不会忘记那些与恨相对的美好;便是冷眼旁观世事,他心中的热都从未消失殆尽。 换了自己,也不会有别的反应吧。她心中想道,便说:“是。你可愿意?” “姐姐问他干嘛?!”金秋先嚷嚷起来了,却听灼斓吩咐:“金秋,把刀放下吧。” 明仞定定端详着灼斓,眼神还有些茫茫,却已经恢复了大半平日的冷静清明。没有想太久,他便淡声道:“这般也好。姐姐……也会高兴这么做的。”声音之中隐隐苦涩。 灼斓点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准备施法。”却被莫若拦下:“现在你法力枯竭,如何完成得了这样大的法事?转移灵识的时候必需她完全信任施法之人,除了你谁还能行?” 青芒……金秋脑中立刻反应出一个答案,不过看当下气氛没敢说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妖尊脾气上来了,“不行也得行!” “若是……神族和仙族有办法护持ròu体不朽。”一旁明仞冷不丁chā了一句。 “这儿哪有” “啊有的有的!”金秋福至心灵,马上打断了妖尊的发飙,转身脱兔一般飞跑着走了,留下两个不明所以的妖,和一个面色惨淡的人。 …… 看着金秋拖来的一神一妖,明仞倒不似莫若灼斓那般讶异。他久居竹池,早已与这里所有的草木生灵都心识想通,纵使恒然特意掩去了身上神族的气息,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竹林里那些静默青翠的观望者。 若是换旁的什么时候,他总也会对这难得一见的神界之主产生一点兴致。不过今日实在情况特殊,他只瞥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冰棺的方向。 如此,他两千年来心心念念不肯忘却的人,是谁? 是这冰凌中静静躺着、浑然不理外界纷扰的女子,还是那个于残火荒墟之中向他伸出手、抚养他长大却被他yù恨不能多年的妖? 一念至此,他看向那妖。正对着赶来的朱雀急急说着什么的她,浅青的长裙素净的脸,一如千年前一般温淳清越,却因这接连的变故让憔悴疲色爬上眉角,不复彼时生动模样。 罢了。他垂下眉眼默默一笑,苦涩亦释然。既然如此,无从去爱,亦无处去恨,便放手吧。 此生,已矣。 …… 顾不上他这边的心绪起伏,那边是已经混乱一片了。对于金秋第二次跌跌撞撞地冒出来,鸢颜的心情只能用“惊悚”二字来描述了……淹没在狐妖的叽叽喳喳中半日,她也只弄明白了“灼斓姐姐很着急”和“找的是青龙”这两件事。 这会儿总算把事情的所以然听明白了,她默然片刻,感觉头有点大。 “……我知道这个不太……可是时间紧迫,你就帮帮忙吧!”兰妖还在捉着她的衣袖念。 我帮忙?我帮忙?!明明你想让帮忙的人不是我吧?!朱雀嘴角抽了一下,狠狠瞪了灼斓一眼,还是把头转向了身后的人。 新任的紫微星主对上她的目光,沉吟了一下,道:“这也不算什么难事,我帮你就是。” ……你帮的也不是我,你们搞清对象行不行?! 听见他的话,灼斓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剩下这些人便站在一旁看着恒然施法。 金秋早忘了她跟灼斓刚和好,这会儿聒噪个不停。“咱们好大的面子啊,能动用得起紫微星主哎~”她趴在鸢颜肩上笑嘻嘻嘀咕半天,见鸢颜终于开始翻白眼了,她才满意地又晃到莫若那里握住莫若的胳膊:“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回海里去?我在这里可呆烦了~” 莫若心想你跟灼斓闹脾气这才刚到竹池几个时辰就烦了?刚想开口说话看见这丫头又往灼斓那边摆了过去。 “姐啊~我一直还觉得你就算好屯东西,也不用屯死人啊原来你是早备着呢~”她指着正被施法的冰棺说,又如她所愿换得了几个白眼…… 金秋笑眯眯正想再说什么,却不料被一直静默的明仞打断了。 “……有人离开竹池了。”他紧皱眉心,低眸体察一时,沉声说道。 灼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闻言,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忙问:“是谁?” “一人,一妖。” .。 第十五章 回首是海烟 青芒背着柳烟在密不透风的竹林里匆匆行着。 细细的汗珠爬上他的前额,为了防止惊动道行精深的灼斓莫若,他不得不用步行这种方式带着柳烟潜逃出来。而他背上本应无知无觉的少女,细看之下此时却是微睁着双眸,雪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颜色,却隐隐现出一丝顽强的神情。 终于走出了竹林的范围,他缓口气,轻声对背上的女孩说:“咱们已经出来了,就快能进万安了。” 没错,青芒是要带着柳烟去京城。 适才觉察到一直昏睡的她竟然微微动弹了一下,他又惊又喜,以为几天来不断给她灌输法力终于有了效果。低头看去,却发现她依旧气若游丝,面无人色。 “……青……”她将眼睛打开了一个细缝,模糊看见是他,却已然耗去了大半的力气,连他的名字都唤不完整。 “你要什么?喝水么?饿么?哪里痛?”他赶忙问,又紧接着补充一句,“你别说话,动动眼睛示意我就知道了。” 她却不给他反应。又阖上眼睛缓了半刻,她才又声音微弱地断续道:“……带……宫……” 青芒却马上明了了她的意思,心中那丝残留的喜意被彻底扫清。她想去再看看她最牵挂的那个人。此时她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 纵然如此,他不敢有半点延误,立时背上她便走,一路赶到了这里,赶出了竹池,站在这枯草连天的莽莽原野上。天色已经暗了,不知哪里来的翻腾的yīn云层层叠叠喑哑着、倾轧着,日光早已隐去,月光却不出来,极目远眺,天地只余灰蒙蒙的沉寂。到那个城郭便是最快的马也须一整日,但这对青芒并不算什么,只要出了竹池的地界,他马上就可以施法带着柳烟到达万安。 然而就在他准备这么做时,背上的女孩突然微微一震。 青芒一惊,这动静对于她来说,已是情绪剧烈波动的表现了。 他站住,偏过头,仔细谛听一时,恍然明白了缘故。 不多时,便见自远处匆匆奔来两骑。两个白衣青年骑在马上,近前来能看见俱是焦急沉重的表情。 其中一人不等马完全停下,便一跃而下,就着那股被甩下来的冲力直奔到他们跟前。后面一人也没有慢多少,便停在了柳烟面前。 这时柳烟竟不知哪来的气力,半开了双眼,竭力对来人扯出一个浅到极致的微笑。 “……烟儿……”郁和清凝视她良久,只费力挤出这么两个字来。……她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痛得很,苦得很? 随后到的曾睦甫一瞧见自己师妹的样子,也是惊痛得脑中空白,讷讷半日说不出话了,此时听见师兄开了口,自己才恍然一醒,忙强笑着问:“师妹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感觉柳烟在自己背上极轻地动弹了一下,青芒沉吟一下,替她回答:“不碍事,前些时候耗法力太巨,还在调养。我正要带她去寻访隐居诸川郡的半仙赵轻凌,他专长帮人恢复灵力。” 曾睦一向细心,看柳烟的神气并不完全信青芒的托辞。郁和清更甚,只是关心则乱,一时竟理不出这话的真假究竟。然而纵是他们再多疑惑,他们要去做的事也是半点拖不得。 这边柳烟也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们。曾睦赶紧说:“我们要去仙界,突然感觉到你许久没有出现的气,便寻着绕道过来看看你。” 柳烟当即心下了然亦释然,竟拼着这力气说出句子来:“你们……快去救……凌……师姐……我……不打紧……” 她的两位师兄对视一眼,又看见她焦急的眼神,再听见青芒又说:“你们快去吧,早一些希望就大一些。不然烟儿也不会安心养病。”于是咬咬牙,跟柳烟道一声“保重”,便转身上马。 柳烟用尽力气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郁和清在马上最后回首看她,看着他们消失在天边。突然眼泪就流下来。 青芒心中大痛,回头去看她,却见她颊边挂着泪,嘴角挂着笑。想来,来不及回师门,却竟在这里再见了自己的师兄,听闻自己的师姐也有可能获救,她心头不能放下的这些事情,也能安心了吧。 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青芒微闭上眼,一刻后猛张开,瞳中青白光芒一闪,一人一妖便消失在原地。 …… 灼斓等人冲进小屋,果见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兰妖恨恨一顿足,半日说不出话来,“马上就到时辰了!……他竟把她带走了!他们会去哪儿?!” “你先别急,想想青芒这时最可能去哪儿?”鸢颜跟进来,抱着手臂蹙眉道。 “我费了这么大功夫!若不能在她身体完全损坏之前把灵识转到新身体里,就根本没救了!他……”灼斓一时还是无法平稳情绪,听了鸢颜的话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道,“我想不出来。都到这时候了,他能去哪儿?” “咱们赶紧去找吧!”金秋急急叫道。 “天地这么大,上哪里找去?”灼斓咬着下唇,紧锁眉头。 这时莫若走过来,道:“他带她走,不外乎是想再寻可以救她的地方……那么他可能会想到人界的几个术法门派去,或者仙界……但如果……” “那咱们就分兵去那几个门派和仙界啊!”没等他话说完,金秋又急xìng子地嚷起来。 灼斓咬唇只沉吟一瞬,便道:“无论有没有用处,都得试试。马上把长老们叫来!” 莫若沉思地看了她一眼,未尽的话也没再说下去。 但如果,不是青芒要带她走呢?……可是若说她自己要走也太匪夷所思,她怎么可能醒来?那余下的一魂二魄也早已残损地连她的命都险些支持不住,哪里能给她睁眼的力气? 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赶来的长老们。 ……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垂拱殿里亦是灯火通明,年轻的皇帝半倚在御座上,手中松松握着一册本章,目光仿佛漫不经心地掠过上面的字句,面色安详而平静,只有微锁的眉心透漏出些许这位君主的真实情绪。 殿中没有旁人。新继位的皇帝偏好清静,也不喜太多人在旁伺候,批阅奏章和读书撰文时更是如此。 夜里起了一层凉风,从紧闭的窗缝中窜进来一些,搅乱了四面烛火,一时殿中有些影影幢幢。越昱平抬头看了一看,微紧一下眉头便又低下头去。宫女隔一段时间会静悄悄走进来剪去灯花,他此时也懒得去管。 就在此时,他突然没来由地心中一紧。一种莫名酸楚的疼痛如潮般袭上他的心头。他微一怔愕,恍惚想起这种感觉似乎以前也曾有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了,原来是……那个时候。他想起来了。那时他第一次走进国师莫释诃的后花园,第一次看向那个莲池……那个锁住了她的莲池。他看着平静的水面,突然心中就痛起来。 越昱平猛地站起来,四下一阵环顾,却什么也没发现。 怔怔又立了半日,他突然一笑。怎么会是她呢?这宫殿四处封闭,半点动静都无。何况,她若来了,也怎会不出来和他见面。那笑容里,有自嘲,也有苦涩。 他又想起,那时他救她出来后,那一夜风清月白,也比不过月下她那素若青莲净如白梅的容颜,那清越温雅肝胆冰雪的风骨。 想了许久,他自失一笑。今天是怎么了?竟一直在想她……或是,从来就未曾停止想她,只是强压在心底,用事务冗杂塞满心头,好不让想念在自己不留意时,冒出来,涌出来,瞬间疯长成暗伤颓废。 皇帝坐回原处,重新摊开一本奏折。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烛火的yīn影里默默注视着他,像是要把这灯下疾书的剪影一笔一笔刻进脑,刻进心里,刻成最深最痛的印迹,连死亡也带不去。 青芒搂着柳烟的肩头,隐身观察着四周。他心中除了悲和痛,不知怎么突然泛起一丝焦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又或者是离了竹池太久。离了竹池太久又怎么样?反正姐姐狠心若斯,留在那里也是无用……可是姐姐真的……真的没有办法救烟儿……?会不会离开竹池反而害了烟儿? 他吸口气,晃了晃脑袋,使劲把纷乱的念头赶走。已经出来了,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还多想什么? 一个突然的响动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了。 有人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没有通传,没有行礼。那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踏进殿来,身后门也不关。 越昱平抬起头来。 “殿下。”走到殿中央,昔日的太子侧妃微微一笑,一如过去那般唤他。 越昱平并不惊慌,依旧平静地看着她。也不问她是如何从监禁的地方逃出来的,又怎么通过那么多内侍宫人,来这里做什么,只是一言不发。 苏绘月凄然一笑,那笑意竟连青芒看了都心惊。“我把外面那些人都杀了。可笑还有一个术士侍卫想要拦我,呵呵,他哪里是我旖旎仙子的对手?” 她的语气就像在说自己的刺绣手艺胜过了哪个宫女一般。 青芒明白了。自云尧一走,朝中就连一个国师也没有了。宫中的结界也随即削弱,他这样的妖精若在平常还会有人发觉,此时根本无人知晓,也怪不得她能轻而易举逃出来杀进内殿。 越昱平只是jiāo握手指平和地注视着她。他的佩剑此时挂在墙上,云尧留给他的护符也已用完。无法可施,他只是静观其变。 苏绘月却突然笑起来,笑声如银铃清脆,此时回dàng在空dàngdàng的殿中,却只剩诡异。 她笑出了眼泪,透过泪光瞅着书案后的人。“殿下殿下……”她笑着念道,“何苦绝情至此?何苦绝情至此……” “此”字还未吐完,便见她一纵身飞扑了上来,指间寒光微闪。越昱平一惊,没料到她竟毫无预兆地发出攻击,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沉,半躺上身想躲过刺来的利刃。 便是如此,恐怕就算伤不到要害,也必要伤及肌理了。若那刃上有dú,也还是难逃此劫。那一瞬间他的脑子竟飞速把情况分析了一遍。 却没有预想中的利器刺入血ròu的痛楚。 他马上向旁边一侧,避开方才的方向直起身来,却在看清眼前场景的一瞬,心脏停顿了一时的跳动,绝眦yù裂。 苏绘月在距书案半丈的地方被迫停住,挡住她的人两手紧紧攥着她手中的匕首,而那匕首的另外半截,深深扎在那人的胸口上。 乍一看,他还以为她穿的还是临走时专门穿给他看的妃色长裙,细看之下,原来她一如既往地喜欢素净的颜色,是一身的雪白。 那雪白,已经被染作了明艳的红。 刺进她胸膛的匕首无dú,但附着最恶dú的术法,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血,在半刻之内尽数流光。 他僵立了一霎那,即刻扑到她身边,紧拥起她瘫软的身子。 她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安静闭上了眼。 他紧盯着她,脑中空空dàngdàng,耳中似乎呼啸着从不知名方向来的飓风,刹那间将他所有的悲喜都涤dàng殆尽。然后仿佛一股巨大的力自他腹中汹涌而出,似是向上的,狠狠挤着他的心脏,让他恨不得把它呕出来;似是向下的,拽着他的肝胆,一直一直下沉,沉得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只想从此沉入地下沉进土里,闭上眼在不管纷扰。 可是在旁人看来,他还是那样的。只是跪在那里,怀里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低着头却直着腰板,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苏绘月看着他的模样,看他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看他连自己还身处危险也不顾,哑声一笑。也缓缓瘫下去。 她之前就服下了dúyào。想要杀了这人之后,再随他一起去。只是这搏命一击后,她竟再没力气出手第二次。 青芒还隐在yīn影里。他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停滞的大脑不能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冲出去?她怎么有力气冲出去?为什么竟没有看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余自问的力气,却给不出一个答案。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她的身体,至此,是全然毁损了。那一魂二魄逸散的声音,轻轻传进了他的脑海。 烛光安谧,洒下一地暖黄。 …… 神界历二万七千四百五十六年,紫微穆曜星主出兵妖界沧延,毁之。然主因星力窜袭崩,后紫微澄恪星主继,休兵。是年,沧延妖众返东海,另觅新陆而安。 …… 大炎祚延朝二十三年末,术门之中,旖旎自尽于宫,锦绣陷仙界,玲珑随兄退、自此未见行迹,绮罗弑君而亡,亦匿迹、疑身死妖界。自此,七仙殒其五,再无七仙之说。殷琊jiāo恶仙界,渐式微,终泯然如余众门派矣。自此,再无五星入仙之说。 …… 大炎祚延二十四年初,新帝登极,改号长宁。削靖平、武安、宁安诸王爵,赐靖平武安枭首示众,其亲眷贬为奴充发北疆。宁安王坐犯上图谋,念其勤王有功,贬为庶人,令居岭南郊。然此地瘴dú厚戾,宁氏竟多得以天年终,盖因有术者名椴倾力护之。二年初,兴安王坐赃,削爵为庶。至此,炎初所封四异姓王俱遭贬斥,四王之乱平。 …… 今上削藩风行雷厉,然独顾念宁安郡主。盖因妃舍身救驾,上追为后,赐谥昭静。 …… 这祚延二十三年末、长宁元年初的,席卷了天地诸界、涤dàng了浩海岚烟的一场诡谲波澜,终于,尘埃落定。 .。 尾声 长宁三年暮春,已是柳絮飞满城的节气。万安城郊的千百种野芳早已次第盛放,此时就连城内石路边缝隙里的泥泞里也突突地吐出团团的锦簇,照得的这平日略显威严的万城之城也面泛柔媚的光彩。 时值晌午,店铺开张了大半,街景也是一片熙熙攘攘。零星的叫卖声混杂在嘤嘤嗡嗡的jiāo谈声讨价声chā科打诨声中,偶尔一两声孩童的叫嚷,把原本柔和的阳光都搅得热闹起来。 永康街上此时走着两个青年,远远一看便觉气度不凡。身上的衣服乍一看朴素无华,却都是最上等的料子。两人俱是微挑的狭长的凤眼,面容亦是七八分相似,一看便是兄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只是其中一个左顾右盼不安生,连走路都有些大大咧咧,不时还有眼尖的老板从店里奔出来,对着这人点头哈腰一番,这人也不拿势,反而见了谁都嘻嘻哈哈打招呼开玩笑;另一个却是迥异,只见这人面上淡淡,只是目不斜视地默默走着,内敛安静却掩不住通身的尊贵威仪,可不看那恬淡的面容,他深色的眸子被日光一映,竟时不时折shè出一丝压抑而清冷的忧郁。 越昱容偷眼观察他哥哥好几回了,心道自己费了老大功夫把这人拖出来散心,怎么像是一点没散? 长宁帝越昱平此时即位也有两年还多。他虽生xìng仁悯,对付国中朝中的顽疾却也手腕强硬,帝王心术他虽不喜,却也不是不会。两年来,自他父亲一朝开始渐生的贪败渎职官野勾结得以肃清不少;自建国初立下的官制他也显冗杂,正预备着手去改;水利农垦在兴,通商贸易在导,文史卷籍在理,民心民生在安;番邦外国常有来使,他也欢迎,鼓励与炎朝增加来往互通有无;边疆的少数民族,他推行顺其土俗的政策,要求华夷一体不分高下。于是这炎朝从四面海疆到中原沃土,无处不安澜;从京里贩卖蔬果的小商到丝绸路上持节的使臣,无人不安泰;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隐隐竟有了盛世开端的雏形。 然而,有一处虽安澜,却不安泰。那便是这帝国最高处的人。 年轻的皇帝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持重,眼中却鲜有真正的笑意。 于是朝中便有多心的,私下里说,别看皇上面上宽和容人,实里却是极严苛的。不然怎么无论臣工们做得多好,皇上都难得给个嘉许的眼神? 这话传到越昱容耳中,肃王爷哼哼一笑,道:你们累不累?圣心也容你们揣测?得了嘉许的折子嘉许的奖赏还寻摸嘉许的眼神儿?当陛下有那么多眼神儿给你们!再者你们领着朝廷的俸禄,干得好是你们应该的,干得不好就得等着领罚,怎么我皇兄还亏你们嘉许了?陛下什么心xìng,你们放一百八十个心,只管该怎么进言就怎么进言,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只要你们办得好,陛下不会亏待你们,也别束手束脚怕陛下责,只要你们不犯该死的罪,脑袋就掉不了。真掉了,王爷我陪你们一起掉! 这话可把这帮子人吓得不轻,一个个灰溜溜回去该干嘛干嘛了。不过肃王爷本人清楚自己哥哥一直这副样子的原因。 不过就是个女人嘛,那个宁安郡主到底是个什么倾城绝色,亡故了两年还在皇兄心里yīn魂不散? 心里想着,他又斜睨了越昱平一眼。不想这一回他皇兄倒被他睨出话来了。 “不是说出来散心么,一直看我做什么。”越昱平淡淡道。 我是叫你出来散心!又不是我自己要散!当弟弟的心中憋气道。 两年了,这做皇帝的一直不肯充实后宫。自登极时追封了宁安郡主为昭静皇后,他后院里居然就这么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皇后!为此肃王爷腹诽了好久,朝中的臣工们可就没王爷这么好耐xìng,早叫嚣成一片要皇帝立后纳妃,递上去催促的推荐的折子一本接一本,“皇嗣社稷”的叫喊声绕梁不绝。上月,长宁帝才封了两个美人。 徐美人和李美人皆是出身大家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礼温婉可人,也都是花容月貌的佳人。可在越昱容看来,这天大的好事到了自家哥哥那里,简直就是被逼无奈。 还没听说过男人为女人守寡的!不能理解的肃王爷很容易就想歪了,心道大哥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还真跑去问了。彼时皇帝陛下正端坐案后批阅奏章,听了他的话,手上的笔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肃王爷嘿嘿一笑,领了白眼心满意足地走了…… 怎么新得了女人,倒像是被抢了女人似的!这时肃王爷还在腹诽。转眼一看自己哥哥倒难得往旁边的一家店铺看去,赶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却是一家客栈大小的二层楼店铺,门面不怎么华丽,却自有一种典雅的意味在里面。与别家门前稀稀落落不同,这家并不张扬的店铺竟是门庭若市,进出的多是衣衫轻薄巧笑嫣然的女子。 “这是上月新开张的布店,”见自己哥哥感兴趣,越昱容赶忙介绍,他常在市井厮混,又爱与市井豪侠商客往来,跟赤刀盟分舵主混江湖杨易景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对万安城中的事简直没有不知道的。“这老板柳青的妹子原先就在京里做生意,卖的是扇子,只是卖了两三年也不见起色。后来去家寻了哥哥来,这不没几天就又开了绸缎店布店成衣坊,说是布料花色都新,走俏的很。” 越昱平没有接话,看了一会儿店门,笑了笑,便转身要走。 越昱容愣了一下,心想这一转身又不知要不吭声只顾走多长时间,忙叫住了他:“大哥,咱们进去看看吧?我也才认得柳老板,倒觉得他虽是个生意人,却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越昱平回头看自己弟弟一眼,倒有些讶异。他对二弟再清楚不过,固然是朋友遍天下,但真正能得他真心佩服的倒真查不过五个。 沉思着笑笑,他点了点头。 两人步进大堂,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正往外窜。边窜还边回头笑嘻嘻嚷着:“好姐姐我可再不敢了你可别跟大哥告诉去”一头差点撞到肃王爷身上。 越昱容也不恼,也笑嘻嘻拉住他,道:“这不是老跟着杨槐的小子么?你怎么在这儿?” 杨槐正是杨易景给自己取得字。木文一看清眼前的人,立马夸张地作了个揖,头都快扎地上了:“原来是二爷大驾!小子冒犯啦” “少跟我装模作样!”越昱容笑骂,又问,“你也认得这家的老板?” “跟柳老板倒不怎么熟,”木文直起腰笑着回答,“只是原先柳姐姐卖扇子的时候就认得。” 想来他话里的“柳姐姐”便是柳青不成器的妹子了。 别了木文,两人继续往里走。不多时就看见柜台那边一个青衣男子正背对着他们点货,纵然不能看见正脸也能感觉到此人身上脱俗清俊的气质。一个身着鹅黄缀缃色丝绦的女子正绕着他团团转。 看见那女子的背影,越昱平不为人知地僵了一瞬,随即又自嘲地笑了:怎么会是她?这女子的身量比她可还略高挑一些……何况,他看着她……被葬进皇陵……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痛,原本还有些的兴致此时也缺缺了。 她那时临走,笑着对他说,下回,要穿鹅黄的给他看。 越昱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哥哥已经在这么一会儿间心绪大改了,只顾走到近前去。只听见那黄衣女子对着柳青的耳朵喳喳念叨,似是在说家族里的事情:“……莫若大哥给你来信了别当我不知道!要是有急事你就快回去嘛,我再没本事也不会把铺子给烧了!” “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他们嫌原来找的那个地方不好,又寻着了一个更好的要搬去。”柳青一边转到另一匹布边细致地查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妹妹的话,“我回不回没多大差别。” 这可不就是兰妖青芒和曾经的柳烟,准确的说,是明经遥的壳子柳烟的芯……那夜亏得莫若及时赶到,她灵识在逸散前的一瞬被他用灼斓的石簪收了去。石簪不能固着灵识多久,莫若连招呼都来不及跟青芒打,就匆匆回去了。还是作法完毕后四顾少了一人,金秋跑去把还立在垂拱殿里形同槁木的青芒揪了回去。 换了明经遥的躯体,柳烟一时醒不过来。沧延众妖又不能再在人界逗留太久,于是一部分道行低的妖精留在人界隐蔽处继续修炼,等到新沧延建好他们再行前去。剩下的几百号道行精深的妖孽连带一个人类丫头便启程出海寻新岛去了。 又过三个月,柳烟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身体还不稳定,尚须灼斓等时时看护,便继续跟着妖精们漂在海上。半年后他们到达一处荒岛,地方倒够大,就是灼斓嫌它灵气不足。不过形势所逼,也只能先安顿了再行打算。于是妖精们便开始紧锣密鼓地设立结界修筑法地,探测各处的地形灵力,总之忙的不亦乐乎。新任的紫微星主偶尔会来逛逛,不过灼斓对这个神界亲善妖界的破天荒大事件不怎么乐意“他是来帮忙的?不来还好,一来咱们就少了个劳动力!”她说的是鸢颜。 柳烟除了每日几个特定的时辰必须呆在灼斓的眼皮子底下以防一个不小心她的灵识又跟新身体分家了也没什么事好做,天天四处晃dàng,爬爬山,捡捡贝壳,缠缠灼斓或是青芒,日子倒也清闲快活无比。这么又过了一年有余,灼斓见她身体基本稳定了,又知道她心里放不下家乡,何况一个人跟着他们这些妖也没什么意思,便催她回去,又叫青芒护着她。 青芒倒不以为意,妖的寿命长,即便有几年不见也不当回事。他也乐得偷得清闲,跟着柳烟去人界,就不用总被自家姐姐派去干这干那了。柳烟却很是凄凄哀哀了一阵,拉着灼斓舍不得,直到灼斓答应一等到新沧延建的差不多就去看她,她才依依不舍地放手跟着青芒上了船。 一人一妖漂洋过海回了京城,不想青芒即刻便显现出了经商的天赋,很是让柳烟无语了一段时间。于是便有了当下的情景。 这时越昱容已经出声唤道:“柳老板!” 兄妹俩一起回过头来。 肃王爷没有看到自家大哥如遭雷击的神情,柳青却清楚自家妹子此时的心情。 瞥了她一眼,柳青拱手冲着越昱容笑道:“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他妹妹微垂着头不看眼前两人,甫一见的惊过去后,便是不辨悲喜的酸楚涌上心头。 越昱容哈哈一笑还过礼,犹豫了一下怎么介绍越昱平,便征询地看向哥哥。却见哥哥呆呆看着对面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越昱平前所未有的表情引起了弟弟的极大好奇。他转回头细细看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勾了自己都快去修道了的哥哥的魂。一看之下,只觉她的面容有些熟悉。想了想,他恍然大悟:他去年见过昭静皇后的画像,原来这女子跟她倒有七分相似。怪不得。 柳青见二人也不说话,只管瞅着自己妹妹,便轻咳一声,欠身文雅道:“这便是舍妹。宁儿,还不见过两位贵客?” 越昱平看见柳青身后的女子闻言慢慢移出来,抬眸。同样不辨悲喜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维:那双眼睛!……再不会有别人有那样的眼睛。 只见这二十来岁、正值最好年华的锦衣女子又低下眸去,裣衽盈盈拜下去,眉目安详静好,姿态优雅柔和。 “小女子柳宁,见过二位公子。” .。 番外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长相守 烟水初销见万家,东风吹柳万条斜。三月的和风微醺,如雪的飞絮一卷,便又是一个明净的春天。 “竟真的又是春天了。”勒马停驻城门外,劲装束发的女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握缰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紧了一下,倒映着春日清晨下帝都肃静庄重又生机勃勃的城门的清眸也泛起层层涟漪,掩饰不住的欢喜,丝丝缕缕的情怯,还有隐约萦绕的怀念怅然。 五年了。 五年前离家时,她还是个少不更事不知人情险恶的富家小姐,满心满意只念着一日嫁入个门当户对的家族,将来也如祖母、母亲还有所有她所见过的fù人一般,从恭顺得体的媳fù做到尊贵威严的婆婆,名头从少夫人换到老夫人,全心全意帮衬着夫君cāo持好家里,再得几个孝顺的儿女,这辈子便也算得圆满。然而谁知冥冥有定数,人生终久不如她所想。一个春日里,哭哭啼啼地被说她骨骼清奇天资不凡的师父带走,便是五年艰辛修行闯dàng江湖。走过千里路,见过万万人,五年后她终于又在一个春日里回乡,春风扬起鬓边的碎发,她已是义名远播、侠肝赤胆的江湖女儿。 婉枫微微笑着,一紧缰绳,控马向城门踱去。五年了,他可还好么? 她还记得彼时初见,锦衣长袍的他站在将将吐露新芽的柳枝旁,几条碧绦拂上青色的衣襟,抬首先是微微一惊,转而便微笑了儒雅温文,略略带了几分稚气矜持。一双眼睛故意作出chéng rén的稳重老练,底下却还是孩子的清澈明亮,映出面前少女歪过头打量的姿势。 “荆冒失,冲撞了小姐。” “嘻,”暗笑他故作谦和有礼装大人,她一时不禁“嗤”地笑出声来,原本也是得体周全的礼数早扔到了九霄云外,“我到你家来,又闯到你的院子里,怎么反倒是你冲撞了我?” 谢家二公子谢荆听到女孩这么直直说来,不由也是一笑,还是一副不符年龄的彬彬有礼,问:“恕荆冒昧揣测,小姐便是岳家大小姐吧?” “我叫岳婉枫。”女孩倒是大大方方。 “晚风,好名字。”少年故作深沉地叹,“晚风不许鉴清漪,却许重帘到地垂。平野无山遮落日,西窗红到月来时。” 他那一副穷酸文人伤春悲秋的模样又把女孩逗得忍俊不禁,边笑边说:“你弄错啦!我是婉约的婉,枫叶的枫。” “啊,”少年赶忙学着大人那般欠身行礼,“荆冒失,万望小姐见谅。” 却见面前的少女竖起三根葱样的指头,嘻嘻笑着:“三次了哦,谢二公子。” 见少年不解,她更乐:“又是冒失又是冒昧,你可是冒犯本小姐三次啦!公子说,可该如何补过呢?” 便是那时吧,还是再然后竟又遇见在宫中专为官宦子弟开办的学堂里、一同读书习字言笑无忌呢?就这么放不下了一个人,再听家中大人谈论起谁家嫁女谁家娶亲也有意无意留了份心。然而十三岁上被进京办事的川华门掌门慕容英一眼相中、费了老力说动了岳家长辈,她便自此走上了与他全然不同的路。 已经策马走进了万安城内,看着街边商铺一家家下了门板开张迎客,川华门新晋的护德弟子岳婉枫悠然愉悦地追忆着往昔之事,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嘴角忍不住向上轻翘,却压不下眉尖那一丝近乡情怯将见故人的紧张急切。 沿着榆林街慢慢走着,仿佛是故意延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她不停左顾右盼,见了每一家店铺都在心里细细回忆它先前的样子那一间茶铺可不是以前常去的么,阿荆还总装出以茶代酒豪情万丈;这一家yào店也是进过的,那会儿是和他一起捡了一只流浪猫,还自说自话地配了补品要给小猫补身子…… 走到街北端,眼看就该拐进另一条街时,婉枫停了下来。 何时这里多出一个扇店来了?她想着,脚已经从马上落了地。 小小的门面还没有开张,漆着赭石的破旧木门依旧紧锁,门右边的木框上悬着一块又长又窄的木牌,上面一个极清俊的“扇”字。 这么清淡,倒不像生意人的做派。她寻思着,一边走上前了一些想仔细观察。正是她刚走到木牌边,木门便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里打开了。 一个十四五的少女自门里探出半边身子来,雪青缎面的男式长袍,显眼的是腰上束着的一条镶紫玉银腰带,长发散在肩上,倒似还未来及梳洗,眉清目秀的脸上略带了些惊讶的表情。 没料到出来的竟是一个才及笈的少女,婉枫一怔。那女孩倒是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道:“这位姐姐来的这么早,真是怠慢了。不好意思。”侧过身便把她往里面让。 婉枫原本没有打算进去,更不用提买什么扇子了,可见这少女这般热情,也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面子,便犹豫着低头进了那家略显昏暗的小店。没想到店内却有一缕幽香弥漫,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扇子,倒有一番别样的风情。婉枫一面细细环顾着店内,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什么香?竟从未闻过。” 男装少女转过柜台,笑答:“不是熏香。我不太喜欢熏香,太浓,刺鼻。这是北昆仑的紫镜兰,在洁净之雪里深埋十个冬天,滤出花汁压成片,再掺了龙涎凤泪用精火煮沸,便成了。随便放几片在屋里,味道便不浓不淡刚好。” 婉枫闻言却讶然抬头:“姑娘是殷琊山人?” 少女也是微讶,笑道:“正是。想来姐姐也必是江湖中不凡之辈,单听我说紫镜兰便识出了。柳烟离开师门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现下江湖上是如何一番景象,姐姐可愿进屋一叙呢?”说罢,便把婉枫让进里间。 一时柳烟端出了茶来,婉枫对着她又是好一番打量。末了,叹道:“我早听闻过妹妹的名头,却不知妹妹竟如此年少殷琊山岁星座下仙子,两年前九岳郡旱灾时,妹妹也是随了岁星奔走救助,活万万人啊。” 柳烟抿嘴一笑:“姐姐谬赞了。什么仙子,不过是那些人闲着无聊,叫我师姐锦绣仙子也就罢了,还偏拉我来充数。至于救灾,那也是师父英明决断运筹千里,再者,扶危济困本也是我们这些的本分罢了。” 两人又是一阵闲谈,都有些相见恨晚之感。末了,见日已当空,柳烟只觉不好再耽搁婉枫,便笑问:“姐姐这次可是专程回家的?” 两人都是纯粹直爽的江湖女子,婉枫早不对柳烟设防,便告之实情:“倒不全是。我的一位好友去年秋闱高中状元,我听说了便急急要赶回来,路上又有事耽搁了这么许久,这不,等回来都春天了。” 柳烟见她眸光闪烁笑意如醉,便明了那是哪一种好友了。正也要高兴,脑中却一闪念过,面上便是一凝,问:“去年秋闱?姐姐说的可是谢荆谢子青?” 婉枫却没留意柳烟神色的变化,听到心上人的名字眼睛更是明亮:“妹妹也听说过他?看来是真出息了。” 柳烟勉强一笑,心念一动,站起身来道:“遇见姐姐也是缘份,妹妹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姐姐若是不嫌弃,我便给姐姐画柄扇子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耽搁了妹妹这么久不得做生意,那还有白拿的道理?” 那边柳烟已经取了一打扇子来,团扇折扇一应俱全,笑吟吟问:“姐姐喜欢哪种呢?” 婉枫看推辞不过,只好选了一柄折扇。只见柳烟从怀中掏出一支极细的紫毫,一阵描描画画,片刻工夫便抬头笑道:“成了。背后还可以题字的,姐姐有什么喜欢的诗么?” 婉枫低头略想了一想,脸微微一红,道:“一回到青陌山见石壁上刻着一首,可惜只有一半。 千峰樗皆过眼,万顷碧凝成沧烟。 切磋琢磨如圭璧,有匪君子终不谖。 谁问年年春去否,忆君无时能悠然。 而今清明春又是,何处杨柳眷青衫?” 柳烟抬眼看了她一瞬,复又低下头在画好的扇子背面写起来,一会儿,便笑了笑,把完成的扇子推到婉枫面前。 婉枫接过,只见正面是如火红枫接天蔽日,红枫深处隐隐几缕云烟袅袅,一派秋意盎然;背面题着一首名为《春日怀人》的诗: 一段白梅伴垣香,十里轻蹄雪尘扬。 二月息风绕云起,九重高天春景长。 三十冬夏云与月,八方飒飒鬓染霜。 四海五湖残履尽,七魄六识存故乡。 千峰樗皆过眼,万顷碧凝成沧烟。 切磋琢磨如圭璧,有匪君子终不谖。 谁问年年春去否,忆君无时能悠然。 而今清明春又是,何处杨柳眷青衫? 婉枫读了几遍,抬头惊喜道:“妹妹也见过这首诗?怎么妹妹竟知道全的?” “那是当初过青陌山偶然想到便随意刻上的。嫌它失于矫揉造作夸大其辞,便只刻了半首。”柳烟笑笑。 婉枫更是既惊又喜:“这竟是妹妹写的?!这真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描述感情,她又恍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妹妹心里也有这么一个不能谖的君子?” “是啊。这是写给我师兄的。”柳烟淡淡答道,脸上尽是平静安详,完全没有婉枫的那种羞喜惦念,“不过现在想来,大约一直放不下的,大概只是和师兄一起的那段纯净天真无忧无虑的童年日子吧。毕竟师兄只把我当作师妹,而我也不能总当一个认不清现实的孩子。就算只是有这么一个可信可托的师兄,上天也待我不薄。” 婉枫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怔,很小心地问:“那你就这么放下了?” “放下了。”柳烟恬然一笑。 …… “川华门!?”杨易景大手一拍柜台,震得台上一摞扇子跳起老高。 柜台后的少女眼也不抬:“什么这门那门,我看岳婉枫是好人就行。你们门派争斗,可别扯到我这儿。” 赤刀盟和川华门一向不和,也那怪杨易景激动。“岳婉枫?你知道她什么人吗?川华门那老贼窝里仅次于掌门的五大护德弟子之一!娘的,还叫什么仁义礼智信,我看净是些鸡鸣狗盗!那丫头是什么来着?哦,是义,还人称什么义火明月……” 柳烟抬头一眼瞪来,打断了赤刀盟江北五郡分舵主的口沫横飞:“我问谢荆的事哪!” “谢荆?”杨易景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咕咚咚一阵猛灌,“不就是那什么挂在公主裙带上才当上的新科状元?他怎么了?” 柳烟蹙起眉心,放下手中的扇子,凑过身来:“你的消息没问题吧?那个谢荆确实和三公主有瓜葛?” 杨易景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样:“你去打听打听,我槐大哥的消息什么时候错过?瓜葛?现在万安城里谁不知谢荆早跟三公主不清不白了啊?” 柳烟猛直起身口中“啧”了一声,杨易景立马知道自己说话又唐突了,赶忙又是赔笑又是赔罪。柳烟却顾不上理论这个,掐腰在柜台后面疾走了几个来回,直看得杨易景眼花缭乱才罢。 “三公主才十四岁!这怎么可能?” “嗨,那小子好像自小就是个风流种子,到处沾花惹草,还挺招小姑娘们喜欢。这不,不知怎么又招惹上金枝玉叶。那三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的李贵妃的独生女儿,看上了那谢荆便要死要活非他不嫁。李贵妃略施手段便把他弄成了状元,现下就等公主及笈了。”杨易景一边装模作样品着所剩无几的茶一边娓娓道来,末了还满不在乎地加上一句:“现在就这世道,都这么回事呗。” 柳烟紧皱着眉头,目光直投向门外的春光。许久,也只能一声长叹。 …… 花园里,梨花遍开如新雪,桃李不言下有蹊。花丛之中,一对身影缓缓移动着。男子俊秀儒雅风度翩翩如临风玉树,女子眉目如画又英姿潇洒如雪中傲梅,怎么看都是一双珠璧玉人。然而两人的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无,春日的暖风里也仿佛凝满了霜寒。 “阿荆。”很久,那女子轻声唤道。 男子停下脚步,看向婉枫。 “没想到,我们再相见时,竟是这般情景。”她苦笑,却也淡淡。一夜无眠,早流尽了泪与恨,余下的,只觉世间荒谬无理而自己愚蠢可笑。 “婉枫……你知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知己,无人能替代!”谢荆先是低头不敢看她平静如死的眸子,接着抬起头急急解释。 婉枫更觉可笑:“是啊。公主是你在世上唯一能助你腾达的人,也无人能替代吧?” “……你不明白,你在江湖呆久了,又怎么明白官场险恶?我爹只是礼部小小的员外郎,若是不能找到一门好婚事,我又如何能安身于官场?这是现实啊,婉枫!你不是总说要我不要总是沉迷于幻想而要面对现实么?” 婉枫听了,只是微笑着点着头,“你我虽是分开了五年,书信却一封都没断过。怪只怪我失察,只从那些信里看见一个孩子长大了成熟了,竟没有看见那个人是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官!谢荆,这就是你说过的壮志雄图吗?这就是你描画的清明世道吗?这就是你希冀的为国为民吗?!”越说到最后,越是痛心疾首不能自持。 “我如果连仕途都不能入,又何来为国为民清明世道?!世道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带着风声的一声脆响,堪堪打断了谢荆也变得激愤的话语。谢荆微微偏了头,却没有抬手去捂被婉枫扇了一掌的面颊。婉枫站在他的对面,还是安安静静凝视着他。 “谢郎,谢郎~”忽然不远处传来少女甜糯的唤声,“子青,子青哥哥,你在哪里呀?” 婉枫向着三公主的来处看了一眼,转回头看着谢荆突然变得紧张局促的神情,又是笑着点点头,之后身形一动,便跃上墙头消失在了院墙的那边。 谢荆怔怔看着她消失的地方,直到三公主跑到他的面前不满地摇晃着手:“子青哥哥,你在发什么愣啊?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答应!诶,这里怎么会有把扇子?” 谢荆低头一看,果真,不知何时,身旁的石头上多出了一把折扇。伸手取来打开,扑面而来是秋意红枫,层层叠叠,无边无垠,如火如荼,灿然如歌。 而今清明春又是,何处杨柳眷青衫? …… 是夜,清风习习。 “婉枫姐姐。”柳烟见了来人,静静唤道。 灯下的女子依旧劲装束发,神情之中却隐然如隔世再生。“我是来向妹妹辞行的。”川华门护德弟子平静笑道。 “……”沉默一会儿,仙子轻叹一声,“姐姐保重吧。” 婉枫还是笑笑,起身。 临出门时,她回过头,唇上笑意淡然,看向柳烟的目光却是深深:“妹妹,你是幸运的。你的君子依旧还是君子,而你自己,至少还有个可信可托的师兄啊。” …… 祚延二十一年夏,川华门护德弟子、江湖人称“义火明月”的岳婉枫重伤于突围南夷邪教之役,月余,终不治。自此正道又失绝世佳才,江湖儿女齐哀之。 虫声阵阵,反给这炎夏平添了一丝微末凉意。小小扇店门板已上,门缝中却还泄出一丝亮光。女店主歪在里屋藤椅上,用手擦着一面青铜雕画圆镜,镜中光影离合,一幕幕景象次第闪过。 一阵突然而至的急促的敲门声吓得柳烟一惊。皱起眉头,仙子有些不满地缓缓挪到门口开了门。一个青衫男子猛地扑了进来,眉眼间尽是憔悴灰暗,一身的锦衣华袍也是凌乱起皱。 未及柳烟对他上下打量,那男子已经紧紧抓住柳烟,口中传出些嘶哑难以辨认的声音。对着他焦灼得几近崩溃的眼神,她过了好久才听出他在说什么。 “她在你这儿买过扇子、她在你这儿买过扇子!是不是?” “她?”柳烟一边尝试着挣脱他紧攥的手,一边皱眉问道。 那男子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捧给柳烟看,嘴里还没停下意义不明的问话。 柳烟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接过扇子打开,马上了然。 原来是他。 这些男人,都只会在失去之后才学会珍惜吗? “婉枫姐姐已经过世了,不知谢公子还想要问什么。”她声音微冷。 “我看见、看见她没死!这扇子……求姑娘,求求你,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谢荆断断续续喑哑得语不成章。 脑子倒还不笨。柳烟心中讥笑。这柄画枫折扇本是在岳婉枫最感幸福的时候吸收了她心绪的温柔波动而成,若是以灵力凝聚得当,此种波动便能对本人能形成最具安抚力的结界。柳烟送她这么把扇子,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在日后得知真相而痛苦的时候还能身处这种安抚结界之下,稍微好受一些。不想她却把它留给了谢荆,这样一来,扇上凝结的岳婉枫的精魄便会不断呼唤自己的主人,而若是持扇之人也在挂念精魄的主人,那么精魄便会将主人的现时影像传到那人的梦中。枫,本就是怀人之物。 yīn差阳错啊。柳烟心中叹道,嘴上却说:“即便婉枫姐姐没死,谢公子还要找她做什么呢?公子是状元,又快做驸马了,这么一个草莽女子何足挂怀?” 谢荆对着她呆愣半晌,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良久,他的目光稍清明了一些,眸中千般痛意闪过,一撩长袍前摆,双膝便是一曲,就要给面前的少女跪下。 柳烟支起一手,他的腿便似被冻住,无论如何动弹不得了。“行了。我也不要别人跪我。”说罢,回身进屋拿出了那面镜子,伸手在上面一点,镜中便渐渐浮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谢荆一看见那个女子,上身便猛地探了过来,奈何腿还是不能动,就只能那么姿态怪异地架在空中。 镜中,岳婉枫静静躺在床上,月光透过薄纱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憔悴的容颜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佛要溶进那深沉夜色。 谢荆看着那身影,初闻噩耗时如遭雷击般的惊痛不信,四处奔走时遍寻无果求告无门的心力jiāo瘁,无眠时翻来覆去回忆她的焦灼折磨,和梦醒时眼前空空茫茫的幻灭绝望,终于尽数化成热泪决堤。 柳烟最看不得男人哭,不顾谢荆的眼神蹙着眉收回了镜子。“她受了重伤,不是受师门之命,却是为了救无辜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南夷邪教极看重以幼童祭邪神的仪式,奉之为神圣,这回又是百年一次的大祭,自然不会放过毁了仪式的岳婉枫。加之现下川华门式微,他们只好对外称她已死,这样南夷一时也不会去找川华门的麻烦,至少能保住她一条xìng命。” “她在哪儿?”谢荆猛抬起头,目光如炬。 “九岳郡明池山中。”柳烟淡淡道,“你要知道,你若是去找她,首先未必能找到;再者即使找到了,她也未必理你;最后,若是她肯理你,愿意和你在一起,那么别说你的仕途,连你的xìng命都是堪忧她江湖上的仇敌可是太多。” 谢荆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看向柳烟的眼神也变得如她一般清明平静,“我知道的。” 柳烟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两人相对良久,终是柳烟先不耐了:“谢公子,我已经解了你的束腿咒,你可以来去自如了。” 谢荆却嗫嚅半天,才踟蹰道:“姑娘,那把扇子……” 柳烟猛然意识到枫扇还在自己怀里。他还想要这把扇子啊。她看着眼前儒雅男子的憔悴不堪的模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气又突地堵上胸口,握着扇子把手一抱,蛮不讲理起来:“我这扇子当初是送给婉枫姐姐,不是送给你的。如今婉枫姐姐不要了,自然还该我收回。你若想要,我这里一柄扇子五两银子,一口价。” 数日奔波下来,不说脑子混沌心力不济,就是刚得到的好消息也足够让谢二公子失去常识,他听了柳烟一番谬论,竟愣愕半天,略显赧颜地低下头:“姑娘见谅,我出来忘了带钱。我这就回家去取,一定给姑娘送来。” 拿眼睛斜了他半日,柳烟叹了一口气,递过了扇子,“算了,这把扇子给你便是。”见眼前男子欢天喜地地双手接过扇子,她又恶狠狠补上一句:“这扇子可不是给你的,是送婉枫姐姐。到时你见了她,可要把扇子还她才是!” 谢荆连忙点头不迭。 眼看他便要走出店门,一直托颊思索的女店主突然又出声唤道:“谢公子!” 他回过头来。 “见到婉枫姐姐时,跟她说,”一夜以来仙子第一次露出笑容,“这扇子名叫……‘长相守’。” …… “你还没听说吧,那个新科状元谢荆昨晚留了一封信就消失了,哈哈,把三公主气得,宫里正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呢!”过午日光正好,杨易景一只臂膀支在柳烟柜台上,正兴致勃勃发挥京城消息老大、或称八卦之王的特长。 耐心画完最后一笔,柳烟微微抬起明眸,嘴唇抿成一个隐隐矜持的形状:“经过这么件事,我大约是不再会太喜欢三公主了。” “哈哈,”杨易景嘲笑她故作姿态,“还不会太喜欢?您当您谁哪,娘娘还是太后啊?” “都不是。”她在京城混江湖的大笑声中轻眯了眯眼,看向门外,“估计,我也就是她大嫂吧。” 门外,正是春风绕云起,高天春景长。 .。 凡世稀 子夜寂寥,整个京城都沉在静默无声的深睡之中,只余一牙孤月冷眼旁观。 月色里千叠檐牙暗影憧憧,零星的银光散落路上,连深凉的夜风也放慢脚步。 然而榆林街尽头的一间小店里,却从门缝中隐隐透出些微亮的昏黄,晕开极近处的一缕夜色,朦朦氤氲成模糊暧昧的光雾,仿佛是夜中一抹淡淡戏谑的笑意,盈盈倚在门边独赏月色悠然。 店内,一豆轻颤的烛火下,面容依旧略显稚嫩的女店主正倚伏在台上专心算账,轻软的手指不太熟练地拨弄着金黄的算珠,时不时微蹙眉心对着另一只手边的账簿细细琢磨。十年养尊处优的郡主,三年闲云野鹤的隐修,诸如算账、做生意这般实实在在的事情对她来说倒成了难题。 算了半日,她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小脸皱起来,似是嗔怒似是沮丧,把算盘往旁边一推,自暴自弃地趴到自己胳膊上,哼哼着自言自语:“算不对、算不对,啊,又赔掉了!……赚钱怎么这么难啊……” 正念叨着,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在了空气中:“是哪家不会做生意的又赔钱了?哦小师妹啊”声音清朗悠然,却满含了促狭的戏谑。 闻声柳烟吓了一跳,转瞬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拎起手边毛笔便对随着那笑声微微晃动的烛火恨恨一弹,道:“你又来装神弄鬼!下次传音过来不能找个正常时间么?又是到哪儿寻花问柳才闲下来,想起我来了?” 那烛火似有生命般摇头晃脑一番,笑道:“烟儿这话倒是醋意浓浓啊,为兄可受不起说正经的,刚听见你说又赔了,可要帮忙吗?” “不必。”女孩又是淡淡叹息一声,这回却是真正沉郁倦淡起来,“我这里再赔,也有钱花。前些日子叔王的人找到我了。” 听了这话,烛火连接着的声音也低沉严肃起来:“他们找到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时不管不顾地跑出来,现在还能那么任xìng么?”柳烟把算盘又拉回来,心不在焉地胡乱拨着算珠,“毕竟那也是自己家族,我还能真看着它因为自己亡掉啊?嫁就嫁呗最不济就是当个皇后嘛,有什么。” “……”那边无语良久,才回答,“我都不知道该为你的献身精神而涕泗横流,还是为你的惊人言论而凝噎相看了……终身大事,你还是谨慎考虑。毕竟宫门一入深似海,你又是耐不住拘束的人,何况……” “我都知道,”没等他说完,柳烟便轻挥了下手,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能改变什么?” 那边的人又是沉默一时,再开口,声音却是清淡平和了:“依我看,你是到了京城见了太子本人,动心了吧?” “师兄就知道胡说!”灯下少女第一反应是断然否认,脸上甚至带上了些许怒色,话出口后却顿住了,闪烁的目光也渐渐缓静下来,朝着一个方向怔怔投过去,一动不动。 烛火那边的人看不到这边的情形,只是叹息一声接着说:“烟儿,我太了解你。你不是认命的人,任权势地位家族天下,你只要你的命在你手中。若非你自己甘愿嫁给太子,即使违天背命,你也必将抗争到底。” 柳烟紧紧眉头,正yù答言,突然眼神一动,问:“师兄,是你那边的声音吗?” 修法之人五感敏锐,饶是店内仍是安然平静,她却觉察到远处隐隐的嘈杂声。 “我这边安静得很。”郁和清答道。 “嗯,那师兄先休息吧。” 郁和清自然明白是自家师妹这里有情况,便道了一声“当心”便断了连接。 慢慢收拾起算盘账簿,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女店主正yù施法唤出影像,便听见店门上急促的轻声叩门。 柳烟心下一惊:这人的声息竟瞒过了自己的觉察!当下右手掐诀,缓缓向门前靠近。 叩门声愈发急促,门外的人像是绝望困顿已极,那敲门声一时将夜色也搅得焦躁不安。 已经走到门边的柳烟把心一横,没有掐诀的左手猛地拉开门,便被一个人影扑了满怀!她急忙后退几步,一道阻挡的法术脱手而出! 扑进来的人却顾不得这些,急急把门关好,转回身来对着一脸戒备的柳烟低声急切地诉说半天,吐出的却尽是些古怪的音节。 “波斯人?”彩衣斑斓,银铃斜挂,一头金黄卷发垂至腰际,玲珑别致的面孔衬上海一样蓝的眸子,明明是个异族舞姬。待到看清了眼前女子的样貌,又听她这么说话,柳烟才放下手来,诧异地问道。 那女子闻言大喜,方才情急之下忘了说汉语,这时也想起来了,“是、我是波斯来的……你……能让我在这里吗?”虽说说了汉语,却也声调奇特断续不畅。 没有察觉到这波斯女子身上有法力,柳烟收起决法,打量那女子一番,问:“你为何深夜跑到这里来?外面……外面那些人是抓你的?”店外的嘈杂更近,纷乱的脚步声中间杂着几声男人的呼喝,她立马猜出了外面的人和这深夜造访的异族女子之间的关联。 那女子深碧的眸色一暗,道:“我叫……叫碧姬。他们是来捉我的……是太子……太子殿下的人。” 五雷轰顶。三年前就已被册立的太子妃呆愕原地,瞪着金发碧眼的女子维持了那个可称为无表情的表情良久,直到那名叫碧姬的女子小心发问:“你……你怎么了?” 碧姬,肯定不是她的本名,说不定是哪个把她献上去的狗官给她起的名字……被眼前女子一问,柳烟倒缓过神来,依旧看着她思索起来。这倒不需太多猜测,进贡胡姬歌女这类事情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你是跑出来的?不愿在宫中呆?”稍稍理清了思路,柳烟问道。 “嗯……”那胡姬垂下头去,嗫嚅,“宫里……很繁华……很好看,可是我不愿嫁给太子……我有心上人的……” 原本她的汉语就不好,这么一放低声音更是难以辨清,何况太子妃正无意识地对自己进行催眠:我没听清……我没听清…… “你怎么了?”碧姬抬头问。 “……太子殿下要你嫁给他?” “嗯……我不愿意的……”再次低下头娇羞状。 “……” …… 这么jiāo流严重障碍地来回几次,柳烟实在憋闷得受不了,把她拉到了里屋去,灭了蜡烛,在里屋门口设了障,端了杯水出来,这才稍稍安顿了一些。 “你人真好!”碧姬双手捧着茶水感激道。太子妃心下更加郁闷…… “他们找来了怎么办?”感激完又想起重点紧张地问。 “放心,有我呢。”我怎么会让他们再把你抓回去嫁给太子?越昱平你这禽兽…… “你人真好!”看着眼前少女稳妥自信的模样,碧姬更是感激无比。 “……那你的心上人他在哪里?”帮人要帮到底,藏得了她一时藏不了她一世,总得把这个问清楚。 “他、他在大理……”更加娇羞。 “诶??”大理,我又听错了吧…… “嗯、我原先……不是在这里,是大理……后来太子来了,我就到了这里……” 哦。柳烟心里对她的话翻译了一下。原本这胡姬是先去了大理卖艺,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大理男子两情相悦,结果不久就大理之乱,越昱平率兵前去平叛,对这异色妖娆的女子见色起意,当地的狗官便把她送了上去讨好献媚……哼!越昱平你这禽兽! 刚想到这里,便听见又是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然而这回的却是凶狠粗暴,外面还喊着:“开门!快开门!”碧姬立刻吓得瑟缩起来,柳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心中骂着起身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个缝,一队官兵便涌进了屋里,柳烟不急不慌,冷冷看着他们在外屋搜索半天没有结果,领头的正呼喝一声:“进里屋搜!”便被她淡淡打断:“慢着。” 若是旁人这么说,这些骄纵兵众根本连理都不会理,可这女孩身上仿佛有一种天然的贵气威严,这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上下打量她一番,那兵头哂笑道:“哟,小妞倒是厉害得很你说不让搜我们就不搜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说出来可别把你吓哭了,我们是当朝太子殿下的人!”前几句满是调戏意味,到了后面又倨傲凶狠起来。 柳烟微微一笑:“小女子不才,只听闻太子殿下的神策军威武豪迈平乱护国,竟不知还有尔等宵小饱食终日夜扰百姓。” 那为首的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把这刁民拿下!”话音一落,屋里的其他兵汉便一拥而上要捉拿柳烟。 柳烟身形一动,那帮兵汉便扑了个空。呆头呆脑地相互看看,一个个露出恼羞成怒的神情,又要朝柳烟这边扑过来。 却见眼前的女子不紧不慢地从腰上取下一个物件,向着他们亮了亮,便又收了回去。兵汉们皆不知何意,动作停了一时,为首的却知道那是什么:九羽凰印!当朝皇室女子以凤凰为标记,除皇太后、皇帝后妃佩凤印,其余皆佩凰印。凰印又以羽数区分级别,例如亲王郡主佩五羽,公主、长公主佩七羽,而九羽只有一个人能佩,便是……太子正妃。 浑身抖若糠筛,为首的兵头颤巍巍跪了下来。虽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太子妃会出现在这里,那凰印却是货真价实。那兵头颤抖着吓得苍白的厚嘴唇俯首拜道:“小的、小的参、参见太子妃……娘娘饶命……”别的兵起初还不知为何自家头目突然向着这小丫头下跪,愣愣看着他,此时听他这么一叫,才也吓得跪了一片。 柳烟却更皱起眉:连称呼都不知道,这肯定不是太子亲兵,甚至连东宫的都不是。他们来抓碧姬到底为何?嘴上却若无其事缓缓道:“起来吧。里屋各位是否还需一搜呢?” “不、不敢!不敢不敢!”为首的立马涎着一张脸陪笑,“娘娘歇着吧!小的们立刻出去!” “等等。”柳烟止道,“你们在哪处当差?太子殿下可曾吩咐你们什么了?” “小的们都是城门上的,今天突然被太子殿下的将军调来,说是抓……找一个胡人女子。太子殿下的圣颜小的们哪能见到啊,更不知有什么吩咐了。” “哪位将军?” “……小的们也不大认识,就是常跟在殿下身边的、什么安将军?” “……你们下去吧。”柳烟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一群兵痞立刻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兵的脚离开门槛,柳烟背着的手便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一捏,放出了一个遗忘符。这帮兵汉只会记得自己已经搜过了这个地方,却绝不会记得这里有个太子妃。 直接用术法对付他们也非不可以,只是太大动静很有可能惊动坐镇京城的两位国师,倒不如先让他们听话好办些。 事情虽然解决,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烟脸上却仍是一片隐隐的肃杀。安恪,并不是太子的将军,而是国师云尧座下的习武法师之一,常年护卫太子而已。如果是太子本人差遣亲兵调派其他卫戍军,常理下是不会派他的。除非,是国师云尧yù矫太子之名调动军队。 但他又为何要抓捕这么一个胡人女子? …… 清晨,曙光初现。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万安城外尽是生机。一匹骏马载着一个男子疾速奔到城门前,对着仍紧闭的城门看望半天,一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一会儿,两个女子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其中较矮的女子放开紧抓在身边胡人女子腕上的手指,冲到男子马前,欢声道:“师兄来的真快!我还怕你来晚了呢” 郁和清跳下马来,笑看着眼前女孩:“你又长高了哦。” 柳烟撇撇嘴:“又来嘲笑我矮!……不说这些了,时间紧迫,可别让那些人再找着。”说着拉过那胡人女子,“这就是碧姬,劳烦师兄把她送到大理吧。找到她心上人后,就让他们赶紧去别处,离大理越远越好。” 郁和清一点头,朝着碧姬一拱手,便翻身上马,拉了碧姬上去,又冲着柳烟一笑:“你自己也保重。是非不明,事关太子,教你不理会也不现实,只是万分小心便是。”言罢青衣一摆,两人一马便远远遁入了前方的地平线。 师兄一走,柳烟的神色立刻沉郁下来。整个事情疑点太多,连头绪都理不出来,她目前法力尚不足驱动夏火千秋镜窥看结界深严的皇宫核心的情形,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夜探东宫。 昨晚几乎一宿未眠,却除了让郁和清将碧姬带到大理之外一个办法也没想出来。碧姬倒是什么也没听到,昨夜柳烟在里屋门口设下的障其实根本就不是为挡住官兵,而是将外面的声音与里屋隔绝。异族女子天xìng单纯胸无城府,除了觉得柳烟实在是个天大的好人外什么也没想,便欢天喜地地跟着郁和清走了。留下柳烟一个人朝着皇宫的方向长叹一声,心道,越昱平啊,若不是牵扯到你,我哪里用的着这么劳神费力? …… 又是夜晚。清寂的夜色下深宫愀然,层层重重的院落殿阁静默端严,即使是灯火通明,也压不过那深刻在每一个瓦缝里、每一处石墙下的寂寥孤冷。春天里依旧如此,那换到冬日又该如何?柳烟下意识紧了紧夜行衣,银色面具下的嘴唇微抿,茫茫然有些心痛。 挥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又挨着墙走了几步,四下看看,正yù翻身跃上墙头,突然听到有人声正从墙那边传来。 又没有能察觉。她轻咬下唇。最近是怎么了? 却听见那边的人说:“……尊者,那胡姬仍未寻到。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是国师。没察觉也不奇怪。柳烟赶忙收起所有气息灵觉,尽力把自己的踪迹抹去。 “……不能再拖了。若是再找不到‘天命之人’,殿下就要支撑不住了。”另一个年轻却低沉的声音答道。 云尧。 “天命之人”?柳烟眼珠一转。那不是百年一见的所谓“yào人”么?……太子要支撑不住了?什么意思? “那以尊者之见,我等应该如何行事?” “……现在就随我出宫,我要亲自搜寻那女子。” 声音渐远,随即墙内又恢复寂静无声。 是了。自太子大理平乱归来,就不曾出现在外庭。宫中只说是鞍马劳顿稍事修养,可越昱平难道又是那种耽于安逸不顾国事的人?必是受了重伤,被封锁了消息。那碧姬也不是什么要嫁给太子,而是被云尧认作“天命之人”而想将她抓来救活太子!可他怎么确定碧姬就是“天命之人”?她确乎天生灵力充沛,即使丝毫未被开发,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灵力也能护她声息瞒过柳烟的体察。可这难道便成根据?倒像是碰运气罢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顾不得再想云尧的做法,她按墙翻过,见四下无人,几个纵身便落到太子寝宫窗外。 果然,里面些许人声,却是压抑不住的惊惶绝望。柳烟心中一沉,再顾不得许多,一手撑地施下驱散决,立时屋内的宫女太医皆目现昏沉茫然之色,昏昏然挨个走出了屋去。 柳烟再不多等,翻身跳进了窗内,在皇宫结界内施法自然遭结界反噬,五脏抽搐,她的动作都有些滞缓。云尧和安恪一走,太子寝宫中便无修法之人,此时经柳烟施法,屋内便空空dàngdàng再无一人。 不是再无一人。柳烟慢慢走近远离窗户的床榻,一步一步,都像是足踏棘刺。 曾经持缰傲立意气风发的男子此时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光华深敛沉着淡定的眼睛紧阖,从来带着温隽笑意的脸上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惨白透明。 终于走到他的塌前,怔怔半日,忽觉自己的面颊微凉:何时泪已拆两行? 心痛。原来这就是心痛。心痛你生在这寂寥之中,又要与这寂寥之中一步步走向更深重的寂寥。心痛你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在梦里忍受人所不知的痛苦与挣扎,无处诉说无人依靠,静静的,就只是静静的,躺在这里。 若能换你再度温然微笑俯视山河,便是归于寂灭、亡于无名,又何所惧? …… “你能不能换一天来啊?没看我都快累死了吗?!”歪斜在藤椅上的女孩不满嚷道,面前的男子却还是嬉皮笑脸赖着不肯走。 “我瞧着妹子精神得很嘛这扇子真是急用,下午我就得出发,妹子行行好行行好” “腻烦死人。”柳烟嘟囔一句,撑起身子去拿扇子。其实她确实是勉力而为了,前一天晚上刚救活了一个垂危之人,没把自己的命丢在那里她已经惊讶不解了好久,这会儿还得画扇子几个时辰前救当朝太子之命,几个时辰后给京城混江湖画扇子好助他在江湖上滋事……手肘不经意间碰到腰间的九羽凰印,柳烟暗自长叹:我这太子妃当的 “诶,妹子,我在宫里面的眼线说今天宫里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我看妹子不如多画几把扇子,指不定可以趁机卖到宫里呢。” 柳烟白了杨易景一眼,哼了一声,揉揉酸痛的手腕,道:“我可不稀罕。” “是是是妹子最清高了,哪稀罕那些臭钱。”杨易景继续逗她,“妹子是天仙下凡,咱们凡世里的这些俗物,没一个妹子稀罕的!” 柳烟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想了想,脑中浮出一个温然微笑的挺秀身影,嘴角便不觉也噙上了笑意。 “有的。”她没头没脑这么来了一句,“有稀罕的。” 。 神妖变 “妄念一动,必成无妄之灾。星主恕罪,我朱雀一族无从受命。” 这句话说出来,或者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她一向是骄傲的。 天赋风华,能力才干,朱雀族年轻一辈中再无人能与她比肩。族中各位长老尊者,哪一个不是对她青眼有加,更不用提族长对她自幼的亲自教导和不加掩饰的钟爱。不仅朱雀族内,连青龙、白虎、玄武这些旁族也知道,下一任的朱雀神君,便是这个倍受重视、有着一双紫金华瞳的丫头。 收住手势,她微笑站定,身周方圆十丈流光溢彩,无数无根明焰定定燃在半空中,排成繁复奥妙的阵形,烈烈焰尖直直冲向高空。 一旁观看的妹妹早兴奋地拍起手来:“姐姐的红莲祭火练到第六重啦!姐姐最了不起了!”边叫着,人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一头红发便如半空中那些火焰般明艳而炽盛。 鹤颜的眉眼其实与她的极其相类,只是因为眸色和发色与她相去太远,以至于在旁人看来,这两姐妹倒不像亲生的。她的头发是墨黑的,而瞳子则是稀有的紫金色。那是华贵的紫铜泛着如同阳光般灿烂的暖色,传说,那是神族中王者才有的瞳色。 她看着妹妹,原本骄傲飞扬的笑容里多了一些疼爱。“鹤颜,站开一些。”嘱咐着,她又把手向外一推,阵中火焰立刻如利箭般向外疾shè开去! 其实不必嘱咐,她早在妹妹身上加了防护结界。被强力的法术掠起的疾风扬起了火红的鬓发,鹤颜看着自身边疾驰而去的烈焰,高兴得又欢呼起来。 她却没有笑,而是定定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立着一个白衣宁静的男子,也正微微笑着看向她。而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团衰弱挣扎的火焰,显见是方才红莲祭火中的一朵。 什么人居然能生生接下她修炼到第六重的红莲祭火,而且竟将那法术钳制至此? 一向羞怯的妹妹早已躲在了她的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看着那人。那人见状笑笑:“鸢颜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练功也罢,这万年的树,还是不要伤了的好。”一边说,一边还用空出的手抚了抚身边的珈楠树。树上映着斑驳天光的琉璃叶子,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抚慰,竟在他手触上时齐齐簌簌一响。 她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就是鸢颜的,只觉得这人简直讨嫌无比,定是外族故意来寻衅的:他既能一只手接下她的祭火,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早在这些珈楠树上也加了防护? “你是谁?”既然料定这人来意不善,她自然也不会有好声色。 那人对她的无礼一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仍温煦笑着,答:“青龙族恒然,冒犯小姐了。” 她不是南海那天生琉璃身菩提心的龙女,纵然聪慧灵xìng,也没有预知将来参透命运的本领。年少跋扈的她,从来不曾知晓,是不是在那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她的命数便记入了冥冥,从此、不复轻狂模样。 再见他,是在受封神君的大典上。那时的他,依旧温煦笑着,站在紫微星主的左侧最近的位置。 她见到他并不惊讶。那日回去后不久,她便听闻了新一任青龙神君受封的消息。她因为年幼,没有资格参加大典,却不妨碍她听说,那个青龙族新的族长,名叫恒然。 她反复琢磨了良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青龙族新任的族长要巴巴地跑到自己朱雀族修炼的地方与自己照一次不太愉快的面。不过毕竟还是孩子心xìng,既然想不明白,过了不久她自己便忘了。直到轮到自己披上那身华服,登上那个大殿,觐见那位君主的时候。 虽说前任朱雀神君对她着意培养,她也算得年轻一辈里最得体持重的,然而毕竟是这样的场合,她还是不免惴惴。 步入大殿,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最高处的御座,饶是踏出的步伐谨慎稳妥,脸上的表情稳重到位,华服包裹着的她依然是随着那离最高处越来越近的步伐、感觉身体一寸一寸麻木起来。 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虽然紧张,她的脚步不却敢稍停。直到步至最高的台阶下,她才略略缓了一口气。没想到便是这么最后的一不留神,她险些闹了大笑话。 却是停下脚步那一刹那,大约是落脚处不对,装饰繁复厚重的礼服前摆竟不期然向后一顿,把她整个身子都向下一扯! 啊,她在心里哀叫,难道自己要成为神界历史上第一位在受封大典上被自己的衣服绊倒、摔成狗啃泥的神君吗?! 却不料只是一瞬不为人察的摇晃,她便不知又怎么站定了。顾不上想到底怎么回事,她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几乎目眦尽裂地发现,便是方才那一摇晃,竟把身上佩戴的众多宝石珠串中的一颗给晃了下来!现下正藕断丝连地挂在衣带上,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了! 脚下的台阶由天界最纯粹的冰晶砌成,那粒珠子也是极珍贵的琉璃宝石。粗制滥造害死人!她绝望地几乎想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声晶石相撞的脆响惹来所有人的注目和随后族内长老们的责骂了。 然而这次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她惊异地偷眼查看了一下地面,却什么也没发现。这种场合也容不得她想太多,她只有又抬起眼依照程序准备拜见紫微星主。便在这时,她碰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又是这人!她当场顾不得许多,条件反shè地暗暗瞪了回去。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他看见了自己的这番窘态?!这人果然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自那以后,她与其他三位神君一同统领神界事务,倒也顺利和睦。只是大约是早结下的梁子,她和青龙神君恒然常常意见冲突,无不相让,对彼此看法之中偶有的偏颇也是异常眼亮。不过这从一些方面来说倒是好事:正因为两人互为制约,众多关乎神界安危利害的决策才得以不失于一家之见。那一段时间,大概是神界少有的平稳安定的黄金年代。 不过虽然总和青龙作对,她私下里觉得自己并不讨厌他的。其实但凡女子,对自己的心意都能敏感觉察,只在于自己愿不愿承认而已。 一切平静得仿佛便会一直这样下去,这样到地老天荒。直到那一天他再次来到朱雀族的领地。 其实这些年来他早已是她宫殿里的常客了,自然是为了公事居多。所以这日见到他,她让了他坐,也不客套,直接就问他来意。 然而他这回来的目的确实出乎她意料。 “……行焕那孩子,虽说看着莽撞了一些,却也是我们族中这一代里极出类拔萃的,想来略经些年月,便也是族中的栋梁……” 她听着恒然语速平缓却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的长篇大论,有些懵地打断他道:“你是……说亲来的?” 恒然笑着点点头:“你是朱雀一族的族长,又是鹤颜的亲姐姐,自然此事要找你。” “可是,”她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我从没听说鹤颜和行焕相熟啊?终身大事,还得你情我愿才行吧。” “你便去问问你妹妹便是。”恒然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更加茫然。 第二天再见到他,她脸上茫茫的表情还未去尽,又多添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眼神。见到她这副样子,他很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同意了是不是?” “……你们不是给我妹妹下了什么迷魂yào吧?”两天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太超出朱雀神君的理解范围:鹤颜怎么会答应?还一脸羞喜的表情?一向深居简出的她到底什么时候和一个外族男子相识还私定终身了?还有,最关键的,这个恒然怎么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龙神君脸上温雅的笑意更深:“鸢颜,聪明如你,怎么有些事情就明白不了呢?唉,我便告诉你吧,鹤颜和行焕在一个月前的祭星会上见过的。” 不听还好,一听她按捺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就见了一面?!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随便?!” 恒然轻叹一声,安静看着她,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本就如此。有人见一面便是一生,有人日日相见也是枉然。” 怔了片刻,她缓缓又坐了下去,茫然道:“我不知道……可我以为,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不该多了解一些么?” 恒然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们两人都愿意,你我何不成全他们?你大可以放心,若不是了解我这位族弟的为人,我又怎么敢说给你的妹妹?” 她依然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恒然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再次叹息,良久,才又开口:“说到这事,其实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了解肯定很重要。你看,”他顿了顿,“有一个人,我第一眼见了便觉亲切,后来又相处了很久,了解也够深,却不知她怎么想。” 原本她还在神游天外,他的话也听得半半拉拉,但是后面的毕竟还是听清了,心便是不由自主向下一沉:原该知道的,像他,又怎么会没有心上人?收起心绪,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那要看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恒然微微低眸像是想了一想:“是个很倔强的女子,凡事都要自己担。但是我知道,她内心很柔和。” “不知道你们清净孤高的青龙族女子里还出了这么个不寻常的?”她依旧笑道。 他又看了她半日,才道:“我们青龙族里确实少有这样的女子。” 对上他的目光,她突然若有所悟,心脏在那一刹那漏跳了几拍。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物什,在她眼前展开手掌。 那是一粒朱红色的琉璃圆珠,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正是受封大典上,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再也没寻到的那颗。 那是她一生最静好的时光。 没有人看出曾经针锋相对的两位神君之间发生的微妙变化,就如那时没有人看出他在大典上悄悄施法帮她稳住身形又拾起那颗珠子。 即使不能日日相守朝夕相对,但就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她便明了,他也懂得。他们仍如过去一般恪尽职守竭忠尽智,只是朱雀神君开始有意无意地寻找族内天资卓越的孩子,渐渐心中也有了几个可供候选的人。 等到培养出了能够胜任族长一职的年轻一辈,她便可以离了神君之位了。 她便可以嫁给他了。 然而世事从不如人愿。那些静好的时光,那些幸福的念想,在变故与坚守面前,终是太渺小。 她立在大殿中央,激烈过后只剩下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说:“妄念一动,必成无妄之灾。星主恕罪,我朱雀一族无从受命。” 大概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可笑得荒谬吧。毕竟不过是星主要出兵剿灭妖族,为人臣者,领命便是,何必搭上了自己的全部,只为了一两个零落的理由? 她不想知道为何星主一定要剿灭妖族,既然神妖两族往往相安无事。她只知道,千万年来,但凡神界介入五界纷争,无论胜负,必遭重创。神界举兵,往往汇集全体神族的灵力,战场上杀戮疯狂,都会一一反应到神界平民身上,然后便是多少年的缓慢恢复,万物凋零。而且世间五界,本就旨在平衡。妖魔不犯,为何高居天界的神要故意打破?所以她站出来,就没打算要再站回去,任白虎玄武眼色频频、其他神臣叹息劝阻。 所以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她被剔去神骨、打下了九渊。 她想起来了。回忆断在这里,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九渊里那不见天日浑浑噩噩的跌落,想起遍体几乎摧折灵魂的痛楚,想起那时她站在那里,他一直不发一言,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一种凄苦的绞痛涌上心尖,痛得她眼前的混沌都dàng开一些。 她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呀,她长得好漂亮!“一个稚嫩的孩声。 “才比不上姐姐!”另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说了不让你们两个下来,偏不听。不准再打扰我施法,听见没有?”这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满是无可奈何。 挣扎着勉力睁开一线眼睛,视线里是微微摇曳的水色,和水色上一个淡青色的女子。 无力再支持,她又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身上好像有了些力气,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自己像是躺在一个水池的底部,池边仍立着那个女子,正摊开左手,手心不断飘零出朵朵淡青兰花,落在水上、徐徐绽放成一池轻灵。 那是极炽盛强大的妖力。她心下忍不住泛起些厌恶,自己的身体却如饥似渴地贪婪吸收着这妖力。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这么昏睡了又醒来、醒来了又睡去的折腾了一些时日,她身上终于有足够的气力了。那青色的女子也收了法术,将她从水底移了出来。 还不等她问,那女子倒先开口了:“莫若移了些他的妖骨给你。他是九翼雪豹,好歹比我这类草木精灵适合你些。大体你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能刚开始会有些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妖骨……原来如此。她余光扫到她躺了好几日的、散发着轻纱一般寒烟的清池,水中倒映着她的模样,依旧是墨发如瀑、容颜纵然苍白也绝美如故,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神界王者的紫金华瞳,此时已失却了阳光的华彩,只余下、清冷的紫铜萦绕着冰寒的冷意。 是妖啊。曾经神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朱雀神君,现在变成了妖物。 她嘴角挑起一抹苦笑,看向身边的青衣女子:“灵兰一族,楚瑛之女,灼斓。” 却不想这女子心情很好地笑了:“很少听到有人提起我爹亲啦。”说着向近处的石头阶梯走去,她犹疑一下,也跟了上去,“神君也不必问为什么我们要救你,毕竟无论神君初衷如何,也为我们妖族说了话。也是因为神君的坚持,朱雀一族失去族长众心不稳,神界自顾不暇,我们妖界才躲过了一劫。更何况” 这时她们已经上到了阶梯尽头,她才发现原来之前她们一直在地下。抬眼望去,是在一处洞中,几缕稀薄却明亮的阳光从天顶几处曲折的罅隙中穿透洒下,石壁上青蔓紫藤碧花点缀,淙淙水声传来,是一脉清泉涌出地底,漾成一面明镜。上面有涓涓细流沿石缝而下,顺支在岸边的竹节注入潭中,竹节随水轻起轻落,水声相碰叮咚琮。灼斓说到最后,却停了一停,最终长叹一声,掩过了后面的话。 更何况,有人在你的心神灵识上加了魂命相连的守护,不惜一切也不肯让你消失呢。若是你的魂魄消散了,他的便也消散了。 随着灼斓的脚步走出了洞府,外面正是天光明媚,草长莺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春天啊,在没有季节的天界,从来见不到这样岁月轮转的印迹。她默默看着,默默想着。 见她不语的模样,灼斓淡淡叹息一声,又要出言安慰:“神君啊” 却被她静静打断:“上一任朱雀神君已经死了。我叫鸢颜。” 灼斓眨了眨眼,还未来及说话,便又被打断,这回却不是鸢颜。 “姐姐”两个孩子大呼小叫地扑到她身前,犹是气喘吁吁。见到鸢颜俱是一愣,金眸的女孩倒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清秀的男孩则在生人面前略显出了几分腼腆。 “又疯到哪里了?还不快来见过鸢颜姐姐?”灼斓嗔怪着,转了头又对鸢颜说:“这是我养的两个小魔头,若是下次遇到他们又在哪里惹是生非,直接丢出山外就是!” 听了这话,饶是鸢颜也忍不住淡淡笑了一下。又听见两个孩子连珠pào似的嚷嚷起来。 “……我说你是我姐姐,金秋偏说是她的!姐姐,你评评理嘛!”男孩委屈地说。 “哼,姐姐本来就是我姐姐,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名叫金秋的女孩泼辣的很。 “你、你是狐狸!我姐姐是灵兰,是兰花!兰花怎么会是狐狸的姐姐?” 金秋张口就想回过去,却见灼斓竖起一只手掌,头疼道:“停!不要再吵了!你们俩就不能安静一会儿么?青芒,你是男孩儿,怎么老跟金秋吵?”男孩立刻露出了更加委屈的表情,又听见灼斓接着说,“还有,金秋,你比青芒大,是姐姐,怎么也老跟他吵?”适才还得意洋洋的女孩也立刻委顿了下去,脸上露出和男孩一模一样的表情来。 正在这时,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灼斓,怎么每回见你,你都在和小孩子斗智斗勇啊?” 鸢颜循声音看去,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立在不远处,正看着灼斓笑。 一般的白衣宁静。一般的笑意温然。 “你恢复得倒挺快!”见了这男子,灼斓也直起身子笑道。鸢颜这才注意到那男子不太自然地扶着肋下,也不知为了救她,他取了几根肋骨。 “莫若大哥你可来了~”容不得给鸢颜一丝见了这人尴尬的空隙,小狐妖又欢快地叫唤着扑向了那边,“莫若大哥~姐姐又骂我了~”扑到身边就开始撒娇。 “……恶人先告状!”灼斓笑骂,“再说你跟他说有什么用?你姐姐我才是山里的老大!” 金秋探回一颗小脑袋,贼笑:“谁说的,就莫若大哥能管住姐姐了,嘻嘻。” “……小混账反了不是?!”说着兰妖便作势要去捉她,小狐狸自然格格笑着叫着跑了开来,一时间静谧的山林草地充溢了欢声笑声。鸢颜微眯了眼,阳光如斯温暖。 阳光里奔跑的孩童,碧青的嫩草,欢喜的叫嚷,笑看的剪影。……就这样吧,就这么过了罢。 鸢颜抬起头来,望进悠远长空。碧色如洗,那上面仿佛刻了一个人的笑颜,刹那刺痛了她的眼。 我现在信了你的话。有时候,一转身,便是永远之外。 毕竟,你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沉默的背影。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由【、追夭夭的囡囝】为您整理。 注册请戳→http://www.biqugedu.com/?fromuid=1601060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清香百合)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52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