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牧鸯丶】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iqugedu.com---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金庸》 《倚天屠龙记》 作者:金庸 一 天涯思君不可忘 “春游浩dàng,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 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 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shèzhēn rén,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 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 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作这一首《无俗念》词的,乃南宋末年一位武学名家,有 道之士。此人姓丘,名处机,道号长春子,名列全真七子之 一,是全真教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词品》评论此词道:“长 春,世之所谓仙人也,而词之清拔如此”。这首词诵的似是梨 花,其实词中真意却是赞誉一位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女,说她 “浑似姑shèzhēn rén,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又说她“浩气清 英,仙才卓荦”,“不与群芳同列”。词中所颂这美女,乃古墓 派传人小龙女。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 苞,兼之生xìng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以 “无俗念”三字赠之,可说十分贴切。长春子丘处机和她在终 南山上比邻而居,当年一见,便写下这首词来。 这时丘处机逝世已久,小龙女也已嫁与神雕大侠杨过为 妻。在河南少室山山道之上,却另有一个少女,正在低低念 诵此词。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骑着一头青驴,正 沿山道缓缓而上,心中默想:“也只有龙姊姊这样的人物,才 配得上他。”这一个“他”字,指的自然是神雕大侠杨过了。 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那青驴信步而行,一路上山。过了良久, 她又低声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 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 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 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这少女姓郭,单名一个襄字,乃大侠郭靖和女侠黄蓉的 次女,有个外号叫做“小东邪”。她一驴一剑,只身漫游,原 想排遣心中愁闷,岂知酒入愁肠固然愁上加愁,而名山独游, 一般的也是愁闷徒增。 河南少室山山势颇陡,山道却是一长列宽大的石级,规 模宏伟,工程着实不小,那是唐朝高宗为临幸少林寺而开凿, 共长八里。郭襄骑着青驴委折而上,只见对面山上五道瀑布 飞珠溅玉,奔泻而下,再俯视群山,已如蚁蛭。顺着山道转 过一个弯,遥见黄墙碧瓦,好大一座寺院。 她望着连绵屋宇出了一会神,心想:“少林寺向为天下武 学之源,但华山两次论剑,怎地五绝之中并无少林寺高僧?难 道寺中和尚自忖没有把握,生怕堕了威名,索xìng便不去与会? 又难道众僧侣修为精湛,名心尽去,武功虽高,却不去和旁 人争强赌胜?” 她下了青驴,缓步走向寺前,只见树木森森,荫着一片 碑林。石碑大半已经毁破,字迹模糊,不知写着些甚么。心 想:“便是刻凿在石碑上的字,年深月久之后也须磨灭,如何 刻在我心上的,却是时日越久反而越加清晰?”瞥眼只见一块 大碑上刻着唐太宗赐少林寺寺僧的御札,嘉许少林寺僧立功 平乱。碑文中说唐太宗为秦王时,带兵讨伐王世充,少林寺 和尚投军立功,最著者共一十三人。其中只昙宗一僧受封为 大将军,其余十二僧不愿为官,唐太宗各赐紫罗袈裟一袭。她 神驰想象:“当隋唐之际,少林寺武功便已名驰天下,数百年 来精益求精,这寺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好手。” 郭襄自和杨过、小龙女夫fù在华山绝顶分手后,三年来 没得到他二人半点音讯。她心中长自记挂,于是禀明父母,说 要出来游山玩水,实则是打听杨过的消息,她倒也不一定要 和他夫fù会面,只须听到一些杨过如何在江湖上行侠的讯息, 也便心满意足了。偏生一别之后,他夫fù从此便不在江湖上 露面,不知到了何处隐居,郭襄自北而南,又从东至西,几 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原,始终没听到有人说起神雕大侠杨过的 近讯。 这一日她到了河南,想起少林寺中有一位僧人无色禅师 是杨过的好友,自己十六岁生日之时,无色瞧在杨过的面上, 曾托人送来一件礼物,虽然从未和他见过面,但不妨去问他 一问,说不定他会知道杨过的踪迹,这才上少林寺来。 正出神间,忽听得碑林旁树丛后传出一阵铁链当啷之声, 一人诵念佛经:“是时yào叉共王立要,即于无量百千万亿大众 之中,说胜妙伽他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 者,无忧亦无怖……”郭襄听了这四句偈言,不由得痴了,心 中默默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 亦无怖。”只听得铁链拖地和念佛之声渐渐远去。 郭襄低声道:“我要问他,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 无怖?”随手将驴缰在树上一绕,拨开树丛,追了过去。只见 树后是一条上山的小径,一个僧人挑了一对大桶,正缓缓往 山上走去。郭襄快步跟上,奔到距那僧人七八丈处,不由得 吃了一惊,只见那僧人挑的是一对大铁桶,比之寻常水桶大 了两倍有余,那僧人颈中、手上、脚上,更绕满了粗大的铁 链,行走时铁链拖地,不停发出声响。这对大铁桶本身只怕 便有二百来斤,桶中装满了水,重量更是惊人。郭襄叫道: “大和尚,请留步,小女子有句话请教。” 那僧人回过头来,两人相对,都是一愕。原来这僧人便 是觉远,三年以前,两人在华山绝顶曾有一面之缘。郭襄知 他虽然生xìng迂腐,但内功深湛,不在当世任何高手之下,便 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觉远大师。你如何变成了这等模样?” 觉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合十行礼,并不答话,转身便走。 郭襄叫道:“觉远大师,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郭襄啊。”觉 远又是回首一笑,点了点头,这次更不停步。郭襄又道:“是 谁用铁链绑住了你?如何这般虐待你?”觉远左掌伸到脑后摇 了几摇,示意她不必再问。 郭襄见了这等怪事,如何肯不弄个明白?当下飞步追赶, 想抢在他面前拦住,岂知觉远虽然全身带了铁链,又挑着一 对大铁桶,但郭襄快步追赶,始终抢不到他身前。郭襄童心 大起,展开家传轻功,双足一点,身子飞起,伸手往铁桶边 上抓去,眼见这一下必能抓中。不料落手时终究还是差了两 寸。郭襄叫道:“大和尚,这般好本事,我非追上你不可。”但 见觉远不疾不徐的迈步而行,铁链声当啷当啷有如乐音,越 走越高,直至后山。 郭襄直奔得气喘渐急,但仍和他相距丈余,不由得心中 佩服:“爹爹妈妈在华山之上,便说这位大和尚武功极高,当 时我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试,才知爹妈的话果然不错。” 只见觉远转身走到一间小屋之后,将铁桶中的两桶水都 倒进了一口井中。郭襄大奇,叫道:“大和尚,你莫非疯了, 挑水倒在井中干么?”觉远神色平和,只摇了摇头。郭襄忽有 所悟,笑道:“啊,你是在练一门高深的武功。”觉远又摇了 摇头。 郭襄心中着恼,说道:“我刚才明明听得你在念经,又不 是哑了,怎地不答我的话?”觉远合十行礼,脸上似有歉意, 一言不发,挑了铁桶便下山去。郭襄探头井口向下望去,只 见井水清澈,也无特异之处,怔怔望着觉远的背影,心中满 是疑窦。 她适才一阵追赶,微感心浮气躁,于是坐在井栏圈上,观 看四下风景,这时置身处已高于少林寺所有屋宇,但见少室 山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崖下风烟飘渺,寺中钟声随风送上, 令人一洗烦俗之气。郭襄心想:“这和尚的弟子不知在哪里, 和尚既不肯说,我去问那个少年便了。”当下信步落山,想去 找觉远的弟子张君宝来问。走了一程,忽听得铁链声响,觉 远又挑了水上来。郭襄闪身躲在树后,心想:“我暗中瞧瞧他 到底在捣甚么鬼。” 铁链声渐近,只见觉远仍是挑着那对铁桶,手中却拿着 一本书,全神贯注的轻声诵读。郭襄待他走到身边,猛地里 跃出,叫道:“大和尚,你看甚么书?” 觉远失声叫道:“啊哟,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你。”郭襄 笑道:“你装哑巴装不成了罢,怎么说话了?”觉远微有惊色, 向左右一望,摇了摇手。郭襄道:“你怕甚么?” 觉远还未回答,突然树林中转出两个灰衣僧人,一高一 矮。那瘦长僧人喝道:“觉远,不守戒法,擅自开口说话,何 况又和庙外生人对答,更何况又和年轻女子说话?这便见戒 律堂首座去。”觉远垂头丧气,点了点头,跟在那两个僧人之 后。 郭襄大为惊怒,喝道:“天下还有不许人说话的规矩么? 我识得这位大师,我自跟他说话,干你们何事?”那瘦长僧人 白眼一翻,说道:“千年以来,少林寺向不许女流擅入。姑娘 请下山去罢,免得自讨没趣。”郭襄心中更怒,说道:“女流 便怎样?难道女子便不是人?你们干么难为这位觉远大师?既 用铁链捆绑他,又不许他说话?”那僧人冷冷的道:“本寺之 事,便是皇帝也管不着。何劳姑娘多问?” 郭襄怒道:“这位大师是忠厚老实的好人,你们欺他仁善, 便这般折磨于他,哼哼,天鸣禅师呢?无色和尚、无相和尚 在哪里?你去叫他们出来,我倒要问问这个道理。” 两个僧人听了都是一惊。天鸣禅师是少林寺方丈,无色 禅师是本寺罗汉堂首座,无相禅师是达摩堂首座,三人位望 尊崇,寺中僧侣向来只称“老方丈”、“罗汉堂座师”、“达摩 堂座师”,从来不敢提及法名,岂知一个年轻女子竟敢上山来 大呼小叫,直斥其名。 那两名僧人都是戒律堂首座的弟子,奉了座师之命,监 视觉远,这时听郭襄言语莽撞,那瘦长僧人喝道:“女施主再 在佛门清净之地滋扰,莫怪小僧无礼。” 郭襄道:“难道我还怕了你这和尚?你快快把觉远大师身 上的铁链除去,那便算了,否则我找天鸣老和尚算帐去。” 那矮僧听郭襄出言无状,又见她腰悬短剑,沉着嗓子道: “你把兵刃留下,我们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快下山去罢。”郭 襄摘下短剑,双手托起,冷笑道:“好罢,谨遵台命。” 那矮僧自幼在少林寺出家,一向听师伯、师叔、师兄们 说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总源,又听说不论名望多大、本领多 强的武林高手,从不敢携带兵刃走进少林寺出门。这年轻姑 娘虽然未入寺门,但已在少林寺范围之内,只道她真是怕了, 乖乖jiāo出短剑,于是伸手便去接剑。他手指刚碰到剑鞘,突 然间手臂剧震,如中电掣,但觉一股强力从短剑上传了过来, 推得他向后急仰,立足不定,登时摔倒。他身在斜坡之上,一 经摔倒,便骨碌碌的向下滚了数丈,好容易硬生生的撑住,这 才不再滚动。 那瘦长僧人又惊又怒,喝道:“你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 到少林寺撒野来啦!”转过身来,踏上一步,右手一拳击出, 左掌跟着在右拳上一搭,变成双掌下劈,正是“闯少林”第 二十八势“翻身劈击”。 郭襄握住剑柄,连剑带鞘向他肩头砸去。那僧人沉肩回 掌,来抓剑鞘。觉远在旁瞧得惶急,大叫:“别动手,别动手! 有话好说。”便在此时,那僧人右手已抓住剑鞘,正却运劲里 夺,猛觉手心一震,双臂隐隐酸麻,只叫得一声:“不好!”郭 襄左腿横扫,已将他踢下坡去。他所受的这一招比那矮僧重 得多,一路翻滚,头脸上擦出不少鲜血,这才停住。 郭襄心道:“我上少林寺来是打听大哥哥的讯息,平白无 端的跟他们动手,当真好没来由。”眼见觉远愁眉苦脸的站在 一旁,当即抽出短剑,便往他手脚上的铁链削去。这短剑虽 非稀世奇珍,却也是极锋锐的利器,只听得当啷啷几声响,铁 链断了三条。觉远连呼:“使不得,使不得!”郭襄道:“甚么 使不得?”指着正向寺内奔去的高矮二僧说道:“这两个恶和 尚定是奔去报讯,咱们快走。你那个姓张的小徒儿呢?带了 他一起走罢!”觉远只是摇手。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多谢 姑娘关怀,小的在这儿。” 郭襄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粗眉 大眼,身材魁伟,脸上却犹带稚气,正是三年前曾在华山之 巅会过的张君宝。比之当日,他身形已高了许多,但容貌无 甚改变。郭襄大喜,说道:“这里的恶和尚欺侮你师父,咱们 走罢。”张君宝摇头道:“没有谁欺侮我师父啊。”郭襄指着觉 远道:“那两个恶和尚用铁链锁着你师父,连一句话也不许他 说,还不是欺侮?”觉远苦笑摇头,指了指山下,示意郭襄及 早脱身,免惹事端。 郭襄明知少林寺中武功胜过她的人不计其数,但既见了 眼前的不平之事,决不能便此撒手不顾;可是却又担心寺中 好手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来截拦,当下一手拉了觉远,一手拉了张君宝,顿足 道:“快走快走,有甚么事,下山去慢慢说不好么?”两人只 是不动。 忽见山坡下寺院边门中冲出七八名僧人,手提齐眉木棍, 吆喝道:“哪里来的野姑娘,胆敢来少林寺撒野?”张君宝提 起嗓子叫道:“各位师兄不得无礼,这位是……” 郭襄忙道:“别说我名字。”她想今日的祸事看来闯得不 小,说不定闹下去会不可收拾,可别牵累到爹爹妈妈,又补 上一句:“咱们翻山走罢!千万别提我爹爹妈妈和朋友的姓 名。”只听得背后山顶上吆喝声响,又涌出七八名僧人来。 郭襄见前后都出现了僧人,秀眉深蹙,急道:“你们两个 婆婆妈妈,没点男子汉气概!到底走不走?”张君宝道:“师 父,郭姑娘一片好意……” 便在此时,下面边门中又窜出四名黄衣僧人,飕飕飕的 奔上坡来,手中都没兵器,但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武功颇 为了得。郭襄见这般情势,便想单独脱身亦已不能,索xìng凝 气卓立,静观其变。当先一名僧人奔到离她四丈之处,朗声 说道:“罗汉堂首座尊师传谕:着来人放下兵刃,在山下一苇 亭中陈明详情,听由法谕。” 郭襄冷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官派十足,官腔打得倒好 听。请问各位大和尚做的是大宋皇帝的官儿呢,还是做蒙古 皇帝的官?” 这时淮水以北,大宋国土均已沦陷,少林寺所在之地自 也早该归蒙古管,只是蒙古大军连年进攻襄阳不克,忙于调 兵遣将,也无余力来理会丛林寺观的事,因此少林寺一如其 旧,与前并无不同。那僧人听郭襄讥刺之言甚是厉害,不由 得脸上一红,心中也觉对外人下令传谕有些不妥,合十说道: “不知女施主何事光临敝寺,且请放下兵刃,赴山下一苇亭中 奉茶说话。” 郭襄听他语转和缓,便想乘此收蓬,说道:“你们不让我 进寺,我便希罕了?哼,难道少林寺中有宝,我见一见便沾 了光么?”向张君宝使个眼色,低声道:“到底走不走?” 张君宝摇摇头,嘴角向觉远一努,意思说是要服侍师父。 郭襄朗声道:“好,那我不管啦,我走了。”拔步便下坡去。 第一名黄衣僧侧身让开。第二名和第三名黄衣僧却同时 伸手一拦,齐声道:“且慢,放下了兵刃。”郭襄眉毛一扬,手 按剑柄。第一名僧人道:“我们也不敢留着女施主的兵刃。女 施主一到山下,我们立即将宝剑送上,这是少林寺千年来的 规矩,还请包涵。” 郭襄听他言语有礼,心下踌躇:“倘若不留短剑,势必有 场争斗,我孤身一人,如何是阖寺僧众的敌手?但若留下短 剑,岂不将外公、爹爹、妈妈、大哥哥、龙姊姊的面子一古 脑儿都丢得干净?” 她一时沉吟未决,蓦地里眼前黄影晃动,一人喝道:“到 少林寺来既带剑,又伤人,世上焉有是理?”跟着劲风飒然, 五只手指往剑鞘上抓下来。这僧人若不贸然出手,郭襄一番 迟疑之后,多半便会将短剑留下。她和乃姊郭芙的xìng子大不 相同,虽然豪爽,却不鲁莽,眼前处境既极度不利,便会暂 忍一时之气,日后再去和外公、爹妈商量,回头找这场子,但 对方突然逞强,岂能眼睁睁的让他将剑夺去? 那僧人的擒拿手法既狠且巧,一抓住剑鞘,心想郭襄定 会向里回夺,一个和尚跟一个年轻女子拉拉扯扯,大是不雅, 当下运劲向左斜推,跟着抓而向右。郭襄被他这么一推一抓, 果然已拿不牢剑鞘,当即握住剑柄,刷的一声,寒光出匣。那 僧人右手将剑鞘夺了过去,左手却有两根手指被短剑顺势割 断,剧痛之下,抛下剑鞘,往旁退开。 众僧人见同门受伤,无不惊怒,挥杖舞棍,一齐攻来。郭 襄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今日已不能善罢。”当下使出 家传的“落英剑法”,便往山下冲去。众僧人排成三列,仰面 挡住。 那“落英剑法”乃黄yào师从“落英掌法”的路子中演化 来,虽不若“玉箫剑法”的精妙,却也是桃花岛的一绝,但 见青光激dàng,剑花点点,便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霎时间 僧人中又有两人受伤。但背后数名僧人跟着抢到,居高临下 的夹攻。按理郭襄早已抵挡不住,只是少林僧众慈悲为本,不 愿伤她xìng命,所出招数都非杀手,只求将她打倒,训诫一番, 扣下兵刃,将她逐下山去。可是郭襄剑光错落,却也不易攻 近身去。 众僧初时只道一个妙龄女郎,还不轻易打发?待见她剑 法精奇,始知她若非名门之女,便是名师之徒,多半得罪不 得,出招时更有分寸,一面急报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 正斗之间,一个身材高瘦老年僧人缓步走近,双手笼在 袖中,微笑观斗。两名僧人走到他身前,低声禀告了几句。郭 襄已斗得气喘吁吁,剑法凌乱,大声喝道:“说甚么天下武学 之源,原来是十多个和尚一拥而上,倚多为胜。” 那老僧便是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听她这么说,便道: “各人住手!”众僧人立时罢手跃开。无色禅师道:“姑娘贵姓, 令尊和令师是谁?光临少林寺,不知有何贵干?” 郭襄心道:“我爹娘的姓名不能告诉你。我到少林寺来是 为了打听大哥哥的讯息,那也不能当众述说。眼下已闹成这 等模样,日后爹娘和大哥哥知道了定要怪我,不如悄悄的溜 了罢。”说道:“我的姓名不能跟你说,我不过见山上风景优 美,这便上来游览玩耍。原来少林寺比皇宫内院还要厉害,动 不动便要扣人家兵刃。请问大师,我进了贵寺的山门没有?当 日达摩祖师传下武艺,想来也不过教众僧侣强身健体,便于 精进修为,想不到少林寺名头越大,武功越高,恃众逞强的 名头也越来越响。好,你们要扣我兵刃,这便留下,除非将 我杀了,否则今日之事江湖上不会无人知晓。” 她本来伶牙俐齿,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她的过错,一席话 只将无色禅师说得哑口无言。郭襄鉴貌辨色,心想:“这番胡 闹我固怕人知晓,看来少林寺更加不愿张扬。十多个和尚围 斗一个年轻姑娘,说出去有甚么好听?”当下哼的一声,将短 剑往地下一掷,举步便行。 无色禅师斜步上前,袍袖一拂,已将短剑卷起,双手托 起剑身,说道:“姑娘既不愿见示家门师承,这口宝剑还请收 回,老衲恭送下山。” 郭襄嫣然一笑,道:“还是老和尚通达情理,这才是名家 的风范呢。”她既占到便宜,随口便赞了无色一句,当下伸手 拿剑,一提之下,不禁一惊。原来对方掌心生出一股吸力,她 虽抓住剑柄,却不能提起剑身。她连运三下劲,始终无法取 过短剑,说道:“好啊,你是显功夫来着。”突然间左手斜挥, 轻轻拂向他左颈“天鼎”“巨骨”两穴。无色心下一凛,斜身 闪避,气劲便此略松,郭襄应手提起短剑。 无色道:“好俊的兰花拂穴手功夫!姑娘跟桃花岛主怎生 称呼?” 郭襄笑道:“桃花岛主吗?我便叫他作老东邪。”桃花岛 主东邪黄yào师是郭襄的外公,他xìng子怪僻,向来不遵礼法。他 叫外孙女儿“小东邪”,郭襄便叫他“老东邪”,黄yào师非但 不以为忤,反而欢喜。 无色少年时出身绿林,虽在禅门中数十年修持,佛学精 湛,但往日豪气仍是不减,否则怎能与杨过结成好友?见这 小姑娘不肯说出师承来历,偏要试她出来,当下朗声笑道: “小姑娘接我十招,瞧老和尚眼力如何,能不能说出你的门 派?” 郭襄道:“十招中瞧不出,那便如何?”无色禅师哈哈大 笑,说道:“姑娘若是接得下老衲十招,那还有甚么说的,自 是唯命是听。”郭襄指着觉远道:“我和这位大师昔年曾有一 面之缘,要代他求一个情。倘若十招中你说不出我的师父是 谁,你须得答应我,可不能再难为这位大师了。” 无色甚是奇怪,心想觉远迂腐腾腾,数十年来在藏经阁 中管书,从来不与外人jiāo往,怎会识得这个女郎?说道:“我 们本来就没为难他啊。本寺僧众犯了戒律,不论是谁,均须 受罚,那也不算是甚么难为。”郭襄小嘴一扁,冷笑道:“哼, 说来说去,你还是混赖。” 无色双掌一击,道:“好,依你,依你。老衲若是输了, 便代觉远师弟挑这三千一百零八担水。姑娘小心,我要出招 了。” 郭襄跟他说话之时,心下早已计议定当,寻思:“这老和 尚气凝如山,武功了得,倘若由他出招,我竭力抵御,非显 出爹爹妈妈的武功不可。不如我占了机先,连发十招。”听他 说到“姑娘小心,我要出招了”这两句话,不待他出掌抬腿, 嗤的一声,短剑当胸直刺过去,使的仍是桃花岛“落英剑 法”中的一招,叫作“万紫千红”,剑尖刺出去时不住颤动, 使对手瞧不定剑尖到底攻向何处。无色知道厉害,不敢对攻, 当即斜身闪开。 郭襄喝道:“第二招来了!”短剑回转,自下而上倒刺,却 是全真派剑法中一招“大绅倒悬”。无色道:“好,是全真剑 法。”郭襄道:“那也未必。”短剑一刺落空,眼见无色反守为 攻,伸指径来拿自己手腕,暗吃一惊:“这老和尚果然了得, 在这如此凶险的剑招之下,居然赤手空拳的还能抢攻。”眼见 他手指伸到面门,短剑晃了几晃,使的竟是“打狗棒法”中 的一招“恶犬拦路”,乃属“封”字诀。 她自幼和丐帮的前任帮主鲁有脚jiāo好,喝酒猜拳之余,有 时便缠着他比试武艺。丐帮中虽有规矩,打狗棒法是镇帮神 技,非帮主不传,但鲁有脚使动之际,郭襄终于偷学了一招 半式。何况先任帮主黄蓉是她母亲,现任帮主耶律齐是她姊 夫,这打狗棒法她看到的次数着实不少,虽然不明其中诀窍, 但猛地里依样葫芦的使出一招来,却也骇人耳目。 无色的手指刚要碰到她手腕,突然白光闪动,剑锋来势 神妙无方,险些儿五根手指一齐削断,总算他武功卓绝,变 招快速,百忙中急退两步,但嗤嗤声响,左袖已给短剑划破 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无色禅师变色斜睨,背上惊出了一阵冷 汗。 郭襄大是得意,笑道:“这是甚么剑法?”其实天下根本 无此剑术,她只不过偷学到一招打狗棒法,用在剑招之中,只 因那打狗棒法过于奥妙,她虽使得似是而非,却也将一位大 名鼎鼎的少林高僧吓得满腹疑团,瞠目不知所对。 郭襄心想:“我只须再使得几招打狗棒法,非杀得这老和 尚大败亏输不可,只可惜除了这一下子,我再也不会了。”不 待无色缓过气来,短剑轻扬,飘身而进,姿态飘飘若仙,剑 锋向无色的下盘连点数点,却是从小龙女处学来的一招玉女 剑法“小园艺菊”。 那玉女剑法乃当年女侠林朝英所创,不但剑招凌厉,而 且讲究丰神脱俗,姿式娴雅,众僧人从所未见。无不又惊又 喜。少林的“达摩剑法”、“罗汉剑法”等等走的均是刚猛路 子,那“玉女剑法”绝少现于江湖,本质与少林派的诸路剑 术又截然相反,其实以剑法而论,也未必真的胜于少林各路 剑术,只是一眼瞧来,实在美绝丽绝,有如佛经中云:“容仪 婉媚,庄严和雅,端正可喜,观者无厌。” 无色禅师见了如此美妙的剑术,只盼再看一招,当下斜 身闪避,待她再发。 郭襄剑招斗变,东趋西走,连削数剑。张君宝在旁看得 出神,忽地“噫”的一声。原来郭襄这一招却是“四通八 达”,三年前杨过在华山之巅传授张君宝,郭襄在旁瞧在眼中, 这时便使了出来。当年杨过所授的乃是掌法,这时郭襄变为 剑法,威力已减弱了几成,但剑术之奇,却已足使无色暗暗 心惊。 屈指数来,郭襄已连使五招,无色竟瞧不出丝毫头绪。他 盛年时纵横江湖,阅历极富,十余年来身任罗汉堂首座,更 精研各家各派的武功,以与本寺的武功相互参照比较,而收 截长补短、切磋攻错之效。因此他自信不论是何方高人,数 招中必能瞧出他的来历,和郭襄约到十招,已留下极大余地。 岂知郭襄的父母师友尽是当代第一流高手,她在每人的武功 中截出一招,东拉西扯的一番杂拌,只瞧得无色眼花缭乱,哪 里说得出甚么名目。 那“四通八达”的四剑八式一过,无色心念一动:“我若 任她出招,只怕她怪招源源不绝,别说十招,一百招也未必 能瞧出甚么端倪。只有我发招猛攻,她便非使出本门武功拆 解不可。”当即上身左转,一招“双贯耳”,双拳虎口相对,划 成弧形,jiāo相撞击。 郭襄见他拳势劲力奇大,不敢挡架,身形一扭,竟从双 掌之间溜了过去。她当年在黑龙潭中见瑛姑与杨过相斗,弱 不敌强,使“泥鳅功”溜开,这时便依样葫芦。她功力身法 自均不及瑛姑,但无色禅师也并不真下杀手,任由她轻轻溜 开。 无色喝彩道:“好身法,再接我一招。”左掌圈花扬起,屈 肘当胸,虎口朝上,正是少林拳中的“黄莺落架”。他是少林 寺的武学大师,身分不同,虽然所会武功之杂犹胜郭襄,但 每一招每一式使的均是纯正本门武功。少林拳门户正大,看 来平平无奇,练到精深之处,实是威力无穷。他这左掌圈花 一扬,郭襄但觉自己上半身已全在掌力笼罩之下,当即倒转 剑柄,以剑作为手指,使一招从武修文处学来的“一阳指”, 径点无色手腕上“腕骨”、“阳谷”、“养老”三穴。她于“一 阳指”点穴法实只学到一点儿皮毛,肤浅之至,但一指点三 穴的手法,却正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一阳指功夫的精要所在。 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功夫天下驰名,无色禅师自然识得,斗 见郭襄出此一招,一惊之下,急忙缩手变招。其实无色若不 缩手,任她连撞三处穴道,登时可发觉这“一阳指”功夫并 非货真价实,但双方各出全力搏斗之际,他岂肯轻易以一世 英名冒险相试? 郭襄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倒识得厉害!”无色哼了一 声,击出一招“单凤朝阳”,这一招双手大开大阖,宽打高举, 劲力到处,郭襄手中短剑拿捏不住,脱手落地。 她明知对方不会当真狠下杀手,当下也不惊惶,双拳jiāo 错,若有若无,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得意杰作七十二路空明拳 中第五十四路“妙手空空”。 这路拳法是周伯通所自创,江湖上并未流传,无色虽然 渊博,却也不识,当下双掌划弧,发出一招“偏花七星”,双 掌如电,一下子切到了郭襄掌上,她若不出内力相抗,手掌 便须向后一拗而断。这一招少林派基本功夫“偏花七星”似 慢实快,似轻实重,虽是“闯少林”的姿式,意劲内力却出 自“神化少林”的精奥。 郭襄手掌被制,心想:“难道你真能折断我的掌骨不成?” 顺手一挥,使出一招“铁蒲扇手”,以掌对掌,反击过去。这 一招她是从武修文之妻完颜萍处学来,是当年铁掌水上飘裘 千仞传下来的心法。这铁掌功在武学诸派掌法之中向称刚猛 第一,无色禅师精研掌法,如何不知?眼见这女郎猛地里使 出这招铁掌帮的看家掌法,不禁吓了一跳,若是硬拚掌力,一 来不愿便此伤她,二来却也真的对铁掌功夫有三分忌惮。他 是个忠厚豪迈之人,但见郭襄每一招都使得似模似样,一时 之间却没想到若要精研这许多门派的武功,岂是这二十岁不 到的少女就能办到,当下急忙收掌,退开半丈。 郭襄嫣然一笑,叫道:“第十招来了,你瞧我是甚么门派?” 左手一扬,和身欺上,右手伸出,便去托拿无色的下颚。 无色和旁观众僧情不自禁的都是一声惊呼。这一招“苦 海回头”,正是少林派正宗拳艺罗汉拳中的一招,却是别派所 无。这一招的用意是左手按住敌人头顶,右手托住敌人下颚, 将他头颈一扭,重则扭断敌人头颈,轻则扭脱关节,乃是一 招极厉害的杀手。 无色禅师见她竟然使到这一招罗汉拳,当真是孔夫子面 前读孝经,鲁班门口弄大斧,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 路拳法他在数十年前早已拆得滚瓜烂熟,一碰上便是不加思 索,随手施应,即令是睡着了,遇到这路招式只怕也能对拆, 当下斜身踏步,左手横过郭襄身前,一翻手,已扣住她右肩, 右手疾如闪电,伸手到她颈后。这一招叫做“挟山超海”,原 是拆解那招“苦海回头”的不二法门,双手一提,便能将敌 人身子提得离地横起。郭襄接下去本可用“盘肘”式反压他 的手肘,既能脱困,又可反制敌人,但无色禅师这一招实在 来得太快,眼睛一瞬,身子便已提起,她双足离地,还能施 展甚么功夫,自然是输了。 无色禅师随手将郭襄制住,心中一怔:“糟糕!我只顾取 胜,却没想到辨认她的师承门派。她在十招中使了十门不同 的拳法,那是如何说法?我总不能说她是少林派!” 郭襄用力挣扎,叫道:“放开我!”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从 她身上掉下了一件物事。郭襄又叫道:“老和尚,你还不放我?” 无色禅师眼中看出众生平等,别说已无男女之分,纵是 马牛猪犬,他也一视同仁,笑道:“老衲这一大把年纪,做你 祖父也做得,还怕甚么?”说着双手轻轻一送,将她抛出二丈 之外。 这一番动手,郭襄虽然被制,但无色在十招之内终究认 不出她的门派,正要出言服输,一低头,忽见地下黑黝黝的 一团物事,乃是两个小小的铁铸罗汉。 郭襄落地站定,说道:“大和尚,你可认输了罢?” 无色抬起头来,喜容满面,笑道:“我怎么会输?我知道 令尊是大侠郭靖,令堂是女侠黄蓉,桃花岛黄岛主是你外公。 郭二小姐的芳名,是一个襄阳的‘襄’字。令尊学兼江南七 怪、桃花岛、九指神丐、全真派各家之长。郭二小姐家学渊 源,身手果然不凡。” 这一番话只把郭襄听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心 想:“这老和尚当真邪门,我这十招乱七八糟,他居然仍然认 了出来。” 无色禅师见她茫然自失,笑吟吟的拾起那对铁铸小罗汉, 说道:“郭二姑娘,老和尚不能骗你小孩子,我认出你来,全 凭着这对铁罗汉。杨大哥可好。你可有见到他么?” 郭襄一怔之下,立时恍然,说道:“啊,你便是无色禅师, 这对铁罗汉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自然认得。你可有见到 我大哥哥和龙姊姊?我上宝刹来,便是想见你,来打听他二 人的下落。啊,你不知道,我说的大哥哥和龙姊姊,便是杨 过杨大侠夫fù了。” 无色道:“数年之前,杨大侠曾来敝寺盘桓数日,跟老和 尚很说得来。后来他在襄阳抗敌,老衲奉他之召,也曾去稍 效微劳。不知他刻下是在何处?” 他二人均yù得知杨过音讯,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却是 谁也没回答对方的问话。 郭襄呆了半晌,说道:“你也不知我大哥哥到了哪里。可 有谁知道啊?”她定了定神,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好朋友, 怪不得武功如此高明。嗯,我还没谢过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今日得谢谢你啦。”无色笑道:“咱们当真是不打不相识。你 见到杨大哥时,可别说老和尚以大欺小。”郭襄望着远处山峰, 自言自语:“几时方能见着他啊。” 当郭襄十六岁生日那天,杨过忽发奇想,柬邀江湖同道, 群集襄阳给她庆贺生辰。一时白道黑道上无数武林高手,冲 着杨过的面子,都受邀赶到祝寿,即使无法分身的,也都赠 送珍异贺礼。无色禅师请人带去的生日礼物,便是这一对精 铁铸成的罗汉。这对铁罗汉肚腹之中装有机括,扭紧弹簧之 后,能对拆一套少林罗汉拳。那是百余年前少林寺中一位异 僧花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端的是灵巧精妙无比。郭襄觉得 好玩,便带在身边,想不到今日从怀中跌将出来,终于给无 色禅师认出了她的身分。她适才最后所使的一招少林拳法,便 是从这对铁罗汉身上学来。 无色笑道:“格于敝寺历代相传的寺规,不能请郭二姑娘 到寺中随喜,务请包涵。”郭襄黯然道:“那没甚么,我要问 的事,反正也问过了。”无色又指觉远道:“至于这位师弟的 事,我慢慢再跟你解释。这样罢,老和尚陪你下山去,咱们 找一家饭铺,让老和尚作个东道,好好喝一天酒,你说怎样?” 无色禅师在少林寺中位份极高,竟对这样一个妙龄女郎如此 尊敬,要亲自送她下山,隆重款待,众僧侣听了,无不暗暗 称奇。 郭襄道:“大师不必客气。小女子出手不知轻重,得罪了 几位大和尚,还请代致歉意,这便别过,后会有期。”说着施 了一礼,转身下坡。 无色笑道:“你不要我送,我也要送。那年姑娘生日,老 和尚奉杨大侠之命烧了南阳蒙古大军的草料、火yào之后,便 即回寺,没来襄阳道贺,心中已自不安,今日光临敝寺,若 再不恭送三十里,岂是相待贵客之道?”郭襄见他一番诚意, 又喜他言语豪爽,也愿和他结个方外的忘年之jiāo,于是微微 一笑,说道:“走罢!” 二人并肩下坡,走过一苇亭后,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 首一看,只见张君宝远远在后跟着,却不敢走近。郭襄笑道: “张兄弟,你也来送客下山吗?”张君宝脸上一红,应了一声: “是!” 便在此时,只见山门前一个僧人大步奔下,他竟全力施 展轻功,跑得十分匆忙。无色眉头一皱,说道:“大惊小怪的 干甚么?”那僧人奔到无色身前,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 无色脸色忽变,大声道:“竟有这等事?”那僧人道:“方丈请 首座去商议。” 郭襄见无色脸上神色为难,知他寺中必有要事,说道: “老禅师,朋友相jiāo,贵在知心,这些俗礼算得了甚么?你有 事便请回去。他日江湖相逢,有缘邂逅,咱们再喝酒论武,有 何不可?”无色喜道:“怪不得杨大侠对你这般看重,你果然 是人中英侠,女中丈夫,老和尚jiāo了你这个朋友。”郭襄微微 一笑,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朋友,早就已是我的朋友了。” 当下两人施礼而别。无色回向山门。 郭襄循路下山,张君宝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不敢和 她并肩而行。郭襄问道:“张兄弟,他们到底干甚么欺侮你师 父?你师父一身精湛内功,怕他们何来?”张君宝走近两步, 说道:“寺中戒律精严,僧众凡是犯了事的都须受罚,倒不是 故意欺侮师父。” 郭襄奇道:“你师父是个正人君子,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 好人,他又犯了甚么事?我瞧他定是代人受过,要不,便是 甚么事弄错了。” 张君宝叹道:“这事的原委姑娘其实也知道的,还不是为 了那部《楞伽经》。”郭襄道:“啊,是给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 个家伙偷去的经书么?”张君宝道:“是啊。那日在华山绝顶, 小人得杨过大侠的指点,亲手搜查了那两人全身,一下华山 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两人的踪迹了。我师徒俩无奈,只得回 寺禀报方丈。那部《楞伽经》是达摩祖师亲手所书,戒律堂 首座责怪我师父经管不慎,以致失落这般无价之宝,重加处 罚,原是罪有应得。” 郭襄叹了口气,道:“那叫做晦气,甚么罪有应得?”她 比张君宝只大几岁,但俨然以大姊姊自居,又问:“为了这事, 便罚你师父不许说话?”张君宝道:“这是寺中历代相传的戒 律,上镣挑水,不许说话。我听寺里老禅师们说,虽然这是 处罚,但对受罚之人其实也大有好处。一个人一不说话,修 为自是易于精进,而上镣挑水,也可强壮体魄。” 郭襄笑道:“这么说来,你师父非但不是受罚,反而是在 练功了,倒是我的多事。”张君宝忙道:“姑娘一番好心,师 父和我都十分感激,永远不敢忘记。” 郭襄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可是旁人却早把我忘记得一 干二净了。” 只听得树林中一声驴鸣,那头青驴便在林中吃草。郭襄 道:“张兄弟,你也不必送我啦。”呼哨一声,招呼青驴近前, 张君宝颇为依依不舍,却又没甚么话好说。 郭襄将手中那对铁铸罗汉递了给他,道:“这个给你。”张 君宝一怔,不敢伸手去接,道:“这……这个……”郭襄道: “我说给你,你便收下了。”张君宝道:“我……我……”郭襄 将铁罗汉塞在他的手上,纵身一跃,上了驴背。 突然山坡石级上一人叫道:“郭二姑娘,且请留步。”正 是无色禅师又从寺门中奔了出来。郭襄心道:“这个老和尚也 忒煞多礼,何必定要送我?”无色行得甚快,片刻间便到了郭 襄身前。他向张君宝道:“你回寺中去,别在山里乱走乱闯。” 张君宝躬身答应,向郭襄凝望一眼,走上山去。 无色待他走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说道:“郭二姑娘, 你可知是谁写的么?”郭襄下了驴背,接过一看,见是一张诗 笺,笺上墨沈淋漓,写着两行字道:“少林派武功,称雄中原 西域有年,昆仑三圣前来一并领教。”笔势挺拔遒劲。郭襄问 道:“昆仑三圣是谁啊,这三个人的口气倒大得紧。” 无色道:“原来姑娘也不识得他们。”郭襄摇摇头道:“我 不识得他们。连‘昆仑三圣’的名字也从没听爹爹妈妈说过。” 无色道:“奇便奇在这儿。”郭襄道:“甚么奇怪啊?” 无色道:“姑娘和我一见如故,自可对你实说。你道这张 纸笺是在哪里得来的?”郭襄道:“是昆仑三圣派人送来的么?” 无色道:“若是派人送来,也就没甚么奇怪。常言道树大招风, 我少林寺数百年来号称天下武学之源,因此不断有高手到寺 中来挑战较艺。每次有武林中人到来,我们总是好好款待,说 到比武较量,能够推得掉的便尽量推辞。我们做和尚的,讲 究勿嗔勿怒,不得逞强争胜,倘若天天跟人家打架,还算是 佛门子弟么?”郭襄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无色又道:“只不过武师们既然上得寺来,若是不显一下 身手,总是心不甘服。少林寺的罗汉堂,做的便是这门接待 外来武师的行当。”郭襄笑道:“原来大和尚的专职是跟人打 架。”无色苦笑道:“一般武师,武功再强,本堂的弟子们总 能应付得了,倒也不必老和尚出手。今日因见姑娘身手不凡, 我才自己来试上一试。”郭襄笑道:“你倒挺瞧得起我。” 无色道:“你瞧我把话扯到哪里去啦。实不相瞒,这张纸 笺,是在罗汉堂上降龙罗汉佛像的手中取下来的。”郭襄奇道: “是谁放在佛像手中的?”无色搔头道:“便是不知道啊。我少 林寺僧众数百,若有人混进寺来,岂能无人见到?这罗汉堂 经常有八名弟子轮值,日夜不断。刚才有人见到这张纸笺,飞 报老方丈,大家都觉得奇怪,因此召我回寺商议。” 郭襄听到这里,已明其意,说道:“你疑心我和那甚么昆 仑三圣串通了,我在寺外捣乱,那三个家伙便混到罗汉堂中 放这纸笺。是也不是?” 无色道:“我既和姑娘见了面,自是决无疑心。但也是事 有凑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姑娘刚离寺,这张纸笺便在罗汉堂中出现。方丈和 无相师弟他们便不能不错疑到姑娘身上。”郭襄道:“我不认 得这三个家伙。大和尚,你怕甚么?十天之后他们倘若胆敢 前来,跟他们见个高下便了。”无色道:“害怕嘛,自然不怕。 姑娘既跟他们没有干系,我便不用担心了。” 郭襄知他实是一番好意,只怕昆仑三圣是自己相识,动 手之际便有许多顾忌,唯恐得罪了好朋友,说道:“大和尚, 他们客客气气来切磋武艺,那便罢了,否则好好给他们吃些 苦头。这张字条上的口气可狂妄得很呢。甚么叫做‘一并领 教’?难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艺,这三个家伙要‘一并领教’ 么?”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说不定寺中有谁跟 他们勾结了,偷偷放上这样一张字条,也没甚么希奇。”无色 道:“这事我们也想过了,可是决计不会。降龙罗汉的手指离 地有三丈多高,平时扫除佛身上灰尘,必须搭起高架。有人 能跃到这般高处,轻功之佳,实所罕有。寺中纵有叛徒,料 来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功夫。” 郭襄好奇心起,很想见见这昆仑三圣到底是何等样的人 物,要瞧他们和少林寺僧众比试武艺,结果谁胜谁负,但少 林寺不接待女客,看来这场好戏是不能亲眼得见了。 无色见她侧头沉思,只道她是在代少林寺筹策,说道: “少林寺千年来经历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至今尚在,这昆仑 三圣倘若决意跟我们过不去,少林寺也总当跟他们周旋一番。 郭姑娘,半月之后,你在江湖上当可听到音讯,且看昆仑三 圣是否能把少林寺挑了。”说到此处,壮年时的豪情胜概不禁 又勃然而兴。 郭襄笑道:“大和尚勿嗔勿怒,你这说话的样子,能算是 佛门子弟么?好,半月之后,我伫候好音。”说着翻身上了驴 背。两人相视一笑。 郭襄催动青驴,得得下山,心中却早打定主意,非瞧一 瞧这场热闹不可。 她心想:“怎生想个法儿,十天后混进少林寺中去瞧一瞧 这场好戏?”又想:“只怕那昆仑三圣未必是有甚么真才实学 的人物,给大和尚们一击即倒,那便热闹不起来。只要他们 有外公、爹爹、或是大哥哥一半的本事,这一场‘昆仑三圣 大闹少林寺’便有些看头。” 想到杨过,心头又即郁郁,这三年来到处寻寻觅觅,始 终落得个冷冷清清,终南山古墓长闭,万花坳花落无声,绝 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凝月冥冥。她心头早已千百遍的想过 了:“其实,我便是找到了他,那又怎地?还不是重添相思, 徒增烦恼?他所以悄然远引,也还不是为了我好?但明知那 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却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找。” 任着青驴信步所之,在少室山中漫游,一路向西,已入 嵩山之境,回眺少室东峰,苍苍峻拔,沿途山景,观之不尽。 如此游了数日,这一天到了三休台上,心道:“三休,三休! 却不知是哪三休?人生千休万休,又岂止三休?” 折而向北,过了一岭,只见古柏三百余章,皆挺直端秀, 凌霄托根树旁,作花柏顶,灿若云荼。郭襄正自观赏,忽听 得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琴声,心感诧异:“这荒僻之处,居然 有高人雅士在此cāo琴。”她幼受母教,琴棋书画,无一不会, 虽均不过粗识皮毛,但她生xìng聪颖,又爱异想天开,因此和 母亲论琴、谈书,往往有独到之见,发前人之所未发。这时 听到琴声,好奇心起,当下放了青驴,循声寻去。 走出十余丈,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无数鸟语,初时也不 注意,但细细听来,琴声竟似和鸟语互相应答,间间关关,宛 转啼鸣,郭襄隐身花木之后,向琴声发出处张去,只见三株 大松树下一个白衣男子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正 自弹奏。他身周树木上停满了鸟雀,黄莺、杜鹃、喜鹃、八 哥,还有许多不知其名的,和琴声或一问一答,或齐声和唱。 郭襄心道:“妈说琴调之中有一曲《空山鸟语》,久已失传,莫 非便是此曲么?” 听了一会,琴声渐响,但愈到响处,愈是和醇,群鸟却 不再发声,只听得空中振翼之声大作,东南西北各处又飞来 无数雀鸟,或止歇树巅,或上下翱翔,毛羽缤纷,蔚为奇观。 那琴声平和中正,隐然有王者之意。 郭襄心下惊奇:“此人能以琴声集鸟,这一曲难道竟是 《百鸟朝凤》?”心想可惜外公不在这里,否则以他天下无双的 玉箫与之一和,实可称并世双绝。 那人弹到后来,琴声渐低,树上停歇的雀鸟一齐盘旋飞 舞。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飞翔了一会,慢慢散去。 那人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仰天长叹,说道:“抚 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世间苦无知音,纵活千载, 亦复何益?”说到此处,突然间从琴底抽出一柄长剑,但见青 光闪闪,照映林间。郭襄心想:“原来此人文武全才,不知他 剑法如何。” 只见他缓步走到古松前的一块空地上,剑尖抵地,一划 一划的划了起来,划了一画又是一画。郭襄大奇:“世间怎会 有如此奇怪的剑法?难道以剑尖在地下乱划,便能克敌制胜? 此人之怪,真是难以测度。” 默数剑招,只见他横着划了十九招,跟着变向纵划,一 共也是一十九招。剑招始终不变,不论纵横,均是平直的一 划。郭襄依着他剑势,伸手在地下划了一遍,随即险些失笑, 他使的哪里是甚么怪异剑法,却是以剑尖在地下画了一张纵 横各一十九道的棋盘。 那人划完棋盘,以剑尖在左上角和右下角圈了一圈,再 在右上角和左下角画了个jiāo叉。郭襄既已看出他画的是一张 围棋棋盘,自也想到他是在四角布上势子,圆圈是白子,jiāo 叉是黑子。跟着见他在左上角距势子三格处圈了一圈,又在 那圆圈下两格处画了一叉,待得下到第十九着时,以剑拄地, 低头沉思,当是决不定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 郭襄心想:“此人和我一般寂寞,空山抚琴,以雀鸟为知 音;下棋又没对手,只得自己跟自己下。” 那人想了一会,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 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纭,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 地。郭襄看得出神,渐渐走近,但见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 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白势已然 岌岌可危,但他仍在勉力支撑。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 清。”郭襄棋力虽然平平,却也看出白棋若不弃子他投,难免 在中腹全军覆没,忍不住脱口叫道:“何不径弃中原,反取西 域?” 那人一凛,见棋盘西边尚自留着一大片空地,要是乘着 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据要津,即使弃了中腹,仍可设法争 取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那人得郭襄一言提醒,仰天长笑,连 说:“好,好!”跟着下了数子,突然想起有人在旁,将长剑 往地下一掷,转身说道:“哪一位高人承教,在下感激不尽。” 说着向郭襄藏身处一揖。 郭襄见这人长脸深目,瘦骨棱棱,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 她向来脱略,也不理会男女之嫌,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笑道: “适才听得先生雅奏,空山鸟语,百禽来朝,实深钦佩。又见 先生画地为局,黑白jiāo锋,引人入胜,一时忘形,忍不住多 嘴,还祈见谅。” 那人见郭襄是个妙龄女郎,大以为奇,但听她说到琴声, 居然丝毫不错,很是高兴,说道:“姑娘深通琴理,若蒙不弃, 愿闻清音。” 郭襄笑道:“我妈妈虽也教过我弹琴,但比起你的神乎其 技,却差得远了。不过我既已听过你的妙曲,不回答一首,却 有点说不过去。好罢,我弹便弹一曲,你却不许取笑。”那人 道:“怎敢?”双手捧起瑶琴,送到郭襄面前。 郭襄见这琴古纹斑斓,显是年月已久,于是调了调琴弦, 弹了起来,奏的是一曲《考》。她的手法自没甚么出奇,但 那人却颇有惊喜之色,顺着琴音,默想词句:“考在涧,硕 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勿谖。”这词出自《诗经》,是一首 隐士之歌,说大丈夫在山涧之间游dàng,独往独来,虽寂寞无 侣,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洁,永不改变。那人听这琴音说中 自己心事,不禁大是感激,琴曲已终。他还是痴痴的站着。 郭襄轻轻将瑶琴放下,转身走出松谷,纵声而歌:“考檗 在陆,硕人之轴,独寐独宿,永矢勿告。”招来青驴骑上了, 又往深山林密之处行去。 她在江湖上闯dàng三年,所经异事甚多,那人琴韵集禽、画 地自弈之事,在她也只是如过眼云烟,风萍聚散,不着痕迹。 又过两天,屈指算来是她闯闹少林寺的第十天,便是昆 仑三圣约定要和少林僧较量武艺的日子。郭襄想不出如何混 入寺中看这场热闹,心道:“妈妈甚么事儿眼睛一转,便想到 了十七八条妙计。我偏这么蠢,连一条计策也想不出来。好 罢,不管怎样,先到寺外去瞧瞧再说,说不定他们应付外敌 时打得紧急,便忘了拦我进寺。” 胡乱吃了些干粮,骑着青驴又往少林寺进发,离寺约莫 十来里,忽听得马蹄声响,左侧山道上三乘马连骑而来。三 匹马步子迅捷,转眼间便从郭襄身侧掠过,直上少林寺而去。 马上三人都是五十来岁的老者,身穿青布短衣,马鞍上都挂 着装兵刃的布囊。 郭襄心念一动:“这三人身负武功,今日带了兵刃上少林 寺,多半便是昆仑三圣了。我若迟了一步,只怕瞧不到好戏。” 伸手在青驴臀上一拍,青驴昂首一声嘶叫,放蹄疾驰,追到 了三乘马的身后。 马上乘客挥鞭催马,三乘马疾驰上山,脚力甚健,顷刻 间将郭襄的青驴抛得老远,再也追赶不及。一个老者回头望 了一眼,脸上微现诧异之色。 郭襄纵驴又赶了二三里地,三骑马已影踪不见,青驴这 一程快奔,却已喷气连连,颇有些支持不住。郭襄叱道:“不 中用的畜生,平时尽爱闹脾气,发蛮劲,姑娘当真要用你时, 却又赶不上人家。”眼见再催也是无用,索xìng便在道旁一座石 亭中憩息片刻,让青驴在亭子旁的溪水中喝一个饱。过不多 时,忽听得马蹄声响,那三乘马转过山坳,奔了回来。郭襄 大奇:“怎地这三人一上去便回了转来,难道竟如此不堪一 击?” 三匹马奋鬣扬蹄,直奔进石亭中来,三个乘客翻身下马。 郭襄瞧那三人时,见一个矮老者脸若朱砂,一个酒糟鼻子火 也般红,笑眯眯的颇为温和可亲;一个竹竿般身材的老者脸 色铁青,苍白之中隐隐泛出绿气,似乎终年不见天日一般,这 两人身形容貌,无一不是截然相反。第三个老者相貌平平无 奇,只是脸色蜡黄,微带病容。 郭襄好奇心起,问道:“三位老先生,你们到了少林寺没 有?怎地刚上去便回下来啦?”青脸老者横了她一眼,似怪她 乱说乱问。那酒糟鼻的红脸矮子笑道:“姑娘怎知我们是到少 林寺去?”郭襄道:“从此上去,不到少林寺却往何处?”红脸 老者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姑娘却又往何处去?”郭襄道: “你们去少林寺,我自然也去少林寺。”青脸老者道:“少林寺 向来不许女流踏进山门一步,又不许外人携带兵刃进寺。”说 话语气傲慢,他身形甚高,眼光从郭襄头顶上瞧了过去,向 她望也不望上一眼。 郭襄心下着恼,说道:“你们怎又携带兵刃?那马鞍旁的 布囊之中,放的难道不是兵器么?”青脸老者冷冷的道:“你 怎能跟我们相比?”郭襄冷笑一声:“你们三个又怎样?难道 便这般横?昆仑三圣跟少林寺的老和尚们jiāo过手了么?谁胜 谁败啊?” 三个老者登时脸色微变。红脸老者问道:“小姑娘,你怎 知道昆仑三圣的事?”郭襄道:“我自然知道。”青脸老者突然 踏上一步,厉声道:“你姓甚么?是谁的门下?到少林寺来干 甚么?”郭襄俏脸一扬,道:“你管得着么?” 青脸老者脾气暴躁,手掌一扬,便想给她一个耳光,但 跟着便想到大欺小、男欺女甚不光彩,自己是何等身分,怎 能跟姑娘家一般见识?身形微晃,伸手便摘下郭襄腰间悬着 的短剑。这一下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郭襄但觉凉风轻, 人影闪动,佩剑便给他抢了过去。 她猝不及防,猛地里着了人家的道儿,实是她行走江湖 以来从所未有的事。其实以她武功阅历,要在江湖间闯dàng原 是大大不够,但武林中十之八九都知她是郭靖、黄蓉的女儿, 自经杨过传柬给她庆贺生辰之后,旁门左道之士几乎也是无 人不晓,就算不碍着郭靖、黄蓉的面子,也得碍着杨过的面 子。兼之她人既美丽,又豪爽好客,即是市井中引车卖浆,屠 狗负贩之徒,她也一视同仁,往往沽了酒来请他们共饮一杯。 因此江湖间虽然风波险恶,她竟履险如夷,逢凶化吉,从来 没吃过大亏。此刻这青脸老者蓦然间夺了她的剑去,竟使她 一时不知所措,若是上前相夺,自忖武功远远不及,但如就 此罢休,心下又岂能甘? 青脸老者左手中指和食指挟着短剑的剑鞘,冷冰冰的道: “你这把剑,我暂且扣下了。你胆敢对我这等无礼,自是父母 和师长少了管教。你要他们来向我取剑,我会跟他们好好说 一说,教你父母师长多留上一点神。” 这番话真把郭襄气得满脸通红,听此人说话,直是将她 当作了一个没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教的顽童,心想:“好哇!你骂了我,也骂了 我外公和爹娘,你当真有通天的本事,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 乱逞威风?”她定了定神,强忍一口怒气,说道:“你叫甚么 名字?” 青脸老者哼了一声,道:“甚么‘你叫甚么名字’?我教 你,你该这么问:‘不敢请教老前辈尊姓大名?” 郭襄怒道:“我偏要问你叫甚么名字。你不说便不说罢, 谁又希罕了?这把剑又值得甚么?你为老不尊,偷人抢人的 东西,我也不要了。”说着转过身子,便要走出石亭。 忽然间眼前红影一闪,那红脸矮子已挡在她身前,笑眯 眯的道:“女孩儿家脾气不可这般大,将来到婆家去做媳fù儿, 难道也由得你使小xìng儿么?好,我便跟你说,我们是师兄弟 三人,这几天万里迢迢的刚从西域赶来中原……” 郭襄小嘴一扁,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神州中原, 本是没你三个的字号。” 三个老者相互望了一眼。红脸老者道:“请问姑娘,尊师 是哪一位?”郭襄在少林寺中不肯说父母的名字,这时心下真 的恼了,说道:“我爹爹姓郭,单名一个‘靖’字。我妈妈姓 黄,单名一个‘蓉’字。我没师父,就是爹爹妈妈胡乱教一 些儿。” 三个老者又互相望了一眼。青脸老者喃喃的道:“郭靖? 黄蓉?他们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是谁的弟子?” 郭襄这一气当真非同小可,心想我父母名满天下,别说 武林中人,便是寻常百姓,又有谁不知义守襄阳的郭大侠?但 瞧那三个老者的神色,却又不似假装不知。她心念一动,当 即恍然:“这昆仑三圣远处西域,从来不履中土。以这般高的 武功,爹妈却从来没提过他们的名头,那么他们真的不知爹 爹妈妈,也不足为奇的了。想必他们在昆仑山深处隐居,勤 练武功,对外事从来不闻不问。”想到这里,登时释然,怒气 便消,她本不是爱使小xìng儿的小器姑娘,说道:“我姓郭名襄, 是襄阳城这个‘襄’字。好啦,我已对你们说了。请问你们 三位老先生尊姓大名啊?” 红脸老者笑嘻嘻的道:“是啊,小女娃儿很乖,一教便会, 这才是尊敬长辈的道理。”指着那黄脸老者道:“这位是我们 的大师哥,他姓潘,名字叫天耕。我是二师兄,姓方,叫方 天劳。”手指青脸老者道:“这位是三师弟,姓卫,名叫天望。 我们师兄弟三个,排行中都有一个‘天’字。” 郭襄“嗯”了一声,默记一遍,问道:“你们到底上不上 少林寺去?你们跟那些和尚们比过武么?却是谁的武功强些?” 青脸老者卫天望“咦”的一声,厉声道:“怎地你甚么都 知道了?我们要跟少林寺和尚比试武艺,天下没几人知道,你 怎么得知?快说,快说!”说着直逼到郭襄身前,右手捏紧了 拳头,恶狠狠的瞪着她。 郭襄暗想:“我岂能受你的威吓?本来跟你说了也不打紧, 但你越恶,我越是不说。”向着他也瞪了一眼,冷然道:“你 这个名字不好,为甚么不改作‘天恶’?”卫天望怒道:“甚么?” 郭襄道:“如你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物,当真少见,抢了我的东 西,还这么狠霸霸的,这不是天上的天恶星下凡么?”卫天望 喉头胡胡几声,发出犹似兽嗥般的声响,胸脯突然间胀大了 一倍,似乎头发和眉毛都竖了起来。 红脸老者方天劳急叫:“三弟,不可动怒!”拉着郭襄手 臂往后一扯,将她扯后数尺,自己身子已隔在两人之间。 郭襄见卫天望这般情状,他若猛然出手,其势定不可当, 不由得也暗生惧意。 卫天望右手拔剑出鞘,左手两根手指平平挟住剑刃,劲 透指节,喀的一声,剑刃登时断为两截,跟着将半截断剑还 入剑鞘,说道:“谁要你这把不中用的短剑了?” 郭襄见他指上劲力如此厉害,更是骇然。 卫天望见她变色,甚是得意,抬头哈哈大笑,这笑声刺 人耳鼓,直震得石亭上的瓦片也格格而响。 蓦地里喀喇一声,石亭屋顶破裂,掉下一大块物事来。众 人都吃了一惊,连卫天望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运足内力,发 出笑声,方能震动屋瓦,其实这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只不 过是运功发劲,大叫几声“哈哈、哈哈”而已,居然能震破 屋顶,不由得惊喜jiāo集,想不到近来不知不觉之中,内功竟 然大进。再看那掉下来的物事时,更是一惊,只见一个身穿 白衣的中年汉子,双手抱着一张瑶琴,躺在地下,兀自闭目 沉睡。 郭襄喜道:“喂,你在这儿啊!”原来此人正是数日前她 在山坳中遇见的那个抚琴自弈的男子。 那人听到郭襄说话,跳起身来,说道:“姑娘,我到处找 你,却不道又在此间邂逅。”郭襄道:“你找我干甚么?”那人 道:“我忘了请教姑娘尊姓大名。”郭襄道:“甚么尊姓大名? 文诌诌酸溜溜的,我最不爱听。”那人一怔,笑道:“不错,不 错!越是闹虚文,摆架子,越是没真才实学,这种人去混骗 乡巴老儿,那就最妙不过。”说罢双眼瞪看卫天望,嘿嘿冷笑。 郭襄大喜,想不到此人如此知趣,这般帮着自己。 卫天望给他这双眼一瞪,一张铁青的脸更加青了,冷冷 的道:“尊驾是谁?” 那人竟不理他,对郭襄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郭 襄道:“我姓郭,单名一个襄字。”那人鼓掌道:“啊,当真有 眼不识泰山,原来便是四海闻名的郭大姑娘。令尊郭靖郭大 侠,令堂黄蓉黄女侠,除了无知无识之徒、不明好歹之辈,江 湖上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他二人文武双全,刀qiāng剑戟,拳 掌气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是凌驾古今,冠绝当 时。哈哈,偏有一干妄人,竟尔不知他二位响当当的名头。” 郭襄心中一乐:“原来你躲在石亭顶上,早听到了我和这 三人的对答。看来你也不知我爹娘是何等样人。我行二,却 叫我郭大姑娘,又说我爹爹会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真是 笑话奇谈了。”笑问:“那你叫甚么名字啊?” 那人道:“我姓何,名字叫作‘足道’。”郭襄笑道:“何 足道!何足道哉?这个名字倒谦逊得很。”何足道说道:“比 之天甚么、地甚么的大言不惭、妄自尊大的小子,区区的名 字还算不易令人作呕。” 何足道一直对卫天望等三人不绝口的冷嘲热讽。那三人 见他压破亭顶而下,显非寻常,初时尚且忍耐,要瞧瞧这个 白衣怪客到底是甚么来历。但听他言语愈来愈刻薄,卫天望 再也按捺不住,反手一掌,便往他左颊打去。 何足道头一低,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卫天望只觉左腕上 微微一麻,手中持着的短剑已给他挟手夺去。卫天望抢夺郭 襄的短剑之时,身法奇快,令人无法看清,但何足道这一下 却是飘然而过,轻描淡写的便将短剑随手取了过来,身法手 势,均无甚么特异之处。 卫天望一惊,抢步而上,出指如钩,往他肩头抓落。何 足道斜身略避,这一抓从他身侧擦过。潘天耕和方天劳突然 间倒跃出亭。卫天望左拳右掌,风声呼呼,霎时之间打出了 七八招。何足道左闪右避,竟连衣角也没给带到半点。他手 中捧着短剑。对敌人犹如暴风骤雨般的拳招始终不招不架,只 微微一侧身,卫天望的拳招便即落空。 郭襄限于年岁,武功虽不甚精,但她亲友中不少是当世 第一流的武学高手,见识是极高的,见何足道举重若轻,以 极巧妙身法,闪避极刚猛敌招,这等武功身法另成一家,和 中土各家各派著名的武学均自不同,不由得越看越奇。 卫天望连发二十余招,兀自不能逼得对方出手,猛地一 声低嗥,拳法忽变,出招迟缓,但拳力却凝重强劲。郭襄站 在亭中,渐觉拳风压体,于是一步步的退到亭外。 这时何足道也不敢再只闪避而不还招,将短剑chā入腰带, 双足稳稳站定,喝道:“你会硬功,难道我便不会么?”待卫 天望双掌推到,左手反击一掌,以硬功对硬功,砰的一声,卫 天望身子一晃,倒退了两步。何足道却站在原地不动。 卫天望自恃外门硬功当世少有敌手,岂知对方硬碰硬的 反击,毫不借势取巧,竟以硬功将自己震退。他心中不服,吸 一口气,大喝一声,又是双掌劈出。何足道也是一声猛喝,反 击一掌,喀喇喇响声过去,只震得亭子顶上的破洞中泥沙乱 落。 卫天望退了四步,方始拿桩站住。他对了这两掌后,头 发蓬乱,双睛突出,模样甚是可怖,双手抱着丹田,呼呼呼 的运了几口气,胸口凹陷,肚胀如鼓,全身骨节格格乱响,一 步步的向何足道缓缓走来。 何足道见了他这等声势,便也不敢怠慢,调匀真气,以 待敌势。 卫天望走到离敌人身前四五尺之处,本该发招,可是仍 不停步,又向前走了两步,直到两人面对而立,几乎呼吸相 接,这才双掌骤起,一掌击向敌人面门,另一掌却按向对方 小腹。这一次他双掌错击,要令对手力分而散。招势掌力,俱 是凌厉已极。 何足道也是双掌齐出,jiāo叉着左掌和他左掌相接,但掌 力之中却分出了一刚一柔。卫天望只觉击向对方小腹的一掌 如打在空处,击他面门的右掌却似碰到了铜墙铁壁,甫觉不 妙,猛地里一股巨力撞来,已将他身子直送出石亭之外。 这一下仍是硬碰硬的以力对力,力弱者伤,中间实无丝 毫回旋余地,不论卫天望拿桩站定,或是一jiāo摔倒,他自己 的掌力反击回来,再加上何足道的掌力,定须迫得他口喷鲜 血。潘天耕和方天劳齐声叫道:“出手!”两人同时跃起,分 别抓住卫天望的手臂向上急提,这才消去了何足道刚猛的掌 力。卫天望虽未受伤,但五脏翻动,全身骨骼如yù碎裂,一 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委顿不堪。那红脸矮子方天劳见师弟吃 了这般大的苦头,暗自惊怒,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说道:“阁下 掌力之强,真乃世所少见,佩服佩服。” 郭襄心想:“说到掌力的刚猛浑厚,又有谁能及得爹爹的 降龙十八掌?你们这昆仑三圣僻处荒山,井底观天,夜郎自 大,总有一日叫你们见识见识中土人物。”她言念及此,心中 蓦地一酸,原来这时她想到要方天劳等见识的中土人物,竟 不是她父亲,而是杨过。 只听方天劳又道:“小老儿不才,再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剑 法。”何足道道:“方兄对郭姑娘很是客气,在下可没怪你,咱 们不用比了。” 郭襄一怔:“你给那姓卫的吃这番苦头,原来为了他对我 不客气?” 方天劳走到坐骑之旁,从布囊中取出一柄长剑,刷的一 响,拔剑出鞘,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嗡嗡之声,良久不绝。他 一剑在手,笑容忽敛,左手捏个剑诀,平推而出,诀指上仰, 右手剑朝天不动,正是一招“仙人指路”。 何足道道:“方兄既然定要动手,我就拿郭姑娘这短剑跟 你试几招。”说着抽出半截短剑。那短剑本不过二尺来长,给 卫天望以指截断后,剑刃只余下七八寸,而且平头无锋,连 匕首也不像。他左手仍然握着剑鞘,右手举起半截断剑,斗 然抢攻。 这一下出招快极,方天劳眼前白影一闪,何足道已连攻 三招,虽因断剑太短,伤不着他,但方天劳已自暗暗心惊,心 想:“这三招来得好快,当真难以招架,那是甚么剑法?他手 中拿的若是长剑,只怕此刻我已血溅当场。” 何足道三招过后,向旁窜开,凝立不动。方天劳展开剑 法,半守半攻,猱身抢上。何足道闪身相避,只不还手,突 然间快攻三招,逼得方天劳手忙足乱,他却又已纵身跃开。方 天劳一柄剑使将开来,白光闪闪,出手甚是迅捷。 郭襄心道:“这老儿招数刚猛狠辣,和那姓卫的掌法是同 一条路子,只是带了三分灵动之气,却更加厉害些………”正 想到此处,忽听得何足道喝道:“小心了!”一个“了”字刚 脱口,左手剑鞘一举,快逾电光石光,扑的一声轻响,已用 剑鞘套住了方天劳长剑的剑头,右手断剑跟着递出,直指他 的咽喉。 方天劳长剑不得自由,无法回剑招架,眼睁睁的瞧着断 剑抵向自己咽喉,只得撇下长剑,就地一滚,才闪开了这一 招。他尚未跃起,人影一闪,潘天耕已纵身过来,抓住长剑 剑柄,一抖一抽,脱出剑鞘。何足道与郭襄同时喝道:“好身 法!”这脸有病容的老头始终不发一言,武功竟是三人之首。 何足道道:“阁下好功夫,在下甚是佩服。”回头向郭襄 道:“郭姑娘,自从日前得聆姑娘雅奏,我作了一套曲子,想 请你品评品评。”郭襄道:“甚么曲子啊?”何足道盘膝坐下, 将瑶琴放在膝上,理弦调韵,便要弹琴。 潘天耕道:“阁下连败我两个师弟,姓潘的还yù请教。” 何足道摇手道:“武功比试过了,没甚么余味。我要弹琴 给郭姑娘听。这是一首新曲。你们三位爱听,便请坐着,若 是不懂,尚请自便。”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了起来。 郭襄只听了几节,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这琴曲的一部 分是自己奏过的《考》,另一部分却是秦风中的《蒹葭》之 诗,两曲截然不同的调子,给他别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 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但听琴韵中奏着:“考在涧, 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 硕人之宽,硕人之宽……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 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矢勿谖,永矢勿谖……”郭襄心 中蓦地一动:“他琴中说的‘伊人’,难道是我么?这琴韵何 以如此缠绵,充满了思慕之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脸上微微 一红。只是这琴曲实在编得巧妙,《考》和《蒹葭》两首曲 子的原韵丝毫不失,相互参差应答,却大大的丰瞻华美起来。 她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 潘天耕等三人却半点不懂。他们不知何足道为人疏狂,颇 有书呆子的痴气,既编了一首新曲,便巴巴的赶来要郭襄欣 赏,何况这曲子也确是为她而编,登时将别事尽皆抛在脑后。 但见他凝神弹琴,竟没将自己三人放在眼里,显是对自己轻 视已极,是可忍孰不可忍?潘天耕长剑一指,点向何足道左 肩,喝道:“快站起来,我跟你比划比划。”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声之中,似乎见到一个狷介的狂生 在山泽之中漫游,远远望见水中小岛站着一个温柔的少女,于 是不理会山隔水阻,一股劲儿的过去见她……… 忽然间左肩上一痛,他登时惊觉,抬起头来,只见潘天 耕手中长剑指着他肩头,轻轻刺破了一点儿皮肤,如再不招 架,只怕他便要挺剑伤人,但琴曲尚未弹完,俗人在旁相扰, 实在大煞风景,当下抽出半截断剑,当的一声,将潘天耕长 剑架开,右手却仍是抚琴不停。 这当儿何足道终于显出了生平绝技,他右手弹琴,左手 使剑,无法再行按弦,于是对着第五根琴弦聚气一吹,琴弦 便低陷下去,竟与用手按捺一般无异,右手弹奏,琴声高下 低昂,无不宛转如意。 潘天耕急攻数招,何足道顺手应架,双眼只是凝视琴弦, 惟恐一口气吹的部位不合,乱了琴韵。潘天耕愈怒,剑招越 攻越急,但不论长剑刺向何方,总是给他轻描淡写的挡开。 郭襄听着琴声,心中乐音流动,对潘天耕的挺剑疾攻也 没在意,只是双剑相jiāo之声扰乱了琴音。她双手轻击,打着 节拍,皱眉对潘天耕道:“你出剑快慢全然不合,难道半点不 懂音韵吗?喏,你听这节拍出剑,一拍一剑,夹在琴声之中 就不会难听。” 潘天耕如何理她?眼见敌人坐在地下,单掌持着半截断 剑,眼光凝视琴弦,自己却兀自奈何不了他,更是焦躁起来, 斗然间剑法一变,一轮快攻,兵刃相jiāo的当当之声登时便如 密雨。这繁弦急管一般的声音,和那温雅缠绵的琴韵绝不谐 和。 何足道双眉一挑,劲传断剑,铮的一响,潘天耕手中的 长剑登时断为两截,但就在此时,七弦琴上的第五弦也应声 崩断。 潘天耕脸如死灰,一言不发,转身出亭。三人跨上马背, 向山上急驰而去。 郭襄甚是奇怪,说道:“咦,这三人打了败仗,怎地还上 少林寺去?当真是要死缠到底么?”回过头来,却见何足道满 脸沮丧,手抚断琴,似乎说不出的难受。郭襄心想:“断了一 根琴弦,又算得甚么?”当下接过瑶琴,解下半截断弦,放长 琴弦,重行绕柱调音。 何足道摇头叹息,说道:“枉自多年修为,终究心不能静。 我左手鼓劲断他兵刃,右手却将琴弦也弹断了。” 郭襄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懊丧自己武功未纯,笑道:“你 想左手凌厉攻敌,右手舒缓抚琴,这是分心二用之法,当今 之世只有三人能够。你没练到这个地步,那也用不着沮丧啊。” 何足道问道:“是哪三位?”郭襄道:“第一位老顽童周伯通, 第二位便是我爹爹,第三位是杨夫人小龙女。除他三人之外, 就算我外公桃花岛主、我妈妈、神雕大侠杨过等武功再高之 人,也不能够。”何足道道:“世间居然有此奇人,几时你给 我引见引见。” 郭襄黯然道:“要见我爹爹不难,其余两位哪,可不知到 何处去找了。”但见何足道惘然出神,兀自想着适才断弦之事, 安慰他道:“你一举击败昆仑三圣,也足以傲视当世了,何必 为了崩断琴弦的小事郁郁不乐?” 何足道瞿然而惊,问道:“昆仑三圣?你说甚么?你怎么 知道?” 郭襄笑道:“那三个老儿来自西域,自是昆仑三圣了。他 们的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只是要向少林寺挑战,却未免太 自不量力……”只见何足道惊讶的神色愈来愈盛,不自禁的 住口不言,问道:“有甚么奇怪?” 何足道喃喃的道:“昆仑三圣,昆仑三圣何足道,那便是 我啊。” 郭襄吃了一惊,说道:“你是昆仑三圣?那么其余两个呢?” 何足道道:“昆仑三圣只有一人,从来就没三个。我在西 域闯出了一点小小名头,当地的朋友说我琴剑棋三绝,可以 说得上是琴圣、剑圣、棋圣。因我长年住于昆仑山中,是以 给了我一个外号,叫作‘昆仑三圣’。但我想这个‘圣’字, 岂是轻易称得的?虽然别人给我脸上贴金,也不能自居不疑, 因此上我改了自己的名字,叫作‘足道’,联起来说,便是 ‘昆仑三圣何足道’。人家听了,便不会说我狂妄自大了。” 郭襄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我只道既是昆仑三圣,定是 三个人。那么刚才这三个老儿呢?”何足道道:“他们么?他 们是少林派的。” 郭襄更是奇怪,道:“原来这三个老头反而是少林弟子。 嗯,他们的武功果然是刚猛一路。不错,不错,那红脸老头 使的可不是达摩剑法?对啦,那个黄脸病夫最后一轮急攻,却 不是韦陀伏魔剑?只是他加了许多变化,我一时之间没瞧出 来。怎么他们又是从西域来?” 何足道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个缘故。去年春天,我在 昆仑山惊神峰绝顶弹琴,忽听得茅屋外有殴击之声,出去一 看,只见两个人扭作一团,已各受致命重伤,却兀自竭力拚 斗。我喝他们住手,两人谁也不肯罢休,于是我将他们拆解 开来。其中一人白眼一翻,登时死了,另一个却还没断气。我 将他救回屋中,给他服了一粒少阳丹,救治了半天,终于他 受伤太重,灵丹无法续命。他临死之时,说他名叫尹克西 ……” 郭襄“啊”的一声,说:“那个跟他殴斗的莫非是潇湘子? 那人身形瘦长,脸容便似僵尸一般,是么?”何足道奇道: “是啊,怎地你甚么都知道?”郭襄道:“我也见过他们的,想 不到这对活宝,最后终于互斗而死。” 何足道道:“那尹克西说,他一生作恶多端,临死之时, 懊悔却也已迟了。他说他和潇湘子从少林寺中盗了一部经书 出来,两人互相防范,谁也不放心让对方先看,深怕对方学 强了武功,便下手将自己除去,独霸这部经书。两人同桌而 食,同床而睡,当真是寸步不离,但吃饭时生怕对方下dú,睡 觉时担心对方暗算,提心吊胆,魂梦不安;又怕少林寺的和 尚追索,于是远远逃向西域。到得惊神峰上之时,两人已然 筋疲力尽,都知这般下去,终究会活生生的累死,终于出手 打了起来。尹克西说,那潇湘子武功本来在他之上,哪知虽 是潇湘子先动手打了他一掌,结果反而是他略占上风。后来 他才想起,潇湘子曾在华山受了重伤,元气始终不复。否则 的话,若不是两人各有所忌,也挨不到昆仑山上了。” 郭襄听了这番话,想象那二人一路上心惊ròu跳,死挨苦 缠的情景,不由得恻然生悯,叹道:“为了一部经书,也不值 得如此啊!” 何足道道:“尹克西说了这番话,已然上气不接下气,他 最后求我来少林寺走一遭,要我跟寺中一位觉远和尚说,说 甚么经书是在油中。我听得奇怪,甚么经书在油中?却待再 问详细,他已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我准拟待他好好睡上一 觉,醒过来再问端详,哪知道他这一睡就没再醒。我想莫非 那部经书包在油布之中?但细搜二人身边,却影踪全无。受 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平生足迹未履中土,正好乘此游历一 番,于是便到少林寺来啦。” 郭襄道:“那你怎地又到寺中去下战书,说要跟他们比试 武艺。” 何足道微笑道:“这事却是从适才这三人身上而起了。这 三个人是西域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据西域武林中的人说,他 们都是‘天’字辈,和少林寺的方丈天鸣禅师是同辈。好像 他们的师祖从前和寺中的师兄弟闹了意见,一怒而远赴西域, 传下了少林派的西域一支。本来嘛,少林派武功是达摩祖师 自天竺传到中土,再从中土分到西域,也没甚么稀奇。这三 人听到了我‘昆仑三圣’的名头,要来跟我比划比划,一路 上扬言说甚么少林派武功天下无敌,我号称琴圣、棋圣,那 也罢了,这‘剑圣’两字,他们却万万容不得,非逼得我去 了这名头不可。只可‘二圣’,‘三圣’便不行。正好这时我 碰上尹克西,心想反正要上少林寺来,两番功夫一番做,于 是派人跟他们约好了在少林寺相见,便自行来到中原。这三 位仁兄脚程也真快,居然前脚接后脚的也赶到了。” 郭襄笑道:“此事原来如此,可教我猜岔了。三个老儿这 时候回到了少林寺,不知说些甚么?” 何足道道:“我跟少林寺的和尚素不相识,又没过节,所 以跟他们订约十天,原是要待这三个老儿赶到,这才动手。现 下架也打过了,咱们一齐上去,待我去传了句话,便下山去 罢。”郭襄皱眉道:“和尚们的规矩大得紧,不许女子进寺。” 何足道道:“呸!甚么臭规矩了?咱们偏偏闯进去,还能把人 杀了?” 郭襄虽是个好事之人,但既已和无色禅师订jiāo,对少林 寺已无敌意,摇头笑道:“我在山门外等你,你自进寺去传言, 省了不少麻烦。” 何足道点头道:“就是这样,刚才的曲子没弹完,回头我 好好的再弹一遍给你听。” 二 武当山顶松柏长 两人缓步上山,直走到寺门外,竟不见一个人影。 何足道道:“我也不进去啦,请那位和尚出来说句话就是 了。”朗声说道:“昆仑山何足道造访少林寺,有一言奉告。” 这句话刚说完,只听得寺内十余座巨钟一齐鸣了起来,当当 之声,只震得群山皆应。 突见寺门大开,分左右走出两行身穿灰袍的僧人,左边 五十四人,右边五十四人,共一百零八人,那是罗汉堂弟子, 合一百零八名罗汉之数。其后跟出来十八名僧人,灰袍罩着 淡黄袈裟,年岁均较罗汉堂弟子为大,是高一辈的达摩堂弟 子。稍隔片刻,出来七个身穿大块格子僧袍的老僧。七僧皱 纹满面,年纪少的也已七十余岁,老的已达九十高龄,乃是 心禅堂七老。然后天鸣方丈缓步而出,左首达摩堂首座无相 禅师,右首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潘天耕、方天劳、卫天望 三人跟随其后。最后则是七八十名少林派俗家弟子。 那日何足道悄入罗汉堂,在降龙罗汉手中留下简帖,这 份武功已令方丈及无色、无相等大为震惊。数日后潘天耕等 自西域赶到,说起约会比武,寺中高僧更增戒心。西域少林 一支因途程遥远,数十年来极少和中州少林互通音问,但寺 中众高僧均知,当年远赴西域开派的那位师叔祖苦慧禅师武 功上实有惊人造诣,他传下的徒子徒孙自亦不同凡响。听潘 天耕等言语中对昆仑三圣丝毫不敢轻视,料想善者不来,来 者不善,寺中便即加紧防范。方丈并传下法旨,五百里以内 的僧俗弟子,一律归寺听调。 初时众僧也道昆仑三圣乃是三人,后来听潘天耕等说了, 方知只是一人,至于容貌年纪,潘天耕等也不甚了然,只知 他自负琴剑棋三绝而已。弹琴、弈棋两道,驰心逸xìng,大为 禅宗所忌,少林寺众僧向来不理,但寺中所有精于剑术的高 手却无不加紧磨练,要和这个号称“剑圣”的狂人一较高下。 潘天耕师兄弟自忖此事由自己身上而起,当由自己手里 了结,因此每日骑了骏马,在山前山后巡视,一心要拦住这 个自称“琴棋剑三圣”的家伙,打得他未进寺门,先就倒爬 着回去,然后再回寺来和众僧侣较量一下,要令西域少林派 压得中原少林派从此抬不起头来。哪知石亭中一战,何足道 只出半力,已令三人铩羽而遁。 天鸣禅师一得到讯息,心知今日少林寺已面临荣辱盛衰 的大关头,但估量自己和无色、无相的武功,未必能强于潘 天耕等三人多少,这才不得不请出心禅堂七老来押阵。只是 心禅七老的武功到底深到了何等地步,谁也不知,是否真能 在紧急关头出手制得住这昆仑三圣,在方丈和无色、无相三 人心中,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老方丈天鸣禅师见到何足道和郭襄,合十说道:“这一位 想是号称琴剑棋三圣的何居士了。老僧未能远迎,还乞恕罪。” 何足道躬身行礼,说道:“晚生何足道,‘三圣’狂名,何足 道哉!滋扰宝刹,甚是不安,惊动众位高僧出寺相迎,更何 以克当?” 天鸣心道:“这狂生说话倒也不狂啊。瞧他不过三十岁左 右年纪,怎能一举而败潘天耕等三人?”说道:“何居士不用 客气,请进奉茶。这位女居士嘛……”言下颇有为难之色。 何足道听他言中之意显是要拒郭襄进寺,狂生之态陡然 发作,仰天大笑,说道:“老方丈,晚生到宝刹来,本是受人 之托,来传一句言语。这句话一说过,原想拍手便去,但宝 刹重男轻女,莫名其妙的清规戒律未免太多,晚生却颇有点 看不过眼。须知佛法无边,众生如一,妄分男女,心有滞碍。” 天鸣方丈是有道高僧,禅心明澈,宽博有容,听了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足 道之言,微笑道:“多谢居士指点。我少林寺强分男女,倒显 得小气了。如此请郭姑娘一并光降奉茶。” 郭襄向何足道一笑,心道:“你这张嘴倒会说话,居然片 言折服老和尚。”见天鸣方丈向旁一让,伸手肃客,正要举步 进寺,忽见天鸣左首一个干枯精瘦的老僧踏上一步,说道: “单凭何居士一言,便yù我少林寺舍弃千年来的规矩,虽无不 可,却也要瞧说话之人是否当真大有本事,还是只不过浪得 虚名。何居士请留上一手,让众僧开开眼界,也好令合寺心 服,知道本寺行之千年的规矩,是由谁而废。”这人正是达摩 院首座无相禅师。他说话声音宏亮,显见中气充沛,内力深 厚。 潘天耕等三人听了,脸上都微微变色。无相这几句话中, 显然含有瞧不起他三人之意,谓何足道虽然击败三人,却也 未必便真有过人的本领。 郭襄见无色禅师脸带忧容,心想这位老和尚为人很好,又 是大哥哥的朋友,倘若何足道和少林僧众为了我而争斗起来, 不论哪一方输了,我都要过意不去,于是朗声说道:“何大哥, 我又不是非进少林寺不可。你传了那句话,这便去罢。”指着 无色道:“这位无色禅师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家不可伤和 气。” 何足道一怔,道:“啊,原来如此。”转向天鸣道:“老方 丈,贵寺有一位觉远禅师,是哪一位?在下受人之托,有句 话要转告于他。” 天鸣低声道:“觉远禅师?”觉远在寺中地位低下,数十 年来隐身藏经阁,没没无闻,从来没人在他法名下加上“禅 师”两字,是以天鸣一时竟没想到。他呆了一呆,才道:“啊, 看守《楞伽经》失职的那人。何居士找他,可是与《楞伽 经》一事有关么?”何足道摇头道:“我不知道。”天鸣向一名 弟子道:“传觉远前来见客。”那弟子领命匆匆而去。 无相禅师又道:“何居士号称琴剑棋三圣,想这‘圣’之 一字,岂是常人所敢居?何居士于此三者自有冠绝天人的造 诣。日前留书敝寺,说yù显示武功,今日既已光降,可肯不 吝赐教,得让我辈瞻仰绝技!” 何足道摇头道:“这位姑娘既已说过,咱两家便不可伤了 和气。” 无相怒气勃发,心想你留书于先,事到临头,却来推托, 千年以来,有谁敢对少林寺如此无礼?何况潘天耕等三人败 在你手下,江湖上传言出去,说是少林派的大弟子输了给你, 这“剑圣”两字,岂不是叫得更加响了?看来一般弟子也不 是他的对手,非亲自出马不可,当下踏上两步,说道:“比武 较量,也不是伤了和气,何居士何必推让?”回头向达摩堂的 弟子喝道:“取剑!咱们领教领教‘剑圣’的剑术,到底 ‘圣’到何等地步?” 寺中诸般兵刃早已备妥,只是列队迎客之际不便取将出 来,以免徒显小气。那弟子听到无相吩咐,转身进寺,取了 七八柄长剑出来,双手横托,送到何足道身前,说道:“何居 士使自携的宝剑?还是借用敝寺的寻常兵刃?” 何足道不答,俯身拾起一块尖角石子,突然在寺前的青 石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了起来,顷刻之间,画成了纵横 各一十九道的一张大棋盘。经纬线笔直,犹如用界尺界成一 般,每一道线都是深入石板半寸有余。这石板乃以少室山的 青石铺成,坚硬如铁,数百年人来人往,亦无多少磨耗,他 随手以一块尖石挥划,竟然深陷盈寸,这份内功实是世间罕 有,只听他笑道:“比剑嫌霸道,琴音无法比拚。大和尚既然 高兴,咱们便来下一局棋如何?” 他这手划石为局的惊人绝技一露,天鸣、无色、无相以 及心禅堂七老无不面面相觑,心下骇然。天鸣方丈知道此人 这般浑雄的内力寺中无一人及得,他心地光风霁月,正要开 口认输,忽听得铁链拖地之声,叮当而来。 只见觉远挑着一对大铁桶走到跟前,后面随着一个长身 少年。觉远左手扶着铁扁担,右手单掌向天鸣行礼,说道: “谨奉老方丈呼召。”天鸣道:“这位何居士有话要跟你说。” 觉远回过身来,一看何足道,却不相识,说道:“小僧觉 远,居士有何吩咐?” 何足道画好棋局,棋兴勃发,说道:“这句话慢慢再说不 迟。哪一位大和尚先跟在下对弈一局?”他倒不是有意炫示功 夫,只是生平对琴剑棋都是爱到发痴,兴之所到,连天塌下 来都是置之度外,既想到弈棋,便只求有人对局,早忘了比 试武功之事。 天鸣禅师道:“何居士划石为局,如此神功,老衲生平未 见,敝寺僧众甘拜下风。” 觉远听了天鸣之言,再看了看石板上的大棋局,才知此 人竟是来寺显示武功,当下挑着那担大铁桶,吸了一口气,将 毕生所练功力都下沉双腿,在那棋局的界线上一步步的走了 过去。 只见他脚上铁链拖过,石板上便现出一条五寸来宽的印 痕,何足道所划的界线登时抹去。众僧一见,忍不住大声喝 彩。天鸣、无色、无相等更是惊喜jiāo集,哪想得到这个痴痴 呆呆的老僧竟有这等深厚内功,和他同居一寺数十年,却没 瞧出半点端倪。天鸣等自知一人内力再强,yù在石极上踏出 印痕,也决无可能,只因觉远挑了一对大铁桶,桶中装满了 水,总共何止四百余斤之重,这几百斤巨力从他肩头传到脚 上的铁链,向前拖曳,便如一把大凿子在石板上敲凿一般,这 才能铲去何足道所划的界线,倘若觉远空身而行,那便万万 不能了。但虽有力可借,终究也是罕见的神功。 何足道不待他铲完纵横一共三十八的界线,大声喝道: “大和尚,你好深厚的内功,在下可不及你!” 觉远铲到此时,丹田中真气虽愈来愈盛,但两腿终是血 ròu之物,早已大感酸痛,听他这么一喝,当即止步,微笑吟 道:“一枰袖手将置之,何暇为渠分黑白?” 何足道道:“不错!这局棋不用下,我已然输了。我领教 领教你的剑法。”说着刷的一声响,从背负的瑶琴底下抽出一 柄长剑,剑尖指向自己胸口,剑柄斜斜向外,这一招起手式 怪异之极,竟似回剑自戕一般,天下剑法之中,从未见有如 此不通的一招。 觉远道:“老僧只知念经打坐,晒书扫地,武功一道可一 窍不通。” 何足道却哪里肯信?嘿嘿冷笑,纵身近前,长剑斗然弯 弯弹出,剑尖直刺觉远胸口,出招之快真乃为任何剑法所不 及。原来这一招不是直刺,却是先聚内力,然后蓄劲弹出。但 觉远的内功实已到随心所yù、收发自如的境界。何足道此剑 虽快,觉远的心念却动得更快,意到手到,身意合一,他右 手一收,扁担上的大铁桶登时dàng了过来,挡在身前,当的一 声,剑尖刺在铁桶之上。剑身柔韧,弯成了个弧形。何足道 急收长剑,随手挥出,觉远左手的铁桶横过,又挡开了。 何足道心想:“你武功再高,这对铁桶总是笨重之极,焉 能挡得住我的快攻?倘若你空手对招,我反而有三分忌惮。” 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声嗡嗡,有若龙吟,叫道:“大和尚, 可小心了!”长剑颤处,前后左右,瞬息之间攻出了四四一十 六招。 但听得当当当当一十六下响过,何足道这一十六手“迅 雷剑”竟尽数刺在铁桶之上。旁观众人见觉远手忙脚乱,左 支右绌,显得狼狈之极,果是不会半分武功,但何足道这一 十六下神妙无方的剑招,却全给觉远以极笨拙、极可笑的姿 式以铁桶挡开了。 无色、无相等都不禁担心,齐叫:“何居士剑下留情!”郭 襄也道:“休下杀手!” 众人都瞧出觉远不会武功,但何足道身在战局中,竭尽 全力施展,竟尔奈何不了对方半分,哪会想到他其实从未学 过武功,所以能挡住剑招,全仗他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了上乘 内功所致。何足道快击无功,斗然间大喝一声,寒光闪动,挺 剑向觉远小腹上直刺过去。觉远叫声:“啊哟!”百忙中双手 一合,当的一声巨响,两只铁桶竟将长剑硬生生的挟住了。何 足道使劲回夺,哪里动得半毫?他应变奇速,右手撤剑,双 手齐推,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直扑觉远面门。 这时觉远已分不出手去抵挡,眼见情势十分危急,张君 宝师徒情深,纵身扑上,使出杨过昔年所教那招“四通八 达”,挥掌斜击何足道肩头。便在此时,觉远的劲力已传到铁 桶之中,两道水柱从桶中飞出,也扑向何足道的面门。掌力 和水柱一撞,水花四溅,泼得两人满身是水,何足道这双掌 力便就此卸去。 何足道正自全力与觉远比拚,顾不得再抵挡张君宝这一 掌,噗的一下,肩头中掌。岂知张君宝小小年纪,掌法既奇, 内力竟也大为深厚,何足道立足不定,向左斜退三步。 觉远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何居士饶了老僧罢! 这几剑直刺得我心惊ròu跳。”说着伸袖抹去脸上水珠,急忙避 在一边。 何足道怒道:“少林寺卧虎藏龙之地,果真非同小可,连 一个小小少年竟也有这等身手。好小子,咱们来比划比划,你 只须接得我十招,何足道终身不履中土。” 无色、无相等均知张君宝只是藏经阁中一个打杂小厮,从 未练过功夫,刚才不知如何yīn差阳错的推了他一掌,若要当 真动武,别说十招,只怕一招便会丧生于他掌底。无相昂然 道:“何居士此言差矣!你号称昆仑三圣,武学震古铄今,如 何能和这烹茶扫地的小厮动手?若不嫌弃,便由老僧接你十 招。” 何足道摇头道:“这一掌之辱,岂能便此罢休?小子,看 招!”说着呼的一掌,便向张君宝胸口打去。这一拳去势奇快, 他和张君宝站得又近,无色、无相等便yù救援,却哪里来得 及? 众人刚自暗暗叫苦,却见张君宝两足足跟不动,足尖左 磨,身子随之右转,成右引左箭步,轻轻巧巧的便卸开了他 这一拳,跟着左掌握拳护腰,右掌切击而出,正是少林派基 本拳法的一招“右穿花手”。这一招气凝如山,掌势之出,有 若长江大河,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范,哪里是一个少年人的 身手? 何足道自肩上受了他一掌,早知道这少年的内力远在潘 天耕等三人之上,但自忖十招之内定能将他击败,见这招 “右穿花手”虽是少林拳的入门功夫,但发掌转身之际,劲力 雄浑,身形沉稳,当真无懈可击,忍不住喝了声彩:“好拳法!” 无相心念一动,向无色微笑道:“恭喜师兄暗中收了个得 意弟子!”无色摇头道:“不是……”但见张君宝“拗步拉 弓”、“单凤朝阳”、“二郎担衫”,连续三招,法度之严,劲力 之强,实不下于少林派的一流高手。 天鸣、无色、无相以及心禅七老见张君宝这几招少林拳 打得如此出色,无不相顾骇然。无相道:“他拳法如此法度严 谨也还罢了,这等内劲……” 说话之际,何足道已出了第六招,心想:“我连这黄口少 年尚且对付不了,竟敢到少林寺来留简挑战,岂不教天下英 雄笑掉了牙齿?”突然滴溜溜的转身,一招“天山雪飘”,掌 影飞舞,霎时之间将张君宝四面八方都裹住了。 张君宝除了在华山绝顶受过杨过指点四招之外,从未有 武师和他讲解武功,陡然间见到这般奇幻百端、变化莫测的 上乘掌法,哪里能够拆解?危急之中,身腰左转成寒鸡势,双 掌举过额角,左手虎口与右手虎口遥遥相对,却是少林拳中 的一招“双圈手”。这一招凝重如山,敌招不解自解。不论何 足道从哪一方位进袭,全在他“双圈手”笼罩之下。 猛听得达摩堂、罗汉堂众弟子轰雷也似的喝一声彩,尽 对张君宝这一招衷心钦佩,赞他竟以少林拳中最平淡无奇的 拳招,化解了最繁复的敌招。 喝彩声中,何足道一声清啸,呼的一拳,向张君宝当胸 猛击过去。这一拳竟然也是自巧转拙,却是劲力非凡。张君 宝应以一招“偏花七星”,双切掌推出。拳拳相jiāo,只听得砰 的一声,何足道身子一晃,张君宝向后退了三步。何足道 “哼”的一声,拳法不变,却抢上了两步,发拳猛硬击狠打。 张君宝仍以一招“偏花七星”,双切掌向前平推。砰的一声大 响,张君宝这次退出五步。何足道身子向前一撞,脸上变色, 喝道:“只剩下一招了,你全力接着。”踏上三步,坐稳马步, 一拳缓缓击出。 这时少林寺前数百人声息全无,人人皆知这一拳是何足 道一生英名之所系,自是竭尽了全力。 张君宝第三次再使“偏花七星”,这番拳掌相jiāo,竟然无 声无息,两人微一凝持,各催动内力相抗。说到武功家数,何 足道比之张君宝何止胜过百倍?但一经比拚内力,张君宝曾 自“九阳真经”学得心法,内力绵绵密密,浑厚充溢。顷刻 之间,何足道便知并无胜他把握,当即纵身跃起,让张君宝 的拳力尽皆落空,反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推。张君宝仆跌在地, 一时站不起来。 何足道右手一挥,苦笑道:“何足道啊何足道,当真是狂 得可以。”向天鸣禅师一揖到地,说道:“少林寺武功扬名千 载,果然非同小可,今日令狂生大开眼界,方知盛名之下,实 无虚士。佩服,佩服!”说着转过身来,足尖一点,已飘身在 数丈之外。 他停了脚步,回头对觉远道:“觉远大师,那人叫我转告 一句话,说道‘经书是在油中’。”话声甫歇,他足尖连点数 下,远远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了,身法之快,实所罕见。 张君宝慢慢爬起,额头脸上尽是泥尘。他虽被何足道打 倒,但众高手皆知何足道只是取巧,飘然远去,话中之意已 说明不敌少林寺的神功。 心禅七老中一个精瘦骨立的老僧突然说道:“这个弟子的 武功是谁所授?”他说话声音极是尖锐,有若寒夜枭鸣,各人 听在耳里,都是不自禁的打个寒噤。天鸣、无色、无相等心 中均早存有这个疑问,一齐望着觉远和张君宝。觉远师徒却 呆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天鸣道:“觉远内功虽精,未学 拳法。那少年的少林拳,却是何人所授?” 达摩堂和罗汉堂众弟子均想,万料不到今日本寺遭逢危 难,竟是由这个小厮出头赶走强敌,老方丈定有大大的赏赐, 而授他内功拳法的师父,也自必盛蒙荣宠。 那老僧见张君宝呆立不动,斗然间双眉竖起,满脸杀气, 厉声道:“我在问你,你的罗汉拳是谁教的?” 张君宝从怀中取出郭襄所赠的那对铁罗汉,说道:“弟子 照着这两个铁罗汉所使的套子,自己学上几手,实在是无人 传授弟子武功。” 那老僧踏上一步,声音放低,说道:“你再明明白白的说 一遍:你的罗汉拳并非本寺哪一位师父所授,乃是自己学的。” 他语音虽低,话中威吓之意却又大增。 张君宝心中坦然,自忖并未做过甚么坏事,虽见那老僧 神态咄咄逼人,却也不惧。朗声道:“弟子只在藏经阁中扫地 烹茶,服侍觉远师父,本寺并没哪一位师父教过弟子武功。这 罗汉拳是弟子自己学的,想是使得不对,还请老师父指点。” 那老僧目光中如yù喷出火来,狠狠盯着张君宝,良久良 久,一动也不动。 觉远知道这位心禅堂的老僧辈分甚高,乃是方丈天鸣禅 师的师叔,见他对张君宝如此声色俱厉,大为不解,但见他 眼色之中充满了怨dú,脑海中忽地一闪,疾似电光石火般,想 起了不知哪一年在藏经阁上偶然看到过一本小书。 那是薄薄的一册手抄本,书中记载着本寺的一桩门户大 事: 距此七十余年之间,少林寺的方丈是苦乘禅师,乃是天 鸣禅师的师祖。这一年中秋,寺中例行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 校,由方丈及达摩堂、罗汉堂两位首座考较合寺弟子武功,查 察在过去一年中有何进境。众弟子献技已罢,达摩堂首座苦 智禅师升座品评。 突然间一个带发头陀越众而出,大声说道,苦智禅师的 话狗屁不通,根本不知武功为何物,竟然妄居达摩堂首席之 位,甚是可耻。众僧大惊之下,看这人时,却是香积厨中灶 下烧火的一个火工头陀。达摩堂诸弟子自是不等师父开言,早 已齐声呵叱。 那火工头陀喝道:“师父狗屁不通,弟子们更加不通狗 屁。”说着涌身往掌中一站。众弟子一一上前跟他动手,都被 他三拳两脚便击败了。本来达摩堂中过招,同门较艺,自是 点到即止,人人手下留情。这火工头陀却出手极是狠辣,他 连败达摩堂九大弟子,九个僧人不是断臂便是折腿,无不身 受重伤。 首座苦智禅师又惊又怒,见这火工头陀所学全是少林派 本门拳招,并非别家门派的高手混进寺来捣乱,当下强忍怒 气,问他的武功是何人所传。 那火工头陀说道:“无人传过我武功,是我自己学的。” 原来这头陀在灶下烧火。监管香积厨的僧人xìng子极是暴 躁,动不动提拳便打,他身有武功,出手自重。那火工头陀 三年间给打得接连吐血三次,积怨之下,暗中便去偷学武功。 少林寺弟子人人会武,要偷学拳招,机会良多。他既苦心孤 诣,又有过人之智,二十余年间竟练成了极上乘的武功。但 他深藏不露,仍是不声不响的在灶下烧火,那监厨僧人拔拳 相殴,他也总不还手,只是内功已精,再也不会受伤了。这 火工头陀生xìngyīn鸷,直到自忖武功已胜过合寺僧众,这才在 中秋大校之日出来显露身手。数十年来的郁积,使他恨上了 全寺的僧侣,一出手竟然毫不容情。 苦智禅师问明原委,冷笑三声,说道:“你这份苦心,委 实可敬!”当下离座而起,伸手和他较量。苦智禅师是少林寺 高手,但一来年事已高,那火工头陀正当壮年,二来苦智手 下容情,火工头陀使的却是招招杀手,因此竟斗到五百合外, 苦智方稳cāo胜券。两人拆到一招“大缠丝”时,四条手臂扭 在一起,苦智双手却俱已按上对方胸口死穴,内力一发,火 工头陀立时毙命,已然无拆解余地。苦智爱惜他潜心自习,居 然有此造诣,不忍就此伤了他xìng命,双掌一分,喝道:“退开 罢!” 岂知那火工头陀会错了意,只道对方使的是“神掌八 打”中的一招。这“神掌八打”是少林武功中绝学之一,他 曾见达摩堂的大弟子使过,双掌劈出,打断一条木桩,劲力 非同小可。火工头陀武功虽强,毕竟全是偷学,未得名师指 点,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只是暗中窥看,时日虽久,又岂 能学得全了?苦智这一招其实是“分解掌”,借力卸力,双方 一齐退开,乃是停手罢斗之意。火工头陀却错看成“神掌八 打”中的第六掌“裂心掌”,心想:“你要取我xìng命,却没如 此容易。”飞身扑上,双拳齐击。 这双拳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苦智禅师一惊之下, 急忙回掌相抵,其势却已不及,但听得喀喇喇数声,左臂臂 骨和胸前四根肋骨登时断裂。 旁观众僧惊惶变色,一齐抢上救护,只见苦智气若游丝,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内脏已被震得重伤。再看火工头陀 时,早已在混乱中逃得不知去向。当晚苦智便即伤重逝世。合 寺悲戚之际,那火工头陀又偷进寺,将监管香积厨和平素和 他有隙的五名僧人一一使重手打死。合寺大震之下,派出几 十名高手四下追索,但寻遍了江南江北,丝毫不得踪迹。 寺中高辈僧侣更为此事大起争执,互责互咎。罗汉堂首 座苦慧禅师一怒而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潘天耕、 方天劳、卫天望等三人,便是苦慧禅师的再传弟子。 经此一役,少林寺的武学竟尔中衰数十年。自此定下寺 规,凡是不得师授而自行偷学武功,发现后重则处死,轻则 挑断全身筋脉,使之成为废人。数十年来,因寺中防范严密, 再也无人偷学武功,这条寺规众僧也渐渐淡忘了。 这心禅堂的老僧正是当年苦智座下的小弟子,恩师惨死 的情景,数十年来深印心头,此时见张君宝又是不得师传而 偷学武功,触动前事,自是悲愤jiāo集。 觉远在藏经阁中管书,无书不读,猛地里记起这桩旧事, 霎时间满背全是冷汗,叫道:“老方丈,这……这须怪不得君 宝……” 一言未毕,只听得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喝道:“达摩堂众 弟子一齐上前,把这小厮拿下了。”达摩堂十八弟子登时抢出, 将觉远和张君宝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十八弟子占的方位甚大, 连郭襄也围在中间。 那心禅堂的老僧厉声高喝:“罗汉堂众弟子,何以不并力 上前!”罗汉堂一百零八名弟子暴雷也似的应了声:“是!”又 在达摩堂十八弟子之外围了三个圈子。 张君宝手足无措,还道自己出手打走何足道,乃是犯了 寺规。说道:“师父,我……我……” 觉远十年来和这徒儿相依为命,情若父子,情知张君宝 只要一被擒住,就算侥幸不死,也必成了废人。但听得无相 禅师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达摩堂十八弟子齐宣佛 号,踏步而上。觉远不暇思索,蓦地里转了个圈子,两只大 铁桶舞了开来,一般劲风逼得众僧不能上前,跟着挥桶一抖, 铁桶中清水都泼了出来,侧过双桶,左边铁桶兜起郭襄,右 边铁桶兜起张君宝。他连转七八个圈子,那对大铁桶给他浑 厚无比的内力使将开来,犹如流星锤一般,这股千斤之力,天 下谁能挡得?达摩堂众弟子纷纷闪避。 觉远健步如飞,挑着张君宝和郭襄踏步下山而去。众僧 人呐喊追赶,只听得铁链拖地之声渐去渐远,追出七八里后, 铁链声半点也听不到了。 少林寺的寺规极严,达摩堂首座既然下令擒拿张君宝,众 僧人虽见追赶不上,还是鼓勇疾追。时候一长,各僧脚力便 分出了高下,轻功稍逊的渐渐落后。追到天黑,领头的只剩 下五名大弟子,眼前又出现了几条岔路,也不知觉远逃到了 何方,此时便是追及,单是五僧,也决非觉远和张君宝之敌, 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寺复命。 觉远一担挑了两人,直奔出数十里外,方才止步,只见 所到处是一座深山之中。暮霭四合,归鸦阵阵,觉远内力虽 强,这一阵舍命急驰,却也已筋疲力竭,一时之间,再也无 力将铁桶卸下肩来。 张君宝与郭襄从桶中跃出,各人托起一只铁桶,从他肩 头放下。张君宝道:“师父,你歇一歇,我去寻些吃的。”但 眼见四下里长草齐膝,在这荒野山地,哪里有甚吃的,张君 宝去了半日,只采得一大把草莓来。三人胡乱吃了,倚石休 息。 郭襄道:“大和尚,我瞧少林寺那些僧人,除了你和无色 禅师,都有点儿古里古怪。”觉远“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郭襄道:“那个昆仑三圣何足道来到少林寺,寺中无人能敌, 全仗你师徒二人将他打退,才保全了少林寺的令誉。他们不 来谢你,反而恶狠狠的要捉拿张兄弟,这般不分是非黑白,当 真好没来由。” 觉远叹了口气,道:“这事须也怪不得老方丈和无相师兄, 少林寺有一条寺规……”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嗽 不止。郭襄轻轻替他捶背,说道:“你累啦,且睡一忽儿,明 儿慢慢再说不迟。”觉远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也真的累 啦。” 张君宝拾些枯柴,生了个火,烤干郭襄和自己身上的衣 服。三人便在大树之下睡了。 郭襄睡到半夜,忽听得觉远喃喃自语,似在念经,当即 从朦胧中醒来,只听他念道:“……彼之力方碍我之皮毛,我 之意已入彼骨里。两手支撑,一气贯通。左重则左虚,而右 已去,右重则右虚。而左已去……”郭襄心中一凛:“他念的 并不是甚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佛经啊。甚么左重左 虚、右重右虚,倒似是武学拳经。” 只听他顿一顿,又念道:“……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 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其病于腰腿求之……”郭襄听到 “其病于腰腿求之”这句话,心下更无疑惑,知他念的自是武 学要旨,暗想:“这位大和尚全然不会武功,只是读书成痴, 凡是书中所载,无不视为天经地义。昔年在华山绝顶初次和 他相逢,曾听他言道,达摩老祖在亲笔所抄的楞伽经行缝之 间又写着一部九阳真经,他只道这是强身健体之术,便依照 经中所示修习。他师徒俩不经旁人传授,不知不觉间竟达到 了天下一流高手的境界。那日潇湘子打他一掌,他挺受一招, 反而使潇湘子身受重伤,如此神功,便是爹爹和大哥哥也未 必能够。今日他师徒俩令何足道悄然败退,自又是这部九阳 真经之功。他口中喃喃念诵的,莫非便是此经?” 她想到此处,生怕岔乱了觉远的神思,悄悄坐起,倾听 经文,暗自记忆,自忖:“倘若他念的真是九阳真经,奥妙精 微,自非片刻之间能解。我且记着,明儿再请他指教不迟。” 只听他念道:“……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从身能从心, 由己仍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方寸, 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权彼来之长短,毫发无差。前进 后退,处处恰合,工弥久而技弥精……” 郭襄听到这里,不自禁的摇头,心中说道:“不对不对。 爹爹和妈妈常说,临敌之际,须当制人而不可受制于人。这 大和尚可说错了。”只听觉远又念道:“彼不动,己不动,彼 微动,己已动。劲似宽而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 ……” 郭襄越听越感迷惘,她自幼学的武功全是讲究先发制人、 后发制于人,处处抢快,着着争先。觉远这时所说的拳经功 诀,却说甚么“由己则滞,从人则活”实与她平素所学大相 径庭,心想:“临敌动手之时,双方xìng命相搏,倘若我竟舍己 从人,敌人要我东便东、要我西便西,那不是听由挨打么?” 便这么一迟疑,觉远说的话便溜了过去,竟是听而不闻, 月光之下,忽见张君宝盘膝而坐,也在凝神倾听,郭襄心道: “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我只管记着便是了。这大和尚震伤潇 湘子、气走何足道,乃是我亲眼目睹。他所说的武功法门,总 是大有道理的。”于是又用心暗记。 觉远随口背诵,断断续续,有时却又夹着几段楞伽经的 经文,说到佛祖在楞伽岛上登山说法的事。原来那九阳真经 夹书在楞伽经的字旁行间,觉远读书又有点泥古不化,随口 背诵之际,竟连楞伽经也背了出来。那楞伽经本是天竺文字, 觉远背的却是译文,更加缠夹不清。郭襄听着,愈是摸不着 头脑,幸好她生来聪颖,觉远所念经文虽然颠三倒四,却也 能记得了二三成。 冰轮西斜,人影渐长,觉远念经的声音渐渐低沉,口齿 也有些模糊不清。郭襄劝道:“大和尚,你累了一整天,再睡 一忽儿。” 觉远却似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念道:“……力从人借,气 由脊发。胡能气由脊发?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注于 腰间,此气之由上而下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谓之合。由腰展于脊骨,布于两 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 便是放。能懂得开合,便知yīn阳……”他越念声音越低,终 于寂然无声,似已沉沉睡去。 郭襄和张君宝不敢惊动,只是默记他念过的经文。 斗转星移,月落西山,蓦地里乌云四合,漆黑一片。又 过一顿饭时分,东方渐明,只见觉远闭目垂眉,静坐不动,脸 上微露笑容。 张君宝一回头,突见大树后人影一闪,依稀见到黄色袈 裟的一角。他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只见一个身材瘦长 的老僧从树后转了出来,正是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 郭襄又惊又喜,说道:“大和尚,你怎地苦苦不舍,还是 追了来?难道非擒他们师徒归寺不可么?”无色道:“善哉,善 哉!老僧尚分是非,岂是拘泥陈年旧规之人?老僧到此已有 半夜,若要动手,也不等到此时了。觉远师弟,无相师弟率 领达摩堂弟子正向东追寻,你们快快往西去罢!”却见觉远垂 首闭目,兀自不醒。 张君宝上前说道:“师父醒来,罗汉堂首座跟你说话。”觉 远仍是不动。张君宝惊慌起来,伸手摸他额头,触手冰冷,原 来早已圆寂多时了。张君宝大悲,伏地叫道:“师父,师父!” 却那里叫他得醒? 无色禅师合十行礼,说偈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 微风吹香气,众山静无声。今日大欢喜,舍却危脆身。无嗔 亦无忧,宁不当欣庆?”说罢,飘然而去。 张君宝大哭一场,郭襄也流了不少眼泪。少林寺僧众圆 寂,尽皆火化,当下两人捡些枯柴,将觉远的法身焚化了。 郭襄道:“张兄弟,少林寺僧众尚自放你不过,你诸多小 心在意。咱们便此别过,后会有期。”张君宝垂泪道:“郭姑 娘,你到哪里去?我又到哪里去?” 郭襄听他问自己到哪里,心中一酸,说道:“我天涯海角, 行踪无定,自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张兄弟,你年纪小,又 无江湖上的阅历。少林寺的僧众正在四处追捕于你,这样罢。” 从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儿,递了给他,道:“你拿这镯儿到襄 阳去见爹爹妈妈,他们必能善待于你。只要在我爹妈跟前,少 林寺的僧众再狠,也不能来难为你。” 张君宝含泪接了镯儿。郭襄又道:“你跟我爹爹妈妈说, 我身子很好,请他们不用记挂。我爹爹最喜欢少年英雄,见 你这等人才,说不定会收了你做徒儿。我弟弟忠厚老实,一 定跟你很说得来。只是我姊姊脾气大些,一个不对,说话便 不给人留脸面,但你只须顺着她些儿,也就是了。”说着转身 而去。 张君宝但觉天地茫茫,竟无安身之处,在师父的火葬堆 前呆立了半日,这才举步。走出十余丈,忽又回身,挑起师 父所留的那对大铁桶,摇摇晃晃的缓步而行。荒山野岭之间, 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黯然西去,凄凄惶惶,说不尽的孤单寂 寞。 行了半月,已到湖北境内,离襄阳已不很远。少林寺僧 却始终没追上他。原来无色禅师暗中眷顾,故意将僧众引向 东方,以致反其道而行,和他越离越远。 这日午后,来到一座大山之前,但见郁郁苍苍,林木茂 密,山势甚是雄伟。一问过路的乡人,得知此山名叫武当山。 他在山脚下倚石休息,忽见一男一女两个乡民从身旁山 道上经过,两人并肩而行,神态甚是亲密,显是一对少年夫 妻。那fù人唠唠叨叨,不住的责备丈夫。那男子却低下了头, 只不作声。 但听那fù人说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立门户, 却去依傍姐姐和姐夫,没来由的自己讨这场羞辱。咱们又不 是少了手脚,自己干活儿自己吃饭,青菜萝卜,粗茶淡饭,何 等逍遥自在?偏是你全身没根硬骨头,当真枉为生于世间了。” 那男子“嗯、嗯”数声。那fù人又道:“常言道得好:除死无 大事。难道非依靠别人不可?”那男子给妻子这一顿数说,不 敢回一句嘴,一张脸胀得猪肝也似的成了紫酱之色。 那fù人这番话,句句都打进了张君宝心里:“你一个男子 汉大丈夫,不能自立门户……没来由的自己讨这场羞辱…… 常言道得好,除死无大事,难道非依靠别人不可?”他望着这 对乡下夫妻的背影,呆呆出神,心中翻来覆去,尽是想着那 农fù这几句当头棒喝般的言语。只见那汉子挺了挺腰板,不 知说了几句甚么话,夫妻俩大声笑了起来,似乎那男子已决 意自立,因此夫妻俩同感欢悦。 张君宝又想:“郭姑娘说道,她姊姊脾气不好,说话不留 情面,要我顺着她些儿。我好好一个男子汉,又何必向人低 声下气,委曲求全?这对乡下夫fù尚能发奋图强,我张君宝 何必寄人篱下,瞧人眼色?” 言念及此,心意已决,当下挑了铁桶,便上武当山去,找 了一个岩穴,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孜孜不歇的修习觉远所 授的九阳真经。 数年之后,便即悟到:“达摩祖师是天竺人,就算会写我 中华文字,也必文理粗疏。这部九阳真经文字佳妙,外国人 决计写不出,定是后世中土人士所作。多半便是少林寺中的 僧侣,假托达摩祖师之名,写在天竺文字的楞伽经夹缝之中。” 这番道理,却非拘泥不化,尽信经书中文字的觉远所能领悟。 只不过并无任何佐证,张君宝其时年岁尚轻,也不敢断定自 己的推测必对。 他得觉远传授甚久,于这部九阳真经已记了十之五六,十 余年间竟然内力大进,其后多读道藏,于道家练气之术更深 有心得。某一日在山间闲游,仰望浮云,俯视流水,张君宝 若有所悟,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猛地里豁然贯通,领会了 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忍不住仰天长笑。 这一番大笑,竟笑出了一位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大宗 师。他以自悟的拳理、道家冲虚圆通之道和九阳真经中所载 的内功相发明,创出了辉映后世、照耀千古的武当一派武功。 后来北游宝鸣,见到三峰挺秀,卓立云海,于武学又有 所悟,乃自号三丰,那便是中国武学史上不世出的奇人张三 丰。 三 宝刀百炼生玄光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 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余年。 其时正当暮春三月,江南海隅,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衫壮 士,脚穿草鞋,迈开大步,正自沿着大道赶路,眼见天色向 晚,一路上虽然桃红柳绿,春色正浓,他却也无心赏玩,心 中默默计算:“今日三月廿四,到四月初九还有一十四天,须 得道上丝毫没有耽搁,方能及时赶到武当山,祝贺恩师他老 人家九十岁大寿。” 这壮士姓俞名岱岩,乃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的第三名弟子。 这年年初奉师命前赴福建诛杀一个戕害良民、无恶不作的剧 盗。那剧盗听到风声,立时潜藏隐匿,俞岱岩费了两个多月 时光,才找到他的秘密巢穴,上门挑战,使出师传玄虚刀法, 在第十一招上将他杀了。本来预计十日可完的事,却耗了两 个多月,屈指算来,距师父九十大寿的日子已经颇为逼促,因 此上急急自福建赶回,这日已到浙东钱塘江之南。 他迈着大步急行一阵,路径渐窄,靠右近海一面,常见 一片片光滑如镜的平地,往往七八丈见方,便是水磨的桌面 也无此平整滑溜。俞岱岩走遍大江南北,见闻实不在少,但 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情状,一问土人,不由得哑然失笑,原 来那便是盐田。当地盐民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以后,刮下 含盐泥土,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俞岱岩心道:“我吃 了三十年盐,却不知一盐之成,如此辛苦。” 正行之间,忽见西首小路上一行二十余人挑了担子,急 步而来。俞岱岩一瞥之间,便留上了神,但见这二十余人一 色的青布短衫裤,头戴斗笠,担子中装的显然都是海盐。他 知当政者暴虐,收取盐税极重,因之虽是滨海之区,寻常百 姓也吃不起官盐,只有向私盐贩子购买私盐。这批人行动剽 悍,身形壮实,看来似是一帮盐枭,奇的是每人肩头挑的扁 担非竹非木,黑黝黝的全无弹xìng,便似一条条铁扁担。各人 虽都挑着二百来斤的重物,但行路甚是迅速。俞岱岩心想: “这帮盐枭个个都有武功。听说江南海沙派贩卖私盐,声势极 大,派中不乏武学名家,但二十余个好手聚在一起挑盐贩卖, 决无是理。”若在平时,便要去探视究竟,这时念着师父的九 十岁大寿,不能因多管闲事而再有耽误,当下放开脚步赶路。 傍晚时分来到余姚县的庵东镇。由此过钱塘江,便到临 安,再折向西北行,经江西、湖南省才到湖北武当。晚间无 船渡江,只得在庵东镇上找家小客店宿了。 用过晚饭,洗了脚刚要上床,忽听得店堂中一阵喧哗,一 群人过来投宿。听那些人说的是浙东乡音,但中气充沛,显 然是会家子,探头向门外一瞧,便是途中所遇那群盐枭。俞 岱岩也不在意,盘膝坐在床上,练了三遍行功,便即着枕入 睡。 睡到中夜,忽听得邻房中喀喀轻响,俞岱岩登时便醒了。 只听得一人低声道:“大家悄悄走罢,莫惊动了邻房那客人, 多生事端。”余人轻轻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中。俞岱岩从窗 缝中向外张望,只见那群盐枭挑着担子出门,想起那人那句 话:“莫惊动了邻房那个客人,多生事端。”暗想:“这群私枭 鬼鬼祟祟,显是要去干甚么歹事,既教我撞见了,可不能不 管。若能阻止他们伤天害理,救得一两个好人,便是误了恩 师的千秋寿诞,他老人家也必喜欢。”将藏着兵刃暗器的布囊 往背上一缚,穿窗而出,跃出墙外。 耳听得脚步声往东北方而去,他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追 去。当晚乌云满天,星月无光,沉沉黑夜之中,隐约见那二 十余名盐枭挑着担子,在田塍上飞步而行,心想:“私枭黑夜 赶路,事属寻常。但这干人身手不凡,若要作些非法勾当,别 说偷盗富室,就是抢劫仓库,官兵又哪里阻挡得住,何必偷 偷摸摸的贩卖私盐,赚此微利?料来其中必有别情。” 不到半个时辰,那帮私枭已奔出二十余里,俞岱岩轻功 了得,脚下无声无息,那帮私枭又似有要事在身,贪赶路程, 竟不回顾,因此并没发觉。这时已行到海旁,波涛冲击岩石, 轰轰之声不绝。 正行之间,忽听得领头的一人一声低哨,众人都站定了 脚步。领头的人低声喝问:“是谁?”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 说道:“三点水旁的朋友么?”领头那人道:“不错。阁下是谁?” 俞岱岩心下嘀咕:“三点水旁的朋友,那是甚么?”一转念,登 时省悟:“嗯,果然是海沙派,‘海沙派’这三个字都是水旁 的。”那嘶哑的声音道:“屠龙刀的事,我劝你们别chā手啦。” 领头那人道:“尊驾也是为屠龙刀而来?”语音中颇有惊怒之 意。那嗓子嘶哑的人一声冷笑,黑夜中但听他“嘿嘿嘿”几 声,却不答话。 俞岱岩隐身于海旁岩石之后,绕到前面,只见一个身材 高瘦的男子拦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只见他穿一 袭白袍,夜行人而身穿白衣,则显然于自己武功颇为自负。 只听海沙派的领头人道:“这屠龙刀已归本派,既给宵小 盗去,自当索回。”那白袍客又是“嘿嘿嘿”三声冷笑,仍是 大模大样的拦在路中。那领头人身后一人厉声喝道:“快些让 开,恶狗拦路,你不是自己找死……”他话声未毕,突然 “啊”的一声惨叫,往后便倒。众人一惊,但见黑暗中白袍晃 了几晃,拦路恶客已然不见。 海沙派众私枭瞧那跌倒的同伴时,但见他蜷成一团,早 已气绝。各人又惊又怒,有几人放下担子向白袍客去路急追, 但那人奔行如飞,黑暗之中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踪影。 俞岱岩心道:“这白袍客出手好快,这一抓是少林派的 ‘大力金钢抓’,但黑暗之中,却不大瞧得清楚。听这人的口 音腔调,显是来自西北塞外。江南海沙派结下的仇家可远得 很哪!”他缩身在岩石之中,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给海沙派的 帮众发见了,没来由的招惹祸端。只听那领头人道:“将老四 的尸首放在一旁,回头再来收拾,将来总查究得出。”众人答 应了,挑上担子,又向前飞奔。 俞岱岩待他们去远,走近尸身察看,但见那人喉头穿了 两个小孔,鲜血兀自不住流出,伤口显是以手指抓出,他觉 此事大是蹊跷,当下加快脚步,再跟踪那帮盐枭。 一行人又奔出数里,那领头人一声呼哨,二十余人四下 散开,向东北一座大屋慢慢逼近。俞岱岩心想:“他们说的甚 么屠龙刀,难道便是在这屋中么?”只见那大屋的烟囱中一柱 浓烟冲天而起,久聚不散。众盐枭放下了担子,各人拿起一 只木杓,在萝筐中抄起甚么东西,四下撒播。俞岱岩见所撒 之物如粉如雪,显然便是海盐,心道:“在地下撒盐干甚么? 当真古怪,日后说给师兄弟们知道,他们定是不信。” 但见他们撒盐时出手既轻且慢,似乎生怕将盐粒溅到身 上,俞岱岩登时恍然,知道盐上含有剧dú,这批人用dú盐围 屋,当是对屋中人yīn谋dú害。暗想:“我固不知双方谁是谁非, 但这批人如此捣鬼,太不光明。无论如何须得通知屋中之人, 好教他不致为宵小所害。”眼见海沙派众盐枭尚在屋前撒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 于是兜个大圈子绕到屋后,轻轻跳进围墙。 大屋前后五进,共有三四十间,屋内黑沉沉的没一处灯 火。俞岱岩心想:“浓烟从中间一进屋中冒出,该处想必有人。” 抬头认明浓烟喷出之处,快步走去,只听得厅中传出火焰猛 烈燃烧的毕剥之声。他转过一道照壁,跨步进了正厅,突然 光亮耀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厅心一只岩石砌成的大 炉子,火焰升腾,炉旁分站三人,分拉三只大风箱,向炉中 火。炉中横架着一柄四尺来长、乌沉沉的单刀。 那三人都是六十来岁老者,一色的青布袍子,满头满脸 都是灰土,袍子上点点斑斑,到处是火星溅开来烧出的破洞。 只见那三人同时鼓风,火焰升起来五尺高,绕着单刀,嗤嗤 声响。俞岱岩站立之处和那炉子相距数丈,已然热得厉害,炉 中之热,可想而知,但见火焰由红转青,由青转白,那柄单 刀却始终黑黝黝地,竟没起半点暗红之色。 便在此时,屋顶上忽有个嘶哑的声音叫道:“损毁宝刀, 伤天害理,快住手!” 俞岱岩一听,知道途中所遇的那个白袍客到了。那三个 鼓风炼刀的老者却恍若不闻,只是鼓风更急。但听得屋顶 “嘿嘿嘿”三声冷笑,檐前一声响,那白袍客已闪身而进。 这时厅中炉火正旺,俞岱岩瞧得清楚,见这白袍客四十 左右年纪,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股青气,他双手空空,冷 然说道:“长白三禽,你们想得屠龙宝刀,那也罢了,却何以 胆敢用炉火损毁这等宝物?”说着踏步上前。 三名老者中西首一人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往白袍客脸 上抓去。白袍客侧首避过,抢上一步。东首那位老者见他逼 近身来,提起炉子旁的大铁锤,呼的一声,向他头顶猛击下 去。白袍客身子微侧,铁锤击空,砰的一声响,火星四溅,原 来地下铺的不是寻常青砖,却是坚硬异常的花冈石。西首老 者自旁夹攻,双手犹如鸡爪,上下飞舞,攻势凌厉。 俞岱岩见那白袍客的武功根基无疑是少林一派,但出手 yīn狠歹dú,与少林派刚猛正大的名门手法殊不相同。斗了数 合,那使铁锤的老者大声喝道:“阁下是谁?便要此宝刀,也 得留个万儿。”白袍客冷笑三声,只不答话。猛地里一个转身, 两手抓出,喀喀两响,西首老者双腕齐折,东首老者铁锤脱 手。大铁锤向上疾飞,穿破屋顶,直堕入院中,响声猛恶之 极。这老者当即俯身提起一柄火钳,便向炉中去挟那单刀。 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着暗器,俟机伤敌,只是白袍客 转身迅速,一直没找着空子,这时眼见东首老者用火钳去挟 宝刀,突然伸手入炉,抢先抓住刀柄,提了出来,一握住刀 柄,一股白烟冒起,各人鼻中闻到一阵焦臭,他手掌心登时 烧焦。但他兀自不放,提着单刀向后急跃,跟着一个踉跄,便 要跌倒。他左手伸上,托住了刀背,这才站定身子,似乎那 刀太过沉重,单手提不起一般,但这么一来,左手手掌心也 烧得嗤嗤声响。 余人皆尽骇然,一呆之下,但见那老者双手捧着单刀,向 外狂奔。 白袍客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手臂一长,已抓住了 他背心。那老者顺手回掠,将宝刀挥了过来。刀锋未到,便 已热气扑面,白袍客的鬓发眉毛都卷曲起来。他不敢挡架,手 上劲力一送,将老者连人带刀掷向洪炉。 俞岱岩本觉得这干人个个凶狠悍恶,事不关己,也就不 必出手。斯时见老者命在顷刻,只要一入炉中,立时化成焦 炭,终究救命要紧,当即纵身高跃,一转一折,在半空中伸 下手来,抓住那老者的发髻一提,轻轻巧巧的落在一旁。 白袍客和长白三禽早见他站在一旁,一直无暇理会,突 然见他显示了这手上乘轻功,尽皆吃惊。白袍客长眉上扬,问 道:“这一手便是闻名天下的‘梯云纵’么?” 俞岱岩听他叫出了自己这路轻功的名目,先是微微一惊, 跟着不自禁的暗感得意:“我武当派功夫名扬天下,声威远 播。”说道:“不敢请教尊驾贵姓大名?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 何足道哉?” 那白袍客道:“很好很好,武当派的轻功果然是有两下 子。”口气甚是傲慢。 俞岱岩心头有气,却不发作,说道:“尊驾途中一举手而 毙海沙派高手,这份功夫神出鬼没,更令人莫测高深。” 那人心头一凛,暗想:“这事居然叫你看见了,我却没瞧 见你啊。不知你这小子当时躲在何处?”淡淡的道:“不错,我 这门武功,旁人原是不易领会,别说阁下,便是武当派掌门 人张老头儿,也未必懂得。” 俞岱岩听那白袍客辱及恩师,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去?可 是武当派弟子自来讲究修心养xìng的功夫,心想:“他有意挑衅, 不知存着甚么心?此人功夫怪异,不必为了几句无礼的言语 为本门多树强敌。”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天下武学无穷无 尽,正派邪道,千千万万,武当派所学原只沧海一栗。如尊 驾这等功夫,似少林而非少林,只怕本师多半不识。”这句话 虽说得客气,骨子中含义,却是说武当派实不屑懂得这些旁 门左道的武功。那人听到他“似少林而非少林”那七字,脸 色立变。 他二人言语针锋相对。那南首老者赤手握着一柄烧得炽 热的单刀,皮ròu焦烂,几已烧到骨骼,东首西首两个老者躬 身蓄势,均想俟机夺刀。突然间呼的一声响,南首那老者挥 动单刀,向外急闯。他这一刀在身前挥动,不是向着何人而 砍,但俞岱岩正站在他身前,首当其冲。他没料到自己救了 这老者的xìng命,此人竟会忽施反噬,急忙跃起,避过刀锋。 那老者双手握住刀柄,发疯般乱砍乱挥,冲了出去。白 袍客和其余两个老者忌惮刀势凌厉,不敢硬挡,连声呼叱,随 后追去。那提刀老者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大门,突然间脚下一 个踉跄,向前仆跌,跟着一声惨呼,似乎突然身受重伤。 白袍客和另外两个老者一齐纵身过去,同时伸手去抢单 刀,但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似乎猛地里被甚么奇蛇dú虫所 咬中一般。那白袍客只打个跌,跟着便跃起身来,急向外奔, 那三个老者却在地下不住翻滚,竟尔不能站起。 俞岱岩见了这等惨状,正要跃出去救人,突然一凛,想 起海沙派在屋外撒盐的情景,此时屋周均是dú盐,自己也无 法出去了,游目四顾,见大门内侧左右各放着一张长凳,当 即伸手抓起,将两凳竖直,一跃而上,双脚分别勾着一只长 凳,便似踩高跷一般踏着双凳走了出去。但见三个老者长声 惨叫,不停的滚来滚去。俞岱岩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长 臂抓起了那怀抱单刀的老者后心,脚踩高跷,向东急行。 这一下大出海沙派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便可得手,却斜 刺里杀出个人来将宝刀抢走,众人纷纷涌出,大声呼叱,钢 镖袖箭,十余般兵器齐向俞岱岩后心shè去。 俞岱岩双足使劲,在两张长凳上一蹬,向前窜出丈许,暗 器尽皆落空。他脚上勾了长凳,双足便似加长了四尺,只跨 出四五步,早将海沙派诸人远远抛在后面,耳听得各人大呼 追来,俞岱岩提着那老者纵身跃起,双足向后反踢,两张长 凳飞了出去。但听得砰砰两响,跟着三四人大声呼叫,显是 为长凳击中。就这么阻得一阻,俞岱岩已奔出十余丈外,手 中虽提着一人,却越奔越远,海沙派诸人再也追不上了。 俞岱岩急赶一阵,耳听得潮声澎湃,后面无人追来,问 道:“你怎样了?”那老者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跟着呻吟一 下。俞岱岩寻思:“他身上沾满dú盐,先给他洗去要紧。”于 是走到海边,将他在浅水处浸了下去。海水碰上他手中烫热 的单刀,嗤嗤声响,白烟冒起。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 浸了一阵,爬不起来。俞岱岩正要伸手去拉他,忽然一个大 浪打来,将那老者冲上了沙滩。 俞岱岩道:“现下你已脱险,在下身有要事,不能相陪, 咱们便此别过。”那老者撑起身来,说道:“你……怎地…… 不抢这把宝刀?”俞岱岩一笑,道:“宝刀纵好,又不是我的, 我怎能横加抢夺?”那老者心下大奇,不能相信,道:“你…… 你到底有何诡计,要怎样pào制我?”俞岱岩道:“我跟你无怨 无仇,pào制你干么?我今夜路过此处,见你中dú受伤,因此 出手相救。”那老者摇了摇头,厉声道:“我命在你手,要杀 便杀。若想用甚么dú辣手段加害,我便是死了,也必化成厉 鬼,放你不过。” 俞岱岩知他受伤后神智不清,也不去跟他一般见识,只 是微微一笑,正要举步走开,海中又是一个大浪打上海滩。那 老者呻吟一声,伏在海水之中,只是发颤。 俞岱岩心想,救人须救彻,这老者中dú不轻,我若于此 时舍他而去,他还得葬身海底,于是伸手抓住他背心,提着 他走上一个小丘,四下眺望,见东北角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 有一间屋子,瞧模样似是一所庙宇,当下抱着那老者奔了过 去,凝目看屋前扁额,隐约可见是“海神庙”三字。推门进 去,见这海神庙极是简陋,满地尘土,庙中也无庙祝。 于是将那老者放在神像前的木拜垫上,他怀中火折已被 海水打湿,当下在神台上摸索,找到火绒火石,燃点了半截 蜡烛,看那老者时,只见他满面青紫,显是中dú已深,从怀 中取出一粒“天心解dú丹”来,说道:“你服了这粒解dú丹yào。” 那老者本来紧闭双目,听他这么说,睁眼说道:“我不吃 你害人的dúyào。” 俞岱岩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了,长眉一挑,说道: “你道我是谁?武当门下岂能干害人之事?这是一粒解dú丹yào, 只是你身中剧dú,这丹yào也未必能够解救,但至少可延你三 日之命。你还是将这把刀送去给海沙派,换得他们的本门解 yào救命罢。” 那老者斗然间站起身来,厉声道:“谁想要我的屠龙刀, 那是万万不能。”俞岱岩道:“你xìng命也没有了,空有宝刀何 用?”那老者颤声道:“我宁可不要xìng命,屠龙刀总是我的。” 说着将刀牢牢抱着,脸颊贴着刀锋,当真是说不出的爱惜,一 面却将那粒“天心解dú丹”吞入了肚中。 俞岱岩好奇心起,想要问一问这刀到底有甚么好处,但 见这老者双眼之中充满着贪婪凶狠的神色,宛似饥兽要择人 而噬,不禁大感厌恶,转身便出。忽听得那老者厉声喝道: “站住!你要到哪里去?”俞岱岩笑道:“我到哪里去,你又管 得着么?”说着扬长便走。 没行得几步,忽听那老者放声大哭,俞岱岩转过头来,问 道:“你哭甚么了?”那老者道:“我千辛万苦的得到了屠龙宝 刀,但转眼间xìng命不保,要这宝刀何用?”俞岱岩“嗯”了一 声,道:“你除了以此刀去换海沙派的独门解yào,再无别法。” 那老者哭道:“可是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啊。”这神态在可 怖之中带着三分滑稽。 俞岱岩想笑,却笑不出来,隔了一会,说道:“武学之士, 全凭本身功夫克敌制胜,仗义行道,显名声于天下后世。宝 刀宝剑只是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老丈何必为此 烦恼?” 那老者怒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 不从!’这话你听见过么?” 俞岱岩哑然失笑,道:“这几句话我自然听见过,下面还 有两句呢,甚么‘倚天不出,谁与争锋?’那说的是几十年前 武林中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又不是真的说甚么宝刀。”那老 者问道:“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俞岱岩道:“那是当年神雕大侠杨过杀死蒙古皇帝蒙哥, 大大为我汉人出了一口胸中恶气。自此杨大侠有甚么号令,天 下英雄‘莫敢不从’。‘龙’便是蒙古皇帝,‘屠龙’便是杀死 蒙古皇帝。难道世间还真有龙之一物么?” 那老者冷笑道:“我问你,当年杨过大侠使甚么兵刃?”俞 岱岩一怔,道:“我曾听师父说,杨大侠断了一臂,平时不用 兵刃。”那老者道:“是啊,杨大侠怎生杀死蒙古皇帝的?”俞 岱岩道:“他投掷石子打死蒙哥,此事天下皆知。”那老者大 是得意,道:“杨大侠平时不用兵刃,杀蒙古皇帝用的又是石 子,那么‘宝刀屠龙’四字从何说起?” 这一下问得俞岱岩无言可答,隔了片刻,才道:“那多半 是武林中说得顺口而已,总不能说‘石头屠龙’啊,那岂不 难听?”那老者冷笑道:“强辞夺理,强辞夺理!我再问你,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两句话,却又作何解释?” 俞岱岩沉吟道:“我不知道。‘倚天’也许是一个人罢?听 说杨大侠的武功学自他的妻子,那么‘倚天’或许便是他夫 人的名字,又或是死守襄阳的郭靖郭大侠。” 那老者道:“是吗?我料你说不上来了,只好这么一阵胡 扯。我跟你说,‘屠龙’是一把刀,便是这把屠龙刀,‘倚 天’却是一把剑,叫做倚天剑。这六句话的意思是说,武林 中至尊之物,是屠龙刀,谁得了这把刀,不管发施甚么号令, 天下英雄好汉都要听令而行。只要倚天剑不出,屠龙刀便是 最厉害的神兵利器了。” 俞岱岩将信将疑,道:“你将刀给我瞧瞧,到底有甚么神 奇?”那老者紧紧抱住单刀,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想骗我的宝刀。”他中dú之后,本已神疲力衰,全仗服了俞岱 岩的一粒解dú丹yào,这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振奋了起来,这时一使劲,却又呻 吟不止。俞岱岩笑道:“不给瞧便不给瞧,你虽得了屠龙宝刀, 却号令得动谁?难道我见你怀里抱着这样一把刀,便非听你 的话不可吗?当真是笑话奇谈。你本来好端端地,却去信了 这些荒诞不经的鬼话,到头来枉自送了xìng命,还是执迷不悟。 你既号令我不得,便可知这刀其实无甚奇处。” 那老者呆了半晌,做声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老弟, 咱们来订个约,你救我xìng命,我将宝刀的好处分一半给你。” 俞岱岩仰天大笑,说道:“老丈,你可把我武当派瞧得忒 也小了。扶危济困,乃是我辈分内之事,岂难道是贪图报答? 你身上沾了dú盐,我却不知盐中放的是甚么dúyào,你只有去 求海沙派解救。”那老者道:“我这把屠龙刀,是从海沙派手 中盗出来的,他们恨我切骨,岂肯救我?”俞岱岩道:“你既 将刀jiāo还,怨仇即解,他们何必伤你xìng命?” 那老者道:“我瞧你武功甚强,大有本事到海沙派去将解 yào盗来,救我xìng命。”俞岱岩道:“一来我身有要事,不能耽 搁;二来你去偷盗人家宝刀,是你的不是,我怎能颠倒是非? 老丈,你快快去找海沙派的人罢!再有耽搁,dúxìng发作起来, 那便来不及了。” 那老者见他又是举步yù行,忙道:“好罢,我再问你一句 话,你提着我身子之时,可觉到有甚么异样?”俞岱岩道: “我确有些儿奇怪,你身子瘦瘦小小,却有二百来斤重,不知 是甚么缘故,又没见你身上负有甚么重物。” 那老者将屠龙刀放在地下,道:“你再提一下我的身子。” 俞岱岩抓住他肩头向上一提,手中登时轻了,只不过八十来 斤,心下恍然:“原来这小小一柄单刀,竟有一百多斤之重, 确是有点古怪,不同凡品。”将老者放下,说道:“这把刀倒 是很重。” 那老者忙又将屠龙刀牢牢抱住,说道:“岂仅沉重而已。 老弟,你尊姓俞还是姓张?”俞岱岩道:“敝姓俞,草字岱岩, 老丈何以得知?”那老者道:“武当派张zhēn rén收有七位弟子,武 当七侠中宋大侠有四十来岁,殷莫两位还不到二十岁,余下 的二三两侠姓俞,四五两侠姓张,武林中谁人不知。原来是 俞三侠,怪不得这么高的功夫。武当七侠威震天下,今日一 见,果然名不虚传。”俞岱岩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老江湖了, 听他这般当面谄谀,知他不过有求于己,心中反生厌恶之感, 说道:“老丈尊姓大名?” 那老者道:“小老儿姓德,单名一个成字,辽东道上的朋 友们送我一个外号,叫作海东青。”那海东青是生于辽东的一 种大鹰,凶狠鸷恶,捕食小兽,是关外著名的猛禽。 俞岱岩拱手道:“久仰,久仰。”抬头看了看天色。德成 知他急yù动身,若非动以大利,不能求得他伸手救命,说道: “你不懂得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这八个字的含义,只道 是谁捧着屠龙刀,只须张口发令,人人便得听从。不对,不 对,这可全盘想错了。” 他刚说到这里,俞岱岩脸上微微变色,右手伸出一挥,噗 的一声轻响,灭了神台上的蜡烛,低声道:“有人来啦!”德 成内功修为远不如他,却没听见有何异声,正迟疑间,只听 得远处几声呼哨,有人相互传呼,奔向庙来。德成惊道:“敌 人追来啦,咱们快从庙后退走。”俞岱岩道:“庙后也有人来。” 德成道:“不会罢……”俞岱岩道:“德老丈,来的是海沙派 人众,你正好向他们讨取解yào。在下可不愿赶这淌浑水了。” 德成伸出左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颤声道:“俞三侠, 你万万不能舍我而去,你万万不能……”俞岱岩只觉他五根 手指其寒如冰,紧紧嵌入了自己手腕ròu里,当下手腕一翻,使 半招“九转丹成”,转了个圈子,登时将他五指甩落。 这时只听得一路脚步之声,直奔到庙外,跟着砰的一响, 有人伸足踢开了庙门,接着刷刷声响,有甚么细碎物事从黑 暗中掷了进来,俞岱岩身子一缩,纵到了海神菩萨的神像后 面。但听得德成“啊”的一声低哼,跟着刷刷数声,暗器打 中了他身上,接着又落在地下。那些暗器一阵接着一阵,毫 不停留的撒进来。俞岱岩心想:“这是海沙派的dú盐。”接着 听得屋顶上喀啦、喀啦几声,有人跃上屋顶揭开瓦片,又向 下投掷dú盐。 俞岱岩曾眼见那白袍客和长白三禽身受dú盐之害,那白 袍客武功着实了得,但一沾dú盐,立即惨呼逃走,可见此物 极是厉害。dú盐在小庙中空飞扬,心知再过片刻,非沾上 不可,情急之下,数拳击破神像背心,缩着身子溜进了神像 肚腹之中,登时便如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外衣,dú盐虽多, 却已奈何他不得。 只听得庙外海沙派人众大声商议起来:“点子不出声,多 半是晕倒了。”“那年轻的点子手脚好硬,再等一回,何必xìng 急?”“就怕他溜了,不在神庙里。”只听得有人喝道:“喂,吃 横梁的点子,乖乖出来投降罢。” 正乱间,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蹄 声中有人朗声叫道:“日月光照,鹰王展翅。” 庙外海沙派人众立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有人颤声道: “是天……天鹰教,大伙儿快走……”话犹未毕,马蹄声已止 在庙外。海沙派有人悄声道:“走不了啦!”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数人走进庙来。俞岱岩藏身神像腹 中,却也感到有点光亮,想是来人持有火把灯笼。过了一会, 有人问道:“大家知道我们是谁了?”海沙派中数人同声答道: “是,是,各位是天鹰教的朋友。”那人道:“这位是天鹰教天 市堂李堂主。他老人家等闲也不出来,今儿算你们运气好,见 到他老人家一面。李堂主问你们,屠龙刀在哪里,好好献了 出来,李堂主大发慈悲,你们的xìng命便都饶了。” 只听海沙派中一人道:“是他……他盗去了的,我们正要 追回来,李……堂主……” 天鹰教那人道:“喂,那屠龙刀呢?”这句话显然是对着 德成说的了,德成却不答话,跟着噗的一声响,有人倒在地 下。几个人叫了起来:“啊哟!” 天鹰教那人道:“这人死了,搜他身边。” 但听得衣衫悉率之声,又有人体翻转之声。天鹰教那人 道:“禀报堂主,这人身边无甚异物。”海沙派中领头的人颤 声道:“李堂……堂主,这宝刀明明是……是他盗去的,我们 决不敢隐瞒……”听他声音,显是在李堂主威吓的眼光之下, 惊得心胆俱裂。 俞岱岩心想:“那把刀德成明明握在手中,怎地会不见 了?” 只听天鹰教那人道:“你们说这刀是他盗去的,怎会不见? 定是你们暗中藏了起来。这样罢,谁先把真相说了出来,李 堂主饶他不死。你们这群人中,只留下一人不死,谁先说,谁 便活命。”庙中寂静一片,隔了半晌,海沙派的首领说道: “李堂主,我们当真不知,是天鹰教要的物事,我们决不敢留 ……”李堂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那下属说道:“谁先禀 报真相,就留谁活命。”过了一会儿,海沙派中无一人说话。 突然一人叫道:“我们前来夺刀,还没进庙,你们就到了。 是你们天鹰教先进海神庙,我们怎能得刀?你既然一定不信, 左右是个死,今日跟你拚了。这又不是天鹰教的东西,这般 强横霸道,瞧你们……”一句话没说完,蓦地止歇,料是送 了xìng命。 只听另一人颤声道:“适才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救了 这老儿出来,那汉子轻功甚是了得,这会儿却已不知去向,那 宝刀定是给他抢去了。” 李堂主道:“各人身上查一查!”数人齐声答应。只听得 殿中悉率声响,料是天鹰教的人在众盐枭身上搜检。李堂主 道:“多半便是那汉子取了去。走罢!”但听脚步声响,天鹰 教人众出了庙门,接着蹄声向东北方渐渐远去。 俞岱岩不愿卷入这桩没来由的纠纷之中,要待海沙派人 众走了之后这才出来,但等了良久,庙中了无声息,海沙派 人众似乎突然间不知去向。他从神像后探头出来一望,只见 二十余名盐枭好端端的站着,只是一动不动,想是都给点了 穴道。 他从神像腹中跃了出来,这时地下遗下的火把兀自点燃, 照得庙中甚是明亮,只见海沙派众人脸色yīn暗可怖,暗想: “那天鹰教不知是甚么教派,怎地没听说过?这些海沙派的人 众本来也都不是好相与的。一遇上天鹰教却便缚手缚脚。当 真是恶人尚有恶人磨了。”伸手到身旁那人的“华盖穴”上一 推,想替他解开穴道。 哪知触手僵硬,竟是推之不动,再一探他鼻息,早已没 了呼吸,原来已被点中了死穴。他逐一探察,只见海沙派二 十余条大汉均已死于非命,只一人委顿在地,不住喘气,自 是最后那个说话之人,得蒙留下xìng命。俞岱岩惊疑不定:“天 鹰教下dú手之时,竟没发出丝毫声息,这门手法好不yīndú怪 异。”扶起那没死的海沙派盐枭来,问道:“天鹰教是甚么教 派?他们教主是谁?”一连问了几句,那人只翻白眼,神色痴 痴呆呆。俞岱岩一搭他手腕,只觉脉息紊乱,看来xìng命虽然 留下,却已给人使重手震断了几处经脉,成了白痴。 这时他不惊反怒,心想:“何物天鹰派,下手竟这般dú辣 残酷?”但想对方武功甚高,自己孤身一人,实非其敌,该当 先赶回武当山请示师父,查明天鹰教的来历再说。 但见庙中白茫茫一片,犹似堆絮积雪,到处都是dú盐,心 想:“迟早会有不知情由的百姓闯了进来,非遭祸殃不可。dú 盐和尸首收拾为难,不如放一把火烧了这海神庙,以免后患。” 当下将那给震断了经脉之人拉到庙外,回进庙内,只见二十 余具尸首僵立殿上,模样甚是诡异,却见神台边一尸俯伏,背 上老大一滩血渍。俞岱岩微觉奇怪,抓住那尸体后领,想提 起来察看,突然上身向前微微一俯,只觉这人身子重得出奇, 但瞧他也只是寻常身材,并非魁梧奇伟之辈,却何以如此沉 重? 提起他身子仔细看时,见他背上长长一条大伤口,伸手 到伤口中一探,着手冰凉,掏出一把刀来,那刀沉甸甸的至 少有一百来斤重,正是不少人拚了xìng命争夺的那把屠龙刀。一 凝思间,已知其理:德成临死时连人带刀扑将下来,砍入海 沙派一名盐枭的后心。此刀既极沉重,又是锋锐无比,一跌 之下,直没入体。大鹰教教众搜索各人身边时,竟未发觉。 俞岱岩拄刀而立,四顾茫然,寻思:“此刀是否真属武林 至宝,那也难说得很,看起来该算不祥之物,海东青德成和 海沙派这许多盐枭都为它枉送了xìng命。眼下只有拿去呈给师 父,请他老人家发落。”于是拾起地下火把,往神幔上点火, 眼见火头蔓延,便即出庙。 他将屠龙刀拂拭干净,在熊熊大火之旁细看。但见那刀 乌沉沉的,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制,先前长白三禽鼓起 烈火锻炼,但此刀竟丝毫无损,实是异物,又想:“此刀如此 沉重,临敌jiāo手之时如何施展得开?关王爷神力过人,他的 青龙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将刀包入包袱,向德成的葬身处 默祝:“德老丈,我决非贪图此刀。但此刀乃天下异物,如落 入恶人手中,助纣为虐,势必贻祸人间。我师父一秉至公,他 老人家必有妥善处置。” 他将包袱负在背上,迈开步子,向北疾行。不到半个时 辰,已至江边,星月微光照映水面,点点闪闪,宛似满江繁 星,放眼而望,四下里并无船只。沿江东下,又走一顿饭时 分,只见前面灯火闪烁,有艘渔船在离岸数丈之处捕鱼。俞 岱岩叫道:“打渔的大哥,费心送我过江,当有酬谢。”只是 那渔船相距过远,船上的渔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叫声,毫不理 睬。俞岱岩吸了一口气,纵声而呼,叫声远远传了出去。 过不多时,只见上流一艘小船顺流而下,驶向岸边,船 上艄公叫道:“客官可是要过江么?”俞岱岩喜道:“正是,相 烦艄公大哥方便。”那艄公道:“请上来罢。”俞岱岩纵身上船, 船头登时向下一沉。那艄公吃了一惊,说道:“这般沉重。客 官,你带着甚么?”俞岱岩笑道:“没甚么,是我身子蠢重,开 船罢!” 那船张起风帆,顺风顺水,斜向东北过江,行驶甚速。航 出里许,忽听远处雷声隐隐,轰轰之声大作。俞岱岩道:“艄 公,要下大雨了罢?”那艄公笑道:“这是钱塘江的夜潮,顺 着潮水一送,转眼便到对岸,比甚么都快。” 俞岱岩放眼东望,只见天边一道白线滚滚而至。潮声愈 来愈响,当真是如千军万马一般。江浪汹涌,远处一道水墙 疾推而前,心想:“天地间竟有如斯壮观,今日大开眼界,也 不枉辛苦一遭。”正瞧之际,只见一艘帆船乘浪冲至,白帆上 绘着一只黑色的大鹰,展开双翅,似乎要迎面扑来。他想起 “天鹰教”三字,心下暗自戒备。 突然之间,那艄公猛地跃起,跳入江心,霎时间不见了 踪影。小船无人掌舵,给潮水一冲,登时打起圈了来,俞岱 岩忙抢到后梢去把舵,便在此时,那黑鹰帆船砰的一声,撞 正小船。帆船的船头包以坚铁,一撞之下,小船船头登时破 了一个大洞,潮水猛涌进来。俞岱岩又惊又怒:“你天鹰教好 jiān!原来这艄公是你们的人,赚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来此。”眼见小船已不能乘 坐,纵身高跃,落向帆船的船头。 这时刚好一个大浪涌到,将帆船一抛,凭空上升丈余。俞 岱岩身在半空,帆船上升,他变成落到了船底,危急中提一 口真气,左掌拍向船边。一借力,双臂急振,施展“梯云 纵”轻功,跟着又上窜丈余,终于落上了帆船船头。 但见舱门紧团,不见有人。俞岱岩叫道:“是天鹰教的朋 友吗?”他连说两遍,船中无人答话。他伸手去推舱门,触手 冰凉,那舱门竟是钢铁铸成,一推之下,丝毫不动。俞岱岩 劲贯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推出,喀喇一响,铁门仍是不开, 但铁门与船舱边相接的铰链却给他掌力震落了。铁门摇晃了 几下,只须再加一掌,便能击开。 只听得舱中一人说道:“武当派梯云纵轻功,震山掌掌力, 果然名下无虚。俞三侠,请你把背上的屠龙刀留下,我们送 你过江。”话虽说得客气,语意腔调却十分傲慢,便似发号施 令一般。俞岱岩寻思:“不知他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又道:“俞三侠,你心中奇怪,何以我们知道你的大 名,是不是?其实一点也不希奇,这梯云纵轻功和震山掌掌 力,除了武当高手,又有谁能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俞三侠来 到江南,我们天鹰教身为地主,沿途没接待招呼,还得多多 担代啊。”俞岱岩倒觉不易回答,便道:“尊驾高姓大名,便 请现身相见。”那人道:“天鹰教跟贵派无亲无故,没怨没仇, 还是不见的好。请俞三侠将屠龙刀放在船头,我们这便送你 过江。” 俞岱岩气往上冲,说道:“这屠龙刀是贵教之物吗?”那 人道:“这倒不是。此刀是武林至尊,天下武学之士,哪一个 不想据而有之。”俞岱岩道:“这便是了,此刀既落入在下手 中,须得jiāo到武当山上,听凭师尊发落,在下可作不得主。” 那人细声细语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微,如蚊子叫一般,俞岱 岩听不清楚,问道:“你说甚么?” 舱里那人又细声细气的说了几句话,声音更加低了。俞 岱岩只听到甚么“俞三侠……屠龙刀……”几个字,他走上 两步,问道:“你说甚么?”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将帆船直抛 了上去,俞岱岩胸腹间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时被蚊子叮了一 口。其时正当春初,本来不该有蚊蚋,但他也不在意,朗声 说道:“贵教为了一刀,杀人不少,海神庙中遗尸数十,未免 下手太过dú辣。” 舱中那人道:“天鹰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 对好人下手轻。俞三侠名震江湖,我们也不能害你xìng命,你 将屠龙刀留下,在下便奉上蚊须针的解yào。” 俞岱岩听到“蚊须针”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 间适才被蚊子咬过的处所一按,只觉微微麻痒,明明是蚊虫 叮后的感觉,转念一想,登时省悟:“他适才说话声音故意模 糊细微,引我走近,乘机发这细小的暗器。”想起海沙派众盐 枭对天鹰教如此畏若蛇蝎,这暗器定是歹dú无比,眼下只有 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yào救治,当下低哼一声,左掌护面, 右掌护胸,纵身便往船舱中冲了进去。 人未落地,黑暗中劲风扑面,舱中人挥掌拍出。俞岱岩 右掌击出,盛怒之下,这一掌使了十成力。两人双掌相jiāo,砰 的一声,舱中人向后飞出,喀喇喇声响,撞毁不少桌椅等物。 俞岱岩但觉掌中一阵剧痛。原来适才jiāo了这掌,又已着了道 儿,对方掌心暗藏尖刺利器,双掌一jiāo,几根尖刺同时穿入 他掌中。对方虽在他沉重掌力下受伤不轻,但黑暗中不知敌 人多寡,不敢冒险径自抢上擒人,又即跃回船头。 只听那人咳嗽了几下,说道:“俞三侠掌力惊人,果是不 凡,佩服啊佩服。不过在下这掌心七星钉也另有一功,咱们 倒成了半斤八两,两败俱伤。” 俞岱岩急忙取几颗“天心解dú丹”服下,一抖包裹,取 出屠龙宝刀,双手持柄,呼的一声,横扫过去,但听得擦的 一下轻响,登时将铁门斩成了两截,这刀果然是锋锐绝lún。他 横七竖八的连斩七八刀,铁铸的船舱遇着宝刀,便似纸糊草 扎一般。舱中那人纵身跃向后梢,叫道:“你连中二dú,还发 甚么威?”俞岱岩舞刀追上,拦腰斩去。 那人见来势凶猛,顺手提起一只铁锚一挡,擦的一声轻 响,铁锚从中断截。那人向旁跃开,叫道:“要xìng命还是要宝 刀?”俞岱岩道:“好!你给我解yào,我给你宝刀。”这时他腿 上中了蚊须针之处渐渐麻痒,料知“天心解dú丹”解不了这 dú,这把屠龙刀他是无意中得来,本不如何重视,于是将刀 掷在舱里。 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的拂拭摩挲,爱惜无比。那 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但见他只是看刀,却不去取解 yào。俞岱岩觉得掌中疼痛加剧,说道:“解yào呢?”那人哈哈 大笑,似乎听到了滑稽之极的说话。俞岱岩怒道:“我问你要 解yào,有甚么好笑?” 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脸,笑道:“嘻嘻!你这人怎 地这般傻,不等我给解yào,却将宝刀给了我?”俞岱岩怒道: “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以刀换yào,难道还抵赖不成? 先给迟给不是一般?”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终是忌你 三分。便说你打我不过,将刀往江中一抛,未必再捞得到。现 下宝刀既入我手,你还想我给解yào么?” 俞岱岩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自忖武当派和 天鹰教无怨无仇,这人武功不低,也当是颇有身分之人,既 取了屠龙刀,怎能说过的话不算话?他向来行事稳重,原不 致轻易上当,只是此番一上来便失了先机,孤身陷于敌舟,料 想对方既有备而来,舟中自必另行伏有帮手,又兼身中二dú, 急yù换取解yào,竟尔低估了对方的jiān诈凶狡,当下沉住了气, 哼了一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只是天鹰教中一个无名小卒,武当派要 找天鹰教报仇,自有本教教主和众位堂主接着。再说,俞三 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贵教张三丰祖师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也未必能知俞三侠是死于何人之手。”他这般说,竟如当俞岱 岩已然死了一般。 俞岱岩只觉得手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痛痒难 当,当即伸手抓住了半截断锚,心想:“我今日便是不活,也 当和你拚个同归于尽。” 但听那人唠唠叨叨,正自说得高兴,俞岱岩猛地里一声 大喝,纵起身来,左手挥起断锚,右手推出一掌,往那人面 门胸口,同时击了过去。 那人“啊哟”一声,横挥屠龙刀想来挡截,百忙中却没 想到那刀沉重异常,他顺手一挥,只挥出半尺,手腕忽地一 沉。以他武功,原非使不动此刀,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这 兵刃竟如此沉重,力道用得不足,那刀直堕下去,砍向他膝 盖。那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将刀挺举起来,只觉劲 风扑面,半截断锚直击过来。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当 下双足使劲,一个筋斗,倒翻入江。 那人虽然避开了断锚的横扫,但俞岱岩右手那一掌却终 于没有让过,这一掌正按在他小腹之上,但觉五脏六腑一齐 翻转,扑通一声跌入潮水之中,已是人事不知。 俞岱岩吁了一口长气,见他虽然中掌,兀自牢牢的握住 那屠龙刀不放,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是抢得了宝刀,终于 葬身江底。” 蓦地里白影闪动,一道白练斜入江心,卷住那人腰间,连 人带刀一起卷上船来。俞岱岩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来路瞧 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青衫瘦子,双手jiāo替,急速扯动白练。 俞岱岩待yù纵向船头击敌,身上dúxìng发作,倒在船梢,眼前 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首先见到的是一面 镖旗,旗上绣着一尾金色鲤鱼,俞岱岩闭了闭眼,再睁开来 时,仍是见到这面小小的镖旗。这旗chā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 瓶之中,花绣金光闪闪,旗上的鲤鱼在波浪中腾身跳跃,心 道:“这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镖旗啊。我到底怎么了?”其时 脑子中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乱,没法多想,略一凝神,发 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担架之上,前后有人抬着,而所处之地似 乎是在一座大厅。他想转头一瞧左右,岂知项颈僵直,竟然 不能转动。 他大骇之下,想要跃下担架,但手足便似变成了不是自 己的,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才想到:“我在钱塘 江上中了七星钉和蚊须针的剧dú。” 只听得两个人在说话。一人声音宏大,说道:“阁下高姓?” 另一人道:“你不用问我姓名,我只问你,这单镖接是不接?” 俞岱岩心道:“这人声音娇嫩,似是女子!” 那声音宏大的人怫然道:“我们龙门镖局难道少了生意, 阁下既然不肯见告姓名,那么请光顾别家镖局去罢。”那女子 声音的人道:“临安府只龙门镖局还像个样子,别家镖局都比 不上。你若作不得主,快去叫总镖头出来。”言下颇为无礼。 那声音宏大的人果然很不高兴,说道:“我便是总镖头。在下 另有别事,不能相陪,尊客请便罢。” 那女子声音的人说道:“啊,你便是多臂熊都大锦……” 顿了一顿,才道:“都总镖头,久仰久仰,我姓殷。”都大锦 胸中似略感舒畅,问道:“尊客有甚么差遣?”那姓殷的客人 道:“我得先问你,你是不是承担得下。这单镖非同小可,却 是半分耽误不得。” 都大锦强抑怒气,说道:“我这龙门镖局开设二十年来, 官镖、盐镖,金银珠宝,再大的生意也接过,可从来没出过 半点岔子。” 俞岱岩也听过都大锦的名头,知道他是少林派的俗家弟 子,拳掌单刀,都有相当造诣,尤其一手连珠钢镖,能一口 气连发七七四十九枚钢镖,因此江湖上送了他一个外号,叫 作多臂熊。他这“龙门镖局”在江南一带也是颇有名声。只 是武当、少林两派弟子自来并不亲近,因此虽然闻名,并不 相识。 只听那姓殷的微微一笑,说道:“我若不知龙门镖局名声 不差,找上门来干么?都总镖头,我有一单镖jiāo给你,可有 三个条款。”都大锦道:“牵扯纠缠的镖我们不接,来历不明 的镖不接,五万两银子以下的镖不接。”他没听对方说三个条 款,自己先说了三个条款。 那姓殷的道:“我这单镖啊,对不起得很,可有点牵扯纠 纷,来历也不大清白,值得多少银子,那也难说得很。我这 三个条款也挺不容易办到。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 第二,自临安府送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 之内送到。第三,若有半分差池,嘿嘿,别说你总镖头xìng命 不保,叫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 只听得砰的一声,想是都大锦伸手拍桌,喝道:“你要找 人消遣,也不能找到我龙门镖局来!若不是我瞧你瘦骨伶仃 的,身上没三两ròu,今日先叫你吃些苦头。” 那姓殷的“嘿嘿”两声冷笑,砰嘭砰嘭几下,将一些沉 重的物事接连抛到了桌上,说道:“这里二千两黄金,是保镖 的费用,你先收下了。” 俞岱岩听了,心下一惊:“二千两黄金,要值好几万两银 子,做镖局的值百抽十,这几万两镖金,不知要辛苦多少年 才挣得起。” 俞岱岩项颈不能转动,眼睁睁的只能望着那面chā在瓶中 的跃鲤镖旗,这时大厅中一片静寂,唯见营营青蝇,掠面飞 过。只听得都大锦喘息之声甚是粗重,俞岱岩虽不能见他脸 色,但猜想得到,他定是望着桌上那金光灿烂的二千两黄金, 目瞪口呆,心摇神驰,料想他开设镖局,大批的金银虽然时 时见到,但看来看去,总是别人的财物,这时突然见到有二 千两黄金送到面前,只消一点头,这二千两黄金就是他的,又 怎能不动心? 过了半晌,听得都大锦道:“殷大爷,你要我保甚么镖?” 那姓殷的道:“我先问你。我定下的三个条款,你可能办到?” 都大锦顿了一顿,伸手一拍大腿,道:“殷大爷既出了这等重 酬,我姓都的跟你卖命就是了。殷大爷的宝物几时来?” 那姓殷的道:“要你保的镖,便是躺在担架中的这位爷 台。” 此言一出,都大锦固然“咦”的一声,大为惊讶,而俞 岱岩更是惊奇无比,忍不住叫道:“我……我……”不料他张 大了口,却不出声音,便似人在噩梦之中,不论如何使力,周 身却不听使唤,此时全身俱废,仅余下眼睛未盲,耳朵未聋。 只听都大锦问道:“是……是这位爷台?” 那姓殷的道:“不错。你亲自护送,换车换马不换人,日 夜不停的赶道,十天之内送到湖北襄阳府武当山上,jiāo给武 当派掌门祖师张三丰zhēn rén。”俞岱岩听到这句话,吁了一口长 气,心中一宽,听都大锦道:“武当派?我们少林弟子,虽和 武当派没甚么梁子,但是……但是,从来没甚么来往……这 个……” 那姓殷的冷冷的道:“这位爷台身上有伤,耽误片刻,万 金莫赎。这单镖你接便接,不接便不接。大丈夫一言而决,甚 么这个那个的?” 都大锦道:“好,冲着殷大爷的面子,我龙门镖局便接下 了。” 那姓殷的微微一笑,说道:“好!今日三月廿九,到四月 初九,你若不将这位爷台平平安安送上武当山,我叫你龙门 镖局满门鸡犬不留!”但听得嗤嗤声响,十余枚细小的银针激 shè而出,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在那只chā着镖旗的瓷瓶之上,砰的一响,瓷瓶裂 成数十片,四散飞迸。 这一手发shè暗器的功夫,实是骇人耳目。都大锦“啊 哟”一声惊呼。俞岱岩也是心中一凛。只听那姓殷的喝道: “走罢!”抬着俞岱岩的人将担架放在地上,一涌而出。 过了半晌,都大锦才定下神来,走到俞岱岩跟前,说道: “这位爷台高姓大名,可是武当派的么?”俞岱岩只是向他凝 望,无法回答。但见这都总镖头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魁 伟,手臂上肌ròu虬结,相貌威武,显是一位外家好手。 都大锦又道:“这位殷大爷俊秀文雅,想不到武功如此惊 人,却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他连问数声,俞岱岩索xìng闭 上双眼,不去理他。都大锦心下嘀咕,他自己是发shè暗器的 好手,“多臂熊”的外号说出来也甚响亮,但这姓殷的少年袖 子一扬,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竟将一只大瓷瓶shè得粉碎,这 份功夫,实非自己所及。 都大锦主持龙门镖局二十余年,江湖上的奇事也不知见 过多少,但以二千两黄金的镖金来托保一个活人,别说自己 手里从未接过,只怕天下各处的镖行也是闻所未闻。当下收 起黄金,命人抬俞岱岩入房休息,随即召集镖局中各名镖头, 套车赶马,即日上道。 各人饱餐已毕,结束定当,趟子手抱了镖局里的跃鲤镖 旗,走出镖局大门,一展旗子,大声喝道:“龙门鲤三跃,鱼 儿化为龙。” 俞岱岩躺在大车之中,心下大是感慨:“我俞岱岩纵横江 湖,生平没将保镖护院的瞧在眼内,想不到今日遭此大难,却 要他们护送我上武当山去。”又想:“救我的这位姓殷朋友不 知是谁,听他声音娇嫩,似是个女子,那都总镖头又说他形 貌俊雅,但武功卓绝,行事出人意表,只可惜我不能见他一 面,更不能谢他一句。我俞岱岩若能不死,此恩必报。”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向西赶路,护镖的除了都、祝、史三 个镖头外,另有四个年轻力壮的青年镖师。各人选的都是快 马,真便如那姓殷的所说,一路上换车换马不换人,日夜不 停的趱程赶路。 当出临安西门之时,都大锦满腹疑虑,料得到这一路上 不知要有多少场恶斗,哪知道离浙江、过安徽、入鄂省,数 日来竟是太平无事。这一日过了樊城,经太平店、仙人渡、光 化县,渡汉水来到老河口,离武当山已只一日的路程。 次日未到午牌时分,已抵双井子,去武当山已不过数十 里地,一路上虽然赶得辛苦,总算没误了那姓殷的客人所定 的期限,刚好于四月初九抵达武当山。这些日来埋头赶路,大 伙儿人人都担着极重的心事。直到此时,一众镖师方才心中 大宽。 其时正当春末夏初,山道上繁花迎人,殊足畅怀。都大 锦伸马鞭指着隐入云中的天柱峰,说道:“祝三弟,近年来武 当派声势甚盛,虽还及不上我少林派,然而武当七侠名头响 亮,在江湖上闯下了极煊赫的万儿。瞧这天柱峰高耸入云,常 言道人杰地灵,那武当派看来当真有几下子。”祝镖头道: “武当派近年声威虽大,毕竟根基尚浅,跟少林派千余年的道 行相比,那可万万不及了。就凭总镖头这二十四手降魔掌和 四十九枚连珠钢镖,武当派中的人便决不能有如此精纯的造 诣。”史镖头接口道:“是啊。江湖上的传言,多半靠不住。武 当七侠的声名响是响的,但真实功夫到底如何,咱们都没见 过。只怕是江湖上一些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佬加油添酱,将他 们的本领吹上了天去。” 都大锦微微一笑,他见识可比祝史二人都高得多,心知 武当七侠盛名决非幸致,人家定有惊人艺业,只是他走镖二 十余年,罕逢敌手,对自己的功夫却也十分信得过,听祝史 二人一吹一唱的替自己捧场,这些话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仍 是不自禁的得意。 行得一程,山道渐窄,三骑已不能并肩,史镖头勒马退 后几步。祝镖头道:“总镖头,待会见到武当派张三丰老道, 怎生见礼啊?”都大锦道:“大家不同门派,本来都是平辈。只 是张老道快九十岁啦,当今武林之中数他年纪最长。咱们尊 重他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也没甚么。”祝镖头道: “依我说嘛,咱们躬身说道:‘张zhēn rén,晚辈们跟你磕头啦!’ 他一定伸手拦住,说道:‘远来是客,不用多礼。’咱们这几 个头便省下啦。” 都大锦微微一笑,心中却是在琢磨大车中躺着那人到底 是甚么来历。这人十天来不言不动,饮食便溺全要镖行的趟 子手照料。都大锦和众镖师谈论了好几次,总是摸不准他的 身分,到底他是武当派的弟子呢?是朋友呢?还是武当派的 仇敌,给人擒住了这般送上山去?都大锦离武当山近一步,心 中的疑虑便深一层,寻思不久便可见到张三丰,这疑团见面 就可剖明,但不知是祸是福,却也不免惴惴。 正沉吟间,忽听得西首山道上马蹄声响,数匹马奔驰而 至。祝镖头纵马冲上去察看。过不多时,只见斜刺里奔来六 乘马,驰到离镖行人众十余丈处,突然勒马,三乘前,三乘 后,拦在当路。都大锦心下嘀咕:“真不成到了武当山下,反 而出事?”低声对史镖头道:“小心保护大车。”拍马迎上前去。 趟子手将跃鲤镖旗一卷一扬,作个敬礼的姿式,叫道:“临安 府龙门镖局道经贵地,礼数不周,请好朋友们原谅。” 都大锦看那拦路的六人时,见两人是黄冠道士,其余四 人是俗家打扮。六人身旁都悬佩刀剑兵刃,个个英气勃勃,精 神饱满。都大锦心念一动:“这六人岂非便是武当七侠中的六 侠?”纵马上前,抱拳说道:“在下临安府龙门镖局都大锦,不 敢请问六位高姓大名?” 前边三人中右首的是个高个儿,左颊上生着颗大黑痣,痣 上留着三茎长毛,冷冷的道:“都兄到武当山来干甚么?”都 大锦道:“敝局受人之托,送一位伤者上贵山来。要面见贵派 掌门张zhēn rén。”那人道:“送一个伤者?那是谁啊?” 都大锦道:“我们受一个姓殷的客官所嘱,将这位身受重 伤的爷台护送上武当山来。这位爷台是谁,如何受伤,中间 过节,我们一概不知。龙门镖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 客人们的私事,我们向来不加过问。”他闯dàng江湖数十年,干 的又是镖行,行事自然圆滑,这番话把干系推得干干净净,俞 岱岩是武当派的朋友也好,仇人也好,都怪不到他头上。 那脸生黑痣之人向身旁两个同伴瞧了一眼,问道:“姓殷 的客人?是怎生模样的人物?”都大锦道:“那是一位俊雅秀 美的年轻客官,发shè暗器的功夫大是了得。”那生黑痣之人问 道:“你跟他动过手了?”都大锦忙道:“不,不,是他自行 ……”一句话没说完,拦在前面的一个秃子抢着问道:“那屠 龙刀呢?是在谁的手中?” 都大锦愕然道:“甚么屠龙刀?便是历来相传那‘武林至 尊,宝刀屠龙’么?”那秃子似乎xìng子暴躁,不耐烦多讲,突 然翻身落马,抢到大车之前,挑开车帘,向内张望。 都大锦见他身手矫捷,一纵一落,姿式看来隐隐有些熟 悉,心想:“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曾在我少林寺住过,他武当 派功夫果然未脱我少林派的范围,说是独创,却也不见得。” 当下更无怀疑,问道:“各位便是名播江湖的武当七侠么?哪 一位是宋大侠?小弟久闻英名,甚是仰慕。”那面生黑痣的人 道:“区区虚名,何足挂齿?都兄太谦了。” 那秃子回身上马,说道:“他伤势甚重,耽误不得,我们 先接了去。”那脸生黑痣的人抱拳道:“都兄远来劳顿,大是 辛苦,小弟这里谢过。”都大锦拱手还礼,说道:“好说,好 说。”那人道:“这位爷台伤势不轻,我们先接上山去施救。” 都大锦巴不得早些脱却干系,说道:“好,那么我们在这里把 人jiāo给武当派了。”那人道:“都兄放心,由小弟负责便是。都 兄的余金已付清了么?”都大锦道:“早已收足。”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金元宝,约有二十两之谱,长臂伸 出,说道:“些些茶资,请都兄赏给各位兄弟。”都大锦推辞 不受,说道:“二千两黄金的镖金,说甚么都够了,都某并不 是贪得无厌之人。”那人道:“嗯,给了二千两黄金!”他身旁 二人纵马上前,一人跃上车夫的座位,接过马缰,赶车先行, 其余四人护在车后。 那面生黑痣的人手一扬,轻轻将金元宝掷到都大锦面前, 笑道:“都兄不必客气,这便请回临安去罢!”都大锦见元宝 掷到面前,只得伸手接住,待要送还,那人勒过马头,急驰 而去。只见五乘马拥着一辆大车,转过山坳,片刻间去得不 见了影踪。 都大锦看那金元宝时,见上面捏出了五个指印,深入数 分。黄金虽较铜铁柔软得多,但如此指力,却也令人不胜骇 异。都大锦呆呆的望着,心道:“武当七侠的大名,果然不是 侥幸得来。我少林派中,只怕只有几位精研金刚指力的师伯 叔方有如此功力。” 祝镖头见他瞪视金锭上的指印呆呆出神,说道:“总镖头, 武当门下的子弟,未免太不明礼数,见了面也不通名道姓,咱 们千里迢迢的赶来,到了武当山脚下,又不请上山去留膳留 宿。大家武林一脉,可太不够朋友啦。” 都大锦心中早就不满,只是没说出口,当下淡淡一笑,道: “省了咱们几步路,那不好么?少林子弟进了武当派的道观之 中,原是十分尴尬。两位贤弟,打道回府去罢!” 这一趟走镖,虽然没出半点岔子,但事事给人蒙在鼓里, 而有意无意之间又是处处给人折辱,武当七侠连姓名也不肯 说,显是丝毫没将他放在眼内,都大锦越想越是不忿,暗自 盘算如何方能出这一口恶气。一行人众原路而回,都大锦心 中不快,众镖师和趟子手却人人兴高采烈,想起十天十夜辛 苦,换来了二千两黄金的镖金,总镖头向来出手慷慨,弟兄 们定可分到一笔丰厚的花红谢礼。 行到向晚,离双井子已不过十余里路,祝镖头见都大锦 神情郁郁,说道:“总镖头,今日此事,那也不必介怀,山高 水长,江湖上他年总有相逢之时,瞧武当七侠的威风又能使 得到几时?”都大锦叹道:“有一件事,我心中好生懊悔。”祝 镖头道:“甚么事?” 说到此处,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一乘马自后赶来,蹄 声得得,行得甚是悠闲,但说也奇怪,那马却越追越近。众 人回头瞧时,原来那马四腿特长,身子较之寻常马匹高了一 尺有余,腿一长,自然走得快了。那马是匹青骢,遍体油毛。 祝镖头赞了句:“好马!”又道:“总镖头,咱们没甚么干 得不对啊?”都大锦黯然道:“我是说二十五年前的事。那时 我在少林寺学艺满师。恩师留我再学五年,把一套大韦陀掌 学全了。当时我年少气盛,自以为凭着当时的本事,已足以 在江湖上行走,不耐烦再在寺中吃苦,不听恩师之言。唉,当 年若能多下五年苦功,今日又怎会把甚么武当七侠放在眼内, 也不致受他们这番羞辱了……”正说到此处,那青马从镖队 身旁掠过,马上乘者斜眼向都大锦和祝镖头打量了几眼,脸 上大有诧异之色。 都大锦见有生人行近,当即住口,见马上乘者是个二十 一二岁的少年,面目俊秀,虽然略觉清癯,但神朗气爽,身 形的瘦弱竟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那少年抱拳道:“借光,借 光。”他胯下青骢马迈开长腿,越过镖队,一直向前去了。 都大锦望着那人后影,道:“祝贤弟,你瞧这是何等样的 人物?”祝镖头道:“他从山上下来,说不定也是武当派的弟 子了。只是他没带兵刃,身子又这般瘦弱,似乎不是练家子 的模样。”刚说了这句话,那少年突然圈转马头,奔了回来, 远远抱拳道:“劳驾!小弟有句话动问,请勿见怪。” 都大锦见他说得客气,便勒马说道:“尊驾要问甚么事?” 那少年望了望趟子手中高举着的跃鲤镖旗,道:“贵局可是临 安府龙门镖局么?”祝镖头道:“正是!”那少年道:“请问几 位高姓大名?贵局都总镖头可好?”祝镖头虽见他彬彬有礼, 但江湖上人心难测,不能逢人便吐真言,说道:“在下姓祝。 朋友贵姓?和敝局都总镖头可是相识?” 那少年翻身下鞍,一手牵缰,走上几步,说道:“在下姓 张,贱字翠山。素仰贵局都总镖头大名,只是无缘得见。” 他这一报名自称“张翠山”,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都是 一惊。张翠山在武当七侠中名列第五。近年来武林中多有人 称道他的大名,均说他武功极是了得,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 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少年。都大锦将信将疑,纵马上前,道: “在下便是都大锦,阁下可是江湖上人称‘银钩铁划’的张五 侠么?” 那少年微笑道:“甚么侠不侠的,都总镖头言重了。各位 来到武当,怎地过门不入?今日正是家师九十寿诞之期,倘 若不耽误各位要事,便请上山去喝杯寿酒如何?” 都大锦听他说得诚恳,后想:“武当七侠人品怎地如此大 不相同?那六人傲慢无礼,这位张五侠却十分的谦和可亲。” 于是也跃下马来,笑道:“倘若令师兄也如张五侠这般爱朋友, 我们这时早在武当山上了。”张翠山道:“怎么?总镖头见过 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师兄了?是哪一个?” 都大锦心想:“你真会做戏,到这时还在假作痴呆。”说 道:“在下今日运气不差,一日之间,武当七侠人人都会遍了。” 张翠山“啊”的一声,呆了一呆,问道:“我俞三哥你也见到 了么?”都大锦道:“俞岱岩俞三侠么?我可不知哪一位是俞 三侠。只是六个人一起见了,俞三侠总也在内。” 张翠山道:“六个人?这可奇了?是哪六个啊?”都大锦 怫然道:“你这几位师兄弟不肯通名道姓,我怎知道?阁下既 是张五侠,那六位自然是宋大侠以至莫七侠六位了。”他说到 每个“侠”字,都顿了一顿,声音拖长,颇含讥讽之意。 但张翠山正自思索,并没察觉,又问:“都总镖头当真见 了?”都大锦道:“不但是我见了,我这镖行一行人数十对眼 睛,齐都见了。”张翠山摇头道:“那决计不会,宋师哥他们 今日一直在山上紫霄宫侍奉师父,没下山一步。师父和宋师 哥见俞三哥过午还不上山,命小弟下山等候,怎地都镖头会 见到宋师哥他们?” 都大锦道:“那位脸颊上生了一颗大黑痣,痣上有三茎长 毛的,是宋大侠呢?还是俞二侠?”张翠山一楞,道:“我师 兄弟之中,并无一人颊上有痣,痣上生毛。” 都大锦听了这几句话,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说道: “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既在武当山下现身,其中又有两个 是黄冠道人,我们自然……”张翠山chā口道:“我师父虽是道 人,但他所收的却都是俗家弟子。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 侠’么?” 都大锦回思适才情景,这才想起,是自己一上来便把那 六人当作武当六侠,对方却并无一句自表身分的言语,只是 对自己的误会没加否认而已,不禁和祝史二镖头面面相觑,隔 了半晌,才道:“如此说来,这六人只怕不怀好意,咱们快追!” 说着翻身上马,拨过马头,顺着上坡的山路急驰。 张翠山也跨上了青骢马。那马迈开长腿,不疾不徐的和 都大锦的坐骑齐肩而行。张翠山道:“那六人混冒姓名,都兄 便由得他们去罢!”都大锦气喘喘的道:“可是那人呢?俺受 人重嘱,要将那人送上武当山来jiāo给张zhēn rén。这六人假冒姓 名,接了那个人去,只怕……只怕事情要糟……”张翠山道: “都兄送谁来给我师父?那六人接了谁去?” 都大锦催马急奔,一面将如何受人嘱托送一个身受重伤 之人来到武当山之事说了。张翠山颇为诧异,问道:“那受伤 之人是甚么姓名?年貌如何?”都大锦道:“也不知他姓甚名 谁,他伤得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人约 莫三十左右年纪。”跟着说了俞岱岩的相貌模样。 张翠山大吃一惊,叫道:“这……这便是我俞三哥啊。”他 虽心中慌乱,但片刻间随即镇定,左手一伸,勒住了都大锦 的马缰。 那马奔得正急,被张翠山这么一勒,便即硬生生的斗地 停住,再也上前不得半步,嘴边鲜血长流,纵声而嘶。都大 锦斜身落鞍,刷的一声,拔出了单刀,心下暗自惊疑,瞧不 出此人身形瘦弱,这一勒之下,竟能立止健马。 张翠山道:“都大哥不须误会,你千里迢迢的护送我俞三 哥来此,小弟只有感激,决无别意。”都大锦“嗯”了一声, 将单刀刀头chā入鞘中,右手仍是执住刀柄。 张翠山道:“我俞三哥怎会受伤?对头是谁?是何人请都 大哥送他前来?”对这三句问话,都大锦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张翠山邹起眉头,又问:“接了我俞三哥去的人是怎生模样?” 史镖头口齿灵便,抢着说了。张翠山道:“小弟先赶一步。”一 抱拳,纵马狂奔。 青骢马缓步而行,已然迅疾异常,这一展开脚力,但觉 耳边风生,山道两旁树木不住倒退。武当七侠同门学艺,连 袂行侠,当真情逾骨ròu,张翠山听得师哥身受重伤,又落入 了不明来历之人手中,心急如焚,不住的催马,这匹骏马便 立时倒毙,那也顾不得了。 一口气奔到了草店,那是一处三岔口,一条路通向武当 山,另一条路东北而行至郧阳。张翠山心想:“这六人若是好 心送俞三哥上山,那么适才下山时我定会撞到。”双腿一挟, 纵马向东北追了下去。 这一阵急奔,足有大半个时辰,坐骑虽壮,却也支持不 住,越跑越慢,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一带山上人迹稀 少,无从打听。张翠山不住思索:“俞三哥武功卓绝,怎会被 人打得重伤?但瞧那都大锦的神情,却又不是说谎?”眼看将 至十偃镇,忽见道旁一辆大车歪歪的倒卧在长草之中。再走 近几步,但见拉车的骡子头骨破碎,脑浆迸裂,死在地下。 张翠山飞身下马,掀开大车的帘子,只见车中无人,转 过身来,却见长草中一人俯伏,动也不动,似已死去多时。张 翠山心中怦怦乱跳,抢将过去,瞧后影正是三师兄俞岱岩,急 忙伸臂抱起。暮色苍茫之中,只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纸,神 色甚是可怖,张翠山又惊又痛,伸过自己脸颊去挨在他的脸 上,感到略有微温。张翠山大喜,伸手摸他胸口,觉得他一 颗心尚在缓缓跳动,只是时停时跳,说不定随时都能止歇。 张翠山垂泪道:“三哥,你……你怎么……我是五弟…… 五弟啊!”抱着他慢慢站起身来,却见他双手双足软软垂下, 原来四肢骨节都已被人折断。但见指骨、腕骨、臂骨、腿骨 到处冒出鲜血,显是敌人下手不久,而且是逐一折断,下手 之dú辣,实令人惨不忍睹。 张翠山怒火攻心,目眦yù裂,知道敌人离去不久,凭着 健马脚力,当可追赶得上,狂怒之下,便yù赶去厮拚,但随 即想起:“三哥命在顷刻,须得先救他xìng命要紧。君子报仇, 十年未晚。”偏偏下山之际预拟片刻即回,身上没带兵刃yào物, 眼看着俞岱岩这等情景,马行颠簸、每一震dàng便增加他一分 痛楚。当下稳稳的将他抱在手中,展开轻功,向山上疾行。那 青骢马跟在身后,见主人不来乘坐,似乎甚感奇怪。 这一日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的九十寿辰。当天一早, 紫霄宫中便喜气洋洋,六个弟子自大弟子宋远桥以下,逐一 向师父拜寿。只是七弟子之中少了个俞岱岩不到。张三丰和 诸弟子知道俞岱岩做事稳重,到南方去诛灭的那个剧盗也不 是如何厉害的人物,预计当可及时赶到。但等到正午,仍不 见他人影。众人不耐起来,张翠山便道:“弟子下山接三哥去。” 哪知他这一去之后,也是音讯全无。按说他所骑的青骢 马脚力极快,便是直迎到老河口,也该回转了,不料直到酉 时,仍不见回山。大厅上寿筵早已摆好,红烛高烧,已点去 了小半枝。众人都有些心绪不宁起来。六弟子殷梨亭、七弟 子莫声谷在紫霄宫门口进进出出,也不知已有多少遍。张三 丰素知这两个弟子的xìng格,俞岱岩稳重可靠,能担当大事,张 翠山聪明机灵,办事迅敏,从不拖泥带水,到这时还不见回 山,定是有了变故。 宋远桥望了红烛,陪笑道:“师父,三弟和五弟定是遇了 甚么不平之事,因之出手干预。师父常教训我们要积德行善, 今日你老人家千秋大喜,两个师弟干一件侠义之事,那才是 最好不过的寿仪啊。”张三丰一摸长须,笑道:“嗯嗯,我八 十岁生日那天,你救了一个投井寡fù的xìng命,那好得很啊。只 是每隔十年才做一件好事,未免叫天下人等得心焦。”五个弟 子一齐笑了起来。张三丰生xìng诙谐,师徒之间也常说笑话。 四弟子张松溪道:“你老人家至少活到二百岁,我们每十 年干桩好事,加起来也不少啦。”七弟子莫声谷笑道:“哈哈, 就怕我们七个弟子没这么多岁数好活……” 他一言未毕,宋远桥和二弟子俞莲舟一齐抢到滴水檐前, 叫道:“是三弟么?”只听得张翠山道:“是我!”声音中带着 呜咽。只见他双臂横抱一人,抢了进来,满脸血污混着汗水, 奔到张三丰面前一跪,泣不成声,叫道:“师父,三……三哥 受人暗算……” 众人大惊之下,只见张翠山身子一晃,向后便倒。他这 般足不停步的长途奔驰,加之心中伤痛,终于支持不住,一 见到师父和众同门,竟自晕去。 宋远桥和俞莲舟知张翠山之晕,只是心神激dàng,再加疲 累过甚,三师弟俞岱岩却是存亡未卜,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 将俞岱岩抱起,只见他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一口气。 张三丰见爱徒伤成这般模样,胸中大震,当下不暇询问。 奔进内堂取出一瓶“白虎夺命丹”。丹瓶口本用白蜡封住,这 时也不及除蜡开瓶,左手两指一捏,瓷瓶碎裂,取出三粒白 色丹yào,喂在俞岱岩嘴里。但俞岱岩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 咽? 张三丰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 指尖点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功,微微 摆动。以他此时功力,这“鹤嘴劲点龙跃窍”使将出来,便 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但他手指直摆到二十下,俞岱 岩仍是动也不动。 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 双取俞岱岩“颊车穴”。那“颊车穴”就在腮上牙关紧闭的结 合之处,张三丰yīn手点过,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yīn 一阳,jiāo互变换,翻到第十二次时,俞岱岩终于张开了口,缓 缓将丹yào吞入喉中。 殷梨亭和莫声谷一直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 时叫了出来。 但俞岱岩喉头肌ròu僵硬,丹yào虽入咽喉,却不至腹。张 松溪便伸手按摩他喉头肌ròu。张三丰随即伸指闭了俞岱岩肩 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让 他醒转之后,不致因四肢剧痛而重又昏迷。 宋远桥和俞莲舟平素见师父无论遇到甚么疑难惊险大 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双手竟然微微发颤,眼神中流 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实是非同小可。 过不多时,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哥还能救 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不死?”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小童进来报道:“观外有一干镖客 求见祖师爷,说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都大锦。” 张翠山霍地站起,满脸怒色,喝道:“便是这厮!”纵身 出去,只听得门外呛啷啷几声响,兵刃落地。殷梨亭和莫声 谷正要抢出去相助师兄,只见张翠山右手抓住一条大汉的后 心,提了进来,往地下重重一摔,怒道:“都是这厮坏的大事!” 莫声谷听是这人害得三师哥如此重伤,伸脚便往都大锦 身上踢去。宋远桥低喝:“且慢!”莫声谷当即收脚。 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你武当派讲理不讲?我们好意求 见,却这般欺侮人么?”宋远桥眉头微皱,伸手在都大锦后肩 和背心拍了几下,解开张翠山点了他的穴道,说道:“门外客 人不须喧哗,请稍待片刻,自当分辨是非。”这两句话语气威 严,内力充沛。祝史两镖头听了,登时气为之慑,只道是张 三丰出言喝止,哪里还敢罗唣? 宋远桥道:“五弟,三弟如何受伤,你慢慢说,不用气急。” 张翠山向都大锦狠狠瞪了一眼,才将龙门镖局如何受托护送 俞岱岩来武当山、却给六个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说了。宋远桥 见都大锦这等功夫,早知决非伤害俞岱岩之人,何况既敢登 门求见,自是心中不虚,当下和颜悦色的向都大锦询问经过。 都大锦一一照实而说,最后惨然道:“宋大侠,我姓都的 办事不周,累得俞三侠遭此横祸,自是该死。我们临安满局 子的老小,此时还不知xìng命如何呢。” 张三丰一直双掌贴着俞岱岩“神藏”“灵台”两穴,鼓动 内力送入他体内,听都大锦说到这里,忽道:“莲舟,你带同 声谷,立即动身去临安,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 俞莲舟答应了,心中一怔,但即明白师父慈悲之心,侠 义之怀,那姓殷的客人既然说过,这件事中途若有半分差池, 要杀得他们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这虽是一句恫吓之言,但 都大锦等好手均出外走镖,倘若镖局中当真有甚么危难,却 是无人抵挡。 张翠山道:“师父,这姓都的胡涂透顶,三师哥给他害成 这个样子,咱们不找他麻烦,也就是了,怎能再去保护他的 家小?”张三丰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宋远桥道:“五弟,你 怎地心胸这般狭窄?都总镖头千里奔波,为的是谁来?”张翠 山冷笑道:“他还不是为了那二千两黄金。难道他对俞三哥还 存着甚么好心?” 都大锦一听,登时满脸通红,但拊心自问,所以接这趟 镖,也确是为了这笔厚酬。 宋远桥喝道:“五弟,对客人不得无礼,你累了半天,快 去歇歇罢!”武当门中,师兄威权甚大,宋远桥为人端严,自 俞莲舟以下,人人对他极是尊敬,张翠山听他这么一喝,不 敢再作声了,但关心俞岱岩的伤势,却不去休息。宋远桥道: “二弟,师父有命,你就同七弟连夜动程,事情紧急,不得耽 误。”俞莲舟和莫声谷答应了,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 都大锦见俞莫二人要赶赴临安去保护自己家小,心中一 股说不出的滋味,抱拳向张三丰道:“张zhēn rén,晚辈的事,不 敢惊动俞莫二侠,就此告辞。” 宋远桥道:“各位今晚请在敝处歇宿,我们还有一些事请 教。”他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但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有一股威严,教人无法抗拒。 都大锦只得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俞莲舟和莫声谷拜别师父,依依不舍的望了俞岱岩几眼, 下山而去。两人心头极是沉重,也不知道这一次是生离还是 死别,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和俞岱岩相见。 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张三丰沉重的喷气和吸气 之声,又见他头顶热气缭绕,犹似蒸笼一般。约莫过了半个 时辰,突然俞岱岩“啊”的一声大叫,声震屋瓦。都大锦吓 了一跳,偷眼瞧张三丰时,见他脸上不露喜忧之色,无法猜 测俞岱岩这一声大叫主何吉凶。 张三丰缓缓的道:“松溪、梨亭,你们抬三哥进房休息。” 张松溪和殷梨亭抬了伤者进房,回身出来。殷梨亭忍不住问 道:“师父,三哥的武功能全部复原吗?”张三丰叹了一口长 气,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全xìng命,要一个月后方能分 晓,但手足筋断骨折,终是无法再续。这一生啊,这一生啊 ……”说着凄然摇头。殷梨亭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张翠山霍地跳起,拍的一声,便打了都大锦一个耳光。这 一下出手如电,都大锦忙伸手挡格,但手臂伸出时,脸上早 已中掌。张翠山怒气难以遏制,左肘弯过,往他腰眼里撞去。 这一下仍是极快,但张松溪伸掌在张翠山肩头一推,张翠山 这肘槌便落了空。都大锦向后一让,当的一声,一只金元宝 从他怀中落下地来。 张翠山左足一挑,将金元宝挑了起来,伸手接住,冷笑 道:“贪财无义之徒,人家送你一只金元宝,你便将我三哥送 给人家作践……”话未说完,突然“咦”的一声,瞧着金元 宝上所捏出的五个指印,道:“大师哥,这……这是少林派的 金刚指功夫啊。” 宋远桥接过金元宝,看了片刻,递给师父。张三丰将金 元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和宋远桥对望一眼,均不说话。 张翠山大声道:“师父,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天下 再没有第二个门派会这门功夫。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在这一瞬之间,张三丰想起了自己幼时如何在少林寺藏 经阁中侍奉觉远禅师,如何和昆仑三圣何足道对掌,如何被 少林僧众追捕而逃上武当,数十年间的往事,犹似电闪般在 心头一掠而过。他脸上一阵迷惘,从那金元宝上的指印看来, 明明是少林派的金刚指法,张翠山说得不错,方今之世,确 是再无别个门派会这一项功夫。自己武当的功夫讲究内力深 厚,不练这类碎金裂石的硬功,而其余外家门派,尽有威猛 凌厉的掌力、拳力、臂力、腿力,以至头槌、肘槌、膝槌、足 槌,说到指力,却均无这般造诣。听得张翠山连问两声,若 是说出真相,门下众弟子决不肯和少林派甘休,如此武林中 领袖群lún的两大门派,相互间便要惹起极大风波了。 张翠山见师父沉吟不语,已知自己所料不错,又问:“师 父,武林中是否有甚么奇人异士,能自行练成这门金刚指力?” 张三丰缓缓摇头,说道:“少林派累积千年,方得达成这 等绝技,决非一蹴而至,就算是绝顶聪明之人,也无法自创。”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当年在少林寺中住过,只是未蒙传授 武功,直到此时,也不明白寻常血ròu之躯如何能练到这般指 力。” 宋远桥眼中突然放出异样光芒,大声说道:“三弟的手足 筋骨,便是给这金刚指力捏断的。”殷梨亭“啊”的一声,眼 中泪光莹莹,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 都大锦听说残害俞岱岩的人竟是少林派弟子,更是惊惶, 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过了一阵才道:“不……决计不会的,我 在少林寺中学艺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个脸生黑痣之人。” 宋远桥凝视他双眼,不动声色的道:“六弟,你送都总镖 头他们到后院休息,预备酒饭,嘱咐老王好好招呼远客,不 可怠慢。”殷梨亭答应了,引导都大锦一行人走向后院。都大 锦还想辩解几句,但在这情景之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殷梨亭安顿了众镖师后,再到俞岱岩房中去,只见三哥 睁目瞪视,状如白痴,哪里还是平时英爽豪迈的模样,不由 得一阵心酸,叫了声“三哥”,掩面奔出,冲入大厅,见宋远 桥等都坐在师父身前,于是挨着张翠山肩侧坐下。 张三丰望着天井中的一棵大槐树出神,摇头道:“这事好 生棘手,松溪,你说如何?” 武当七弟子中以张松溪最是足智多谋。他平素沉默寡言, 但潜心料事,言必有中,自张翠山抱了俞岱岩上山,他虽心 中伤痛,但一直在推想其中的过节,这时听师父问起,说道: “据弟子想,罪魁祸首不是少林派,而是屠龙刀。” 张翠山和殷梨亭同时“啊”的一声。宋远桥道:“四弟, 这中间的事理,你必已推想明白,快说出来再请师父示下。” 张松溪道:“三哥行事稳健,对人很够朋友,决不致轻易 和人结仇。他去南方所杀的那个剧盗,是个下三滥,为武林 人物所不齿,少林派决不致为了此人而下手伤害三哥。”张三 丰点了点头。张松溪又道:“三哥手足筋骨折断,那是外伤, 但在浙江临安府已身中剧dú。据弟子想,咱们首先要去临安 查询三哥如何中dú,是谁下的dú手?” 张三丰点了点头,道:“岱岩所中之dú,异常奇特,我还 没想出是何种dúyào。岱岩掌心有七个小孔,腰腿间有几个极 细的针孔。江湖之上,还没听说有哪一位高手使这般歹dú的 暗器。”宋远桥道:“这事也真奇怪,按常理推想,发shè这细 小暗器而令三弟闪避不及,必是一流好手,但真正第一流的 高手,怎又能在暗器上喂这等dúyào?” 各人默然不语,心下均在思索,到底哪一门哪一派的人 物是使这种暗器的?过了半晌,五人面面相觑,都想不起谁 来。 张松溪道:“那脸生黑痣之人何以要捏断三哥的筋骨?倘 若他对三哥有仇,一掌便能将他杀了,若是要他多受些痛苦, 何不断他脊骨,伤他腰肋?这道理很明显,他是要逼问三哥 的口供。他要问甚么呢?据弟子推想,必是为了屠龙刀。那 都大锦说:那六人之中有一人问道:‘屠龙刀呢?是在谁的手 中?’” 殷梨亭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 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传了几百年,难道时至今 日,真的出现了一把屠龙刀?” 张三丰道:“不是几百年,最多不过七八十年,当我年轻 之时,就没听过这几句话。” 张翠山霍地站起,说道:“四哥的话对,伤害三哥的罪魁 祸首,必是在江南一带,咱们便找他去。只是那少林派的恶 贼下手如此狠辣,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 张三丰向宋远桥道:“远桥,你说目下怎生办理?”近年 来武当派中诸般事务,张三丰都已jiāo给了宋远桥,这个大弟 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已不用师父劳神。他听师父如此说,站 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父,这件事不单是给三弟报仇雪 恨,还关连着本派的门户大事,若是应付稍有不当,只怕引 起武林中的一场大风波,还得请师父示下。” 张三丰道:“好!你和松溪、梨亭二人,持我的书信到嵩 山少林寺去拜见方丈空闻禅师,告知此事,请他指示。这件 事咱们不必chā手,少林门户严谨,空闻方丈望重武林,必有 妥善处置。”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三人一齐肃立答应。 张松溪心想:“倘若只不过送一封信,单是差六弟也就够 了。师父命大师哥亲自出马,还叫我同去,其中必有深意,想 是还防着少林寺护短不认,叫我们相机行事。” 果然张三丰又道:“本派与少林派之间,情形很是特殊。 我是少林寺的逃徒,这些年来,总算他们瞧我一大把年纪,不 上武当山来抓我回去,但两派之间,总是存着芥蒂。”说到这 里莞尔一笑,又道:“你们上少林寺去,对空闻方丈固当恭敬, 但也不能堕了本门的声名。”宋张殷三弟子齐声答应。 张三丰转头对张翠山道:“翠山,你明儿动身去江南,设 法查询,一切听二师哥的吩咐。”张翠山垂手答应。 张三丰道:“今晚这杯寿酒也不用再喝了。一个月之后, 大家在此聚集,岱岩倘若不治,师兄弟也可和他再见上一面。” 他说到这里,不禁凄然,想不到威震武林数十载,临到九十 之年,心爱的弟子竟尔遭此不幸。殷梨亭伸袖拭泪,抽抽噎 噎的哭了起来。张三丰袍袖一挥,道:“大家去睡罢。” 宋远桥劝道:“师父,三师弟一生行侠仗义,积德甚厚, 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有眼,总不该让他……让他夭 折……”但说到后来,眼泪已滚滚而下,知道若再相劝,只 有徒增师父伤感,于是和诸师弟向师父道了安息,分别回房。 注:据旧籍载,张三丰之七名弟子为宋远桥、俞莲舟、俞 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利亨、莫声谷七人。殷利亨之名 当取义于《易经》“元亨利贞”,但与其余六人不类,兹就其 形似而改名为“梨亭”。 四 字作丧乱意彷徨 张翠山满怀伤痛恼怒,难以发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 辰,悄悄起身,决意去打都大锦一顿出口气。他生怕大师兄、 四师兄干预,不敢发出声息,将到大厅时,只见大厅上一人 背负着双手,不停步地走来走去。 黑暗朦胧中见这人身长背厚,步履凝重,正是师父。张 翠山藏身柱后,不敢走动,心知即令立刻回房,也必为师父 知觉,他查问起来,自当实言相告,不免招一场训斥。 只见张三丰走了一会,仰视庭除,忽然伸出右手,在空 中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张三丰文武兼资,吟诗写字,弟子 们司空见惯,也不以为异。张翠山顺着他手指的笔划瞧去,原 来写的是“丧乱”两字,连写了几遍,跟着又写“荼dú”两 字。张翠山心中一动:“师父是在空临‘丧乱帖’。”他外号叫 做“银钩铁划”,原是因他左手使烂银虎头钩、右手使镔铁判 官笔而起,他自得了这外号后,深恐名不副实,为文士所笑, 于是潜心学书,真草隶篆,一一遍习。这时师父指书的笔致 无垂不收,无往不复,正是王羲之“丧乱帖”的笔意。 这“丧乱帖”张翠山两年前也曾临过,虽觉其用笔纵逸, 清刚峭拔,总觉不及“兰亭诗序帖”、“十七帖”各帖的庄严 肃穆,气象万千,这时他在柱后见师父以手指临空连书“羲 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dú,追惟酷甚”这十八个字, 一笔一划之中充满了拂郁悲愤之气,登时领悟了王羲之当年 书写这“丧乱帖”时的心情。 王羲之是东晋时人,其时中原板dàng,沦于异族,王谢高 门,南下避寇,于丧乱之余,先人坟墓惨遭dú手,自是说不 出满腔伤痛,这股深沉的心情,尽数隐藏在“丧乱帖”中。张 翠山翩翩年少,无牵无虑,从前怎能领略到帖中的深意?这 时身遭师兄存亡莫测的大祸,方懂得了“丧乱”两字、“荼 dú”两字、“追惟酷甚”四字。 张三丰写了几遍,长长叹了口气,步到中庭,沉吟半晌, 伸出手指,又写起字来。这一次写的字体又自不同。张翠山 顺着他手指的走势看去,但看第一字是个“武”字,第二个 写了个“林”字,一路写下来,共是二十四字,正是适才提 到过的那几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 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想是张三丰正自琢磨这二十四个 字中所含的深意,推想俞岱岩因何受伤?此事与倚天剑、屠 龙刀这两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到底有甚么关连? 只见他写了一遍又是一遍,那二十四个字翻来覆去的书 写,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 如施展拳脚一般。张翠山凝神观看,心下又惊又喜,师父所 写的二十四个字合在一起,分明是套极高明的武功,每一字 包含数招,便有数般变化。“龙”字和“锋”字笔划甚多, “刀”字和“下”字笔划甚少,但笔划多的不觉其繁,笔划少 的不见其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 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如风飘,如雪舞,厚 重处如虎蹲,如象步。张翠山于目眩神驰之际,随即潜心记 忆。这二十四个字中共有两个“不”字,两个“天”字,但 两字写来形同而意不同,气似而神不似,变化之妙,又是另 具一功。 近年来张三丰极少显示武功,殷梨亭和莫声谷两个小弟 子的功夫大都是宋远桥和俞莲舟代授,因此张翠山虽是他的 第五名弟子,其实已是他亲授武功的关门弟子。从前张翠山 修为未到,虽然见到师父施展拳剑,未能深切体会到其中博 大精深之处。近年来他武学大进,这一晚两人更是心意相通, 情致合一,以遭丧乱而悲愤,以遇荼dú而拂郁。张三丰情之 所至,将这二十四个字演为一套武功。他书写之初原无此意, 而张翠山在柱后见到更是机缘巧合。师徒俩心神俱醉,沉浸 在武功与书法相结合、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这一套拳法,张三丰一遍又一遍的翻覆演展,足足打了 两个多时辰,待到月涌中天,他长啸一声,右掌直划下来,当 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这一直乃 是“锋”字的最后一笔。 张三丰仰天遥望,说道:“翠山,这一路书法如何?” 张翠山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躲在柱后,师父虽不回头, 却早知道了,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即走到厅口,说道:“弟子得窥师父绝艺,真 是大饱眼福。我去叫大师哥他们出来一齐瞻仰,好么?” 张三丰摇头道:“我兴致已尽,只怕再也写不成那样的好 字了。远桥、松溪他们不懂书法,便是看了,也领悟不多。” 说着袍袖一挥,进了内堂。 张翠山不敢去睡,生怕着枕之后,适才所见到的精妙招 术会就此忘了,当即盘膝坐下,一笔一划、一招一式的默默 记忆,当兴之所至,便起身试演几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才将那二十四字二百一十五笔中的腾挪变化尽数记在心中。 他跃起身来,习练一遍,自觉扬波搏击,雁飞雕振,延 颈协翼,势似凌云,全身都是轻飘飘的,有如腾云驾雾一般, 最后一掌直劈,呼的一响,将自己的衣襟扫下一大片来。张 翠山心下惊喜,蓦回头,只见日头晒在东墙。他揉了揉眼睛, 只怕看错了,一定神之下,才知日已过午,原来潜心练功,不 知不觉的已过了大半天。 张翠山伸袖抹额头汗水,奔至俞岱岩房中,只见张三丰 双掌按住俞岱岩胸腹,正自运功替他疗伤。张翠山出来一问, 才知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三人一早便去了,各人见他静 坐默想,都不来打扰他用功。龙门镖局的一干镖师也已下山。 张翠山这时全身衣履都浸湿了汗水,但急于师兄之仇,不及 沐浴更衣,带了随身的兵刃衣服,拿了几十两银子,又至俞 岱岩房中,说道:“师父,弟子去了。”张三丰点了点头,微 微一笑,意示鼓励。 张翠山走近床边,只见俞岱岩满脸灰黑之气,颧骨高耸, 双颊深陷,眼睛紧闭,除了鼻中尚在微微呼吸之外,直与死 人无异。他心中酸痛,哽咽道:“三哥,我便粉身碎骨,也要 为你报仇。”说着跪下向师父磕了个头,掩面奔出。 他骑了那匹长腿青骢马,疾下武当,这时天时已晚,只 行了五十余里天便黑了。他刚投店,天空乌云密布,接着便 下起倾盆大雨来。这一场雨越下越大,直落了一晚竟不停止。 次日清晨起来,但见四下里雾气茫茫,耳中只听到杀杀雨声。 张翠山向店家买了蓑衣笠帽,冒雨赶路。亏得那青骢马极是 神骏,大雨之中,道路泥泞滑溜,但仍是奔驰迅捷。 赶到老河口过汉水时,但见黄浪混浊,江流滚滚,水势 极是凶险,一过襄樊,便听得道路传言,说道下游水沟决了 堤,伤人无数。这一日来到宜城,只见水灾的难民拖儿带女 的逃了上来,大雨兀自未止,人人淋得极是狼狈。 张翠山正行之间,只见前面有一行人骑马赶路,镖旗高 扬,正是龙门镖局的众镖师。张翠山催马上前,掠过了镖队, 回马过来,拦在当路。 都大锦见是张翠山追到,心下惊惶,结结巴巴的道:“张 ……张五侠有何见教?”张翠山道:“水灾的难民,都总镖头 瞧见了么?”都大锦没料到他会问这句话,怔了一怔,道: “怎么?”张翠山冷笑道:“要请善长仁翁,拿些黄金出来救济 灾民啊。”都大锦脸上变色,道:“我们走镖之人,在刀尖子 上卖命混口饭吃,有甚么力量赈济救灾?”张翠山低沉着嗓子 道:“你把囊中那二千两黄金,都给我拿出来。”都大锦手握 刀柄,说道:“张五侠,你今日硬找上我姓都的了?”张翠山 道:“不错,我吃定你啦。” 祝史两镖头各取兵刃,和都大锦并肩而立。张翠山仍是 空着双手,嘿嘿冷笑,说道:“都总镖头,你受人之禄,可曾 忠人之事?这二千两黄金,亏你有脸放在袋中。” 都大锦一张脸胀成了紫酱色,说道:“俞三侠不是已经到 了武当山?当他jiāo在我们手中之时,他早便身受重伤,这时 候可也没死。”张翠山大怒,喝道:“你还强辩,我俞三哥从 临安出来时,可是手足折断么?”都大锦默然。 史镖头chā口道:“张五侠,你到底要怎样,划下道儿来罢。” 张翠山道:“我要将你们的手骨脚骨折得寸寸断绝。”这句话 一出口,倏地跃起,飞身而前。史镖头举棍yù击,张翠山左 手一挥一掠,使出新学的那套武功,却是“天”字诀的一撇。 史镖头棍棒脱手,倒撞下马。祝镖头待要退缩,却哪里来得 及?张翠山顺手使出“天”字的一捺,手指扫中他腰肋,砰 的一声,将他连人带鞍,摔出丈余。原来祝镖头双足牢牢钩 在鞍镫之中,但张翠山这一捺劲道凌厉之极,马鞍下的肚带 给他一扫迸断,祝镖头足不离镫,却跌得爬不起来。 都大锦见他出手如此矫捷,一惊之下,提缰催马向前急 冲。张翠山转身吐气,左拳送出,却是“下”字诀的一直,拍 的一声,已击中他的后心。都大锦身子一晃,他武功可比祝 史二镖头高得多了,并不摔下马来,恼怒之下,正yù下马放 对,突然间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脚下一 个踉跄,吸一口气,只觉胸口又有热血涌上,虽是要强,却 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镖行中其余三名青年镖师和众趟子手只惊得目瞪口呆, 哪敢上前相扶? 张翠山初时怒气勃勃,原想把都大锦等一干人个个手足 折断,出一口胸中恶气,待见自己随手一掌一拳,竟将三个 镖师打得如此狼狈,都大锦更身受重伤,不禁暗暗惊异,自 己事先丝毫没想到,这套新学的二十四字“倚天屠龙功”竟 有如此巨大威力。心中这么一喜,便不想再下辣手,说道: “姓都的,今日我手下容情,打到你这般地步,也就够了。你 把囊中的二千两黄金,尽数取将出来救济灾民。我在暗中窥 探,只要你留下一两八钱,我拆了你的龙门镖局,将你满门 杀得鸡犬不留。”最后这两句话是他听都大锦转述的,这时忽 然想到,随口说了出来。 都大锦缓缓站起,但觉背心剧痛,略一牵动,又吐出一 口鲜血。史镖头却只受了些皮ròu外伤,自知决非张翠山的对 手,嘴头上再也不敢硬了,说道:“张五侠,我们虽然受了人 家的镖金,但这一趟道中出了岔子,须得将金子还给人家。再 说,那些金子存在临安府镖局子中,我们身在异乡,这当口 哪里有钱来救济灾民啊。” 张翠山冷笑道:“你欺我是小娃娃吗?你们龙门镖局倾巢 而出,临安府老家中没好手看守,这黄金自是随身携带。”他 向镖队一行人瞧了几眼,走到一辆大车旁边,手起一掌,喀 喇喇几声响,车厢碎裂,跌出十几只金元宝来。 众镖师脸上大变,相顾骇然,不知他何以竟知道这藏金 之处。原来张翠山年纪虽轻,但随着众师兄行侠天下,江湖 上的事见得多了。他见这辆大车在烂泥道中轮印最深,而三 名青年镖师眼见都大锦中拳跌倒,并不上前救助,反而齐向 这辆大车靠拢,可想而知车中定是藏着贵重之物,眼见黄金 跌得满地,冷笑几声,翻身上马,径自去了。 适才这件事做得甚是痛快,料想都大锦等念着家中老小, 不敢不将这二千两黄金拿来救济灾民。张翠山一面赶路,一 面默想那二十四字中的招数变化。他在那天晚上依样模学,只 觉得师父所使的招数奇妙莫测而已,岂知一经施展,竟具如 斯神威,真比捡获了无价之宝还要快活十倍,然一想到俞岱 岩生死莫测,不自禁的又是一声长叹。 大雨中连接赶了几日路,那青骢马虽然壮健,却也支持 不住了,到得江西省地界,忽地口吐白沫,发起烧来。张翠 山爱惜牲口,只得缓缓而行。这么一来,到得临安府时已是 四月三十傍晚。 张翠山投了客店,寻思:“我在道上走得慢了,不知都大 锦他们是否回了镖局?二哥和七弟不知落脚何处?我已跟镖 局子的人破了脸,不便径去拜会,今晚且上镖局去一探。” 用过晚膳,向店伴一打听,得知龙门镖局坐落在里西湖 畔。他到街上头了一套衣巾,又买一把杭州城驰名天下的折 扇,在澡堂中洗了浴,命待诏理发梳头,周身换得焕然一新, 对镜一照,俨然是个浊世佳公子,却哪里像是个威扬武林的 侠士?借过笔墨,想在扇上题些诗词,但一拿到笔,自然而 然的便写下了那“倚天屠龙”的二十四字,一笔一划,无不 力透纸背,写罢持扇一看,自觉得意,心道:“学了师父这套 拳法之后,竟连书法也大进了。”轻摇折扇,踱着方步,径往 里西湖而去。 此时宋室沦亡,临安府已陷入元人之手。蒙古人因临安 是南宋都城,深恐人心思旧,民恋故君,特驻重兵镇压。蒙 古兵为了立威,比在他处更是残暴,因此城中十室九空,居 民泰半迁移到了别处。百年前临安城中户户垂杨、处处笙歌 的盛况,早已不可复睹。 张翠山一路行来,但见到处是断垣残瓦,满眼萧索,昔 年繁华甲于江南的一座名城已几若废墟。其时天未全黑,但 家家闭户,街上稀见行人,唯见蒙古骑兵横冲直撞,往来巡 逻。张翠山不yù多惹事端,一听到蒙古巡兵铁骑之声,便缩 身在墙角小巷相避。 往昔一到夜晚,便是满湖灯火,但这时张翠山走上白堤, 只见湖上一片漆黑,竟无一个游人。他依着店小二所言途径, 寻觅龙门镖局的所在。 那龙门镖局是一座一连五进的大宅,面向里西湖,门口 蹲着一对白石狮子,气象威武。张翠山远远便即望见,慢慢 走近,只见镖局门外湖中停泊着一艘游船,船头挂着两盏碧 纱灯笼,灯光下依稀见有一人据案饮酒。张翠山心道:“这人 倒有雅兴!”只见镖局外悬着的大灯笼中没点燃蜡烛,朱漆铜 环的大门紧紧关闭,想是镖局中人都已安睡。 张翠山走到门前,心道:“一个月之前,有人送三哥经这 大门而入,却不知那人是谁?”心中一酸,忽听得背后有人幽 幽叹了口气。 这一下叹息,在黑沉沉的静夜中听来大是鬼气森森,张 翠山霍地转身,却见背后竟无一人,游目环顾,除了湖上小 舟中那个单身游客之外,四下里寂无人影。张翠山微觉惊讶, 斜睨舟中游客,只见他青衫方巾,和自己一样,也是作文士 打扮,朦胧中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见他侧面的脸色极是苍白, 给碧纱灯笼一照,映着湖中绿波,寒水孤舟,冷冷冥冥,竟 不似尘世间人。但见他悄坐舟中,良久良久,除了风拂衣袖, 竟是一动也不动。 张翠山本想从黑暗处越墙而入镖局,但见了舟中那人,觉 得夜逾人垣未免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于是走到镖局大门外,拿 起门上铜环,当当当的敲了三下。静夜之中,这三下击门声 甚是响亮,远远传了出去。隔了好一阵,屋内无人出来应门。 张翠山又击三下,声音更响了些,可是侧耳倾听,屋内竟无 脚步声。他大是奇怪,伸手在大门上一推,那门无声无息的 开了,原来里面竟没上闩。他迈步而入,朗声道:“都总镖头 在家么?”说着走进大厅。 厅中黑沉沉地并无灯烛,便在此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响, 大门竟然关上了。 张翠山心念一动,跃出大厅,只见大门已紧紧闭上,而 且上了横闩,显是屋中有人。张翠山嘿嘿冷笑,心想:“闹甚 么玄虚?”索xìng便大踏步闯进厅去。 一踏进厅门,只听得前后左右风声飒然,共有四人抢上 围攻。张翠山斜身跃开。黑暗中白光微闪,见这四人手中都 拿兵刃。他一个左拗步,抢到了西首,右掌自左向右平平横 扫,拍的一声,打在一人的太阳穴上,登时将那人击晕,跟 着左手自右上角斜挥左下角,击中了另一人的腰肋。这两下 是“不”字诀的一横一撇。他两击得手,左手直钩,右拳砰 的一“点”,四笔写成了一个“不”字,登时将四名敌人尽数 打倒。 他不知暗伏厅中忽施袭击的敌手是何等样人,因此出手 并不沉重,每一招都只使上了三分劲力。第四个给他一 “点”中拳的敌人退出几步,喀喇一响,压碎了一张红木椅子, 喝道:“你如此狠dú,下这等辣手,是男儿汉大丈夫便留下姓 名。”张翠山笑道:“我若真施辣手,你哪里还有命在?在下 武当张翠山便是。”那人“咦”的一声,似乎甚是惊异,说道: “你当真是武当派的张五……张五……银钩铁划张翠山?可不 是冒名罢?” 张翠山微微一笑,伸手到腰间摸出兵刃,左手烂银虎头 钩,右手镔铁判官笔,两件兵刃相jiāo一击,呛啷啷一阵响亮, bào出几点火花。 这火花一闪之间,张翠山已看清眼前跌倒的四人身穿黄 色僧衣,原来都是和尚。那四个僧人中有两个人面向着他,也 见到了他的相貌。张翠山见这两个僧人满脸血污,眼光中流 露出极度的怨dú,真似恨不得食己之ròu、寝己之皮一般,奇 道:“四位大师是谁?” 只听一个僧人叫道:“这血海深仇,非今日能报,走罢!” 说着四僧站起身来,往外便走,其中一人脚步踉跄,走了几 步,摔倒在地,想是给张翠山击得重了。两个僧人返身扶起, 奔出厅外。 张翠山叫道:“四位慢走!甚么血海……”话未说完,四 个僧人已越墙而出。 张翠山觉得今晚之事大是蹊跷,沉思半晌,想不出一个 所以然来,怎么龙门镖局之中竟埋伏着四个和尚?自己一进 门便忽施突袭,又说甚么“血海深仇”?心想:“此事只有询 问镖局中人,方能释此疑团。”提声又问:“都总镖头在家么? 都总镖头在家么?”大厅空旷,隐隐有回声传来,但镖局中竟 无一人答应。 他心道:“决不能都睡得死人一般。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道是怕了我,都躲 了起来?又难道是人人出去避难,镖局中没了人?”当下从身 边取出火折晃亮了,见茶几上放着一枝烛台,便点亮蜡烛,走 向后堂,没走得几步,便见地下俯伏着一个女子,僵卧不动。 张翠山叫道:“大姐,怎么啦?”那女子仍是不动。张翠山扳 起她肩头,将烛台凑过去一照,不禁一声惊呼。 只见这女子脸露笑容,但肌ròu僵硬,早已死去多时。张 翠山手指碰到她肩头之时,已料到这女子或许已死,然而死 人脸上竟是一副笑容,黑夜中斗然见到,禁不住吃了一惊。他 站直身子,只见左前柱子后又僵卧着一人,走过去一看,却 是个仆役打扮的老者,也是脸露傻笑,死在当地。 张翠山心中大奇,左手从腰间拔出虎头钩,右手高举烛 台,一步步的四下察看,但见东一个、西一个,里里外外,一 共死了数十人,当真是尸横遍地。恁大一座龙门镖局,竟没 留下一个活口。张翠山行走江湖,生平惨酷的事也见了不少, 但蓦地里见到这等杀灭满门的情景,禁不住心下怦怦乱跳,只 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不住抖动,原来手臂发战,烛火摇晃, 映照得影子也颤栗起来。 他横钩悄立,心中猛地想起了两句话:“路上若有半分差 池,我杀得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眼前龙门镖局人人皆 死,显是因都大锦护送俞岱岩不力之故,寻思:“那人下此dú 手,皆因三哥而起,由此推想,他该当是三哥极要好的朋友。 此人本领既高出都大锦甚多,又知此行途中可能会遇上凶险, 然则他何不亲自送来武当?三哥仁侠正直,嫉恶如仇,又怎 能和这等心如蛇蝎之人jiāo上朋友?”越想疑团越多,举步从西 厅走出。烛光下只见两个黄衣僧人,背靠墙壁,瞪视着自己 露齿而笑。 张翠山急退两步,按钩喝道:“两位在此何事?”只见两 个僧人一动也不动,这才醒悟,原来两人也早死了,突然心 下一凉,叫道:“啊哟,不好,血海深仇,血海深仇……”适 才那四名僧人说甚么“你如此狠dú,下这等辣手,是男儿汉 大丈夫便留下姓名。”又说:“这血海深仇,非今日能报。”看 来龙门镖局这笔数十口的血债,都要写在自己头上了。当时 自己不明就里,不但亲报姓名,还露出仗以成名的银钩铁划 兵刃。那四名黄衣僧人却是甚么来历? 适才自己出手太快,只使了“不”字诀的四笔,便将四 僧一一击倒,没来得及察看对方武功家数,但四僧扑击时劲 力刚猛,显是少林派外家的路子。都大锦是少林子弟,这些 少林僧多半是应龙门镖局之邀前来赴援的,却不知俞二哥和 莫七弟到了何处,师父命他们前来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怎 地以二哥之能,还是给人下了手去? 张翠山沉吟半晌,解开了若干疑团,寻思:“这四名少林 僧一去,少林派自非找上我不可,但此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 日,真凶到底是谁,少林武当两派联手,决无访查不出之理。 这里一切且莫移动,眼下是找到二哥和七弟要紧。”吹灭烛火, 走到墙边,一跃而出。 人未落地,突听得呼的一声巨响,一件重兵刃拦腰横扫 而来,跟着听得有人喝道:“张翠山,躺下了。”张翠山人在 半空,无法闪避,敌人这一击又是既狠且劲,危急之中,伸 左掌在敌人兵刃上一按,一借力,轻轻巧巧的翻上了墙头,这 一招乃是“武”字诀中的一“戈”,正所谓:“差池燕起,振 迅鸿飞,临危制节,中险腾机”,当千钧一发之际,转危为安。 他在无可奈何中行险侥幸,想不到新学的这套功夫重似崩石, 轻如游雾,竟绝不费力的便化解了敌人雷霆般的一击。他左 足踏上墙头,右手的判官笔已取在手中,敌人适才这拦腰一 击,刚猛劲狠,实是不可轻视的好手。 那出手袭击之人见张翠山居然能如此从容的避开,也是 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咦”的一声,喝道:“好小子,当真 有两下子。” 张翠山左钩右笔,横护前心,钩头和笔尖都斜向下方,这 一招叫做“恭聆教诲”,乃是与武林前辈对敌之时的谦敬表示。 对方如此蓦地里出手,张翠山若不是无意间跟师父学了一套 从书法中化出来的武功,早已腰断骨折,身受重伤,他心中 虽然气恼,但谨守师训,对武林好手不敢失礼。 黑暗中但见墙下一左一右分站两名身穿黄袍的僧人,每 人手中都执着一根粗大禅杖。左首那僧人将禅杖在地下一顿, 当的一声巨响,说道:“张翠山,你武当七侠也算是江湖上的 成名人物,如何行事这等dú辣?” 张翠山听他直斥己名,既不称“张五侠”,也不叫一声 “张五爷”,心头有气,冷冷的道:“大师不问情由,不问是非, 躲在墙下偷偷摸摸的忽施袭击,这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吗? 素闻少林派武功驰名天下,想不到暗算手段也另有独得之 秘。” 那僧人怒吼一声,横挺禅杖,跃向墙头,人未到,杖头 已然袭到。张翠山但觉一股劲风点至胸口,当下虎头钩一带, 封住了禅杖的来势,判官笔疾点而出,当的一声,笔尖斜砸 杖身。那僧人只觉手臂一震,竟尔站不上墙头,重又落在地 下。但此招一jiāo,张翠山只觉双臂发麻,原来这僧人膂力奇 大,当下喝道:“两位是谁,请通法号!” 右首那僧人缓缓的道:“贫僧圆音,这是我师弟圆业。”张 翠山倒垂钩笔,拱手道:“原来是少林派‘圆’字辈的两位大 师,小可久仰清名,不知有何见教?” 圆音说话似乎有气没力,呼呼喘急,说道:“这事关少林 武当两派的门户大事,贫僧师兄弟乃少林派的小辈,没份说 甚么话,只是今日既撞上了这件事,只想请问,龙门镖局男 女数十口,还有我两个师侄,都死在张五侠手下。常言道人 命关天,如何善后,要请张五侠的示下。”他说话似乎辞意谦 抑,其实咄咄逼人,为人显是比圆业厉害得多。 张翠山冷笑道:“龙门镖局中的命案是何人所为,小可也 正大感奇怪。大师一口咬定是小可下的dú手,可是大师亲眼 所见么?”圆音叫道:“慧风,你来跟张五侠对质。” 树丛后走出四名黄衣僧人,正是适才在镖局中给张翠山 一招“不”字诀击倒的四僧。那法名慧风的僧人躬身道:“启 禀师伯,龙门镖局数十口xìng命,还有慧通、慧光两位师弟,都 是……这姓张的恶贼下的手。”圆音道:“你们可是亲眼所见?” 慧风道:“确是亲眼所见,若不是弟子等四人逃得快,也都已 死在这恶贼的手下。”圆音道:“佛门弟子可不能打诳,此事 关连我少林和武当两大门派,你千万胡说不得。”慧风双膝跪 地,合十说道:“我佛在上,弟子慧风所云,实是真情,决不 敢欺蒙师伯。”圆音道:“你将眼见的情景,一一说来。”张翠 山听到这里,从墙头上飘身而下。 圆业只道张翠山要加害慧风,挥动禅杖疾向他头颈间扫 去。张翠山头一低,抢步上前,已转到了慧风身后。圆业一 击不中,按着这伏魔杖的招数,本当带转禅杖,回击张翠山 的肩头,但他此时已站在慧风身后,禅杖若是回转,势须先 击到慧风,一惊之下,硬生生的收住禅杖,喝道:“你待怎地?” 张翠山道:“我要仔仔细细的听一听,听他说怎生见到我 杀害镖局中人。” 慧风眼见张翠山欺近自己身旁,相距不过两尺,他只须 手中兵刃一动,自己立时丧命,虽有两位师伯在旁,却也相 救不及,但他心中愤怒,竟是凛然不惧,朗声说道:“圆心师 叔在江北接到都大锦师兄求救告急的书信,当即派慧通、慧 光两位师兄星夜启程赴援,其后又传来号令,命弟子带同三 名师弟,赶来龙门镖局。我们一进镖局,慧光师兄就说今夜 恐有强敌到来,命我们四人埋伏在东边照墙之下应敌,又说 小心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可随便走动。”圆音道: “后来怎样?说下去!” 慧风道:“天黑之后没多久,便听得慧通师兄呼叱喝骂, 与人在后厅动手,接着他长声惨呼,似乎身受重伤。我忙奔 过去,只见他……他……已然圆寂,这姓张的恶贼……” 他说到这里,霍地站起,伸着手指,直点到张翠山的鼻 尖上,跟着道:“我亲眼见你一掌把慧光师兄推到墙上,将他 撞死。我自知不是你这恶贼的敌手,便伏在窗上,只见你直 奔后院杀人,接着镖局子的八个人从后院逃了出来,你跟踪 追到,伸指一一点毙,直至镖局中满门老少给你杀得精光,你 才跃墙出去。” 张翠山一动也不动的站住,慧风讲得口沫横飞,许多水 珠都溅到他脸上。他既不闪避,也不出手,只冷冷的道:“后 来怎样?” 慧风愤然道:“后来么?后来我回至东墙,和三位师弟商 量,都觉你武功太强,我们四人敌你不过,只有瞧瞧情形再 说。哪知等不了多久,你居然又破门而入,这次却是指名道 姓的找都总镖头来着。我们四人明知是送死,却也要跟你一 拚。我问你姓名,你不是自报名号,叫做‘银钩铁划张翠 山’么?我初时还不能相信,只道你名列‘武当七侠’,不该 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勾当来,但你自露兵刃,那难道 是假的么?” 张翠山道:“我自报姓名,露出兵刃,此事半点不假,你 们四位确也是我出手打倒。但你再说一遍:这镖局中数十口 的命案,确是你亲眼瞧见我姓张的所干!” 便在此时,圆音衣袖一挥,将慧风身子带起,推出数尺, 森然道:“他便再说一遍,要教这位名震天下的张五侠无可抵 赖。”他挥袖将慧风推开,是使他身离险地,免得张翠山恼怒 之下,突然间杀人灭口,那可是死无对证了。 慧风道:“好,我便再说一遍,我亲眼目睹,见到你出掌 击死慧光、慧通两位师兄,见到你出指点死镖局的八个人。” 张翠山道:“你瞧清楚了我的面貌么?我是穿这一身衣服么?” 说着晃亮火折,在自己脸上照一照。慧风瞪视着他的面容,狠 狠地道:“你就是穿这身衣服,长袍方巾,不错,你那时左手 拿着一把折扇,这把折扇,现下你chā在头颈里啦。” 张翠山恼怒如狂,不知他何以要诬陷自己,高举火折,走 上两步,喝道:“你有种便再说一遍,杀人者便是我张翠山, 不是旁人!” 慧风双眼中突然发出奇异的神色,指着他道:“你……你 ……你不……”猛地里身子翻倒,横卧在地。圆音和圆业同 声惊呼,一齐抢上扶起,只见他双目大睁,满脸惶惑惊恐之 色,却已气绝而死。 圆音叫道:“你……你打死他了?”这一下变起仓卒,圆 音和圆业固然惊怒jiāo集,张翠山也大出意料之外,急忙回头, 只见身后的树丛轻轻一动。张翠山喝道:“慢走!”纵身跃起, 明知树丛中有人隐伏,窜下去极是危险,但势逼处此,若不 擒住暗箭伤人的凶手,自己难脱干系。 哪知他身在半空,只听得身后呼呼两响,两柄禅杖分从 左右袭到,同时听到两僧喝道:“恶贼休逃!”张翠山笔钩下 掠,反手使出一记“刀”字诀,银钩带住圆业的禅杖杖头,判 官笔的一撇在圆音禅杖一点,身子借势窜起,跃上了墙头,凝 目瞧树丛时,只见树梢兀自轻晃,隐伏之人早已影踪不见。 圆业怪吼连连,挥动禅杖便要跃上墙来拚命。张翠山喝 道:“追赶正凶要紧,两位休得阻拦。”圆音气喘喘的道:“你 ……你在我眼前杀人,还想抵赖甚么?”张翠山挥动虎头钩, 逼得圆业无法上墙。 圆音道:“张五侠,咱们今日也不要你抵命,你抛下兵刃, 随我们去少林寺罢。”张翠山怒道:“你二人阻手碍脚,放走 了凶手,还在这里缠夹不清。我跟你们去少林寺干么?”圆音 道:“去少林寺听由本寺方丈发落,你连害本寺三条人命,这 样的大事,我也做不得主。”张翠山冷笑道:“枉你身为少林 派‘圆’字辈好手,凶手在你眼前逃走,居然毫无知觉。”圆 音道:“善哉,善哉!你伤害人命,决计不容你逃走。” 张翠山听他口口声声硬指自己是凶手,心下愈益恼怒,一 面跟他斗口,一面和圆业见招拆招,斗得极是猛烈,冷笑道: “两位大师有本事便擒得我去!” 只见圆业禅杖在地下一撑,借力窜跃起来,张翠山跟着 纵起,他的轻功可比圆业高得多了,凌空下击,捷若御风。圆 业横杖yù挡,张翠山虎头钩一转,嗤的一声,圆业肩头中钩, 鲜血长流,负痛吼叫,摔下地来。这一下还是张翠山手下留 情,否则钩头稍稍一偏,钩中他的咽喉,圆业当场便得送命。 圆音叫道:“圆业师弟,伤得重吗?”圆业怒道:“不碍事! 你还不出手,婆婆妈妈的干甚么?”圆音咳嗽一声,运杖上击。 圆业极是悍勇,竟不裹扎肩头伤口,舞杖如风,双双夹击。张 翠山见这两僧膂力甚强,使的又是极沉重的兵刃,倘若给他 们跃上墙头,自己以一敌二,倒是不易取胜,当下门户守得 极是严密,居高临下,两僧始终无法攻上。“慧”字辈的三僧 武功低得多了,眼见两位师伯久战无功,虽yù上前相助,却 怎有chā手足处? 张翠山心道:“为今之计,须得查明真凶,没来由跟他们 纠缠不清。”笔钩横jiāo,封闭敌招来势,一声清啸,正要跃起, 忽听得墙内一人纵声大吼,声若霹雳,跟着背后有一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巨力 推到。张翠山飘身下墙,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翻过墙头, 伸出两手,便来硬夺他手中兵刃。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但 见他十指如钩,硬抓硬夺,正是少林派中极厉害的“虎爪 功”。圆业叫道:“圆心师兄,千万不能让这恶贼走了。” 张翠山自艺成以来,罕逢敌手,半月前学得“倚天屠龙 功”,武功更高,此时见这少林僧来得威猛,反而起了敌忾之 心,将虎头钩和判官笔往腰间一chā,叫道:“你三个少林僧便 联手齐上,我张翠山又有何惧?”眼见圆心的左手抓到,他右 掌疾探,回指反抓,嗤的一声响,已撕下了他僧袍的一片衣 袖。圆心手抓刚yù搭上他的肩头,张翠山左足飞起,正好踢 中了他的膝盖。 岂知圆心的下盘功极是坚实,膝盖上受了这重重的一脚, 只是身子一晃,却不跌倒,虎吼一声,右手跟着便抓了过来。 同时圆音、圆业两条禅杖一点腰肋,一击头盖,同时袭到。那 圆音说话气喘吁吁,似乎身患重病,其实三僧之中武功以他 最高,一根数十斤重的精铜禅杖,在他使来竟如寻常刀剑一 般灵便,点打挑拨,轻捷自如。 张翠山乍逢好手,寻思:“我武当和少林近年来齐名武林, 到底谁高谁低,却始终没较量过,今日里正好一试少林高僧 的手段。”当下展开一对ròu掌,在两根禅杖、一对虎爪之间纵 横来去,斩截擒拿、指点掌劈,虽是以一敌三,反而渐渐占 了上风。 少林和武当两派武功各有长短,武当派中出了一位盖世 奇才张三丰,可是少林寺千余年的浸润传授,究竟非同小可, 只不过张翠山此时功夫在武当派中已是第一等高手,而圆音、 圆心、圆业三僧虽然武功也算颇为了得,在少林寺中总不过 是二流角色。时候一长,张翠山越战越是神定气足,挥洒自 如,蓦地里右手倏出,使个“龙”字诀中的一钩,抓住了圆 业的禅杖,顺手一拉,往圆音的禅杖上碰了过去。这一下借 力打力,但听得当的一下巨响,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圆 音和圆业力气均大,再加上张翠山的力道,两人只震得虎口 血流。圆心一惊之下,扑上相救。张翠山伸足一钩,反掌在 他背心拍落,又是借力打力,便以他自己向前一扑的劲道,将 他摔了一jiāo。 张翠山冷笑道:“要擒我上少林寺去,只怕还得再练几 年。”说着转身便行。圆心纵身跃起,叫道:“凶徒休逃!”跟 着圆音和圆业也追了上来。张翠山心道:“这三个和尚纠缠不 清,总不成将他们打死了。”提一口气,脚下展开轻功便奔。 圆心和圆业大呼赶来。他们轻功不及张翠山,只是大叫: “捉杀人的凶手啊!恶贼休得逃走!”沿着西湖的湖边穷追不 舍。 张翠山暗暗好笑,心想你们怎追得上我?忽听得身后圆 心和圆业不约而同的大叫一声:“啊哟!”圆音却闷哼一声,似 乎也是身上受了痛楚。 张翠山一惊回头,只见三僧都伸手掩住了右眼,似乎眼 上中了暗器,果然听到圆业大声骂道:“姓张的,你有种便再 打瞎我这只左眼!” 张翠山更是一楞:“难道他的右眼已给人打瞎了?到底是 谁在暗助我?”心念一动,叫道:“七弟,七弟,你在哪里?” 武当七侠中以七侠莫声谷发shè暗器之技最精,因此张翠山猜 想是莫七弟到了。 他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张翠山急步绕着湖边几株大 柳树一转,也不见半个人影。 圆业一目被shè瞎后,暴怒如狂,不顾xìng命的要扑上来再 和张翠山死拚到底。但圆音知道便是双目完好,自己三人也 不是他的敌手,忙拉住圆业,说道:“圆业师弟,报仇之事, 何必急在一时?这事就算你我肯罢休,老方丈和两位师叔能 放过么?” 张翠山见三僧不再追来,满腹疑团:“暗中隐伏之人出手 助我,却不知是谁。”当下不敢在湖畔多所逗留,急步赶回客 店,急奔出十余丈,只见湖边芦苇不住摆动。 此时湖上无风,芦苇自摆,定是藏得有人,张翠山轻轻 走近,正要出声喝问,芦苇中猛地跃出一人,举刀向他当头 疾砍,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张翠山斜身出脚,踢在他的右腕,那人钢刀脱手,白光 一闪,那刀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看那人时,僧袍光头,又 是个少林僧。张翠山喝道:“你在这里干甚么?”只见芦苇丛 中躺着三人,不知是死是伤。他见那少林僧武功平平,对他 也不顾忌,走上几步俯身看时,只见躺着的三人却是龙门镖 局的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 张翠山一惊,叫道:“都总镖头,你……你怎地……”一 言未毕,都大锦倏地跃起,双手牢牢揪住了张翠山胸口衣服, 咬牙切齿的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你便 下这dú手!”张翠山道:“你干甚么?”待要施擒拿法挣脱,只 见他眼角边、嘴角上都是鲜血,此时虽在黑夜,但和他相距 不过半尺,看得甚是清楚,惊问:“你受了内伤么?” 都大锦向那少林僧叫道:“师弟,你认清楚了,这人叫作 银钩铁划张翠山,便是……便是害人的凶手。你快走,快走, 别要被他追上……”突然间双手一紧,将额头往张翠山额头 上猛撞过去,要跟他撞个头骨齐碎,同归于尽。 张翠山急忙双手翻转,在他臂上一推,只听得嗤的一声 响,都大锦摔了出去,自己胸口衣襟却也被扯下了一大片。张 翠山虽然大胆,但今晚迭见异事,都大锦的神情又大是令人 生怖,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俯首看时,只见都大锦双眼翻 白,已然气绝,自是早受极重的内伤,自己在他臂上这么轻 轻一推,决不能就此杀了他。 那少林僧失声惊呼:“你……你又杀了都师兄……”转身 没命的奔逃,又慌又急,只奔出数步,便摔了一jiāo。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祝史两镖头双足浸在湖水之中,已 死去多时。瞧着三具尸体,不禁怃然,他和都大锦并无jiāo情, 而龙门镖局护送俞岱岩出了差池,更一直恼恨在心,但眼见 他忽而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免顿有伤逝之感,在湖畔悄立片 刻,忽想:“都大锦说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 便下这dú手!’我叫他将二千两黄金都救济灾民,想是他舍不 得,暗中留下了三百两。别说我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也只 一笑了之,岂有因此而跟你为难之理?” 一提都大锦的背囊,果然重甸甸地,撕开包袱,囊中跌 出几只金元宝,滚在都大锦的脸旁。便在这霎时之间,心中 忽感人生无常,这总镖头一生劳累,千里奔波,在刀尖子上 拚命,只不过为了一些黄金,眼前黄金好端端的便在他身旁, 可是他却再也无法享用了。再想自己此刻力战少林三僧,大 获全胜,固英雄一时,但百年之后,和都大锦也无所分别,想 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忽听得琴韵冷冷,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 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 眼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若是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 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 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 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梢伏着的一个舟子坐 起身来,dàng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甚么,倒可 向他打听打听。”于是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了船 头。 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 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 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 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 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然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 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竟是 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立时倒跃回岸,拱 手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 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dàng向湖心,但 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 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 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剧斗后,忽然遇上这等缥 缈旖旎的风光,张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涌,过了半 个多时辰,这才回去客店。 次日临安城中,龙门镖局数十口人命的大血案已传得人 人皆知。张翠山外貌蕴藉儒雅,自然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 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 互连络的半个记号。 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 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 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 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 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了从她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 听昨晚命案的真相。” 用过晚饭,便向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走去。 五 皓臂似玉梅花妆 钱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转一个大弯,然后直向东流。该处 和府城相距不近,张翠山脚下虽快,得到六和塔下,天色也 已将黑,只见塔东三株大柳树下果然系着一艘扁舟。钱塘江 中的江船张有风帆,自比西湖里的游船大得多了,但桥头挂 着两盏碧纱灯笼,却和昨晚所见的一般模样。张翠山心中怦 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树下,只见碧纱灯下,那少女 独坐船头,身穿淡绿衫子,却已改了女装。 张翠山本来一意要问她昨晚的事,这时见她换了女子装 束,却踌躇起来,忽听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头,思见嘉 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张翠山朗声道:“在下张翠山,有 事请教,不敢冒昧。”那少女道:“请上船罢。”张翠山轻轻跃 上船头。 那少女道:“昨晚乌云敝天,未见月色,今天云散天青, 可好得多了。”声音娇媚清脆,但说话时眼望天空,竟没向他 瞧上一眼。张翠山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转 过头来,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 张翠山见她清丽不可方物,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不敢 再说甚么,转身跃上江岸,发足往来路奔回。 奔出十余丈,斗然停步,心道:“张翠山啊张翠山,你昂 藏七尺,男儿汉大丈夫,纵横江湖,无所畏惧,今日却怕起 一个年轻姑娘来?”侧头回望,只见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着钱 塘江顺流缓缓而下,两盏碧纱灯照映江面,张翠山一时心意 难定,在岸边信步而行。 人在岸上,舟在江上,一人一舟并肩而行。那少女仍是 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天边新升的眉月。 张翠山走了一会,不自禁的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东 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 甚快,不多时便将月亮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 来。江边一望平野,无可躲雨之处,张翠山心中惘然,也没 想到要躲雨,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身上便已湿透。只见 那少女仍是坐在船头,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湿。 张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进舱避雨啊。”那少 女“啊”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禁一怔,说道:“难道你不怕 雨了?”说着便进了船舱,过不多时,从舱里出来,手中多了 一把雨伞,手一扬,将伞向岸上掷来。 张翠山伸手接住,见是一柄油纸小伞,张将开来,见伞 上画着远山近水,数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题着 七个字道:“斜风细雨不须归。”杭州伞上多有书画,自来如 此,也不足为奇,伞上的绘画书法出自匠人手笔,便和江西 的瓷器一般,总不免带着几分匠气,岂知这把小伞上的书画 竟然甚为精致,那七个字微嫌劲力不足,当是出自闺秀之手, 但颇见清丽脱俗。 张翠山抬起了头看伞上书画,足下并不停步,却不知前 面有条小沟,左足一脚踏下,竟踏了个空。若是常人,这一 下非摔个大筋斗不可。但他变招奇速,右足向前踢出,身子 已然腾起,轻轻巧巧的跨过了小沟。只听得舟上少女喝了声 彩:“好!”张翠山转过头来,见她头上戴了顶斗笠,站在船 头,风雨中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伞上书画,还能入张相公法眼么?”张翠山 于绘画向来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书法,说道:“这笔卫夫人 名姬帖的书法,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 那少女听他认出自己的字体,心下甚喜,说道:“这七字之中, 那个‘不’字写得最不好。”张翠山细细凝视,说道:“这 ‘不’字写得很自然啊,只不过少了含蓄,不像其余的六字, 余韵不尽,观之令人忘倦。”那少女道:“是了,我总觉这字 写得不惬意,却想不出是甚么地方不对,经相公一说,这才 恍然。” 她所乘江船顺水下驶,张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两人 谈到书法,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已行出里许。这时天色更 加黑了,对方面目早已瞧不清楚。那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女忽道:“闻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多谢张相公指点,就此别过。”她手一扬,后梢 舟子拉动帆索,船上风帆慢慢升起,白帆鼓风,登时行得快 了。张翠山见帆船渐渐远去,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怅惘,只听 得那少女远远的说道:“我姓殷……他日有暇,再向相公请教 ……” 张翠山听到“我姓殷”三个字,蓦地一惊:“那都大锦曾 道,托他护送俞三哥的,是个相貌俊美的书生,自称姓殷,莫 非便是此人乔装改扮?”他想至此事,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 嫌,提气疾追。帆船驶得虽快,但他展开轻功,不多时便已 追及,朗声问道:“殷姑娘,你识得我俞三哥俞岱岩吗?” 那少女转过了头,并不回答。张翠山似乎听到了一声叹 息,只是一在岸上,一在舟中,却也听不明白,不知到底是 不是叹气。 张翠山又道:“我心下有许多疑团,要请剖明。”那少女 道:“又何必一定要问?”张翠山道:“委托龙门镖局护送我俞 三哥赴鄂的,可就是殷姑娘么?此番恩德,务须报答。”那少 女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张翠山道:“我三哥到了 武当山下,却又遭人dú手,殷姑娘可知道么?”那少女道: “我很是难过,也觉抱憾。” 他二人一问一答,风势渐大,帆船越行越快。张翠山内 力深厚,始终和帆船并肩而行,竟没落后半步。那少女内力 不及张翠山,但一字一句,却也听得明白。 钱塘江越到下游,江面越阔,而斜风细雨也渐渐变成狂 风暴雨。 张翠山问道:“昨晚龙门镖局满门数十口被杀,是谁下的 dú手,姑她可知么?”那少女道:“我跟都大锦说过,要好好 护送俞三侠到武当,若是路上出了半分差池……”张翠山道: “你说要杀得他镖局中鸡犬不留。”那少女道:“不错。他没好 好保护俞三侠,这是他自取其咎,又怨得谁来?”张翠山心中 一寒,说道:“镖局中这许多人命,都是……都是……”那少 女道:“都是我杀的!” 张翠山耳中嗡的一响,实难相信这娇媚如花的少女竟是 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过了一会儿,说道:“那……那两个少林 寺的和尚呢?”那少女道:“也是我杀的。我本来没想和少林 派结仇,不过他们用歹dú暗器伤我在先,便饶他们不得。”张 翠山道:“怎么……怎么他们又冤枉我?”那少女格格一声笑, 说道:“那是我安排下的。” 张翠山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安排下叫他们冤枉我?”那 少女娇声笑道:“不错。”张翠山怒道:“我跟姑娘无怨无仇, 何以如此?” 只见那少女衣袖一挥,钻进了船舱之中,到此地步,张 翠山如何能不问个明白?眼见那帆船离岸数丈,无法纵跃上 船,狂怒之下,伸掌向岸边一株枫树猛击,喀喀数声,折下 两根粗枝。他用力将一根粗枝往江中掷去,左手提了另一根 树枝,右足一点,跃向江中,左足在那粗枝上一借力,向前 跃出,跟着将另一根粗枝又抛了出去,右足点上树枝,再一 借力,跃上了船头,大声道:“你……你怎么安排?” 船舱中黑沉沉地寂然无声,张翠山便要举步跨进,但盛 怒之下仍然颇有自制,心想:“擅自闯入fù女船舱,未免无礼!” 正踌躇间,忽见火光一闪,舱中点亮了蜡烛。 那少女道:“请进来罢!” 张翠山整了整衣冠,收拢雨伞,走进船舱,登时不由得 一怔,只见舱中坐着一个少年书生,方巾青衫,折扇轻摇,神 态甚是潇洒,原来那少女在这顷刻之间又已换上了男装,一 瞥之下,竟与张翠山的形貌极其相似。他问她如何安排使得 少林派冤枉自己,她这一改装,不用答复,已使他恍然大悟, 昏暗之际,谁都会把他二人混而为一,无怪少林僧慧风和都 大锦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下的dú手。 那少女伸折扇向对面的座位一指,说道:“张五侠,请坐。” 提起几上的细瓷茶壶斟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说道:“寒夜 客来茶当酒,舟中无酒,未免有减张五侠清兴。” 她这么斯斯文文的斟一杯茶,登时张翠山满腔怒火发作 不出来,只得欠身道:“多谢。”那少女见他全身衣履尽湿,说 道:“舟中尚有衣衫,春寒料峭,张五侠到后梢换一换罢。”张 翠山摇头道:“不用。”当下暗运内力,一股暖气由丹田升了 起来,全身滚热,衣服上的水气渐渐散发。那少女道:“武当 派内功甲于武林,小妹请张五侠更衣,真是井底之见了。”张 翠山道:“姑娘是何门何派,可能见示么?” 那少女听了他这句话,眼望窗外,眉间登时罩上一层愁 意。 张翠山见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倒也不便苦苦相逼,但过 了一会,忍不住又问:“我俞三哥到底为何人所伤,盼姑娘见 示。”那少女道:“不单都大锦走了眼,连我也上了大当。我 早该想到武当七侠英姿飒爽,怎会是如此险鸷粗鲁的人物。” 张翠山听她不答自己的问话,却说到“英姿飒爽”四字, 显然当面赞誉自己的丰采,心头怦的一跳,脸上微微发烧,却 不明白她说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 那少女叹了口气,突然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 臂来。张翠山急忙低下头来,不敢观看。那少女道:“你认得 这暗器么?” 张翠山听到她说到“暗器”两字,这才抬头,只见她左 臂上钉着三枚小小黑色钢镖,肤白如雪,中镖之处却深黑如 墨。三枚钢镖尾部均作梅花形,镖身不过一寸半长,却有寸 许深入ròu里。张翠山吃了一惊,霍地站起,叫道:“这是少林 派梅花镖,怎……怎地是黑色的?”那少女道:“不错,是少 林派梅花镖,镖上喂得有dú。” 她晶莹洁白的手臂上钉了这三枚小镖,烛光照映之下又 是艳丽动人,又是诡秘可怖,便如雪白的宣纸上用黑墨点了 三点。 张翠山道:“少林派是名门正派,暗器上决计不许喂dú, 但这梅花小镖除了少林弟子之外,却没听说还有哪一派的人 物会使,你中镖多久了?快些设法解dú要紧。” 那少女见他神色间甚是关切,说道:“中镖已二十余日, dúxìng给我用yào逼住了,一时不致散发开来,但这三枚恶镖却 也不敢起下,只怕镖一拔出,dúxìng随血四走。” 张翠山道:“中镖二十余日再不起出,只怕……只怕…… 将来治愈后,肌肤上会有极大……极大的疤痕……”其实他 本来想说:“只怕dúxìng在体内停留过久,这条手臂要废。” 那少女泪珠莹然,幽幽地道:“我已经尽力而为……昨天 晚上在那些少林僧身边又没搜到解yào……我这条手臂是不中 用了。”说着慢慢放下了衣袖。 张翠山胸口一热,道:“殷姑娘,你信得过我么?在下内 力虽浅,但自信尚能相助姑娘逼出臂上的dú气。”那少女嫣然 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似乎心中极喜,但随即说道: “张五侠,你心中疑团甚多,我须先跟你说个明白,免得你助 了我之后,却又懊悔。”张翠山昂然道:“治病救人,原是我 辈当为之事,怎会懊悔?” 那少女道:“好在二十多天也熬过来啦,也不忙在这一刻。 我跟你说,我将俞三侠jiāo托给了龙门镖局之后,自己便跟在 镖队后面,道上果然有好几起人想对俞三侠下手,都给我暗 中打发了,可笑都大锦如在梦中。”张翠山拱手道:“姑娘大 恩大德,我武当弟子感激不尽。”那少女冷然道:“你不用谢 我,待会儿你恨我也来不及呢。”张翠山一呆,不明其意。 那少女又道:“我一路上更换装束,有时装作农夫,有时 扮作商人,远远跟在镖队之后,哪知到了武当山脚下出了岔 子。”张翠山咬牙道:“那六个恶贼,姑娘亲眼瞧见了?可恨 都大锦懵懵懂懂,说不明白这六贼的来历。”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我不但见了,还跟他们jiāo了手,可 是我也懵懵懂懂,说不明白他们的来历。”她拿起茶杯,喝了 一口,说道:“那日我见这六人从武当山上迎下来,都大锦跟 他们招呼,称之为‘武当六侠’,那六人也居之不疑。我远远 望着,见他们将俞三侠所乘的大车接了去,心想此事已了,于 是勒马道旁,让都大锦等一行走过,但一瞥之下,心中起了 老大疑窦:‘武当七侠的同门师兄弟,情同骨ròu,俞三侠身受 重伤,他们该当一拥而上,立即看他伤势才是。但只有一人 往大车中望了一眼,余人非但并不理会,反而颇有喜色,大 声唿哨,赶车而去,这可不是人情之常。” 张翠山点头道:“姑娘心细,所疑甚是。” 那少女道:“我越想越觉不对,于是纵马追赶上去,喝问 他们姓名。这六人眼力倒也不弱,一见面就看出我是女子。我 骂他们冒充武当子弟,劫持俞三侠存心不良。三言两语,我 便冲上去动手。六人中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跟我相斗,一 个道士在旁掠阵,其余四人便赶着大车走了。那瘦子手底下 甚是了得,三十余合中我胜他不得,突然间那道人左手一扬, 我只感臂上一麻,无声无息的便中了这三枚梅花镖,手臂登 时麻痒。那瘦子出言无礼,想要擒我,我还了他三枚银针,这 才脱身。”说到这里,脸上微现红晕,想来那瘦子见她是个孤 身的美貌少女,竟有非礼之意。 张翠山沉吟道:“这梅花小镖用左手发shè?少林派门下怎 地出现了道人,莫非也是乔装的?”那少女微笑道:“道士扮 和尚须剃光头,和尚扮道士却容易得多,戴顶道冠便成。”张 翠山点了点头。那少女道:“我心知此事不妙,但那瘦子我尚 自抵敌不过,那道人似乎更厉害得多,何况他们共有六人?这 可没了计较。”张翠山张口yù言,但终于忍住了。 那少女道:“我猜你是想问:‘干么不上武当山来跟我们 说明?’是不是?我可不能上武当山啊,倘若我自己能出面, 又何必委托都大锦走这趟镖呢?我徨无计,在道上闷走,恰 好撞到你跟都大锦他们说话。后来见你去找寻俞三侠,我想 武当七侠正主儿已接上了手,不用我再凑热闹,凭我这点微 末本领,也帮不了甚么忙。那时我急于解dú,便即东还,不 知俞三侠后来怎样了?” 张翠山当下说了俞岱岩受人dú害的情状。那少女长叹一 声,睫毛微微颤动,说道:“但愿俞三侠吉人天相,终能治愈, 否则……否则……”张翠山听她语气诚恳,心下感激,说道: “多谢姑娘好心。”说着眼眶微湿。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 “我回到江南,叫人一看这梅花镖,有人识得是少林派的独门 暗器,说道除非是发暗器之人的本门解yào,否则dúxìng难除。临 安府除了龙门镖局,还有谁是少林派?于是我夜入镖局,要 逼他们给解yào,岂知他们不但不给,还埋伏下了人马,我一 进门便对我猛下dú手。” 张翠山“嗯”了一声,沉吟道:“你说故意安排,教他们 认作是我?”那少女脸有腼腆之色,低下了头,轻轻的道: “我见你到衣铺去买了这套衣巾,觉得穿戴起来很是……很是 好看,于是我跟着也头了一套。”张翠山道:“这便是了。只 是你一出手便连杀数十人,未免过于狠辣,镖局中的人跟你 又没怨仇。” 那少女沉下脸来,冷笑道:“你要教训我么?我活了一十 九岁,倒还没听人教训过呢。张五侠大仁大义,这就请罢。我 这般心狠手辣之辈,原没盼望跟你结jiāo。” 张翠山给她一顿数说,不由得满脸通红,霍地站起,待 要出舱,但随即想起已答应了助她治疗镖伤,说道:“请你卷 起手袖。”那少女蛾眉微竖,说道:“你爱骂人,我不要你治 了。”张翠山道:“你臂上之伤延误已久,再耽误下去只怕…… 只怕dú发难治。” 那少女恨恨的道:“送了xìng命最好,反正是你害的。”张 翠山奇道:“咦,那少林派的恶人发镖shè你,跟我有甚么相干?” 那少女道:“倘若我不是千里迢迢的护送你三师哥上武当山, 会遇上这六个恶贼么?这六人抢了你师哥去,我若是袖手旁 观,臂上会中镖么?你倘若早到一步,助我一臂之力,我会 中镖受伤么?” 除了最后两句有些强辞夺理,另外的话却也合情合理,张 翠山拱手道:“不错,在下助姑娘疗伤,只是略报大德。”那 少女侧头道:“那你认错了么?”张翠山道:“我认甚么错?”那 少女道:“你说我心狠手辣,这话说错了。那些少林和尚、都 大锦这干人、镖局中的,全都该杀。”张翠山摇头道:“姑娘 虽然臂上中dú,但仍可有救。我三师哥身受重伤,也未毙命, 即使当真不治,咱们也只找首恶,这样一举连杀数十人,总 是于理不合。” 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说我杀错了人?难道发梅花镖 打我的不是少林派的?难道龙门镖局不是少林派开的?”张翠 山道:“少林门徒遍于天下,成千成万,姑娘臂上中了三枚镖, 难道便要杀尽少林门下弟子?” 那少女辩他不过,忽地举起右手,一掌往左臂上拍落,着 掌之处,正是那三枚梅花镖的所在,这一掌下去,三镖深入 ròu里,伤得可就更加重了。 张翠山万料不到她脾气如此怪诞,一言不合,便下重手 伤残自己肢体,她对自身尚且如此,出手随便杀人自是不在 意下了,待要阻挡,已然不及,急道:“你……你何苦如此?” 只见她衫袖中渗出黑血。张翠山知道此时镖伤甚重,她内力 已阻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dú血上流,若不急救,立时便有xìng命之忧,当下左 手探出,抓住了她的左臂,右手便去撕她衫袖。 忽听得背后有人喝道:“狂徒不得无礼!”呼的一声,有 人挥刀向他背上砍来。张翠山知是船上舟子,事在紧急,无 暇分辩,反腿一脚,将那舟子踢出舱去。 那少女道:“我不用你救,我自己爱死,关你甚么事?”说 着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一个耳光。她出掌奇快,张 翠山事先又毫无防备,一楞之下,放开了她手臂。 那少女沉着脸道:“你上岸去罢,我再也不要见你啦!”张 翠山给她这一拳打得羞怒jiāo进,道:“好!我倒没见过这般任 xìng无礼的姑娘!”跨步走上船头。那少女冷笑道:“你没见过, 今日便要给你见见。” 张翠山拿起一块木板,待要抛在江中,踏板上岸,但转 念一想:“我这一上去,她终究xìng命不保。”当下强忍怒气,回 进舱中,说道:“你打我一掌,我也不来跟你这不讲理的姑娘 计较,快卷起袖来。你要xìng命不要?” 那少女嗔道:“我要不要xìng命,跟你有甚么相干?”张翠 山道:“你千里送我三哥,此恩不能不报。”那少女冷笑道: “好啊,原来你不过是代你三哥还债来着。倘若我没护送过你 三哥,我受的伤再重,你也见死不救啦。” 张翠山一怔,道:“那却也未必。”只见她忽地打个寒战, 身子微颤,显是dúxìng上行,忙道:“快卷起袖子,你当真拿自 己xìng命开玩笑。”那少女咬牙道:“你不认错,我便不要你救。” 她脸色本就极白,这时娇嗔怯弱,更增楚楚可怜之态。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好,算我说错了,你杀人没有错。” 那少女道:“那不成,错便是错,有甚么算不算的。你为甚么 叹了口气再认错,显然不是诚心诚意的。” 张翠山救命要紧,也无谓跟她多作口舌之争,大声道: “皇天在上,江神在下,我张翠山今日诚心诚意,向殷……殷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少女道:“殷素素。”张翠山 道:“嗯,向殷素素姑娘认错。” 殷素素大喜,嫣然而笑,猛地里脚下一软,坐倒在椅上。 张翠山忙从怀中yào瓶里取出一粒“天心解dú丹”给她服下,卷 起她衣袖,只见半条手臂已成紫黑色,黑气正自迅速上行。张 翠山伸左手抓住她上臂,问道:“觉得怎样?”殷素素道:“胸 口闷得难受。谁教你不快认错?倘若我死了,便是你害的。” 张翠山当此情景,只能柔声安慰:“不碍事的,你放心。 你全身放松,一点也不用力运气,就当自己是睡着了一般。” 殷素素白了他一眼,道:“就当我已经死了。” 张翠山心道:“在这当口,这姑娘还是如此横蛮刁恶,将 来不知是谁做她丈夫,这一生一世可有苦头吃了。”想到此处, 不由得心中怔然而动,脸上登时发烧,生怕殷素素已知觉了 自己的念头,向她望了一眼。只见她双颊晕红,大是娇羞,不 知正想到了甚么。两人眼光一触,不约而同的都转开了头去。 殷素素忽然低声道:“张五哥,我说话没轻重,又打了你, 你……你别见怪。” 张翠山听她忽然改口,把“张五侠”叫作“张五哥”,心 中更是怦怦乱跳,当下吸一口气,收摄心神,一股暖气从丹 田中升上,劲贯双臂,抓住她手臂伤口的上下两端。 过了一会,张翠山头顶笼罩氤氲白气,显是出了全力,汗 气上蒸。殷素素心中感激,知道这是疗dú的紧要关头,生恐 分了他的心神,闭目不敢和他说话。忽听得波的一声,臂上 一枚梅花小镖弹了出来,跃出丈余,跟着一缕黑血,从伤口 中激shè而出。黑血渐渐转红,跟着第二枚梅花镖又被张翠山 的内力逼出。 便在此时,忽听得江上有人纵声高呼:“殷姑娘在这儿吗? 朱雀坛坛主参见。”张翠山微觉怪异,但运力正急,不去理会。 那人又呼了一声。却听自己船上的舟子叫道:“这里有个恶人, 要害殷姑娘,常坛主快来!”那边船上的人大声喝道:“恶贼 不得无礼,你只要伤了殷姑娘一根寒毛,叫你身受千刀万剐。” 这人声若洪钟,在江面上呼喝过来,大是威猛。 殷素素睁开眼来,向张翠山微微一笑,对这场误会表示 歉意。第三枚梅花镖给她一拍之下,入ròu甚深,张翠山连运 了三遍力道,仍是逼不出来。但听见桨声甚急,那艘船飞也 似的靠近,张翠山只觉船身一晃,有人跃上船来,他只顾用 力,却也不去理会。 那人钻进船舱,但见张翠山双手牢牢的抓住殷素素左臂, 怎想得到他是在运功疗伤,急怒之下,呼的一掌便往张翠山 后心拍去,同时喝道:“恶贼还不放手?” 张翠山缓不出手来招架,吸一口气,挺背硬接了他这一 掌,但听嘭的一声,这一掌力道奇猛,结结实实的打中了他 背心。张翠山深得武当派内功的精要,全身不动,借力卸力, 将这沉重之极的掌力引到掌心,只听到波的一声响,第三枚 梅花镖从殷素素臂上激shè而出,钉在船舱板上,余势不衰,兀 自颤动。 发掌之人一掌既出,第二掌跟着便要击落,见了这等情 景,第二掌拍到半路,硬生生的收回,叫道:“殷姑娘,你…… 你没受伤么?”但见她手臂伤口喷出dú血,这人也是江湖上的 大行家,知道是打错了人,心下好生不安,暗忖自己这一掌 有裂石破碑之劲,看来张翠山内脏已尽数震伤,只怕xìng命难 保,忙从怀中取出伤yào,想给张翠山服下。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殷素素伤口中流出来的已是殷红的 鲜血,于是放开手掌,回过头来笑道:“你这一掌的力道真是 不小。”那人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掌底不知击毙过多少成名的 武林好手,怎么这少年不避不让的受了一掌,竟如没事人一 般,说道:“你……你……”瞧瞧他脸色,伸手指去搭他脉搏。 张翠山心想:“索xìng开开他的玩笑。”暗运内劲,腹膜上顶,霎 时间心脏停止了跳动。那人一搭上他手腕,只觉他脉搏已绝, 更吓了一跳。 张翠山接过殷素素递来的手帕,给她包扎伤口,又道: “dú质已然随血流出,姑娘只须服食寻常解dúyào物,便已无 碍。”殷素素道:“多谢了。”侧过头来,脸一沉,道:“常坛 主不得无礼,见过武当派的张五侠。”那人退后一步,躬身施 礼。说道:“原来是武当七侠的张五侠,怪不得内功如此深厚, 小人常金鹏多多冒犯,请勿见怪。” 张翠山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脸上手上的肌ròu凹凹凸凸、 盘根错节,当下抱拳还礼。 常金鹏向张翠山见礼已毕,随即恭恭敬敬的向殷素素施 下礼去。殷素素大剌剌的点一点头,不怎么理会。张翠山暗 暗纳罕,只听常金鹏说道:“玄武坛白坛主约了海沙派、巨鲸 帮和神拳门的人物,明日清晨在钱塘江口王盘山岛上相会,扬 刀立威。姑娘身子不适,待小人护送姑娘回临安府去。王盘 山岛上的事,谅来白坛主一人料理,也已绰绰有余。” 殷素素哼了一声,道:“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嗯, 神拳门的掌门人过三拳也去吗?”常金鹏道:“听说是他亲自 率领神拳门的十二名好手弟子,前去王盘山赴会。”殷素素冷 笑道:“过三拳名气虽大,不足当白坛主的一击,还有甚么好 手?” 常金鹏迟疑了一下,道:“听说昆仑派有两名年轻剑客, 也去赴会,说要见识见识屠……屠……”说到这里,眼角向 张翠山一掠,却不说下去了。殷素素冷冷的道:“他们要去瞧 瞧屠龙刀吗?只怕是眼热起意……”张翠山听到“屠龙刀”三 字,心中一凛,只听殷素素又道:“嗯,昆仑派的人物倒是不 可小觑了。我手臂上的轻伤算不了甚么,这么着,咱们也去 瞧瞧热闹,说不定须得给白坛主助一臂之力。”转头向张翠山 道:“张五侠,咱们就此别过,我坐常坛主的船,你坐我的船 回临安去罢!你武当派犯不着牵连在内。” 张翠山道:“我三师哥之伤,似与屠龙刀有关,详情如何, 还请殷姑娘见示。”殷素素道:“这中间的细微曲折之处,我 也不大了然,他日还是亲自问你三师哥罢!” 张翠山见她不肯说,心知再问也是徒然,暗想:“伤我三 哥之人,其意在于屠龙宝刀。常坛主说要在王盘山扬刀立威, 似乎屠龙刀是在他们手中,那些恶贼倘若得讯,定会赶去。” 说道:“发shè这三枚梅花小镖的道士,你说会不会也上王盘山 去呢?” 殷素素抿嘴一笑,却不答他的问话,说道:“你定要去赶 这份热闹,咱们便一块儿去罢!”转头对常金鹏道:“常坛主, 请你的船在前引路。”常金鹏应道:“是!”弯着腰退出船舱, 便似仆役厮养对主人一般恭谨。殷素素只点了点头。张翠山 却敬重他这份武功修为,站起身来,送到舱口。 殷素素望了望他长袍后心被常金鹏击破的碎裂之处,待 他回入船舱,说道:“你除下长袍,我给你补一补。”张翠山 道:“不用了!”殷素素道:“你嫌我手工粗劣吗?” 张翠山道:“不敢。”说了这两个字,默不作声,想起她 一晚之间连杀龙门镖局数十口老小,这等大jiān大恶的凶手,自 己原该出手诛却,可是这时非但和她同舟而行,还助她起镖 疗dú,虽说是谢她护送师兄之德,但总嫌善恶不明,王盘山 岛上的事务一了,须得立即分手,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了。 殷素素见他脸色难看,已猜中他的心意,冷冷的道:“不 但都大锦和祝史两镖头,不但龙门镖局满门和那两个少林僧, 还有那慧风和尚,也是我杀的。”张翠山道:“我早疑心是你, 只是想不到你用甚么手段。”殷素素道:“那有甚么希奇?我 潜在湖边水中听你们说话。那慧风突然发觉咱们两人相貌不 同,想要说出口来,我便发银针从他口中shè入,你在路上、树 上、草里寻我的踪迹,却哪里寻得着?”张翠山道:“这么一 来,少林派便认定是我下的dú手了,殷姑娘,你当真好聪明, 好手段!”他这几句话中充满愤激,殷素素假作不懂,盈盈站 起,笑道:“不敢,张五侠谬赞了!” 张翠山怒气填膺,大声喝道:“姓张的跟你无怨无仇,你 何苦这般陷害于我?” 殷素素微笑道:“我也不是想陷害你,只是少林、武当, 号称当世武学两大宗派,我想要你们两派斗上一斗,且看到 底是谁强谁弱?” 张翠山悚然而惊,满腔怒火暗自潜息,却大增戒惧之意, 心道:“原来她另有重大jiān谋,不只是陷害我一人而已。倘若 我武当派和少林派当真为此相斗,势必两败俱伤,成为武林 中的一场浩劫。” 殷素素折扇轻挥,神色自若,说道:“张五侠,你扇上的 书画,可否供我开开眼界?” 张翠山尚未回答,忽听得前面常金鹏船上有人朗声喝道: “是巨鲸帮的船吗?哪一位在船上?”右首江面上有人叫道: “巨鲸帮少帮主,到王盘山岛上赴会。”常金鹏船上那人叫道: “天鹰教殷姑娘和朱雀坛常坛主在此,另有名门贵宾。贵船退 在后面罢!”右首船上那人粗声粗气的道:“若是贵教教主驾 临,我们自当退让,是旁的人,那也不必了。” 张翠山心中一动:“天鹰教?那是甚么邪教?怎地没听说 过,眼见他们这等声势,力量可当真不小啊。想是此教崛起 未久,我们少在江南一带走动,是以不知。巨鲸帮倒是久闻 其名,可不是甚么好脚色。”推开船窗向外望去,只见右首那 船船身雕成一头巨鲸之状,船头上白光闪闪,数十柄尖刀镶 成巨鲸的牙齿,船身弯弯,便似鲸鱼的尾巴。这艘巨鲸船帆 大船轻,行驶时比常金鹏那艘船快得多。 常金鹏站到船头,叫道:“麦少帮主,殷姑娘在这儿,你 这点小面子也不给吗?”巨鲸船舱中钻出一个黄衣少年,冷笑 道:“陆上以你们天鹰教为尊,海面上该算是我们巨鲸帮了罢? 好端端的为甚么要让你们先行?”张翠山心想:“江面这般宽 阔,数百艘大船也可并行,何必定要他们让道,这天鹰教也 未免太横。” 这时巨鲸船上又加了一道风帆,抢得更加快了,两船越 离越远,再也无法追上。常金鹏“哼”的一声,说道:“巨鲸 帮……屠龙刀……也……屠龙刀……”大江之上,风急浪高, 两船相隔又远,不知他说些甚么。 那麦少帮主听他连说了两句“屠龙刀”,心想事关重大, 命水手侧过船身,渐渐和常金鹏的座船靠近,大声问道:“常 坛主你说甚么?”常金鹏道:“麦少帮主……咱们玄武坛白坛 主……那屠龙刀……”张翠山微觉奇怪:“怎么他说话断断续 续?” 眼见巨鲸船靠得更加近了,相距已不过数丈,猛听得呼 的一声,常金鹏提起船头巨锚掷将出去,锚上铁链呛啷啷连 响,对面船上两个水手长声惨叫,大铁锚已钩在巨鲸船上。 麦少帮主喝道:“你干甚么?”常金鹏手脚快极,提起左 边的大铁锚又掷了出去。两只铁锚击毙了巨鲸船上三名水手, 同时两艘船也已连在一起。麦少帮主抢到船边,伸手去拔铁 锚。常金鹏右手挥动,链声呛啷,一个碧绿的大西瓜飞了出 去,砰的一声猛响,打在巨鲸船的主桅之上。张翠山才知道 这大西瓜是常金鹏所用兵器,眼见是精钢铸成,瓜上漆成绿 黑间条之色,共有一对,系以钢链,便和流星锤无异,只是 两个西瓜特大特重,每个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下五六十斤,若非膂力惊人,如 何使得他动? 右手的铁西瓜击出,巨鲸船的主桅喀啦啦响了两声,常 金鹏拉回右手铁西瓜,跟着左手铁西瓜又击了出去,待到右 手铁西瓜三度进击,那主桅喀啦、喀啦连响,从中断为两截。 巨鲸船上众海盗惊叫呼喝。常金鹏双瓜齐飞,同时击在后桅 之上,后桅较细,一击便断。 这时两船相隔两丈有余,那麦少帮主眼睁睁的瞧着两根 桅杆一一折断,竟是无法可施,只有高声怒骂。 常金鹏喝道:“有天鹰教在此,水面上也不能任你巨鲸帮 称雄!”右臂扬处,铁瓜又是呼的一声飞出,这一次却击在巨 鲸船的船舷之上,砰的一声,船旁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海水 涌入,船上众水手大声呼叫起来。 麦少帮主抽出分水蛾眉刺,双足一点,纵身跃起,便往 常金鹏的船头扑来。常金鹏待他跃到最高之时,左手铁瓜飞 出,径朝他迎面击去,这一招甚是dú辣,铁瓜到时,正是他 人在半空,一跃之力将衰未衰。麦少帮主叫声:“啊哟!”伸 蛾眉双刺在铁瓜上一挡,便yù借力翻回,猛觉胸口气塞,眼 前一黑,翻身跌回船中。 常金鹏双瓜此起彼落,霎时之间巨鲸船上击了七八个大 洞,跟着提起锚链,运劲回拉。喀喇喇几声响,巨鲸船船板 碎裂,两只铁锚拉回了船头。 天鹰教船上众水手不待坛主吩咐,扬帆转舵,向前直驶。 张翠山见到常金鹏击破敌船的这等威势,暗自心惊:“我 若非得恩师传授,学会了借力卸力之法,他那巨灵神掌般的 一掌击在我背心,却如何经受得起?这人于瞬息间诱敌破敌, 不但武功惊人,而且yīn险dú辣,十分工于心计,实是邪教中 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回眼看殷素素时,只见她神色自若,似 乎这类事司空见惯,丝毫没放在心上。 只听得雷声隐隐,钱塘江上夜潮将至。巨鲸帮的帮众虽 然人人精通水xìng,但这时已在江海相接之处,江面阔达数十 里,距离南北两岸均甚遥远。巨鲸帮帮众听到潮声,忍不住 大叫呼救。常金鹏和殷素素的两艘座船向东疾驶,毫不理会。 张翠山探首窗外,向后望去,只见那艘巨鲸船已沉没了 一小半,待得潮水一冲,登时便要粉碎。他耳听得惨叫呼救 之声,心下甚是不忍,但知殷素素和常金鹏都是心狠手辣之 辈,若要他们停船相救,徒然自讨没趣,只得默然不语。 殷素素瞧了他的神色,微微一笑,纵声叫道:“常坛主, 咱们的贵客张五侠大发慈悲,你把巨鲸船中那些家伙救起来 罢!”这一着大出张翠山的意外。只听得前面船上常金鹏应道: “谨尊贵客之命!”船身侧过,斜抢着向上游驶去。 常金鹏大声叫道:“巨鲸帮的帮众们听着,武当派张五侠 救你们xìng命,要命的快游上来罢!”诸帮众顺流游下。常金鹏 的船逆流迎上,抢在潮水的头里,将巨鲸船上自麦少帮主以 下救起十之八九,但终于有八九名水手葬身在波涛之中。 张翠山心下大慰,喜道:“多谢你啦!”殷素素冷冷的道: “巨鲸帮杀人越货,那船中没一个人的手上不是染满血腥,你 救他们干么?”张翠山茫然若失,答不出话来。巨鲸帮恶名素 著,是水面上四大恶帮之一,他早闻其名,却不知今日反予 相救。只听殷素素道:“若不将他们救上船来,张五侠心中更 要骂我啦:‘哼!这年轻姑娘心肠狠dú,甚于蛇蝎,我张翠山 悔不该助她起镖疗dú!’”这句话正好说中了张翠山的心事,他 脸上一红,只得笑道:“你伶牙俐齿,我怎说得过你?救了那 些人,是你自己积的功德,可不跟我相干。” 就在这时,潮声如雷,震耳yù聋,张翠山和殷素素所乘 江船猛地被抛了起来。说话声尽皆掩没。张翠山向窗外看时, 只见巨浪犹如一堵透明的高墙,巨鲸帮的人若不获救上船,这 时都被掩没在惊涛之中了。 殷素素走到后舱,关上了门,过了片刻出来,又已换上 了女装。她打个手势,要张翠山除下长袍。张翠山不便再行 峻拒,只得脱下。他只道殷素素要替自己缝补衫背的破裂之 处,哪知她提起她自己刚换下来的男装长袍,打手势叫他穿 上,却将他的破袍收入后舱。 张翠山身上只有短衫中衣,只得将殷素素的男装穿上。那 件袍子本就宽大,张翠山虽比她高大得多,却也不显得窄小, 袍子上一缕缕淡淡的幽香送入鼻端。张翠山心神一dàng,不敢 向她看去,恭恭敬敬的坐着,装作欣赏船舱板壁上的书画,但 心事如潮,和船外船底的波涛一般汹涌起伏,却哪里看得进 去?殷素素也不来跟他说话。 忽地一个巨浪涌来,船身倾侧,舱中烛火登时熄了。张 翠山心道:“我二人孤男寡女,坐在船舱之中,虽说我不欺暗 室,却怕于殷姑娘的清名有累。”于是推开后舱舱门,走到把 舵的舟子身旁,瞧着他稳稳掌着舵柄,穿波越浪下驶。 半个多时辰之后,上涌的潮水反退出海,顺风顺水,舟 行更远,破晓后已近王盘山岛。 那王盘山在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是个荒凉小岛,山石 嶙峋,向无人居。两艘船驶近岛南,相距尚有数里,只听得 岛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岸边两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座 船渐渐驶近,只见两面大旗上均绣着一头大鹰,双翅伸展,甚 是威武。 两面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只听他朗声说道:“玄武坛 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是 气韵醇厚。片刻间坐船靠岸,白龟寿亲自铺上跳板。殷素素 请张翠山先行,上岸后和白龟寿引见。 白龟寿见殷素素神气间对张翠山极为重视,待听到他是 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更是心中一凛,说道:“久仰武当七侠 的清名,今日幸得识荆,大是荣幸。”张翠山谦逊了几句。 殷素素笑道:“你两个言不由衷,说话太不痛快。一个心 想:‘啊哟,不好,武当派的人也来啦,多了个争夺屠龙刀的 棘手人物。’另一个心中却说:‘你这种左道邪教的人物,我 才犯不着跟你结jiāo呢。’我说啊,你们想说甚么便说甚么,不 用口是心非的。” 白龟寿哈哈一笑。张翠山却道:“不敢!白坛主武功精湛, 在下听得白坛主这份隔海传声的功夫,心下好生佩服。在下 只是陪殷姑娘来瞧瞧热闹,决无觊觎宝刀之心。” 殷素素听他这般说,面溢春花,好生喜欢。白龟寿素知 殷素素面冷心狠,从来不对任何人稍假词色,但这时对张翠 山的神态却截然不同,知道此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实是不轻,又 听得他称赞自己的内功,当下敌意尽消,说道:“殷姑娘,海 沙派、巨鲸帮、神拳门那些家伙早就到啦,还有两个昆仑派 的年轻剑客。这两个小子飞扬跋扈,嚣张得紧,哪如张五侠 扬名天下,却这么谦光。可见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养 ……”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山背后一人喝道:“背后鬼鬼祟祟 的毁谤旁人,这又算是甚么行径了?”话声一歇,转出两个人 来。两人均穿青色长袍,背上斜chā长剑,都是二十八九岁年 纪,脸罩寒霜,一副要惹事生非的模样。 白龟寿笑道:“说起曹cāo,曹cāo便到。来来来,我跟各位 引见引见。” 那两个昆仑派的青年剑客本来就要发作,但斗然间见到 殷素素容光照人,艳丽非凡,不由得心中都是怦然一动。一 个人目不转瞬的呆瞧着她,另一个看了她一眼,急忙转开了 头,但随即又偷偷斜目看她。 白龟寿指着呆看殷素素的那人道:“这位是高则成高大剑 客。”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蒋涛蒋大剑客。两位都是昆仑 派的武学高手。想昆仑派威震西域,武学上有不传之秘,高 蒋两位更是昆仑派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矫矫不群的人物。 这一次来到中原,定当大显身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这番话中显是颇含讥嘲,张翠山心想这两人若不立即 动武,也必反唇相稽,哪知高蒋二人只唯唯否否,似乎并没 有听见他说些甚么,再看二人的神色,这才省悟,原来他二 人一见殷素素,一个傻瞪,一个偷瞧,竟都神不守舍的如痴 如呆。张翠山暗暗好笑,心道:“昆仑派名播天下,号称剑术 通神,哪知派中弟子却这般无聊。” 白龟寿又道:“这位是武当派张翠山张相公,这位是殷素 素殷姑娘,这位是敝教的常金鹏常坛主。”他说这三人姓名时 都轻描淡写,不加形容,对张翠山更只称一声“张相公”,连 “张五侠”的字眼也免了,显是将他当作极亲近的自己人看待。 殷素素心中甚喜,眼光在张翠山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梨 涡浅现。 高则成见殷素素对张翠山神态亲近,胸头也不知从哪里 来的一丛怒火,狠狠的向张翠山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 “蒋师弟,咱们在西域之时,好像听说过,武当派算是中原武 林中的名门正派啊。”蒋涛道:“不错,好像听说过。”高则成 道:“原来耳闻不如目见,道听途说之言,大不可信。”蒋涛 道:“是吗?江湖上谣言甚多,十之八九原本靠不住。高师哥 说武当派怎么了?”高则成道:“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和邪 教人物厮混在一起,这不是自甘堕落么?”二人一吹一唱,竟 向张翠山叫起阵来。他们可不知殷素素也是天鹰教中人物, “邪教”二字,只指白常二人而言。 张翠山听他二人言语如此无礼,登时便要发作,但转念 一想,自己这次上王盘山来,用意纯在查察伤害俞岱岩的凶 手,这两个昆仑弟子年纪虽较自己为大,却是初出茅庐的无 名之辈,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何况天鹰教行事确甚邪恶, 观乎殷素素和常金鹏将杀人当作家常便饭一事可知,自己决 不能与他们牵缠在一起,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跟天鹰 教的这几位也是初识,和两位仁兄没甚么分别。” 这两句话众人听了都是大出意外。白常两坛主只道殷素 素跟他jiāo情甚深,原来却是初识。殷素素心中恼怒,知道张 翠山如此说,分明有瞧不起天鹰教之意。高蒋两人相视冷笑, 心想:“这小子是个脓包,一听到昆仑派的名头,心里就怕了 咱们啦。” 白龟寿道:“各位贵宾都已到齐,只有巨鲸帮的麦少帮主 还没来,咱们也不等他啦。现下各位到处随便逛逛,正午时 分,请到那边山谷饮酒看刀。”常金鹏笑道:“麦少帮主座船 失事,是张相公命人救了起来,这时便在船中,待会请他赴 宴便了。” 张翠山见白常两位坛主对己执礼甚恭,殷素素的眼光神 色之间更是柔情似水,但想跟这些人越疏远越好,说道:“小 弟想独自走走,各位请便。”也不待各人回答,一举手,便向 东边一带树中走去。 王盘山是个小岛,山石树木亦无可观之处。东南角有个 港湾,桅樯高耸,停泊着十来艘大船,想是巨鲸帮、海沙派 一干人的座船。张翠山沿着海边信步而行,他对殷素素任意 杀人的残暴行径虽然大是不满,但说也奇怪,一颗心竟念兹 在兹的萦绕在她身上:“这位殷姑娘在天鹰教中地位极是尊 贵,白常两位坛主对她像公主一般侍候,但她显然不是教主, 不知是甚么来头?”又想:“天鹰教要在这岛上扬刀立威,对 方海沙派、神拳门、巨鲸帮等都由首要人物赴会,天鹰教却 只派两个坛主主持,全没将这些对手放在心上。瞧那玄武坛 白坛主的气派,似乎功力尚在朱雀坛常坛主之上。看来天鹰 教已是武林中一个极大的隐忧,今日须当多摸清一些他们的 底细,日后武当七侠只怕要跟他们势不两立。” 正沉吟间,忽听得树林外传来一阵阵兵刃相jiāo之声,他 好奇心起,循声过去,只见树荫下高则成和蒋涛各执长剑,正 在练剑,殷素素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张翠山心道:“师父常 说昆仑派剑术大有独到之处,他老人家少年之时,还和一个 号称‘剑圣’的昆仑派名家jiāo过手,这机缘倒是难得。”但武 林人士学习武功之时极忌旁人偷看。张翠山虽极想看个究竟, 终是守着武林规矩,只望了一眼,转身便yù退开。 但他这么一探头,殷素素已见到了,向他招了招手,叫 道:“张五哥,你过来。”张翠山这时若再避开,反落了个偷 看的嫌疑,于是迈步走近,说道:“两位兄台在此练剑,咱们 别惹人厌,到那边走走罢。”还没听到殷素素回答,只见白光 一闪,嗤的一响,蒋涛反剑掠上,高则成左臂中剑,鲜血冒 出。张翠山吃了一惊,只道是蒋涛失手误伤。哪知高则成哼 也不哼,铁青着脸,刷刷刷三剑,招数巧妙狠辣,全是指向 蒋涛的要害。张翠山这才看清,原来两人并非练习剑法,竟 是真打真斗,不禁大是讶异。 殷姑娘笑道:“看来师哥不及师弟,还是蒋兄的剑法精妙 些。” 高则成听了此言,一咬牙,翻身回剑,剑诀斜引,一招 “百丈飞瀑”,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张翠山忍不住喝彩: “好剑法!”蒋涛缩身急躲,但高则成的剑势不到用老,中途 变招,剑尖抖动,“嘿!”的一声呼喝,刺入了蒋涛左腿。殷 素素拍手道:“原来做师兄的毕竟也有两手,蒋兄这一下可比 下去啦。”蒋涛怒道:“也不见得。”剑招忽变,歪歪斜斜的使 出一套“雨打飞花”剑法来。这一路剑走的全是斜势,飘逸 无lún,但七八招斜势之中,偶尔又挟着一招正势,教人极难 捉摸。高则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见招拆招,毫 不客气的还以击削劈刺。两人身上都已受伤,虽然非在要害, 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手上都是血点斑斑。师 兄弟俩越斗越狠,到后来竟似xìng命相扑一般。殷素素在旁不 住口的推波助澜,赞几句高则成,又赞几句蒋涛,把两人激 得如癫如痴,恨不得一剑将对方刺倒,显得自己剑法高强,好 讨得殷素素欢喜。 这时张翠山早已明白,他师兄弟俩忽然舍命恶斗,全是 殷素素从中挑拨,以报复两人先前出言轻侮了天鹰教。眼见 两人越打越狠,初时还不过意yù取胜,到后来均已难以自制, 竟似要致对方死命一般,再斗下去势将闯出大祸。看这二人 剑法确然颇为精妙,然变化不够灵动,内力也嫌薄弱,剑法 中的威力只发挥得出一二成而已。 殷素素拍手嘻笑,甚是高兴,说道:“张五哥,你瞧昆仑 派的剑法怎样?”不听张翠山回答,一回头,见他眉头微皱, 颇有厌恶之色,说道:“使来使去这几路,也没甚么看头,咱 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罢!”说着拉着张翠山的左手,举步便行。 张翠山只觉一只温腻软滑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心中一 动,明知她是有意激怒高蒋二人,却也不便挣脱,只得随着 她走向海边。 殷素素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了一会神,忽道:“《庄 子秋水篇》中说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 知何时止而不盈。’然而大海却并不骄傲,只说:‘吾在于天 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真是了不起,胸襟如 此博大!” 张翠山见她挑动高蒋二人自相残杀,引以为乐,本来甚 是不满,忽然听到这几句话,不禁一怔。《庄子》是道家修真 之士所必读,张翠山在武当山时,张三丰也常拿来跟他们师 兄弟讲解。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突然在这当儿发此感 慨,实大出于他意料之外。他一怔之下,说道:“是啊,‘夫 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殷素素听他以《庄子秋水篇》中形容大海的话相答,但 脸上神气,却有不胜仰慕钦敬之情,说道:“你想起了师父吗?” 张翠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另外 一只手,道:“你怎知道?”当年他在山上和大师兄宋远桥、三 师兄俞岱岩共读《庄子》,读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 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这两句话时,俞岱岩说道:“咱们 跟师父学艺,越学越觉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远了,倒似每天 都在退步一般。用《庄子》上这两句话来形容他老人家深不 可测、高无尽头的功夫,那才适当。”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点头 称是。这时他想起《庄子》这两句话,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师 父。 殷素素道:“你脸上的神情,不是心中想起父母,便是想 起了师长,但‘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云云,当世除了 张三丰道长,只怕也没第二个人当得起了。”张翠山甚喜,道: “你真聪明。”惊觉自己忘形之下握住了她的双手,脸上一红, 缓缓放开。 殷素素道:“尊师的武功到底是怎样出神入化,你能说些 给我听听么?”张翠山沉吟半晌,道:“武功只是小道,他老 人家所学远不止武功,唉,博大精深,不知从何说起。”殷素 素微笑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 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张翠山听她引用《庄子》中 颜回称赞孔子的话,而自己心中对师父确有如此五体投地的 感觉,说道:“我师父不用奔逸绝尘,他老人家趋一趋,驰一 驰,我就跟不上啦。” 殷素素聪明伶俐,有意要讨好他,两人自是谈得十分投 机,久而忘倦,并肩坐在石上,不知时光之过。 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沉重,有人咳了几声,说道:“张相公、 殷姑娘,午时已到,请去入席罢。”张翠山回过头来,只见常 金鹏相隔十余丈站着,虽然神色庄敬,但嘴角边带着一丝微 笑。神情之中,便似一个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 情人,大感赞叹欢喜。殷素素一直对他视作下人,傲不为礼, 这时却脸含羞涩,低下头去。张翠山心中光明磊落,但见了 两人神色,禁不住脸上一红。 常金鹏转过身来,当先领路。殷素素低声道:“我先去, 你别跟着我一起。”张翠山微微一怔,心道:“这位姑娘怎地 避起嫌疑来啦?”便点了点头。殷素素抢上几步,和常金鹏并 肩而行,只听她笑着问道:“那两个昆仑派的呆子打得怎么 啦?”张翠山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直瞧着他二人的背影 在树后隐没,这才缓缓向山谷中走去。 进得谷口,只见一片青草地上摆着七八张方桌,除了东 首第一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常金鹏见他走近,大声 说道:“武当派张五侠驾到!”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山谷 鸣响。他一说完,和白龟寿快步迎了出来,每人身后跟随着 本坛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一站,并列两旁,躬身相迎。 白龟寿道:“天鹰教殷教主属下,玄武坛白龟寿、朱雀坛常金 鹏,恭迎张五侠大驾。”殷素素并不走到谷口相迎,却也站起 身来。 张翠山听到“殷教主”三字,心头一震,暗想:“那教主 果然姓殷!”当下作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步走进谷 中,只见各席上坐的众人均有愤愤不平之色,微感不解,却 也不去理会。他不知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各路首领到来 之时,天鹰教只派坛下的一名舵主引导入座,绝不似对张翠 山这般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是对之意含轻视。 白龟寿引着他走到东首第一席上,肃请入座。这张桌旁 只摆着一张椅子,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贵的首席。张翠山一瞥 眼,见其余各席大都坐了七八人,只第六席上坐着高则成和 蒋涛二人。他朗声辞道:“在下末学后进,不敢居此首席。请 白兄移到下座去罢。”白龟寿道:“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 山北斗,张五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在座的无人敢坐。” 张翠山记着师父平时常说的“宁静谦抑”之训,心想:“倘若 师父或大师哥在此,这首座自可坐得,我却是不配。”坚意辞 让。 高则成和蒋涛使个眼色,蒋涛忽地提起自己座椅,凌空 掷了过来。他这一席和首席之间隔开五张桌子,但他这一掷 劲力甚强,只听呼的一声响,那椅子飞越五张桌旁各人头顶, 在第一席边落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摆好,与原有的一张椅子 相距尺许,这一手巧劲,确是造诣不凡。蒋涛一掷出椅子,高 则成便大声道:“嘿嘿,泰山北斗,不知是谁封的泰山北斗? 姓张的不敢坐,咱师兄弟还不致于这般脓包。”两人身法如风, 抢到椅旁。 原来先前殷素素问他二人到底谁的武功高些,说想学几 招昆仑派的剑法,准拟向剑法高明的人求教。二人毫不推辞, 便拔剑喂招。初时也只是想胜过了对方,但越打越狠,渐渐 收不住手,殷素素又在旁挑拨,两人竟致一齐受伤。待见她 和张翠山神情亲密的走开,才知上了她当,两人收剑裹伤,又 恼又妒,却不敢向殷素素发作,这时乘机抢夺张翠山的席位, 想激他出手,在群雄面前狠狠的折辱他一番。 常金鹏伸手拦住,说道:“且慢!”高则成伸指作势,便 yù往常金鹏臂弯中点去。 张翠山道:“两位坐此一席,最是合适不过。小弟便坐那 边罢!”说着举步往第六席走去。殷素素忽然伸手招了招,叫 道:“张五哥,到这里来。” 张翠山不知她有甚么话说,便走近身去。殷素素随手拉 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笑道:“你坐这里罢。”张翠 山万料不到她会如此脱略形迹,在群豪注目之下,颇觉踌躇, 若跟她并肩同席,未免过于亲密,倘不依言就坐,又不免要 使她无地自容。殷素素低声道:“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张翠 山见她脸上露出求恳之色,不便推辞,便在椅上坐了下来。殷 素素心花怒放,笑吟吟的给他斟了杯酒。 这边高则成和蒋涛虽然抢到了首席,但见这等情景,只 有恼怒愈增。白龟寿伸手在椅子上拂了几下,扫去灰尘,笑 道:“昆仑派的两位大剑客要坐个首席,那真不错啊,请坐, 请坐!”说着和常金鹏及十名舵主各自回归主人席位就座。高 则成和蒋涛均想:“这脓包不敢坐首席,武当派的威风终究给 昆仑派压了下去。”两人对望一眼,大剌剌的坐下。 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椅脚断折,两人一起向后摔跌。 总算两人武功不弱,不待背心着地,伸手在地上一撑,已自 跃起,但饶是如此,神情已异常狼狈。各席上的豪客都哈哈 大笑起来。高蒋二人均知是白龟寿适才用手拂椅,暗中作下 了手脚,暗想这份yīn劲着实厉害,自己可没如此功力。他二 人本来十分自负,把天鹰教当作是下三滥的旁门左道,毫没 瞧在眼里,这才在王盘山上如此飞扬跋扈,此刻见到白龟寿 显示了这般功力,不由得锐气大挫。 却听白龟寿冷冷的道:“昆仑派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是高 的,两位不用寻这两张椅子的晦气。说到坐烂椅子这点粗浅 功夫,在座诸君没一位不会罢?”说着右手一挥,指着坐在末 席的十名舵主,道:“你们也练一练罢!” 但听得喀喇喇几声猛响,十张椅子一齐破裂。那十名舵 主有备而发,坐碎椅子后笑吟吟的站着,神定气闲,可比高 蒋二人狼狈摔倒的情形高明得太多了。在座群豪大都是见多 识广之士,自瞧出白龟寿故意作弄他二人,只是这情景确实 有趣,忍不住都放声大笑。 笑声中只见天鹰教的两名舵主各抱一块巨石,走到第一 席之旁,伸足踢去破椅,说道:“木椅单薄,无力承当两位贵 体,请坐在这石头上罢!”这两人是天鹰教中出名的大力士, 武功平平,但身躯粗壮,天生神力,每人所抱的巨石都有四 百来斤,托起巨石便递给高蒋二人,要他们接住。 高蒋二人剑法精妙,要接住这般巨石却万万不能。高则 成皱眉道:“放下罢!”两名大力舵主齐声“嘿”的一声猛喝, 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说道:“接住罢!” 这么一来,逼得高蒋二人只有缩身退开,只怕两个大力 士中有一个力气不继,稍有失闪,那四五百斤的大石压将下 来,岂不给压得筋折骨断?他二人心中气恼,却又不敢出手 袭击这两个大力士,巨石横空,谁也不敢靠近,自履险地。 白龟寿朗声道:“两位昆仑剑客不敢坐首席啦,还是请张 相公坐罢!” 张翠山坐在殷素素身旁,香泽微闻,心中甜甜的,不禁 神魂飘dàng,忽地听得白龟寿这么一喝,登时警觉:“我千万不 能自堕魔障,和这邪教女魔头有甚么牵缠。”当即站起身来, 走了过去。 白龟寿听常金鹏赞张翠山武功了得,他却不曾亲眼得见, 这时有心要试他一试,向两名手托巨石的大力舵主使个眼色。 两名舵主会意,待张翠山走近。齐声喝道:“张相公小心, 请接住了!”喝声一停,两人身子一矮,双臂下缩,随即长身 展臂,大叫一声,两块巨石齐向张翠山头顶压将下来。 群豪见了这等声势,情不自禁的一齐站起。 白龟寿本意只是要一试张翠山的武功,绝无恶意,一来 “武当七侠”的名头在江湖上太响,今日眼见他不过是个温文 蕴藉的青年书生,颇出意料之外,二来殷姑娘向来没把谁瞧 在眼里,对这位“张五侠”却显是十分倾倒,此人日后与天 鹰教必有极大干连。但忽见这两名大力舵主莽莽撞撞的掷出 巨石,登时好生后悔,暗叫:“糟糕!”心想张翠山是名门弟 子,当然不致为巨石所伤,但纵跃闪避之际,情景也必狼狈, 倘若不幸竟尔小小的出了些丑,不但张翠山见怪,殷姑娘更 要大为恚怒。他顷刻间便打定了主意,倘若情势不妙,立时 便要嫁祸于那两名舵主,宁可将两人立毙于掌下,也不能开 罪了殷姑娘。 张翠山忽见巨石凌空压到,也是吃了一惊,假如后跃避 开,便和昆仑派的高蒋二人一般无异,未免堕了师门的威望, 这时候也不容细想,练武之人到了紧迫关头,本身蓄积着的 功夫自然而然的使将出来。当下左手使一招“武”字诀中的 右钩,带动左方压下来的巨石,右手使一招“刀”字诀中的 左撇,带动右方压下来的巨石。那两块巨石本身各有四百来 斤,再加上凌空一掷之势,更是非同小可。张翠山不以膂力 见长,要他空手去托,那是一块巨石也举不起的。可是张三 丰这套从书法中化出来的招术,实是夺造化之功的神奇。要 知武当一派的武功,原不求力大,亦不求招快。只要力道运 用得法,四两尚可拨千斤。这时张翠山使出师门所授最精深 的功夫,借着那两名舵主的一掷之势,带着两块巨石直飞上 天。 这两块巨石飞掷之力,其实出自两名舵主,只是他以手 掌稍加拨动,变了方向。他长袖飞舞,手掌隐在袖中,旁人 看来,竟似以衣袖卷起巨石,掷向天空一般。两块巨石一高 一低,先后跌落。张翠山轻飘飘的纵身而起,盘膝坐在较高 的那块石上。 但听得腾的一响,地面震动,一块巨石落了下来,一大 半深陷泥中,第二块跟着落下,平平稳稳的摆在第一块巨石 之上,两石相碰,火花四溅,只震得每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席上碗碟都叮叮当 当的乱响。张翠山不动声色的坐在石上,笑道:“两位舵主神 力惊人,佩服,佩服!” 那两名舵主却惊得目瞪口呆,呆呆的站在当地,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间,山谷中寂静无声,隔了片晌,才bào出轰雷价 一片彩声,良久不绝。 殷素素向白龟寿瞪了一眼,笑靥如花,得意之极。白龟 寿大喜,自己险些做了错事,幸好张翠山武功惊人,却将此 事变成了自己讨好殷姑娘之举。于是走到首席之旁,斟了一 杯酒,朗声说道:“久闻武当七侠的威名,今日得见张五侠的 武功,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人敬张五侠一杯。”说着一 饮而尽。张翠山道:“不敢!”陪了一杯。 白龟寿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敝教新近得了一柄宝刀, 叫作屠龙刀。有道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 敢不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晶亮闪烁的眼光从左至 右,扫视全场。他身形并不魁梧,但语声响亮,目光锐利,威 严之气慑人,又道:“敝教殷教主原拟柬请天下各路英雄大会 天鹰山,展示宝刀,只是此举筹划费时,须得暇以时日。诚 恐天下英雄不知宝刀已为敝教所得,因此上就近奉请江南诸 帮会各位朋友驾临,瞧一瞧宝刀的面目。”说着挥了挥手。教 下八名弟子大声答应,转身走进西首一个大山洞中。 众人只道这八名弟子去取宝刀,目光都凝望着他们,哪 知八人出来时上身都脱光了,从山洞中抬出一只大铁鼎来。铁 鼎中烧着熊熊烈火,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八个人离得远远的, 用长杆肩抬而来,吆吆喝喝,将铁鼎放在广场之中。众人被 火焰一逼,登时大感炙热。那八人之后,又有四人,两人抬 着一座打铁用的大铁砧,另外两人手中各举一个大铁锤。 白龟寿道:“常坛主,请你扬刀立威!” 常金鹏道:“遵命!”转身叫道:“取刀来!” 适才挺举巨石的那两名神力舵主走进山洞,回出来时,一 人手中横托一个黄绫包裹,另一人在旁护卫。那舵主将包裹 jiāo给常金鹏,两人站在他的左右两旁。常金鹏打开包裹,露 出一柄单刀。他托在手里,举目向众人一望,刷地拔刀出鞘, 说道:“这一把便是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各位请看仔细了!” 说着托刀齐顶,为状甚是恭敬。 群豪久闻屠龙宝刀之名,但见这刀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心 下都存了一个疑团:“怎知此刀是真是假?”只见常金鹏缓缓 的将刀jiāo给左首舵主,说道:“试铁锤!” 那舵主接过单刀,将刀搁在铁砧之上,刀口朝天,另一 名神力舵主提起大铁锤,便往刀口上击落。只听得嗤的一声 轻响,铁锤的锤头中分为二,一半连在锤杆,另一半跌落在 地。群豪一惊之下,都站了起来,均想:断金切玉的宝剑利 刃虽然罕见,却也不是绝无仅有,但这柄屠龙刀削铁锤如切 豆腐,连叮当之声也听不到半点,若非神物,便是其中有弊。 神拳门和巨鲸帮中各有一人走到铁砧之旁,捡起那半块 铁锤来看时,但见切口处平整光滑、闪闪发光,显是新削下 来的。 那神力舵主提起另一个铁锤击在刀上,又是轻轻削裂。这 一次群豪皆尽大声喝彩。 张翠山心想:“如此宝刀,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常金鹏缓步走到场中,提起宝刀,使一招“上步劈山”, 嗤的一声轻响,将大铁砧中劈为二。突然间抢到左首,横刀 一挥,从一株大松树腰间掠了过去,跟着纵跃奔走,举刀连 挥,接连掠过了一十八棵大树。群豪但见他连连挥动宝刀,那 些大树却好端端地绝无异状,正自不解,忽听得常金鹏一声 长笑,走到第一株大松树旁,衣袖拂出,击在松树腰间,只 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松树向外倒去。原来这松树早已被宝 刀齐腰斩断,只是那刀实在太过锋利,常金鹏使的力道又极 均衡,上半截松树断了之后,仍稳稳的置在下半截之上,直 至遇到外力推动,这才倒塌。那大松树一断,带起了一股烈 风,但听得喀喇、喀喇之声不绝,其余的大树都一棵棵的倒 了下来。 常金鹏哈哈一笑,手一挥,将那屠龙宝刀掷进了烈焰冲 天的大铁鼎中。 大树倒塌之声尚未断绝,忽然远处跟着传来喀喇、喀喇 的声音,似乎也有人在斩截大树。白龟寿和常金鹏都是一愕, 循声望去,只见耸立的船桅一根根倒将下去。那些桅杆上都 悬有座旗。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门各派的首 脑见自己座旗纷纷随着旗杆倒落,无不大为惊怒,各遣手下 前去查问。 但听得砰嘭之声不绝,顷刻之间,众桅杆或倒或斜,无 一得免,似乎停在港湾中的船只突然遇到风暴还是海怪,一 艘艘的破碎沉没。聚在草坪上的群豪斗遭此变,一时说不出 话来,初时还疑心是天鹰教布置下的yīn谋,但见天鹰教的船 只同时遭劫,看来却又不是。 第二批人跟着奔去查问。草坪和港湾相距不远,奔去的 十余人却无一回转。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白龟寿向本坛的一名舵主道: “你去瞧瞧。”那舵主应命而去。白龟寿强作镇定,笑道:“想 是海中有甚变故,各位也不必在意。就算船只尽数毁了,难 道咱们不能坐木筏回去吗?来来来,大家干一杯!”群豪心中 嘀咕,可不能在人前示弱,于是一齐举杯,刚沾到口唇,忽 听得港湾旁一声大呼,叫声惨厉,划过长空。 白龟寿和常金鹏听出这惨呼是适才去查问的那舵主所 发,一怔之间,只听得腾腾腾的脚步声落地甚重,渐奔渐近, 跟着一个血人出现在众人之前,正是那个舵主。 他双手按住脸孔,手指缝中渗出血来,顶门上去了一块 头皮,自胸口直至小腹、大腿,衣衫尽裂,一条极长的伤口 也不知多深,血ròu模糊,惨声叫道:“金毛狮王,金毛狮王!” 白龟寿道:“是只狮子?”他听到是只猛兽,反而宽心了。那 舵主道:“不,不!是个人。人都被抓死啦,船都被打沉啦!” 说到这里,已然支持不住,俯身摔倒,便此气绝。 白龟寿道:“我去瞧瞧。”常金鹏道:“我和你同去。”白 龟寿道:“你保护殷姑娘。”他知那死去的舵主武功不弱,在 天鹰教中算得是个硬手,但一转眼被人伤得这般厉害,对手 自是非同小可。常金鹏点头道:“是!” 忽听得有人咳嗽一声,说道:“金毛狮王早在这里!”众 人吃了一惊,只见大树后缓步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材魁伟 异常,满头黄发,散披肩头,眼睛碧油油的发光,手中拿着 一根一丈六七尺长的两头狼牙棒,在筵前这么一站,威风凛 凛,真如天神天将一般。 张翠山暗自寻思:“金毛狮王?这诨号自是因他的满头黄 发而来了,他是谁啊?可没听师父说起过。” 白龟寿上前数步,说道:“请问尊驾高姓大名?”那人道: “不敢,在下姓谢,单名一个逊字,表字退思,有一个外号, 叫作‘金毛狮王’。”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了一眼,均想:“这 人神态如此威猛,取的名字却斯文得紧,外号倒适如其人。” 白龟寿听他言语有礼,说道:“原来是谢先生。尊驾跟我们素 不相识,何以一至岛上,便即毁船杀人?” 谢逊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闪闪发光,说道:“各位 聚在此处,所为何来?” 白龟寿心想:“此事也瞒他不得。这人武功纵然厉害,但 他总是单身,我和常坛主联手,再加上张五侠、殷姑娘从旁 相助,定可除他得了。”朗声说道:“敝教天鹰教新近得了一 柄宝刀,邀集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儿在这里瞧瞧。” 谢逊瞪目瞧着大铁鼎中那柄正被烈火锻烧着的屠龙刀, 见那刀在烈焰之中不损分毫,确是神物利器,便大踏步走将 过去。 常金鹏见他伸右手便去抓刀,叫道:“住手!”谢逊回头 淡淡一笑,道:“干甚么?”常金鹏道:“此刀是敝教所有,谢 朋友但可远观,不可碰动。”谢逊道:“这刀是你们铸的?是 你们买的?”常金鹏哑口无言,一时答不出话来。谢逊道: “你们从别人手上夺来,我便从你们手上夺去,天公地道,有 甚么使不得?”说着转身又去抓刀。 呛啷啷一响,常金鹏从腰间解下西瓜流星锤,喝道:“谢 朋友,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无礼了。”他言语中似是警告,其 实声到锤到,左手的镔铁大西瓜向他后心直撞过去。谢逊更 不回头,将狼牙棒向后挥出,当的一声巨响,那镔铁大西瓜 给狼牙棒一撞,疾飞回来,迅速无lún。常金鹏大惊,右手铁 西瓜急忙挥出,双瓜猛碰。不料谢逊神力惊人,双瓜同时飞 转,撞在常金鹏胸口。常金鹏身子一晃,倒地毙命。他在钱 塘江中锤碎麦少帮主的座船时何等神威,这时却禁不起谢逊 狼牙棒的一撞。 朱雀坛属下的五名舵主大惊,一齐抢了过去。两人去扶 常金鹏,三人拔出兵刃,不顾xìng命的向谢逊攻去。谢逊左手 抓住屠龙刀,右手中的狼牙棒在铁鼎下一挑,一只数百斤重 的大铁鼎飞了起来,横扫而至,将三名舵主同时压倒。大铁 鼎余势未衰,在地下打了个滚,又将扶着常金鹏的两名舵主 撞翻。五名舵主和常金鹏尸身身上衣服一齐着火,其中四名 舵主已被铁鼎撞死,余下的一名在地下哀号翻滚。 众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心惊ròu跳,但见谢逊一举手之 间,连毙五名江湖上的好手,余下那名舵主看来也是重伤难 活。张翠山行走江湖,会见过的高手着实不少,可是如谢逊 这般超人的神力武功,却是从未见过,暗忖自己决不是他的 敌手,便是大师哥、二师哥,也颇有不如。当今之世,除非 是师父下山,否则不知还有谁胜得过他。 只见谢逊提起屠龙刀,伸指一弹,刀上发出非金非木的 沉郁之声,点头赞道:“无声无色,神物自晦,好刀啊好刀!” 抬起头来,向白龟寿身旁的刀鞘望了一眼,说道:“这是屠龙 刀的刀鞘罢?拿过来。” 白龟寿心知当此情势,自己的xìng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倘 若将刀鞘给他,不但一世英名化于流水,而且日后教主追究 罪责,是死得极为惨酷,但此刻和他硬抗,那也是有死无生, 当下凛然说道:“你要杀便杀,姓白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谢逊微微一笑,道:“硬汉子,硬汉子!天鹰教中果然还 是有几个人物。”突然间右手一扬,那柄一百多斤的屠龙刀猛 地向白龟寿飞去。白龟寿早在提防,突见他宝刀出手,知道 此人的手劲大得异乎寻常,不敢用兵器挡格,更不敢伸手去 接,急忙闪身避让。哪知这宝刀斜飞而至,刷的一声,套入 了平放在桌上的刀鞘之中,这一掷力道甚是强劲,继续激飞 出去。谢逊伸出狼牙棒,一搭一勾,将屠龙刀连刀带鞘的引 了过来,随手chā在腰间。这一下掷刀取鞘,准头之巧,手法 之奇,实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目光自左而右,向群豪瞧了一遍,说道:“在下要取这 柄屠龙刀,各位有何异议?”他连问两声,谁都不敢答话。 忽然海沙派席上一人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德高望重, 名扬四海,此刀正该归谢前辈所有。我们大伙儿都非常赞成。” 谢逊道:“阁下是海沙派的总舵主元广波罢?”那人道: “正是。”他听得谢逊知道自己的姓名,既是欢喜,又是惶恐。 谢逊道:“你可知我师父是谁?是何门何派?我做过甚么 好事?”元广波嗫嚅道:“这个……谢前辈……”他实是一点 也不知道。谢逊冷冷的道:“我的事你甚么也不知,怎说我德 高望重,名扬四海?你这人诌媚趋奉,满口胡言。我生平最 瞧不起的,便是你这般无耻小人。给我站出来!”最后这几句 话每一字便似打一个轰雷。元广波为他威势所慑,不敢违抗, 低着头走到他面前,身子不由自主的不停打战。 谢逊道:“你海沙派武艺平常,专靠dú盐害人。去年在余 姚害死张登云全家,本月初欧阳清在海门身死,都是你做的 好事罢?”元广波大吃一惊,心想这两件案子做得异常隐秘, 怎会给他知道?谢逊喝道:“叫你手下装两大碗dú盐出来,给 我瞧瞧,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海沙派帮众人人携带dú盐, 元广波不敢违拗,只得命手下装了两大碗出来。 谢逊取了一碗,凑到鼻边闻了几下,说道:“咱们每个人 都吃一碗。”将狼牙棒往地下一chā,一把将元广波抓了过来, 喀喇一响,捏脱了他的下巴,使他张着嘴无法再行合拢,当 即将一大碗dú盐尽数倒入他肚里。 余姚张登云全家在一夜间被人杀绝,海门欧阳清在客店 中遇袭身亡,这是近年来武林中的两件疑案。张登云和欧阳 清在江湖上声名向来不坏,想不到竟是海沙派的元广波所为, 张翠山见他被逼吞食dú盐,不自禁的颇有痛快之感。 谢逊拿起另一大碗dú盐,说道:“我姓谢的做事公平。你 吃一碗,我陪你吃一碗。”张开大口,将那大碗盐都倒入了肚 中。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张翠山见他虽然出手狠dú,但 眉宇间正气凛然,何况他所杀的均是穷凶恶极之辈,心中对 他颇具好感,忍不住说道:“谢前辈,这种jiān人死有余辜,何 必跟他一般见识?”谢逊横过眼来,瞪视着他。张翠山微微一 笑,竟无惧色。谢逊道:“阁下是谁?”张翠山道:“晚辈武当 张翠山。”谢逊道:“嗯,你是武当派张五侠,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也是来争夺 屠龙刀么?”张翠山摇头道:“晚辈到王盘山来,是要查问我 师哥俞岱岩受伤的原委,谢前辈如知晓其中详情,还请示知。” 谢逊尚未回答,只听得元广波大声惨呼,捧住肚子在地 下乱滚,滚了几转,蜷曲成一团而死。张翠山急道:“谢前辈 快服解yào。” 谢逊道:“服甚么解yào?取酒来!”天鹰教中接待宾客的 司宾忙取酒杯酒壶过来。谢逊喝道:“天鹰教这般小器,拿大 瓶来!”那司宾亲自捧了一大坛陈酒,恭恭敬敬的放在谢逊面 前,心中却想:“你中dú之后再喝酒,那不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只见谢逊捧起酒坛,骨都骨都的狂喝入肚,这一坛酒少 说也有二十来斤,竟给他片刻间喝得干干净净。他抚着高高 凸起的大肚子拍了几拍,突然一张口,一道白练也似的酒柱 激喷而出,打向白龟寿的胸口。白龟寿待得惊觉,酒柱已打 中身子,便似一个数百斤的大铁锤连续打到一般,饶是他一 身精湛的内功,也感抵受不住,晃了几晃,昏晕在地。 谢逊转过头来,喷酒上天,那酒水如雨般撒将下来,都 落在巨鲸帮一干人身上。自帮主麦鲸以下,人人都淋得满头 满脸,但觉那酒水腥臭不堪,功力稍差的都晕了过去。原来 谢逊饮酒入肚,洗净胃中的dú盐,再以内力逼出,这二十多 斤酒都变成了dú酒,他腹中留存的dú质却已微乎其微,以他 内功之深,这些微dú质已丝毫不能为害。 巨鲸帮帮主受他这般戏弄,霍地站起,但转念一想,终 是不敢发作,重又坐下。 谢逊说道:“麦帮主,今年五月间,你在闽江口抢劫一艘 远洋海船,可是有的?”麦鲸脸如死灰,道:“不错。”谢逊道: “阁下在海上为寇,若不打劫,何以为生?这一节我也不来怪 你。但你将数十名无辜客商尽数抛入海中,又将七名fù女轮 jiān致死,是否太过伤天害理?”麦鲸道:“这……这……这是 帮中兄弟们干的,我……我可没有。”谢逊道:“你手下人这 般穷凶恶极,你不加约束,与你自己所干何异?是哪几个人 干的?” 麦鲸身当此境,只求自己免死,拔出腰刀,说道:“蔡四、 花青山、海马胡六,那天的事,你们三个有份罢!”刷刷刷三 刀,将身旁三人砍翻在地。这三刀出手也真利落快捷,蔡四 等三人绝无反抗余地,立时中刀毙命。 谢逊道:“好!只是未免太迟了,又非你的本愿。倘若你 当时杀了这三人,今日我也不会跟你来比武了。麦帮主,你 最擅长的功夫是甚么?” 麦鲸见仍是不了,心道:“在陆上跟他比武,只怕走不上 三招。但到了大海之中,却是我的天下了。便算不济,总能 逃走,难道他水xìng能及得上我?”说道:“在下想领教一下谢 前辈的水底功夫。” 谢逊道:“好,咱们到海中去比试啊。”走了几步,忽道: “且慢,我一走开,只怕这些人都要逃走!” 众人都是心中一凛,暗想:“他怕我们逃走,难道他要将 这里的人个个害死?” 麦鲸忙道:“其实便到海中比试,在下也决不是谢前辈对 手,我认输就是。”谢逊道:“噫,那倒省事。你既认输,这 就横刀自杀罢。”麦鲸心中怦的一跳,道:“这个……这个比 武,胜负原是常事,也用不着自杀……” 谢逊喝道:“胡说八道!谅你也配跟我比武?今日我是索 债讨命来着。咱们学武的,手上岂能不沾鲜血?可是谢某生 平只杀身有武功之人,最恨的是欺凌弱小,杀害从未练过武 功的fù孺良善。凡是干过这种事的人,谢某今日一个也不能 放过。” 张翠山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向殷素素偷瞧了一眼,心 想她杀害龙门镖局满门老幼数十口,其中自有不少是丝毫不 会武功的,谢逊若是知道此事,也当找她算帐,只见殷素素 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动。张翠山又想:“谢逊若要杀她,我 是否出手相救?我若出手,只不过白饶上自己一条xìng命,何 况她也可说是罪有应得,但是……但是……我难道眼睁睁的 瞧着人行凶,袖手不理?” 只听谢逊又道:“只是怕你们死得不服,这才叫你们一个 个施展平生绝艺,只要有一技之长能胜过我的,便饶了你的 xìng命。” 他说了这番话,从地下抓起两把泥来,倒些酒水,和成 了两团湿泥,对麦鲸道:“水xìng优劣,端瞧你能在水底支持多 久,我和你各用湿泥封住口鼻,谁先忍耐不住伸手揭泥,谁 便横刀自尽。”当下也不问麦鲸是否同意,将左手中的湿泥贴 在自己脸上,封住了口鼻,右手一扬,拍的一声,另一块泥 飞掷过去,封住了麦鲸的口鼻。 众人见了这等情景,虽觉好笑,但谁都笑不出来。 麦鲸在湿泥封住口鼻之前,早已深深吸了口气,当下盘 膝坐倒,屏息不动。他从七八岁起,便常钻到海底摸鱼捉蟹, 水xìng极高,便一炷香不出水面,也淹他不死,因此这般比试 他自信决不能输了,焦虑之心既去,凝神静心,更能持久。 谢逊却不如他这般静坐不动,大踏步走到神拳门席前,斜 目向着掌门人过三拳瞪视。 过三拳给他看得心中发毛,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谢前 辈请了,在下过三拳。” 谢逊嘴巴被封,不能说话,伸出右手食指,在酒杯中蘸 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三个字。过三拳登时脸如死灰,神色恐 怖已极,宛似突然见到勾魂恶鬼一般。跟他同席的弟子垂目 向桌上看去,只见谢逊所写的乃是“崔飞烟”三字。那弟子 茫然不解,心想“崔飞烟”似是一个女子名字,何以师父见 了这三个字如此害怕? 过三拳自然知道崔飞烟是自己的嫡亲嫂子,自己逼jiān不 遂,将她害死,心想:“反正他饶我不过,还不如乘他口鼻上 湿泥未除,全力进攻,他若运气发拳,势必会输给了麦鲸。” 当下朗声道:“在下执掌神拳门,平生学的乃是拳法,向你讨 教几招。”也不待谢逊有犹豫余地,呼的一拳向他小腹击去, 一拳既出,第二拳跟着递了出去。过三拳这名字的由来,乃 因他拳力极猛,一拳可毙牯牛,寻常武师万万挡不住他三拳 的轰击,江湖上传扬开来,他本来的名字反而没人知道了。他 心知眼前之事,利于速攻,倘若麦鲸先忍不住而揭去鼻上的 湿泥,那么谢逊自可跟着揭去,但此刻自己却占着极大的便 宜,对方不能喘气运力,武功自是大大的打了个折扣。 他两拳击出,谢逊随手化解。过三拳只觉对方的劲力颇 为软弱,和适才震死常金鹏、喷倒白龟寿的神威大不相同,大 叫一声“第三拳来了!”他这第三拳有个罗唆名目,叫作“横 扫千军,直摧万马”,乃是他生平所学之中最厉害的一招,在 这一招拳法之下,伤过不少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 这时麦鲸面红耳赤,额头汗如雨下,势难再忍,麦少帮 主见父亲情势危急,而谢逊却正在和过三拳比拳,灵机一动, 伸手到邻座本帮一个女舵主头发上拔下一根银钗,拗下钗脚 寸许来的一截,对准麦鲸的嘴巴伸指弹出。这半截银钗刺到 麦鲸口中,虽不免伤及他的咽喉齿舌,但在湿泥上刺了一个 小孔,稍有空气透入,这场比试便立于不败之地。 半截银钗离麦鲸身前尚有丈许,谢逊斜目已然瞥见,伸 足在地下一踢,一粒小石子飞了起来,正好打中那半截银钗。 银钗嗤的一声飞回,势头劲急异常,麦少帮主“啊”的一声 惨叫,按住右目,鲜血涔涔而下,断钗已将他一眼刺瞎。 麦鲸伸手yù抹开口鼻上的湿泥,谢逊又踢出两块石子,拍 拍两声,分别打在他双肩,左右肩骨碎裂,手臂再也无法动 弹。 便在此时,过三拳的第三拳已击中了谢逊的小腹之上。这 一拳势如风雷,拳力未到,已是极为威猛,过三拳料想对方 不敢硬接硬架,定须闪避,但不论避左避右、窜高缩后,他 都预伏下异常厉害的后着。岂知谢逊身子竟是不动,过三拳 大喜,这一拳端端正正的击中了他的小腹。人身的小腹本来 极是柔软,但他着拳时如中铁石,刚知不妙,已狂喷鲜血而 死。 谢逊回过头来,见麦鲸双眼翻白,已气绝而死。他先除 去麦鲸口鼻上的湿泥,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抹去自己口上 的湿泥,仰天长笑,说道:“这两人生平作恶多端,到今日遭 受报应,已是迟了。”斗然间双目如电,shè向昆仑派的两名剑 客,从高则成望到蒋涛,又从蒋涛望到高则成,良久不语。 高蒋两人脸面苍白,但昂然持剑,都向他瞪目而视。 张翠山见谢逊顷刻间连毙四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接着便 要向高蒋两人下手,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据你所云, 适才所杀的数人都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若你不分青红 皂白的滥施杀戮,与这些人又有甚么分别?” 谢逊冷笑道:“有甚么分别?我武功高,他们武功低,强 者胜而弱者败,便是分别。”张翠山道:“人之异于禽兽,便 是要分辨是非,倘若一味恃强欺弱,又与禽兽何异?”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世上真有分辨是非之事?当 今蒙古人做皇帝,爱杀多少汉人便杀多少,他跟你讲是非么? 蒙古人要汉人的子女玉帛,伸手便拿,汉人若是不服,他提 刀便杀,他跟你讲是非么?” 张翠山默然半晌,说道:“蒙古人暴虐残恶,行如禽兽, 凡有志之士,无不切齿痛恨,日夜盼望逐出鞑子,还我河山。” 谢逊道:“从前汉人自己做皇帝,难道便讲是非了?岳飞 是大忠臣,为甚么宋高宗杀了他?秦桧是大jiān臣,为甚么身 居高位,享尽了荣华富贵?”张翠山道:“南宋诸帝任用jiān佞, 杀害忠良,罢斥名将,终至大好河山沦于异族之手,种了恶 因,致收恶果,这也就是辨别是非啊。”谢逊道:“昏庸无道 的是南宋皇帝,但金人、蒙古人所残杀虐待的却是普天下的 汉人。请问张五侠,这些老百姓又作了甚么恶,以致受此无 穷灾难?”张翠山默然。 殷素素突然接口道:“老百姓无拳无勇,自然受人宰割。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那也事属寻常。” 张翠山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学武,便是要为人伸冤吐气, 锄强扶弱。谢前辈英雄无敌,以此绝世武功行侠天下,苍生 皆被福荫。” 谢逊道:“行侠仗义有甚么好?为甚么要行侠仗义?” 张翠山一怔,他自幼便受师父教诲,在学武之前,便已 知行侠仗义是须当终身奉行不替的大事,所以学武,正便是 为了行侠,行侠是本,而学武是末。在他心中,从未想到过 “行侠仗义有甚么好?为甚么要行侠仗义?”的念头,只觉这 是当然之义,自明之理,根本不用思考,这时听谢逊问起,他 呆了一呆,才道:“行侠仗义嘛,那便是伸张正义,使得善有 善报,恶有恶报了。” 谢逊凄厉长笑,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嘿嘿,胡 说八道!你说武林之中,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 张翠山蓦地想起了俞岱岩来,三师哥一生积善无数,却 毫没来由的遭此惨祸,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八个字,自 己实再难以信之不疑,惨然叹道:“天道难言,人事难知。咱 们但求心之所安,义所当为,至于为祸是福,本也不必计较。” 谢逊斜目凝视,说道:“素闻尊师张三丰先生武功冠绝当 世,可惜缘悭一面。你是他及门高弟,见识却如此凡庸,想 来张三丰也不过如此,这一面不见也罢。” 张翠山听他言语之中对恩师大有轻视之意,忍不住勃然 发作,说道:“我恩师学究天人,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测?谢 前辈武功高强,非后学小子所及,但在我恩师看来,也不过 是一勇之夫罢了。” 殷素素忙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暂忍一时之辱,不可吃 了眼前亏。张翠山心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可决不能容他辱 及恩师。” 哪知谢逊却并不发怒,淡淡的道:“张三丰先生开创宗教, 想来武功上必有独特造诣。武学之道,无穷无尽,我及不上 尊师那也不足为奇。总有一日,我要上武当山去领教一番。张 五侠,你最擅长的是甚么功夫,姓谢的想见识见识。” 六 浮槎北溟海茫茫 殷素素听谢逊向张翠山挑战,眼见白龟寿、常金鹏、元 广波、麦鲸、过三拳等人个个尸横就地,和他动手过招的无 一得以幸免,张翠山武功虽强,显然也决非敌手,说道:“谢 前辈,屠龙刀已落入你手中,人人也都佩服你武功高强,你 还待怎地?” 谢逊道:“关于这把屠龙刀,故老相传有几句话,你总也 知道罢?”殷素素道:“听人说起过。”谢逊道:“据说这刀是 武林至尊,持了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到底此刀之中有何 秘密,能使普天下群雄钦服?”殷素素道:“谢前辈无事不知, 晚辈正想请教。”谢逊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找个清静所在, 好好的想上些时日。”殷素素道:“嗯,那妙得紧啊。谢前辈 才识过人,倘若连你也想不通,旁人就更加不能了。” 谢逊道:“嘿嘿,我姓谢的还不是自大狂妄之辈。说到武 功,当世胜过我的着实不少。少林派掌门空闻大师……”说 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少林寺空 智、空xìng两位大师,武当派张三丰道长,还有峨嵋,昆仑两 派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是身负绝学?青海派僻处西疆,武功 却实有独到之秘。明教左右光明使者……嘿嘿,非同小可。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是你天鹰教的白眉鹰王殷教主,那也是旷世难逢的人才,我 未必便胜他得过。” 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称誉。” 谢逊道:“我想得此刀,旁人自然是一般的眼红。今日王 盘山岛上无一人是我的敌手,这一着殷教主可失算了。他想 凭白坛主、常坛主二人,对付海沙派、巨鲸帮各人已绰绰有 余,岂知半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了出来……”殷素素chā口道: “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谢逊道: “这就是了,倘若殷教主在此,一来我自忖武功最多跟他半斤 八两,二来念着故人的jiāo情,总也不能明抢硬夺,这么一想, 姓谢的自然不会来了。殷教主向来自负算无遗策,但今日此 刀落入我手,未免于他美誉有损。”殷素素听他说与殷教主有 故人之情,心中略宽,于是继续跟他东拉西扯,要分散他的 心意,好让他不找张翠山比武,说道:“人事难知,天意难料, 外物不可必。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前辈福泽深厚, 轻轻易易的取了此刀而去,旁人千方百计的使尽心机,却反 而不能到手。” 谢逊道:“此刀出世以来,不知转过了多少主人,也不知 曾给它的主人惹下了多少杀身之祸。今日我取此刀而去,焉 知日后没有强于我的高手,将我杀了,又取得此刀?”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觉他这几句话颇含深意。张 翠山更想起三师哥俞岱岩只因与此刀有了干连,至今存亡未 卜,而自己不过一见宝刀,xìng命便cāo于旁人之手。 谢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二人文武双全,相貌俊雅, 我若杀了,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可是形格 势禁,却又不得不杀。”殷素素惊问:“为甚么?” 谢逊道:“我取此刀而去,若在这岛上留下活口,不几日 天下皆知这口屠龙刀是在我姓谢之手。这个来寻,那个来找, 我姓谢的又非无敌于天下,怎能保得住没有闪失?旁的不说, 单是那位白眉魔王,姓谢的就保不定能胜得过他。何况他天 鹰教人多势众,谢某却只孤身一人?”说着摇了摇头,说道: “殷天正内外功夫,刚猛无双,谢某好生佩服。想当年……唉 ……”叹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 张翠山心想:“原来天鹰教主叫作白眉魔王殷天正。”当 下冷冷的道:“你是要杀人灭口。”谢逊道:“不错。”张翠山 道:“那你又何必指摘海沙派、巨鲸派、神拳门这些人的罪恶?”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叫你们死而无冤,临死时心中舒 服些。”张翠山道:“你倒很有慈悲心。” 谢逊道:“世人孰能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没太大 分别。你张五侠和殷姑娘正当妙龄,今日丧身王盘山上,似 乎有些可惜。但在百年之后看来,还不是一般。当年秦桧倘 若不害死岳飞,难道岳飞能活到今日么?一个人只须死的时 候心安理得,并非特别痛苦万分,也就是了。咱们学武之人, 真要死而无憾,却也不是易事。因此我要和两位比一比功夫, 谁输谁死,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些,就让你们占个便 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水功,随便哪一桩,由 你们自己挑,我都奉陪。” 殷素素道:“你倒口气挺大,比甚么功夫都成,是不是?” 她听了谢逊的说话,知道今日的难关看来已无法逃过。王盘 山岛孤悬海中,天鹰教又自恃有白常两大坛主在场,决无差 池,因此不会再有强援到来。她话虽说得硬,语音却已微微 发颤。 谢逊一怔,心想她若要跟我比赛缝衣刺绣,梳头抹粉,那 怎么成?朗声道:“当然以武功为限,难道还跟你比吃饭喝酒 吗?不过就算跟你比吃饭喝酒,你也胜不了我这酒囊饭袋。咱 们以一场定胜负,你们输了便当自杀。唉,这般俊雅的一对 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说到“一对璧人”四字,都是脸上 一红。 殷素素随即秀眉微蹙,说道:“你输了也自杀么?”谢逊 笑道:“我怎么会输?”殷素素道:“此试便有输赢。这位张五 侠是名家子弟,说不定有一门功夫能胜过了你。”谢逊笑道: “凭他有多大年纪,便算招数再高,功力总是不深。” 张翠山听着他二人口舌相争,心下盘算:“甚么功夫我能 侥幸和他斗成平局?轻功么?新学的这套拳法么?”突然间灵 机一动,说道:“谢前辈,你既逼在下动手,不献丑是不成的 了。要是我输于前辈手下,自当伏剑自尽,但若侥幸斗成个 平手,那便如何?” 谢逊摇头道:“没有平手。第一项平手,再比第二项,总 须分出胜败为止。” 张翠山道:“好,倘若晚辈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前 辈如何如何,只是晚辈请前辈答允一件事。”谢逊道:“一言 为定,你划下道儿来罢。” 殷素素大是关怀,低声道:“你跟他比试甚么?有把握么?” 张翠山低声道:“说不得,尽力而为。”殷素素低声道:“若是 不行,咱们见机逃走,总胜于束手待毙。” 张翠山苦笑不答,心想:“船只已尽数被毁,在这小小岛 上,又能逃到哪里去?”整了整衣带,从腰间取出镔铁判官笔。 谢逊道:“江湖上盛称银钩铁划张翠山,今日正好让我的两头 狼牙棒领教领教。你的烂银虎头钩呢?怎地不亮出来?” 张翠山道:“我不是跟前辈比兵刃,只是比写几个字。”说 着缓步走到左首山峰前一堵大石壁前,吸一口气,猛地里双 脚一撑,提身而起。他武当派轻功原为各门各派之冠,此时 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何敢有丝毫大意?身形纵起丈余,跟 着使出“梯云纵”绝技,右脚在山壁一撑,一借力,又纵起 两丈,手中判官笔看准石面,嗤嗤嗤几声,已写了一个 “武”字。一个字写完,身子便要落下。 他左手挥出,银钩在握,倏地一翻,钩住了石壁的缝隙, 支住身子的重量,右手跟着又写了个“林”字。这两个字的 一笔一划,全是张三丰深夜苦思而创,其中包含的yīn阳刚柔、 精神气势,可说是武当一派武功到了巅峰之作。虽然张翠山 功力尚浅,笔划入石不深,但这两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 有如快剑长戟,森然相同。 两个字写罢,跟着又写“至”字,“尊”字。越写越快, 但见石屑纷纷而下,或如灵蛇盘腾,或如猛兽屹立,须臾间 二十四字一齐写毕。这一番石壁刻书,当真如李白诗云:“飘 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 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 惊雷,状同楚汉相攻战。” 张翠山写到“锋”字的最后一笔,银钩和铁笔同时在石 壁上一撑,翻身落地,轻轻巧巧的落在殷素素身旁。 谢逊凝视着石壁上那三行大字,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 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写不出,是我输了。” 要知“武林至尊”以至“谁与争锋”这二十四个字,乃 张三丰意到神会、反复推敲而创出了全套笔意,一横一直、一 点一挑,尽是融会着最精妙的武功。就算张三丰本人到此,事 先未曾有过这一夜苦思,则既无当时心境,又乏凝神苦思的 余裕,要蓦地在石壁上写二十四个字,也决计达不到如此出 神入化的境地。谢逊哪想得到其中原由,只道眼前是为屠龙 宝刀而起争端,张翠山就随意写了这几句武林故老相传的言 语。其实除了这二十四字,要张翠山另写几个,其境界之高 下、笔力之强弱,登时相去倍蓰了。 殷素素拍掌大喜,叫道:“是你输了,可不许赖。” 谢逊向张翠山道:“张五侠寓武学于书法之中,别开蹊径, 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你有甚么吩咐,请快说罢。”迫于 诺言,不得不如此说,心下大是沮丧。 张翠山道:“晚辈末学后进,侥幸差有薄技,得蒙前辈奖 饰,怎敢说得‘吩咐’两字?只是斗胆相求一事。”谢逊道: “求我甚么事?”张翠山道:“前辈持此屠龙刀去,却请饶了岛 上一干人的xìng命,但可勒令人人发下dú誓,不许泄露秘密。” 谢逊道:“我才没这么傻,相信人家发甚么誓。”殷素素 道:“原来你说过的话不算数。说道比试输了,便要听人吩咐, 怎地又反悔了?” 谢逊道:“我要反悔便反悔,你又奈得我何?”转念一想, 终觉无理,说道:“你们两个的xìng命我便饶了,旁人却饶不得。” 张翠山道:“昆仑派的两位剑士是名门弟子,生平素无恶行 ……”谢逊截住他话头,说道:“甚么恶行善行,在我瞧来毫 无分别。你们快撕下衣襟,紧紧塞在耳中,再用双手牢牢按 住耳朵。如要xìng命,不可自误。”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 似乎生怕给旁人听见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听他说 得郑重,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依言撕下衣襟,塞入耳中, 再以双手按耳。 突见谢逊张开大口,似乎纵声长啸,两人虽然听不见声 音,但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只见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 神拳门各人一个个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着脸色变成 痛苦难当,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又过片刻,一个个先后倒 地,不住扭曲滚动。 昆仑派高蒋二人大惊之下,当即盘膝闭目而坐,运内功 和啸声相抗。二人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脸上肌ròu 不住抽动,两人几次三番想伸手去按住耳朵,但伸到离耳数 寸之处,终于又放了下来。突然间只见高蒋二人同时急跃而 起,飞高丈许,直挺挺的摔将下来,便再也不动了。 谢逊闭口停啸,打个手势,令张殷二人取出耳中的布片, 说道:“这些人经我一啸,尽数晕去,xìng命是可以保住的,但 醒过来后神经错乱,成了疯子,再也想不起、说不出已往之 事。张五侠,你的吩咐我做到了,王盘山岛上这一干人的xìng 命,我都饶了。” 张翠山默然,心想:“你虽然饶了他们xìng命,但这些人虽 生犹死,只怕比杀了他们还更惨酷些。”心中对谢逊的残忍狠 dú直是说不出的痛恨。但见高则成、蒋涛等一个个晕倒在地, 满脸焦黄,全无人色,心想他一啸之中,竟有如此神威,实 是可骇可畏。倘若自己事先未以布片塞耳,遭遇如何,实在 难以想象。 谢逊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咱们走罢!”张翠山道:“到 哪儿去?”谢逊道:“回去啊!王盘山之事已了,留在这里干 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想:“还得跟这魔头同舟 一日一夜,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不知还会有甚么变故?” 谢逊引着二人走到岛西的一座小山之后。只见港湾中泊 着一艘三桅船,那自是他乘来岛上的座船了。谢逊走到船边, 欠身说道:“两位请上船。”殷素素冷笑道:“这时候你倒客气 起来啦。”谢逊道:“两位到我船上,是我嘉宾,焉能不尽礼 接待?” 三人上了船后,谢逊打个手势,命水手拔锚开船。 船上共有十六七名水手,但掌舵的艄公发号令时,始终 是指手划脚,不出一声,似乎人人都是哑巴。殷素素道:“亏 你好本事,寻了一船又聋又哑的水手。” 谢逊淡淡一笑,说道:“那又有何难?我只须寻了一船不 识字的水手,刺聋了他们耳朵,再给他们服了哑yào,那便成 了。” 张翠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殷素素拍手笑道:“妙极妙极, 既聋且哑,又不识字,你便有天大的秘密,他们也不会泄露。 可惜要他们驾船,否则连他们的眼睛也可以刺瞎了。”张翠山 横了她一眼,责备道:“殷姑娘,你好好一位姑娘,何以也如 此残忍?这是人间的大惨事,亏你笑得出?”殷素素伸了伸舌 头,想要辩驳,但一句话说到口边,瞧了瞧他的面色,又缩 了回去。谢逊淡淡的道:“日后回到大陆,自会将他们的眼睛 刺瞎。”张翠山向几名舟子瞧了几眼,心下恻然:“再过一日 一夜,你们便连眼睛也没有了。” 眼见风帆升起,船头缓缓转过,张翠山道:“谢前辈,岛 上这些人呢?你已将船只尽数毁了,他们怎能回去?”谢逊道: “张相公,你这人本来也算不错,就是婆婆妈妈的太喜多事。 让他们在岛上自生自灭,干干净净,岂不美哉?”张翠山知道 此人不可理喻,只得默然,但见座船渐渐离岛,心想:“岛上 这些人虽然大都是作恶多端之辈,但如此遭际,总是太惨,倘 若无人来救,只怕十日之内无一得活。”又想:“昆仑派的两 名弟子这般死在岛上,他们师长定要找寻,看来中原武林中 转眼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这几年来武当七侠纵横江湖,事事占尽上风,岂知今日 竟缚手缚脚,命悬他人之手,毫无反抗余地。张翠山又是气 闷,又是恼怒,当下低头静思,对谢逊和殷素素都不理睬。 过了一会,他转头从窗中望出去观赏海景,见夕阳即将 没入波心,照得水面上万道金蛇,闪烁不定,正出神间,忽 地一惊:“夕阳怎地在船后落下?”回头向谢逊道:“掌舵的艄 公迷了方向啦,咱们的船正向东行驶。”谢逊道:“是向东,没 错。” 殷素素惊道:“向东是茫茫大海,却到哪里去?你还不快 叫艄公转舵?” 谢逊道:“我不早已跟你们说清楚了?我得了这柄屠龙宝 刀,须得找个清静的所在,好好思索些时日,要明白这宝刀 为甚么是武林至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为甚么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中原大陆 是纷扰之地,若有人知我得了宝刀,今日这个来抢,明日那 个来偷,打发那些兔崽子也够人麻烦的了,怎能静得下心来? 倘若来的是张三丰先生、天鹰教主这些高手,我姓谢的还未 必能胜。因此要到汪洋大海之中,找个人迹不到的荒僻小岛 定居下来。” 殷素素道:“那你把我们先送回去啊。”谢逊笑道:“你们 一回中原,我的行踪岂不就此泄漏?”张翠山霍地站起身来, 厉声道:“你待如何?”谢逊道:“只好委曲你们两位,在那荒 岛上陪我过些逍遥快乐的日子。”张翠山道:“倘若你十年八 年也想不出刀中的秘密呢?”谢逊笑道:“那你们就在岛上陪 我十年八年,我一辈子想不出,就陪我一辈子。你两位郎才 女貌,情投意合,便在岛上成了夫妻,生儿育女,岂不美哉?” 张翠山大怒,拍桌喝道:“你快别胡说八道!”斜眼一睨,只 见殷素素含羞低头,晕红双颊。 张翠山心下一惊,隐隐觉得,若和殷素素再相处下去,只 怕要难以自制,谢逊是一个强敌,而自己内心中心猿意马,更 是一个强敌,如此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当 下强抑怒火,说道:“谢前辈,在下言而有信,决不泄露前辈 行踪。我此刻可立下重誓,对任谁也不吐露今日所见所闻。” 谢逊道:“张五侠是侠义名家,一诺千金,言出如山,江 湖间早有传闻。但是姓谢的在二十八岁上立过一个重誓,你 瞧瞧我的手指。”说着伸出左手,张翠山和殷素素一看,只见 他小指齐根斩断,只剩下四根手指。 谢逊缓缓说道:“在那一年上,我生平最崇仰、最敬爱的 一个人欺辱了我,害得我家破人亡,父母妻儿,一夕之间尽 数死去。因此我断指立誓,姓谢的有生之日,决不再相信任 何一个人。今年我四十一岁,十三年来,我只和禽兽为伍,我 相信禽兽,不相信人。十三年来我少杀禽兽多杀人。” 张翠山打了个寒战,心想怪不得他身负绝世武功,江湖 上却默默无闻,绝少听人说起,想是他二十八岁上所遭遇的 事定是惨绝人寰,以致愤世嫉俗,离群索居,将天下所有的 人都恨上了。他本来对谢逊的残忍暴虐痛恨无比,这时听了 这几句话,不由得起了一些同情之意,沉吟片刻,说道:“谢 前辈,你的深仇大恨,想来已经报复了?” 谢逊道:“没有。害我的人武功极高,我打他不过。”张 翠山和殷素素不约而同“咦”的一声,说:“比你还厉害?这 人是谁?”谢逊道:“我干么要说出他的名字,自取其辱?倘 若不是为了这一场深仇大恨,我又何必抢这屠龙宝刀?何必 苦苦的去想这刀中的秘密?张相公,我一见你,便跟你投缘, 否则照我平日的脾气,决不容你活到此刻。我让你二人多活 些时日,这是大破我常例的事,只怕其中有些不妙。” 殷素素道:“甚么多活些时日?”谢逊淡淡的道:“待我想 通了宝刀中的秘密,离岛之时再将你二人杀死。我迟一天想 出来,你们便多活一天。”殷素素道:“哼,这把刀不过沉重 锋利,烈火不损,其中有甚么秘密?甚么‘号令天下,莫敢 不从’,也不过说它能在天下兵刃中称王称霸罢了。” 谢逊叹道:“假若当真如此,咱们三个就在荒岛上住一辈 子罢。”突然脸色惨然,心情沮丧,觉得殷素素这几句话只怕 确是实情,那么报仇之举看来终生无望了。 张翠山见了他的神色,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哪知 谢逊噗的一声,吹熄了蜡烛,说道:“睡罢!”跟着长长的叹 了一口气,叹声之中充满着无穷无尽的痛苦、无边无际的绝 望,竟然不似人声,更像受了重伤的野兽临死时悲嗥一般。这 声音混在船外的波涛声中,张殷二人听来,都是暗暗心惊。 海风一阵阵从舱口中吹了进来,殷素素衣衫单薄,过了 一会,渐渐抵受不住,不禁微微颤抖。张翠山低声道:“殷姑 娘,你冷么?”殷素素道:“还好。”张翠山除下长袍,道: “你披在身上。”殷素素大是感激,说道:“不用。你自己也冷。” 张翠山道:“我不怕冷。”将长袍递在她手中。殷素素接了过 来披在肩上,感到袍上还带着张翠山身上的温暖,心头甜丝 丝的,忍不住在黑暗中嫣然微笑。 张翠山却只是在盘算脱身之计,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 “不杀谢逊,不能脱身。” 他侧耳细听,在汹涌澎湃的浪涛声中,听得谢逊鼻息凝 重,显已入睡,心想:“此人立下重誓,一生决不信人,但他 和我同卧一船,竟能安心睡去,难道他有恃无恐,不怕我下 手加害?不管如何,只好冒险一击。否则稍有迟疑,我大好 一生,便要陪着他葬送在这荒岛之上。”轻轻移身到殷素素身 旁,想在她耳畔讲一句话,哪知殷素素适于此时转过脸来。两 人两下里一凑,张翠山的嘴唇正好在她右颊上碰了一下。 张翠山大吃一惊,待要分辩此举并非自己轻薄,却又不 知如何说起。殷素素满心喜欢,将头斜靠在他的肩头,霎时 之间充满了柔情密意,但愿这船在汪洋大海中无休无止的前 驶,此情此景,百年如斯,忽觉张翠山的口唇又凑在自己耳 旁,低声道:“殷姑娘,你别见怪。”殷素素早羞得满脸如一 朵大红花一般,也低声道:“你喜欢我,我是很高兴。”她虽 然行事任xìng,杀人不眨眼,但遇到了这般儿女之情,竟也如 普天下初尝情爱滋味的妙龄姑娘一般无异,心中又惊又喜,又 慌又乱,若不是在黑暗之中,连这句话也是不敢说的。 张翠山一怔,没想到自己一句道歉,却换来了对方的真 情流露。殷素素娇艳无lún,自从初见,即对自己脉脉含情,这 时在这短短九个字中,更是表达了倾心之忱,张翠山血气方 刚,虽然以礼自持,究也不能无动于衷,只觉得她身子软软 的倚在自己肩头,淡淡幽香,阵阵送到鼻管中来,待要对她 说几句温柔的话,忽地心中一动:“张翠山,大敌当前,何以 竟如此把持不定?恩师的教训,难道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便 算她和我两情相悦,她又于我俞三哥有恩,但终究出身邪教, 行为不正,须当禀明恩师,得他老人家允可,再行媒聘,岂 能在这暗室之中,效那邪亵之行?”想到此处,身子突然坐正, 低声道:“咱们须得设法制住此人,方能脱身。” 殷素素心中正迷迷糊糊地,忽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一呆, 问道:“怎么?” 张翠山低声道:“咱们身处奇险之境,然而若于他睡梦之 中忽施暗袭,终究非大丈夫所当为。我叫醒他,跟他比拚掌 力,你立即发银针伤他。以二敌一,未免胜之不武,可是咱 们和他武功相差太远,只好占这个便宜。” 这几句话说得声细如蚊,他口唇又是紧贴在殷素素耳上 而说,哪知殷素素尚未回答,谢逊在后舱却已哈哈大笑,说 道:“你若忽施偷袭,姓谢的虽然一般不能着你道儿,总还有 一线之机,现今偏偏要甚么光明正大,保全名门正派的侠义 门风,当真是自讨苦吃了。”这个“了”字刚出口,身子晃动, 已欺到张翠山身前,挥掌拍向他胸前。 张翠山当他说话之时,早已凝聚真气,暗运功力,待他 一掌拍到,当即伸出右掌,以师门心传的“绵掌”还击,双 掌相jiāo,只嗤的一声轻响,对方掌力已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张翠山知道对方功力高出自己远甚,早已存了只守不攻、挨 得一刻便是一刻的想头。因此两人掌力互击,他手掌被击得 向后缩了八寸。这八寸之差,使他在守御上更占便宜,不论 谢逊如何运劲,一时却推不开他防御的掌力。 谢逊连催三次掌力,只觉对方的掌力比自己微弱得多,但 竟是弱而不衰,微而不竭,自己的掌力越催越猛,张翠山始 终坚持挡住。谢逊左掌一起,往张翠山头顶压落。张翠山左 臂稍曲,以一招“横架金梁”挡住。武当派的武功以绵密见 长,于各派之中可称韧力无双,两人武功虽然强弱悬殊,但 张翠山运起师传心法,谢逊在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不得。 两人相持片刻,张翠山汗下如雨,全身尽湿,暗暗焦急: “怎地殷姑娘还不出手?他此刻全力攻我,殷姑娘若以银针shè 他穴道,就算不能得手,他也非撤手防备不可,只须气息一 闪,立刻会中我掌力受伤。” 这一节谢逊也早已想到,本来预计张翠山在他双掌齐击 之下登时便会重伤,哪知他年纪轻轻,内功造诣竟自不凡,支 持到一盏茶时分居然还能不屈。两人比拚掌力,同时都注视 着殷素素的动静。张翠山气凝于胸,不敢吐气开声。谢逊却 漫不在乎,说道:“小姑娘,你还是别动手动脚的好,否则我 改掌为拳,一拳下来,你心上人全身筋脉尽皆震断。” 殷素素道:“谢前辈,我们跟着你便是,你撤了掌力罢。” 谢逊道:“张相公,你怎么说?”张翠山焦急异常,心中只是 叫:“发银针,发银针,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怎地不抓住了?” 殷素素急道:“谢前辈快撤掌力,小心我跟你拚命。” 谢逊其实也忌惮殷素素忽地以银针偷袭,船舱中地方既 窄,银针又必细小,黑暗中shè出来时只怕无影无踪,无声无 息,还真的不易抵挡,倘若立时发出凌厉拳力,将张翠山打 死,却又不愿,心想:“这小姑娘震于我的威势,不敢贸然出 手,否则处此情景之下,只怕要闹个三败俱伤。”当下说道: “你们若不起异心,我自可饶了你们xìng命。”殷素素道:“我本 就没起异心。”谢逊道:“你代他立个誓罢。”殷素素微一沉吟, 说道:“张五哥,咱们不是谢前辈的敌手,就陪着他在荒岛上 住个一年半载。以他的聪明智慧,要想通屠龙宝刀中的秘密 决非难事,我就代你立个誓罢!” 张翠山心道:“立甚么鬼誓?快发银针,快发银针!”却 苦于这句话说不出口,黑暗中又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双手 被敌掌牵住,根本就打不来手势。 殷素素听张翠山始终默不作声,便道:“我殷素素和张翠 山决意随伴谢前辈居住荒岛,直至发现屠龙刀中秘密为止。我 二人若起异心,死于刀剑之下。” 谢逊笑道:“咱们学武之人,死于刀剑之下有甚么希奇?” 殷素素一咬牙,道:“好,教我活不到二十岁!”谢逊哈 哈一笑,撤了掌力。 张翠山全身脱力,委顿在舱板之上。殷素素急忙晃亮火 折,点燃了油灯,见他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心中大急,忙 从怀中掏出手帕,给他抹去满头满脸的大汗。 谢逊笑道:“武当子弟,果然名不虚传,好生了得。” 张翠山一直怪殷素素失误良机,没发shè银针袭敌,但见 她泪光莹莹、满脸忧急之状,确是发乎至情,不由得心中感 激,叹了一口长气,待要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忽见眼前一黑, 迷迷糊糊中只听见殷素素大叫:“姓谢的,你累死了张五哥, 我跟你拚命。”谢逊却哈哈大笑。 突然之间,张翠山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但听得谢 逊、殷素素同时大叫,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 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张翠山只感全身一凉,口中鼻中全是盐水,他本来昏昏 沉沉,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 船沉了?”他不识水xìng,当即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斗然间 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但听得狂风呼啸,身周 尽是海水。他尚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猛听得谢逊喝道:“张 翠山,快到后梢去掌住了舵!”这一喝声如雷霆,虽在狂风巨 浪之中,仍然充满着说不出的威严。张翠山不假思索,纵到 后梢,只见黑影一晃,一名舟子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 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张翠山还没走到舵边,又是一个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 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砰的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这 当儿张翠山一生勤修的功夫显出了功效,双脚牢牢的站在船 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待巨浪过去,一个箭 步便窜到舵边,伸手稳稳掌住。 但听喀喇喇、喀喇喇几声猛响,却是谢逊横过狼牙棒,将 主桅和前桅先后击断。两条桅杆带着白帆,跌入海中。 但风势实在太大,这时虽只后帆吃风,那船还是歪斜倾 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谢逊竭力想收下后帆,饶是他一身 武功,遇上了这天地间风浪之威,却也束手无策,那后桅向 左横斜,帆边已碰到水面。谢逊破口大骂:“贼老天,打这鸟 风!”眼见稍有犹豫,座船便要翻转,只得提起狼牙棒,将后 桅也打断了。 三桅齐断,这船在惊涛骇浪中成了无主游魂,只有随风 飘dàng。 张翠山大叫:“殷姑娘,你在哪里?”他连叫数声,听不 到答应,叫到后来,喊声中竟带着哭音。突然间一只手攀上 他的膝头,跟着一个大浪没过了他的头顶,在海水之中,有 人紧紧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头掠过舱面,他怀中那人伸手搂住了他的头颈,柔 声道:“张五哥,你竟是这般挂念我么?”正是殷素素的声音。 张翠山大喜,右手把住了舵,伸左手紧紧反抱着她,说道: “谢天谢地!”心中惊喜jiāo集:“她好好的在这儿,没掉入海中。” 在这每一刻都可给巨浪狂涛吞没的生死边缘,他忽地发觉,自 己对殷素素的关怀,竟胜于计及自己的安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殷素素道:“张五哥,咱俩死在一块。”张翠山道:“是! 素素,咱俩死在一块。” 若在寻常境遇之下,两人正邪殊途,顾虑良多,纵有爱 恋相悦之情,也决不能霎时之间两心如一。这时候两人相拥 相抱,周围漆黑一团,船身格格格的响个不停,随时都能碎 裂,心中却感到说不出的甜蜜喜乐。张翠山和谢逊一番对击, 原已累得精疲力竭,但得殷素素的柔情一加激励,立时精神 大振,任那狂涛左右冲击,始终将舵掌得稳稳地,绝不摇晃。 船上的聋哑舟子已尽数给冲入海中,这场狂风暴雨说来 就来,事先竟无丝毫朕兆,原来是海底突然地震,带同海啸, 气流激dàng,便惹起了一场大风暴。若非谢逊和张翠山均是身 负罕有武功,如何抵挡得住?幸好那船造得分外坚固,虽然 船上的舱盖、甲板均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无恙。 头顶乌云满天,大雨如注,四下里波涛山立,这当儿怎 还分得出东南西北?其实便算分得出方向,桅樯尽折,船只 也已无法驾驶。 谢逊走到后梢,说道:“张兄弟,真有你的,让我掌舵罢。 你两个到舱里歇歇去。” 张翠山站起身来,将舵jiāo给了他,携住殷素素的手,刚 要举步,蓦地里一个巨浪飞到,将他两人冲出船舷之外。这 个浪头来得极其突兀,两人全然的猝不及防。 张翠山待得惊觉,已是身子凌空,这一落下去,脚底便 是万丈洪涛,百忙中左手一勾,抓住了殷素素的手腕,当时 心中唯有一念:“和她一齐死在大海之中,不可分离。”他左 手刚抓住殷素素的手腕,右臂已被一根绳套住,只觉身子忽 地向后飞跃,冲浪冒水,倒退回来。原来谢逊及时发觉,拾 起脚下的一根帆索,卷了他二人回船。砰砰两声,两人摔在 甲板之上。这一下死里逃生,张殷二人固大出意外,谢逊也 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脚边恰好有这么一根帆索,本事 再大十倍也难以相救了。 张翠山扶着殷素素走进舱中,船身仍是一时如上高山,片 刻间似泻深谷,但二人经过适才的危难,对这一切全已置之 度外。殷素素倚在张翠山怀中,凑在他耳边说道:“张五哥, 我俩若能不死,我要永远跟着你在一起。”张翠山心情激dàng, 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一句话,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 都要在一起。”殷素素喜悦无限,跟着说道:“天上地下,人 间海底,我俩都要永远在一起。”两人相偎相倚,心中都反而 感激这场海啸。 在谢逊心中,却是不住价的叫苦,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 对这狂风骇浪,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有听天由命,任凭 风浪随意摆布。 这场大海啸直发作了三个多时辰方始渐渐止歇。天上乌 云慢慢散开,露出星夜之光。 张翠山走到船梢,说道:“谢前辈,多谢你救我二人的xìng 命。”谢逊冷冷的道:“这话说得太早。咱三人的xìng命,有九 成九还在贼老天的手中。”张翠山一生中,从没听人在“老 天”二字之上,加上一个“贼”字,心想此人的愤世,实到 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但转念一想,这一叶孤舟飘dàng在无边大 海之上,看来多半无幸。他刚和殷素素倾心相爱,对人世正 加倍的留恋,便似刚在玉杯中尝到一滴美酒,立时便要给人 夺去,“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的意境,随着谢逊“贼老天”三 字这一骂,是更加深深的体会到了。 他叹了口气,接过谢逊手中的舵来。谢逊累了大半晚,自 到舱中休息。 殷素素坐在张翠山身旁,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顺着北 斗的斗杓,找到了北极星,只见座船顺着海流,正向北飘行, 说道:“五哥,这船是在不停的向北。”张翠山道:“是啊!最 好能折而向西,咱们便有归家乡之望。” 殷素素出了一会神,道:“若是这船无止无息的向东,不 知会到了哪里。”张翠山道:“向东是永无尽头的大海,只须 飘浮得七八天,咱们没清水喝……”殷素素初尝情滋味,如 梦如醉,不愿去想这些煞风景的事,说道:“曾听人说,东海 上有仙山,山上有长生不老的仙人,我们说不定便能上了仙 山岛,遇到了美丽的男仙女仙……”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说 道:“说不定这船飘啊流啊,到了银河之中,于是我们看见牛 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 张翠山笑道:“我们把船送给了牛郎,他想会织女时,便 可坐船渡河,不用等到一年一度的七月七日,方能相会。”殷 素素道:“将船送给了牛郎,我和你要相会时,又坐甚么船啊?” 张翠山微笑道:“天上地下,人间海底,咱俩都在一起。既然 在一起,何必渡甚么银河?”殷素素嫣然一笑,脸上更似开了 一朵花,拿着张翠山的手,轻轻抚摸。 两人柔情蜜意,充塞胸臆,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 一句话也不必说。过了良久良久,张翠山低下头来,只见殷 素素眼中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讶道:“你想起了甚么?” 殷素素低声道:“在人间,在海底,我或许能和你在一起。但 将来我二人死了,你会上天,我……我……却要入地狱。”张 翠山道:“胡说八道。” 殷素素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我这一生做的恶事太 多,胡乱杀的人不计其数。”张翠山一惊,隐隐觉得她心狠手 辣,实非自己的佳偶,可是一来倾心已深,二来在这九死一 生的大海洋中,又怎能计及日后之事?安慰她道:“以后你改 过向善,多积功德,常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殷素素默然,过了一会,忽然轻轻唱起歌来,唱的是一 曲《山坡羊》: “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 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 挨,放在油锅里去zhà。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 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 顾眼下。” 猛听得谢逊在舱中大声喝彩:“好曲子,好曲子,殷姑娘, 你比这个假仁假义的张相公,可合我心意得多了。” 殷素素道:“我和你都是恶人,将来都没好下场。” 张翠山低声道:“倘若你没好下场,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 场。” 殷素素惊喜jiāo集,只叫得一声:“五哥!”再也说不下去 了。 次日天刚黎明,谢逊用狼牙棒在船边打死了一条十来斤 的大鱼。狼牙棒上生有钩刺,用以打鱼,倒也甚是方便。三 人饿了两日。虽然生鱼甚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船上没了 清水,挤出鱼ròu中的汁液,勉强也可解渴。 海流一直向北,带着船只日夜不停的北驶。夜晚北极星 总是在船头之前闪烁,太阳总是在右舷方升起,在左舷方落 下,连续十余日,船行始终不变。 气候却一天天的寒冷起来,谢逊和张翠山内功深湛,还 可抵受得住,殷素素却一天比一天憔悴。张谢二人都将外衣 脱下来给她穿上了,仍然无济于事。张翠山瞧着她强颜欢笑, 奋勇与寒风相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眼看座船再北行数日, 殷素素非冻死不可。 哪知天无绝人之路,一日这船突然驶入了大群海豹之中。 谢逊用狼牙棒击死几头海豹,三人剥下海豹皮披在身上,宛 然是上佳的皮裘,还有海豹ròu可吃,三人都大为欢畅。 这天晚上,三人聚在船梢上聊天。殷素素笑问:“世上最 好的禽兽是甚么东西?”三人齐声笑道:“海豹!”便在此时, 只听得丁冬、丁冬数声,极是清脆动听。三人一呆,谢逊脸 色大变,说道:“浮冰!”伸狼牙棒到海中去撩了几下,果然 碰到一些坚硬的碎冰。 这一来,三人的心情立时也如寒冰,都知道这船日夜不 停的向北驶去,越北越冷,此刻海中出现小小碎冰,日后势 必满海是冰,座船一给冻住,移动不得,那便是三人毕命之 时了。 张翠山道:“《庄子逍遥游》篇有句话说:‘穷发之北 有冥海者,天池也。’咱们定是到了天池中啦。”谢逊道:“这 不是天池,是冥海。冥海者,死海也。”张翠山与殷素素相对 苦笑。 这一晚三人只是听着丁冬、丁冬,冰块互相撞击的声音, 一夜不寐。 次日上午,海上冰块已有碗口大小,撞在船上,拍拍作 响。谢逊苦笑道:“我痴心妄想,要研究这屠龙宝刀中所藏的 秘密,想不到来冰海,作冰人,当真是名副其实,作了你俩 位的冰人。”殷素素脸上一红,伸手去握住了张翠山的手。 谢逊提起屠龙刀,恨恨的道:“还是让你到龙宫中去,屠 你妈的龙去罢!”扬手便要将刀投入大海,但甫要脱手之际, 叹了口长气,终于又把宝刀放入船舱。 再向北行了四天,海面浮冰或如桌面,或如小屋,三人 已知定然无幸,索xìng不再想生死之事。当晚睡到半夜,忽听 得轰的一声巨响,船身剧烈震动。 谢逊叫道:“好得很,妙得很!撞上冰山啦!”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苦笑,随即张臂搂在一起,只觉脚 底下冰冷的海水渐渐浸上小腿,显是船底已破。只听得谢逊 叫道:“跳上冰山去,多活一天半日也是好的。贼老天要我早 死,老子偏偏跟他作对。” 张殷二人跃到船头,眼前银光闪烁,一座大冰山在月光 下发出青紫色的光芒,显得又是奇丽,又是可怖。谢逊已站 在冰山之侧的一块棱角上,伸出狼牙棒相接。殷素素伸手在 狼牙棒上一搭,和张翠山一齐跃上冰山。 船底撞破的洞孔甚大,只一顿饭时分便已沉得无影无踪。 谢逊将两块海豹皮垫在冰山之上,三人并肩坐下。这座 冰山有陆地上一个小山丘大小,一眼望去,横广二十余丈,纵 长八九丈,比原来的座船宽敞得多了,谢逊仰天清啸,说道: “在船上气闷得紧,正好在这里舒舒筋骨。”站起来在冰山上 走来走去,竟有悠然自得之意。冰山上虽然滑溜,但谢逊足 步沉稳,便如在平地上行走一般。 冰山顺着风势水流,仍是不停向北飘流。谢逊笑道:“贼 老天送了一艘大船给咱们,迎接咱们去会一会北极仙翁。”殷 素素似乎只须情郎在旁,便已心满意足,就是天塌下来也全 不萦怀。三人之中,只张翠山皱起了眉头,为这眼前的厄运 发愁。 冰山又向北飘浮了七八日。白天银冰反shè阳光,炙得三 人皮肤也焦了,眼目更是红肿发痛。于是三人每到白天,便 以海豹皮蒙头而睡,到晚上才起身捕鱼,猎取海豹。说也奇 怪,越是北行,白天越长,到后来每天几乎有十一个时辰是 白日,黑夜却是一晃即过。 张翠山和殷素素身子疲困,面目憔悴,谢逊却神情日渐 反常,眼睛中shè出异样光芒,常自指手划脚的对天咒骂,胸 中怨dú,竟自不可抑制。 一日晚间,张翠山正拥着海豹皮倚冰而卧,睡梦中忽听 得殷素素大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张翠山急跃而起,在 冰山的闪光之下,只见谢逊双手抱住了殷素素肩头,口中荷 荷而呼,发声有似野兽。张翠山这几日看到谢逊的神情古怪, 早便在暗暗担心,却没想到他竟会去侵犯殷素素,不禁惊怒 jiāo集,纵身上前,喝道:“快放手!” 谢逊yīn森森的道:“你这jiān贼,你杀了我妻子,好,我今 日扼死你妻子,也叫你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说着左手 到殷素素咽喉之中。殷素素“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张翠山惊道:“我不是你的仇人,没杀你的妻子。谢前辈, 你清醒些。我是张翠山,武当派的张翠山,不是你的仇人。” 谢逊一呆,叫道:“这女人是谁?是不是你的老婆?”张 翠山见他紧紧抓住殷素素,心中大急,说道:“她是殷姑娘, 谢前辈,她不是你仇人的妻子。” 谢逊狂叫:“管她是谁。我妻子给人害死了,我母亲给人 害死了,我要杀死天下的女人!”说着左手使劲,殷素素登时 呼吸艰难,一声也叫不出了。 张翠山见谢逊突然发疯,已属无可理喻,当下气凝右臂, 奋力挥掌往他后心拍去。谢逊左掌回过,还了一掌。张翠山 身子一晃,冰山上太过滑溜,登时一jiāo滑倒。谢逊飞起右足, 便往他腰间踢去。张翠山变招也快,手一撑,跃起身来,伸 指便点他膝盖里穴道。谢逊不等这一脚的招式使老,半途缩 回,右掌往他头顶拍落。 殷素素斜转身子,左手倏出,往谢逊头顶斩落。谢逊毫 不理会,只是使足掌力,向张翠山脑门拍去。张翠山双掌翻 起,接了他这一掌,霎时之间,胸口塞闷,一口真气几乎提 不上来。殷素素这一下斩中在谢逊的后颈,只感又韧又硬,登 时弹将出来,掌缘反而隐隐生疼。但见谢逊双目血红,如要 喷出火来,一只大手又向自己喉头来,忍不住大声尖叫。 便在此时,眼前一亮,北方映出一片奇异莫可名状的光 彩,无数奇丽绝lún的光色,在黑暗中忽伸忽缩,大片橙黄之 中夹着丝丝淡紫,忽而紫色愈深愈长,紫色之中,迸shè出一 条条金光、蓝光、绿光、红光。谢逊一惊之下,“咦”的一声 惊呼,松手放开了殷素素。张翠山也觉得手掌上的压力陡然 减轻。 谢逊背负双手,走到冰山北侧,凝目望着这片变幻的光 彩。原来他三人顺水飘流,此时已近北极,这片光彩,便是 北极奇特的北极光了。中国之人,当时从来无人得见。 张翠山挽住殷素素,两人心中兀自怦怦乱跳。 这一晚谢逊凝望北极奇光,不再有何动静。次晨光彩渐 隐,谢逊也已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醒,不知是否忘记了昨晚自己曾经发狂,言 语举止,甚是温文。 张翠山与殷素素均想:“他父母妻子都是给人害死的,也 难怪他伤心。却不知他仇人是谁?”生怕引动他疯病再发,自 是不敢提及一字。 如此过了数日,冰山不住北去。谢逊对老天爷的咒骂又 渐渐狂暴起来,偶然之间,眼光中又闪耀出野兽般的神色。张 翠山和殷素素虽然互相不提,但两人均暗自戒备,生怕他又 突然间狂xìng大发。 这一天血红的太阳停在西边海面,良久良久,始终不沉 下海去。谢逊突然跃起,指着太阳大声骂道:“连你太阳也来 欺侮我,贼太阳,鬼太阳,我若是有张硬弓,一枝长箭,嘿 嘿,一箭shè你个对穿。”突然伸手在冰上一击,拍下拳头大的 一块冰,用力向太阳掷了过去。冰块远远飞出二十来丈,落 入海中。张翠山和殷素素心下骇然,均想:“这人好大的膂力, 倘若是我,只怕一半的路程也掷不到。” 谢逊掷了一块,又是一块,直掷到七十余块,劲力始终 不衰,他见掷来掷去,跟太阳总是不知相距多远,暴跳如雷, 伸足在冰山上乱踢,只踢得冰屑纷飞。 殷素素劝道:“谢前辈,你歇歇罢,别理会这鬼太阳了。” 谢逊回过头来,眼中全是血丝,呆呆的望着她。殷素素 暗自心惊,勉强微微一笑。谢逊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来一把 将她抱住,叫道:“挤死你!挤死你!你为甚么杀死我妈妈, 杀死我的孩儿?”殷素素身上犹似套上了一个铁箍,而这铁箍 还在不断收紧。 张翠山忙伸手去扳谢逊手臂,却哪里扳得动分毫?眼看 殷素素舌头伸出,立时便要断气,只得呼的一掌,击在他背 心正中的“神道穴”上。哪知这一拳击下,如中铁石,谢逊 如野兽般呵呵而吼,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张翠山叫道:“你 再不放手,我用兵刃了!”但见他毫不理会,当即抽出判官笔, 在他手臂弯“小海穴”中重重一点。谢逊倏地回过右手,抢 过判官笔,远远掷入了海中。 殷素素但觉箍在身上的铁臂微松,忙矮身脱出了他的怀 抱。谢逊左掌斜削,径击张翠山项颈,右手却往殷素素肩头 抓去。嗤的一响,殷素素裹在身上的海豹皮被他五指硬生生 的扯下一块。张翠山知道自己若是闪避,殷素素非再给他擒 住不可,当下使一招绵掌中的“自在飞花”,想要卸去他的掌 力,岂知手掌和他掌缘微微一沾,登时感到一股极大的粘力, 再也解脱不开,只得鼓起内劲,与之相抗。 谢逊一掌制住张翠山之后,拖着他的身子,径自向殷素 素扑去。殷素素纵身跃开,她双足尚未落地,谢逊在冰上一 踢,七八粒小冰块激飞而至,都打在她右腿之上。殷素素叫 声:“啊哟!”横身摔倒。 谢逊突然发出掌力,将张翠山弹出数丈。这一下弹力极 其强劲,张翠山落下时已在冰山上的边缘,冰上甚是滑溜,他 右足稍稍一沾,扑通一声,摔入了海中。 七 谁送冰舸来仙乡 张翠山左手银钩挥出,钩住了冰山,借势跃回,心想殷 素素势必又落入谢逊掌中,不料冷冷的月光之下,但见谢逊 双手按住眼睛,发出痛苦之声,殷素素却躺在冰上。 张翠山急忙纵上扶起。殷素素低声道:“我……我打中了 他眼睛……”一句话没说完,谢逊虎吼一声,扑了过来。张 翠山抱住殷素素打了几个滚,迅即避开,但听得砰嘭、砰嘭 几声响亮,谢逊挥舞狼牙棒猛力打击冰山。他随即抛下狼牙 棒,双手捧起一大块百余斤重的冰块,侧头听了听声音,向 张殷二人掷来。 殷素素待要跃起躲闪,张翠山一按她背心,两人都藏身 在冰山的凹处,大气也不敢透一声。但见谢逊掷出冰块后,一 动也不动,显是在找寻二人藏身之所。张翠山见他双目中各 流出一缕鲜血,知道殷素素在危急之中终于shè出了银针,而 谢逊在神智昏迷下竟尔没有提防,双目中针,成了盲人。但 他听觉自仍十分灵敏,只要稍有声息,给他扑了过来,后果 难以设想,幸好海上既有浪涛,海风又响,再夹着冰块相互 撞击的叮叮当当之声,将两人的呼吸都淹没了,否则决计逃 不脱他的dú手。 谢逊听了半晌,在风涛冰撞的巨声中始终查不到两人所 在,但觉双目剧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狂怒之中 又加上惊惧,蓦地大叫一声,在冰山上一阵乱拍乱击,抓起 冰块四下乱掷,只听得砰砰之声,响不绝耳。张翠山和殷素 素相互搂住,都已吓得面无人色,无数大冰块在头顶呼呼飞 过,只须碰到一块,便即丧命。 谢逊这一阵乱跳乱掷,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张翠山二人 却如是挨了几年一般。 谢逊掷冰无效,忽然住手停掷,说道:“张相公,殷姑娘, 适才我一时胡涂,狂xìng发作,以致多有冒犯,二位不要见怪。” 这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回复了平时的神态。他说过之后,坐 在冰上,静待二人答话。 张翠山和殷素素当此情境,哪敢贸然接口?谢逊说了几 遍,听二人始终不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既 不肯见谅,那也无法。”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张翠山猛地惊觉, 当日他在王盘山岛上纵声长啸,震倒众人,发啸之前也是这 么深深的吸一口气。他双眼虽盲,啸声摧敌却绝无分别。这 时危机霎时即临,要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已然迟了,当下不 及细想,抱住殷素素便溜入了海中。 殷素素尚未明白,谢逊啸声已发。张翠山抱着她急沉而 下,寒冷彻骨的海水浸过头顶,也淹住了双耳。张翠山左手 扳住钩在冰山上的银钩,右手搂住殷素素,除了他一只左手 之外,两人身子全部没入水底,但仍是隐隐感到谢逊啸声的 威力。冰山不停的向北移动,带着他二人在水底潜行。张翠 山暗自庆幸,倘若适才失去的不是铁笔而是银钩,就算逃得 过他的啸声,也必在大海之中淹死了。 过了良久,二人伸嘴探出海面,换一口气,双耳却仍浸 在水中,直换了六七口气,谢逊的啸声方止。他这番长啸,消 耗内力甚巨,一时也感疲惫,顾不得来察看殷张二人的死活, 坐在冰块上暗自调匀内息。张翠山打个手势,两人悄悄爬上 冰山,从海豹皮上扯下绒毛,紧紧塞在耳中,总算暂且逃过 了劫难。 可是跟他共处冰山,只要发出半点声息,立时便有大祸 临头。两人愁颜相对,眼望西天,血红的夕阳仍未落入海面。 两人不知地近北极,天时大变,这些地方半年中白日不尽,另 外半年却是长夜漫漫,但觉种种怪异,宛若到了世界的尽头。 殷素素全身湿透,奇寒攻心,忍不住打战,牙关相击轻 轻的得得几声,谢逊已然听得。他纵声大吼,提起狼牙棒直 击下来。张殷二人早有防备,急忙跃开闪避,但听得砰的一 声,一棒打上冰山,击下七八块巨大冰块,飞入海中,这一 击少说也有六七百斤力道。二人相顾骇然,但见谢逊舞动狼 牙棒,闪起银光千道,直逼过来。他这狼牙棒棒身本有一丈 多长,这一舞动,威力及于四五丈远近,二人纵跃再快,也 决计逃避不掉,只有不住的向后倒退,退得几下,已到了冰 山边缘。 殷素素惊叫:“啊哟!”张翠山拉着她的手臂,双足使劲, 跃向海中。他二人身在半空,只听得砰嘭猛响,冰屑溅击到 背上,隐隐生痛。张翠山跳出时已看准一块桌面大的冰块,左 手银钩挥出,搭了上去。谢逊听得二人落海的声音,用狼牙 棒敲下冰块,不住掷来。但他双目已盲,张殷二人在海中又 继续飘动,第一块落空,此后再也投掷不中了。 冰山浮在海面上的只是全山的极小部分,水底下尚隐有 巨大冰体,但张殷二人附身其上的冰块却是谢逊从冰山上所 击下,还不到大冰山千份中的一份,因此在水流中漂浮甚速, 和谢逊所处的冰山越离越远,到得天将黑时,回头遥望,谢 逊的身子已成了一个个黑点,那大冰山却兀自闪闪发光。 二人攀着这一块冰块,只是幸得不沉而已,但身子浸在 海水之中,如何能支持长久?幸好一路向北,不久便又有一 座小小冰山出现,两人待得邻近,攀了上去。 张翠山道:“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偏又叫咱们吃这许多 苦。你身子怎样?”殷素素道:“可惜没来得及带些海豹ròu来。 你没受伤罢?”两人自管自你言我语,却不知对方说些甚么, 一怔之下,忙从耳中取出海豹绒毛,原来两人顾得逃命,浑 忘了耳中塞有物事。 两人得脱大难,心中柔情更是激增。张翠山道:“素素, 咱俩便是死在这冰山之上,也就永不分离的了。”殷素素道: “五哥,我有句话问你,你可不许骗我。倘若咱们是在陆地上, 没经过这一切危难,倘若我也是这般一心一意要嫁给你,你 也仍然要我么?” 张翠山呆了呆,伸手搔搔头皮,道:“我想咱们不会好得 这么快,而且,而且……一定会有很多阻碍波折,咱们的门 派不同……”殷素素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这么想。因此那 日你第一次和谢逊比拚掌力,我几乎想发shè银针助你,却始 终没出手。” 张翠山奇道:“是啊,那为甚么?我总当你在黑暗中瞧不 清楚,生怕误伤了我。”殷素素低声道:“不是的。假如那时 我伤了他,咱二人逃回陆地,你便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张翠山胸口一热,叫道:“素素!” 殷素素道:“或许你心中会怪我,但那时我只盼跟你在一 起,去一个没人的荒岛,长相聚会。谢逊逼咱二人同行,那 正合我的心意。”张翠山想不到她对自己相爱竟如是之深,心 中感激,柔声道:“我决不怪你,反而多谢你对我这么好。” 殷素素偎依在他怀中,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老天爷送我到这寒冰地狱中来,我是一点也不怨,只有欢喜。 我只盼这冰山不要回南,嗯,倘若有朝一日咱们终于能回去 中原,你师父定会憎厌我,我爹爹说不定要杀你……” 张翠山道:“你爹爹?”殷素素道:“我爹爹白眉鹰王殷天 正,便是天鹰教创教的教主。”张翠山道:“啊,原来如此。不 要紧,我说过跟你在一起。你爹爹再凶,也不能杀了他的亲 女婿啊。”殷素素双眼发光,脸上起了一层红晕,道:“你这 话可是真心?” 张翠山道:“我俩此刻便结为夫fù。” 当下两人一起在冰山之上跪下。张翠山朗声道:“皇天在 上,弟子张翠山今日和殷素素结为夫fù,祸福与共,始终不 负。”殷素素虔心祷祝:“老天爷保佑,愿我二人生生世世,永 为夫fù。”她顿了一顿,又道:“日后若得重回中原,小女子 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随我夫君行善,决不敢再杀一人。若 违此誓,天人共弃。” 张翠山大喜,没想到她竟会发此誓言,当即伸臂抱住了 她。两人虽被海水浸得全身皆湿,但心中暖烘烘的如沐春风。 过了良久,两人才想起一日没有饮食。张翠山提银钩守 在冰山边缘,见有游鱼游上水面,一钩而上。这一带的海鱼 为抗寒冷,特别的ròu厚多脂,虽生食甚腥,但吃了大增力气。 两人在这冰山之上,明知回归无望,倒也无忧无虑。其 时白日极长而黑夜奇短,大反寻常,已无法计算日子,也不 知太阳在海面中已升沉几回。 一日,殷素素忽见到正北方一缕黑烟冲天而起,登时吓 得脸都白了,叫道:“五哥!”伸手指着黑烟。张翠山又惊又 喜,叫道:“难道这地方竟有人烟?” 这黑烟虽然望见,其实相距甚远,冰山整整飘了一日,仍 未飘近,但黑烟越来越高,到后来竟隐隐见烟中夹有火光。 殷素素问道:“那是甚么?”张翠山摇头不答。殷素素颤 声道:“咱俩的日子到头啦!这……这是地狱门。”张翠山心 中也早已大为吃惊,安慰她道:“说不定那边住得有人,正在 放火烧山。”殷素素道:“烧山的火头哪有这么高?”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既然到了这古怪地方,一切只有听 从老天爷安排。老天爷既不让咱俩冻死,却要咱俩在大火中 烧死,那也只得由他喜欢。” 说也奇怪,两人处身其上的冰山,果是对准了那个大火 柱缓缓飘去。当时张殷二人不明其中之理,只道冥冥中自有 安排,是祸是福,一切是命该如此。却不知那火柱乃北极附 近的一座活火山,火焰喷shè,烧得山旁海水暖了。热水南流, 自然吸引南边的冰水过去补充,因此带着那冰山渐渐移近。 这冰山又飘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火山脚下,但见那火 柱周围一片青绿,竟是一个极大的岛屿。岛屿西部都是尖石 嶙峋的山峰,奇形怪样,莫可名状。张翠山走遍了大半个中 原,从未见过。他二人从未见过火山,自不知这些山峰均是 火山的熔浆千万年来堆积而成。岛东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 平野,乃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而成。该处虽然地近北极,但 因火山万年不灭,岛上气候便和长白山、黑龙江一带相似,高 山处玄冰白雪,平野上却极目青绿,苍松翠柏,高大异常,更 有诸般奇花异树,皆为中土所无。 殷素素望了半晌,突然跃起,双手抱住了张翠山的脖子 叫道:“五哥,咱俩是到了仙山啦!”张翠山心中也是喜乐充 盈,迷迷糊糊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平野上一群梅花鹿正在低 头吃草,极目四望,除了那火山有些骇人之外,周围一片平 静,绝无可怖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处。 但冰山飘到岛旁,被暖水一冲,又向外飘浮。殷素素急 叫:“糟糕,糟糕!仙人岛又去不了啦!”张翠山眼见情势不 妙,倘若不上此岛,这冰山再向别处飘流,不知何时方休?情 急中钩掌齐施,吧吧吧一阵响,打下一大块冰来。两人张手 抱住,扑通一声,跳入了海中,手脚划动,终于爬上了陆地。 那群梅花鹿见有人来,睁着圆圆的眼珠相望,显得十分 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殷素素慢慢走近,伸手在一头梅花 鹿的背上抚摸了几下,说道:“要是再有几只仙鹤,我说这便 是南极仙境了。”突然间足下一晃,倒在地上。张翠山惊叫: “素素!”抢过去yù扶时,脚下也是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只听得隆隆声响,地面摇动,却是火山又在喷火。两人 在大海中飘浮了数十日,波浪起伏,昼夜不休,这时到了陆 地,脚下反而虚浮,突然地面一动,竟致同时摔倒。 两人一惊之下,见别无异状,这才嘻嘻哈哈的站了起来。 当日疲累已极,两人便在这平原之上,大睡了四个多时辰。 醒来时太阳仍未下山,张翠山道:“咱们四下里瞧瞧,且 看有无人居,有无dú虫猛兽。”殷素素道:“你只须瞧这群梅 花鹿如此驯善,这仙人岛上定是太平得紧。”张翠山笑道: “但愿如此。可是咱们也得去拜谒一下仙人啊。” 殷素素当身在冰山之时,仍是尽量保持容颜修饰,衣衫 整齐,这时到了岛上,更细心的整理一下衣衫,又替张翠山 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发寻幽探胜。她手提长剑。张翠山失了 铁笔,折了一根坚硬的树枝代替。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自南 至北的快跑了十来里路,此时竟有大片土地可供奔驰,实是 说不出的快活。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 花。草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 也皆无害于人。 两人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西北角上一座石山,山脚下 露出一个石洞。殷素素叫道:“这地方妙得紧啊!”抢先奔了 过去。张翠山道:“小心!”一言未毕,只听得呵的一声,眼 前白影闪动,洞中冲出一头大白熊来。 那熊毛长身巨,竟和大牯牛相似。殷素素猛吃一惊,急 忙跃后。白熊人立起来,提起巨掌,便往殷素素头顶拍落。殷 素素弯过长剑,往白熊肩头削去,可是她在海上飘流久了,身 子虚弱,出手无力,这一剑虽削中了熊肩,却只轻伤皮ròu,待 得第二招回剑掠去,白熊纵身扑上,啪的一响,已将长剑打 落在地。张翠山急叫:“素素退开!”跃上去用树干横扫,正 打在白熊左前足的膝盖之处。但听得喀喇一响,树干折为两 截,白熊的左足却也折断了。白熊受此重伤,只痛得大声吼 叫,声震山谷,猛向张翠山扑将过来。 张翠山双足一点,使出“梯云纵”轻功,纵起丈余,使 一招“争”字诀中的一下直钩,将银钩在半空中疾挥下来,正 中白熊的太阳穴。这一招劲力甚大,银钩钩入数寸。那白熊 惊天动地般大吼一声,拖得张翠山银钩脱手,在地下翻了几 个转身,仰天而毙。 殷素素拍手笑道:“好轻功,好钩法!”一言甫毕,猛听 得张翠山叫道:“快跳过来!”殷素素听他呼声中颇有惊惶之 意,不暇询问,向前一窜,直扑到他怀里,回过头来,不禁 “啊”的一声惊呼。原来她身后又站着一头大白熊,张牙舞爪, 狰狞可怖。 张翠山手中没了兵刃,忙拉了殷素素跃上一株大松树。那 白熊在树下团团转动,不时仰头吼叫。张翠山折下了一根松 枝,对准白熊的右眼甩了下去,波的一声轻响,树枝入眼。那 熊痛得大叫,便yù扑上树来。张翠山从殷素素手中接过长剑, 对准熊头,运劲摔将下去。噗的一声,长剑没入了大半,那 熊慢慢软倒,死在树下。 张翠山道:“不知洞中还有熊没有。”捡起几块石头投进 洞内,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于是当先进洞。殷素素紧跟在 后。但见山洞极是宽敞,有八九丈纵深,中间透入一线天光, 宛似天窗一般。洞中有不少白熊残余食物,鱼ròu鱼骨,甚是 腥臭。殷素素掩鼻道:“此间好却是好,便是太臭。”张翠山 道:“只须日日打扫洗刷,过得十天半月,便不臭了。” 殷素素想起从此要和他在这岛上长相厮守,岁月无尽,以 迄老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 张翠山出洞来折下树枝,扎成一把大扫帚,将洞中秽物 清扫出去。殷素素也帮着收拾。待得打扫干净,秽气仍是不 除。殷素素道:“附近若有溪水冲洗一番便好了。海水虽多, 可惜没盛水的提桶。”张翠山道:“我有法子。”到山yīn寒冷之 处搬了几块大冰,放在洞中的高岩上。殷素素拍掌叫道:“好 主意!”冰块慢慢融化成水,流出洞去,便似以水冲洗一般, 只是十分缓慢而已。 张翠山在洞中清洗。殷素素用长剑剥切两头白熊,割成 条块。当地虽有火山,但究在极北,仍是十分寒冷,熊ròu旁 放以冰块,看来累月不腐。殷素素叹道:“人心苦不足,既得 陇,又望蜀,咱们若有火种,烧烤一只熊掌吃吃,那可有多 美。”又道:“只怕洞中的冰块老是不融,冲不去腥臭。”张翠 山望着火山口喷出来的火焰,道:“火是有的,就可惜火太大 了,慢慢想个法儿,总能取它过来。” 当晚两人饱餐一顿熊脑,便在树上安睡。睡梦中仍如身 处大海中的冰山之上,随着波浪起伏颠簸,其实却是风动树 枝。 次日殷素素还没睁开眼来,便说:“好香,好香!”翻身 下树,但觉阵阵清香,从树下一大丛不知名的花朵上传出。殷 素素喜道:“洞前有这许多香花,那可真妙极了。” 张翠山道:“素素,你且慢高兴,有一件事跟你说。”殷 素素见他脸色郑重,不禁一怔,道:“甚么?”张翠山道:“我 想出了取火的法子。”殷素素笑道:“啊,你这坏蛋,我还道 是甚么不好的事呢。甚么法子?快说,快说!” 张翠山道:“火山口火焰太大,无法走近,只怕走到数十 丈外,人已烤焦了。咱们用树皮搓一条长绳,晒得干了,然 后……”殷素素拍手道:“好法子!好法子!然后绳上缚一块 石子,向火山口抛去,火焰烧着绳子,便引了下来。” 两人生食已久,急yù得火,当下说做便做,以整整两天 时光,搓了一条百余丈长的绳子,又晒了一天,第四天便向 火山口进发。 那火山口望去不远,走起来却有四十余里。两人越走越 热,先脱去海豹皮的皮裘,到后来只穿单衫也有些顶受不住, 又行里许,两人口干舌燥,遍身大汗,但见身旁已无一株树 木花草,只余光秃秃、黄焦焦的岩石。 张翠山肩上负着长绳,瞥眼见殷素素几根长发的发脚因 受热而鬈曲起来,心下怜惜,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独 自上去罢。”殷素素嗔道:“你再说这些话,我可从此不理你 啦。最多咱们一辈子没火种,一辈子吃生ròu,又有甚么大不 了的?”张翠山微微一笑。 又走里许,两人都已气喘如牛。张翠山虽然内功精湛,也 已给蒸得金星乱冒,头脑中嗡嗡作声,说道:“好,咱们便在 这里将绳子掷了上去,若是接不上火种,那就……那就 ……”殷素素笑道:“那就是老天爷叫咱俩做一对茹毛饮血的 野人夫妻……”说到这里,身子一晃,险些晕倒,忙抓住张 翠山的肩头,这才站稳。张翠山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子,缚在 长绳一端,提气向前奔出数丈,喝一声:“去!”使力掷了出 去。 但见石去如矢,将那绳子拉得笔直,远远的落了下去。可 是十余丈外虽比张殷二人立足处又热了些,仍是距火山口极 远,未必便能点燃绳端。两人等了良久,只热得眼中如要bào 出火来,那长绳却是连青烟也没冒出半点。张翠山叹了口气, 说道:“古人钻木取火,击石取火,都是有的,咱们回去慢慢 再试罢!这个掷绳取火的法子可不管用。” 殷素素道:“这法子虽然不行。但绳子已烤得干透。咱们 找几块火石,用剑来打火试试。”张翠山道:“也说得是。”拉 回长绳,解松绳头,劈成细丝。火山附近遍地燧石,拾过一 块燧石,平剑击打,登时bào出几星火花,飞上了绳丝,试到 十来次时,终于点着了火。 两人喜得相拥大叫。那烤焦的长绳便是现成的火炬,两 人各持一根火炬,喜气洋洋的回到熊洞。殷素素堆积柴草,生 起火来。 既有火种,一切全好办了,融冰成水,烤ròu为炙。两人 自船破以来,从未吃过一顿热食,这时第一口咬到脂香四溢 的熊ròu时,真是险些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 当晚熊洞之中,花香流动,火光映壁。两人结成夫妻以 来,至此方始有洞房春暖之乐。 次日清晨,张翠山走出洞来,抬头远眺,正自心旷神怡, 蓦地里见远处海边岩石之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人却不是谢逊是谁?张翠山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实 指望和殷素素经历一番大难之后,在岛上便此安居,哪知又 闯来了这个魔头。霎时之间,他便如变成了石像,呆立不敢 稍动。但见谢逊脚步蹒跚,摇摇晃晃的向内陆走来。显是他 眼瞎之后,无法捕鱼猎豹,直饿到如今。他走出数丈,脚下 一个踉跄,向前摔倒,直挺挺的伏在地下。 张翠山返身入洞,殷素素娇声道:“五哥……你……”但 见他脸色郑重,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张翠山道:“那姓谢的也 来啦!”殷素素吓了一跳,低声道:“他瞧见你了吗?”随即想 起谢逊眼睛已瞎,惊惶之意稍减,说道:“咱们两个亮眼之人, 难道对付不了一个瞎子?”张翠山点了点头,道:“他饿得晕 了过去啦。”殷素素道:“瞧瞧去!”从衣袖上撕下四根布条, 在张翠山耳中塞了两条,自己耳中塞了两条,右手提了长剑, 左手扣了几枚银针,一同走出洞去。 两人走到离谢逊七八丈处,张翠山朗声道:“谢前辈,可 要吃些食物?”谢逊斗然间听到人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 随即辨出是张翠山的声音,脸上又罩了一层yīn影,隔了良久, 才点了点头。张翠山回洞拿了一大块昨晚吃剩下来的熟熊ròu, 远远掷去,说道:“请接着。”谢逊撑起身子,听风辨物,伸 手抓住,慢慢的咬了一口。 张翠山见他生龙活虎般的一条大汉,竟给饥饿折磨得如 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情。殷素素心中却是另一个念 头:“五哥也忒煞滥好人,让他饿死了,岂不手脚干净?这番 救活了他,日后只怕麻烦无穷,说不定我两人的xìng命还得送 在他的手下。”但想自己立过重誓,决意跟着张翠山做好人, 心中虽起不必救人之念,却不说出口来。 谢逊吃了半块熊ròu,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张翠山在他身 旁升了一个火堆。 谢逊直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转醒,问道:“这是甚么地 方?”张殷二人守在他身旁,见他坐起开口,便各取出塞在右 耳中的布条,以便听他说些甚么,但两人的右手都离耳畔不 过数寸,只要一见情势不对,立即伸手塞耳,左耳中的布条 却不取出。张翠山道:“这是极北之处一个无人荒岛。” 谢逊“嗯”了一声,霎时之间,心中兴起了数不尽的念 头,呆了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回不去了!”张翠 山道:“那得瞧老天爷的意旨了。”谢逊破口骂道:“甚么老天 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摸索着坐在一块石上,又咬起 熊ròu来,问道:“你们要拿我怎样?” 张翠山望着殷素素,等她说话。殷素素却打个手势,意 思说一切听凭你的主意。 张翠山微一沉吟,朗声道:“谢前辈,我夫妻俩……”谢 逊点头道:“嗯,成了夫妻啦。”殷素素脸上一红,却颇有得 意之色,说道:“那也可说是你做的媒人,须得多谢你撮成。” 谢逊哼了一声,道:“你夫妻俩怎么样?”张翠山道:“我们shè 瞎了你的眼睛,自是万分过意不去,不过事已如此,千言万 语的致歉也是无用。既是天意要让咱们共处孤岛,说不定这 一辈子再也难回中土,我二人便好好的奉养你一辈子。” 谢逊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只得如此。”张翠山道:“我 夫妻俩情深意重,同生共死,前辈倘若狂病再发,害了我夫 妻任谁一人,另一人决然不能独活。”谢逊道:“你要跟我说, 你两人倘若死了,我瞎了眼睛,在这荒岛上也就活不成?”张 翠山道:“正是!”谢逊道:“既然如此,你们左耳之中何必再 塞着布片?”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而笑,将左耳中的布条也都取了出 来,心下却均骇然:“此人眼睛虽瞎,耳音之灵,几乎到了能 以耳代目的地步,再加上聪明机智,料事如神。倘若不是在 此事事希奇古怪的极北岛上,他未必须靠我二人供养。” 张翠山请谢逊为这荒岛取个名字。谢逊道:“这岛上既有 万载玄冰,又有终古不灭的火窟,便称之为冰火岛罢。” 自此三人便在冰火岛上住了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离熊 洞半里之处,另有一个较小的山洞。张殷二人将之布置成为 一间居室,供谢逊居住。张殷夫fù捕鱼打猎之余,烧陶作碗, 堆土为灶,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 谢逊也从不和两人罗唆,只是捧着那把屠龙宝刀,低头 冥思。张殷二人有时见他可怜,劝他不必再苦思刀中秘密。谢 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我岂不知便是寻到了刀中秘密,在这荒岛之上又有何 用?只是无所事事,这日子却又如何打发?”两人听他说得有 理,也就不再相劝。 忽忽数月,有一日,夫fù俩携手向岛北漫游,原来这岛 方圆极广,延伸至北,不知尽头,走出二十余里,只见一片 浓密的丛林,老树参天,yīn森森的遮天蔽日。张翠山有意进 林一探,殷素素胆怯起来,说道:“别要林中有甚么古怪,咱 们回去罢。” 张翠山微觉奇怪,心想:“素素向来好事,怎地近来却懒 洋洋地,甚么事也提不起兴致来?”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问 道:“你身子好吗?可有甚么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间满脸通 红,低声道:“没甚么。”张翠山见她神情奇特,连连追问。殷 素素似笑非笑的道:“老天爷见咱们太过寂寞,再派一个人来, 要让大伙儿热闹热闹。”张翠山一怔之下,大喜过望,叫道: “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声些,别让人家听见了。”说 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荒林寂寂,哪里还 有第三个人在? 天候嬗变,这时日渐短而夜渐长,到后来每日只有两个 多时辰是白天,气候也转得极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后甚 感疲懒,但一切烹饪、缝补等务,仍是勉力而行。 这一晚她十月怀胎将满,熊洞中升了火,夫妻俩偎倚在 一起闲谈。殷素素道:“你说咱们生个男孩呢还是女孩?”张 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 “不,我喜欢是个男孩子。你先给他取定个名字罢!” 张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却不言语。殷素素道:“这 几天你有甚么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张翠山道:“没 甚么。想是要做爸爸了,欢喜得胡里胡涂啦!” 他这几句话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间眼角,隐隐带有忧色。 殷素素柔声道:“五哥,你瞒着我,只有更增我的忧心。你瞧 出甚么事不对了?”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瞎疑心。我瞧谢前辈这 几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素素“啊”的一声,道:“我也早 见到了。他脸色越来越凶狠,似乎又要发狂。”张翠山点了点 头,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龙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烦恼。” 殷素素泪眼盈盈,说道:“本来咱俩拚着跟他同归于尽,那也 没甚么。但是……但是……” 张翠山搂着她肩膀,安慰道:“你说得不错,咱们有了孩 子,不能再跟他拚命。他好好的便罢,要是行凶作恶,咱们 只得将他杀了。谅他瞎着双眼,终究奈何咱们不得。” 殷素素自从怀了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仁善起来,从 前做闺女时一口气杀几十个人也毫不在意,这时便是杀一头 野兽也觉不忍。有一次张翠山捕了一头母鹿,一头小鹿直跟 到熊洞中来,殷素素定要他将母鹿放了,宁可大家吃些野果, 挨过两天。这时听到张翠山说要杀了谢逊,不禁身子一颤。 她偎倚在张翠山怀里,这么微微一颤,张翠山登时便觉 察了,向着她神色温柔的一笑,说道:“但愿他不发狂。可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殷素素道:“不错,倘 若他真的发起狂来,却怎生制他?咱们给他食物时做些手脚, 看能找到甚么dú物……不,不,他不一定会发狂的,说不定 只是咱俩瞎疑心。” 张翠山道:“我有个计较。咱俩从明儿起,移到内洞去住, 却在外洞掘个深坑,上面铺以皮毛软泥。”殷素素道:“这法 子好却是好,不过你每日要出外打猎,倘若他在外面行凶 ……”张翠山道:“我一人容易逃走,只要见情势不对,便往 危崖峭壁上窜去。他瞎了双眼,如何追得我上?” 第二日一早,张翠山便在外洞中挖掘深坑,只是没铁铲 锄头,只得捡些形状合适的树枝当作木扒,实是事倍功半。好 在他内力浑厚,辛苦了七天,已挖了三丈来深。眼见谢逊的 神气越来越不对,时时拿着屠龙刀狂挥狂舞,张翠山加紧挖 掘,预计挖到五丈深时,便在坑底周围chā上削尖的木棒。这 深坑底窄口广,他不进来侵犯殷素素便罢,只要踏进熊洞,非 摔落去不可,更在坑边堆了不少大石,只待他落入坑中,便 投石砸打。 这日午后,谢逊在熊洞外数丈处来回徘徊。张翠山不敢 动工,生怕他听得声响,起了疑心,但也不敢出外打猎,只 是守在洞旁,瞧着他的动静。但听得谢逊不住口的咒骂,从 老天骂起,直骂到西方佛祖,东海观音,天上玉皇,地下阎 罗,再自三皇五帝骂起,尧舜禹汤,秦皇唐宗,文则孔孟,武 则关岳,不论哪一个大圣贤大英雄,全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逊胸中颇有才学,这一番咒骂,张翠山倒也听得甚有趣味。 突然之间,谢逊骂起武林人物来,自华佗创设五禽之戏 起,少林派达摩老祖,岳武穆神拳散手,全给他骂得一文不 值。可是他倒也非一味谩骂,于每家每派的缺点所在却也确 有真知灼见,贬斥之际,往往一针见血。只听他自唐而宋,逐 步骂到了南宋末年的东邪、西dú、南帝、北丐、中神通,骂 到了郭靖、杨过,猛地里骂到了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 他辱骂旁人,那也罢了,这时大骂张三丰,张翠山如何 不怒?正要反唇相讥,谢逊突然大吼:“张三丰不是东西,他 的弟子张翠山更加不是东西,让我捏死他的老婆再说!”纵身 一跃,掠过张翠山身旁,奔进熊洞。 张翠山急忙跟进,只听得喀的一声,谢逊已跌入坑中。可 是坑底未装尖刺,他虽摔下,并没受伤,只是出其不意,大 吃了一惊。张翠山顺手抓过挖土的树枝,见谢逊从坑中窜将 上来,兜头一下,猛击下去。谢逊听得风声,左手翻转,已 抓住了树枝,用力向里一夺。张翠山把捏不定,树枝脱手,这 一夺劲力好大,他虎口震裂,掌心也给树皮擦得满是鲜血。谢 逊跟着这一夺之势,又堕入了坑底。 其时殷素素即将临盆,已腹痛了半日,她先前见谢逊逗 留洞口不去,不敢和丈夫说知此事,只怕给谢逊听到了,他 少了一层顾忌,更会及早发难。这时见情势危急,顾不得腹 痛如绞,抓起枕边长剑向张翠山掷去。 张翠山抓住剑柄,暗想:“此人武功高我太多,他再窜上 来时,我出剑劈刺,仍是非给他夺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 想起:“他双目已盲,所以能夺我兵刃,全仗我兵刃劈风之声, 才知我的招势去向。” 他刚想到此节,谢逊哈哈一笑,又纵跃而上。张翠山看 准他窜上的来路,以剑尖对住他脑门,紧握不动。谢逊这一 纵跃,势道极猛,正是以自己脑袋碰到剑尖上去,长剑既然 纹丝不动,绝无声息,他武功再好,如何能够知晓?只听得 擦的一声响,谢逊一声大吼,长剑已刺入额头,深入寸许。总 算他应变奇速,剑尖一碰到顶门,立即将头向后一仰,同时 急使“千斤坠”的功夫,落入坑底。只要他变招迟得一霎之 间,剑尖从脑门直刺进去,立时便即毙命。饶是如此,头上 也已重伤,血流披面,长剑chā在他额头,不住颤动。 谢逊拔出长剑,撕下衣襟裹住伤口,脑中一阵晕眩,自 知受伤不轻,他狂xìng已发,从腰间拔出屠龙刀急速舞动,护 住了顶门,第三度跃上。张翠山举起大石,对准他不住投去, 却均被屠龙刀砸开,但见刀花如雪,寒光闪闪,谢逊跃出深 坑,直欺过来,张翠山一步步退避,心中一酸,想起今日和 殷素素同时毕命,竟不能见一眼那未出世的孩儿。 谢逊防他和殷素素从自己身旁逸出,一出了熊洞,那便 追赶不上,当下右手宝刀,左手长剑,使动大开大阖的招数, 将两丈方圆之内尽数封住,料想张殷二人再也无法逃走。 蓦地里“哇”的一声,内洞中传出一响婴儿的哭声。谢 逊大吃一惊,立时停步,只听那婴儿不住啼哭。 张翠山和殷素素知道大难临头,竟一眼也不再去瞧谢逊, 两对眼睛都凝视着这初生的婴儿,那是个男孩,手足不住扭 动,大声哭喊。张殷二人知道只要谢逊这一刀下来,夫妻俩 连着婴儿便同时送命。二人一句话不说,目光竟不稍斜,心 中暗暗感激老天,终究让自己夫fù此生能见到婴儿,能多看 得一霎,便是多享一份福气。夫妻俩这时已心满意足,不再 去想自己的命运,能保得婴儿不死,自是最好,但明知绝无 可能,因此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转。 只听得婴儿不住大声哭嚷,突然之间,谢逊良知激发,狂 xìng登去,头脑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全家被害之时,妻子刚正 生了孩子不久,那婴儿终于也难逃敌人dú手。这几声婴儿的 啼哭,使他回忆起许许多多往事:夫妻的恩爱,敌人的凶残, 无辜婴儿被敌人摔在地上成为一团血ròu模糊,自己苦心孤诣、 竭尽全力,还是无法报仇,虽然得了屠龙刀,刀中的秘密却 总是不能查明……他站着呆呆出神,一时温颜欢笑,一时咬 牙切齿。 在这一瞬之前,三人都正面临生死关头,但自婴儿的第 一声啼哭起,三个人突然都全神贯注于婴儿身上。 谢逊忽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张翠山道:“是个男孩。” 谢逊道:“很好。剪了脐带没有?”张翠山道:“要剪脐带吗? 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谢逊倒转长剑,将剑柄递了过去。张翠山接过长剑,割 断了婴儿的脐带,这时方始想起,谢逊已然迫近身边,可是 他居然并不动手,心中奇怪,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谢逊脸 上充满关切之情,竟似要chā手相助一般。 殷素素声音微弱,道:“让我来抱。”张翠山抱起婴儿,送 入她怀里。谢逊又道:“你有没烧了热水,给婴儿洗一个澡?” 张翠山失声一笑,道:“我真胡涂啦,甚么也没预备,这爸爸 可没用之极。”说着便要奔出去烧水,但只迈出一步,见谢逊 铁塔一般巨大的身形便在婴儿之前,心下蓦地一凛。谢逊却 道:“你陪着夫人孩子,我去烧水。”将屠龙刀往腰间一chā,便 奔出洞去,经过深坑时轻轻纵身一跃,横越而过。 过了一阵,谢逊果真用陶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张翠山 便替婴儿洗澡。谢逊听得婴儿哭声洪亮,问道:“孩儿像妈妈 呢还是像爸爸?”张翠山微笑道:“还是像妈妈多些,不大肥, 是张瓜子脸。”谢逊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他长大之后,多 福多寿,少受苦难。”殷素素道:“谢前辈,你说孩子的长相 不好么?”谢逊道:“不是的。只是孩子像你,那就太过俊美, 只怕福泽不厚,将来chéng rén后入世,或会多遭灾厄。”张翠山笑 道:“前辈想得太远了,咱四人处身极北荒岛,这孩子自也是 终老是乡,哪还有甚么重入人世之事?” 殷素素急道:“不,不!咱们可以不回去,这孩子难道也 让他孤苦伶仃的一辈子留在这岛上?几十年之后,我们三人 都死了,谁来伴他?他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她自幼禀 受父xìng,在天鹰教中耳濡目染,所见所闻皆是极尽残酷恶dú 之事,因之向来行事狠辣,习以为常,自与张翠山结成夫fù, 逐步向善,这一日做了母亲,心中慈爱沛然而生,竟全心全 意的为孩子打算起来。 张翠山向她凄然望了一眼,伸手抚摸她头发,心道:“这 荒岛与中土相距万里,却如何能够回去?”但不忍伤爱妻之心, 此言并不出口。 谢逊忽道:“张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但如何能使这孩子老死荒岛,享不到半点人世的欢乐?张夫 人,咱三人终当穷智竭力,使孩子得归中土。” 殷素素大喜,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张翠山忙伸手相扶,惊 道:“素素,你干甚么?快好好躺着。”殷素素道:“不,五哥, 咱俩一起给谢前辈磕几个头,感谢他这番大恩大德。” 谢逊摇手道:“不用,不用。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张 翠山道:“还没有。前辈学问渊博,请给他取个名字罢!”谢 逊沉吟道:“嗯,得取个好名字,让我好好来想一个。” 殷素素忽然想起:“难得这怪人如此喜爱这孩子,他若将 孩儿视若己子,那么孩儿在这岛上就再不愁他加害,纵然他 狂xìng发作,也不致骤下dú手。”说道:“谢前辈,我为这孩儿 求你一件事,务恳不要推却。”谢逊道:“甚么?” 殷素素道:“你收了这孩子做义子罢!让他长大了,对你 当亲生父亲一般奉养。得你照料,这孩儿一生不会吃人家的 亏。五哥,你说好不好?”张翠山明白妻子的苦心,说道: “妙极,妙极!谢前辈,请你不弃,俯允我夫fù的求恳。” 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子给人一把摔死了,成了 血ròu模糊的一团,你们瞧见了没有?”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 眼,觉得他言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不由 得心中恻然。谢逊又道:“我那孩子如果不死,今年有十八岁 了。我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甚 么武当七侠。”这几句话凄凉之中带着几分狂傲,但自负之中 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觉都油然而起悔 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的双目,咱们四人在此荒岛 隐居,无忧无虑,岂不是好?” 三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儿作为义 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谢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 “你肯让他姓谢?我那个死去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名叫谢无忌。”张翠山 道:“如果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叫作谢无忌。” 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说过了后悔,说道:“你们把 亲生孩儿给了我,那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 姓张姓谢,咱们一般的爱他。日后他孝顺双亲,敬爱义父,不 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你说可好?”殷素素微一迟疑, 说道:“你说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宜 了他。” 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 咱们一笔勾消。谢逊虽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 教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毛狮王 谢逊。” 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给 人摔成一团ròu浆,自己的孩子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 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他对这孩儿必极疼爱,孩儿将来 定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 有益,一切全肯牺牲,抱了孩子,说道:“你要抱抱他吗?” 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 臂发颤,说道:“你……你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 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甚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极了孩 子。殷素素微笑道:“只要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将来孩子大 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罢。” 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儿哭得极响,道: “孩子饿了,你喂他吃nǎi罢!我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 殷素素便当着他哺rǔ也没甚么,但他发狂时粗暴已极,这时 却文质彬彬,竟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 人,再这样前辈后辈的,岂不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xìng 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是前 辈高人,我夫fù跟你身分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 “呸,你是学武之人,却也这般迂腐起来?五弟、五妹,你们 叫我大哥不叫?”殷素素笑道:“我先叫你大哥,咱们是拜把 子的兄妹。他若再叫你前辈,我也成了他的前辈啦!”张翠山 道:“既是如此,小弟惟大哥之命是从。”殷素素道:“咱们先 就这么说定,过几天等我起得身了,再来祭告天地,行拜义 父、拜义兄之礼。”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终身不渝,又 何必祭天拜地?这贼老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我谢逊最是 恨他不过。”说着扬长出洞,只听得他在旷野上纵声大笑,显 是开心之极。张殷两人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欢 喜。 自此三人全心全意的抚育孩子。谢逊少年时原是猎户,他 号称“金毛狮王”,驯兽捕生之技,天下无双,张翠山详述岛 上多处地形,谢逊在他指引下走了一遍,便即记住。自此捕 鹿杀熊,便由谢逊一力承担。 数年弹指即过,三个人在岛上相安无事。那孩子百病不 生,长得甚是壮健。三人中倒似谢逊对他最是疼爱,有时孩 子太过顽皮,张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责打,每次都是谢逊从中 拦住。如此数次,孩子便恃他作为靠山,逢到父母发怒,总 是奔到义父处求救。张殷二人往往摇头苦笑,说孩子给大哥 宠坏了。 到无忌四岁时,殷素素教他识字。五岁生日那天,张翠 山道:“大哥,孩子可以学武啦,从今天起你来教,好不好?” 谢逊摇头:“不成,我的武功太深,孩子无法领悟。还是你传 他武当心法。等他到八岁时,我再来教他。教得两年,你们 便可回去啦!” 殷素素奇道:“你说我们可以回去?回中土去?” 谢逊道:“这几年来我日日留心岛上的风向水流,每年黑 夜最长之时,总是刮北风,数十昼夜不停。咱们可以扎个大 木排,装上风帆,乘着北风,不停向南,要是贼老天不来横 加捣蛋,说不定你们便可回归中土。”殷素素道:“我们?难 道你不一起去么?”谢逊道:“我瞎了双眼,回到中土做甚么?” 殷素素道:“你便不去,咱们却决不容你独自留着。孩子也不 肯啊,没了义父,谁来疼他?”谢逊叹道:“我得能疼他十年, 已经足够了。贼老天总是跟我捣乱,这孩子倘若陪我的时候 太多,只怕贼老天迁怒于他,会有横祸加身。”殷素素打了个 寒噤,但想这是他随口说说的事,也没放在心上。 张翠山传授孩子的是扎根基的内功,心想孩子年幼,只 须健体强身,便已足够,在这荒岛之上,决不会和谁动手打 架。谢逊虽说过南归中土的话,但他此后不再提起,看来也 是一时兴到之言,不能作准。 到第八年上,谢逊果然要无忌跟他学练武功。传授之时 他没叫张殷二人旁观,他夫fù便遵依武林中的严规,远远避 开,对无忌的武功进境,也不加考查,信得过谢逊所授,定 是高明异常的绝学。 岛上无事可纪,日月去似流水,转眼又是一年有余。 自无忌出世后,谢逊心灵有了寄托,再也不去理会那屠 龙宝刀。有一晚张翠山偶尔失眠,半夜中出来散步,月光下 只见谢逊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却捧着那柄屠龙宝刀, 正自低头沉思。张翠山吃了一惊,待要避开,谢逊已听到他 的脚步声,说道:“五弟,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八个字, 看来终是虚妄。”张翠山走近身去,说道:“武林中荒诞之说 甚多。大哥这等聪明才智,如何对这宝刀之说,始终念念不 忘?”谢逊道:“你有所不知,我曾听少林派一位有道高僧空 见大师说过此事。” 张翠山道:“啊,空见大师。听说他是少林派掌门人空闻 大师的师兄啊,他逝世已久了。”谢逊点头道:“不错,空见 已经死了,是我打死的。”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江湖上有两 句话说道:“少林神僧,见闻智xìng”,那是指当今少林派四位 武功最高的和尚空见、空闻、空智、空xìng四人而言,后来听 说空见大师得病逝世,想不到竟是谢逊打死的。 谢逊叹了口气,说道:“空见这人固执得很,他竟然只挨 我打,始终不肯还手,我打了他一十三拳,终于将他打死了。” 张翠山更是骇然,心想:“能挨得起大哥一拳一脚而不死 的,已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这位少林神僧竟能连挨他一十 三拳,身子之坚,那是远胜铁石了。” 但见谢逊神色凄然,脸上颇有悔意,料想这事之中,定 是隐藏着一件极大的过节,他自与谢逊结义以来,八年中共 处荒岛,情好弥笃,但他对这位义兄,敬重之中总是带着三 分惧意,生怕引得他忆及昔日恨事,当下也不敢多问。 却听谢逊说道:“我生平心中钦服之人,寥寥可数。尊师 张zhēn rén我虽久仰其名,但无缘识荆。这位空见大师,实是一 位高僧。他武功上的名气虽不及他师弟空智、空xìng,但依我 之见,空智、空xìng一定及不上他老人家。” 张翠山以往听他畅论当世人物,大都不值一哂,能得他 骂上几句,已算是第一流的人物,要他赞上一字,真是难上 加难,想不到他提及空见大师时竟然如此钦迟,不禁颇感意 外,说道:“想是他老人家隐居清修,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 武学上的造诣少有人知。” 谢逊仰头向天,呆呆出神,自言自语的道:“可惜可惜, 这样一位武林中盖世奇士,竟给我一十三拳活活的打死了。他 武功虽高,实是迂得厉害。倘若当时他还手跟我放对,我谢 逊焉能活到今日?”张翠山道:“难道这位高僧的武功修为,竟 比大哥还要深厚么?” 谢逊道:“我怎能跟他相比?差得远了,差得远了!简直 是天差地远!”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神情和语气之中充满了不 禁敬仰钦佩之情。 张翠山大奇,心中微有不信,自忖恩师张三丰的武学举 世所罕有,但和谢逊相较,恐怕也只能胜他半筹,倘若空见 大师当真高出谢逊甚多,说得上“天差地远”,岂不是将自己 恩师也比下去了?但素知谢逊的名字中虽有一个“逊”字,xìng 子却极是倨傲,倘若那人的武功不是真的强胜于他,他也决 计不肯服输。 谢逊似是猜中了他的心意,说道:“你不信么?好,你去 叫无忌出来,我说一个故事给他听。”张翠山心想三更半夜的, 无忌早已睡熟,去叫醒他听故事,对孩子实无益处,但既是 大哥有命,却也不便违拗,于是回到熊洞,叫醒了儿子。无 忌听说义父要讲故事,大声叫好,登时将殷素素也吵醒了。三 人一起出来,坐在谢逊身旁。 谢逊道:“孩子,不久你就要回归中土……”无忌奇道: “甚么回归中土?” 谢逊将手挥了挥,叫他别打断自己的话头,续道:“要是 咱们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或是飘得无影无踪,那也罢了,一 切休提。但若真的能回中土,我跟你说,世上人心险恶,谁 都不要相信。除了父母之外,谁都会存着害你的心思。就可 惜年轻时没人跟我说这番话。唉,便是说了,当时我也不会 相信。 “我在十岁那一年,因意外机缘,拜在一个武功极高之人 的门下学艺。我师父见我资质不差,对我青眼有加,将他的 绝艺倾囊以授。我师徒情若父子,五弟,当时我对我师父的 敬爱仰慕,大概跟你对尊师没差分毫。我在二十三岁那年离 开师门,远赴西域,结jiāo了一群大有来历的朋友,蒙他们瞧 得起我,当我兄弟相待。五妹,令尊白眉鹰王,就在那时跟 我结jiāo的。后来我娶妻生子,一家人融融泄泄,过得极是快 活。 “在我二十八岁那年上,我师父到我家来盘桓数日,我自 是高兴得了不得,全家竭诚款待,我师父空闲下来,又指点 我的功夫。哪知这位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竟是人面兽心,在 七月十五日那日酒后,忽对我妻施行强暴……” 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啊”的一声,师jiān徒妻之事,武 林之中从所未闻,那可是天人共愤的大恶事。 谢逊续道:“我妻子大声呼救,我父亲闻声闯进房中,我 师父见事情败露,一拳将我父亲打死了,跟着又打死了我母 亲,将我甫满周岁的儿子谢无忌……” 无忌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奇道:“谢无忌?” 张翠山斥道:“别多口!听义父说话。”谢逊道:“是啊, 我那亲生孩儿跟你名字一样,也叫谢无忌,我师父抓起了他, 将他摔成血ròu模糊的一团。” 无忌忍不住又问:“义父,他……他还能活么?”谢逊凄 然摇头,说道:“不能活了,不能活了!”殷素素向儿子摇了 摇手,叫他不可再问。 谢逊出神半晌,才道:“那时我瞧见这等情景,吓得呆了, 心中一片迷惘,不知如何对付我这位生平最敬爱的恩师,突 然间他一拳打向我的胸口,我胡里胡涂的也没想到抵挡,就 此晕死过去,待得醒转时,我师父早已不知去向,但见满屋 都是死人,我父母妻儿,弟妹仆役,全家一十三口,尽数毙 于他的拳下。想是他以为一拳已将我打死,没有再下dú手。 “我大病一场之后,苦练武功,三年后找我师父报仇。但 我跟他功夫实在相差太远,所谓报仇,徒然自取其辱,可是 这一十三条人命的血仇,如何能便此罢休?于是我遍访名师, 废寝忘食的用功,这番苦功,总算也有着落,五年之间,我 自觉功夫大进,又去找我师父。哪知我功夫强了,他仍是比 我强得很多,第二次报仇还是落得个重伤下场。 “我养好伤不久,便得了一本《七伤拳》拳谱,这路拳法 威力实非寻常。于是我潜心专练‘七伤拳’的内劲,两年后 拳技大成,自忖已可和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比肩。我师父若非 另有奇遇,决不能再是我敌手。不料第三次上门去时,却已 找不到他的所在。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始终访查不到,想 是他为了避祸,隐居于穷乡僻壤,大地茫茫,却到何处去寻? “我愤激之下,便到处做案,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每做 一件案子,便在墙上留下了我师父的姓名!” 张翠山和殷素素一齐“啊”了一声。谢逊道:“你们知道 我师父是谁了罢?”殷素素点头道:“嗯!你是‘混元霹雳 手’成昆的弟子。” 原来两年多前武林中突生轩然大波,自辽东以至岭南,半 年之间接连发生了三十余件大案,许多成名豪杰突然不明不 白的被杀,而凶手必定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名字。被 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门,便是jiāo游极广的老英雄,每一件案 子都牵连人数甚众。只要这样一件案子,武林中便要到处轰 传,何况接连三十余件。当时武当七侠曾奉师命下山查询,竟 不得半点头绪。众人均知这是有人故意嫁祸于成昆。这“混 元霹雳手”成昆武功甚高,向来洁身自爱,声名甚佳,被害 者又有好几个是他的知jiāo好友,这些案子决计非他所为。但 要查知凶手是谁,自非着落在他身上不可,可是他忽然无影 无踪,音讯杳然。纷扰多时,三十余件大案也只有不了了之。 虽然想报仇雪恨的人成百成千,可是不知凶手是谁,人人都 是徒呼负负。若非谢逊今日自己吐露真相,张翠山怎猜得到 其中的原委。 谢逊道:“我冒成昆之名做案,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便 算他始终龟缩,武林中千百人到处查访,总比我一人之力强 得多啊。”殷素素道:“此计不错,只不过这许多人无辜伤在 你的手下,在yīn世间也是胡涂鬼,未免可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 谢逊道:“难道我父母妻儿给成昆害死,便不是无辜么? 便不可怜么?我看你从前倒也爽快,嫁了五弟九年,却学得 这般婆婆妈妈起来。” 殷素素向丈夫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这些 案子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后来你终于找到了成昆么?”谢逊 道:“没找到,没找到!后来我在洛阳见到了宋远桥。”张翠 山大吃一惊,道:“我大师哥宋远桥?” 谢逊道:“不错,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我做下这许 多大案,江湖上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但我师父混元霹雳手成 昆……”无忌道:“义父,他这样坏,你还叫他师父?” 谢逊苦笑道:“我从小叫惯了。再说,我的一大半武功总 是他传授的。他虽然是个大坏蛋,我也不是好人,说不定我 的为非作歹也都是他教的。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还 是叫他师父。” 张翠山心想:“大哥一生遭遇惨酷,愤激之余,行事不分 是非。无忌听了这些话记住心中,于他日后立身大是有害,过 几天可得好好跟他解说明白。” 谢逊续道:“我见师父如此忍得,居然仍不露面,心想非 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不足以激逼他出来。方今武林之中, 以少林、武当两派为尊,看来须得杀死一名少林派或是武当 派中第一流的人物,方能见效。那一日我在洛阳清虚观外的 牡丹园中,见到宋远桥出手惩戒一名恶霸,武功很是了得,决 意当晚便去将他杀了。” 张翠山听到这里,不由得栗然而惧,他明知大师哥并未 为谢逊所害,但想起当时情势的凶险,仍是不免惴惴,谢逊 的武功高出大师哥甚多,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若是当 真下手,大师哥决无幸免。殷素素也知宋远桥未死,说道: “大哥,想是你突然不忍加害无辜,要是你当真杀了宋大侠, 咱们这位张五侠早已跟你拚了命,再也不会成为结义兄弟 了。” 谢逊哼了一声,道:“那有甚么忍不忍的?若在今日,我 瞧在五弟面上,自不会去跟武当派为难。可是那时我又不识 得五弟,别说是宋远桥,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给我见到了,还 不是杀了再说。” 无忌奇道:“义父,你为甚么要杀我爹爹?”谢逊微笑道: “我是说个比方啊,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爹爹。”无忌道:“嗷, 原来这样!”这才放心。 谢逊抚着他小头上的头发,说道:“贼老天虽有诸般不好, 总算没让我杀了宋远桥,否则我愧对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 结义为兄弟了。”停了片刻,续道:“这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 客店中打坐养神。我心知宋远桥既是武当七侠之首,武功上 自有过人之处,假若一击不中,给他逃了,或者只打得他身 负重伤而不死,那么我的行藏必致泄露,要逼出我师父的计 谋尽数落空,而且普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谢逊便有三 头六臂,也是无法对敌啊。我一死不打紧,这场血海冤仇,可 从此无由得报了。” 张翠山问道:“你跟我大哥这场比武后来如何了结?大师 哥始终没跟我们说这件事,倒是奇怪。” 谢逊道:“宋远桥压根儿就不知道,恐怕他连‘金毛狮王 谢逊’这六个字也从来没听见过,因为我后来没去找他。” 张翠山叹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殷素素笑道:“谢 甚么贼老天、贼老地,谢一谢眼前这个谢大侠才是真的。”张 翠山和无忌都笑了起来。 八 穷发十载泛归航 谢逊缓缓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还是记得清清 楚楚。我坐在客店中的炕上,暗运真气,将那‘七伤拳’在 心中又想了几遍。五弟,你从未没有见过我的‘七伤拳’,要 不要见识见识?”张翠山还没回答,殷素素抢着道:“那定是 神妙无比,威猛绝lún。大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侠了?” 谢逊微微一笑,说道:“你怕我试拳时伤了你老公么?倘 若这拳力不是收发由心,还算得是甚么‘七伤拳’?”说着站 起身来,走到一株大树之旁,一声吆喝,宛似凭空打了个霹 雳,猛响声中,一拳打在树干之上。 以他功力,这一拳若不将大树打得断为两截,也当拳头 深陷树干,哪知他收回拳头时,那大树竟丝毫无损,连树皮 也不破裂半点。殷素素心中难过:“大哥在岛上一住九年,武 功全然抛荒了。我从来不见他练功,原也难怪。”怕他伤心, 还是大声喝彩。 谢逊道:“五妹,你这声喝彩全不由衷,你只道我武功大 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这穷发极北的荒岛之上, 来来去去四个亲人,还练甚么武功?”谢逊问道:“五弟,你 瞧出了其中奥妙么?”张翠山道:“我见大哥这一拳去势十分 刚猛,可是打在树上,连树叶也没一片晃动,这一点我甚是 不解。便是无忌去打一拳,也会摇动树枝啊!” 无忌叫道:“我会!”奔过去在大树上砰的一拳,果然树 枝乱晃,月光照映出来的枝叶影子在地下颤动不已。 张翠山夫fù见儿子这一拳颇为有力,心下甚喜,一齐瞧 着谢逊,等他说明其中道理。 谢逊道:“三天之后,树叶便会萎黄跌落,半个月后,大 树全身枯槁。我这一拳已将大树的脉络从中震断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胜骇异,但知他素来不打诳语,此言 自非虚假。谢逊取过手边的屠龙宝刀,拔刀出鞘,擦的一声, 在大树的树干上斜砍一刀,只听得砰嘭巨响,大树的上半段 向外跌落。谢逊收刀说道:“你们瞧一瞧,我‘七伤拳’的威 力可还在么?” 张翠山三人走过去看大树的斜剖面时,只见树心中一条 条通水的筋脉已大半震断,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断为 数截,有的若断若续,显然他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数般不 同的劲力。张殷二人大是叹服。张翠山道:“大哥,今日真是 叫小弟大开眼界。” 谢逊忍不住得意之情,说道:“我这一拳之中共有七股不 同劲力,或刚猛,或yīn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 出,或直送,或内缩。敌人抵挡了第一股劲,抵不住第二股, 抵了第二股,第三股劲力他又如何对付?嘿嘿,‘七伤拳’之 名便由此来。五弟,那日你跟我比拚的是掌力,倘若我出的 是七伤拳,你便挡不住了。”张翠山道:“是。” 无忌想问爹爹为甚么跟义父比拚掌力,见母亲连连摇手, 便忍住不问,说道:“义父,你把这‘七伤拳’教了我好么?” 谢逊摇头道:“不成!”无忌好生失望,还想缠着哀求。殷素 素笑道:“无忌,你不傻吗?你义父这门武功精妙深湛,若不 是先有上乘内功,如何能练?”无忌道:“是,那么等我练好 了上乘内功再说。” 谢逊摇头道:“这‘七伤拳’不练也罢!每人体内,均有 yīn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 属土、肝属木,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练 一次,自身内脏便受一次损害,所谓七伤,实则是先伤己,再 伤敌。我若不是在练七伤拳时伤了心脉,也不致有时狂xìng大 发、无法抑制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此时方知,何以他才识过人,武功高强, 狂xìng发作时竟会心智尽失。 谢逊又道:“倘若我内力真的浑厚坚实,到了空见大师、 或是武当张zhēn rén的地步,再来练这七伤拳,想来自己也可不 受损伤,便有小损,亦无大碍。只是当年我报仇心切,费尽 了心力,才从崆峒派手中夺得这本《七伤拳谱》的古抄本,拳 谱一到手,立时便心急慌忙的练了起来,唯恐拳功未成而我 师父已死,报不了仇。待得察觉内脏受了大损,已是无法挽 救,当时我可没想到,崆峒派既然有此世代相传的拳谱,却 为何无人以此拳功名扬天下。我又贪图这路拳法出拳时声势 煊赫,有极大的好处。五妹,你懂得其中的道理罢?” 殷素素微一沉吟,道:“嗯,是不是跟你师父霹雳甚么的 功夫差不多?” 谢逊道:“正是。我师父外号叫作‘混元霹雳手’,掌含 风雷,威力极是惊人。我找到他后,如用这路七伤拳功跟他 对敌,他定以为我使的还是他亲手所传武功,待得拳力及身, 他再惊觉不对,可已迟了。五弟,你别怪我用心深刻,我师 父外表粗鲁,可实在是天下最工心计的dú辣之人。若不是以 dú攻dú,这场大仇无法得报……唉,枝枝节节的说了许多,还 没说到空见大师。且说那晚我运气温了三遍七伤拳功,便越 墙出外,要去找宋远桥。 “我跃出墙外,身子尚未落地,突然觉得肩头上被人轻轻 一拍。我大吃一惊,以我当时武功,竟有人伸手拍到我身上 而不及挡架,实是难以想象之事。无忌,你想,这一拍虽轻, 但若他掌上施出劲力,我岂不是已受重伤?我当即回手一捞, 却捞了个空,反击一拳,这拳自然也没打到人,左足一落地, 立即转身,便在此时,我背上又被人轻轻拍了一掌,同时背 后一人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无忌觉得十分有趣,笑了出来,说道:“义父,这人跟你 闹着玩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却已猜到,说话之人定是那空见 大师。 谢逊续道:“当时我只吓得全身冰冷,如堕深渊,那人如 此武功,要制我死命真是易如反掌。他说那‘苦海无边,回 头是岸’这八个字,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是这八个字他说 得不徐不疾,充满慈悲心肠。我听得清清楚楚。但那时我心 中只感到惊惧愤怒,回过身来,只见四丈以外站着一位白衣 僧人。我转身之时,只道他离开我只不过两三尺,哪知他一 拍之下,立即飘出四丈,身法之快,步法之轻,实是匪夷所 思。 “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冤鬼,给我杀了的人来 索命着!’若是活人,决不能有这般来去如电的功夫。我一想 到是鬼,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喝道:‘妖魔鬼怪,给我滚得远 远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岂怕你这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 合十说道:‘谢居士,老僧空见合十!’我一听到空见两字,便 想起江湖上所说‘少林神僧,见闻智xìng’这两句话来。他名 列四大神僧之首,无怪武功如此高强。” 张翠山想起这位空见大师后来是被他一十三拳打死的, 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谢逊续道:“当时我便问道:‘是少林寺的空见神僧么?’ 那白衣僧人道:‘神僧二字,愧不敢当。老衲正是少林空见。’ 我道:‘在下跟大师素不相识,何故相戏?’空见说道:‘老衲 岂敢戏弄居士?请问居士,此刻yù往何处?’我道:‘我到何 处去,跟大师有何干系?’空见道:‘居士今晚想去杀害武当 派的宋远桥大侠,是不是?’ “我听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意,又是奇怪,又是吃惊。他又 道:‘居士要想再做一件震动武林的大案,好激得那混元霹雳 手成昆现身,以报杀害你全家的大仇……’我听他说出了我 师父的名字,更是骇异。要知我师父杀我全家之事,我从没 跟旁人说过。这件丑事我师父掩饰抵赖也犹恐不及,自己当 然更不会说。这空见和尚却如何知道? “我当时身子剧震,说道:‘大师若肯见示他的所在,我 谢逊一生给你做牛做马,也所甘愿。’空见叹道:‘这成昆所 作所为,罪孽确是太大,但居士一怒之下,牵累害死了这许 多武林人物,真是罪过罪过。’我本来想说:‘要你多管甚么 闲事?’但想起适才他所显的武功,我可不是敌手,何况正有 求于他,于是强忍怒气,说道:‘在下实是迫于无奈,那成昆 躲得了无影无踪,四海茫茫,教我到哪里去找他?’空见点头 道:‘我也知你满腔怨dú,无处发泄。那宋大侠是武当派张真 人首徒,你要是害了他,这个祸闯得可实在太大。’我道: ‘我是志在闯祸,祸事越大,越能逼成昆出来。’ “空见道:‘谢居士,你要是害了宋大侠,那成昆确是非 出头不行。但今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你武功远不及他,这 场血海冤仇是报不了的。’我道:‘成昆是我师父,他武功如 何,我知道得比你清楚。’ “空见摇头道:‘他另投名师,三年来的进境非同小可。你 虽练成了崆峒派的“七伤拳”,却也伤他不得。’我惊诧无比, 这空见和尚我生平从未见过,但我的一举一动,他却似件件 亲眼目睹。我呆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他道:‘是成 昆跟我说的。’” 他说到这里,张殷夫妻和无忌一齐“啊”的一声。 谢逊道:“你们此刻听着尚自惊奇,当时我听了这句话, 登时跳了起来,喝道:‘他又怎么知道?’他缓缓的道:‘这几 年来,他始终跟随在你身旁,只是他不断的易容改装,是以 你认他不出。’我道:‘哼,我认他不出?他便是化了灰,我 也认得他。’他道:‘谢居士,你自非粗心大意之人,可是这 几年来,你一心想的只是练武报仇,对身周之事都不放在心 上了。你在明里,他在暗里。你不是认他不出,你压根儿便 没去认他。’ “这番话不由得我不信,何况空见大师是名闻天下的有道 高僧,谅也不致打诳骗我。我道:‘既是如此,他暗中将我杀 了,岂不干净?’空见道:‘他若起心害你,自是一举手之劳。 谢居士,你曾两次找他报仇,两次都败了,他要伤你xìng命,那 时候为甚么便不下手?再说你去夺那《七伤拳谱》之时,你 曾跟崆峒派的三大高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比拚内力,可是“崆峒五老”中的其 余二老呢?他们为甚不来围攻?要是五老齐上,你未必能保 得xìng命罢?’ “当日我打伤‘崆峒三老’后,发觉其余二老竟也身受重 伤,这件怪事我一直存在心中,是个未能得解的大疑团。莫 非崆峒派忽起内哄?还是另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助我?我 听见空见大师这般说,心念一动,说道:‘那二老竟难道是成 昆所伤?’”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愈说愈奇,虽然江湖上的事波谲云 诡,两人见闻均广,甚么古怪的事也都听见过,可是谢逊此 刻所说之事却实是猜想不透。两人心中均隐隐觉得,谢逊已 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不论智谋 武功,似乎又皆胜他一筹。 殷素素道:“大哥,那崆峒二老,真是你师父暗中所伤么?” 谢逊道:“当时我这般冲口而问。空见大师说道:‘崆峒 二老受的是甚么伤,谢居士亲眼得见么?他二人脸色怎样?’ 我默然无语,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崆峒二老当真是我 师父所伤了。’原来当时我见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满脸都是 血红的斑点,显然是他二人用yīn劲伤人,却被高手以‘混元 功’逼回。这样满脸血红斑点,以我所知,除了被混元功逼 回自身内劲之外,除非是猝发斑症伤寒之类恶疾,但我当日 初见崆峒五老之时,五个人都是好端端地,自非突起暴病。当 时武林之中,除了我师徒二人,再无第三人练过混元功。 “空见大师点了点头,叹道:‘你师父酒后无德,伤了你 一家老小,酒醒之后,惶惭无地,是以你两次找他报仇,他 都不伤你xìng命。他甚至不肯将你打伤,但你两次都是发疯般 跟他拚命,若不伤你,他始终无法脱身。嗣后他一直暗中跟 随在你身后,你三度遭遇危难,都是他暗中解救。’我心下琢 磨,除了崆峒斗五老之外,果然另有三件蹊跷之事,在万分 危急之际,敌方攻势忽懈。尤其那次跟青海派高手相斗,情 势最是凶险。空见大师又道:‘他自知罪过太深,也不能求你 饶恕,只盼日子一久,你慢慢淡忘了。岂知你愈闹愈大,害 死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你若再去杀了宋远桥大侠,这场大祸 可真的难以收拾了。’ “我道:‘既是如此,请大师叫我师父来见我。我们自己 算帐,跟旁人不相干。’空见大师道:‘你师父没脸见你。再 说,谢居士,不是老衲小觑你,你便是见到了他,也是枉然。’ 我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是非黑白,自然清楚得很。难道我 满门血仇,就此罢了不成?’他道:‘谢居士遭遇之惨,老衲 也代为心伤。可是尊师酒后乱xìng,实非本意,何况他已深自 忏悔,还望谢居士念着昔日师徒之情,网开一面。’我怒发如 狂,说道:‘我若再打他不过,任他一掌击毙便了。此仇不报, 我也不想活了。’ “空见大师沉吟良久,说道:‘谢居士,尊师武功已非昔 比,你便是练成了七伤拳,也伤他不得。你若不信,便请打 老衲几拳试试。’我道:‘在下跟大师无冤无仇,岂敢相伤?在 下武功虽然低微,这七伤拳却也不易抵挡。’他道:‘谢居士, 我跟你打一场赌。尊师杀了你一家十三口xìng命,你便打我一 十三拳。倘若打伤了我,老衲便罢手不理此事,尊师自会出 来见你。否则这场冤仇便此作罢如何?’我沉吟未答,心知这 位高僧武功奇深,七伤拳虽然厉害,要是真的伤他不得,难 道这仇便不报了? “空见大师又道:‘老实跟你说,老衲既然chā手管了此事, 决不容你再行残害无辜的武林同道。你若一念向善,便此罢 手,过去之事大家一笔勾销。否则你要找人报仇,难道为你 所害那些人的弟子家人,便不想找你报仇么?’ “我听他语气严厉起来,狂xìng大发,喝道:‘好,我便打 你一十三拳!你抵挡不住之时,随时喝止。大丈夫言出如山, 你可要叫我师父出来相见。’空见大师微微一笑,说道:‘请 发拳罢!’我见他身材矮小,白眉白须,貌相慈祥庄严,不忍 便此伤他,第一拳只使了三成力,砰的一声,击在他胸口。” 无忌叫道:“啊哟!义父,你使的便是这路震断树脉的 ‘七伤拳’么?” 谢逊道:“不是!这第一拳是我师父成昆所授的‘霹雳 拳’。我一拳击去,他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我想这一拳只 使了三成力,他已退后一步,若将‘七伤拳’施展出来,不 须三拳,便能送了他的xìng命。当下我第二拳稍加劲力。他仍 是晃了晃,退后一步。第三拳时我使了七成力,他也是一晃 之下,再退一步。我微感奇怪,我拳上的劲力已加了一倍有 余,但击在他身上仍是一模一样。依他枯瘦的身形,我一拳 便能打断他的肋骨,但他体内并不生出反震之力,只是若无 其事的受了我三拳。 “我想,要将他打倒,非出全力不可,可是我一出全力, 他非死即伤。我虽为恶已久,但对他舍己为人的慈悲心怀也 有些肃然起敬,说道:‘大师,你只挨打不还手,我不忍再打。 你受了我三拳,我答应不去害那宋远桥便是。’他道:‘那么 你跟成昆的怨仇怎样?’我道:‘此仇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 是我亡。’我顿了一顿,又道:‘但大师既然出面,谢某敬重 大师,自此而后,只找成昆自己和他家人,决不再连累不相 干的武林同道。’ “空见大师合十说道:‘善哉,善哉!谢居士有此一念,老 衲谨代天下武林同道谢过。只是老衲立心化解这场冤孽,剩 下的十拳,你便照打罢。’ “我心下盘算,只有用‘七伤拳’将他击伤,我师父才肯 露面,好在这‘七伤拳’的拳劲收发自如,我下手自有分寸, 于是说道:‘如此便得罪了!’第四拳跟着发出,这一次用的 是‘七伤拳’拳劲了。拳中胸膛,他胸口微一低陷,便向前 跨了一步。” 无忌道:“这可奇了,这位老和尚这次不再退后,反而向 前。” 张翠山道:‘那是少林派‘金刚不坏体’神功罢?” 谢逊点头道:“五弟见多识广,所料果然不错。我这拳击 出,和前三拳已大不相同,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只震 得我胸内腹中,有如五脏一齐翻转。我心知他也是迫于无奈, 倘若不使这门神功,便挡不住我的七伤拳。我久闻少林派 ‘金刚不坏体’神功乃古今五大神功之一,其时亲身领受,果 然非同小可。当下我第五拳偏重yīn柔之力,他仍是跨前一步, 那股yīn柔之力反击过来,我好容易才得化解……” 无忌道:“义父,这老和尚说好不还手的,怎地将你的拳 劲反击回来?” 谢逊抚着他的头发,说道:“我打过第五拳,空见大师便 道:‘谢居士,我没料到七伤拳威力如此惊人,我不运功回震, 那便抵挡不住。’我道:‘你没还手打我,已是深感盛情。’当 下我拳出如风,第六、七、八、九四拳一口气打出。那空见 大师也真了得,这四拳打在他身上,他一一震回,刚柔分明, 层次井然。 “我心下好生骇异,喝道:‘小心了!’第十拳轻飘飘的打 了出去。他微微点了点头,不待我拳力着身,便跨上两步,竟 在这霎息之间,占了先机。” 无忌自然不懂跨这两步有甚么难处。张翠山却深知高手 对敌,能在对手出招之前先行料到,实是极大的难事,通常 只须料到一招,即足制胜,点头道:“了不起,了不起!” 谢逊续道:“这第十拳我已是使足了全力,他抢先反震, 竟使我倒退了两步。我虽瞧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可以想见,那 时我定是脸如白纸,全无血色。空见大师缓缓吁了口气,说 道:‘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你定一定神再发罢!’我虽万分 的要强好胜,但内息翻腾,一时之间,那第十一拳确是击不 出去。” 张翠山等听到这里,都是甚为心焦。无忌忽道:“义父, 下面还有三拳,你就不要打了罢。”谢逊道:“为甚么?”无忌 道:“这老和尚为人很好,你打伤了他,心中过意不去。倘若 伤了自己,那也不好。”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心想这孩 子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见识,可说极不容易。张翠山心中 更是喜慰,觉得无忌心地仁厚,能够分辨是非。 只听得谢逊叹了口气,说道:“枉自我活了几十岁,那时 却不及孩子的见识。我心中充塞了报仇雪恨之念,不找到我 师父,那是决不甘休,明知再打下去,两人中必有一个死伤, 可也顾不了许多。我运足劲力,第十一拳又击了出去,这一 次他却身形斗地向上一拔,我这一拳本来打他胸口,但他一 拔身,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他眉头一皱,显得很是疼痛。我 明白他的意思,他如以胸口挡我拳力,反震之力太大,只怕 我禁受不起,但小腹的反震之力虽然较弱,他自身受的苦楚 却大得多。 “我呆了一呆,说道:‘我师父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大 师何苦以金玉之体,为他挡灾?’空见大师调匀了一下呼吸, 苦笑道:‘只盼再挨两拳,便……便化解了这场劫数。’我听 他说话气息不属,突然心念一动:‘看来他运起“金刚不坏 体”神功之时,不能说话,我何不引他说话,突然一拳打出。’ 便道:‘倘若我在一十三拳内打伤了你,你保得定我师父定会 来见我么?’他道:‘他亲口跟我说过的……’就在此时,我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呼的一拳便击向他小腹。这一拳去势既 快,落拳又低,要令他来不及发动护体神功。 “哪知道佛门神功,随心而起,我的拳劲刚触到他小腹, 他神功便已布满全身。我但觉天旋地转,心肺yù裂,腾腾腾 连退七八步,背心在一株大树上一靠,这才站住。 “我心灰意懒之下,恶念陡生,说道:‘罢了,罢了!此 仇难报,我谢逊又何必活于天地之间?’提起手来,一掌便往 自己天灵盖拍下。” 殷素素叫道:“妙计,妙计!”张翠山道:“为甚么?”随 即醒悟,说道:“噢,可是如此对付这位有道高僧,未免太狠 了。”原来他也已想到,谢逊拍击自己的天灵盖,空见自会出 声喝止,过来相救。谢逊乘他不防,便可下手。张翠山聪明 机伶本不在妻子之下,只是平素从不打这些jiān诈主意,因此 想到此节时终究慢了一步。 谢逊惨然叹道:“我便是要利用他宅心仁善,你们料得不 错,我挥掌自击天灵盖,虽是暗伏诡计,却也是行险侥幸。倘 若这一掌击得不重,他看出了破绽,便不会过来阻止。十三 拳中只剩下最后一拳,七伤拳的拳劲虽然厉害,怎破得了他 的护身神功?那时要找我师父报仇之事,再也休提。当时我 孤注一掷,这一掌实是用足了全力,他若不来救,我便自行 击碎天灵盖而死,反正报不了仇,原本不想活了。 “空见大师眼见事出非常,大叫:‘使不得,你何苦 ……’立即跃将过来,伸手架开我右掌,我左手发拳击出,砰 的一声,打在他胸腹之间。这一下他确是全无提防,连运神 功的念头也没生。他血ròu之躯,如何挡得住这一拳?登时内 脏震裂,摔倒在地。 “我击了这一拳,眼见他不能再活,陡然间天良发现,伏 在他身上大哭起来,叫道:‘空见大师,我谢逊忘恩负义,猪 狗不如!’” 张翠山等三人默然,均想他以此诡计打死这位有德高僧, 确是大大不该。 谢逊道:“空见大师见我痛哭,微微一笑,安慰我道: ‘人孰无死?居士何必难过?你师父即将到来,你须得镇定从 事,别要鲁莽。’他一言提醒了我,适才这一十三拳大耗真力, 眼下大敌将临,岂可再痛哭伤神?于是我盘膝坐下,调匀内 息。哪知隔了良久,始终不见我师父到来。我心下诧异,望 着空见大师。 “这时他已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道:‘想……想不到他 ……他言而无信……难道……难道甚么人忽然绊住他么?’我 大怒起来,喝道:‘你骗人,你骗我打死了你,我师父还是不 出来见我。’他摇头道:‘我不骗你,真是对你不起。’我狂怒 之下,还想骂他,忽然想起:‘他骗我来打死他自己,于他有 甚么好处?我打死他,他反而来向我道歉。’不由得万分惭愧, 跪在他的身前说道:‘大师,你有甚么心愿,我一定给你了结?’ 他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起老 衲。’ “这位高僧不但武功精湛,而且大智大慧,洞悉我的为人。 他知道要我绝了报仇之心,改做好人,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他 说了也不过是白说,可是他叫我杀人之际有时想起他。五弟, 那日在船中你跟我比拚掌力,我所以没伤你xìng命,就是因为 忽然间想起了空见大师。” 张翠山万想不到自己的xìng命竟是空见大师救的,对这位 高僧更增景慕之心。 谢逊叹道:“他气息愈来愈弱,我手掌按住他灵台穴,拚 命想以内力延续他的xìng命。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 师父还没来么?’我道:‘没来。’他道:‘那是不会来的了。’ 我道:‘大师,你放心,我不会再胡乱杀人,激他出来。但我 走遍天涯海角,定要找到他。’他道:‘嗯,不过,你武功不 及他……除非……除非……’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我 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只听他道:‘除非……能找到屠龙刀, 找到……找到刀中的秘……’他说到这个‘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字,一口气 接不上来,便此死了。” 直到此刻,张翠山夫fù方始明白,他为甚么苦思焦虑的 要探索屠龙刀中的秘密,为甚么平时温文守礼,狂xìng发作时 却如野兽一般,为甚么身负绝世武功,却是终日愁苦…… 谢逊道:“后来我得到屠龙刀的消息,赶到王盘山岛上来 夺刀。五妹,你令尊昔年是我知jiāo好友,亲厚无比,鹰王狮 王,齐名当世,后来却翻脸成仇。这中间的种种过节牵连到 旁人,却不能跟你说了。我在得刀之前,千方百计的要找寻 成昆,得了屠龙刀之后,却反而怕他找上了我,因此要寻个 极隐僻的所在,慢慢探寻刀中秘密。为了生怕你们泄露我的 行藏,才把你们带同前来。想不到一晃十年,谢逊啊谢逊,你 还是一事无成!” 张翠山道:“空见大师临死之时,这番话或许没有说全, 他说:‘除非能找到屠龙刀中的秘……’,说不定另有所指。” 谢逊道:“这十年之中,甚么荒诞不经、异想天开的情景 我都想过了,但没一件能和他的说话相符。刀中一定藏有一 件大秘密,断然无疑。但我穷极心智,始终猜想不透。” 自这晚长谈之后,谢逊不再提及此事,但督率无忌练功, 却变成了严厉异常。无忌此时不过九岁,虽然聪明,但要短 期内领悟谢逊这些世上罕有的武功,却怎生能够?谢逊又教 他转换穴道、冲解被封穴道之术,这是武学中极高深的功夫, 无忌连穴道也认不明白,内功全无根柢,又如何学得会了?谢 逊便又打又骂,丝毫不予姑息。 殷素素常见到儿子身上青一块、乌一块,甚是怜惜,向 谢逊道:“大哥,你武功盖世,三年五载之内,无忌如何能练 得成?这荒岛上岁月无尽,不妨慢慢教他。”谢逊道:“我又 不是教他练,是教他尽数记在心中。”殷素素奇道:“你不教 无忌练武功么?”谢逊道:“哼,一招一式的练下去,怎来得 及?我只是要他记着,牢牢的记在心头。” 殷素素不明其意,但知这位大哥行事处处出人意表,只 得由他。不过每见到孩子身上伤痕累累,便抱他哄他,疼惜 一番。无忌居然很明白事理,说道:“妈,义父是要我好,他 打得狠些,我便记得牢些。”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一日早晨,谢逊忽道:“五弟,五妹, 再过四个月,风向转南,今日起咱们来扎木排罢。”张翠山惊 喜jiāo加,问道:“你说扎了木排,回归中土吗?”谢逊冷冷的 道:“那也得瞧瞧老天发不发善心,这叫作‘谋事在人,成事 在天’。成功,便回去,不成功,便溺死在大海之中。” 依着殷素素的心意,在这海外仙山般的荒岛上逍遥自在, 实不必冒着奇险回去,但想到无忌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想 到他一生埋没荒岛实在可惜,当下便兴高采烈的一起来扎结 木排。岛上多的是参天古木,因生于寒冰之地,木质致密,硬 如铁石。谢逊和张翠山忙忙碌碌的砍伐树木,殷素素便用树 筋兽皮来编织帆布,搓结帆索。无忌奔走传递。 饶是谢逊和张翠山武功精湛,殷素素也早不是个娇怯怯 的女子,但没有就手家生,扎结这大木排实在事倍功半。 扎结木排之际,谢逊总是要无忌站在身边,盘问查考他 所学武功。这时张殷二人也不再避嫌走开,听得他义父义子 二人一问一答,都是口诀之类,谢逊甚至将各种刀法、剑法, 都要无忌犹似背经书一般的死记。谢逊这般“武功文教”,已 是奇怪,偏又不加半句解释,便似一个最不会教书的蒙师,要 小学生呆背诗云子曰,囫囵吞枣。殷素素在旁听着,有时忍 不住可怜无忌,心想别说是孩子,便是精通武学的大人,也 未必便能记得住这许多口诀招式,而且不加试演,单是死记 住口诀招式又有何用?难道口中说几句招式,便能克敌制胜 么?更何况无忌只要背错一字,谢逊便重重一个耳光打了过 去。虽然他手上不带内劲,但这一个耳光,往往便使无忌半 边脸蛋红肿半天。 这座大木排直扎了两个多月,方始大功告成,而竖立主 桅副桅,又花了半个多月时光。跟着便是打猎腌ròu,缝制存 贮清水的皮袋。待得事事就绪,已是白日极短,黑夜极长,但 风向仍未转过。三人在海旁搭了个茅棚,遮住木排,只待风 转,便可下海。 这时谢逊竟片刻也不和无忌分离,便是晚间,也要无忌 跟他同睡。张翠山夫fù见他对儿子又是亲热,又是严厉,只 有相对苦笑。 一天晚上,张翠山半夜醒转,忽听得风声有异。他坐起 来,听得风声果是从北而至,忙推醒殷素素,喜道:“你听!” 殷素素迷迷糊糊的尚未回答,忽听得谢逊在外说道:“转北风 啦,转北风啦!”话中竟如带着哭音,中夜听来,极其凄厉辛 酸。 次晨张殷夫fù欢天喜地的收拾一切,但在这冰火岛上住 了十年,忽然便要离开,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待得一切食 物用品搬上木排,已是正午,三人合力将木排推下海中。无 忌第一个跳上排去,跟着是殷素素。 张翠山挽住谢逊的手,道:“大哥,木排离此六尺,咱们 一齐跳上去罢!” 谢逊说道:“五弟,咱们兄弟从此永别,愿你好自珍重。” 张翠山心中突的一跳,有似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说 道:“你……你……”谢逊道:“你心地仁厚,原该福泽无尽, 但于是非善恶之际太过固执,你一切小心。无忌胸襟宽广,看 来日后行事处世,比你圆通随和得多。五妹虽是女子,却不 会吃人的亏。我所担心的,反倒是你。”张翠山越听越是惊讶 难过,颤声道:“大哥,你说甚么?你不跟……不跟我们一起 去么?”谢逊道:“早在数年之前,我便与你说过了。难道你 忘了么?” 这几句话听在张翠山耳中犹似雷轰一般,这时他方始记 得,当年谢逊确曾说过独个儿不离此岛的言语,但此后他不 再提起,张殷二人也就没放在心上。当扎结木排之时,谢逊 也从未流露过独留之意,不料到得临行,他忽然说了出来。张 翠山急道:“大哥,你一个人在这岛上寂寞凄凉,有甚么好? 快跳上木排啊!”说着手上使劲,用力拉他。但谢逊的身子犹 似一株大树般牢牢钉在地下,竟是纹丝不动。 张翠山叫道:“素素,无忌,快上来!大哥说不跟咱们一 起去。”殷素素和无忌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一齐纵上岸来。无 忌道:“义父,你为甚么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谢逊心中实在舍不得和他三人分别,三人此一去,自然 永无再会之期,他孤零零的独处荒岛,实是生不如死,但他 既与张翠山、殷素素义结金兰,对他二人的爱护,实已胜过 待己,而对义子无忌之爱,更是逾于亲儿。他思之已久,自 知背负一身血债,江湖上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绿林黑道,不 知有多少人处心积虑的要置己于死地,何况屠龙刀落入己手, 此事难免泄露出去。若在从前,自是坦然不惧,但这时眼目 已盲,决不能抵挡大批仇家的围攻,料知张殷二人也决不致 袖手不顾,任由自己死于非命,争端一起,四人势必同归于 尽。一回归大陆,只怕四人都活不上一年半载。但这番计较 也不必跟二人说明,事到临头,方说自己决意留下。 他听无忌这几句话中真情流露,将他抱起,柔声道:“无 忌,乖孩子,你听义父的话。义父年纪大了,眼睛又瞎,在 这儿住得很好,回到中原只有处处不惯,反而不快活。”无忌 道:“回到中原后,孩儿天天服侍你,不离开你身边。你要吃 甚么喝甚么,我立刻给你端来,那不是一样么?”谢逊摇头道: “不行的。我还是在这里快活。”无忌道:“我也是在这里快活。 爹,妈,不如咱们都不去了,还是在这里的好。” 殷素素道:“大哥,你有甚么顾虑,还请明言,大家一起 商量筹划。要说留你独个在这儿,无论如何不成。” 谢逊心想:“这三人都对我情义深重,要叫他们甘心舍己 而去,只怕说到舌敝唇焦,也是不能。却如何想个法儿,让 他们离去?” 张翠山忽道:“大哥,你怕仇家太多,连累了我们,是不 是?咱四人回到中原之后,找个荒僻的所在隐居起来,不与 外人来往,岂非甚么都没事了?最好咱们都到武当山去住,谁 也想不到金毛狮王会在武当山上。”谢逊傲然道:“哼,你大 哥虽然不济,也不须托庇于尊师张zhēn rén的宇下。”张翠山深悔 失言,忙道:“大哥武功不在我师父之下,何必托庇于他?回 疆西藏、朔外大漠,何处不有乐土?尽可让我四人自在逍遥。” 谢逊道:“要找荒僻之所,天下还有何处更荒得过此间的? 你们到底走是不走?” 张翠山道:“大哥不去,我三人决意不去。”殷素素和无 忌也齐声道:“你不去,我们都不去。”谢逊叹道:“好罢,大 伙儿都不去,等我死了之后,你们再回去那也不迟。”张翠山 道:“不错,在这里十年也住了,又何必着急?” 谢逊大声喝道:“我死了之后,你们再没甚么留恋了罢?” 三人一愕之间,只见他手一伸、刷的一声,拔出了屠龙刀,横 刀便往脖子中抹去。 张翠山大惊,叫道:“休伤了无忌!”他知以自己武功,决 计阻不了义兄横刀自尽,情急下叫他休伤无忌。谢逊果然一 怔,收刀停住,喝道:“甚么?” 张翠山见他如此决绝,哽咽道:“大哥既决意如此,小弟 便此拜别。”说着跪下来拜了几拜。无忌却朗声道:“义父,你 不去,我也不去!你自尽,我也自尽。大丈夫说得出做得到, 你横刀抹脖子,我也横刀抹脖子。” 谢逊叫道:“小鬼头胡说八道!”一把抓住他背心,将他 掷上了木排,跟着双手连抓连掷,把张翠山和殷素素也都投 上木排,大声叫道:“五弟,五妹,无忌!一路顺风,盼你们 平平安安,早归中土。”又道:“无忌,你回归中土之后,须 得自称张无忌,这‘谢无忌’三字,只可放在心中,却万万 不能出口。” 无忌放声大叫:“义父,义父!” 谢逊横刀喝道:“你们若再上岸,我们结义之情,便此断 绝。” 张翠山和殷素素见义兄心意坚决,终不可回,只得挥泪 扬手,和他作别。这时海流带动木排,缓缓飘开,眼见谢逊 的人影慢慢模糊,渐渐的小了下去。隔了良久良久,直至再 也瞧不见他身形,三人这才转头。无忌伏在母亲怀里,哭得 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木筏在大海中飘行,此后果然一直刮的是北风,带着木 筏直向南行。在这茫茫大海之上,自也认不出方向,但见每 日太阳从左首升起,从右首落下,每晚北极星在筏后闪烁,而 木筏又是不停的移动,便知离中原日近一日。最近二十余天 中,张翠山生怕木排和冰山相撞,只张了副桅上的一小半帆, 航行虽缓,却甚安全,纵然撞到冰山,也只轻轻一触,便滑 了开去。直至远离冰山群,才张起全帆。 北风日夜不变,木筏的航行登时快了数倍,且喜一路未 遇风暴,看来回归故土倒有了七八成指望。这几个月中,张 殷二人怕无忌伤心,始终不谈谢逊之事。 张翠山心想:“大哥所传无忌那些武功,是否管用,实在 难说。无忌回到中土,终须入我武当门下。”木筏上日长无事, 便将武当派拳法掌法的入门功夫传给无忌。他传授武功的方 法,可比谢逊高明得太多了,武当派武功入手又是全不艰难, 只讲解几遍,稍加点拨,无忌便学会了。父子俩在这小小木 筏之上,一般的拆招喂招。 这日殷素素见海面波涛不兴,木排上两张风帆张得满满 的直向南驶,忍不住道:“大哥不但武功精纯,对天时地理也 算得这般准,真是奇才。” 无忌忽道:“既然风向半年南吹,半年北吹,到明年咱们 又回冰火岛去探望义父。”张翠山喜道:“无忌说得是,等你 长大chéng rén,咱们再一起北去……” 殷素素突然指着南方,叫道:“那是甚么?”只见远处水 天相接处隐隐有两个黑点。张翠山吃了一惊,道:“莫非是鲸 鱼?要是来撞木排,那可糟了。”殷素素看了一会,道:“不 是鲸鱼,没见喷水啊。”三人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两个黑点。直 到一个多时辰之后,张翠山欢声叫道:“是船,是船!”猛地 纵起身来,翻了个筋斗。他自生了无忌之后,终日忙忙碌碌, 从未有过这般孩子气的行动。无忌哈哈大笑,学着父亲,也 翻了两个筋斗。 又航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斜照,已看得清楚是两艘大船。 殷素素忽然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大变。无忌奇道:“妈,怎么 啦?”殷素素口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张翠山握住她手,脸上 满是关切的神色。殷素素叹道:“刚回来便碰见了。”张翠山 道:“怎么?”殷素素道:“你瞧那帆。” 张翠山凝目瞧去,只见左首一艘大船上绘着一头黑色大 鹰,展开双翅,形状威猛,想起当年在王盘山上所见的天鹰 教大旗,心头一震,说道:“是……是天鹰教的?”殷素素低 声道:“正是,是我爹爹的天鹰教的。” 霎时之间,张翠山心头涌起了许多念头:“素素的父亲是 天鹰教教主,这邪教看来无恶不作,我见到岳父时却怎生处? 恩师对我这婚事会有甚么话说?”只觉手掌中素素的小手在轻 轻颤动,想是她也同时起了无数心事,当即说道:“素素,咱 们孩子也这么大了!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上地下,永不分离。你还担甚么心?” 殷素素吁了一口长气,回眸一笑,低声道:“只盼我不致让你 为难,你一切要瞧在无忌的脸上。” 无忌从来没见过船只,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两艘船,心中 说不出的好奇,没理会爹妈在说些甚么。 木筏渐渐驶近,只见两艘船靠得极密,竟似贴在一起。若 是方向不变,木筏便会在两艘船右首数十丈处jiāo叉而过。 张翠山道:“要不要跟船上招呼?探问一下你爹爹的讯 息?”殷素素道:“不要招呼,待回到中原,我再带你和无忌 去见爹爹。”张翠山道:“嗯,那也好。”忽见那边船上刀光闪 烁,似有四五人在动武,说道:“两边船上的人在动手。”殷 素素凝目看了一会,有些担心,说道:“不知爹爹在不在那边?” 张翠山道:“既然碰上了,咱们便过去瞧瞧。”于是斜扯风帆, 转动木筏后舵。木筏略向左偏,对着两艘船缓缓驶去。 木筏虽然扯足了风帆,行驶仍是极慢,过了好半天才靠 近二船。 只听得天鹰教船上有人高声叫道:“有正经生意,不相干 的客人避开了罢。”殷素素叫道:“日月光照,天鹰展翅,圣 焰熊熊,普惠世人。这里是总舵的堂主。哪一坛在烧香举火?” 她说的是天鹰教的切口。船上那人立即恭恭敬敬的道:“天市 堂李堂主,率领青龙坛程坛主、神蛇坛封坛主在此。是天微 堂殷堂主驾临吗?”殷素素道:“紫微堂堂主。” 那边船上听得“紫微堂堂主”五个字,登时乱了起来。稍 过片刻,十余人齐声叫道:“殷姑娘回来啦,殷姑娘回来啦。” 张翠山虽和殷素素成婚十年,从没听她说过天鹰教中的 事,他也从来不问,这时听得两下里对答,才知她还是甚么 “紫微堂堂主”,看来“堂主”的权位,还是在“坛主”之上。 他在王盘山岛上,已见过玄武、朱雀两坛坛主的身手,以武 功而论是在殷素素之上,她所以能任堂主,当因是教主之女 的缘故,这位“天市堂”李堂主,想必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只听得对面船上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听说敝教教主的 千金殷姑娘回来啦,大家暂且罢斗如何?”另一个高亮的声音 说道:“好!大家住手。”接着兵刃相jiāo之声一齐停止,相斗 的众人纷纷跃开。 张翠山听得那爽朗嘹亮的嗓音很熟,一怔之下,叫道: “是俞莲舟俞师哥么?”那边船上的人叫道:“我正是俞莲舟 ……啊……啊……你……你……” 张翠山道:“小弟张翠山!”他心情激动,眼见木筏跟两 船相距尚有数丈,从筏上拾起一根大木,使劲一抛,跟着身 子跃起,在大木上一借力,已跃到了对方船头。 俞莲舟抢上前来,师兄弟分别十年,不知死活存亡,这 番相见,何等欢喜?两人四手相握,一个叫了声:“二哥!”一 个叫了声:“五弟!”眼眶中充满泪水,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天鹰教迎接殷素素,却另有一番排场,八只大海螺 呜呜欢起,李堂主站在最前,封程两坛主站在李堂主身后,其 后站着百来名教众。大船和木筏之间搭上了跳板,七八名水 手用长篙钩住木筏。殷素素携了无忌的手,从跳板上走了过 去。 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属下分为内三堂、外五坛,分 统各路教众。内三堂是天微、紫微、天市三堂。外五坛是青 龙、白虎、玄武、朱雀、神蛇五坛。天微堂堂主是殷天正的 长子殷野王,紫微堂堂主便是殷素素,天市堂堂主是殷天正 的师弟李天垣。 李天垣见殷素素衣衫褴褛,又是毛,又是皮,还携着一 个孩童,不禁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道:“谢天谢地,你可 回来了,这十年来不把你爹爹急煞啦。” 殷素素拜了下去,说道:“师叔你好!”对无忌说道:“快 向师叔祖磕头。”无忌跪下磕头,一双小眼却骨溜溜望着李天 垣。他斗然间见到船上这许多人,说不出的好奇。 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师叔,这是侄女的孩子,叫作 无忌。” 李天垣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好极,好极!你爹 爹定要乐疯啦,不但女儿回家,还带来这么俊秀的一个小外 孙。” 殷素素见两艘船甲板上都有几具尸体躺着,四下里溅满 了鲜血,低声问道:“对方是谁,为甚么动武?”李天垣道: “是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殷素素听得丈夫大叫“俞师哥”。 跟着跃到对方船上,和一个人相拥在一起,早知对方有武当 派的人在内,这时听李天垣一说,便道:“最好别动手,能化 解便化解了。” 李天垣道:“是!”他虽是师叔,但在天鹰教中,天市堂 排名次于紫微堂,为内堂之末。论到师门之谊,李天垣是长 辈,但在处理教务之时,殷素素的权位反高于师叔。 只听得张翠山在那边船上叫道:“素素,无忌,过来见过 我师哥。”殷素素携着无忌的手,向那艘船的甲板走去。李天 垣和程封两坛主怕她有失,紧随在后。 到了对面的船上,只见甲板上站着七八个人,一个四十 余岁的高瘦汉子和张翠山手拉着手,神态甚是亲热。张翠山 道:“素素,这位便是我常常提起的俞二师哥。二哥,这是你 弟fù和你侄儿无忌。”俞莲舟和李天垣一听,都是大吃一惊。 天鹰教和武当派正在拚命恶斗,哪知双方各有一个重要人物 竟是夫fù,不但是夫fù,而且还生了孩子。 俞莲舟心知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片刻间说得清楚,当下 先给张翠山引见船上各人。 一个矮矮胖胖的黄冠道人是昆仑派的西华子,一个中年 fù人是西华子的师妹闪电手卫四娘,江湖中人背后称她为 “闪电娘娘”。张翠山和殷素素也都听到过他二人的名头。其 余几人也都是昆仑派的好手,只是名声没西华子和卫四娘这 般响亮。那西华子年纪虽已不小,却没半点涵养,一开口便 道:“张五侠,谢逊那恶贼在哪里?你总知道罢?” 张翠山尚未回归中土,还在茫茫大海之中,便遇上了两 个难题:第一是本门竟已和天鹰教动上了手;第二是人家一 上来便问谢逊在哪里。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向俞莲舟问道: “二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华子见张翠山不回答自己的问话,不禁暴躁起来,大 声道:“你没听见我的话么?谢逊那恶贼在哪儿?”他在昆仑 派中辈分甚高,武功又强,一向是颐指气使惯了的。 天鹰教神蛇坛封坛主为人yīn损,适才动手时,手下有两 名弟子丧在西华子剑下,本就对他极是恼怒,于是冷冷的道: “张五侠是我教主的爱婿,你说话客气些。”西华子大怒,喝 道:“邪教的妖女,岂能和名门正派的弟子婚配?这场婚事, 中间定有纠葛。”封坛主冷笑道:“我殷教主外孙也抱了,你 胡言乱语甚么?”西华子怒道:“这妖女……” 卫四娘早看破了封坛主的用心,知他意yù挑拨昆仑、武 当两派之间的jiāo情,同时又乘机向张翠山和殷素素讨好,料 知西华子接下去要说出更加不好听的话来,忙道:“师兄,不 必跟他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大家且听俞二侠的示下。” 俞莲舟瞧瞧张翠山,瞧瞧殷素素,也是疑团满腹,说道: “大家且请到舱中从长计议。双方死伤的兄弟,先行救治。” 这时天鹰教是客,而教中权位最高的则是紫微堂堂主殷 素素。她携了无忌的手,首先踏进舱中,跟着便是李天垣。 当封坛主踏进船舱时,突觉一股微风袭向腰间。他经历 何等丰富,立知是西华子暗中偷袭,他竟不出手抵挡,只是 向前一扑,叫道:“啊哟,打人么?”这一下将西华子一招 “三yīn手”避了开去,但这么一叫,人人都转过头来瞧着他二 人。 卫四娘瞪了师兄一眼。西华子一张紫膛色的脸上泛出了 隐红。众人均知既然来到了此间船上,封坛主等都是宾客,西 华子这一下偷袭,实颇失名门正派的高手身分。 各人在舱中分宾主坐下。殷素素是宾方首席,无忌侍立 在侧。主方是俞莲舟为首,他指着卫四娘下首的一张椅子道: “五弟,你坐这里罢。”张翠山应道:“是。”依言就座。 这么一来,张殷夫fù分成宾主双方,也便是相互敌对的 两边。 这十年之中,俞岱岩伤后不出,张翠山失踪,存亡未卜, 其余武当五侠,威名却又盛了许多。宋远桥、俞莲舟等虽是 武当派中的第二代弟子,但在武林之中,已隐然可和少林派 众高僧分庭抗礼。江湖中人对武当五侠甚是敬重,因此西华 子、卫四娘等尊他坐了首席。 俞莲舟心下盘算:“五弟失踪十年,原来和天鹰教教主的 女儿结成了夫fù,这时当着众人之面询问,他必有难言之隐。” 于是朗声说道:“我们少林、昆仑、峨嵋、崆峒、武当五派, 神拳、五凤刀等九门,海沙、巨鲸等七帮,一共二十一个门 派帮会,为了找寻金毛狮王谢逊、天鹰教殷姑娘,以及敝师 弟张翠山三人的下落,和天鹰教有了误会,不幸互有死伤,十 年中武林扰攘不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天幸 殷姑娘和张师弟突然现身,过去许多疑难不解之事,当可真 相大白。只是这十年中的事故头绪纷纭,决非片刻之间说得 清楚。依在下之见,咱们一齐回归大陆,由殷姑娘禀明教主, 敝师弟也回武当告禀家师,然后双方再行择地会晤,分辨是 非曲直,如能从此化敌为友,那是最好不过……” 西华子突然chā口道:“谢逊那恶贼在哪儿?咱们要找的是 谢逊那恶贼。” 张翠山听到为了找寻自己三人,中原竟有二十二个帮会 门派大动干戈,十年争斗,死伤自必惨重,心中大是不安。耳 听得西华子不住口的询问谢逊下落,不禁为难之极,倘若说 了出来,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去冰火岛找他报仇,但若不 说,却又如何隐瞒?他正自迟疑,殷素素突然说道:“无恶不 作、杀人如毛的恶贼谢逊,在九年前早已死了。” 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等同声惊道:“谢逊死了?” 殷素素道:“便在我生育这孩子的那天,那恶贼谢逊狂xìng 发作,正要杀害五哥和我,突然间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心病 一起,那胡作妄为的恶贼谢逊便此死了。” 这时张翠山已然明白,殷素素一再说“恶贼谢逊已经死 了”,也可说并未说谎,因自谢逊听到无忌的第一下哭声,便 即触发天良,自此收敛狂xìng,去恶向善,至于逼他三人离岛, 更是舍己为人、大仁大义的行径,因此大可说“无恶不作、杀 人如毛的恶贼谢逊”已在九年之前死去,而“好人谢逊”则 在九年前诞生。 西华子鼻中哼了一声,他认定殷素素是邪教妖女,她的 说话是决计信不过的,厉声道:“张五侠,那恶贼谢逊真的死 了么?” 张翠山坦然道:“不错,那胡作非为的恶贼谢逊在九年之 前便已死了。” 无忌在一旁听得各人不住的痛骂恶贼谢逊,爹爹妈妈甚 至说他早已死了。他虽然聪明,但怎能明白江湖上的诸般过 节?谢逊待他恩义深厚,对他的爱护照顾丝毫不在父母之下, 心中一阵难过,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叫道:“义父不是恶贼, 义父没有死,他没有死。”这几声哭叫,舱中诸人尽皆愕然。 殷素素狂怒之下,反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住口!”无 忌哭道:“妈,你为甚么说义父死了?他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么?” 他一生只和父母及义父三人共处,人间的险诈机心,从来没 碰到过半点,若是换作一个在江湖上长大的孩子,即使没他 一半聪明,也知说谎是家常便饭,决不会闯出这件大祸来。殷 素素斥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多甚么口?咱们说的是恶贼 谢逊,又不是你义父。”无忌心中一片迷惘,但已不敢再说。 西华于微微冷笑,问无忌道:“小弟弟,谢逊是你义父, 是不是?他在哪里啊?” 无忌看了父母的脸色,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极关重要,听 西华子这么问,便摇了摇头,道:“我不说。”他这“我不 说”三个字,实则是更加言明谢逊并未身死。 西华子瞪视张翠山,说道:“张五侠,这位天鹰教的殷姑 娘,真是你的夫人吗?”张翠山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句话,朗 声道:“不错,她便是拙荆。”西华子厉声道:“我昆仑门下的 两名弟子,毁在尊夫人手下,变成死不死、活不活,这笔帐 如何算法?” 张翠山和殷素素都是一惊。殷素素随即斥道:“胡说八 道!”张翠山道:“这中间必有误会,我夫fù不履中土已有十 年,如何能毁伤贵派弟子?”西华子道:“十年之前呢?高则 成和蒋涛两人被害,算来原已有十年了。”殷素素道:“高则 成和蒋涛?”西华子道:“张夫人还记得这两人么?只怕你害 人太多,已记不清楚了。”殷素素道:“他二人怎么了?何以 你咬定是我害了他们?” 西华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我咬定你,我咬定你?哈 哈,高蒋二人虽然成了白痴,却还能记得一件事,说得出一 个人的名字,知道毁得他们如此的,乃是‘殷……素…… 素’!”他对“殷素素”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语 气中充满了怨dú,圆睁一对大眼,牢牢瞪视着殷素素,似乎 恨不得立时拔剑在她身上刺上几剑。 封坛主突然接口道:“本教紫微堂堂主的闺名,岂是你出 了家的老道随口叫得?连清规戒律也不守,还充甚么武林前 辈?程贤弟,你说世上可耻之事,还有更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于此的么?”程坛 主接口道:“再没有了。名门正派之中,居然出了这样的狂徒, 可笑啊可笑。” 西华子大怒yù狂,喝道:“你两个说谁可耻?有甚么可笑?” 封坛主眼角也不扫他一下,说道:“程贤弟,一个人便算 学得几手三脚猫的剑法,行事说话总得也像个人样子,你说 是吗?”程坛主道:“昆仑派自从灵宝道长逝世之后,那是一 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成话了。” 灵宝道长是西华子的师祖,武功德望,武林中人人钦服。 西华子紫胀着脸皮,对这句话却不便驳斥,若说这句话错了, 岂不是说自己还胜过当年名震天下的师祖?他闪身站到了舱 口,刷的一声,长剑出手,叫道:“邪教的恶徒,有种的便出 来见个真章!” 封坛主和程坛主所以要激怒西华子,本意是要替殷素素 解围,心想张翠山和殷堂主既是夫fù,武当派和天鹰教的关 系已大大不同,便算俞莲舟和张翠山不便出手,至少也是两 不相助,天鹰教单独对付昆仑派的几个,实可稳cāo胜算。 卫四娘眉头紧蹙,也已算到了这一节,心想凭着自己和 师哥等六七个人,决难抵挡天鹰教这许多高手,何况张翠山 夫fù情重,极可能出手相助对方,说道:“师哥,人家来到我 们船上,那是宾客,我们听俞二侠的吩咐便是。”她是用言语 挤兑俞莲舟,心想以你的声望地位,决不能处事偏私。哪知 西华子草包之极,大声道:“他武当派和天鹰教已结了亲家啦, 同流合污,他还能有甚么公正的话说出来?” 俞莲舟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西华子的话,沉 吟不语。 卫四娘忙道:“师哥,你怎地胡言乱语?别说武当派跟我 们昆仑派同气连枝,渊源极深,十年来联手抗敌,精诚无间, 俞二侠更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英名播于江湖,天下谁不钦仰? 他武当五侠为人处事,岂能有所偏私?”西华子哼了一声,道: “不见得!”卫四娘心中暗骂师哥胡涂,竟听不出自己言中之 意,大声道:“师哥,你没来由的得罪武当五侠,师父与掌门 师叔怪罪起来,我可不管。”她口口声声只说“武当五侠”,竟 没将张翠山算在其内。西华子听她抬出师父与掌门师叔来,才 不敢再说。 俞莲舟缓缓的道:“此事关连到武林中各大门派,各大帮 会,在下无德无能,焉敢妄作主张?反正这事已扰攘了十年, 也不争再多花一年半载功夫。在下须得和张师弟回归武当,禀 明恩师和大师兄,请恩师示下。” 西华子冷笑道:“俞二侠这一招‘如封似闭’的推搪功夫, 果然高明得紧啊。” 俞莲舟并不轻易发怒,但西华子所说的这招“如封似 闭”,正是武当派天下驰名的守御功夫,乃恩师张三丰所创, 他讥嘲武当武功,便是辱及恩师,但立时转念:“这事处理稍 有失当,便引起武林中一场难以收拾的浩劫。这莽道人胡言 乱语,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西华子见他听了自己这两句话后,眼皮一翻,神光炯炯, 有如电闪,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我师父和掌门师叔是本派 最强的高手,眼神的厉害似乎还不及他。”俞莲舟眼中精光随 即收敛,淡淡的道:“西华道兄如有甚么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西华子给他适才眼神这么一扫,心胆已寒,转头道:“师妹, 你说怎么?难道高蒋二人的事便此罢手不成?” 卫四娘尚未回答,忽听得南边号角之声,呜呜不绝。昆 仑派的一名弟子走到舱门口,说道:“崆峒派和峨嵋派的接应 到了。”西华子和卫四娘大喜。卫四娘道:“俞二侠,不如听 听崆峒、峨嵋两派的高见。”俞莲舟道:“好!” 李天垣和程坛主对望了一眼,脸上均微微变色。 张翠山却又多了一重心事:“峨嵋派还不怎样,崆峒派却 和大哥结有深仇。他伤过崆峒五老,夺了崆峒派的《七伤拳 经》,他们自然要苦苦追寻他的下落。” 殷素素也是转着这样的念头,又想若不是无忌多口,事 情便好办得多,但想无忌从来不说谎话,对谢逊又情义深重, 忽然听到义父死了,自是要大哭大叫,原也怪他不得,见他 面颊上被自己打了一掌后留下肿起的红印,不禁怜惜起来。将 他搂回怀里。无忌兀自不放心,将小嘴凑到母亲耳边,低声 道:“妈,义父没有死啊,是不是?”殷素素也凑嘴到他耳边, 轻轻道:“没有死。我骗他们的。这些都是恶人坏人,他们都 想去害你义父。”无忌恍然大悟,向每个人都狠狠瞪了一眼, 心道:“原来你们都是恶人坏人,想害我义父。” 张无忌从这一天起,才起始踏入江湖,起始明白世间人 心的险恶。他伸手抚着脸颊,母亲所打的这一掌兀自隐隐生 疼。他知道这一掌虽是母亲打的,实则是为眼前这些恶人坏 人所累。他自幼生长在父母和义父的慈爱卵翼之下,不懂得 人间竟有心怀恶意的敌人。谢逊虽跟他说过成昆的故事,但 总是耳中听来,直到此时,才真正面对他心目中的敌人。 九 七侠聚会乐未央 过了好一会,崆峒和峨嵋两派各有六七人走进船舱,和 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等见礼。崆峒派为首的是个精干枯 瘦的葛衣老人,峨嵋派为首的则是个中年尼姑。这干人见到 天鹰教的李天垣等坐在舱中,都是一愕。 西华子大声道:“唐三爷,静虚师太,武当派跟天鹰教联 了手啦,这一回咱们可得吃大亏。”那矮瘦葛衣老人唐文亮是 崆峒五老之一,中年尼姑静虚师太是峨嵋派第四代大弟子,都 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好手,听到西华子这么说,都是一怔。静 虚师太为人精细,素知西华子的毛包脾气,还不怎样。唐文 亮却双眼一翻,瞪着俞莲舟道:“俞二侠,此话可真?” 俞莲舟还未答话,西华子已抢着道:“人家武当派已和天 鹰教结成了亲家,张翠山做了殷天正的女婿……”唐文亮奇 道:“失踪十年的张五侠已有了下落?” 俞莲舟指着张翠山道:“这是我五师弟张翠山,这位是崆 峒派的前辈高人,唐文亮唐三爷,你二人多亲近亲近。”西华 子又道:“张翠山和他老婆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却瞒着 不肯说,反而撒个漫天大谎,说道谢逊已经死了。” 唐文亮一听到“金毛狮王谢逊”的名字,又惊又怒,喝 道:“他在哪里?”张翠山道:“此事须得先行禀明家师,请恕 在下不便相告。”唐文亮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喝道:“谢逊这 恶贼在哪里?他杀死我的亲侄儿,姓唐的不能跟他并立于天 地之间,他在哪里?你到底说是不说?”最后这几句话声色俱 厉,竟是没半分礼貌。 殷素素冷冷地道:“阁下似乎也不过是崆峒派中年纪大得 几岁的人物,凭着甚么,如此这般逼问张五爷?你是武林至 尊吗?是武当派的掌门张zhēn rén吗?” 唐文亮大怒,十指箕张,便要向殷素素扑去,但眼见她 是个娇怯怯的少fù,自己是武林中成名的前辈人物,实不便 向她动手,强忍怒气,向张翠山道:“这一位是?” 张翠山道:“便是拙荆。”西华子接口道:“也就是天鹰教 殷大教主的千金。哼,邪教妖女,甚么好东西了?”白眉鹰王 殷天正武功精深,迄今为止,武林中跟他动过手的,还没有 一个能挡得住他十招以上。唐文亮一听到这少fù是殷天正的 女儿,也不禁大为忌惮,只道:“好,好!好得很!” 静虚师太自进船舱之后,一直文文静静的没有开口,这 时才道:“此事原委究竟若何,还请俞二侠示下。”俞莲舟道: “这件事牵连既广,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之间岂能分 剖明白,这样罢,三个月之后,敝派在武昌黄鹤楼头设宴,邀 请有关的各大门派帮会一齐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各 位意下如何?”静虚师太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唐文亮道:“是非曲直,尽可三个月后再论,但谢逊那恶 贼藏身何处,还须请张五侠先行示明。”张翠山摇头道:“此 刻实不便说。”唐文亮虽极不满,但想武当派既和天鹰教联手, 倒也真惹不起,然而公道自在人心,且看他三个月之后,如 何向天下群雄jiāo待,当下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 “如此三个月后再见,告辞。” 西华子道:“唐三爷,咱们几个搭你的船回去,成不成?” 唐文亮道:“好啊,怎么不成?”西华子向卫四娘道:“师妹, 走罢!”他本和俞莲舟同船而来,这么一来,显是将武当派当 作了敌人。俞莲舟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送到船头,说道: “我们回山禀明师尊,便送英雄宴的请帖过来。” 殷素素忽道:“西华道长,我有一件事请教。”西华子愕 然回头,道:“甚么事?”殷素素道:“道长不住口的说我是邪 教妖女,却不知邪在何事,妖在何处?”西华子一怔,说道: “邪魔外道,狐媚妖yín,那便是了,又何必要我多说?否则好 好一位武当派的张五侠,怎会受你迷惑?嘿嘿,嘿嘿!”说着 连声冷笑。殷素素道:“好,多承指点!” 西华子见自己这几句话竟将她说得哑口无言,却也颇出 意料之外,听她没再说甚么,便踏上跳板走向崆峒派的船去。 那两艘海船都是三帆大船,虽然靠在一起,两船甲板仍 然相距两丈来迟,跳板也就甚长。西华子和殷素素对答了几 句,落在最后,余人都已过去。他正走到跳板中间,忽听得 背后风声微动,跟着擦的一声轻响。他人虽暴躁,武功却着 实不低,江湖上阅历也多,一听到这声音,便知背后有人暗 算,霍地转过身来,长剑也已拔在手中。便在此时,脚底忽 然一软,跳板从中断为两截。他急忙拔起身子,但两船之间 空空dàngdàng的无物可以攀援,只见足底是蓝深深的大海,一跃 之后未能再跃,扑通一声,掉入了海中。 他不识水xìng,立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咸水,双手乱 抓乱划,突然抓到了一根绳子,大喜之下,牢牢握住,只觉 有人拉动绳子,将他提出了水面。西华子抬头一看,那一端 握住绳子的却是天鹰教程坛主,脸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原来殷素素恼恨他言语无礼,待各人过船之时,暗中吩 咐了程封二坛主,安排下计谋。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神技驰 名江湖,出手既快且准,每柄飞刀均是高手匠人以精钢所铸, 薄如柳叶,锋锐无比,对手见他飞刀飞来时若以兵刃挡架,往 往兵刃便被削断。这时他以飞刀切割跳板,轻轻一划,跳板 已断。程坛主早在一旁准备好绳索,待西华子吃了几口水后, 才将他吊将上来。 卫四娘、唐文亮等见西华子落水,虽猜到是对方做了手 脚,但封坛主出手极快,各人又都望着前面,竟没瞧见跳板 如何断截,待得各人呼喝yù救时,程坛主已将他吊了上来。 西华子强忍怒气,只等一上船头,便出手与对方搏斗。哪 知程坛主只将他拉得离水面尺许,便不再拉,叫道:“道长, 千万不可动弹,在下力气不够,你一动,我拉不住便要脱手 啦!”西华子心想他若装傻扮痴,又将自己抛入海中,那可不 是玩的,只得握住绳子,不敢向上攀援。 程坛主叫道:“小心了!”手臂一抖,将长绳甩起了半个 圈子。他膂力着实了得,这么一抖,将西华子的身子向后凌 空dàng出七八丈,跟着一送,将他摔向对船。 西华子放脱绳子,双足落上甲板。他长剑已在落海时失 却,这时愤怒如狂,只听得天鹰教船上彩声和欢笑声响成一 片,立即抢过卫四娘腰间佩剑,便要扑过去拚命。但其时两 船相距已远,难以纵过,空自暴跳如雷,戟指大骂,更无别 法。 殷素素如此作弄西华子,俞莲舟全瞧在眼里,心想这女 子果然邪门,可不是五弟的良配,说道:“殷李两位堂主,相 烦禀报殷教主,三月后武昌黄鹤楼头之会,他老人家若是不 弃,务请驾临。今日咱们便此别过。五弟,你随我去见恩师 吗?”张翠山道:“是!” 殷素素听俞莲舟这话竟是要她夫妻分离,当下抬头瞧了 瞧天,又低头瞧了瞧甲板。 张翠山知她之意指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两句 誓言,便道:“二哥,我带领你弟媳fù和孩子先去叩见恩师, 得他老人家准许,再去拜见岳父。你说可好?”俞莲舟微一踌 躇,心想硬要拆散他夫妻父子,这句话总是说不出口,便点 头道:“那也好。” 殷素素心下甚喜,对李天垣道:“师叔,请你代为禀告爹 爹,便说不孝女儿天幸逃得xìng命,不日便回总舵,来拜见他 老人家。” 李天垣道:“好,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来,便 和俞莲舟等作别。 殷素素问道:“我爹爹身子好罢?”李天垣道:“很好,很 好!只有比从前更加精神健旺。”殷素素又问:“我哥哥好罢?” 李天垣道:“很好!令兄近年武功突飞猛进,做师叔的早已望 尘莫及,实是惭愧得紧。”殷素素微笑道:“师叔又来跟我们 晚辈说笑了。”李天垣正色道:“这可不是说笑,连你爹爹也 赞他青出于蓝,你说厉害不厉害?”殷素素道:“啊哟,师叔 当着外人之面,老鼠跌落天秤,自称自赞,却不怕俞二侠见 笑。”李天垣笑道:“张五侠做了我们姑爷,俞二侠难道还是 外人么?”说着抱拳团团为礼,转身出舱。 俞莲舟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很不乐意,微皱眉头,却不 说话。 张翠山一等天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教众人离船,忙问:“二哥,三哥的伤势 后来怎样?他……痊可了罢?”俞莲舟“嗯”的一声,良久不 答。张翠山甚是焦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心头涌起一阵不 祥之感,生怕他说出一个“死”字来。 俞莲舟缓缓的道:“三弟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了多少。 他终身残废,手足不能移动。俞岱岩俞三侠,嘿嘿,江湖上 算是没这号人物了。” 张翠山听到三哥没死,心头一喜,但想到一位英风侠骨 的师哥竟落得如此下场,忍不住潸然下泪,哽咽着问道:“害 他的仇人是谁?可查出来了么?” 俞莲舟不答,一转头,突然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殷 素素脸上,森然道:“殷姑娘,你可知害我俞三弟的人是谁?” 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说道:“听说俞三侠的手足筋骨, 是被人用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断。”俞莲舟道:“不错。你不 知是谁么?”殷素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俞莲舟不再理她,说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 龙门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好几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 张翠山道:“这个……”殷素素chā口道:“这不关他的事, 都是我杀的。” 俞莲舟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痛恨的神色,但这 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平和,说道:“我原知五弟决不 会胡乱杀人。为了这事,少林派曾三次遣人上武当山来理论, 但五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回事就此没了对证。我 们说少林派害了三哥,少林派说五弟杀了他们数十条人命。好 在少林寺掌门住持空闻大师老成持重,尊敬恩师,竭力约束 门下弟子,不许擅自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 殷素素道:“都怪我年轻时作事不知轻重好歹,现下我也 好生后悔。但人也杀了,咱们给他来个死赖到底,决不认帐 便了。” 俞莲舟脸露诧异之色,向张翠山瞧了一眼,心想这样的 女子你怎能娶她为妻。 殷素素见他一直对自己冷冷的,口中也只称“殷姑娘”不 称“弟媳”,心下早已有气,说道:“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件 事我决不连累你武当派,让少林派来找我天鹰教便了。” 俞莲舟朗声道:“江湖之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 别说少林派是当世武林中第一大派,便是无拳无勇的孤儿寡 fù,咱们也当凭理处事,不能仗势欺人。” 若在十年之前,俞莲舟这番义正辞严的教训,早使殷素 素老羞成怒,拔剑相向,这时她只听得张翠山恭恭敬敬的道: “二哥教训得是。”暗想:“我才不听你这一套仁义道德呢。但 若我冲撞于你,倒是令张郎难于做人,我且让你一步便了。” 便携了无忌的手,走向舱外,说道:“无忌,我带你去瞧瞧这 艘大船,你从来没见过船,是不?” 张翠山待妻子走出船舱,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我 ……”俞莲舟左手一摆,说道:“五弟,你我肝胆相照,情逾 骨ròu,便有天大的祸事,二哥也跟你生死与共。你夫妻之事, 暂且不必跟我说,回到山上,专候师父示下便了。师父若是 责怪,咱们七兄弟一齐跪地苦求,你孩子都这般大了,难道 师父还会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分离?”张翠山大喜,说道: “多谢二哥。” 俞莲舟外刚内热,在武当七侠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几个 小师弟对他甚是敬畏,比怕大师兄宋远桥还厉害得多。其实 他于师兄弟上情谊极重,张翠山忽然失踪,他暗中伤心yù狂, 面子上却是忽忽行若无事,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第 一件喜事,但还是疾言厉色,将殷素素教训了一顿,直到此 刻师兄弟单独相对,方始稍露真情。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殷 素素杀伤了这许多少林弟子,此事决难善罢,他心中早已打 定主意,宁可自己xìng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 张翠山又问:“二哥,咱们跟天鹰教大起争端,可也是为 了小弟夫fù么?此事小弟实在太过不安。”俞莲舟不答,却问: “王盘山之会,到底如何?” 张翠山于是述说如何夜闯龙门镖局、如何识得殷素素、如 何偕赴王盘山参与天鹰教扬刀立威,直说至金毛狮王谢逊如 何大施屠戮、夺得屠龙宝刀、逼迫二人同舟出海。 俞莲舟听完这番话后,又询明昆仑派高则成和蒋涛二人 之事,沉吟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倘若你终于不归,不知 这中间的隐秘到何日方能解开。”张翠山道:“是啊,我义兄 ……嗯,二哥,那谢逊其实并非怙恶不悛之辈,他所以如此, 实是生平一件大惨事逼成,此刻我已和他义结金兰。”俞莲舟 点了点头,心想:“这又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 张翠山续道:“我义兄一吼之威,将王盘山上众人尽数震 得神智失常,他说这等人即使不死,也都成了白痴,那么他 得到屠龙刀的秘密,再也不会泄漏出去了。” 俞莲舟道:“这谢逊行事狠dú,但确也是个奇男子,不过 他百密一疏,终于忘了一个人。”张翠山道:“谁啊?”俞莲舟 道:“白龟寿。” 张翠山道:“天鹰教的玄武坛坛主?”俞莲舟道:“正是。 依你所说,当日王盘山岛上群豪之中,以白龟寿的内功最为 深厚。他被谢逊的酒箭一冲,晕死了过去,后来谢逊作了狮 子吼,白龟寿倘若好端端地,只怕也抵不住他的一吼……” 张翠山一拍大腿,道:“是了,其时白龟寿晕在地下未醒, 听不到吼声,反而保得神智清醒,我义兄虽然心思细密,却 也没想到此节。” 俞莲舟叹了口气,道:“从王盘山上生还而神智不失的, 只白龟寿一人。昆仑派的内功有独到之处,但高蒋二人功力 尚浅,自此痴痴呆呆,成了废人。旁人问他二人,到底是谁 害得他们这个样子,蒋涛只是摇头不答,高则成却自始至终 说着一个人的名字:殷素素。”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时我 方明白,原来他是心中念念不忘弟妹。哼,下次西华子再出 言不逊,瞧我怎生对付他。他昆仑弟子行止不谨,还来怪责 人家。” 张翠山道:“白龟寿既然神智不失,他该明白一切原委 啊。”俞莲舟道:“可他就偏不肯说。你道为甚么?”张翠山略 加寻思,已然明白,说道:“是了,天鹰教想去抢夺屠龙宝刀, 不肯吐露这独有的讯息,因此始终推说不知。”俞莲舟道: “今日武林中的大纷争便是为此而起。昆仑派说殷素素害了高 蒋二人,我师兄弟也都道你已遭了天鹰教的dú手。” 张翠山道:“小弟前赴王盘山之事,是白龟寿说的么?”俞 莲舟道:“不,他甚么也不肯说。我和四弟、六弟同到王盘山 踏勘,见到你铁笔写在山壁上的那二十四个大字,才知你也 参与了天鹰教的‘扬刀立威之会’。我们三人在岛上找不到你 的下落,自是去找白龟寿询问。他言语不逊,动起手来,被 我打了一掌。不久昆仑派也有人找上门去,却吃了一个大亏, 被天鹰教杀了两人。十年来双方的仇怨竟然愈结愈深。” 张翠山甚是歉仄,说道:“为了小弟夫fù,因而各门派弟 子无辜遭难,我心中如何能安?小弟禀明师尊之后,当分赴 各门派解释误会,领受罪责。” 俞莲舟叹了口气道:“这是yīn错阳差,原也怪不得你。那 日师父派我和七弟赶赴临安,保护龙门镖局,但行至江西上 饶,遇上了一件大不平事,我两无法不出手。终于耽搁了几 日,救了十余个无辜之人的xìng命,待得赶到临安,龙门镖局 的案子已然发了。本来嘛,倘若单是为了你们夫fù二人,也 只昆仑、武当两派和天鹰教之间的纠葛,但天鹰教为了要抢 夺那屠龙刀,始终不提谢逊的名字,于是巨鲸帮、海沙派、神 拳门这些帮会门派,都把帮主和掌门人的血海深仇一齐算在 天鹰教的头上。天鹰一教,成为江湖上众矢之的。” 张翠山叹道:“其实那屠龙刀有甚么了不起,我岳父何苦 代人受过?” 俞莲舟道:“我从未和令岳会过面,但他统领天鹰教独抗 群雄,这份魄力气概,所有与他为敌之人,也都不禁钦服。” 张翠山道:“少林、峨嵋、崆峒等门派,并未参与王盘山 之会啊,怎地也跟天鹰教结了怨仇?”俞莲舟道:“此事却是 因你义兄谢逊而起了。天鹰教为了想得那屠龙宝刀,接二连 三的派遣海船,遍访各处海岛,找寻谢逊的下落。须知纸包 不住火,白龟寿的口再密,这消息还是泄漏了出来。你这义 兄曾冒了‘混元霖雳手成昆’之名,在大江南北做过三十几 件大案,各门各派成名人物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此事你 可知道么?” 张翠山黯然点头,低声道:“人家终于知道是他干的了。” 俞莲舟道:“他每做一件案子,便在墙上大书‘杀人者混元霹 雳手成昆也’,其时我们奉了师命,曾一同下山查访,当时谁 也不知道真凶是谁,那成昆也始终不曾露面。但当天鹰教得 知谢逊下落的消息一经泄露,各门各派中深于智谋之人便连 带想起,那谢逊本是成昆的唯一传人,又知他师徒不知何故 失和,翻脸成仇,然则冒名成昆之名杀人的,多半便是谢逊 了。你想谢逊害过多少人,牵连何等广大?单是少林派中的 空见大师也死在他的拳下,你想想有多少人yù得他而甘心?” 张翠山神色惨然,说道:“我义兄虽已改过迁善,但双手 染满了这许多鲜血……唉,二哥,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 好。” 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为了你而找天鹰教,昆仑派为了 高蒋二人而找天鹰教,巨鲸帮他们为了帮主惨死而找天鹰教, 更有以少林派为首许多白道黑道人物,为了逼问谢逊的踪迹 而找天鹰教。这些年来,双方大战过五场,小战不计其数。虽 然天鹰教每一次大战均落下风,但你岳父居然在群雄围攻之 下苦撑不倒,实在算得是个人杰。当然,少林、武当、峨嵋 等名门正派,以事情真相未曾明白,中间隐晦难解之处甚多, 看来天鹰教并非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以处处为对方留下余地, 但一般江湖中人却是出手决不客气的。这一次我们得到讯息, 天鹰教天市堂李堂主乘船出海找寻谢逊,我们便暗中跟了下 来,只盼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哪知李堂主瞧出情形不对,硬 不许我们跟随,昆仑派便跟他们动起手来。倘若你们夫fù的 木筏不在此时出现,双方又得损折不少好手了。” 张翠山默然,细细打量师哥,见他两鬓斑白,额头亦添 了不少皱纹,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你可辛苦啦。我百 死余生,终于能见你一面,我……我……” 俞莲舟见他眼眶湿润,说道:“武当七侠重行聚首,正是 天大的喜事。自从三弟受伤,你又失踪,江湖上改称我们为 ‘武当五侠’,嘿嘿,今日七侠重振声威……”但想到俞岱岩 手足残废,七侠之数虽齐,然而要像往昔一般,师兄弟七人 联袂行侠江湖,终究是再也不可能的了,不禁凄怆心酸。 海舟南行十数日,到了长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 江而上。 张翠山夫fù换下了褴褛的皮毛衣衫,两人宛似瑶台双璧, 风采不减当年。无忌穿上了新衫新裤,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两 根小辫子,甚是活泼可爱。 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对无忌十分喜爱,只是他 生xìng严峻,沉默寡言,神色间却是冷冷的。无忌心知这位冷 口冷面的师伯其实待己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问东问 西。他生于荒岛,陆地上的事物甚么也没见过,因之看来事 事透着新鲜。俞莲舟竟是不感厌烦,常常抱着他坐在船头,观 看江上风景。无忌问上十句八句,他便短短的回答一句。 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 船泊在一个小市镇旁。船家上岸去买ròu沽酒。张翠山夫fù和 俞莲舟在舱中煮茶闲谈。 无忌独自在船头玩耍,见码头旁有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地 下玩蛇,颈中盘了一条青蛇,手中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 蛇。那条黑蛇忽儿盘到了他头上,一忽儿横背而过,甚是灵 动。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来没见过蛇,看得甚是有趣。那老丐 见到了他,向他笑了笑,手指一弹,那黑蛇突然跃起,在空 中打了个筋斗,落下时在他的胸口盘了几圈。无忌大奇,目 不转睛的瞧着。那老丐向他招了招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 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他看。 无忌当即从跳板上岸去。那老丐从背上取下了一个布囊, 张开了袋口,笑道:“里面还有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无 忌道:“甚么东西?”那老丐道:“挺有趣的,你一看便知道了。” 无忌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但黑黝黝的看不见甚么。他又 移近一些,想瞧个明白,那老丐突然双手一翻,将布袋套上 了他的脑袋。无忌“啊”的一声叫,嘴巴已被那老丐隔袋按 住,跟着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他这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低微,但俞莲舟和张翠 山已然听见。两人虽在舱中,相隔甚远,已察觉呼声不对,同 时奔到船头,见无忌已被那老丐擒住。 两人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丐厉声喝道:“要保住孩子 xìng命,便不许动。”说着撕破了无忌背上的衣服,将黑蛇之口 对准了他背心皮ròu。 这时殷素素也已奔到船头,眼见爱儿被擒,急怒攻心,便 yù发shè银针。俞莲舟双手一拦,喝道:“使不得!”他认得这 黑蛇名叫“漆黑星”,乃是著名dú蛇,身子越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dúxìng愈烈。 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上白点也是闪闪发光,张开大口, 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无忌背上的细皮白ròu,这一口咬了下 去,无忌顷刻间便即毙命,纵使击毙那老丐,获得解yào,也 未必便能及时解救,当下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和这孩童为 难,想干甚么?” 那老丐道:“你命船家起锚开船,离岸五六丈,我再跟你 说话。”俞莲舟知他怕自己突然跃上岸去,明知船一离岸,救 人更加不易,但无忌在他挟制之下,只得先答应了再说,便 握住锚链,手臂微微一震,一只五十来斤的铁锚应手而起,从 水中飞了上来。 那老丐见俞莲舟手臂轻抖,铁链便已飞起,功力之精纯, 实所罕见,不禁脸上微微变色。张翠山提起长篙,在岸上一 点,坐船缓缓退向江心。那老丐道:“再退开些!”张翠山愤 然道:“难道还没五六丈远么?”那老丐微笑道:“俞二侠手提 铁锚的武功如此厉害,便在五六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 张翠山只得又将坐船撑退丈余。 俞莲舟抱拳道:“请教尊姓大名。”那老丐道:“在下是丐 帮中的无名小卒,贱名没的污了俞二侠尊耳。”俞莲舟见他背 上负了五六只布袋,心想这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位份已算 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等卑污行径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 他们帮主史火龙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江湖上大大有名,这 事可真奇了。 殷素素忽然叫道:“东川的巫山帮已投靠了丐帮么?我瞧 丐帮中没阁下这一份字号?”那老丐“咦”的一声,还未回答, 殷素素又道:“贺老三,你捣甚么鬼。你只要伤了我孩子的一 根毫毛,我把你们的梅石坚剁做十七廿八块!” 那老丐吃了一惊,说道:“殷姑娘果然好眼力,认得我贺 老三。在下正是受梅帮主的差遣,前来恭迎公子。”殷素素怒 道:“快把dú蛇拿开!你这巫山帮小小帮会,好大的胆子!竟 惹到天鹰教头上来啦。”贺老三道:“只须殷姑娘一句话,贺 老三立时把公子送回,梅帮主自当亲自登门赔罪。”殷素素道: “要我说甚么话?” 贺老三道:“我们梅帮主的独生公子死在谢逊手下,殷姑 娘想必早有听闻。梅帮主求恳张五侠和殷姑娘……不,小人 失言,当称张夫人,求恳两位开恩,示知那恶贼谢逊的下落, 敝帮合帮上下,尽感大德。” 殷素素秀眉一扬,说道:“我们不知道。”贺老三道:“那 只有恳请两位代为打听打听。我们好好侍候公子,一等两位 打听到了谢逊的去处,梅帮主自当亲身送还公子。” 殷素素眼见dú蛇的獠牙和爱子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 下一阵激动,便想将冰火岛之事说了出来,转头向丈夫望了 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她和张翠山十年夫妻,知他为人 极重义气,自己若是为救爱子而泄漏了谢逊的住处,倘若义 兄因此死于人手,只怕夫妻之情也就难保,话到口边,却又 忍住不说。 张翠山朗声道:“好,你把我儿子携去便是。大丈夫岂能 出卖朋友?你可把武当七侠瞧得忒也小了。” 贺老三一愣,他只道将无忌一擒到,张翠山夫fù二人非 吐露谢逊的讯息不可,哪知张翠山竟然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 一时倒也没了主意,说道:“俞二侠,那谢逊罪恶如山,武当 派主持公道,武林人所共仰,还请你劝两位一劝。” 俞莲舟道:“此事如何处理,在下师兄弟正要回归武当, 禀明恩师,请他老人家示下。武昌黄鹤楼英雄大会,请贵帮 梅帮主和阁下同来与会,届时是非曲直,自有jiāo代。你先将 孩子放下。” 他离岸六七丈,说这几句话时丝毫没提声纵气,但贺老 三听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便如接席而谈一般,心下好生 佩服,暗想:“武当七侠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次我 们破釜沉舟,干出这件事来,小小巫山帮又怎惹得起武当派 和天鹰教?但梅帮主杀子之仇,不能不报。”躬身说道:“既 是如此,小人多有得罪,只有请张公子赴东川一行。” 突然之间,殷素素伸掌在站在船边的一名水手背上重重 一推,又踢下另一名水手。两名水手啊啊大叫,扑通、扑通 的跌入水中,水花高溅。 殷素素大叫:“啊哟,啊哟,五哥你干么打我?”在船头 纵声大叫大跳。俞莲舟与张翠山愕然,都不知她何以如此。贺 老三遥遥望见奇变陡生,更是诧异之极。 俞莲舟只一转念间便即明白,眼见贺老三目瞪口呆,当 即拔出长剑,运劲掷出。嗤的一声响,长剑飞越半空,激shè 过去,将“漆黑星”dú蛇的蛇头斩落,连贺老三抓住dú蛇的 四根手指也一起削下来。当俞莲舟长剑出鞘之时,张翠山已 抓住系在桅杆顶上的纤索,双足在船头一登,抓着纤索从半 空中dàng了过去。他比俞莲舟的长剑只迟到了片刻,足未着地, 半空中探身而前,左右砰的一掌,将贺老三击得翻出几个筋 斗,右手已将无忌抱过。 贺老三委顿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两名水手游向岸边,不知殷素素何以发怒,不敢回上船 来。殷素素笑吟吟的叫道:“两位大哥请上船来,适才多有得 罪,每人一两银子,请你们喝酒。” 江船溯江而上,偏又遇着逆风,舟行甚缓。张翠山和师 父及诸兄弟分别十年,急yù会见,到了安庆后便想舍舟乘马。 俞莲舟却道:“五弟,咱们还是坐船的好,虽然迟到数日,但 坐在船舱之中,少生事端。今日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 查问你义兄下落。”殷素素道:“我们和二伯同行,难道有人 敢阻俞二侠的大驾?”俞莲舟道:“我们师兄弟七人联手,或 者没人能阻得住,单是我和五弟二人,怎敌得过源源而来的 高手?何况只盼此事能善加罢休,又何必多结冤家?”张翠山 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 舟行数日,到得武穴,便已是湖北省境。这晚到了富池 口,舟子泊了船,准拟过夜。俞莲舟忽听得岸上马嘶声响,向 舱外一张,只见两骑马刚掉转马头,向镇上驰去。马上乘客 只见到背影,但身手便捷,显是会家子。他转头向张翠山道: “在这里只怕要惹是非,咱们连夜走罢。”张翠山道:“好!”心 下好生感激。武当七侠自下山行道以来,武艺既高,行事又 正,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近年来俞莲舟威名 大震,便是昆仑、崆峒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名声也尚不 及他响亮,但这次见到两个无名小卒的背影,便不愿在富池 口逗留,自是为了师弟一家三口之故。 俞莲舟将船家叫来,赏了他三两银子,命他连夜开船。船 家虽然疲倦,但三两银子已是几个月的伙食之资,自是大喜 过望,当即拔锚启航。 这一晚月白风清,无忌已自睡了,俞莲舟和张翠山夫fù 在船头饮酒赏月,望着浩浩大江,胸襟甚爽。 张翠山道:“恩师百岁大寿转眼即至,小弟竟能赶上这件 武林中罕见的盛事,老天爷可说待我不薄了。”殷素素道: “就可惜仓促之间,我们没能给他老人家好好备一份寿礼。” 俞莲舟道:“弟妹,你可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最喜 欢谁?”殷素素道:“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你二伯。” 俞莲舟笑道:“你这句话可是言不由衷,心中明明知道,却故 意说错。我们师兄弟七人,师父日夕挂在心头的,便是你这 位英俊夫郎。”殷素素心下甚喜,摇头道:“我不信。” 俞莲舟道:“我们七人各有所长,大师哥深通易理,冲淡 弘远。三师弟精明强干,师父jiāo下来的事,从没错失过一件。 四师弟机智过人。六师弟剑术最精。七师弟近年来专练外门 武功,他日内外兼修、刚柔合一,那是非他莫属……”殷素 素道:“二伯你自己呢?”俞莲舟道:“我资质愚鲁,一无所长, 勉强说来,师传的本门武功,算我练得最刻苦勤恳些。”殷素 素拍手笑道:“你是武当七侠中武功第一,自己偏谦虚不肯 说。” 张翠山道:“我们七兄弟之中,向来是二哥武功最好。十 年不见,小弟更加望尘莫及。唉,少受恩师十年教诲,小弟 是退居末座了。”言下不禁颇有怅惘之意。 俞莲舟道:“可是我七兄弟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 妹,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五年之前,恩师九十五岁寿诞,师 兄弟称觞祝寿之际,恩师忽然大为不欢,说道:‘我七个弟子 之中,悟xìng最高,文武双全,惟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 的衣钵,唉,可惜他福薄,五年来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 少。’你说,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 殷素素笑靥如花,心中甚喜。张翠山感激无已,眼角微 微湿润。 俞莲舟道:“现下五弟平安归来,送给恩师的寿礼,再没 比此更重的了。”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岸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响。蹄声自东 而西,静夜中听来分外清晰,共是四骑,三人对望了一眼,心 知这四乘马连夜急驰,多半与己有关。三人虽然不想惹事,岂 又是怕事之辈?当下谁也不提。 俞莲舟道:“我这次下山时,师父正闭关静修。盼望咱们 上山时,他老人家已经开关。”殷素素道:“我爹爹昔年跟我 说道,他一生所钦佩的人物只有两位,一是明教阳教主,他 已经逝世,此外便只是尊师张zhēn rén。连少林派的‘见闻智 xìng’四大高僧,我爹爹也不怎么佩服。张zhēn rén今年百岁高龄, 修持之深,当世无有其匹。现下还要闭关,是修练长生不老 之术么?”俞莲舟道:“不是,恩师是在精思武功。”殷素素微 微一惊,道:“他老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测,还钻研甚么?难 道当世还能有人是他敌手?” 俞莲舟道:“恩师自九十五岁起,每年都闭关九个月。他 老人家言道,我武当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阳真经》。 可是恩师当年蒙觉远祖师传授真经之时,年纪太小,又全然 不会武功,觉远祖师也非有意传授,只是任意所之,说些给 他听,因之本门武功总是尚有缺陷。这《九阳真经》据觉远 祖师说是传自达摩老祖。但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觉未 必尽然。一来真经中所说的秘奥与少林派武功大异,反而近 于我中土道家武学;二来这《九阳真经》不是梵文,而是中 国文字,夹写在梵文的《楞伽经》的字畔行间。想达摩老祖 虽然妙悟禅理,武学渊深,他自天竺西来,未必精通中土文 字,笔录这样一部要紧的武经,又为甚么不另纸书写,却要 写在另一部经书的行间?” 张翠山点头称是,问道:“恩师猜想那是甚么道理?” 俞莲舟道:“恩师也猜想不出,他说或许这是少林寺后世 的一位高僧所作,却假托了达摩老祖的名头。恩师心想于 《九阳真经》既所知不全,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他每年闭关 苦思,便是想自开一派武学,与世间所传的各门武功全然不 同。”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了,都慨然赞叹。俞莲舟道:“当年听 得觉远祖师传授《九阳真经》的,共有三位。一是恩师,一 是少林派的无色大师,另一位是个女子,那便是峨嵋派的创 派祖师郭襄郭女侠。”殷素素道:“我曾听爹爹说,郭女侠是 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她父亲是郭靖郭大侠,母亲是丐帮的黄 帮主黄蓉,当年襄阳失陷,郭大侠夫fù双双殉难。” 俞莲舟道:“正是。我恩师当年曾与郭大侠夫fù在华山绝 顶有一面之缘,每当提起他两位为国为民的仁风侠骨,常说 我等学武之人,终身当以郭大侠夫fù为榜样。”他出神半晌, 续道:“当年传得《九阳真经》的三位,悟xìng各有不同,根柢 也大有差异。武功是无色大师最高;郭女侠是郭大侠和黄帮 主之女,所学最博;恩师当时武功全无根基,但正因如此,所 学反而最精纯。是以少林、峨嵋、武当三派,一个得其 ‘高’,一个得其‘博’,一个得其‘纯’。三派武功各有所长, 但也可说各有所短。” 殷素素道:“那位觉远祖师,武功之高,该是百世难逢了。” 俞莲舟道:“不!觉远祖师不会武功。他在少林寺藏经阁 中监管藏经,这位祖师爱书成癖,无书不读,无经不背。他 无意中看到《九阳真经》,便如念金刚经、法华经一般记在心 中,至于经中所载博大精深的武学,他虽也有领悟,但所练 的只是内功,武术却全然不会。”于是将《九阳真经》如何失 落,从此湮没无闻的故事讲给了她听。 这事张翠山早听师父说过,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极 感兴趣,说道:“原来峨嵋派上代与武当派还有这样的渊源。 这一位郭襄郭女侠,怎地又不嫁给张zhēn rén?” 张翠山微笑斥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 俞莲舟道:“恩师与郭女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后,此后没 再见过面。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 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郭女侠走遍 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 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 殷素素“哦”的一声,不禁深为郭襄难过,转眼向张翠 山瞧去。张翠山的目光也正转过来。两人四目jiāo投,均想: “我俩天上地下永不分离,比之这位峨嵋创派祖师郭女侠,可 就幸运得多了。” 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但自和张翠山久别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谈锋也健了起来。他 和殷素素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处十余日后,觉她本xìng其实不坏,所谓近墨者黑、 近朱者赤,自幼耳濡目染,所见所闻者尽是邪恶之事,这才 善恶不分,任xìng杀戮,但和张翠山成婚十年,气质已大有变 化,因之初见时对她的不满之情,已逐日消除,觉得她坦诚 率真,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xìng情。 这时忽听得马蹄声响,又自东方隐隐传来,不久蹄声从 舟旁掠过,向西而去。张翠山只作没听见,说道:“二哥,倘 若师父邀请少林、峨嵋两派高手,共同研讨,截长补短,三 派武功都可大进。” 俞莲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师父说你是将来 承受他衣钵门户之人,果真一点也不错。”张翠山道:“恩师 只因小弟不在身边,这才时致思念。浪子若是远游不归,在 慈母心中,却比随侍在侧的孝子更加好了。其实小弟此时的 修为,别说和大哥、二哥、四哥相比固然远远不及,便是六 弟、七弟,也定比小弟强胜得多。” 俞莲舟摇头道:“不然,目下以武功而论,自是你不及我。 但恩师的衣钵传人,负有昌大武学的重任。恩师常自言道,天 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但若能精研武 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 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了 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因此恩师的衣钵传人,首重心术,次 重悟xìng。说到心术,我师兄弟七人无甚分别,悟xìng却以你为 最高。”张翠山摇手道:“那是恩师思念小弟,一时兴到之言。 就算恩师真有此意,小弟也万万不敢承当。” 俞莲舟微微一笑,道:“弟妹,你去护着无忌,别让他受 了惊吓,外面的事有我和五弟料理。”殷素素极目远眺,不见 有何动静,正迟疑间,俞莲舟道:“岸上灌木之中,刀光闪烁, 伏得有人。前边芦苇中必有敌舟。” 殷素素游目四顾,但见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心想 只怕是你眼花了罢? 忽听得俞莲舟朗声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道经贵地, 请恕礼数不周。哪一位朋友若是有兴,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 何?”他这几句话一完,忽听得芦苇中桨声响动,六艘小船飞 也似的划了出来,一字排开,拦在江心。一艘船上呜的一声, shè出一枝响箭,南岸一排矮树中窜出十余个劲装结束的汉子, 一色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眼睛。 殷素素心下好生佩服:“这位二伯名不虚传,当真了得。” 眼见敌人甚众,急忙回进舱中,见无忌已然惊醒。殷素素替 他穿好衣服,低声道:“乖孩儿,不用怕。” 俞莲舟又道:“前面当家的是哪一位朋友,武当俞二、张 五问好。”但六艘小船中除了后梢的桨手之外不见有人出来, 更无人答话。 俞莲舟忽地省悟,叫道:“不好!”翻身跃入江中。他自 幼生长江南水乡,水xìng极佳,刚一下江,只见四个汉子手持 利锥,潜水而来,显是想锥破船底,将舟中各人生擒活抓。 他隐身船侧,待四人游近,双手分别点出,已中两人穴 道,跟着一脚踢中了第三人腰间“志室穴”。第四人一惊yù逃, 俞莲舟左手已抓住他的小腿,甩上船来。他想那三人穴道被 点,势必要溺死在大江之中,于是一一抓起,抛在船头,这 才翻身上船。那第四个汉子在船头打了个滚,纵身跃起,挺 锥向张翠山胸口剌落。张翠山见他武功平常,也不闪避,左 手一探,抓住他手腕,跟着左肘挺出,撞中了他胸口穴道。那 汉子一声轻哼,便即摔倒。 俞莲舟道:“岸上似乎有几个好手,礼数已到,不理他们, 冲下去罢!”张翠山点了点头,吩咐船家只管开船。慢慢驶近 那六艘小船时,俞莲舟提起那四个汉子,拍开他们身上穴道, 掷了过去。但说也奇怪,对方舟中固然没人出声,岸上那十 余个黑衣人也是悄无声息,竟如个个都是哑巴一般。那四个 潜水的汉子钻入舱中,不再现身。 座船刚和六艘小船并行,便要掠舟而过之时,一艘小舟 上的一名桨手突然右手扬了两下,砰砰两声,木屑纷飞,座 船船舵已然zhà毁,船身登时横了过来。原来那桨手掷出的是 两枚渔家zhà渔用的渔pào,只是制得特大,多装火yào,因此zhà 力甚强。 俞莲舟不动声色,轻轻跃上了对方小舟,他艺高人胆大, 仍是一双空手。 小舟上的桨手手持木桨,眼望前面,对他跃上船来竟是 毫不理会。俞莲舟喝道:“是谁掷的渔pào?”那桨手木然不答。 俞莲舟抢进舱去,只见舱中对坐着两个汉子,见他进舱,仍 是一动不动,丝毫不现迎敌之意。俞莲舟一把掀住他的头颈, 提了起来,喝道:“你们瓢把子呢?”那人闭目不答。俞莲舟 是武林一流高手身分,不愿以武力逼问,当即回到后梢,只 见张翠山和殷素素已抱着无忌过来小舟。 俞莲舟夺过木桨,逆水上划。只划得几下,殷素素叫道: “毛贼放水!”但见船舱中水涌上来。原来小舟中各人拔开舱 底木塞,放水入船。俞莲舟跃到第二艘船时,见舟中也已小 半船水。他回头说道:“五弟,既是非要咱们上岸不可,那就 上去罢!”那六艘小舟显是事先安排好了,作为请客上岸的跳 板。三人带同无忌,跃上岸去。 岸上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汉子早就排成了个半圆形,将 四人围在弧形之内。这十余人手中所持大都均是长剑,另一 小半或持双刀,或握软鞭,没一个使沉重兵刃。 俞莲舟抱臂而立,自左而右的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 不说话。 中间一个黑衣汉子右手一摆,众人忽地两旁分开,各人 微微躬身,手中兵器刃尖向地,抱拳行礼,让出路来。俞莲 舟还了一礼,昂然而过。这干人待俞莲舟走出圈子,忽地向 中间一合,封住了道路,将张翠山等三人围住,青光闪烁,兵 刃一齐挺起。 张翠山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原来冲着张某人而来。摆 下这等大阵仗,可将张翠山忒也瞧得重了。”中间那黑衣汉子 微一迟疑,垂下剑尖,又让开了道路。张翠山道:“素素,你 先走!” 殷素素抱着无忌正要走出,猛地里风声响动,五柄长剑 一齐指住了无忌。殷素素吃了一惊急忙倒退。那五人跟着踏 步而前,剑尖不住颤动,始终不离无忌身周尺许。 俞莲舟双足一点,倏地从人丛之外飞越而入,双手连拍 四下,每一记都拍在黑衣人的手腕之上,四柄指着无忌的长 剑一一飞入半空。这四下拍击出手奇快,四柄长剑竟似同时 飞上。他左手跟着反手擒拿,抓住了第五人的手腕,中指顺 势点了那人腕上穴道,但觉着手处柔软滑腻,似是女子之手, 急忙放开。那人手腕麻痹,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那五人长剑脱手,急忙退开。月光下青光闪动,又是两 柄长剑刺了过来,但见剑刃平刺,锋口向着左右,每人使的 都是一招“大漠平沙”,但剑势不劲,似无伤人之意。 俞莲舟心道:“昆仑剑法!原来是昆仑派的!”待剑尖离 胸将近三寸,突然胸口一缩,双臂回环,左手食指和右手食 指同时击在剑刃的平面上。 这两下敲击中使上了武当心法,照理对方长剑非出手不 可,岂知手指和剑刃相触,陡觉剑刃上传出一股柔劲,竟将 他这一击之力化解了一小半,长剑并未脱手。但那二人终究 抵挡不住,腾腾腾退出三步。一人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另 一人“啊哟”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自六艘小舟横江以来,对方始终没一人出过声,这时 “啊哟”一声惊呼,声音柔脆,听得出是女子口音 。中间那黑衣人左手一摆,各人转身便走,顷刻间消失 在灌木之后。但见这干人大半身材苗条,显是穿了男装的女 子。俞莲舟朗声道:“俞二、张五多多拜上铁琴先生,请恕无 礼之罪。”那些黑衣人并不答话,隐隐听得有人轻声一笑,仍 是女子之声。 殷素素将无忌放下地来,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大 半是女子啊。二伯,她们都是昆仑派的么?”俞莲舟道:“不, 是峨嵋派的。”张翠山奇道:“峨嵋派的?你怎说多多拜上 ‘铁琴先生’?” 俞莲舟叹道:“她们自始至终不出一声,脸上又以黑帕蒙 住,那自是不肯以真面目来示人了。五剑指住无忌,那是昆 仑派的‘寒梅剑阵’。两人平剑刺我,又使昆仑派的‘大漠平 沙’。她们既然冒充昆仑派,我便将错就错,提一提昆仑的掌 门铁琴先生何太冲。” 殷素素道:“你怎知她们是峨嵋派的?认出了人么?” 俞莲舟道:“不,这些人功力都不算深,想是当今峨嵋掌 门灭绝师太的徒孙一辈,或许是她的小弟子,我并不认得。但 她们以柔劲化解我指击剑刃的功夫,确是峨嵋心法。要学别 派的数招阵式不难,但一使到内劲,真相就瞒不住了。” 张翠山点头道:“二哥以指击剑,她们还是撒剑的好,受 伤倒轻。峨嵋派的内功本是极好的,只是未有适当功力便贸 然运使,遇上高手,不免要吃大亏。二哥倘若真将她们当作 敌人,这两个女娃娃早就尸横就地了。可是峨嵋派跟咱们向 来是客客气气的啊。” 俞莲舟道:“恩师少年之时,受过峨嵋派祖师郭襄女侠的 好处,因此他老人家谆谆告诫,决不可得罪了峨嵋门下弟子, 以保昔年的香火之情。我以指击剑,发觉到对方内劲不对时, 收势已然不及,终于伤了二人。虽然这是无心之失,总是违 了恩师的训示。” 殷素素笑道:“好在你最后说是向铁琴先生请罪,不算是 正面得罪了峨嵋派。” 这时他们的座船早已顺水向下游,影踪不见。六艘小船 均已沉没,舟中桨手湿淋淋的一个个爬上岸来。殷素素道: “这些都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低声道:“多半是巢湖的粮船 帮。”殷素素望了一眼地下明晃晃的五柄长剑,俯身想拾起瞧 瞧。俞莲舟道:“别动她们的兵刃,倘若剑上刻得有名字,咱 们以后便无法假作不知。这就走罢!”殷素素这时对这位二伯 敬服得五体投地,应道:“是!”携了无忌之手,走向江岸大 道。 经过一丛灌木,只见数丈外的一株大柳树上系着三匹健 马。无忌喜呼起来:“有马,有马!”他在冰火岛上从未见过 马匹,来到中土后,一直想骑一骑马,只是一路乘船,始终 未得其便。 四人走近马匹,见柳树上钉着一张纸。张翠山取下看时, 见纸上写道:“敬奉坐骑三匹,以谢毁舟之罪。”字是炭条写 的,仓卒之际,字迹甚是潦草,笔致柔软,显是女子手笔。殷 素素笑道:“峨嵋派姑娘们画眉用的炭笔,今日用来写字条给 武当大侠。”俞莲舟道:“她们倒也客气得很。”于是解下马匹, 三人分别乘坐。无忌坐在母亲身前,大是兴奋。 张翠山道:“反正咱们形迹已露,坐船骑马都是一般。”俞 莲舟道:“不错。前边道上必定尚有波折,倘若迫不得已要出 手,下手千万不可重了。”他适才无意间伤了两名峨嵋门下弟 子,心下耿耿不安。 殷素素好生惭愧,心想:“二伯只不过下手重了一些,本 意亦非伤人,只是逼对方撒剑,她们自行硬挺,这才受伤。比 之我当年肆意杀了这许多少林门人,过错之轻重,真是不可 同日而语了。一身作事一身当,以后不可再让二伯为难。”说 道:“二伯,这干人全是冲着我夫fù而来,对你可恭敬得很。 前面要是再有阻拦,由弟妹打发便是,倘真不行,再请你出 手相援。”俞莲舟道:“你这话可见外了。咱兄弟同生共死,分 甚么彼此?” 殷素素不便再说,问道:“他们明知二伯跟我夫fù在一起, 怎地只派些年轻的弟子来拦截?”俞莲舟道:“想是事急之际, 不及调动人手。” 张翠山见了适才峨嵋派众女的所为,料是为了寻问谢逊 的下落而来,说道:“原来义兄跟峨嵋派也结下了梁子,我在 冰火岛上却没听他说起过。” 俞莲舟叹道:“峨嵋派门规极严,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 灭绝师太自来不许女弟子们随便行走江湖。这次峨嵋派竟然 也跟天鹰教为难,我们当时颇感诧异,直到最近方始明白了 其中缘故,原来河南开封金瓜锤方评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 害,墙上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也’十一个血字。” 殷素素问道:“那方评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道:“不是。灭 绝师太俗家姓方,那方老英雄是灭绝师太的亲哥哥。”张翠山 和殷素素同时“哦”的一声。 无忌忽然问道:“二怕,那方老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俞 莲舟道:“听说方老英雄种田读书,从不和人jiāo往,自然不是 坏人。”无忌道:“唉,义父这般胡乱杀人,那就不该了。”俞 莲舟大喜,轻舒猿臂,将他从殷素素身前抱了过来,抚着他 头,说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乱杀人,二伯很是喜欢。人 死不能复生,便是罪孽深重、穷凶极恶之辈,也不能随便下 手杀他,须得让他有一条悔改之路。” 无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俞莲舟道:“甚么?”无 忌道:“倘若他们找到了义父,你叫他们别杀他。因为义父眼 睛瞎了,打他们不过。”俞莲舟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答 允不了。但我自己决计不杀他便是。”无忌呆呆不语,眼中垂 下泪来。 天明时四人到了一个市镇,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后又 再赶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有时殷素素和丈夫共乘一骑,让无忌一试控缰驰聘 之乐。无忌究是孩子心情,骑了一会马,为谢逊担忧的心事 也便淡忘了。 一路无话,不一日过了汉口。这天午后将到安陆,忽见 大路上有十余名客商急奔下来,见了俞莲舟等四人,急忙摇 手,叫道:“快回头,快回头,前面有鞑子兵杀人掳掠。”一 人对殷素素道:“你这娘子忒也大胆,碰到了鞑子兵可不是好 玩的。”俞莲舟道:“有多少鞑子。”一人道:“十来个,凶恶 得紧哩。”说着便向东逃窜而去。 武当七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残害良民。张三丰平素督训 甚严,门人不许轻易和人动手,但若遇到元兵肆虐作恶,对 之下手却不必容情。因此武当七侠若是遇上大队元兵,只有 走避,若见少数元兵行凶,往往便下手除去。俞张二人听说 只有十来名元兵,心想正好为民除害,便纵马迎了上去。 行出三里,果听得前面有惨呼之声。张翠山一马当先,但 见十余名元兵手执钢刀长矛,正拦住了数十个百姓大肆残暴。 地下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百姓身首异处。只见一名元兵提 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一脚,将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 半空中大声惨呼,落下来时另一个元兵又挥足踢上,将他如 同皮球踢来踢去。只踢得几脚,那孩子早没了声息,已然毙 命。张翠山怒极,从马背上飞跃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 已击在一名伸脚yù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没哼一声, 软瘫在地。另一名元兵挺起长矛,往张翠山背心刺到。 无忌惊叫:“爹爹小心!”张翠山回过身来,笑道:“你瞧 爹爹打鞑子兵。”但见长矛离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转, 抓住矛杆,跟着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那元兵大 叫一声,翻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众元兵见张翠山如此勇猛,发一声喊,四下里围了上来。 殷素素纵身下马,抢过元兵手中长刀,砍翻了两个。众元兵 见势头不对,落荒逃窜,但这些元兵凶恶成xìng,便在逃走之 时,还是挥刀乱杀百姓。俞莲舟大怒,叫道:“别让鞑子走了。” 急奔向西,拦住四名元兵的去路。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分头拦 截。三人均知元兵虽然凶恶,武功却是平常,无忌比他们要 强得多,不用分心照顾。 无忌跳下马来,见二伯和父母纵跃如飞,拍手叫道:“好, 好!”突然之间,那名被张翠山用矛杆撞晕的元兵霍地跃起, 伸臂抱住了无忌,翻身跃上马背,纵马疾驰。 俞莲舟和张翠山夫fù大惊,齐声呼喊,发足追赶。俞莲 舟两个起落,已奔到马后,左手拍出一掌,身随掌起,按到 了那元兵后心。那元兵竟不回头,倏地反击一掌。波的一声 响,双掌相jiāo,俞莲舟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一 股极yīn寒的内力冲将过来,霎时间全身寒冷透骨,身子晃了 几下,倒退了三步。 那元兵的坐骑也吃不住俞莲舟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 跪地。那元兵抱着无忌,顺势向前一跃,已纵出丈余,展开 轻身功夫,顷刻间已奔出十余丈。 张翠山跟着追到,见二哥脸色苍白,受伤竟是不轻,急 忙扶住。 殷素素心系爱子,没命的追赶,但那元兵轻身功夫极高, 越追越远,到后来只见远处大道上一个黑点,转了一个弯,再 也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这元 兵既能掌伤俞莲舟,自己便算追上了,也决非他的敌手,心 中只是一个念头道:“便是xìng命不保,也要将无忌夺回。” 俞莲舟低声道:“快叫弟妹回来,从长……从长计议。”张 翠山挺起长矛,刺死了身前的两名元兵,问道:“伤得怎样?” 俞莲舟道:“不碍事,先……先将弟妹叫回来要紧。”张翠山 生怕剩下来的元兵之中尚有好手在内,自己一走开,他们便 过来向俞莲舟下手,当下四下里追逐,一个个的尽数搠死,这 才拉住一匹马来,上马向西追去。 赶出数里,只见殷素素兀自狂奔,但脚步蹒跚,显已筋 疲力尽,张翠山俯身将她抱上马鞍。殷素素手指前面,哭道: “不见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张翠山终是挂念俞莲舟的安危,心道:“该当先顾二哥, 再顾无忌。“勒转马头,奔了回来,见俞莲舟正闭目打坐,调 匀气息。 过了一会,殷素素悠悠醒转,叫道:“无忌,无忌!”俞 莲舟惨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睁开眼来,低声道:“好厉害的 掌力!” 张翠山听师兄开口说话,知道生命已然无碍,这才放心, 但仍是不敢跟他言语。俞莲舟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无影 无踪了罢?”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么是好?”俞莲舟 道:“你放心,无忌没事。这人武功高得很,决不会伤害小孩。” 殷素素道:“可是……可是他掳了无忌去啦。” 俞莲舟点了点头,左手扶着张翠山肩头,闭目沉思,隔 了好一会,睁眼说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门派,咱们上山去 问师父。”殷素素大急,说道:“二伯,怎生想个法儿,先行 夺回无忌才是。那人是何门派,不妨日后再问。”俞莲舟摇了 摇头。 张翠山道:“素素,眼下二哥身受重伤,那人武功又如此 高强,咱们便寻到了他,也是无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难 道便……便罢了不成?”张翠山道:“不用咱们去寻他,他自 会来寻咱们。” 殷素素原甚聪明,只因爱子被掳这才惊惶失措,这时一 怔之下,已然明白。那元兵武功如此了得,连俞莲舟也给他 一掌震伤,自然是假扮的。他打伤俞莲舟后,若要取他夫fù 二人xìng命绝非难事,但只将无忌掳去,用意自在逼问谢逊的 下落。当时张翠山长矛随手一撞,那人便假装昏晕,其时三 人谁也没留心他的身形相貌,此刻回想起来,那人依稀是满 腮虬须,和寻常的元兵也没甚么分别。 当下张翠山将师兄抱上马背,自己拉着马缰,三骑马缓 缓而行。到了安陆,找一家小客店歇了。张翠山吩咐店伴送 来饭菜后,就此闭门不出,生怕遇上元兵,又生事端。 他三人在途中杀死了这十余名元兵后,料知大队元兵过 得数日便会来大举残杀劫掠,报复泄忿,附近百姓不知将有 多少遭殃。但当时遇到这等不平之事,在势又不能袖手不顾。 这正是亡国之惨,莽莽神州,人人均在劫难之中。 俞莲舟潜运内力,在周身六道流转疗伤。张翠山坐在一 旁守护。殷素素倚在椅上,却又怎睡得着?到得中夜,俞莲 舟站起身来,在室中缓缓走了三转,舒展筋骨,说道:“五弟, 我一生之中,除了恩师之外,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手。” 殷素素终是记挂爱儿,说道:“他掳去无忌,定是要逼问 义兄的下落,不知无忌肯不肯说。”张翠山昂然道:“无忌倘 若说了出来,还能是我们的孩儿么?”殷素素道:“对!他一 定不会说的。”突然之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翠山忙问: “怎么啦?”殷素素哽咽道:“无忌不说,那恶贼……那恶贼定 会逼他打他,说不定还会用……用dú刑。” 俞莲舟叹了口气。张翠山道:“玉不琢,不成器,让这孩 子经历些艰难困苦,未必没有好处。”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 爱子此时不免宛转呻吟,正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又是不胜悲 愤怜惜。然而倘若他这时正平平安安的睡着呢?那定已将谢 逊的下落说了出来,如此忘恩负义,却比挨受dú刑又坏得多。 张翠山心想:“宁可他即刻死了,也胜于做无义小人。”转眼 望了妻子一眼,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蓦地 一惊:“那恶贼倘若赶来,以无忌的xìng命相胁,说不定素素便 要屈服。”说道:“二哥,你好些了么?” 他师兄弟自幼同门学艺,一句话一个眼色之间,往往便 可心意相通。俞莲舟一瞧他夫fù二人的神色,已明白张翠山 的用意,说道:“好,咱们连夜赶路。” 三人乘黑绕道,尽拣荒僻小路而行。三人最害怕的,倒 不是那人追来下手杀了自己,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将诸般 惨酷手段加于无忌之身。 如此朝宿宵行,差幸一路无事。但殷素素心悬爱子,山 中夜骑,又受了风露,忽然生起病来。张翠山雇了两辆骡车, 让俞莲舟和殷素素分别乘坐,自己骑马在旁护送。这日过了 襄阳,到太平店镇上一家客店投宿。 张翠山安顿好了师兄,正要回自己房去,忽然一条汉子 掀开门帘,闯进房来。这汉子身穿青布短衫裤,手提马鞭,打 扮似是个赶脚的车夫。他向俞张二人瞪了一眼,冷笑一声,转 身便走。张翠山知他不怀好意,心下恼他无礼,眼见那汉子 摔下门帘dàng向身前,左手抓住门帘,暗运内劲,向外送出。门 帘的下摆飞了起来,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背心。 那汉子身子一晃,跌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来,喝道:“武 当派的小贼,死到临头,还逞凶!”口中这般说,脚下却不敢 有丝毫停留,径往外走,但步履踉跄,适才吃门帘这么一击, 受创竟是不轻。 俞莲舟瞧在眼里,并不说话。到得傍晚,张翠山道:“二 哥,咱们动身罢!”俞莲舟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 走。”张翠山微一转念,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登时豪气勃发, 说道:“不错!此处离本山已不过两日之程,咱师兄弟再不济, 也不能堕了师门的威风。在武当山脚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赶 路避人,那算甚么话?” 俞莲舟微笑道:“反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当派的弟子如 何死到临头。” 当下两人一起走到张翠山房中,并肩坐在炕上,闭目打 坐。这一晚纸窗之外,屋顶之上,总有七八人来来去去的窥 伺,但再也不敢进房滋扰了。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着。俞张 二人也不去理会屋外敌人。 次日用过早饭后动身。俞莲舟坐在骡车之中,叫车夫去 了车厢的四壁,四边空dàngdàng的,便于观看。 只走出太平店镇甸数里,便有三乘马自东追了上来,跟 在骡车之后,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的蹑着。再走数里,只 见前面四名骑者候在道旁,待俞莲舟一行过去,四乘马便跟 在后面。数里之后,又有四乘马加入,前后已共有十一人。赶 车的惊慌起来,悄声对张翠山道:“客官,这些人路道不正, 遮莫是强人?须得小心在意。”张翠山点了点头。 在中午打尖之处,又多了六人,这些人打扮各不相同,有 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带兵刃。一 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肤色黝黑,似 乎来自南方。到得午后,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几个大胆的纵 马逼近,到距骡车两三丈处这才勒马不前。俞莲舟在车中只 管闭目养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 傍晚时分,迎面两乘马奔了下来。当先乘者是个长须老 者,空着双手。第二骑的乘者却是个艳装少fù,左手提着一 对双刀。两骑马停在大道正中,挡住了去路。 张翠山强抑怒气,在马背上抱拳说道:“武当山俞二、张 五这厢有礼,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ròu不笑的说 道:“金毛狮王谢逊在哪里?你只须说了出来,我们决不跟武 当弟子为难。”张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须得先向师 尊请示。 那老者道:“俞二受伤,张五落单。你孤身一人,不是我 们这许多人的敌手。”说着伸手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来。判 官笔的笔尖铸作蛇头之形。 张翠山外号“银钩铁划”,右手使判官笔,于武林中使判 官笔的点穴名家无一不知,一见这对蛇头双笔,心中一凛。他 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高丽有一派使判官笔的,笔头铸作蛇形, 其招数和点穴手法和中土大不相同,大抵是取蛇dú的yīn柔dú 辣之xìng,招术滑溜狠恶,这一派叫做“青龙派”,派中出名的 高手只记得姓泉,名字叫甚么却连师父也不知道,于是抱拳 说道:“前辈是高丽青龙派的么?不知跟泉老爷子如何称呼?” 那老者微微一惊,心想:“瞧你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 恁地见识广博,竟知道我的来历。”这老者便是高丽青龙派的 掌门人,名叫泉建男,是岭南“三江帮”帮主卑词厚礼的从 高丽聘请而来。他到中土未久,从未出过手,想不到一露面 便给张翠山识破,当下蛇头双笔一摆,说道:“老夫便是泉建 男。” 张翠山道:“高丽青龙派跟中土武林向无jiāo往,不知武当 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还请明示。”泉建男又是皮笑ròu不笑 的脸上肌ròu一动,说道:“老夫跟阁下无冤无仇,我们高丽人 也知道中原有个武当派,武当七侠是行侠仗义的好男子。老 夫只请问阁下一句话:金毛狮王谢逊躲在哪里?” 他这番话虽不算无礼,但词锋咄咄逼人,同时判官笔这 么一摆,跟在骡车之后的人众便四下分散,团团围了上来,显 是若不明言谢逊的下落,便只有动武之一途。 张翠山道:“倘若在下不愿说呢?”泉建男道:“张五侠武 艺了得,我们人数虽多,自量也留你不住。但俞二侠身上负 伤,尊夫人正在病中,我们有此良机,只好乘人之危,要将 两位留下。张五侠自己就请便罢。”他说中国话咬字不准,声 音尖锐,听来倍加刺耳。 张五侠听他说得这般无耻,“乘人之危”四个字自己先说 了出来,说道:“好,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领教高丽武学的 高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倘若泉老英雄让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 泉建男笑道:“如果我输了,大伙儿便一拥而上,我们可 不讲究甚么单打独斗那一套。倘若武当派人多,你们也可倚 多为胜啊。从前中国隋炀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丽,哪 次不是以数十万大军攻我数万兵马?自来相斗,总是人多的 占便宜。” 张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说无益,若能将他擒住作为要胁, 当可逼得他手下人众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于是身形一起,轻 飘飘的落下马背,左足着地,左手已握住烂银虎头钩,右手 握着镔铁判官笔,说道:“你是客人,请进招罢!”他原来的 判官笔十年前失落于大海之中,现在手中这枝在兵器铺中新 购未久,尺寸分量虽不甚就手,却也可将就用得。 泉建男也跃下马来,双笔互击,铮的一声,右笔虚点,左 笔尚未递出,身子已绕到张翠山侧方。张翠山寻思:“今日我 是为义兄的安危而战,素素跟我夫fù一体,她和义兄也有金 兰之谊,为他丧命,那也罢了。但二哥跟义兄不相识,若为 了义兄而使二哥蒙受耻辱,那可万万不该。”见泉建男右手蛇 头笔点到,伸钩一格,手上只使了二成力。钩笔相jiāo,他身 子微微一晃。 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帮那批人把武当七侠吹上了天 去,却也不过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将本国人士说得 加倍厉害些。”当下左手笔跟着三招递出。张翠山左支右绌, 勉力挡架,便还得一钩一笔,也是虚软乏劲。泉建男心想今 日将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收拾下来,这番来到中土可说一战 成名,当下双笔飞舞,招招向张翠山的要害点去。 张翠山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凝神细看对方的招数,但 见他出招轻灵,笔上颇有韧力,所点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 和中土各派点穴名手的武功果然大不相同。再斗一阵,见他 左手判官笔所点,都是背心自“灵台穴”以下的各穴,自灵 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阳关、腰俞、以 至尾闾骨处的长强穴;右手判官笔所点,则是腰腿上各穴,自 五枢、维道、环跳、风市、中渎以至小腿上的阳陵穴。张翠 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笔专点“督脉诸穴”,右手笔专点“足少 阳胆经诸穴”,看似繁复,其实大有理路可寻,暗想:“当年 师父曾说,高丽青龙派的点穴功夫专走偏门,虽然狠辣,并 不足畏。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他一摸清对方招式,银钩铁 笔虽然上下挥舞,其实装模作样,只须护住督脉诸穴及足少 阳胆经诸穴,其余身上穴道,不必理会。 泉建男愈斗精神愈长,大声吆喝,威风凛凛。张翠山心 道:“凭着这点儿武功,居然也到武当山脚下来撒野!”突然 间左手银钩使招“龙”字诀中的一钩,嗤的一响,钩中了泉 建男右腿的风市穴。泉建男“啊”的一声,右腿跪地。张翠 山右手笔电光石火般连连颤动,自他灵台穴一路顺势直下,使 的是“锋”字诀中最后一笔的一直,便如书法中的颤笔,至 阳、筋缩、中枢、脊中……至长强、在他“督脉”的每一处 穴道上都点了一下。 这一笔下来,疾如星火,气吞牛斗,泉建男哪里还能动 弹?这一笔所点各穴,正是他毕生所钻研的诸处穴道,暗想: “罢了,罢了!对方纵是泥塑木雕,我也不能一口气连点他十 处穴道。我便要做他徒弟也差得远了。” 张翠山银钩钩尖指住泉建男咽喉,喝道:“各位且请退开! 在下请泉老英雄送到武当山脚下,便解他穴道放还!”心想这 些人看来都是他的属下,定当心有所忌,就此退开。 岂知那艳装少fù举起双刀,叫道:“并肩子齐上,把骡车 扣了。”张翠山喝道:“谁敢上来,我先将这人毙了!”那少fù 冷笑一声,叫道:“大伙儿上啊!”纵马舞刀冲上,竟丝毫没 将泉建男放在心上。原来这少fù是三江帮中的一名舵主,他 们这次大举出动,用意在劫持俞莲舟和殷素素,逼问谢逊的 下落。泉建男不过是三江帮的客卿,既不能为本帮效力,则 死于敌手,也无足惜。 张翠山吃了一惊,看来便是杀了泉建男仍是无济于事,只 见六七名汉子抢到殷素素车前,六七名汉子抢到俞莲舟车前, 只有少数几人和那少fù围住了自己,正没做理会处,俞莲舟 忽然朗声道:“六弟,出来把这些人收拾了罢!” 张翠山一愕:“二哥摆空城计么?”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清 啸,一人叫道:“是!五哥,你好啊,想煞小弟了。”数丈外 的一株大树上纵落一条人影,长剑颤动,走向前来,正是六 侠殷梨亭到了。张翠山喜出望外,大叫:“六弟,你好!” 三江帮中早分出数人上前截拦,只听得啊哟啊哟、叮叮 当当之声不绝,每人手腕的“神门”穴上一一中剑,一一撒 下兵刃。这“神门穴”在手掌后锐骨之端,中剑之后,手掌 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殷梨亭不疾不徐的漫步扬长而来,遇 有敌人上前阻挡,他长剑一颤,呛啷一声,便有一件兵刃落 地。那少fù回身喝道:“你是武当……”呛啷、呛啷两声,她 双手各执一刀,双刀落地时便有两下声响。 张翠山大喜,说道:“师父的‘神门十三剑’创制成功了。” 原来这“神十三剑”共有一十三记招数,每记招式各不相同, 但所刺之处,全是敌人手腕的“神门穴”。张翠山十年前离武 当之时,张三丰甫有此意,和弟子们商量过几次,但许多艰 难之处并未想通。此时殷梨亭使将出来,三江帮的硬手竟没 人能抵挡得一招。张翠山只看得心旷神怡,但见殷梨亭每一 剑剌出,无不精妙绝论,只使了五六记招式,“神门十三剑” 尚未使到一半,三江帮帮众已有十余人手腕中剑,撤下了兵 刃。 那少fù叫道:“散水,散水!松人啊!”帮众有的骑马逃 走,有的不及上马,便此转身急奔。张翠山拍开泉建男身上 穴道,拾起蛇头双笔,chā在他腰间。泉建男满面羞惭,落荒 而去,竟不和三江帮帮众同行。 殷梨亭还剑入鞘,紧紧握住了张翠山的手,喜道:“五哥, 我想得你好苦!”张翠山笑道:“六弟,你长高了。”他二人分 别之时,殷梨亭还只十八岁,十年不见,已自瘦瘦小小的少 年变为长身玉立的青年。当下张翠山携着殷梨亭的手,去和 妻子相见。 殷素素病得沉重,点头笑了笑,低声叫了声:“六弟!”殷 梨亭笑道:“五嫂也姓殷,那好极了,不但是我嫂子,还是我 姊姊。” 张翠山道:“究是二哥了得。你躲在那大树之上,我一直 不知,二哥却早瞧见了。” 殷梨亭当下说起赶来应援的情由。 原来四侠张松溪下山采办师父百岁大寿应用的物事,见 到两名江湖人物鬼鬼祟祟,路道不正,心下起疑:“我武当派 威震天下,难道还有甚么大胆之徒到我武当山来捋虎须?”于 是暗中蹑着,偷听两人说话,才知张翠山从海外归来,已和 二哥俞莲舟会合,“三江帮”和“五凤刀”都想截拦,逼问谢 逊的下落。张松溪大喜过望,匆匆回山,其时山上只殷梨亭 一人,两人便分头赴援,均想:有俞二、张五在一起,那些 小小的帮会门派徒然自取其辱,怎能奈何得他二人。只是他 们急于和张翠山相会,早见一刻好一刻,这才迎接出来。至 于俞莲舟已然受伤之事,那两个江湖人物并未说起,是以张 殷二人并没知晓。张松溪去打发“五凤刀”门中派来的两个 好手。这三江帮一路,便由殷梨亭逐走。 俞莲舟叹道:“若非四弟机警,今日咱武当派说不定要丢 个大人。”张翠山愧道:“单凭小弟一人之力,保护不了二哥。 唉,离师十年,小弟和各位兄弟实在差得太远了。”殷梨亭笑 道:“五哥说哪里话来?小弟就是不出手,三江帮那些家伙, 五哥打发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只不过你定然先顾二哥,说 不定五嫂会受点儿惊吓。你适才打败那高丽老头儿的功夫,师 父就没传授第二个。你这次回山,师父他老人家一欢喜,不 知会有多少精妙的功夫传你,只怕你学也学不及呢。这‘神 门十三剑’的招术,我便说给你听如何?” 他师兄弟情深,久别重逢,殷梨亭恨不得将十年所学的 功夫,顷刻之间便尽数说给张翠山知道。两人并肩而行,殷 梨亭又比又划,说个不停。 当晚四人在仙人渡客店中歇宿,殷梨亭便要和张翠山同 榻而卧。张翠山也真喜欢这个小师弟,见他虽是又高又大,还 是跟从前一般对己依恋。武当七侠中虽是莫声谷年纪最小,但 自幼便少年老成,反而殷梨亭显得远比师弟稚弱。张翠山年 纪跟他相差不远,一向对他也是照顾特多。 俞莲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还道是十年之前么?五 弟,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喝了师父的寿酒之后,跟着便喝六 弟的喜酒了。”张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妙极,妙极!新娘 子是哪一位名门之女?”殷梨亭脸一红,忸怩着不说。 俞莲舟道:“便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张翠 山伸了伸舌头,笑道:“六弟若是顽皮,这金鞭当头砸将下来, 可不是玩的。”俞莲舟微微一笑,说道:“纪姑娘是使剑的。幸 好那日江边蒙面的诸女之中,没纪姑娘在内。”张翠山一惊, 道:“纪姑娘是峨嵋门下?”俞莲舟点了点头,道:“咱们在江 边的峨嵋诸女的武功平平,不会有纪姑娘在内。否则为了五 弟妹,却得罪了六弟妹,人家可要怪我这二伯偏心了。咱们 这位未过门的六弟妹人品既好,武功又佳,名门弟子,毕竟 不凡,和六弟当真天生一对……”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殷素素是邪教教主的女儿,自己 这么称赞纪姑娘,只怕张翠山心有感触,正想乱以他语,忽 听得一人走到房门口,说道:“俞爷,有几位爷们来拜访你老 人家,说是你的朋友。”却是店小二的声音。 俞莲舟道:“谁啊?”店小二道:“一共六个人,说甚么 ‘五凤刀’门下的。”师兄弟三人都是一凛,心想张松溪去打 发“五凤刀”一路的人马,怎地敌人反而找上门来了,难道 张松溪有甚失闪?张翠山道:“我去瞧瞧。”他怕二哥受伤未 愈,在店中跟敌人动手不甚妥善。俞莲舟却道:“请他们进来 罢。” 一会儿进来了五个汉子、一个容貌俊秀的少fù。张翠山 和殷梨亭空着双手,站在俞莲舟身侧戒备。却见这六人垂头 丧气,脸有愧色,身上也没带兵刃,浑不像是前来生事的模 样。领头一人头发花白,四十来岁年纪,恭恭敬敬地抱拳行 礼,说道:“三位是武当俞二侠、张五侠、殷六侠?在下五凤 刀门下弟子孟正鸿,请问三位安好。” 俞莲舟等三人拱手还礼,心下都暗自奇怪。俞莲舟道: “孟老师好,各位请坐。” 孟正鸿却不就坐,说道:“敝门向在山西河东,门派窄小, 久仰武当山张zhēn rén和七侠的威名,当真是如雷贯耳,只是无 缘拜见。今日到得武当山下,原该上山去叩见张zhēn rén,但听 闻张zhēn rén百岁高龄,清居静修,我们粗鲁武人,也不敢冒昧 去打扰他老人家的清神。三位回山后还请代为请安,便说山 西五凤刀门下弟子,祝他老人家千秋康宁,福寿无疆。” 俞莲舟本因受伤未愈,坐在炕上,听他说到师父,忙扶 着殷梨亭的肩头下炕,恭敬站立,说道:“不敢,不敢,在下 这里谢过。” 孟正鸿又道:“我们僻处山西乡下,真如井底之蛙,见识 浅陋,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大胆妄为,擅自来到贵地。今 蒙武当诸侠宽宏大量,反而解救我们的危难,在下感激不尽, 今日特地赶来,一来谢恩,二来赔罪,万望三位大人不记小 人过。”说着躬身下拜。 张翠山伸手扶住,说道:“孟老师不必多礼。” 孟正鸿嗫嗫嚅嚅,想说又不敢说。俞莲舟道:“孟老师有 何吩咐,但说不妨。”孟正鸿道:“在下求俞二爷赏一句话,便 说武当派不再见怪,我们回去好向师父jiāo代。”俞莲舟微微一 笑,道:“各位远自晋来鄂,想必是为了打听金毛狮王谢逊的 下落,不知那金毛狮王跟贵门有何过节?”孟正鸿惨然道: “家兄孟正鹏惨死于谢逊的掌下。” 俞莲舟心中一震,说道:“我们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 奉告那金毛狮王的下落,还须请孟老师和各位原谅。至于见 怪云云,那是不必提起,见到尊师乌老爷子时,便说俞二、张 五、殷六问好。” 孟正鸿道:“如此在下告辞。日后武当派如有差遣,只须 传个信来,五凤刀门下虽然能力低微,但奔走之劳,决不敢 辞。”说着和其余五人一齐抱拳行礼,转身出门。 那少fù突然回转,跪倒在地,低声道:“小fù人得保名节, 全出武当诸侠之赐。小fù人有生之年,不敢忘了诸侠的大恩 大德。”俞莲舟等三人不知其中原因,但听她说的是fù人名节 之事,也不便多问,只得含糊谦逊了几句。那少fù拜了几拜, 出门而去。 “五凤刀”六人刚走,门帘一掀,闪进一个人来,扑上来 一把抱住了张翠山。 张翠山喜极而呼:“四哥!”进房之人正是张松溪。师兄 弟相见,均是欢喜之极。张翠山道:“四哥,你足智多谋,竟 能将五凤刀门下化敌为友,实是不易。”张松溪笑道:“那是 机缘凑巧,你四哥也说不上有甚么功劳。”当下将经过情由说 了出来。 原来那美貌少fù娘家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乌,是五凤刀掌门人的第二女儿, 她丈夫便是那孟正鸿。这一次六人同下湖北,访查谢逊的下 落,途中遇上三江帮的舵主,说起武当派张翠山知晓谢逊的 所在。那乌氏自幼娇生惯养,主张设计擒获张翠山逼问。孟 正鸿向来畏妻如虎,但这一次却决计不从,他说武当子弟极 是了得,不如依礼相求,对方如若不允,再想法子。那乌氏 言道:“时机可遇不可求,若是放得张翠山上了武当,他们师 兄弟一会合,又有张三丰庇护,如何再能逼问?”两人言语不 合,吵嘴起来。其余四人都是师弟师侄,也不敢作左右袒。 那乌氏怒道:“你这胆小鬼,是给你兄长报仇,又不是给 我兄长报仇。哼,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却没有半分担当,便 是那张翠山将谢逊的下落跟你说了,你有胆子去找他么?嫁 了你这胆小鬼,算是我一辈子倒霉。”孟正鸿对娇妻忍让惯了, 不敢再说,但要依乌氏之见,在途中客店暗下蒙汗yào迷倒张 翠山夫fù,却是坚决不肯。乌氏一怒之下,半夜里乘丈夫睡 着,就此悄悄离去。 她是想独自下手,探到谢逊的下落,好臊一臊丈夫,哪 知道这一切全给三江帮一名舵主瞧在眼中。他见乌氏美貌,起 了歹心,暗中跟随其后,乌氏想使蒙汗yào,反给他先下了迷 yào。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松溪一直在监视五凤刀六 人的动静,等到乌氏情势危急,这才出手相救,将那三江帮 的舵主惩戒了一番逐走。张松溪也不说自己姓名,只说是武 当派门下弟子。乌氏又惊又羞,回去和丈夫相见,说明情由。 这一来,武当派成了本门的大恩人,夫fù俩齐来向俞莲舟等 叩谢相救之德。张松溪待那六人去后这才现身,以免乌氏羞 惭。 张翠山听罢这番经过,叹道:“打发三江帮这行止不端之 徒,虽非难事,但四哥行事处处给人留下余地,化敌为友,最 合师父的心意。” 张松溪笑道:“十年不见,一见面就给四哥一顶高帽子戴 戴。” 这一晚师兄弟四人联床夜话,长谈了一宵。张松溪虽然 多智,但对那个假扮元兵掳去无忌、击伤俞莲舟的高手来历, 也猜不出半点端倪。 次晨张松溪和殷素素会见了。五人缓缓而行,途中又宿 了一晚,才上武当。 张翠山十年重来,回到自幼生长之地,想起即刻便可拜 见师父,和大师哥、三师哥、七师弟相会,虽然妻病子散,却 也是欢喜多于哀愁。 到得山上,只见观外系着八头健马,鞍辔鲜明,并非山 上之物,张松溪道:“观中到了客人,咱们不忙相见,从边门 进去罢。”当下张翠山扶着妻子,从边门进观。观中道人和侍 役见张翠山无恙归来,无不欢天喜地。张翠山念着要去拜见 师父,但服侍张三丰的道童说zhēn rén尚未开关,张翠山只得到 师父坐关的门外磕头,然后去见俞岱岩。 服侍俞岱岩的道童轻声道:“三师伯睡着了,要不要叫醒 他?”张翠山摇了摇手,轻手轻脚走到房中。只见俞岱岩正自 闭目沉睡,脸色惨白。双颊凹陷,十年前龙精虎猛的一条剽 悍汉子,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张翠山看了一阵,忍不 住掉下泪来。 张翠山在床边站立良久,拭泪走出,问小道僮道:“你大 师伯和七师叔呢?”小道童道:“在大厅会客。”张翠山走到后 堂等候大师哥和七师弟,但等了老半天,客人始终不走。张 翠山问送茶的道人道:“是甚么客人?”那道人道:“好像是保 镖的。” 殷梨亭对这位久别重逢的五师兄很是依恋,刚离开他一 会,便又过来陪伴,听得他在问客人的来历,说道:“是三个 总镖头金陵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太原晋阳镖局的总镖 头云鹤,还有一个是京师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宫九佳。” 张翠山微微一惊,道:“这三位总镖头都来了?十年之前, 普天下镖局中数他三位武功最强,名望最大,今日还是如此 罢?他们同时来到山上,为了甚么?”殷梨亭笑道:“想是有 甚么大镖丢了,劫镖的人来头大,这三个总镖头惹不起,只 好来求大师兄。五哥,这几年大哥越来越爱做滥好人,江湖 上遇到甚么疑难大事,往往便来请大哥出面” 张翠山微笑道:“大哥佛面慈心,别人求到他,总肯帮人 的忙。十年不见,不知大哥老了些没有?”他想到此处,想看 一看大哥之心再也难以抑制,说道:“六弟,我到屏风后去瞧 瞧大哥和七弟的模样。”走到屏风之后,悄悄向外张望。 只见宋远桥和莫声谷两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宋远桥穿 着道装,脸上神情冲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 无多大改变,只是鬓边微见花白,身子却肥胖了很多,想是 中年发福。宋远桥并没出家,但因师父是道士,又住在道现 之中,因此在武当山上时常作道家打扮,下山时才改换俗装。 莫声谷却已长得魁梧奇伟,虽只二十来岁,却已长了满脸的 浓髯,看上去比张翠山的年纪还大些。 只听得莫声谷大着嗓子说道:“我大师哥说一是一,说二 是二,凭着宋远桥三字,难道三位还信不过么?”张翠山心想: “七弟粗豪的脾气竟是半点没改。不知他为了何事,又在跟人 吵嘴?”转头向宾位上看去时,只见三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 一个气度威猛,一个高高瘦瘦,貌相清癯,坐在末座的却像 是个病夫,甚是干枯。三人身后又有五个人垂手站立,想是 那三人的弟子。只听那高身材的瘦子道:“宋大侠既这般说, 我们怎敢不信?只不知张五侠何时归来,可能赐一个确期么?” 张翠山微微一惊:“原来这三人为我而来,想必又是来问 我义兄的下落。”只听莫声谷道:“我们师兄弟七人,虽然本 领微薄,但行侠仗义之事向来不敢后人,多承江湖上朋友推 奖,赐了‘武当七侠’这个外号。这‘武当七侠’四个字,说 来惭愧,我们原不敢当……”张翠山心道:“十年不见,七弟 居然已如此能说会道,从前人家问他一句话,他要脸孔红上 半天,才答得一句。十年之间,除了我和三哥,人人都是一 日千里。” 只听莫声谷续道:“可是我们既然负了这个名头。上奉恩 师严训,行事半步不敢差错。张五哥是武当七兄弟之一,他 xìng子斯文和顺,我们七兄弟中,脾气数他最好。你们定要诬 赖他杀了‘龙门镖局’满门,那是压根儿的胡说八道。”张翠 山心中一寒:“原来为了龙门镖局都大锦的事。素闻大江以南, 各镖局以金陵虎踞镖局马首是瞻,想是他们听到我从海外归 来,于是虎踞镖局约了晋阳、燕云两家镖局的总镖头,上门 问罪来啦。”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道:“武当七侠名头响亮,武林中谁不 尊仰?莫七侠不用自己吹嘘,我们早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莫声谷听他出言讥嘲,脸色大变,说道:“祁总镖头到底 意yù如何,不妨言明。”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便是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朗声 道:“武当七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难道少林派高僧便惯 打诳语么?少林僧人亲眼目睹,临安龙门镖局上下大小人等, 尽数伤在张翠山张五侠的手下。”他说道“张五侠”这个 “侠”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显是充满讥嘲之意。 殷梨亭只听得怒气勃发,这人出言嘲讽五哥,可比打他 自己三记巴掌还要更令他气愤,便yù出去理论。张翠山一把 拉住,摇了摇手。殷梨亭见他脸上满是痛苦为难之色,心下 不明其理,暗道:“五哥的涵养功夫越来越好了,无怪师父常 常赞他。” 莫声谷站起身来,大声道:“别说我五哥此刻尚未回山, 便是已经回到武当,也只是这句话。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 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不分青红皂白,定要诬赖我五哥害 了龙门镖局满门。好!这一切便全算是莫某干的。三位要替 龙门镖局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 声谷便是张翠山,张翠山便是莫声谷。老实跟你说,莫某的 武功智谋,远远不及我五哥,你们找上了我,算你们运气不 坏。” 祁天彪大怒,霍地站起,大声道:“祁某今日到武当山来 撒野,天下武学之士,人人要笑我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 可是都大锦都兄弟满门被害十年,沉冤始终未雪,祁某这口 气终是咽不下去,反正武当派将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也杀了,再 饶上祁某一人又何妨?便是再饶上金陵虎踞镖局的九十余口, 又有何妨?祁某今日血溅于武当山上,算是死得其所。我们 上山之时,尊重张zhēn rén德高望重,不敢携带兵刃,祁某便在 莫七侠拳脚之下领死。”说着大踏步走到厅心。 宋远桥先前一直没开口,这时见两人说僵了要动手,伸 手拦住莫声谷,微微一笑,说道:“三位来到敝处,翻来覆去, 一口咬定是敝五师弟害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好在敝师弟不 久便可回山,三位暂忍一时,待见了敝师弟之面,再行分辨 是非如何?” 那身形干枯,犹似病夫的燕云镖局总镖头宫九佳说道: “祁总镖头且请坐下。张五侠既然尚未回山,此事终究不易了 断,咱们不如拜见张zhēn rén,请他老人家金口明示,jiāo代一句 话下来。张zhēn rén是当今武林中的泰斗,天下英雄好汉,莫不 敬仰,难到他老人家还会不分是非、包庇弟子么?” 他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含意甚是厉害。莫声谷如何 听不出来,当即说道:“家师闭关静修,尚未开关。再说,近 年来我武当门中之事,均由我大哥处理。除了武林中真正大 有名望的高人,家师极少见客。”言下之意是说你们想见我师 父,身分可还够不上。 那高高瘦瘦的晋阳镖局总镖头云鹤冷笑一声,道:“天下 事也真有这般凑巧,刚好我们上山,尊师张zhēn rén便即闭关。可 是龙门镖局七十余口的人命,却不是一闭关便能躲得过呢。” 宫九佳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太重,忙使眼色制止。但莫声谷已 自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说我师父是因为怕事才闭关吗?” 云鹤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宋远桥虽然涵养极好,但听他辱及恩师,却也是忍不住 有气,当着武当七侠之面,竟然有人言辞中对张三丰不敬,那 是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他缓缓的道:“三位远来是客,我 们不敢得罪,送客!”说着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这一拂之 势卷出,祁天彪、云鹤、宫九佳三人身前茶几上的三只茶碗 突然被风卷起,落在宋远桥身前的茶几之上。三只茶碗缓缓 卷起,轻轻落下,落到茶几上时只托托几响,竟不溅出半点 茶水。 祁天彪等三人当宋远桥衣袖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 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 不过气来,三人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 而去,三人胸口重压陡消,波波三声巨响,都大声的喷了一 口气出来。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宋远桥只须左手袖子 跟着一挥,第二股袖风乘虚而入,自己所运的内息被逼得逆 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也须身受重伤,内功损折大半。这 一来,三个总镖头方知眼前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宋大 侠,实是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张翠山在屏风后想起殷素素杀害龙门镖局满门之事,实 感惶愧无地,待见到宋远桥这一下衣袖上所显得深厚功力,心 下大为惊佩,寻思:“我武当派内功越练到后来,进境越快。 我在王盘山之时,与义兄内力相差极远,但到冰火岛分手,似 乎已拉近了不少。当年义兄在洛阳想杀大师哥,自然抵挡不 住。但义兄就算双眼不盲,此刻的武功却未必能胜过大师哥 多少。再过十年,大师哥、二师哥便不会在我义兄之下。” 只见祁天彪抱拳说道:“多谢宋大侠手下留情。告辞!”宋 远桥和莫声谷送到滴水檐前。祁天彪转身道:“两位请留步, 不劳远送。”宋远桥道:“难得三位总镖头光降敝山,如何不 送?改日在下当再赴京师、太原、金陵贵局回拜。”祁天彪道: “这个如何克当?”他领教了宋远桥的武功之后,觉得这位宋 大侠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言谈举止之中竟无半分骄气,心 中对他甚是钦佩。初上山时那兴师问罪、复仇拚命的锐气已 折了大半。 两人正在说客气话,祁天彪突见门外匆匆进来一个短小 精悍、满脸英气的中年汉子。宋远桥:“四弟,来见过这三位 朋友。”当下给祁天彪等三人引见了。 张松溪笑道:“三位来得正好,在下正有几件物事要jiāo给 各位。”说着递过三个小小包裹,每人jiāo了一个。祁天彪问道: “那是甚么?”张松溪道:“此处拆开看不便,各位下山后再看 罢。”师兄弟三人直送到观门之外,方与三个总镖头作别。 莫声谷一待三人走远,急问:“四哥,五哥呢?他回山没 有?”张松溪笑道:“你先进去见五弟,我和大哥在厅上等这 三个镖客回来。”莫声谷叫道:“五哥在里面?这三个镖客还 要回来,干么?”心下记挂着张翠山,不待张松溪说明情由, 急奔入内 。莫声谷刚进内堂,果然祁天彪等三人匆匆回来,向宋 远桥、张松溪纳头便拜,二人急忙还礼,云鹤道:“武当诸侠 大恩大德,云某此刻方知。适才云某言语中冒犯张zhēn rén,当 真是猪狗不如。”说着提起手来,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辟辟 拍拍的打了十几下,落手极重,只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得双颊红肿,兀自不停。 宋远桥愕然不解,急忙拦阻。 张松溪道:“云总镖头乃是有志气的好男儿,那驱除鞑虏、 还我河山的大愿,凡我中华好汉,无不同心。些些微劳,正 是我辈分所当为,云总镖头何必如此?” 云鹤道:“云某老母幼子,满门xìng命,皆出诸侠之赐。云 某浑浑噩噩,五年来一直睡在梦里。适才言辞不逊,两位若 肯狠狠打我一顿,云某心中方得稍减不安。” 张松溪微笑道:“过去之事谁也休提。云总镖头刚才的言 语,家师便是亲耳听到了,心敬云总镖头的所作所为,也决 不会放在心上。”但云鹤始终惶愧不安,深自痛责。 宋远桥不明其中之理,只顺口谦逊了几句,见祁天彪和 宫九佳也不住口的道谢,但瞧张松溪的神色语气之间,对祁 宫二人并不怎么,对云鹤却甚是敬重亲热。三个总镖头定要 到张三丰坐关的屋外磕头,又要去见莫声谷赔罪,张松溪一 一辞谢,这才作别。 三人走后,张松溪叹了口气,道:“这三人虽对咱们心中 感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人命,他三人竟是一句不提。看来感 恩只管感恩,那一场祸事,仍是消弭不了。” 宋远桥待问情由,只见张翠山从内堂奔将出来拜倒在地, 叫道:“大哥,可想煞小弟了。”宋远桥是谦恭有礼之士,虽 对同门师弟,又是久别重逢,心情激dàng之下,仍是不失礼数, 恭恭敬敬的拜倒还礼,说道:“五弟,你终于回来了。” 张翠山略述别来情由。莫声谷心急,便问:“五哥,那三 个镖客无礼,定要诬赖你杀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你也涵养 忒好,怎地不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张翠山惨然长叹,道: “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尽。我详告之后,还请众兄弟 一同想个良策。 殷梨亭道:“五哥放心,龙门镖局护送三哥不当,害得他 一生残废,五哥便是真的杀了他镖局满门,也是兄弟情深,激 于一时义愤……” 俞莲舟喝道:“六弟你胡说甚么?这话要是给师父听见了, 不关你一个月黑房才怪。杀人全家老少,这般灭门绝户之事, 我辈怎可做得?” 宋远桥等一齐望着张翠山。但见他神色甚是凄厉,过了 半晌,说道:“龙门镖局的人,我一个也没杀。我不敢忘了师 父的教训,没敢累了众兄弟的盛德。” 宋远桥等一听大喜,都舒了一口长气。他们虽决计不信 张翠山会做这般狠dú惨事,但少林派众高僧既一口咬定是他 所为,还说是亲眼目睹,而当三个总镖头上门问罪之时,他 又不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人心中自不免稍有疑惑,这时 听他这般说,无不放下一件大心事,均想:“这中间便有许多 为难之处,但只要不是他杀的人,终能解说明白。” 当下莫声谷便问那三个镖客去而复返的情由。张松溪笑 道:“这三个镖客之中,倒是那出言无礼的云鹤人品最好,他 在晋陕一带名望甚高,暗中联络了山西、陕西的豪杰,歃血 为盟,要起义反抗蒙古鞑子。”宋远桥等一齐喝了声彩。 莫声谷道:“瞧不出他竟具这等胸襟,实是可敬可佩。四 哥,你且莫说下去,等我归来再说……”说着急奔出门。 张松溪果然住口,向张翠山问些冰火岛的风物。当张翠 山说到该地半年白昼、半年黑夜之时,四人尽皆骇异。张翠 山道:“那地方东南西北也不大分得出来,太阳出来之处,也 不能算是东方。”又说到海中冰山等等诸般奇事异物。 说话之间,莫声谷已奔了回来,说道:“我赶去向那云总 镖头赔了个礼,说我佩服他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众人深知 这个小师弟的直爽xìng子,也早料到他出去何事。莫声谷来往 飞奔数里,丝毫不以为累,他既知云鹤是个好男儿,若不当 面跟他尽释前嫌,言归于好,那便有几晚睡不着觉了。 殷梨亭道:“七弟,四哥的故事等着你不讲,可是五哥说 的冰火岛上的怪事,可更加好听。”莫声谷跳了起来,道: “啊,是吗?”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莫声谷 摇手道:“四哥,对不住,请你再等一会……”张翠山微笑道: “七弟总是不肯吃亏。”于是将冰火岛上一些奇事重述了一遍。 莫声谷道:“奇怪,奇怪!四哥,这便请说了。” 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只待日子一到,便在 太原、大同、汾阳三地同时举义,哪知与盟的众人之中竟有 一名大叛徒,在举义前的三天,盗了加盟众人的名单,以及 云鹤所写的举义策划书,去向蒙古鞑子告密。” 莫声谷拍腿叫道:“啊哟,那可糟了。” 张松溪道:“也是事有凑巧,那时我正在太原,有事要找 那太原府知府晦气,半夜里见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 听到他们要如何一面密报朝廷,一面调兵遣将、将举义人等 一网打尽。于是我跳进屋去,将那知府和叛徒杀了,取了加 盟的名单和筹划书,回来南方。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 划书被盗,知道大事不好,不但义举不成,而且单上有名之 人家家有灭门大祸,连夜送出讯息,叫各人远逃避难。但这 时城门已闭,讯息送不出去,次日一早,因知府被戕,太原 城闭城大索刺客。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心想 这一番自己固然难免满门抄斩,而晋陕二省更不知将有多少 仁人义士被害。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日,竟是安然无事,后 来城中拿不到刺客,查得也慢慢松了,这件事竟不了了之。他 们见那叛徒死在府衙之中,也料到是暗中有人相救,只是无 论如何却想不到我身上。” 殷梨亭道:“你适才jiāo给他的,便是那加盟名单和筹划 书?”张松溪道:“正是。” 莫声谷道:“那宫九佳呢?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 张松溪道:“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可是人品作为,决不 能跟云总镖头相提并论。六年之前,他保镖到了云南,在昆 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暗带一批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 送往大都。但到了江西却出了事,在鄱阳湖边,宫九佳被鄱 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抢去了红货。宫九佳便是倾家dàng产,也 赔不起这批珠宝,何况他燕云镖局执北方镖局的牛耳,他招 牌这么一砸,以后也不用做人了。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竟 便想自寻短见。 “鄱阳三义不是绿林豪杰,却为何要劫取这批珠宝?原来 鄱阳四义中的老大犯了事,给关入了南昌府的死囚牢,转眼 便要处斩。三义劫了两次牢,救不出老大,官府却反而防范 得更加紧了。鄱阳三义知道官府贪财,想使用这批珠宝去行 贿,减轻老大的罪名,我见他四人甚有义气,便设法将那老 大救出牢来,要他们将珠宝还给宫九佳。这宫总镖头虽然面 目可憎、言语无味,但生平也没做过甚么恶事,在大都也不 jiāo结官府,欺压良善,那么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我叫鄱阳 四义不可提我的名字,只是将那块包裹珠宝的锦锻包袱留了 下来。适才我将那块包袱还了给他,他自是心中有数了。” 俞莲舟点头道:“四弟此事做得好,那宫九佳也还罢了, 鄱阳四义却为人不错。” 莫声谷道:“四哥,你jiāo给祁天彪的却又是甚么?”张松 溪道:“那是九枚断魂蜈蚣镖。”五人听了,都是“啊”的一 声,这断魂蜈蚣镖在江湖上名头颇为响亮,是凉州大豪吴一 氓的成名暗器。 张松溪道:“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胆了些,这时想来, 当日也真是侥幸。那祁天彪保镖路过潼关,无意中得罪了吴 一氓的弟子,两人动起手来,祁天彪出掌将他打得重伤。祁 天彪打了这掌之后,知道闯下了大祸,匆匆忙忙的jiāo割了镖 银,便想连夜赶回金陵,邀集至jiāo好友,合力对付那吴一氓。 但他刚到洛阳,便给吴一氓追上了,约了他次日在洛阳西门 外比武。”殷梨亭道:“这吴一氓的武功好得很啊,祁天彪如 何是他对手?” 张松溪道:“是啊,祁天彪自知凭他的能耐,挡不了吴一 氓的一镖,无可奈何之中,便去邀洛阳乔氏兄弟助拳。乔氏 兄弟一口答应,说道:‘凭我兄弟的武功,祁大哥你也明白, 决不能对付得了吴一氓。你要我兄弟出场,原也不过要我二 人呐喊助威。好,明日午时,洛阳西门外,我兄弟准到。” 莫声谷道:“乔氏兄弟是使暗器的好手,有他二人助拳, 祁天彪以三敌一,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手。只不知吴一氓有 没有帮手。” 张松溪道:“吴一氓倒没有帮手。可是乔氏兄弟却出了古 怪。第二天一早,祁天彪便上乔家去,想跟他兄弟商量迎敌 之策,哪知乔家看门的说道:‘大爷和二爷今朝忽有要事,赶 去了郑州,请祁老爷不必等他们了。’祁天彪一听之下,几乎 气zhà了肚子。乔氏兄弟几年之前在江南出了事,祁天彪曾帮 过他们很大的忙,不料此刻急难求援,兄弟俩嘴上说得好听, 竟是脚底抹油,溜之乎也。祁天彪知道吴一氓心狠手辣,这 个约会躲是躲不过的,于是在客店中写下了遗书,处分后事, jiāo给了趟子手,自己到洛阳西门外赴约。”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瞧在眼里。那日我扮了个乞丐, 易容改装,躺在西门外的一株大树之下,不久吴一氓和祁天 彪先后到来,两人动起手来,斗不数合,吴一氓便下杀手,放 了一枚断魂蜈蚣镖。祁天彪眼见抵挡不住,只有闭目待死,我 抢上前去,伸手将镖接了,吴一氓又惊又怒,喝问我是否丐 帮中人。我笑嘻嘻的不答。吴一氓连放了八枚断魂蜈蚣镖,都 给我一一接了过来,他的成名暗器果然是非同小可,我若用 本门武功去接,本也不难,但我防他瞧出疑窦,故意装作左 足跛,右手断,只使一只左手,又使少林派的接镖手法,掌 心向下擒扑,九枚镖接是都接到了,但手掌险些给他第七枚 dú镖划破,算是十分凶险。他果然喝问我是少林派中哪一位 高僧的弟子,我仍是装聋作哑,跟他咿咿啊啊的胡混。吴一 氓自知不敌,惭怒而去,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这几年来一 直没在江湖上现身。” 莫声谷摇头道:“四哥,吴一氓虽不是良善之辈,但祁天 彪也算不得是甚么好人,那日倘若给蜈蚣镖伤了手掌,这可 如何是好?这般冒险未免太也不值。” 张松溪笑道:“这是我一时好事,事先也没料到他的蜈蚣 镖当真有这等厉害。” 莫声谷xìng情直爽,不明白张松溪这些行径的真意,张翠 山却如何不省得?四哥尽心竭力,为的是要消解龙门镖局全 家被杀的大仇。他知虎踞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冀鲁一带 众镖局的头脑是燕云镖局,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龙 门镖局之事日后发作起来,这三家镖局定要出头,是以他先 伏下了三桩恩惠。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缘巧合,但张松溪明 查暗访,等候机会,不知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 张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也不必说这个 ‘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偏激,闯下这个大祸。”当下 将殷素素如何装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 事从头至尾的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结,你给我 拿个主意。” 张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 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迁善,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 弟妹。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 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 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 殷梨亭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 哥却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生怕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 吊胆,却不知俞莲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 见二哥点头,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问起来,五哥只 须说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你又不是撒谎,本来不是你杀的啊。” 宋远桥横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赖,五弟心中何安?咱们身 负侠名,心中何安?”殷梨亭急道:“那怎生是好?” 宋远桥道:“依我之见,待师父寿诞过后,咱们先去找回 五弟的孩儿,然后是黄鹤楼头英雄大会,jiāo代了金毛狮王谢 逊这回事后,咱们师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 南。三年之内,咱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举。”张松溪鼓掌叫 道:“对,对!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咱们各作十件善举, 如能救得一二百个无辜遭难者的xìng命,那么勉强也可抵过 了。”俞莲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当也没有了,师父也必允 可。否则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口抵命,也不过多死一人, 于事何补?” 张翠山一直为了此事烦恼,听大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 道:“我跟她说去。”将宋远桥的话去跟妻子说了,又说众兄 弟一等祝了师父的大寿,便同下山去寻访无忌。 殷素素本来无甚大病,只是思念无忌成疾,这时听了丈 夫的话,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本事,总能将无忌找得回来,心 头登时便宽了。 张翠山跟着又去见俞岱岩。师兄弟相见,自有一番悲喜。 十 百岁寿宴摧肝肠 过了数日,已是四月初八。张三丰心想明日是自己的百 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虽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 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龄。也算难得,同时 闭关参究的一门“太极功”也已深明精奥,从此武当一派定 可在武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大放异彩,当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 这天清晨,他便开关出来。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 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 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怀里,声 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dàng之下竟忘了跪拜。宋远桥 等五人齐声欢叫:“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 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 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 不住紧紧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 众兄弟服侍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张翠山不敢便禀 告烦恼之事,只说些冰火岛的奇情异物。张三丰听他说已经 娶妻,更是欢喜,道:“你媳fù呢?快叫她来见我。” 张翠山双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 没能禀明你老人家。”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 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上十年,待禀明了我再娶么?笑话,笑 话!快起来,不用告罪,张三丰哪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 张翠山长跪不起,道:“可是弟子的媳fù来历不正。她……她 是天鹰教殷教主的女儿。” 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说道:“那有甚么干系?只要媳fù 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 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 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 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 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张翠山大喜,想不到 自己担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当下 满脸笑容,站起身来。 张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教主我跟他神jiāo已久,很佩服他 武功了得,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xìng子偏激,行事乖 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jiāojiāo这个朋友。”宋远桥等 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 头,居然也肯下jiāo。”正说到此处,一名道童进来报道:“天 鹰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礼来啦,翠山,你去迎接宾客罢!” 张翠山应道:“是!” 殷梨亭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 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甚么?”殷梨亭脸上一红,还是 跟了张翠山出去。 只见大厅上站着两个老者,罗帽直身,穿的家人服色,见 到张翠山出来,一齐走上几步,跪拜下去,说道:“姑爷安好, 小人殷无福、殷无禄叩见。”张翠山还了一揖,说道:“管家 请起。”心想:“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仆役家人, 取的名字总是‘平安、吉庆、福禄寿喜’之类,怎地他二人 却叫作‘无福、无禄’?”但见那殷无福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 疤,自右边额角一直斜下,掠过鼻尖,直至左边嘴角方止。那 殷无禄却是满脸麻皮。两人相貌都极丑陋,均已有五十来岁 年纪。 张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屏挡, 便要和你家小姐同来拜见尊亲,不料岳父母反先存问,却如 何敢当?两位远来辛苦。请坐喝杯茶。”殷无福和殷无禄却不 敢坐,恭恭敬敬的呈上礼单,说道:“我家老爷太太说些些薄 礼,请姑爷笑纳。” 张翠山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 见十余张泥金笺上,一共写了二百款礼品,第一款是“碧玉 狮子成双”,第二款是“翡翠凤凰成双”,无数珠宝之后,是 “特品紫狼毫百枝”、“贡品唐墨二十锭”、“宣和桑纸百刀”、 “极品端砚八方”。那天鹰教教主打听到这位娇客善于书法,竟 送了大批极名贵的笔墨纸砚,其余衣履冠带、服饰器用,无 不具备。殷无福转身出去,领了十名脚夫进来,每人都挑了 一副担子,摆在厅侧。 张翠山心下踌躇:“我自幼清贫,山居简朴,这些珍物要 来何用?可是岳父远道厚赐,若是不受,未免不恭。”只得称 谢受下,说道:“你家小姐旅途劳顿,略染小恙。两位管家请 在山上多住几日,再行相见。”殷无福道:“老爷太太甚是记 挂小姐,叮嘱即日回报。若不过于劳累小姐,小人想叩见小 姐一面,即行回去。” 张翠山道:“既是如此。且请稍待。”回房跟妻子说了。殷 素素大喜,略加梳妆,来到偏厅和两名家人相见,问起父母 兄长安康,留着两人用了酒饭。殷无福、殷无禄当即叩别姑 爷小姐。 张翠山心想:“岳父母送来这等厚礼,该当重重赏赐这两 人才是。可是就把山上所有的银子集在一起,也未必能赏得 出手。”他生xìng豁达,也不以为意,笑道:“你家小姐嫁了个 穷姑爷,给不起赏钱,两位管家请勿见笑。”殷无福道:“不 敢,不敢。得见武当五侠一面,甚于千金之赐。”张翠山心道: “这位管家吐属风雅,似是个文墨之士。”当下送到中门。殷 无福道:“姑爷请留步,但盼和小姐早日驾临,以免老爷太太 思念。敝教上下,尽皆仰望姑爷风采。”张翠山一笑。 殷无禄道:“还有一件小事,须禀告姑爷知道。小人兄弟 送礼上山之时,在襄阳客店中遇见三个镖客。他三人言谈之 中,提到了姑爷。”张翠山道:“哦,他们说了些什么?”殷无 禄道:“一人说道:‘武当七侠于我等虽有大恩,可是龙门镖 局的七十余口人命,终不能便此罢手。’他三人说自己是决计 不能再理会此事了,要去请开封府神qiāng震八方谭老英雄出来, 跟姑爷理论此事。”张翠山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殷无禄探手怀中,取出三面小旗,双手呈给张翠山,道: “小人兄弟听那三个镖客胆敢想太岁头上动土,已将这事揽到 了天鹰教身上。” 张翠山一见三面小旗,不禁一惊,只见第一面旗上绣着 一头猛虎,仰天吼叫,作蹲踞之状,自是“虎踞镖局”的镖 旗。第二面小旗上绣着一头白鹤在云中飞翔,当是“晋阳镖 局”的镖旗,云中白鹤是总镖头云鹤。第三面小旗上用金线 绣着九只燕子,包含了“燕云镖局”的“燕”字和总镖头宫 九佳的“九”字。 张翠山奇道:“怎地将他们的镖旗取来了?”殷无福道: “姑爷是天鹰教的娇客,祁天彪、宫九佳他们是什么东西,明 知武当七侠于他们有恩,居然还想去请什么开封府神qiāng震八 方谭瑞来这老家伙来跟姑爷理论,那不是太岂有此理了?我 们听到了这三个镖客的无礼之言……”张翠山道:“其实也不 算得甚么无礼。”殷无福道:“是,那是姑爷的宽宏大量,人 所不及。我们三人可按捺不住,料理了这三个镖客,取来了 三家镖局的镖旗。” 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祁天彪等三人都是一方镖局中的 豪杰,江湖上成名已久,虽然算不得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 色,但各有各的绝艺。何以岳父手下三个家人,便如此轻描 淡写的说将他们料理了?但若说殷无福瞎吹,他们明明取来 了这三杆镖旗,别说明取,便是暗偷,可也不易啊。难道他 们在客店中使甚么薰香迷yào,做翻了那三个总镖头?问道: “这三杆镖旗是怎生取来的?” 殷无福道:“当时二弟无禄出面叫阵,约他们到襄阳南门 较量,我们三人对他们三个。言明若是他们输了,便留下镖 旗,自断一臂,终身不许踏入湖北省一步。”张翠山愈听愈奇, 愈是不敢小觑了眼前这两个家人,问道:“后来怎样?”殷无 福道:“后来也没甚么,他们便留下镖旗,自己砍断了左臂, 说终身不踏进湖北省一步。” 张翠山暗暗心惊:“这些天鹰教的人物,行事竟如此狠 辣。”不禁皱起了眉头。殷无禄道:“倘若姑爷嫌小人下手太 轻,我们便追上去,将三人宰了。”张翠山忙道:“不轻!不 轻!已重得很。”殷无禄道:“我们心想这次来给姑爷送礼,乃 是天大的喜事,倘若伤了人命,似乎不吉。”张翠山道:“不 错,你们想得很周到。你刚才说共有三人前来,还有一位呢?” 殷无福道:“还有个兄弟殷无寿。我们赶走了三个镖客之后, 怕那神qiāng谭老头终于得到了讯息,不知好歹,还要来罗唣姑 爷,是以殷无寿便上开封府去。无寿叫小人代他向姑爷磕头 请安。”说着便爬下来磕头。 张翠山还了一揖,道:“不敢当。”心想那神qiāng震八方谭 瑞来威名赫赫,成名已垂四十年,殷无寿为自己而闹上开封 府去,不论哪一方有了损伤,都是大大的不妥,说道:“那神 qiāng震八方谭老英雄我久仰其名,是个正人君子,两位快些赶 赴开封,叫无寿大哥不必再跟谭老英雄说话了。倘若双方说 僵了动手,只怕不妙。” 殷无禄淡淡一笑,道:“姑爷不必担心,那姓谭的老家伙 不敢跟三弟动手的。三弟叫他不许多管闲事,他会乖乖的听 话。”张翠山道:“是么?”暗想神qiāng震八方谭瑞来岂是好惹的 人物,他自己或许老了,可是开封府神qiāng谭家一家,武功高 强的弟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哪能怕了你殷无寿一人?殷无 福瞧出张翠山有不信之意,说道:“那谭老头儿二十年前是无 寿的手下败将,并有重大的把柄落在我们手中。姑爷望安。” 说着二人行礼作别。 张翠山拿着那三面小旗,踌躇了半晌。他本想命二人打 听无忌的下落,但想跟外人提起此事,自己也还罢了,却不 免损及二哥的威名,于是慢慢踱回卧房。 殷素素斜倚在床,翻阅礼单,好生感激父母待己的亲情, 想起无忌此时不知如何,又是忧心如焚,见丈夫走进房来,脸 上神色不定,忙问:“怎么啦?” 张翠山道:“那无福、无禄、无寿三人,却是甚么来历?” 殷素素和丈夫成婚虽已十年,但知他对天鹰教心中不喜, 因此于自己家事和教中诸般情由一直不跟他谈起,张翠山亦 从来不问。这时她听丈夫问及,才道:“这三人在二十多年前 本是横行西南一带的大盗,后来受许多高手的围攻,眼看无 幸,适逢我爹爹路过,见他们死战不屈,很有骨气,便伸手 救了他们。这三人并不同姓,自然也不是兄弟。他们感激我 爹爹救命之恩,便立下重誓,终身替他为奴,抛弃了从前的 姓名,改名为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我从小对他们很是 客气,也不敢真以奴仆相待。我爹爹说,讲到武功和从前的 名望,武林中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们三人。” 张翠山点头道:“原来如此。”于是将他三个断人左臂、夺 人镖旗之事说了。殷素素皱眉道:“他三人原是一番好意,却 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跟他们邪教大不相同。五哥,这 件事又跟你添上了麻烦,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叹了口 气,说道:“待寻到无忌,我们还是回冰火岛去罢。”忽听得 殷梨亭在门外叫道:“五哥,快来大笔一挥,写几幅寿联儿。” 又笑道:“五嫂,你别怪我拉了五哥去,谁教他叫作‘铁划银 钩’呢?” 当日下午,六个师兄弟分别督率火工道人、众道童在紫 霄宫四处打扫布置,厅堂上都贴了张翠山所书的寿联,前前 后后,一片喜气。 次日清晨,宋远桥等换上了新缝的布袍,正要去携扶俞 岱岩,七人同向师父拜寿,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 远桥接了过来。张松溪眼快,见帖上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 率门下弟子恭祝张zhēn rén寿比南山。”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 给师父拜寿来啦。他几时到中原来的?”莫声谷问道:“何夫 人有没有来?”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是他师姊,听说武功不在 昆仑掌门之下。张松溪道:“名帖上没写何夫人。”宋远桥道: “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 丰。 张三丰道:“听说铁琴先生罕来中土,亏他知道老道的生 日。”当下率领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铁琴先生何太冲年 纪也不甚老,身穿黄衫,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 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男女弟子,西华子和 卫四娘也在其内。 何太冲向张三丰行礼致贺。张三丰连声道谢,拱手行礼。 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也跪拜还礼,说道:“武当六 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克当?”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 小道童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jiāo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五老 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次 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分地位,不过和宋远桥 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 到来,何兄请稍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 何太冲心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 下也就是了。” 少时崆峒五老带了弟子进来。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巨 鲸帮、巫山派,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 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没料到竟来了这 许多宾客,六名弟子分别接待,却哪里忙得过来?张三丰一 生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 岁的整寿,总是叮嘱弟子不可惊动外人,岂知在这百岁寿辰, 竟然武林中贵宾云集。到得后来,紫霄宫中连给客人坐的椅 子也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够了。宋远桥只得派人去捧些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 各派掌门、各帮的帮主等尚有座位,门人徒众只好坐在石上。 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只得用饭碗、菜碗奉茶。 张松溪一拉张翠山,走到厢房。张松溪道:“五弟,你瞧 出甚么来没有?”张翠山道:“他们相互约好了的,大家见面 之时,显是成竹在胸。虽然有些人假作惊异,实则是yù盖弥 彰。”张松溪道:“不错,他们并非诚心来给师父拜寿。”张翠 山道:“拜寿为名,问罪是实。”张松溪道:“不是兴师问罪。 龙门镖局的命案,决计请不动铁琴先生何太冲出马。”张翠山 道:“嗯,这些人全是为了金毛狮王谢逊。” 张松溪冷笑道:“他们可把武当门人瞧得忒也小了。纵使 他们倚多为胜,难道武当门下弟子竟会出卖朋友?五弟,那 谢逊便算十恶不赦的jiān徒,既是你的义兄,决不能从你口中 吐露他的行踪。”张翠山道:“四哥说的是。咱们怎么办?”张 松溪微一沉吟,道:“大家小心些便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武当七侠大风大浪见得惯了,岂能怕得了他们?” 俞岱岩虽然残废,但他们说起来还是“武当七侠”,而七 兄弟之后,还有一位武学修为震铄古今、冠绝当时的师父张 三丰在。只是两人均想师父已百岁高龄,虽然眼前遇到了重 大难关,但众兄弟仍当自行料理,固然不能让师父出手,也 不能让他老人家cāo心。张松溪口中这么安慰师弟,内心却知 今日之事大是棘手,如何得保师门令誉,实非容易。 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陪着宾客说些 客套闲话。他三人也早瞧出这些客人来势不对,心中各自嘀 咕。 正说话间,小道童又进来报道:“峨嵋门下弟子静玄师太, 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 望着殷梨亭。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八九位客人进厅,张 松溪、张翠山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向着 殷梨亭微笑。殷梨亭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拉着他手, 笑道:“来来来,咱两个去迎接贵宾。” 两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 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高半个头。她 身后五个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 中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 岁的姑娘,只见一个抿嘴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 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过门妻子、金 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 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梨亭极是腼腆, 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去,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在前面,忍 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两 人目光相触。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大声咳嗽了一声。两人羞 得满面通红,一齐转头。贝锦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 “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突然之间,纪晓芙身子 颤抖了几下,脸色惨白,眼眶中泪珠莹然。 张松溪一直在盘算敌我情势,见峨嵋六弟子到来,稍稍 宽心,暗想:“纪姑娘是六弟未过门的妻子,待会儿若是说僵 了动手,峨嵋派或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紫霄宫中绝无预备, 哪能开甚么筵席?火工道人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饭,饭上 铺些青菜豆腐。武当七弟子连声道歉。但见众人一面扒饭,一 面不停的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甚么人。 宋远桥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 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有很多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 器,只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才全部空手。宋远桥等 都心下不忿:“你们既说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藏兵刃?” 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 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 宗师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脑的气势。 只有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 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 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 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 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 是贵重之极了。” 张松溪眼瞧各人神气,寻思:“不知他们还在等甚么强援? 偏生师父不喜热闹,武当派的至jiāo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 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他想,师父jiāo游遍 于天下,七兄弟又行侠仗义、广结善缘,若是事先有备,自 可邀得数十位高手前来同庆寿诞。 俞莲舟在张松溪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 后,发出英雄帖,在武昌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 失,全盘受制。”他心中早已盘算定当,在英雄大宴之中,由 张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凡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对 这个“义”字都看得极重,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 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中自有不少和 武当派jiāo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 哪料到对方已算到此着,竟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 上山来,攻了武当派措手不及。 张松溪低声道:“事已至此,只有拚力死战。”武当七侠 中以张松溪最为足智多谋,遇上难题,他往往能忽出奇计,转 危为安。俞莲舟心下黯然:“连四弟也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 当六弟子要血溅山头了。”若是以一敌一,来客之中只怕谁也 不是武当六侠的对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但是二十对一, 且是三四十对一的局面。 张松溪扯了扯俞莲舟衣角,两人走到厅后。张松溪道: “待会说僵之后,若能用言语挤住了他们,单打独斗,以六阵 定输赢,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定然 想到此节,决不会答允只斗六阵便算,势必是个群殴的局面。” 俞莲舟点头道:“咱们第一是要救出三弟,决不能让他再落入 人手,更受折辱,这件事归你办。五弟妹身子恐怕未曾大好, 你叫五弟全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我们四人多尽些力。” 张松溪点头道:“好,便是这样。”微一沉吟,道:“或有 一策,可以行险侥幸。”俞莲舟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 得了。四弟有何妙计?”张松溪道:“咱们各人认定一个对手, 对方一动手,咱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中。教 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俞莲舟踌躇道:“若不能一招便 即擒住,旁人必定上来相助。要一招得手,只怕……”张松 溪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使‘虎爪绝户手’!” 俞莲舟打了个突,说道:“‘虎爪绝户手’?今日是师父大喜 的日子,使这门杀手,太狠dú了罢?” 原来武当派有一门极厉害的擒拿手法,叫作“虎爪手”。 俞莲舟学会之后,总嫌其一拿之下,对方若是武功高强,仍 能强运内劲挣脱,不免成为比拚内力的局面,于是自加变化, 从“虎爪手”中脱胎,创了十二招新招出来。 张三丰收徒之先,对每人的品德行为、资质悟xìng,都曾 详加查考,因此七弟子入门之后,无一不成大器,不但各传 师门之学,并能分别依自己天xìng所近另创新招。俞莲舟变化 “虎爪手”的招数,原本不是奇事。但张三丰见他试演之后, 只点了点头,不加可否。 俞莲舟见师父不置一词,知道招数之中必定还存着极大 毛病,潜心苦思,更求精进。数月之后,再演给师父看时,张 三丰叹了口气,道:“莲舟,这一十二招虎爪手,比我教给你 的是厉害多了。不过你招招拿人腰眼,不论是谁受了一招,都 有损yīn绝嗣之虞。难道我教你的正大光明武功还不够,定要 一出手便令人绝子绝孙?” 俞莲舟听了师父这番教训,虽在严冬,也不禁汗流浃背, 心中栗然,当即认错谢罪。 过了几日,张三丰将七名弟子都叫到跟前,将此事说给 各人听了,最后道:“莲舟创的这一十二下招数,苦心孤诣, 算得上是一门绝学,若凭我一言就此废了,也是可惜,大家 便跟莲舟学一学罢,只是若非遇上生死关头,决计不可轻用。 我在‘虎爪’两字之下,再加上‘绝户’两字,要大家记得, 这路武功是令人断子绝孙、毁灭门户的杀手。” 当下七弟子拜领教诲。俞莲舟便将这路武功传了六位同 门。七人学会以来,果然恪遵师训,一次也没用过。今日到 了紧急关头,张松溪提了出来,俞莲舟仍是颇为踌躇。 张松溪道:“这‘虎爪绝户手’擒拿对方腰眼之后,或许 会令他永远不能生育。小弟却有个计较,咱们只找和尚、道 士作对手,要不然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俞莲舟微微一笑, 说道:“四弟果然心思灵巧,和尚道士便不能生儿子,那也无 妨。” 两人计议已定,分头去告知宋远桥和三个师弟,每人认 定一个对手,只待张松溪大叫一声“啊哟”,六人各使“虎爪 绝户手”扣住对手。俞莲舟选的是崆峒五老中年纪最高的一 老关能,张翠山则选了昆仑派道人西华子。 大厅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张松溪 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 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 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 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 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 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详,各位远 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 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 他这番话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 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当 派为敌。 这些人连袂上山,除了峨嵋派之外,原是不惜一战,以 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 单独与其结下梁子。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那自是无所顾忌, 可是要谁挺身而出,先行发难,却是谁都不想作这冤大头。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站起身来, 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作暗事, 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zhēn rén祝寿,二来正 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莫声谷憋了半天气,这时再也难忍,冷笑道:“好啊,原 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西华子睁大双目,问道:“甚么 怪不得?”莫声谷道:“在下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 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 家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帅作寿礼么?这时候方才明白,送 的竟是这样一份寿礼。”西华子一拍身子,跟着解开道袍,大 声道:“莫七侠瞧清楚些,小小年纪,莫要含血喷人。我们身 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莫声谷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伸出两指,轻轻在 身旁的两人腰带上一扯。他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 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 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西华子大声道:“不错,张 五侠若是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张松溪正要大呼“啊哟”为号,先发制人,忽然门外传 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 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 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 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xìng, 暨门下弟子,恭祝张zhēn rén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xìng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 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张松溪一惊之下,那 一声“啊哟”便叫不出声,知道少林高手既大举来到武当山, 他六人便是以“虎爪绝户手”制住了昆仑、崆峒等派中的人 物,还是无用。 昆仑派掌门何太冲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 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zhēn rén,老衲 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 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 他四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 谈一般。峨嵋派静玄师太、静虚师太,崆峒派的关能、宗维 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chā不下口去。其余各帮 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只见三位神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 步走到紫霄宫前。 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 空xìng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 角下垂。宋远桥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 “常人生了空智大师这副容貌,若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 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看来我 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有限。”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师,但从未见过面。 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 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辈。但 他既非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 下各以平辈之礼相见。宋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 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 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闻大师极是 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弟子都要合十为礼,招呼几句, 乱了好一阵,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空闻、空智、空xìng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 说道:“张zhēn rén,贫僧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 了拜寿,原是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 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zhēn rén勿予见怪。” 张三丰向来豪爽,开门见山的便道:“三位高僧,可是为 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张翠山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 字,便站了起来。 空闻道:“正是,我们有两件事情,要请教张五侠。第一 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 了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xìng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 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被 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 五侠赐示。” 张翠山朗声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 七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 庸,却不敢打诳。至于伤这七十七口xìng命之人是谁,晚辈倒 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见大 师圆寂西归,天下无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狮王和晚辈有八拜 之jiāo,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 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 我义兄的下落,我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 众同门亦无干连,由张翠山一人担当。各位若yù以死相逼,要 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过半件贻羞师门之事,没 妄杀过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他这 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 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 这便如何处置?” 便在此时,大厅的落地长窗之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 “爹爹!” 张翠山心头大震,这声音正是无忌,惊喜jiāo加之下,大 声叫道:“无忌,你回来了?”抢步出厅,巫山派和神拳门各 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哪 里逃?”伸手便抓。张翠山思子心切,双臂一振,将两人摔得 分跌左右丈余,奔到长窗之外,只见空空dàngdàng,哪有半个人 影?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 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 站在一旁监视。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是无人答应。殷素素这 时身子已大为康复,在后堂忽听得丈夫大叫“无忌”,急忙奔 出,颤声叫道:“无忌回来了?”张翠山道:“我刚才好像听见 他的声音,追出来时却又不见。”殷素素好生失望,低声说道: “想是你念着孩子,听错了。”张翠山呆了片刻,摇头道:“我 明明听到的。”他怕妻子出来,和众宾客会见后多生波折,忙 道:“你进去罢!” 他回到大厅,向空闻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 有失礼,请大师见谅。” 空智说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 难道谢逊所害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 小小的,出言却声如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张 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空闻方丈向张三丰道:“张zhēn rén,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 请张zhēn rén示下。” 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 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 他伤的。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 难道武当弟子不敢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左手一挥, 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府西湖边被殷素素用银 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 这三僧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 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 将三僧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 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已成了他的妻 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却又 如何庇护?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业的脾气最是暴躁,依他的心xìng, 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拚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 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张翠山,你 在临安西湖之旁,用dú针自慧风口中shè入,伤他xìng命,是我 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我们三人的右眼被你用dú针shè瞎, 难道你还想混赖么?” 张翠山这时只好辩一分便是一分,说道:“我武当门下, 所学暗器虽也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的大件暗器。我同门七 人,在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到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 针之类么?至于针上喂dú,更加不必提起。”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若说张 翠山用dú针伤人,上山来的那些武林人物确是难以相信。 圆业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 和圆音师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 道:“贵派有人受伤被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贵派伤人者是 谁,天下可有这等规矩?”他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业在狂 怒之下,说话越来越是不成章法,将少林派一件本来大为有 理之事,竟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张松溪接口道:“圆业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 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 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请问,用 金刚指力伤我三师哥的是谁?” 圆业张口结舌,说道:“不是我。” 张松溪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 等功夫。”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三师哥身子健好,跟 贵派高手动起手来,伤在金刚指力之下,那也只怨他学艺不 精,既然动手过招,总有死伤,又有甚么话说?难道动手之 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么?可是我三哥是在大病 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硬生生 折断他四肢,逼问他屠龙刀的下落。”说到这里,声音提高, 道:“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 到这柄屠龙宝刀不可?何况那屠龙宝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 贵派弟子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免太dú辣了。俞岱岩在江 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替武林作过不少好事,如 今被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来卧床不起。我们正要请 三位神僧作个jiāo代。” 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门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 派十年来早已费过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 断。张松溪见空智、圆业等声势汹汹,便又提了这件公案出 来。 空闻大师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 并无一人加害俞三侠。” 张松溪伸手怀中,摸出了一只金元宝,金锭上指痕明晰, 大声道:“天下英雄共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金元宝 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少林派的金刚指力,还有哪一 家、哪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 圆音、圆业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 取了证物出来,比之徒托空言,显是更加有力了。 空闻道:“善哉,善哉!本派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我师 兄弟三人,另外只有三位前辈长老。可是这三位前辈长老不 离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之久,怎能伤得了俞三侠?” 莫声谷突然chā口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是一 面之辞,难道大师所说的,便不是一面之辞么?” 空闻大师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挺撞,也不生气,只道: “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之言,那也无法。”莫声谷道:“晚辈怎 敢不信大师之言?只是世事变幻,是非真伪,往往出人意表。 各位只道那几位少林高僧伤于我五师哥之手,我们又认定敝 三师兄伤于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以晚辈 之见,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免伤少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倘 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徒贻后悔。”空闻点头道:“莫 七侠之言不错。” 空智厉声道:“难道我空见师兄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么? 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我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 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俞莲舟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眼见僵局已成,朗声道:“倘 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 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话却极是厉害,竟是直斥空智 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空智大怒,拍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木桌之上,喀喇一响, 那桌子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 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zhēn rén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 道,张zhēn rén功夫青出于蓝,我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 言过其实。今日我们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zhēn rén不吝 赐教。” 他此言一出,大厅中群相耸动。张三丰成名垂七十年,当 年跟他动过手的人已死得干干净净,世上再无一人。他的武 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是流传各种各样神奇的传说而已, 除了他嫡传的七名弟子之外,谁也没亲眼见过。但宋远桥等 武当七侠威震天下,徒弟已是如此,师父本领不可言喻。少 林、武当两派之外的众人听空智竟公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 大为振奋,心想今日可目睹当世第一高手显示武功,实是不 虚此行。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在张三丰脸上,瞧他是否允诺,只见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空智说道:“张zhēn rén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我少林三僧自 非张zhēn rén对手。但实逼处此,贵我两派的纠葛,若不各凭武 功一判强弱,总是难解。我师兄弟三人不自量力,要联手请 张zhēn rén赐教。张zhēn rén高着我们两辈,倘若以一对一,那是对 张zhēn rén太过不敬了。” 众人心想:“你话倒说得好听,却原来是要以三敌一。张 三丰武功虽高,但百龄老人,精力已衰,未必挡得住少林三 大神僧的联手合力。” 俞莲舟说道:“今日是家师百岁寿诞,岂能和嘉宾动手过 招……”众人听到这里,都想:“武当派果然不敢应战。”哪 知俞莲舟接下去说道:“何况正如空智大师言道,家师和三位 神僧班辈不合,若真动手,岂不落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少林 高手既然叫阵,武当七弟子,便讨教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的精 妙武学。”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轰的一声,纷纷议论起来。空闻、空 智、空xìng各带三名弟子上山,共是十二名少林僧。众人均知 俞岱岩全身残废,武当七侠只剩下六侠,以六人对十二人,那 是以一敌二之局。俞莲舟如此叫阵,可说是自高武当派身分 了。 俞莲舟这一下看似险着,实则也是逼不得已,他深知少 林三大神僧功力甚高,年纪远比自己师兄弟为大,修为亦自 较久,若是单打独斗,大师哥宋远桥当可和其中一人打成平 手,自己伤后初愈,未必能挡得住一位神僧。至于余下的一 位,不论张松溪、殷梨亭或莫声谷,都非输不可。他这般叫 阵,明是师兄弟六人斗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实那九名少林弟 子料想并不足畏,说起来武当派是以少敌多,其实却是武当 六弟子合斗少林三神僧。 空智如何不明白这中间的关节,哼了一声,说道:“既是 张zhēn rén不肯赐教,那么我们师兄弟三人,逐一向武当六侠中 的三人请教,三阵分胜败,三阵中胜得两阵者为赢。” 张松溪道:“空智大师定要单打独斗,那也无不可。只是 我们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岩因遭少林弟子dú手以致无法 起床之外,余下六人却是谁也不敢退后。我们六阵分胜败,武 当六弟子分别迎战少林六位高僧,六阵中胜得四阵者为赢。” 莫声谷大声道:“便是这样,倘若武当派输了,张五师哥便将 金毛狮王的下落告知少林寺方丈。若是少林派承让,便请三 位高僧带同这许多拜寿为名、寻事为实的朋友,一齐下山去 罢!” 张松溪提出这个六人对战之法,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料 知大师哥、二师哥的武功和三大神僧相若,至于其余的少林 僧,却势必连输三阵。 空智摇头道:“不妥,不妥。”但何以不妥,却又难以明 言。 张松溪道:“三位向家师叫阵,说是要以三对一。待得我 们要以六人对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空智大师却又要单打独斗。 我们答允单打独斗,大师却又说不妥。这样罢,便由晚辈一 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斗一斗少林三大神僧,这样总是妥当了罢?三位将晚辈一 举击毙,便算是少林派胜了,这样岂不爽快?” 空智勃然变色。空闻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空xìng自上 武当山后未说过一句话,这时忽然说道:“两位师哥,这位张 小侠要独力斗三僧,咱们便上啊。”他武功虽高,但自幼出家 为僧,不通世务,听不懂张松溪的讥刺之言。 空闻道:“帅弟不可多言。”转头向宋远桥道:“这样罢, 我们少林六僧,领教武当六侠的高招,一阵定输赢。”宋远桥 道:“不是武当六侠,是武当七侠。” 空智吃了一惊,问道:“尊师张zhēn rén也下场么?” 宋远桥道:“大师此言错矣。与家师动手过招之人,俱已 仙逝。家师怎能再行出手?我俞三弟虽然重伤,难以动弹,他 又未传下弟子,但想我师兄弟七人自来一体,今日是大家生 死荣辱的关头,他又如何能袖手不顾?我叫他临时找个人来, 点拨几下,算是他的替身。武当七弟子会斗少林众高僧,你 们七位出手也好,十二位出手也好,均无不可。” 空闻微一沉吟,心想:“武当派除了张三丰和七弟子之外, 并没听说有何高手,他临时找个人来,济得甚事?若说请了 别派的好手助阵,那便不是武当派对少林派的会战了。谅他 不过要保全‘武当七侠’的威名,致有此言。”于是点头道: “好,我少林派七名僧人,会斗武当七侠。” 俞莲舟、张松溪等却都立时明白宋远桥这番话的用意。 原来张三丰有一套极得意的武功,叫做“真武七截阵”。 武当山供奉的是真武大帝。他一日见到真武神像座前的龟蛇 二将,想起长江和汉水之会的蛇山、龟山,心想长蛇灵动,乌 龟凝重,真武大帝左右一龟一蛇,正是兼收至灵至重的两件 物xìng,当下连夜赶到汉阳,凝望蛇龟二山,从蛇山蜿蜒之势、 龟山庄稳之形中间,创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 只是那龟蛇二山大气磅礴,从山势演化出来的武功,森 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张三丰悄 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不 通这个难题。到了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 万道,闪烁不定。他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回到武当山上,将 七名弟子叫来,每人传了一套武功。 这七套武功分别行使,固是各有精妙之处,但若二人合 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 人同使,则比两人同使的威力又强一倍。四人相当于八位高 手,五人相当于十六位高手,六人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 人齐施,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出手。当世之间,算 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过寥寥二三十人,哪有这等机缘,将 这许多高手聚合一起?便是集在一起,这些高手有正有邪,或 善或恶,又怎能齐心合力? 张三丰这套武功由真武大帝座下龟蛇二将而触机创制, 是以名之为“真武七截阵”。他当时苦思难解者,总觉顾得东 边,西边便有漏洞,同时南边北边,均予敌人可乘之机,后 来想到可命七弟子齐施,才破解了这个难题。只是这“真武 七截阵”不能由一人施展,总不免遗憾,但转念想道:“这路 武功倘若一人能使,岂非单是一人,便足匹敌当世六十四位 第一流高手,这念头也未免过于荒诞狂妄了。”不禁哑然失笑。 武当七侠成名以来,无往不利,不论多么厉害的劲敌,最 多两三人联手,便足以克敌取胜,这“真武七截阵”从未用 过一次。此时宋远桥眼见大敌当前,那少林三大神僧究竟功 力如何,实是一无所知,自己虽想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 但这只是自忖之见,说不定一接上手便即一败涂地,因此才 想到那套武当镇山之宝、从未一用的“真武七截阵”上去。 他听空闻大师答允以少林七僧会斗武当七侠,便道:“请 各位稍待,在下须去请三师弟临时寻到传人,以补足武当七 弟子之数。”向俞莲舟等使个眼色,六人向张三丰躬身告退, 走进内堂。 莫声谷第一个开言:“大师哥,咱们今日使出‘真武七截 阵’来,教少林僧见一见武当弟子的本事。只是谁来接替三 哥啊?”宋远桥道:“此事由大伙儿公决。咱们且别说,各自 在掌心中写个名字,且看众意如何。”莫声谷道:“好!”取过 笔来,递给大师兄。 宋远桥在掌心中写了个名字,握住手掌,将笔递给俞莲 舟。各人挨次写了,一齐摊开手来,见宋远桥、俞莲舟、张 松溪三人掌中写的都是“五弟妹”三字,张翠山写的是“拙 荆”两字。殷梨亭却紧紧握住了拳头,满脸通红,不肯伸掌。 莫声谷道:“咦,奇了,有甚么古怪?”硬扳开他手掌,只见 他掌心上写着“纪姑娘”三字。 张翠山大是感激,握住他手,道:“六弟!”众人均知殷 梨亭顾念殷素素病体初愈,不宜剧斗,想去邀请他未过门的 妻子纪晓芙出马。莫声谷想要取笑,张翠山忙向他使个眼色 制止。宋远桥道:“五弟,你去请弟妹出来罢。” 张翠山回进卧室,邀了殷素素出来,将大厅上的情势简 略跟她说了。殷素素道:“那龙门镖局满门xìng命,以及慧风等 少林僧都是我杀的,其时我尚未和五哥相识,此事不该累了 武当派众位哥哥兄弟。我叫他们去找天鹰教我爹爹算帐便 是。” 张松溪道:“弟妹,事到临头,咱们还分甚么彼此?何况 我瞧这批人上山之意,龙门镖局的事为宾,寻访谢逊为主,而 寻访谢逊呢,又是报仇为宾,抢夺屠龙宝刀是主。”莫声谷道: “四哥之言一点不错,他们的主旨是觊觎那柄屠龙宝刀,不论 怎么,他们定要逼迫你说出宝刀的下落。”张翠山道:“当年 空见大师曾对我义兄谢逊说过,屠龙宝刀之中,藏着一套天 下无敌、镇慑武林的武功。空见既知,空闻、空智、空xìng想 来也必知晓。” 殷素素道:“既是如此,一切全凭大哥作主。只是小妹武 艺低微,在这片刻之间,如何能领悟这套‘真武七截阵’的 精奥?” 宋远桥道:“其实我师兄弟六人联手,对付七个少林僧已 cāo必胜之算。不过弟妹以三弟传人而上场,三弟必定心感安 慰。” 武当六侠心意相同,所以要殷素素加入,并非为了制敌, 而是为了俞岱岩。要知武当六侠联手合击,那“真武七截 阵”的威力,已足足抵得三十二位一流高手。少林三大神僧 纵强,其携同上山的弟子中纵有深藏不露的硬手,但七人合 力,决无相当于三十二位一流高手的实力,乃可断言。只是 这套“真武七截阵”自得师传以来,从未用过,今日一战而 胜,挫败少林三大神僧,俞岱岩未得躬逢其盛,心中不免郁 郁。宋远桥等要殷素素向俞岱岩学招,算是他的替身,那么 江湖上传扬起来,俞岱岩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当七侠”并 称。 这番师兄弟相体贴的苦心,殷素素于三言两语之间便即 领会,说道:“好,我便向三哥求教去。只是我功夫和各位相 差太远,待会别碍手碍脚才好。”殷梨亭道:“不会的,你只 须记住方位和脚步,那便成了。临时倘若忘了,大伙儿都会 提醒你。” 当下七人一齐走到俞岱岩卧室之中。张翠山回山之后,曾 和俞岱岩谈过几次。殷素素却因卧病,直到此刻,方和俞岱 岩首次见面。 俞岱岩见她容颜秀丽,举止温雅,很为五弟喜欢,听宋 远桥说她要作自己替身,摆下“真武七截阵”去会斗少林三 大神僧,心下颇感凄凉。但他残废已达十年,一切也都惯了, 微微一笑,说道:“五弟妹,三哥没甚么好东西送你作见面礼, 此刻匆匆,只能传授你这阵法的方位步法。待会退敌之后,我 慢慢将这阵法的诸般变化和武功的练法说与你知道。” 殷素素喜道:“多谢三哥。” 俞岱岩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突然听到“多谢三哥”这 四个字,脸上肌ròu猛地抽动,双目直视,凝神思索。张翠山 惊道:“三哥,你不舒服么?”俞岱岩不答,只是呆呆出神,眼 色中透出异样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显是记起了一件 毕生的恨事。 张翠山回头瞥了妻子一眼,但见她也是神色大变,脸上 尽是恐惧和忧虑之色。 宋远桥、俞莲舟等望望俞岱岩,又望望殷素素,都不明 白两人的神气何以会忽然变得如此,各人心中均充塞了不祥 之感。一时室中寂静无声,几乎连各人的心跳声也可听见。 只见俞岱岩喘气越来越急,苍白的双颊之上涌起了一阵 红潮,低声道:“五弟妹,请你过来,让我瞧瞧你。”殷素素 身子发颤,竟不敢过去,伸手握住了丈夫之手。 过了好一阵,俞岱岩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肯过来,那 也无妨,反正那日我也没见到你面。五弟妹,请你说说这几 句话:‘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府送 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若有半 分差池,嘿嘿,别说你都总镖头xìng命不保,你龙门镖局满门, 没一人能够活命。’” 各人听他缓缓说来,不自禁的都出了一身冷汗。 殷素素走上一步,说道:“三哥,你果然了不起,听出了 我的口音,那日在临安府龙门镖局之中,委托都大锦将你送 上武当山的,便是小妹。”俞岱岩道:“多谢弟妹好心。”殷素 素道:“后来龙门镖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哥如此,是以小 妹将他镖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杀光了。”俞岱岩冷冷的道: “你如此待我,为了何故?” 殷素素脸色黯然,叹了口长气,说道:“三哥,事到如今, 我也不能瞒你。不过我得说明在先,此事翠山一直瞒在鼓里, 我是怕……怕他知晓之后,从此……从此不再理我。” 俞岱岩静静的道:“那你便不用说了。反正我已成废人, 往事不可追,何必有碍你夫fù之情?你们都去罢!武当六侠 会斗少林高僧,胜算在握,不必让我徒担虚名了。” 俞岱岩骨气极硬,自受伤以来,从不呻吟抱怨。他本来 连话也不会说,但经张三丰悉心调治,以数十年修为的精湛 内力度入他体内,终于渐渐能开口说话,但他对当日之事始 终绝口不提,直至今日,才说出这几句悲愤的话来。众师兄 弟听了,无不热血沸腾,殷梨亭更是哭出声来。 殷素素道:“三哥,其实你心中早已料到,只是顾念着和 翠山的兄弟之义,是以隐忍不说。不错,那日在钱塘江中,躲 在船舱中以蚊须针伤你的,便是小妹……” 张翠山大喝:“素素,当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 说?” 殷素素道:“伤害你三师哥的罪魁祸首,便是你妻子,我 怎敢跟你说?”转头又向俞岱岩道:“三哥,后来以掌心七星 钉伤你的、骗了你手中屠龙宝刀的那人,便是我的亲哥哥殷 野王。我们天鹰教跟武当派素无仇冤,屠龙宝刀既得,又敬 重你是位好汉子,是以叫龙门镖局将你送回武当山。至于途 中另起风波,却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张翠山全身发抖,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指着殷素素道: “你……你骗得我好苦!” 俞岱岩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从床板上跃起,砰的一响,摔 了下来,四块床板一齐压断,人却晕了过去。 殷素素拔出佩剑,倒转剑柄,递给张翠山,说道:“五哥, 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怜爱,情义深重,我今日死而无怨,盼 你一剑将我杀了,以全你武当七侠之义。” 张翠山接过剑来,一剑便要递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 霎时之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 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下手?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声,奔出房去。殷素素、宋远 桥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齐跟出。只见他急奔至厅,向张 三丰跪倒在地,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 弟子只求你一件事。” 张三丰不明缘由,温颜道:“甚么事,你说罢,为师决无 不允。” 张翠山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 子,落入jiān人之手,盼恩师救他脱出魔掌,抚养他长大chéng rén。” 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先生何太冲、崆 峒派关能、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所有罪孽, 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今日教各位 心满意足。”说着横过长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 时毙命。 张翠山死志甚坚,知道横剑自刎之际,师父和众同门定 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众宾客之间,说完了那两句话,立 即出手。 张三丰及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四人齐声惊呼抢上。但 听砰砰砰几声连响,六七人飞身摔出,均是张翠山身周的宾 客,被张三丰师徒掌力震开。但终于迟了一步,张翠山剑刃 断喉,已然无法挽救。宋远桥、莫声谷、殷素素三人出来较 迟,相距更远。 便在此时,厅口长窗外一个孩童声音大叫:“爹爹,爹爹!” 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被人按住了口。张三丰身形一晃,已 到了长窗之外,只见一个穿着蒙古军装的汉子手中抱着一个 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嘴巴被按,却兀自用力挣扎。 张三丰爱徒惨死,心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为,心神 不乱,低声喝道:“进去!”那人左足一点,抱了孩子便yù跃 上屋顶,突觉肩头一沉,身子滞重异常,双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竟无法离地,原 来张三丰悄没声的欺近身来,左手已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上。那 人大吃一惊,心知张三丰只须内劲一吐,自己不死也得重伤, 只得依言走进厅去。 那孩子正是张翠山的儿子无忌。他被那人按住了嘴巴,可 是在长窗外见父亲横剑自刎,如何不急,拚命挣扎,终于大 声叫了出来。 殷素素见丈夫为了自己而自杀身亡,突然间又见儿子无 恙归来,大悲之后,继以大喜,问道:“孩儿,你没说你义父 的下落么?”无忌昂然道:“他便打死我,我也不说。”殷素素 道:“好孩子,让我抱抱你。” 张三丰道:“将孩子jiāo给她。”那人全身被制,只得依言 把无忌递给了殷素素。 无忌扑在母亲怀里,哭道:“妈,他们为甚么逼死爹爹? 是谁逼死爹爹的?”殷素素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 来逼死了你爹爹。”无忌一对小眼从左至右缓缓的横扫一遍, 他年纪虽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触,心中都不由得一震。 殷素素道:“无忌,你答应妈一句话。”无忌道:“妈,你 说。”殷素素道:“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 也别放过。”众人听了她这冷冰冰的言语,背上都不自禁的感 到一阵寒意,只听无忌叫道:“妈!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活 转来。” 殷素素凄然道:“人死了,活不转来了。”她身子微微一 颤,说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 落,说给人家听了。”无忌急道:“不,不能!” 殷素素道:“空闻大师,我只说给你一人听,请你俯耳过 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尽感惊诧。空闻道:“善哉, 善哉!女施主若能早说片刻,张五侠也不必丧生。”走到殷素 素身旁,俯耳过去。 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空闻问道: “甚么?”殷素素道:“那金毛狮王谢逊,他是躲在……”“躲 在”两字之下,声音又模糊之极,听不出半点。空闻又问: “甚么?”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儿,你们少林派自己去找罢。” 空闻大急,道:“我没听见啊。”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 搔头,脸上尽是迷惘之色。 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 到金毛狮王谢逊。” 她抱着无忌,低声道:“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 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将嘴巴凑在无忌耳边, 极轻极轻的道:“我没跟这和尚说,我是骗他的……你瞧你妈 ……多会骗人!”说着凄然一笑,突然间双手一松,身子斜斜 跌倒,只见胸口chā着一把匕首。原来她在抱住无忌之时,已 暗用匕首自刺,只是无忌挡在她身前,谁也没有瞧见。 无忌扑到母亲身上,大叫:“妈妈,妈妈!”但殷素素自 刺已久,支持了好一会,这时已然气绝。无忌悲痛之下,竟 不哭泣,瞪视着空闻大师,问道:“是你杀死我妈妈的,是不 是?你为甚么杀死我妈妈?” 空闻陡然间见此人lún惨变,虽是当今第一武学宗派的掌 门,也不禁大为震动,经无忌这么一问,不自禁的退了一步, 忙道:“不,不是我。是她……是她自尽的。” 无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拚命用力忍住,说道:“我不 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你们这些恶人看。” 空闻大师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张zhēn rén,这等变故…… 嗯,嗯……实非始料所及,张五侠夫fù既已自尽,那么前事 一概不究,我们就此告辞。”说罢合十行礼。张三丰还了一礼, 淡淡的道:“恕不远送。”少林僧众一齐站起,便要走出。 殷梨亭怒喝:“你们……你们逼死了我五哥……”但转念 一想:“五哥所以自杀,实是为了对不起三哥,却跟他们无干。” 一句话说了一半,再也接不下口去,伏在张翠山的尸身之上, 放声大哭。 众人心中都觉不是味儿,齐向张三丰告辞,均想:“这一 个梁子当真结得不小,武当派决计不肯善罢甘休。从此后患 无穷。”只有宋远桥红着眼睛,送宾客出了观门,转过头来时, 眼泪已夺眶而出。大厅之上,武当派人人痛哭失声。 峨嵋派众人最后起身告辞。纪晓芙见殷梨亭哭得伤心,眼 圈儿也自红了,走近身去,低声道:“六哥,我去啦,你…… 你自己多多保重。”殷梨亭泪眼模糊,抬起头来,哽咽道: “你们……你们峨嵋派……也是来跟我五哥为难么?”纪晓芙 忙道:“不是的,家师只是想请张师兄示知谢逊的下落。”她 顿了一顿,牙齿咬住了下唇,随即放开,唇上已出现了一排 深深齿印,几乎血也咬出来了,颤声道:“六哥,我……我实 在对你不住,一切你要看开些。我……我只有来生图报了。” 殷梨亭觉得她说得未免过分,道:“这不干你的事,我们不会 见怪的。”纪晓芙脸色惨白,道:“不……不是这个……” 她不敢和殷梨亭再说话,转头望向无忌,说道:“好孩子, 我们……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从头颈中除下一个黄金 项圈,要套在无忌颈中,柔声道:“这个给了你……”无忌将 头向后一仰,道:“我不要!”纪晓芙大是尴尬,手中拿着那 个项圈,不知如何下台。她泪水本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这时 终于流了下来。 静玄师太脸一沉,道:“纪师妹,跟小孩儿多说甚么?咱 们走罢!”纪晓芙掩面奔出。 无忌憋了良久,待静玄、纪晓芙等出了厅门,正要大哭, 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俞莲舟急忙抱 起,知他在悲痛中忍住不哭,是以昏厥,说道:“孩子,你哭 罢!”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岂知无忌这口气竟转不过来,全 身冰冷,鼻孔中气息极是微弱,俞莲舟运力推拿,他始终不 醒。众人见他转眼也要死去,无不失色。 张三丰伸手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一股浑厚的内力 隔衣传送过去。以张三丰此时的内功修为,只要不是立时毙 命气绝之人,不论受了多重损伤,他内力一到,定当好转,哪 知他内力透进无忌体中,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 子更是颤抖不已。张三丰伸手在他额头一摸,触手冰冷,宛 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一惊之下,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 内,但觉他背心上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彻骨。若 非张三丰武功已至化境,这一碰之下,只怕也要冷得发抖,便 道:“远桥,抱孩子进来那个鞑子兵呢?找找去。” 宋远桥应声出外,俞莲舟曾跟那蒙古兵对掌受伤,知道 大师兄也非他敌手,忙道:“我也去。”两人并肩出厅。张三 丰押着那蒙古兵进厅之时,张翠山已自杀身亡,跟着殷素素 又自尽殉夫,各人悲痛之际,谁也没留心那蒙古兵,一转眼 间,此人便走得不知去向。 张三丰撕开无忌背上衣服,只见细皮白ròu之上,清清楚 楚的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张三丰再伸手抚摸,只觉掌 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时已然极不好受, 无忌身受此伤,其难当可想而知。 过不多时,宋远桥与俞莲舟快步回厅,说道:“山上已无 外人。”两人见到无忌背上奇怪的掌印,都吃了一惊。 张三丰皱眉道:“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损道人一死,这yīndú 无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门功 夫。”宋远桥惊道:“这娃娃受的竟是玄冥神掌么?”他年纪最 长,曾听到过“玄冥神掌”的名称,至于俞莲舟等,连这路 武功的名字也从未听见过。 张三丰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老泪纵横,双手抱着 无忌,望着张翠山的尸身,说道:“翠山,翠山,你拜我为师, 临去时重托于我,可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我活到 一百岁有甚么用?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甚么用?我还不如死 了的好!” 众弟子尽皆大惊。各人从师以来,始终见他逍遥自在,从 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言。 殷梨亭道:“师父,这孩子……这孩子当真无救了么?”张 三丰双臂横抱无忌,在厅上东西踱步,说道:“除非……除非 我师觉远大师复生,将全部九阳真经传授于我。” 众弟子的心都沉了下去,师父这句话,便是说无忌的伤 势无法治愈了。 众人沉默半晌。俞莲舟道:“师父,那日弟子跟他对掌, 此人掌力果然yīn狠dú辣,世所罕见,弟子当场受伤。可是此 刻弟子伤势已愈,运气用劲,尚无窒滞。”张三丰道:“那是 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若 是对方内力胜过了他,掌力回激入体,施掌者不免受大祸。以 后再遇上此人,可得千万小心。” 俞莲舟应道:“是。”心下凛然:“原来那人过于持重,怕 我掌力胜他,是以一上来未曾施出玄冥神掌的全力,否则我 此刻多半已然xìng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 又想:“我身受此掌,已然如此,无忌小小年纪,只怕……只 怕……” 宋远桥道:“适才我一瞥之间,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高 鼻深目,似是西域人。”莫声谷道:“这人掳了无忌去,又送 他上山来干么?”张松溪道:“这人逼问无忌不得,便用玄冥 神掌伤了他,要五弟夫fù亲眼见到无忌身受之苦,不得不吐 露金毛狮王的下落。”莫声谷怒道:“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 上武当山来撒野!”张松溪黯然道:“上武当山撒野的人,今 日难道少了?何况这人挟制了无忌,料得咱们投鼠忌器,不 敢伤他。” 六人在大厅上呆了良久。无忌忽然睁开眼来,叫道:“爹 爹,爹爹。我痛,痛得很。”紧紧搂住张三丰,将头贴在他怀 里。 俞莲舟凛然道:“无忌,你爹爹已经死了,你要好好活下 去,日后练好了武功,为你爹爹报仇雪恨。”无忌叫道:“我 不要报仇!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妈妈活转来。二伯,咱们 饶了那许多坏人,大家想法子救活爹爹妈妈。” 张三丰等听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张三丰说 道:“咱们尽力而为,他再能活得几时,瞧老天爷的慈悲罢。” 对着张翠山的尸体挥泪叫道:“翠山,翠山!好苦命的孩子。” 抱着无忌,走进自己的云房,手指连伸,点了他身上十八处 大穴。 无忌穴道被点,登时不再颤抖,脸上绿气却愈来愈浓。张 三丰知道绿色一转为黑,便此气绝无救,当下除去无忌身上 衣服,自己也解开道袍,胸膛和他的背心相贴。 这时宋远桥和殷梨亭在外料理张翠山夫fù的丧事。俞莲 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来到师父云房,知道师父正以“纯 阳无极功”吸取无忌身上的yīn寒dú气。张三丰并未婚娶,虽 到百岁,仍是童男之体,八十余载的修为,那“纯阳无极 功”自是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俞莲舟等一旁随侍,过了 约莫半个时辰,只见张三丰脸上隐隐现出绿气,手指微微颤 动。他睁开眼来,说道:“莲舟,你来接替,一到支持不住便 jiāo给松溪,千万不可勉强。” 俞莲舟应道:“是。”解开长袍,将无忌抱在怀里,肌肤 相贴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便似怀中抱了一块寒冰相似,说 道:“七弟,你叫人去生儿盆炭火,越旺越好。”不久炭火点 起,俞莲舟却兀自冷得难以忍耐。 张三丰坐在一旁,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鼓dàng丹田中的 “氤氲紫气”,将吸入体内的寒dú一丝一丝的化掉。待得他将 寒气化尽,站起身来时,只见已是莫声谷将无忌抱在怀里,俞 莲舟和张松溪坐在一旁,垂帘入定,化除体内寒dú。不久莫 声谷便已支持不住。命道童去请宋远桥和殷梨亭来接替。 这种以内力疗伤,功力深浅,立时显示出来,丝毫假借 不得。莫声谷只不过支持一盏热茶时分,宋远桥却可支持到 两炷香。殷梨亭将无忌一抱入怀,立时大叫一声,全身打战。 张三丰惊道:“把孩子给我。你坐一旁凝神调息,不可心有他 念。”原来殷梨亭心伤五哥惨死,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 直到神智宁定,才将无忌抱回。 如此六人轮流,三日三夜之内,劳瘁不堪,好在无忌体 中寒dú渐解,每人支持的时候逐渐延长,到第四日上,六人 才得偷出余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别助他 疗伤两个时辰,这才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 初时无忌大有进展,体寒日减,神智日复,渐可稍进饮 食,众人只道他这条小命救回来了。岂知到得第三十六日上, 俞莲舟陡然发觉,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无忌身上的寒dú 已一丝也吸不出来。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脸上绿气未褪。俞 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当即跟师父说了。张三丰一试,竟 也无法可施。接连五日五晚之中,六个人千方百计,用尽了 所知的诸般运气之法,全没半点功效。 无忌道:“太师父,我手脚都暖了,但头顶、心口、小腹 三处地方却越来越冷。”张三丰暗暗心惊,安慰他道:“你的 伤已好了,我们不用整天抱着你啦。你在太师父的床上睡一 会儿罢。”抱他到自己床上睡下。 张三丰和众徒走到厅上,叹道:“寒dú侵入他顶门、心口 和丹田,非外力所能解,看来咱们这三十几天的辛苦全是白 耗了。”沉吟良久,心想:“要解他体内寒dú,旁人已无可相 助,只有他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中所载至高无上的内功,方 能以至阳化其至yīn。但当时先师觉远大师传授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文,我所学 不全,至今虽闭关数次,苦苦钻研,仍只能想通得三四成。眼 下也只好教他自练,能保得一日xìng命,便多活一日。” 当下将“九阳神功”的练法和口诀传了无忌,这一门功 夫变化繁复,非一言可尽,简言之,初步功夫是练“大周天 搬运”,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气,从丹田向镇锁任、督、冲三脉 的“yīn库”流注,折而走向尾闾关,然后分两支上行,经 腰脊第十四椎两旁的“辘轳关”,上行经背、肩、颈而至“玉 枕关”,此即所谓“逆运真气通三关”。然后真气向上越过头 顶的“百会穴”,分五路上行,与全身气脉大会于“膻中穴”, 再分主从两支,还合于丹田,入窍归元。如此循环一周,身 子便如灌甘露,丹田里的真气似香烟缭绕,悠游自在,那就 是所谓“氤氲紫气”。这氤氲紫气练到火候相当,便能化除丹 田中的寒dú。各派内功的道理无多分别,练法却截然不同。张 三丰所授的心法,以威力而论,可算得上天下第一。 张无忌依法修练,练了两年有余,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已 有小成,可是体内寒dú胶固于经络百脉之中,非但无法化除, 反而脸上的绿气日甚一日,每当寒dú发作,所受的煎熬也是 一日比一日更是厉害。在这两年之中,张三丰全力照顾无忌 内功进修,宋远桥等到处为他找寻灵丹妙yào,甚么百年以上 的野山人参、成形首乌、雪山茯苓等珍奇灵物,也不知给他 服了多少,但始终有如石投大海。众人见他日渐憔悴瘦削,虽 然见到他时均是强颜欢笑,心中却无不黯然神伤,心想张翠 山留下的这唯一骨血,终于无法保住。 武当派诸人忙于救伤治病,也无余暇去追寻伤害俞岱岩 和无忌的仇人,这两年中天鹰教教主殷天正数次遣人来探望 外孙,赠送不少贵重礼物。武当诸侠心恨俞张二侠均是间接 害在天鹰教手中,每次将天鹰教使者逐下山去,礼物退回,一 件不收。有一次莫声谷还动手将使者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殷 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这一日中秋佳节,武当诸侠和师父贺节,还未开席,无 忌突然发病,脸上绿气大盛,寒战不止,他怕扫了众人的兴 致,咬牙强忍,但这情形又有谁看不出来?殷梨亭将无忌拉 入房中睡下,盖上棉被,又生了一炉旺旺的炭火。张三丰忽 道:“明日我带同无忌,上嵩山少林寺走一遭。”众人明白师 父的心意,那是他无可奈何之下,逼得向少林低头,亲自去 向空闻大师求救,盼望少林高僧能补全“九阳神功”中的不 足之处,挽救无忌的xìng命。 两年前武当山上一会,少林、武当双方嫌隙已深。张三 丰一代宗师,以百余岁的高龄,竟降尊纡贵的去求教,自是 大失身分。众人念着张翠山的情义,明知张三丰一上嵩山求 教,自此武当派见到少林派时再也抬不起头来,但这些虚名 也顾不得了。本来峨嵋派也传得一份“九阳真经”,但掌门人 灭绝师太脾气十分孤僻古怪,张三丰曾数次致书通候,命殷 梨亭送去,灭绝师太连封皮也不拆,便将信原封不动退回。眼 下除了向少林派低头,再无别法了。 若由宋远桥率领众师弟上少林寺求教,虽于武当派颜面 上较好,但空闻大师决不肯以“九阳真经”的真诀相授,势 所必然。众人想起二三十年来威名赫赫的武当派从此要向少 林派低头,均是郁郁不乐,庆贺团圆佳节的酒宴,也就在几 杯闷酒之后草草散席。 次日一早,张三丰带同无忌启程。五弟子本想随行,但 张三丰道:“咱们若是人多势众,不免引起少林派的疑心,还 是由我们一老一小两人去的好。” 两人各骑一匹青驴,一路向北。少林、武当两大武学宗 派其实相距甚近,自鄂北的武当山至豫西嵩山,数日即至。张 三丰和无忌自老河口渡过汉水,到了南阳,北行汝州,再折 而向西,便是嵩山。 两人上了少室山,将青驴系在树下,舍骑步行,张三丰 旧地重游,忆起八十余年之前,师父觉远大师挑了一对铁水 桶,带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时回首前尘,岂止隔世?他 心下甚是感慨,携着无忌之手,缓缓上山,但见五峰如旧,碑 林如昔,可是觉远、郭襄诸人却早已不在人间了。 两人到了一苇亭,少林寺已然在望,只见两名少年僧人 谈笑着走来。张三丰打个问讯,说道:“相烦通报,便说武当 山张三丰求见方丈大师。” 那两名僧人听到张三丰的名字,吃了一惊,凝目向他打 量,但见他身形高大异常,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滑,笑眯 眯的甚是可亲,一件青布道袍却是污秽不堪。要知张三丰任 xìng自在,不修边幅,壮年之时,江湖上背地里称他为“邋遢 道人”,也有人称之为“张邋遢”的,直到后来武功日高,威 名日盛,才无人敢如此称呼。那两个僧人心想:“张三丰是武 当派的大宗师,武当派跟我们少林派向来不和,难道是生事 打架来了吗?”只见他携着一个面青肌瘦的十一二岁少年,两 个都貌不惊人,不见有甚么威势。一名僧人问道:“你便真是 武当山的张……张zhēn rén么?”张三丰笑道:“货真价实,不敢 假冒。”另一名僧人听他说话全无一派宗师的庄严气概,更加 不信,问道:“你真不是开玩笑么?”张三丰笑道:“张三丰有 甚么了不起?冒他的牌子有甚么好处?”两名僧人将信将疑, 飞步回寺通报。 过了良久,只见寺门开处,方丈空闻大师率同师弟空智、 空xìng走了出来。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黄色僧袍的老和尚。 张三丰知道这是达摩院的长老,辈分说不定比方丈还高,在 寺中精研武学,不问外事,想是听到武当派掌门人到来,非 同小可,这才随同方丈出迎。 张三丰抢出亭去,躬身行礼,说道:“有劳方丈和众位大 师出迎,何以克当?”空闻等齐合十为礼。空闻道:“张zhēn rén 远来,大出小僧意外,不知有何见谕?”张三丰道:“便有一 事相求。”空闻道:“请坐,请坐。” 张三丰在亭中坐定,即有僧人送上茶来。张三丰不禁有 气:“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师,总也算是你们前辈,如何不请我 进寺,却让我在半山坐地?别说是我,便对待寻常客人,也 不该如此礼貌不周。”但他生xìng随便,一转念间,也就不放在 心上了。 空闻说道:“张zhēn rén光降敝山,原该恭迎入寺。只是张真 人少年之时不告而离少林寺,本派数百年的规矩,张zhēn rén想 亦知道,凡是本派弃徒叛徒,终身不许再入寺门一步,否则 当受削足之刑。”张三丰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贫道幼 年之时,虽曾在少林寺服侍觉远大师,但那是扫地烹茶的杂 役,既没有剃度,亦不拜师,说不上是少林弟子。” 空智冷冷的道:“可是张zhēn rén却从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 去。” 张三丰气往上冲,但转念想道:“我武当派的武功,虽是 我后来潜心所创,但推本溯源,若非觉远大师传我‘九阳真 经’,郭女侠又赠了我那一对少林铁罗汉,此后一切武功全是 无所依凭。他说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为过。”于是心平气 和的道:“贫道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空闻和空智对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来干甚么?想来 不见得有甚么好意,多半是为了张翠山的事而来找晦气了。” 空闻便道:“请示其详。” 张三丰道:“适才空智大师言道,贫道的武功得自少林, 此言本是不错。贫道当年服侍觉远大师,得蒙授以‘九阳真 经’,这部经书博大精深,只是其时贫道年幼,所学不全,至 今深以为憾。其后觉远大师荒山诵经,有幸得闻者共是三人, 一位是峨嵋派创派祖师郭女侠,一位是贵派无色禅师,另一 人便是贫道。贫道年纪最幼资质最鲁,又无武学根底,三派 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空智冷冷的道:“那也不然,张zhēn rén自幼服侍觉远,他岂 有不暗中传你之理?今日武当派名扬天下,那便是觉远之功 了。”觉远的辈分比空智长了三辈,算来该是“太师叔祖”,但 觉远逃出了少林寺被目为弃徒,派中辈名已除,因之空智语 气之中也就不存礼貌。 张三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先师恩德,贫道无时 或忘。” 少林四大僧之中,空见慈悲为怀,可惜逝世最早;空闻 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空xìng浑浑噩噩,天真烂漫,不通 世务;空智却气量褊隘,常觉张三丰在少林寺偷学了不少武 功去,反而使武当派的名望然有凌驾少林派之势,向来 心中不忿。他认定张三丰这次来到少林,是为张翠山之死报 仇泄愤。何况那日殷素素临死之时,假意将谢逊的下落告知 空闻,这一着“移祸江东”之计使得极是dú辣。两年多来,三 日两头便有武林人士来到少林寺滋扰,或明闯,或暗窥,或 软求,或硬问,不断打听谢逊的所在。空闻发誓赌咒,说道 实在不知,但当时武当山紫霄宫中,各门各派数百对眼睛见 到殷素素在空闻耳边明言,如何是假?不论空闻如何解说,旁 人总是不信,为此而动武的月有数起。外来的武林人物死伤 固多,少林寺中的高手却也损折了不少。推究起来,岂非均 是武当派种下的祸根? 寺中上下僧侣憋了两年多的气,难得今日张三丰自己送 上门来,正好大大的折辱他一番。空智便道:“张zhēn rén自承是 从少林寺中偷得武功,可惜此言并无旁人听见,否则传将出 去,也好叫江湖上尽皆知闻。” 张三丰道:“红花白藕,天下武学原是一家,千百年来互 相截长补短,真正本源早已不可分辨。但少林派领袖武林,数 百年来众所公认,贫道今日上山,正是心慕贵派武学,自知 不及,要向众位大师求教。” 空闻、空智等只道他“要向众位大师求教”这句话,乃 是出言挑战,不由得均各变色,心想这老道百岁的修为,武 功深不可测,举世有谁是他的敌手,他孤身前来,自是有恃 无恐,想来在这两年之中又练成了甚么厉害无比的武功。 一时之间,三僧都不接口。最后空xìng却道:“好老道,你 要考较我们来着,我空xìng可不惧你。少林中千百名和尚一拥 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给挑了。”他嘴里虽说“不惧”, 心中其实大惧,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拥而上的主意。 张三丰忙道:“各位大师不可误会,贫道所说求数,乃是 真的请求指点。只因贫道修习先师所传‘九阳真经’,其中有 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全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若能 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 深深行了一礼。 张三丰这番言语,大出少林诸僧意料之外,他神功盖代, 开宗创派,修练已垂九十载,当代武林之中,声望之隆,身 分之高,无人能出其右,万想不到今日竟会来向少林派求教。 空闻急忙还礼,说道:“张zhēn rén取笑了。我等后辈浅学, 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八个字也说不上,如何能当得 ‘指点’二字?” 张三丰知道此事本来太奇,对方不易入信,于是源源本 本的将无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体内yīndú无法驱出的情由 说了,又说他是张翠山身后所遗独子,无论如何要保其一命; 目前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 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 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空闻听了,沉吟良久,说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 千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能练到十二项以上。张zhēn rén所学 自是冠绝古今,可是敝派只觉上代列位祖师传下来的武功太 多,便是只学十分之一,也已极难。张zhēn rén再以一门神功和 本派jiāo换,虽然盛情可感,然于本派而言,却为多余。”顿了 一顿,又道:“武当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是双方jiāo换武 学,日后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会说武当派固然祖述少林, 但少林派却也从张zhēn rén手上得到了好处。小僧忝为少林掌门, 这般的流言却是担代不起。” 张三丰心下暗暗叹息,想道:“你身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 掌门,号称四大神僧之一,却如此宥于门户之见,胸襟未免 太狭。”但其时有求于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说道:“三位 乃当世神僧,慈悲为怀,这小孩儿命在旦夕之间,还望体念 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请,贫道实感高义。” 但不论他说得如何唇焦舌敝,三名少林僧总是婉言推辞。 最后空闻道:“有方尊命,还请莫怪。”转头向身旁一名僧人 道:“叫香积厨送一席上等素席,到这里来款待张zhēn rén。”那 僧人应命去了。 张三丰神色黯然,举手说道:“既是如此,老道这番可来 得冒昧了。盛宴不敢叨领。多有滋扰,还请恕罪,就此别过。” 躬身行了一礼,牵了无忌之手,飘然而去。 十一 有女长舌利如qiāng 张三丰带了张无忌下得少室山来,料想他已然命不长久, 索xìng便也绝了医治的念头,只是跟他说些笑话,互解愁闷。这 日行到汉水之畔,两人坐了渡船过江。船到中流,汉水波浪 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张三丰心中,也是思如浪涛。 张无忌忽道:“太师父,你不用难过,孩儿死了之后,便 可见到爹爹妈妈了,那也好得很。”张三丰道:“你别这么说, 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救你。”张无忌道:“我本来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如能 学到少林派的九阳神功,去说给俞三伯听,那便好了。”张三 丰道:“为甚么?”张无忌道:“盼望俞三伯能修练武当、少林 两派神功,治好手足残疾。” 张三丰叹道:“你俞三伯受的是筋骨外伤,内功再强,也 是治不好的。”心想:“这孩子明知自己xìng命不保,居然不怕 死,却想着要去疗治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辈侠 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 音远远传来:“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jiāo出,佛爷便饶了你的 xìng命,否则莫怪无情。”这声音从波浪中传来,入耳清晰,显 然呼叫之人内力不弱。 张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谁敢如此大胆,要我留下孩子?” 抬起头来,只见两艘江船,如飞的划来,凝目瞧时,见前面 一艘小船的船梢上坐着一个虬髯大汉,双手cāo桨急划,舱中 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面一艘船身较大,舟中站着四名 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众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 虬髯大汉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 上毕竟人多,两船相距越来越近。过不多时,众武官和番僧 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shè去。但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 张三丰心想:“原来他们是要那虬髯大汉留下孩子。”他 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当下便想出手相救。只见那大 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甚 是迅捷。张三丰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 视不救?”向摇船的艄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那艄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拚命将船划开 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爷……, 你……你说笑话了。”张三丰见情势紧急,夺过艄公的橹来, 在水中扳了两下,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来船迎去。 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小船中男孩背心上中了一箭。 那虬髯大汉一个失惊,俯身去看时,肩头和背上接连中箭,手 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大船瞬即 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小船。那虬髯大汉兀自不 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 张三丰叫道:“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急速扳橹,将 渡船摇近,跟着身子纵起,大袖飘飘,从空中扑向小船。 两名蒙古武官嗖嗖两箭,向他shè来。张三丰袍袖挥动,两 枝羽箭远远飞了出去,双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挥出,登时两 名番僧摔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跌入了江中,众武官见 他犹似飞将军由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 飞,无不惊惧。领头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干甚么?”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 给我滚罢!”那武官道:“你可知这人是谁?那是袁州魔教反 贼的余孽,普天下要捉拿的钦犯!” 张三丰听到“袁州魔教反贼”六字,吃了一惊,心道: “难道是周子旺的部属?”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 真?” 那虬髯大汉全身鲜血淋漓,左手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 道:“小主公……小主公给他们shè死了。”这一句话,便是承 认了自己的身分。 张三丰心下更惊,道:“这是周子旺的郎君么?” 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xìng命也不要了。”轻 轻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去。可是他身上本已负伤, 肩背上的两枝长箭又未拔下,而且箭头有dú,身刚纵起,口 中“嘿”的一声,便摔在船舱板上。 那小女孩扑在船舱的一具男尸之上,只是哭叫:“爹爹! 爹爹!”张三丰瞧那具尸身的装束,当是cāo舟的船夫。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件闲事不管也罢。 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当下向那武官道:“这男 孩已然身亡,余下那人身中dú箭,也是转眼便死,你们已然 立功,那便走罢!”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两人的首级斩下 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 是谁?凭甚么来横加chā手?”张三丰微微一笑,说道:“你理 我是谁?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 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 家?”张三丰尚未回答,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他肩 头猛劈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实 是无处闪避。 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略转之下,已面向左 舷,两刀登时砍空。他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 “去罢!”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 在原本所乘的舟中。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 小试,大是挥洒如意。 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 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 专杀鞑子!”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 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 先恐后的跃回大船,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 张三丰取出丹yào,喂入那虬髯大汉口中,将小舟划到渡 船之旁,待要扶他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 孩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上了渡船。张三丰暗 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 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冒失,但这样的汉子却也该救。” 当下回到渡船,替那大汉取下dú箭,敷上拔dú生肌之yào。 那女孩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只是哭泣,那虬髯 大汉道:“狗官兵好不歹dú,一上来就放箭shè死了船夫,若非 老道爷相救,这小小的船家女孩多半也是xìng命不保。” 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不能行走,若到老河口投店,这 汉子却是钦犯,我要照顾两人,只怕难以周全。”取出三两银 子jiāo给艄公,说道:“艄公大哥,烦你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 送我们到太平店投宿。”那艄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 水,早已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当下连声答应, 摇着船沿江东去。 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救了小人xìng命, 常遇春给你老人家磕头。”张三丰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 须有此大礼。”碰他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微微一惊,问道: “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小主 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魔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 一个番僧打了两掌。” 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 处,更是骇然,只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换 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 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在舱中安卧静养。 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敝旧,赤着双足,虽是船家 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坐着只是垂 泪。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 女孩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张三丰心想:“船家女孩, 取的名字倒好。”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谁?咱们 会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去。”周芷若垂泪道:“我就跟爹爹两个 住在船上,再没……再没别的人了。”张三丰嗯了一声,心想: “她这可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 常遇春说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平从来没有见过。 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张三丰微笑道:“老道张三丰。”常遇 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 张zhēn rén,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 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甚么仙不仙的。 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 风飒飒,对他甚是喜爱,但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便 淡淡的道:“你受伤不轻,别多说话。” 张三丰生xìng豁达,于正邪两途,原无多大偏见,当日曾 对张翠山说道:“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 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 又说天鹰教主殷天正虽然xìng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 磊落之人,很可jiāojiāo这个朋友。可是自从张翠山自刎而亡,他 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极是痛恨,心想三弟子俞岱 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鹰教而起,虽 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 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明教”中“弥勒宗””的大弟子,数 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为帝,国号称“周”,不久为元军 扑灭,周子旺被擒斩首。弥勒宗和天魔教虽非一派,但同为 “明教”的支派,相互间渊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时,殷天正 曾在浙江为之声援。张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只是激于一时 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他身分,实在是大违本愿。 这晚二更时分才到太平店。张三丰吩咐那船离镇远远的 停泊。艄公到镇上买了食物,煮了饭菜,开在舱中小几之上, 鸡、ròu、鱼、蔬,一共煮四大碗。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 先吃,自己却给无忌喂食。常遇春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寒 dú侵入脏腑,是以点了他各处穴道,暂保xìng命。张无忌心中 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不肯再吃 了。 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罢, 我来喂这位小相公。”张无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 若道:“小相公,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 岂不是害得他肚饿了?” 张无忌心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嘴边时,张口便吃 了。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ròu汁, 张无忌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张三丰心中稍慰,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 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 常遇春不动鱼ròu,只是将碗青菜吃了个精光,虽在重伤 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张三丰不忌荤腥,见他食量 甚豪,便劝他多吃鸡ròu。常遇春道:“张zhēn rén,小人拜菩萨的, 不吃荤。”张三丰道:“啊,老道倒忘了。”这才想起,魔教中 人规矩极严,戒食荤腥,自唐朝以来,即是如此。北宋末年, 明教大首领方腊在浙东起事,当时官民称之为“食菜事魔教。” 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两大规律,传之已达数百年,宋 朝以降,官府对魔教诛杀极严,武林中人也对之甚为歧视,因 此魔教教徒行事十分隐秘,虽然吃素,却对外人假称奉佛拜 菩萨,不敢泄漏自己身分。 常遇春道:“张zhēn rén,你于我有救命大恩,何况你也早知 晓我的来历,自也不用相瞒。小人是事奉明尊的明教中人,朝 廷官府当我们是十恶不赦之徒,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瞧我们不 起,甚至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说我们是妖魔 鬼怪。你老人家明知我的身分来历,还是出手相救,这番恩 德,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张三丰于魔教的来历略有所闻,知道魔教所奉的大魔王 叫做摩尼,教中人称之为“明尊”。该教于唐朝宪宗元和年间 传入中土,当时称之“摩尼教”,又称“大云光明教”,教徒 自称“明教”,旁人却称之为魔教,他微一沉吟,说道:“常 英雄……”常遇春忙道:“老道老,你不用英雄长,豪杰短啦, 干脆叫我遇春得了。”张三丰道:“好!遇春,你今年多大岁 数?”常遇春道:“我刚好二十岁。” 张三丰见他虽然浓髯满腮,但言谈举止间显得年纪甚轻, 是以有此一问,于是点头道:“你不过刚长大chéng rén,虽然投入 魔教,但陷溺未深,及早回头,一点也没迟了。我有一句不 中听的话劝你,盼你不要见怪。”常遇春道:“老道爷见教,小 人怎敢见怪?” 张三丰道:“好!我劝你即日洗心革面,弃了邪教。你若 不嫌武当派本领低微,老道便命我大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 后你行走江湖,扬眉吐气,谁也不敢轻视于你。” 宋远桥是七侠之首,名震天下,寻常武林中人要见他一 面亦是不易。武当诸侠直到近年方始收徒,但拣选甚严,若 非根骨资质、品行xìng情无一不佳,决不能投入武当门下。常 遇春出身魔教,常人一听早已皱起眉头,竟蒙张三丰垂青,要 他投入宋远桥门下,于学武之人而言,实是难得之极的莫大 福缘。 岂知常遇春朗声道:“小人家蒙张zhēn rén瞧得起,实是感激 之极,但小人身属明教,终身不敢背教。”张三丰又劝了几句, 常遇春坚决不从。 张三丰见他执迷不悟,不由得摇头叹息,说道:“这个小 姑娘……”常遇春道:“老道长放心,这位小姑娘的爹爹因我 而死,小人自当设法妥为照料。”张三丰道:“好!不过你不 可让她入了贵教。常春道:“真不知我们如何罪大恶极,给人 家这么瞧不起,当我们明教中人便似dú蛇猛兽一般。好,老 道长既如此吩咐,小人遵命。” 张三丰将张无忌抱在手里,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 了。”他实在不愿与魔教中人多打jiāo道,那“后会有期”四字 也忍住了不说。常遇春又再拜谢。 周芷若向张无忌道:“小相公,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 道爷cāo心。”张无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多谢你好心,可 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可吃了。”张三丰心下黯然,举起袍袖, 给他擦去了腮边流下来的眼泪。周芷若惊道:“甚么?你…… 你……”张三丰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 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 周芷若道:“是。可是这位小相公,为甚么说没几天饭好 吃了?”张三丰凄然不答。 常遇春道:“张zhēn rén,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 位小爷虽然中dú不浅,总能化解罢?”张三丰道:“是!”可是 伸在张无忌身下的左手却轻轻摇了两摇,意思是说他dú重难 愈,只是不让他自己知道。 常遇春见他摇手,吃了一惊,说道:“小人内伤不轻,正 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何不便和这位小爷同去?”张三丰摇头 道:“他寒dú散入脏腑,非寻常yào物可治,只能……只能慢慢 化解。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医却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问道:“你说的莫 非是‘蝶谷医仙’?” 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 头。” 张三丰心下好生踌躇:“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虽然 医道高明之极,却是魔教中人,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何况 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分 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面前,他也不屑 一顾。因此又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既是此人,宁可 让无忌dú发身亡,也决不容他陷身魔教。” 常遇春见他皱眉沉吟,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zhēn rén, 胡师伯虽然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zhēn rén相救小人,大恩 深重,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小人决不和 他干休。”张三丰道:“这位胡先生医术如神,我是听到过的, 可是无忌身上的寒dú,实非寻常……”常遇春大声道:“这位 小爷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有甚么可 担心的?”他xìng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 张三丰听到“左右也是个死”六个字,心头一震,暗想: “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过一月之命,只好 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一生和人相jiāo,肝胆相照,自来信人 不疑,这常遇春显然是个重义汉子,可是张无忌是他爱徒唯 一的骨血,要将他jiāo在向来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教弟子手中, 确是万分的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 常遇春道:“张zhēn rén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我是明白的。 自来邪正不并立,张zhēn rén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相求邪魔 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见到张zhēn rén后说不定礼貌不周,双 方反而弄僵。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zhēn rén又未免不 放心。这样罢,我送了张兄弟去胡师伯那里,请他慢慢医治, 小人便上武当山来,作个抵押。张兄弟若有甚么失闪,张真 人一掌把我打死便了。” 张三丰哑然失笑,心想无忌若有差池,我打死你又有何 用?你若不上武当山来,我却又到何处去找你?但眼下无忌 dú入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 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 能勉强无忌入教,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他知魔教中人 行事诡秘,若是一给纠缠上身,yīn魂不散,不知将有多少后 患,张翠山弄到身死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常遇春昂然道:“张zhēn rén可把我明教中人瞧得忒也小了。 一切遵照吩咐便是。”张三丰道:“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倘 若他体内yīndú终于得能除去,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你自己 先来抵押,却是不必了。”常遇春道:“小人必当尽力而为。” 张三丰道:“那么这个小姑娘,便由我带上武当山去,另 行设法安置。” 常遇春上岸在一棵大树下用刀掘了个土坑,将周公子尸 身上的衣服除得一丝不挂,这才埋葬,跪在坟前,拜了几拜。 原来“luǒ葬”乃明教的规矩,以每人出世时赤条条的来,离 世时也当赤条条的去。张三丰不知其礼,只觉得这些人行事 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张无忌分手。 张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 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你病好之后,常大 哥便带你回武当山,乖孩子,分别数月,不用悲伤。”张无忌 手足动弹不得,眼泪仍是不断的流将下来。 周芷若回上船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替他抹去了 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塞在他衣襟之中,这才回到岸 上。 张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西去,只见周芷若不断回 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他霎时间只觉孤 单凄凉,难过无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常遇春皱眉道:“张兄弟,你今年几岁?”张无忌哽咽道: “十二岁”常遇春道:“好啊,十二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 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岁上,已不知挨过几百顿 好打,从来不作兴流过半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 不流眼泪。你再妞儿般的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 张无忌道:“我是舍不得太师父才哭,人家打我,我才不 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 十拳。”常遇春一愕,哈哈大笑,说道:“好兄弟,好兄弟,这 才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你这么厉害,我是不敢打你的。”张无 忌道:“我动也不会动,你为甚么不敢打?”常遇春笑道:“我 今日打了你,他日你跟着你太师父学好了武功,这武当派的 神拳,我可挨得起十拳么?”张无忌波的一声,笑了出来,觉 得这个常大哥虽然相貌凶恶,倒也不是坏人。 当下常遇春雇了一艘江船,直放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 长江江船,沿江东下。那蝶谷医仙胡青牛所隐居的蝴蝶谷,是 在皖北女山湖畔。 长江自汉口到九江,流向东南,到九江后,便折向东北 而入皖境。两年之前,张无忌曾乘船溯江北上,但其时有父 母相伴,又有俞莲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双亡, 自己凄凄惶惶的随常遇春东下求医,其间苦乐,实在天壤之 别。只是生怕常遇春发怒,心中虽然伤感,却也不敢流泪。其 时身上张三丰所点的穴道早已自行通解,寒dú发作时痛楚难 当,他咬牙强忍,只咬得上下口唇伤痕斑斑,而且yīn寒侵袭, 日甚一日。 到得集庆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起旱,雇了一辆大车, 向北进发,数日间到了凤阳以东的明光。常遇春知道这位胡 师伯不喜旁人得知他隐居的所在,待行到离女山湖畔的蝴蝶 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打发大车回去,将张无忌负在背上,大 踏步而行。 他只道这二十余里路转眼即至,岂知他身上中番僧的两 记yīn掌,内伤着实不轻,只走出里许,便全身筋骨酸痛,气 喘吁吁的步履为艰。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道:“常大哥,让 我自己走罢,你别累坏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来,怒道: “我平时一口气走一百里路,也半点不累,难道那两个贼和尚 打了我两掌,便叫我寸步难行?”他赌气加快脚步,奋力而行。 但他内伤本就沉重,再这般心躁气浮的勉强用力,只走出数 十丈,便觉四肢百骸的骨节都要散开一般,他兀自不服气,既 不肯放下张无忌,也不肯坐下休息,一步步向前挨去。 这般走法,那就慢得紧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 且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常遇春 将张无忌放下地来,仰天八叉的躺着休息。他怀中带着些张 无忌吃的糖果糕饼,两人分着吃了。常遇春休息了半个时辰, 又要赶路。张无忌极力相劝,说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 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便是赶到,半夜三更的去吵胡青牛,定 然惹他生气,只得依了。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相倚而睡。 睡到半夜,张无忌身上的寒dú又发作起来,剧颤不止。他 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声不响,强自忍受。便在此时,忽听 得远处有兵刃相jiāo之声,又有人吆喝:“往哪里走?”“堵住东 边,逼他到林子中去。”“这一次可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跟 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奔向树林中来。 常遇春一惊而醒,右手拔出单刀,左手抱起张无忌,以 备且战且走。张无忌低声道:“似乎不是冲着咱们而来。”常 遇春点点头,躲在大树后向外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只见 七八个人围着一个人相斗,中间那人赤手空拳,双掌飞舞,逼 得敌人无法近身。斗了一阵,众人渐渐移近。不久一轮眉月 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只见中间那人身穿白色僧衣,是个 四十来岁的高瘦和尚。围攻他的众人中有僧有道,有俗家打 扮的汉子,还有两个女子,共是八人,两个灰袍僧人一执禅 杖,一执戎刀,禅杖横扫、戒刀挥劈之际,一股股疾风带得 林中落叶四散飞舞。一个道人手持长剑,身法迅捷,长剑在 月光下闪出一团团剑花。一个矮小汉子手握双刀,在地下滚 来滚去,以地堂刀法进攻白衣和尚的下盘。 两个女子身形苗条,各执长剑,剑法也是极尽灵动轻捷。 酣斗中一个女子转过身来,半边脸庞照在月光之下。张无忌 险些失声而呼:“纪姑姑!”这女子正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子纪 晓芙。张无忌初见八个人围攻一个和尚,觉得以多欺少,甚 不公平,盼望那个和尚能突围而走,这时认出纪晓芙之后,心 想那和尚和纪姑姑为敌,自是个坏人,一颗心便去帮助纪晓 芙一边了。那日他父母双双自尽,纪晓芙曾对他柔声安慰,张 无忌虽不收她给的黄金项圈,事后想起,对她的一番好意却 也甚是感激。 张无忌见那被围攻的和尚武功了得,掌法忽快忽慢,虚 虚实实,变幻多端,打到快时,连他手掌的去路来势都瞧不 清楚纪晓芙等虽然人多,却久斗不下。 忽听得一名汉子喝道:“用暗青子招呼!”只见一名汉子 和一名道人分向左右跃开,跟着便是嗤嗤声响,弹丸和飞刀 不断向那白衣和尚shè去。这么一来,那和尚便有点儿难以支 持。那持剑的长须道人喝道:“彭和尚,我们又不是要你xìng命, 你拚命干么?你把白龟寿jiāo出来,大家一笑而散,岂不甚妙?” 常遇春吃了一惊,低声道:“这位便是彭和尚?”张无忌 在江船之中,曾听父母对俞二伯说起王盘山扬刀立威、以及 天鹰教和各帮派结仇的来由,知道白龟寿是天鹰教在王盘山 仅得安然生还的玄武坛坛主,这些年来各帮派和天鹰教争斗 不休,为的便是要白龟寿吐露谢逊的踪迹。他心道:“莫非这 彭和尚也是我妈教中的人物?” 却听彭和尚朗声道:“白坛主已被你们打得重伤,我彭和 尚莫说跟他颇有渊源,便是毫无干连,也不能见死不救。”那 长须道人道:“甚么见死不救?我们又不是要取他xìng命,只是 向他打听一个人。”彭和尚道:你们要问谢逊的下落,为何不 去问少林寺方丈?”一名灰袍僧人叫了起来:“这是天鹰教妖 女殷素素嫁祸我少林寺的恶计,谁能信得?”这僧人显然是少 林派的。张无忌听他提到亡母的名字,又是骄傲,又是伤心, 暗想:“我妈虽已去世两年,仍能作弄得你们头昏脑胀。” 猛听得站在外圈的道人叫道:“自己人大家伏倒!”六人 一听,立即伏地,但见白光闪动,五柄飞刀风声呼呼,对准 了彭和尚的胸口shè到。本来彭和尚须低头弯腰、或是向前扑 跌,要不然就使铁板桥仰身,使飞刀在胸前掠过,但这时地 下六般兵刃一齐上撩,封住了他下三路,却如何能矮身闪躲?” 张无忌心头一惊,只见彭和尚突然跃高,五柄飞刀从他 脚底飞过,飞刀虽然避开,但少林僧的禅杖戎刀、长须道人 的长剑已分向他腿上击到。彭和尚身在半空,逼得行险,左 掌拍出,波的一响,击在一名少林僧头上,跟着右手反勾,已 抢过他手中戒刀,顺势在禅杖上一格,借着这股力道,身子 飞出了两丈。 那少林僧被他一掌重手击在天灵盖上,立时毙命,余人 怒叫追去,只见彭和尚足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七人又将 他围住了。那使禅杖的少林僧势如疯虎,禅杖直上直下的猛 砸,只道:“彭和尚,你杀了我师弟,我跟你拚了。”那长须 道人叫道:“他腿上已中了我的蝎尾钩暗器,转眼便要dú发身 亡。”果见彭和尚足下虚浮,跌跌撞撞的站立不稳。 常遇春心道:“他是我明教中的大人物。非救他不可!”他 虽身负重伤,仍想冲出去救人,当下猛吸一口气,左脚一大 步跨将出去。不料他吸气既急,这一步跨得又大,登时牵动 胸口内伤,痛得几乎要昏晕过去。这时彭和尚一跃丈许,也 已摔倒在地,似已dú发身亡。常遇春强忍疼痛,睁大了眼观 看动静,见那七人也不敢走近彭和尚身边。 那长须道人道:“许师弟,你shè他两柄飞刀试试。”那放 飞刀的道人右手一扬,拍拍两响,一柄飞刀shè入彭和尚右肩, 一柄shè入他的左腿。彭和尚毫不动弹,显已死去。那长须道 人道:“可惜!可惜!已经死了,却不知他将白龟寿藏在何处?” 七人同时围上去察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忽听得砰砰砰砰砰,五声急响,五个人同时向外摔跌,彭 和尚却已站立起身,肩头和腿上的飞刀却兀自chā着,原来他 腿上中了喂dú暗器,知道难以支持再斗,便装假死,诱得敌 人近身,以惊雷闪电似的手法连发“大风云飞掌”,在五个男 敌的胸口各印了一掌。他躺在地下之时,一直便在暗暗运气, 这五掌掌力着实凌厉刚猛。 纪晓芙和她同门师姊丁敏君大惊之下,急忙跃开,看那 五个同伴时,个个口喷鲜血,两名汉子功力较逊,不住口的 惨呼。但彭和尚这一急激运劲,也已摇摇yù坠,站立不定。那 长须道人叫道:“丁纪两位姑娘,快用剑刺他。” 双方敌对的九人之中,一名少林僧已死,彭和尚和五个 敌人同受重伤,只有纪晓芙和丁敏君并无损伤。丁敏君心道: “难道我不会用剑,要你来指点?”长剑一招“虚式分金”,径 往彭和尚足胫削去。 彭和尚长叹一声,闭目待死,却听得叮当一响,兵刃相 jiāo,张眼一看,却是纪晓芙伸剑将师姊长剑格开了。 丁敏君一怔,道:“怎么?”纪晓芙道:“师姊,彭和尚掌 下留情,咱们也不能赶尽杀绝。”丁敏君道:“甚么掌下留情? 他是掌下无力。”厉声道:“彭和尚,我师妹心慈,救了你一 命,那白龟寿在哪里,这该说了罢?” 彭和尚仰天大笑,说道:“丁姑娘,你可将我彭莹玉看得 忒也小了。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宁可自刎而死,也决不说出 他义兄的所在。彭莹玉心慕张五侠的义肝烈胆,虽然不才,也 要学他一学。”说到这里,一口鲜血喷出,坐到在地。 丁敏君踏步上前,右足在他腰胁间连踢三下,叫他再也 无法偷袭。 彭和尚这几句话只听得张无忌胸中热血涌了上来,心中 对他登时既觉亲近,又生感激。他父亲张翠山自刎身亡,名 门正派人士谈论起来总不免说道:“好好一位少年英侠,却受 了邪教妖女之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终至身死名裂,使得武 当一派,同蒙羞辱。”这些话张无忌虽然听不到,但他在太师 父和各位师叔伯的言谈神色之间,瞧得出他们伤心之余,对 母亲颇有怒恨怨责的意思,都觉他父亲一生甚么都好,就是 娶错了他的母亲,却从无一人似彭和尚这般对他父亲衷心敬 佩。 丁敏君冷笑道:“张翠山瞎了眼睛,竟去和邪教妖女缔婚, 这叫作自甘下贱,有甚么好学的?他武当派……”纪晓芙chā 口道:“师姊……”丁敏君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到殷六侠 头上。”她长剑一晃,指着彭和尚的右眼,说道:“你若不说, 我先刺瞎你的右眼,再刺瞎你的左眼,然后刺聋你的右耳,又 刺聋你的左耳,再割掉你的鼻子,总而言之,我不让你死便 是。”她剑尖相距彭和尚的眼珠不到半寸,晶光闪耀的剑尖颤 动不停。 彭和尚睁大了眼睛,竟不转瞬,淡淡的道:“素仰峨嵋派 灭绝师太行事心狠手辣,她调教出来的弟子自也差不了。彭 莹玉今日落在你手里,你便施展峨嵋派的拿手杰作吧!” 丁敏君双眉上扬,厉声道:“死贼秃,你胆敢辱我师门?” 长剑向前一送,登时刺瞎了彭莹玉的右眼,跟着剑尖便指在 他左眼皮上。 彭莹玉哈哈一笑,右眼中鲜血长流,一只左眼却睁得大 大的瞪视着她。丁敏君被他瞪得心头发毛,喝道:“你又不是 天鹰教的,何必为了白龟寿送命?” 彭莹玉凛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 也不会明白。” 丁敏君见他虽无反抗之力,但神色之间对自己却大为轻 蔑,愤怒中长剑一送,使去刺他的左眼。纪晓芙挥剑轻轻格 开,说道:“师姊,这和尚硬气得很,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肯 说的了,杀了他也是枉然。”丁敏君道:“他骂师父心狠手辣, 我便心狠手辣给他瞧瞧。这种魔教中的妖人,留在世上只有 多害好人,杀得一个,便是积一番功德。” 纪晓芙道:“这人也是条硬汉子。师姊,依小妹之见,便 饶了他罢。” 丁敏君朗声道:“这里少林寺的两位师兄一死一伤,昆仑 派的两位道长身受重伤,海沙派的两位大哥伤得更是厉害,难 道他下手还不够狠么?我废了他左边的招子,再来逼问。”那 “问”字刚出口,剑如电闪,疾向彭和尚的左眼刺去。 纪晓芙长剑横出,轻轻巧巧的将丁敏君这一剑格开了,说 道:“师姊,这人已然无力还手,这般伤害于他,江湖上传将 出去,于咱们峨嵋派声名不好。” 丁敏君长眉扬起,喝道:“站开些,别管我。”纪晓芙道: “师姊,你……”丁敏君道:“你既叫我师姊,便得听师姊的 话,别再里唆。”纪晓芙道:“是!”丁敏君长剑抖动,又 向彭和尚左眼刺去,这一次却又加三分劲。 纪晓芙心下不忍,又即伸剑挡格。她见师姊剑势凌厉,出 剑时也用上了内力,双剑相jiāo,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 各自震得手臂发麻,退了两步。 丁敏君大怒,喝道:“你三番两次回护这魔教妖僧,到底 是何居心?”纪晓芙道:“我劝师姊别这么折磨他。要他说出 白龟寿的下落,尽管慢慢问他便是。” 丁敏君冷笑道:“难道我不知你的心意。你倒抚心自问: 武当派殷六侠几次催你完婚,为甚么你总是推三推四,为甚 么你爹爹也来催你时,你宁可离家出走?” 纪晓芙道:“小妹自己的事,跟这件事又有甚么干系?师 姊怎地牵扯在一起?” 丁敏君道:“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当着这许多外人之前, 也不用揭谁的疮疤。你是身在峨嵋,心在魔教。”纪晓芙脸色 苍白,颤声道:“我一向敬你是师姊,从无半分得罪你啊,为 何今日这般羞辱于我?” 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剑把这 和尚的左眼给我刺瞎了。” 纪晓芙道:“本门自小东邪郭祖师创派,历代同门就算不 出家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也是极多,小妹不愿出嫁,那也 事属寻常。师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冷冷道:“我才不来 听你这些假撇清的话呢。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将你的事都 抖出来?” 纪晓芙柔声道:“师姊,望你念在同门之情,勿再逼我。” 丁敏君笑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甚么为难的事儿。师父 命咱们打听金毛狮王的下落,眼前这和尚正是唯一的线索。他 不肯吐露真相,又杀伤咱们这许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 刺瞎他左眼,那是天公地道,你干么不动手?”纪晓芙低声道: “他先前对咱二人手下留情,咱们可不能回过来赶尽杀绝。小 妹心软,下不了手。”说着将长剑chā入了剑鞘。 丁敏君笑道:“你心软?师父常赞你剑法狠辣,xìng格刚毅, 最像师父,一直有意把衣钵传给你,你怎会心软?” 她同门姊妹吵嘴,旁人都听得没头没脑,这时才隐约听 出来,似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对纪晓芙甚是喜爱,颇有相 授衣钵之意,丁敏君心怀嫉妒,这次不知抓到了她甚么把柄, 便存心要她当众出丑。张无忌一直感念纪晓芙当日对待自己 的一番亲切关怀之怀,这时眼见她受逼,恨不得跳出去打丁 敏君几个耳光。 只听丁敏君道:“纪师妹,我来问你,那日师父在峨嵋金 顶召聚本门徒众,传授她老人家手创的‘灭剑’和‘绝剑’两 套剑法,你却为甚么不到?为甚么惹得师父她老人家大发雷 霆?”纪晓芙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动弹不得,此事早 已禀明师父,师姊何以忽又动问?”丁敏君冷笑道:“此事你 瞒得师父,须瞒不过我。下面我还有一句话问你,你只须将 这和尚的眼睛刺瞎了,我便不问。” 纪晓芙低头不语,心中好生为难,轻声道:“师姊,你全 不念咱们同门学艺的情谊?” 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纪晓芙道:“师姊,你放心,师 父便是要传我衣钵,我也是决计不敢承受。”丁敏君怒道: “好啊!这么说来,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甚么地方不如你 了,要来领你的情,要你推让?你到底刺是不刺?” 纪晓芙道:“小妹便是做了甚么错事,师姊如要责罚,小 妹难道还敢不服么?这儿有别门别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 迫于我……”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丁敏君冷笑道:“嘿,你装着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中 却不知在怎样咒我呢。那一年你在甘州,是三年之前呢还是 四年之前,我可记不清楚了,你自己当然是明明白白的,那 时当真是生病么?‘生’倒是有个‘生’字,却只是生娃娃罢?” 纪晓芙听到这里,转身拔足便奔。丁敏君早料到她要逃 走,飞步上前,长剑一抖,拦在她面前,说道:“我劝你乖乖 把彭和尚左眼刺瞎了,否则我便要问你那娃娃的父亲是谁?问 你为甚么以名门正派的弟子,却去维护魔教妖僧?” 纪晓芙气急败坏的道:“你……你让我走!” 丁敏君长剑指在她胸前,大声道:“我问你,你把娃娃养 在哪里?你是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的未婚妻子,怎地去跟旁 人生了孩子?” 这几句石破天惊的话问了出来,听在耳中的人都是禁不 住心头一震。张无忌心中一片迷惘:“这位纪姑姑是好人啊, 怎能对殷叔叔不住?”他对这些男女之事自是不大了然,但便 是常遇春、彭和尚、昆仑派长须道人这些人,也均大为诧异。 纪晓芙脸色苍白,向前疾冲。丁敏君突下杀手,刷的一 剑,已在她右臂上深深划了一剑,直削至骨。纪晓芙受伤不 轻,再也忍耐不住,左手拔出佩剑,说道:“师姊,你再要苦 苦相逼,我可要对不住啦。”丁敏君知道今日既已破脸,自己 又揭破了她的隐秘,她势必要杀己灭口,自己武功不及她,当 真xìng命相搏,那可是凶险之极,是以一上来乘机先伤了她的 右臂,听她这么一说,当下一招“月落西山”,直刺她小腹, 纪晓芙右臂剧痛,眼见师姊第二剑又是毫不容情,当即左手 使剑还招。 她师姊妹二人互相熟知对方剑法,攻守之际,分外紧凑, 也是分外的激烈。 旁观众人个个身受重伤,既无法劝解,亦不能相助哪一 个,只有眼睁睁瞧着,心中均暗自佩服:“峨嵋为当今武学四 大宗派之一,剑术果然高明,名不虚传。” 纪晓芙右臂伤口中流血不止,越斗鲜血越是流得厉害,她 连使杀着,想将丁敏君逼开,以便夺路而走,但她左手使剑 甚是不惯,再加受伤之后,原有的武功已留不了三成。总算 丁敏君对这个师妹向来甚是忌惮,不敢过分进逼,只是缠住 了她,要她流血过多,自然衰竭。眼见纪晓芙脚步蹒跚,剑 法渐渐散乱,已是支持不住,丁敏君刷刷两招,纪晓芙右肩 又接连中剑,半边衣衫全染满了鲜血。 彭和尚忽然大声叫道:“纪姑娘,你来将我的左眼刺瞎了 罢,彭和尚对你已然感激不尽。”他想纪晓芙甘冒生死之险, 回护敌人,已极为难能,何况丁敏君用以威胁她的,更是一 个女子瞧得比xìng命还重要的清白名声。 但这时纪晓芙便去刺瞎了彭和尚左眼,丁敏君也已饶不 过她,她知今日若不乘机下手除去这个师妹,日后可是后患 无穷。彭和尚见丁敏君剑招狠辣,大声叫骂:“丁敏君,你好 不要脸!无怪江湖上叫你‘dú手无盐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 蝎,貌胜无盐。要是世上女子个个都似你一般丑陋,令人一 见便即作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做和尚了。你这‘dú手无 盐’老是站在我跟前,彭和尚做了和尚,仍嫌不够,还是瞎 了双眼来得快活。” 其实丁敏君虽非美女,却也颇有姿容,面目俊俏,颇有 楚楚之致。彭和尚深通世情,知道普天下女子的心意,不论 她是丑是美,你若骂她容貌难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他眼 见情势危急,便随口胡诌,给她取了个“dú手无盐”的诨号, 盼她大怒之下,转来对付自己,纪晓芙便可乘机脱逃,至少 也能设法包扎伤口。但丁敏君暗想待我杀了纪晓芙,还怕你 这臭和尚逃到哪里去?是以对他的辱骂竟是充耳不闻。 彭和尚又朗声道:“纪女侠冰清玉洁,江湖上谁不知闻? 可是‘dú手无盐丁敏君’却偏偏自作多情,妄想去勾搭人家 武当派殷梨亭。殷梨亭不来睬你,你自然想加害纪女侠啦。哈 哈,你颧骨这么高,嘴巴大得像血盆,焦黄的脸皮,身子却 又像根竹竿,人家英俊潇洒的殷六侠怎会瞧得上眼?你也不 自己照照镜子,便三番四次的向人家乱抛媚眼……” 丁敏君只听得恼怒yù狂,一个箭步纵到彭和尚身前,挺 剑便往他嘴中刺去。 丁敏君颧骨确是微高,嘴非樱桃小口,皮色不够白皙,又 生就一副长挑身材,这一些微嫌美中不足之处,她自己确常 感不快,可是旁人若非细看,本是不易发觉。岂知彭和尚目 光锐敏,非但看了出来,更加油添酱、张大其辞的胡说一通, 却叫她如何不怒?何况殷梨亭其人她从未见过,“三番四次乱 抛媚眼”云云,真是从何说起? 她一剑将要刺到,树林中突然抢出一人,大喝一声,挡 在彭和尚身前,这人来得快极,丁敏君不及收招,长剑已然 刺出,那人比彭和尚矮了半个头,这一剑正好透额而入。便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那人挥掌拍出,击中了丁敏君 的胸口,砰然一声,将她震得飞出数步,一jiāo摔倒,口中狂 喷鲜血,一柄长剑却chā在那人额头,眼见他也是不活的了。 昆仑派的长须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人走近几步,惊呼:“白龟寿,白龟寿!” 跟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原来替彭和尚挡了这一剑的,正是天鹰教玄武坛坛主白 龟寿。他身受重伤之后,得知彭和尚为了掩护自己,受到少 林、昆仑、峨嵋、海沙四派好手围攻,于是力疾赶来,替彭 和尚代受了这一剑。他掌力雄浑,临死这一掌却也击得丁敏 君肋骨断折数根。 纪晓芙惊魂稍定,撕下衣襟包扎好了臂上伤口,伸手解 开了彭和尚腰胁间被封的穴道,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彭和 尚道:“且慢,纪姑娘,请受我彭和尚一拜。”说着行下礼去。 纪晓芙闪在一旁,不受他这一拜。 彭和尚拾起长须道人遗在地下的长剑,道:“这丁敏君胡 言乱语,毁谤姑娘清誉令名;不能再留活口。”说着挺剑便向 丁敏君咽喉刺下。 纪晓芙左手挥剑格开,道:“她是我同门师姊,她虽对我 无情,我可不能对她无义。” 彭和尚道:“事已如此,若不杀她,这女子日后定要对姑 娘大大不利。”纪晓芙垂泪道:“我是天下最不祥、最不幸的 女子,一切认命罢啦!彭大师,你别伤我师姊。”彭和尚道: “纪女侠所命,焉敢不遵?” 纪晓芙低声向丁敏君道:“师姊,你自己保重。”说着还 剑入鞘,出林而去。 彭和尚对身受重伤、躺在地下的五人说道:“我彭和尚跟 你们并无深仇大冤,本来不是非杀你们不可,但今晚这姓丁 的女子诬蔑纪女侠之言,你们都已听在耳中,传到江湖上,却 叫纪女侠如何做人?我不能留下活口,乃是情非得已,你们 可别怪我。”说着一剑一个,将昆仑派的两名道人、一名少林 僧、两名海沙派的好手尽数刺死,跟着又在丁敏君的肩头划 了一剑。 丁敏君只吓得心胆俱裂,但重伤之下,却又抗拒不得,骂 道:“贼秃,你别零碎折磨人,一剑将我杀了罢。” 彭和尚笑道:“似你这般皮黄口阔的丑女,我是不敢杀的。 只怕你一入地狱,将yīn世里千千万万的恶鬼都吓得逃到人间 来,又怕你吓得阎王判官上吐下泻,岂不作孽?”说着大笑三 声,掷下长剑,抱起白龟寿的尸身,又大哭三声,扬长而去。 丁敏君喘息很久,才以剑鞘拄地,一跛一拐的出林。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林中夜斗,常遇春和张无忌二人清清 楚楚的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直到丁敏君离去,两人方松了 一口气。 张无忌道:“常大哥,纪姑姑是我殷六叔的未婚妻子,那 姓丁的女子说她……说她跟人生了个娃娃,你说是真是假?” 常遇春道:“这姓丁的女子胡说八道,别信她的。” 张无忌道:“对,下次我跟殷六叔说,叫他好好的教训教 训这丁敏君,也好代纪姑姑出一口气。”常遇春忙道:“不,不! 千万不能跟你殷六叔提这件事,知道么?你一提那可糟了。” 张无忌奇道:“为甚么?”常遇春道:“这种不好听的言语,你 跟谁也别说。” 张无忌“嗯”了一声,过了一会,问道:“常大哥,你怕 那是真的,是不是?”常遇春叹道:“我也不知道啊。” 到得天明,常遇春站起身来,将张无忌负在背上,放开 脚步便走。他休息了大半夜,精神已复,步履之际也轻捷得 多了。走了数里,转到一条大路上来。常遇春心想:“胡师伯 在蝴蝶谷中隐居,住处甚是荒僻,怎地到了大路上来,莫非 走错路了?” 正想找个乡人打听,忽听得马蹄声响,四名蒙古兵手舞 长刀,纵马而来,大呼:“快走,快走!”奔到常遇春身后,举 刀虚劈作势,驱赶向前。常遇春暗暗叫苦:“想不到今日终于 又入虎口,却陪上了张兄弟一条xìng命。” 这时他武功全失,连一个寻常的元兵也斗不过,只得一 步步的挨将前去。但见大路上百姓络绎不断,都被元兵赶畜 牲般驱来,常遇春心中又存了一线生机:“看来这些鞑子正在 虐待百姓,未必定要捉我。” 他随着一众百姓行去,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只见一个蒙 古军官骑在马上,领着六七十名兵卒,元兵手中各执大刀。众 百姓行过那车官马前,便一一跪下磕头。一名汉人通译喝问: “姓甚么?”那人答了,旁边一名元兵便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 或是一记耳光,那百姓匆匆走过。问到一个百姓答称姓张,那 元兵当即一把抓过,命他站在一旁。又有一个百姓手挽的篮 子中有一柄新买的菜刀,那元兵也将他抓在一旁。 张无忌眼见情势不对,在常遇春耳边悄声道:“常大哥, 你快假装摔一jiāo,摔在草丛之中,解下腰间的佩刀。”常遇春 登时省悟,双膝一弯,扑在长草丛中,除下了佩刀,假装哼 哼唧唧的爬起身来,一步步挨到那军官身前。 那汉人通译骂道:“贼蛮子,不懂规矩,见了大人还不赶 快磕头?” 常遇春想起故主周子旺全家惨死于蒙古鞑子的刀下,这 时宁死也不肯向鞑子磕头。一名元兵见他倔强,伸脚在他膝 弯里横腿一扫。常遇春站立不稳,扑地跪下。那汉人通译喝 道:“姓甚么?”常遇春还未回答,张无忌抢着道:“姓谢,他 是我大哥。”那元兵在常遇春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滚罢!” 常遇春满腔怒火,爬起身来,暗暗立下重誓:“此生若不 将鞑子逐回漠北,我常遇春誓不为人。负着张无忌,急急向 北行去,只走出数十步,忽听身后惨呼哭喊之声大作。两人 回过头来,但见被元兵拉在一旁的十多名百姓已个个身首异 处,尸横就地。 原来当时朝政暴虐,百姓反叛者众多,蒙古大臣有心要 杀尽汉人,却又是杀不胜杀,当朝太师巴延便颁一条虐令,杀 尽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因汉人中以张、王、刘、 李四姓最多,而赵姓则是宋朝皇族,这五姓之人一除,汉人 自必元气大伤。后来因这五姓人降元为官的为数亦是不少,蒙 古大臣中有人向皇帝劝告,才除去了这条暴虐之极的屠杀令, 但五姓黎民因之而丧生的,已是不计其数了。 常遇春加快脚步,落荒而走,知道胡青牛隐居之处便在 左近,当下耐心缓缓寻找。一路上嫣红姹紫,遍山遍野都是 鲜花,春光烂漫已极,两人想起适才惨状,哪有心情赏玩风 景?转了几个弯,却见迎面一块山壁,路途已尽。 正没作理会处,只见几只蝴蝶从一排花丛中钻了进去。张 无忌道:“那地方既叫作蝴蝶谷,咱们且跟着蝴蝶过去瞧瞧。” 常遇春道:“好!”也从花丛中钻了进去。 过了花丛,眼前是一条小径。常遇春行了一程,但见蝴 蝶越来越多,或花或白、或黑或紫,翩翩起舞。蝴蝶也不畏 人,飞近时便在二人头上、肩上、手上停留。二人知道已进 入蝴蝶谷,都感兴奋。张无忌道:“让我自己慢慢走罢!”常 遇春将他放下地来。 行到过午,只见一条清溪旁结着七、八间茅屋,茅屋前 后左右都是花圃,种满了诸般花草。常遇春道:“到了,这是 胡师伯种yào材的花圃。” 他走到屋前,恭恭敬敬的朗声说道:“弟子常遇春叩见胡 师伯。” 过了一会,屋中走出一名僮儿,说道:“请进。”常遇春 携着张无忌的手,走进茅屋,只见厅侧站着一个神清骨秀的 中年人,正在瞧着一名僮儿火煮yào,满厅都是yào草之气。 常遇春跪下磕头,说道:“胡师伯好。”张无忌心想,这 人定是“蝶谷医仙”胡青牛了,便跟着行礼,叫了声:“胡先 生。” 胡青牛向常遇春点了点头,道:“周子旺的事,我都知道 了。那也是命数使然,想是鞑子气运未尽,本教未至光大之 期。”他伸手在常遇春腕脉上一搭,解开他胸口衣服瞧了瞧, 说道:“你是中了番僧的‘截心掌’,本来算不了甚么,只是 你中掌后使力太多,寒dú攻心,治起来多花些功夫。”指着张 无忌问道:“这孩子是谁?” 常遇春道:“师伯,他叫张无忌,是武当派张五侠的孩子。” 胡青牛一怔,脸蕴怒色,道:“他是武当派的?你带他到 这里来干甚么?”常遇春于是将如何保护周子旺的儿子逃命, 如何为蒙古官兵追捕而得张三丰相救等情一一说了,最后说 道:“弟子蒙他太师父救了xìng命,求恳师伯破例,救他一救。” 胡青牛冷冷的道:“你倒慷慨,会作人情。哼,张三丰救的是 你,又不是救我。你见我几时破过例来?” 常遇春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师伯,这个小兄弟 的父亲不肯出卖朋友,甘愿自刎,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胡 青牛冷笑道:“好汉子?天下好汉子有多少,我治得了这许多? 他不是武当派倒也罢了,既是名门正派中的人物,又何必来 求我这种邪魔外道?”常遇春道:“张兄弟的母亲,便是白眉 鹰王殷教主的女儿。他有一半也算是本教中人。” 胡青牛听到这里,心意稍动,点头道:“哦,你起来。他 是天鹰教殷白眉的外孙,那又不同。”走到张无忌身前,温言 道:“孩子,我向来有个规矩,决不为自居名门正派的侠义道 疗伤治病。你母亲既是我教中人,给你治伤,也不算破例。你 外祖父白眉鹰王本是明教的四大护法之一,后来他自创天魔 教,只不过和教中兄弟不和,却也不是叛了明教,算是明教 的一个支派。你须得答允我,待你伤愈之后,便投奔你外祖 父白眉鹰王殷教主去,此后身入天鹰教,不得再算是武当派 的弟子。” 张无忌尚未回答,常遇春道:“师伯,那可不行。张三丰 张zhēn rén有话在先,他跟我说道:“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 倘若当真治好了,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 胡青牛双眉竖起,怒气勃发,尖声道:“哼,张三丰便怎 样了?他如此瞧不起咱们,我干么要为他出力?孩子,你自 己心中打的是甚么主意?” 张无忌知道自己体内yīndú散入五脏六腑,连太师父这等 深厚的功力,也是束手无策,自己能否活命,全看这位神医 肯不肯施救,但太师父临行时曾谆谆叮嘱,决不可陷身魔教, 致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魔教到底坏到甚么田地,为甚 么太师父及众师伯叔一提起来便深痛绝恶,他实是不大了然, 但他对太师父崇敬无比,深信他所言决计不错,心道:“宁可 他不肯施救,我dú发身死,也不能违背太师父的教诲。”于是 朗声说道:“胡先生,我妈妈天鹰教的堂主,我想天魔教也是 好的。但太师父曾跟我言道,决计不可身入魔教,我既答允 了他,岂可言而无信?你不肯给我治伤,那也无法。要是我 贪生怕死,勉强听从了你,那么你治好了我,也不过让世上 多一个不信不义之徒,又有何益?” 胡青牛心下冷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英雄好汉 的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向常遇 春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叫他出去,我胡青牛门 中,怎能有病死之人?” 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xìng情执拗异常,自来说一不二,他 既不肯答应,再求也是枉然,向张无忌道:“小兄弟,明教虽 和名门正派的侠义人物不是同道,但自大唐以来,我明教世 世代代都有英雄好汉。何况你外祖父是天鹰教的教主,你妈 妈是天鹰教堂主,你答应了我胡师伯,他日张zhēn rén跟前,一 切由我承担便是。” 张无忌站了起来,说道:“常大哥,你心意已尽,我太师 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了出去。常遇春吃了一惊,忙 问:“你到哪里去?”张无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岂不坏 了‘蝶谷医仙’的名头?”说着转身走出茅屋。 胡青牛冷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 蝴蝶谷‘牛棚’之外的,又岂止你这娃娃一人?” 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甚么,急忙拔步追出,一把抓住 了张无忌,将他抱了回来。 常遇春气喘吁吁的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 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外号叫作‘见死不救’,难道你不 知道?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肯救的?” 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应过张zhēn rén, 要救活这位兄弟,此事决计不能让正派中人说一句我明教弟 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罢,咱们一个 换一个,你也没吃亏。” 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伤势着实不轻,倘 若我即刻给你治,可以痊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从 此不能保全。十四天后再无良医着手,那便伤发无救。” 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 无怨。” 张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 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的xìng命 来换我一命,我便活着,也是无味之极!” 常遇春不跟他多辩,解下腰带,将他牢牢缚在椅上。张 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便 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当真是如笨牛一样,连 畜生也不如。”胡青牛听他乱骂,也不动怒,只是冷冷的瞧着 他。 常遇春道:“胡师伯,张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 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内没一个真正的良医,可是你七天 之内,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 ‘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 步出门。 胡青牛冷笑道:“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说一个换一个,我几时答应了?两人 都不救。”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 正中常遇春膝弯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 不起来了。 胡青牛走将过去解开张无忌身上绑缚,抓住了他双手手 腕,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灭,张无 忌大叫:“你干甚么?”寒dú上冲头脑,晕了过去。 十二针其膏兮yào其肓 胡青牛一抓到张无忌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 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娃娃所中寒dú十分古怪, 难道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 又想:“若不是玄冥神掌,却又是甚么?如此yīn寒狠dú,更无 第二门掌力。他中此寒dú为时已久,居然没死,又是一奇。是 了,定是张三丰老道以深厚功力为他续命,现下yīndú已散入 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得活他。”当下又将他 放回椅中。 过了半晌,张无忌悠悠醒转,只见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 望着yào炉中的火光,凝思出神,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 三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 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 神乎其技。但“玄冥神掌”所发寒dú,他一生之中从未遇到 过,而中此剧dú后居然数年不死而缠入五脏六腑,更是匪夷 所思。他本已决心不替张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难 逢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ròu香,怎肯舍却?寻思 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可是要将他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yīndú驱出,当真是谈何 容易。胡青牛直思索了两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铜片,运 内力在张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 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chā下。那“中极穴”是足三yīn、任脉 之会,“天突穴”是yīn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 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chā下,他身上十二经常 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 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yīn: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 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 脉。任、督、冲、带、yīn维、阳维、yīn跷、阳跷,这八脉不 属正经yīn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张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yīn dú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然后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 府”两穴,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 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 于“手太yīn肺经”,可稍减他深藏肺中的yīndú。这一次以热攻 寒,张无忌所受的苦楚,比之yīndú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 完手太yīn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yīn心包经…… 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张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烧 灸得处处焦黑。张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 痛呻吟,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是谈笑自若,跟胡青牛讲 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不明医理,但义父谢逊曾传过他点 穴、解穴、以及转移穴道之术,各处穴位他倒是知之甚详。和 这位当世神医相较,张无忌对穴道的见识自是肤浅之极,但 所言既涉及医理,正是投合胡青牛所好。胡青牛一面灸艾,替 他拔除体内的yīndú,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论。 张无忌听在心中,十九全不明白,但为了显得“我武当 派这些也懂”,往往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胡青牛详加阐 述,及至明白“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是胡说八道”,已是 大费了一番唇舌。可是深山僻谷之中,除了几名煮饭煎yào的 僮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日这小孩儿到来,跟他东拉 西扯的讲论穴道,倒也颇畅所怀。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灸完,已是天将傍晚。僮儿 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 地上给常遇春食用。 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张无忌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 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旁,和他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 示有难同当之意。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 暗暗称奇:“这小子果是和常儿大不相同。” 次日清晨,胡青牛又以半日功力,替张无忌烧灸奇经八 脉的各处穴道。十二经常脉犹如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 犹如湖海,蓄藏积贮,因之要除去奇经八脉间的yīndú,却又 为难得多。胡青牛潜心拟了一张yào方,却邪扶正,补虚泻实, 用的却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张无忌服了之后,寒战半 日,精神竟健旺了许多。 午后胡青牛又替张无忌针灸。张无忌以言语相激,想迫 得他沉不住气,便替常遇春施治,那知胡青牛理也不理,只 冷冷的道:“我胡青牛那‘蝶谷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 副实,“仙”之一字,何敢妄称?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 才喜欢。” 其时他正在针刺张无忌腰腿之间的“五枢穴”,这一穴乃 足少阳和带脉之会,在同水道旁一寸五分。张无忌道:“人身 上这个带脉,可算得最为古怪了。胡先生,你知不知道,有 些人是没有带脉的?”胡青牛一怔,道:“瞎说!怎能没有带 脉?”张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人,无奇不有,何 况这带脉我看也没多大用处。” 胡青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 用?世上庸医不明其中精奥,针yào往往误用。我著有一本 《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入内室,取了一本薄薄 的黄纸手抄本出来,jiāo给了他。 张无忌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着:“十二经和奇经八 脉,皆上下周流。唯带脉起小腹之间,季胁之下。环身一周, 络腰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 源而三歧,皆络带脉……”跟着评述古来医书中的错误之处, 《十四经发挥》一书中说带脉只四穴,《针灸大成》一书说带 脉凡六穴,其实共有十穴,其中两穴忽隐忽现,若有若无,最 为难辨。张无忌一路翻阅下去,虽然不明其中奥义,却也知 此书识见不凡,于是就他指摘前人错误之处,提出来请教。 胡青牛甚是喜欢,一路用针,一路解释,待得替他带脉 上的十个穴道都刺过了金针,让他休息了片刻,说道:“我另 有一部《子午针灸经》尤是我心血之所寄。”从室内取了一部 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胡青牛明知这小孩不明医理,然他长年荒谷隐居,终究 寂寞。前来求医之人虽然络绎不绝,但人人只赞他医术如神, 这些奉承话他于二十年前便早已听得厌了。其实他毕生真正 自负之事,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 创见,道前贤者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就实是非同小可,却 只能孤芳自赏,未免寂寞。此时见这少年乐于读他著作,隐 隐有知己之感,便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取出以示。 张无忌翻将开来,只见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 蝇头小楷,穴道部位,yào材分量,下针的时刻深浅,无不详 为注明。他心念一动:“我查阅一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身 上伤势的法门?”于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 法”,但见红沙掌、铁沙掌、dú沙掌、绵掌、开山掌、破碑掌 ……各种各样掌力伤人的症状、急救、治法,无不备载,待 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之后,赫然出现了“截心掌”。 张无忌大喜,当下细细读了一遍,文中对“截心掌”的 掌力论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为简略,只说“当从‘紫 宫’、‘中庭’、‘关元’、‘天池’四穴着手,御yīn阳五行之变, 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 情下yào。” 须知中国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 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 外、……绪般牵连而定医疗之法,变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 定规,因之良医与庸医判若云泥。这其间的奥妙,张无忌自 是全然不懂,当下将这治法看了几遍,牢牢记住。那“掌伤 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冥神掌”,述了伤者症状后,在 “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张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 这部《子午针灸经》博大精深,晚辈是十九不懂,还请指点, 甚么叫做‘御yīn阳五行之变?” 胡青牛解释了几句,突然省悟,说道:“你要问如何医治 常遇春吗?嘿嘿,别的可说,这一节却不说了。” 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自行去医书中查考,胡青牛任他 自看,却也不加禁止。张无忌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钻研,不 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一遍,其余《黄帝内经》、 《华佗内昭图》、《王叔和脉经》、《孙思邈千金方》、《千金翼》、 《王焘外台秘要》等等医学经典。都一页页的翻阅,只要与医 治截心掌之伤法中所提到语句有关的,便细读沉思。每日辰 申两时,胡青牛则给他施针灸艾,以除yīndú。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没头没脑的乱读一通,虽然记了 一肚皮医理yào方,但医道何等精妙,他年少学浅,岂能在数 天之内便即明白?屈指一算,到了蝴蝶谷来已是第六日。胡 青牛曾说常遇春之伤,若在七天之内由他医治,可以痊愈,否 则纵然治好,也是武功全失。常遇春在门外草地上已躺了六 天六晚,到了这日,却又下起雨来。胡青牛眼见他处身泥潭 积水之中,仍是毫不理会。张无忌心中大怒,暗想:“我所看 的医书之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书中都道,医 者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身医术,却这等见死 不救,那又算得是甚么良医了?” 到得晚上,雨下得更加大了,兼之电光闪闪,一个霹雳 跟着一个霹雳。张无忌把牙一咬,心道:“便是将常大哥医坏 了,那也无法可想。”当下从胡青牛的yào柜中取了八根金针, 走到常遇春身畔,说道:“常大哥,这几日中小弟竭尽心力, 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是不能通晓,但时日紧迫,不能再行 拖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 弟也不独活便是。” 常遇春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哪里话来?你快快给 我下针施治。若是天幸得救,正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 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张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春的穴道,战战兢兢的 将一枚金针从他“开元穴”中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灸之术, 施针的手段自是极为拙劣,只不过照着胡青牛每日给他施针 之法,依样葫芦而已。胡青牛的金针乃软金所制,非有深湛 的内力,不能使用。张无忌用力稍大,那针登时弯了,再也 刺不进去。只得按将出来又刺。自来针刺穴道,决无出血之 理,但他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番乱搅,常遇春“关元穴”上登 时鲜血涌出。“关元穴”位处小腹,乃人身要害,这一出血不 止,张无忌心下大急,便是手足无措起来。 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 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的瞧他弄得两手都 染满了鲜血。张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 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 何必跟你说?”张无忌昂然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 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的道:“说过不治,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 不过见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甚么好处? 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 张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 我是用不来的,这个时候也没处去寻找别样金针,便是铜针 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用小刀削 成几根光滑的竹签,在常遇春的“紫宫”、“中庭”、“关元”、 “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了下去。竹签硬中带有韧xìng,刺入穴道 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几大口黑血来。 张无忌不知自己乱刺一通之后是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 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的瘀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是 一脸讥嘲之色,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张无忌知道这几下 竹针刺穴并未全错,于是进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 张yào方。他虽从医书上得知某yào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 胡是甚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么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也不 识得,当下硬着头皮,将yào方jiāo给煎yào的僮儿,说道:“请你 照方煎一服yào。” 那僮儿将yào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 牛鼻中哼了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说道:“你 照煎便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没有死人了。”张无忌抢 过yào方,将几味yào的分量减少了一半。那僮儿便依方煎yào,煎 成了浓浓的一碗。 张无忌将yào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服yào 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 妙极,这叫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盲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yào喝 得涓滴不存。 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血。张无忌在雷电 jiāo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 雨止歇,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 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yào居然吃不死人,看来我的 伤竟是减轻了好多。”张无忌大喜,道:“小弟的yào还使得么?” 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给我取个名字, 叫作‘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 只是你用的yào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几十把小刀子 在乱削乱砍一般。” 张无忌道:“是,是。看来分量确是稍重了些。” 其实他下的yào量岂止“稍重”,而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 般中和调理之yào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从胡青牛的医 书中找到了对症的yào物,但用yào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 全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 而一命呜呼了。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脸色红润,精 神健旺,不禁吃了一惊,暗道:“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 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 当下张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甚么人参、鹿 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yào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 所藏yào材,无一而非珍品,yào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十来 日,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对张无忌道:“小 兄弟,我身上伤势已然痊愈,你每日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 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舍命相jiāo, 已结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 终不能长此相伴,只得含泪答应。 常遇春道:“小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 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dú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山和你太 师父相会。” 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 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又服食了师伯不 少珍贵的yào物。”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甚么。你伤 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是四十年的寿算而已。”常遇春不懂, 问道:“甚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过八十 岁。但那小子用yào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每逢yīn 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岁上,便要见阎王去 了。” 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 功业,便三十岁亦已足够,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 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 再言语了。(按:《明史常遇春传》:“(常遇春)暴疾卒,年 仅四十。”)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常遇春一再催他回去,两人才 挥泪而别。张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胡里胡涂的医错了常大 哥,害得他要损四十年寿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日 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我总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般无 异。” 自此胡青牛每日为张无忌施针用yào,消散他体内的寒dú。 张无忌却孜孜不倦的阅读医书,记忆yào典,遇有疑难不明之 处,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投胡青牛之所好,便即详加指 点。有时张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从 未想到过的某些途径。他初时打算将张无忌治愈之后,便即 下手将他杀死,但这时觉得这少年一死,谷中便少了唯一可 以谈得来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日胡青牛忽然发觉,张无忌无名指 外侧的“关冲穴”、弯臂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的 “丝竹空”等穴道,下针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这些穴道均 属“手少阳三焦经”。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 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之中,说得玄妙秘奥,难以捉摸。(按: 中国医学的三焦,据医家言,当即指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 今日科学昌明,西医对内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 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为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使了 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张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yīndú逼出。 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 张无忌见他劳神焦思,十分苦恼,心下深为感激,又是 不安,说道:“胡先生,你已尽心竭力为我驱dú。世上人人都 是要死的,我这散入三焦中的yīndú驱除不去,那是命数使然, 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为了救我一命而有损身子。” 胡青牛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你瞧不起我们明教、天鹰 教,我几时要救你xìng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显得我 ‘蝶谷医仙’无能。我要治好你之后,再杀了你。” 张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 回事,但知他说出了口,决计不再变更,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看我身上的yīndú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 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 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的道:“我少年之 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救到后来却不对了。我救 活了的人,竟反过面来狠狠的害我。有一个少年,在贵州苗 疆中了金蚕蛊dú,那是无比的剧dú,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 且临死之前身历天下诸般最难当的苦楚。我三日三晚不睡,耗 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又把我的亲妹 子许配给他为妻。哪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的亲妹子。你道此 人是谁?他今日正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张无忌见他脸上肌ròu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 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 了‘见死不救’的xìng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的人是谁?”胡青牛咬牙切齿的道:“他……他便是华山派的 掌门人鲜于通。”张无忌道:“你怎么不去找他算帐?” 胡青牛叹道:“我前后找过他三次,都遭惨败,最后一次 还险些命丧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机智绝lún,他的外号 便叫作‘神机子’,我实在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身为华山 派掌门,人多势众。我明教这些年来四分五裂,教内高手自 相残杀,个个都是自顾不暇,无人能够相助。再说,我也耻 于求人。这场怨仇,只怕是报不成的了。唉,我苦命的妹子, 我自幼父母见背,兄妹俩相依为命……”说到这里,眼中泪 光莹然。 张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醋无情之人。”胡青牛突然 厉声喝道:“今日我说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泄漏给 旁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无忌本想顶撞 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遭遇之惨,亦不下于己,便 道:“我不说便是。”胡青牛摸了摸他头发,叹道:“可怜,可 怜!”转身进了内堂。 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日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入三焦的 寒dú总归难以驱除,即以精深医术与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 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 的身世和心事,但见他善解人意,山居寂寞,大是良伴,便 日日指点他医理中的yīn阳五行之变、方脉针炙之术。张无忌 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胡青牛见他悟xìng奇高,对《黄帝 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炙经》、《太平圣惠方》、《灸甲乙经》、 孙思邈《千金方》等医学尤有心得,不禁叹道:“以你的聪明 才智,又得遇我这个百世难逢的明师,不到二十岁,该当便 能和华佗、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 言下之意自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 又有何用?张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高明 医术,待见到常遇春时,将他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 又盼能令俞岱岩不必靠人扶持,能自己行走。这是他的两大 心愿,若能如愿以偿之后自己寿元再尽,也无所憾了。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有余,张无忌 已是一十四岁。这两年之中,常遇春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 三丰知他病况颇有起色,十分欣喜,命他便在蝴蝶谷多住些 日子,以求痊愈。张三丰和六名弟子各有衣物用品相赠,都 说对他甚是想念记挂,由于门派有别,不便前来探视。张无 忌对太师父和六位师叔伯也是思念殊深,恨不得立时便回武 当山去相见。常遇春又说起谷外消息,这年来蒙古人对汉人 的欺压日甚,众百姓衣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乱:同 时江湖上自居名门正派和被目为魔教邪派之间的争斗,也是 愈趋激烈,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 常遇春每次来到蝴蝶谷,均是稍住数日即去,似乎教中 事务颇为忙碌。 一日晚间,张无忌读了一会王好古所著医书《此事难 知》,觉得昏昏沉沉的甚是困倦,当即上床安睡。次日起身, 更觉头痛得厉害,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yào物来食,走到厅上, 只见日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他吃了一惊:“这一觉睡得好 长,看来是生了病啦。”一搭自己脉搏,却无异状,更是暗惊: “莫非我yīndú发作,阳寿已尽?” 走到胡青牛房外,只见房门紧闭,轻轻咳嗽了一声。只 听胡青牛道:“无忌,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咽喉疼痛,你自 个儿读书罢。”张无忌应道:“是。”他关心胡青牛病势,说道: “先生,让我瞧瞧你喉头好不好?”胡青牛沉着嗓子道:“不用 了。我已对镜照过,并无大碍,已服了牛黄犀角散。” 当天晚上,童儿送饭进房,张无忌跟着进去,只见胡青 牛脸色憔悴,躺在床上。胡青牛挥手道:“快出去。你知我生 的是甚么病?那是天花啊。”张无忌看他脸上手上,果有点点 红斑,心想天花之疾发作时极为厉害,调理不善,重则致命, 轻则满脸麻皮,胡青牛医道精湛,虽染恶疾,自无后患,但 终究不禁担心。 胡青牛道:“你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 用沸水煮过,你和僮儿不可混用。”沉吟片刻,又道:“无忌, 你还是出蝴蝶谷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 了你。”张无忌忙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 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僮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 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张无忌总是不肯。这几年来两人 朝夕与共,胡青牛虽然xìng子怪僻,师生间自然而然已颇有情 谊,何况临难相避,实是大违张无忌的本xìng。胡青牛道:“好 罢,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 如此过了三日,张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虽然 话声嘶哑,精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 青牛每日报出yào名分量,那童儿便煮了yào给他递进去。 到第四日下午,张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黄帝内 经》中那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 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yào之,乱 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不禁 暗暗点头,心道:“这几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 要跟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那确是来不及了。国家扰乱后 去平变,虽然复归安定,也已元气大伤。治病也当在疾病尚 未发作之时着手。但胡先生的天花是外感,却不能未病先治。” 又想到内经《yīn阳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皮毛, 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 脏者,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 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似我这般yīndú散入 五脏六腑,何止半生半死,简直便是九死一生。” 正赞叹前贤卓识、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蹄声,自 谷外直响进来,不多时已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 “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治病。” 张无忌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 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衣上血迹模糊,显见 身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布上也是染满鲜血,一 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中,看来受伤也是不轻。 张无忌道:“各位来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身上有病, 卧床不起,无法为各位效劳,还是另请高明罢!”那汉子道: “我们奔驰数百里,命在旦夕,全仗医仙救命。” 张无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 不敢相欺。”那汉子道:“我三人此番身受重伤,若不得蝶谷 医仙施救,那是必死无疑的了。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 胡先生如何吩咐。”张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 那汉子道:“我三人贱名不足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 弟子。” 说到这里,身子摇摇yù坠,已是支持不住,猛地里嘴一 张,喷出一大口鲜血。 张无忌一凛,心想华山剑派鲜于通是胡先生的大仇人,不 知他对此如何处置,走到胡青牛房外,说道:“先生,门外有 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 青牛轻轻“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去!” 张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 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眉头,正待继续 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弹出, 只见金光闪动,拍的一响,一件小小暗器击在草堂正中桌上。 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我三 人都是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寻他的晦气,‘见 死不救’若是治好了我们的伤,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 御敌。我三人武功便算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 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剌剌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 近桌边,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花一般 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十分精巧。他伸手去拿,不 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然取不出来,只 得拿过一把yào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子的武 功不弱,但在这金花的主儿手下却伤得这般厉害,他说那人 要来寻仇,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 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张无忌轻轻推开房门,揭开 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 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 眼睛。张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 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 在桌上,快退出房去。” 张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听 胡青牛道:“他们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绝不相干。胡青牛 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个cāo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 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下,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 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神医却也是 武学高手,虽在病中,武功未失。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 “胡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 马车向山谷驰来。 张无忌走到门外,只见马车驰得甚快,转眼间来到门外, 顿然而止。车座上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从车中抱 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 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身子晃了 几下,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 车的两匹健马也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沫,同时跪倒。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远道急驰而来,途中毫 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 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诸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 这秃头老者当日虽然没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 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 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身上有伤。 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 染上天花,自身难保,不能为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 医,以免耽误了伤势。” 待得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个个脸如白纸,竟 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有伤痕血迹,看来都是受了内伤。为 首一人又高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 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相识的。张无忌好 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 道:“不错。”那最先到达、口喷鲜血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 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知 道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 用。” 说话间,先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 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张无忌大感奇怪:“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 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 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 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xìng命看来也非难事,却 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 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 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 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 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 死不救’的功夫。” 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页、伤者粗重的喘 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 人轻轻的脚步声音,足步缓慢,走向茅舍而来。 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屋里有灯火, 这就到了。”从声音听来,女孩年纪甚幼。一个女子声音道: “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 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 张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 姑。”只听那女孩道:“医生定会给你治的。妈,你别怕,你 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张 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 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 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末满十岁,这时相隔将 近五年,张无忌已自孩童成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那里 认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罢?我是张无忌。在 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天,曾见过你一面。” 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 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 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jiāo代,不由得又羞又 窘,胀得满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身子摇晃, 便要摔倒。 她小女儿只八九岁年纪,见母亲快要摔跤,忙双手拉住 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 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 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下只见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 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又听她轻声咳 嗽不停,无法自止。 张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听得 她咳声有异,知是肺叶受到重大震dàng,便道:“纪姑姑,你右 手和人对掌,伤了太yīn肺脉。”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 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处穴道上刺下去。其时他的针 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己有天壤之别。这两年来,他 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yào变化诸道,限于见 闻阅厉,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 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时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哪知他手 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分别刺入自己的穴道,她这 七处要穴全属于手太yīn肺经,金针一到,胸口闭塞之苦立时 大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 会了这样好的本领。” 那日在武当山上,纪晓芙见张翠山、殷素素自杀身亡,怜 悯张无忌孤苦,曾柔声安慰,又除下自己颈中黄金项圈,要 想给他。但张无忌当时心中愤激悲痛,将所有上山来的人,都 当作是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之对纪晓芙出言顶撞,使她难 以下台。后来张无忌年纪大后,得知当日父亲和诸师伯叔曾 拟和峨嵋诸侠联手,共抗强敌,才知峨嵋派其实是友非敌,而 于纪晓芙对他的一番心意,事后回想,心中更常自感激。 两年之前,他和常遇春深夜在树林中见到了纪晓芙力救 彭和尚,更觉这位纪姑姑为人极好,至于她何以未嫁生子、是 否对不起殷叔叔等情由,他年纪尚小,于这些男女之情全不 了然,听过之后便如春风过耳,绝不萦怀。纪晓芙自己心虚, 斗然间遇到和殷梨亭相识之人时便窘迫异常,深感无地自容, 其实这件事张无忌在两年前便已从丁敏君口中听到,他认定 丁敏君是个坏女人,那么她口中所说的事,也就便未必是坏。 他这时但见纪晓芙的女儿站在母亲身旁,眉目如画,黑 漆般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好奇的望着自己。那女孩将口俯 在母亲耳边,低声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你痛得好 些了么?”纪晓芙听她叫自己为“妈”,又是脸上一红,事已 至此,也无法隐瞒,脸上神色甚是尴尬,道:“这位是张家哥 哥,他爹爹是妈的朋友。”向张无忌低声道:“她……她叫 ‘不悔’。”顿了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张无忌笑道: “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像,我叫张无忌,你 叫杨不悔。” 纪晓芙见张无忌神色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 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 杨不悔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张 无忌,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她除了母亲之外,从来不见外 人,这次母亲身受重伤,急难之中,竟蒙张无忌替她减轻痛 苦,心中自是大为感激。她对母亲表示欢喜和感谢,向来是 扑在她怀里,在她脸上亲吻,这时对张无忌便也如此。 纪晓芙含笑斥道:“不儿,别这样,无忌哥哥不喜欢的。” 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问张无忌道:“你不喜欢 么?为甚么不要我对你好?”张无忌笑道:“我喜欢的,我也 对你好。”在她柔嫩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杨不悔拍手道: “小医生,你快替妈妈的伤全都治好了,我就再亲你一下。” 张无忌见这个小妹妹天真活泼,甚是可爱。他十多年来, 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伯伯叔叔,常遇春虽和他兄弟 相称,也大了他八岁。那日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 到一天,便即分手,此外从未jiāo过一个小朋友,这时不禁心 道:“要是我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亲妹子,便可常常带着她玩耍 了。”他还只十四岁,童心犹是极盛,只是幼历坎坷,实无多 少玩耍嬉戏的机会。 纪晓芙见圣手蓝伽简捷等一干人伤势狼藉,显是未经医 理,她不愿占这个便宜,说道:“这几位比我先来,你先瞧瞧 他们罢。这会儿我已好多了。” 张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身染 重病,不能医人,这几位却不肯走。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 生求医,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略通一点粗浅的医理,你若 是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 纪晓芙受伤后得人指点,来到蝴蝶谷,原和简捷等人一 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又见 到简捷等一干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 治,何况张无忌适才替她针治要穴,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 虽小,医道却着实高明,便道:“这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 治,请小国手治疗也是一样。” 当下张无忌请她走到厢房之中,剪破她创口衣服,发觉 她肩臂上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 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 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替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 活血的yào物,再开了一张yào方,命僮儿按方煎yào。他初次替 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妥 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yàoyàoxìng退了,伤 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张无忌到储yào室 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哪知她昨晚一夜不睡, 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张无忌将枣杏放在她衣袋 中,回到草堂。 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了起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 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 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 张无忌学会医术后,除了替常遇春、纪晓芙治疗之外,从 未用过,眼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有 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确是颇有跃跃yù试之意,但想起胡 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 如何敢擅自作主?” 那汉子鉴貌辨色,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 奉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哪 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世上少见,还盼显 一显身手。” 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 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 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旦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 张无忌毕竟年纪幼小,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 捧,不免有些欢喜,说道:“名闻天下有甚么好?胡先生既不 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这样罢,我给你 们稍减痛楚便是。”于是取出金创yào来,要替各人止血减痛。 待得详察每人的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原来每人 的伤势固各各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特,均是胡青牛所授伤 科症中从未提到过的。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 而且喂dú。有人肝脏被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 “中封”、“yīn包”、“五里”诸要穴却都被人用尖刀戳烂,显然 下手之人也是精通医理,要叫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 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的咳嗽咯血。有一人左 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 左手接在右臂上,右臂接在左臂上,血ròu相连,不lún不类。更 有一人全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dú虫 同时整伤。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是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 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 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 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 另受奇持的内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 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 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有异,但为甚么会变得这样,实是 难明其理。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暗想其中崆峒派等 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 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 “先生,你睡着了么?”只听胡青牛道:“甚么事?不管他是谁, 我都不治。” 张无忌道:“是。只是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奇怪得紧。” 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 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极是仔细,有不明白之处,叫张 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 人的作势细细说完。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 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也难我不 倒……” 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 跟你说:“你枉称医仙,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dú,料你一种 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假装生病。” 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 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 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xìngdúyào,头发齐根烂掉,dú yào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日之内dúxìng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 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 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 是不会给你治的。我瞧你尚有七八日之命,赶快回家,还可 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罗里罗唆,究有何益?” 简捷头上痒得实在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 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气喘吁吁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 儿早晚便来找你,我看你也难得好死,大家联手,共抗强敌, 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倘若打 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甚 么用?” 简捷哀求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 “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 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那人,他伸手入怀, 掏出一柄峨眉钢刺,点在简捷胸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 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 啊,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 但他双手被铁链绑住,无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 眼,不住喘气。 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先 生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下去,磕了几 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 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 身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还 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身上所带的歹dú怪 伤,除一蝶谷医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的了。”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子, 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胡 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 高人子弟有甚么干系?他自己身中yīndú,求我医治,可是我 立过重誓,除非明教中人,决不替人治伤疗dú。这张姓的小 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xìng命?”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那 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父,遇到疑难之处,胡青牛定肯指点,不 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 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 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 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比, 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零 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透了一口长气。 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xìng命。一年之 内,缠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yīndú定要大举发作,无论如何活 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 的父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 能用医道救他们xìng命。”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个 武当派的少年他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远不及 我明教,但也还不致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 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 “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 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 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 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 底是何用意。 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 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 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 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 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 去活来,便是有砒霜dúyào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 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 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 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罢。”众人却又踌躇 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属有限,在“医仙”家 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 伤,多受无谓的痛苦。 简捷却大声道:“我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 说罢便叮叮当当的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yào室中拣了南星、防风、白芷、天 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十余味yào物,命僮儿在yào臼中 捣烂,和以热酒,调成yào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yào 膏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的大叫: “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 了。”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 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姓简 的得多谢你才成。” 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效,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 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原来他是被 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 壁之上吸血。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 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 服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 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忙着包扎 伤口,传递yào物。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 追扑蝴蝶为戏。 直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 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单理外 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 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只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 部分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 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 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瘀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 yù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明教弟子,我 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rǔ 香、没yào,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瘀血。” 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入铅水, 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 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 忌道:“那人果是歹dú,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 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 “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 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 慢慢取出。至于生漆入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 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知他的用意,却也教 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古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 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 的内伤原来乃是中dú。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 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yào给她服下,解dú化瘀,再 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 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 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 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 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 奇妙的yào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一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 隐有一层黑气,似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dú气再发作出 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 是体内dúxìng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 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 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日之间,十 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 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 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 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 是常事,但不至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 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入睡, 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过。 张无忌好奇心起,伸舌湿破窗纸,向外张望,只见一个 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 胡青牛。 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么?他的天花好了吗?”但 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他向纪 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他 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 纵身从窗中踏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只见他悄悄进了 茅舍,那茅舍于仓促之间胡乱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蔽风 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张望,只见 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 一枚yào丸,投在纪晓芙的yào碗之中,当即转身出外。张无忌 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 刹那间,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 半夜里偷偷前来下yào,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 但见胡青牛又走入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 然也是去偷投dúyào,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想是对那十四人 所下dú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 的茅舍,拿起yào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 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 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回入卧室。 张无忌放下yào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 芙武功不弱,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 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 手轻摇她肩头,摇了七八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纪晓芙这才转醒,惊问:“是谁?” 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yào给人下了dú, 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 纪晓芙点了点头。张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 之外,仍从窗中爬进。 次日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 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 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走出里许,到 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 “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一人 戴一个。”杨不悔很是高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冤,为甚么要 下dú害你?” 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 是没见过他一面,那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吟,又 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 道第一高手,只可惜身在明教,走了邪路。我爹爹和师父跟 他也不相识。他……他为甚么要下dú害我?” 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dú的事说 了,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 的刺鼻气味。这两味yào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dúxìng甚烈,下 的分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伤yào均有冲撞,于 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绵难愈了。”纪晓芙道: “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 是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 此。” 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找 到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 是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蹊跷,请你莫怪。” 纪晓芙脸上一红,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 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 了我的xìng命,我还能瞒你甚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 年纪虽小,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上也没有 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 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 ……”张无忌道:“哼,‘dú手无盐丁敏君’坏死啦!姑姑,你 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地知道?”张无忌便述 说他那晚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 尚。纪晓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 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给他又有甚么要紧?下 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便是。”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煞轻易,不禁苦 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 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后悔……”瞧着张无 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 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 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后,从此不回峨嵋, 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 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 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白 粉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这是我峨 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 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 之事,今日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 所示,一直跟到了凤阳。”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 酒楼,只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 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 无峨嵋同门。 “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 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 甚么事,却是谁也不知。 “这日等了一天,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 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 临淮阁酒楼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 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 受了敌人的愚弄? “可是我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 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自然各不相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 若非本门中人,见到了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 布下yīn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么?我一来带 着不儿,生怕遇上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 见并非同门求援,当下带了不儿便想回家。 “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 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 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 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老婆 婆年老,又是身有重病,便闪在一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 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甚是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 杖,身穿布衣,似是个贫家老fù,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 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 一颗念珠,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的chā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 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 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 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记 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 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 婆,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 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yào罢?”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 出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yào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 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闭半开, 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 的人来了没有?’ “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 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是 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fù,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 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众 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 ‘小姑娘,你说甚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甚么不见 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简捷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 着腰又咳嗽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 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 涌,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 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 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 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 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穴道被点, 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脏腑。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 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朵的分别打在十五人的臂上。她转过 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 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 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 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 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 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 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 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 花冠,给无忌哥哥戴。” 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道:“你喜欢甚么颜色的?”张无 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 张开双手道:“这样大么?”张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 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 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 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我们抬入了厨房。 不儿这时早已吓得不住声的大哭,跟在我身旁。那掌柜的手 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yào膏。’便有 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停当的yào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 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手,接在他左臂上。’两名厨 师取过利刀,依言施行。他说到我的时候,幸好没甚么古怪 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yào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dú, 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 “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希奇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 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 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老人家跟你们原本无冤无 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 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恳求一个号称‘蝶谷医仙’的胡 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每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 世没一人能救你们xìng命。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叫作‘见死 不救’,你们若不是死磨烂缠,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 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罢!’ 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酒 楼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 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 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我们施这些酷刑。直到今天,我 还是半点也不明白,为甚么那恶婆婆要干这桩怪事?她若跟 我们有仇,要取我们xìng命原是举手之劳。倘是存心要我们多 吃些苦头,想出这些恶dú的法儿来痛加折磨,为甚么又指点 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 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是为了试一试胡先 生的医道?”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这个金花婆婆既要来跟胡先生 为难,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 敌。否则他口说不肯施治,为甚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方术, 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 假手于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 偷前来下dú,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真是奇怪之极了。” 两人商量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 花冠,给张无忌戴在头上。 张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yào, 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好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 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yào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 乘早带了不悔妹妹逃走罢。”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 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罢。”张无忌道: “嗯,他一向对我倒是挺好的。他本来说,要治好我身上yīndú 之后,再将我害死,但他既然治不好,自也不用出手害我了。 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 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暗中 下dú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 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法子,却又效验如 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出的。奇就奇在这里。我本来 想,那金花的主人要来为难胡先生,他身在病中,我可不能 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但胡先生的病显然是假装的。”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 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dú。这般 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dúyào,痊愈极快。简捷、薛公远他 们却好了又发,反反复复,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然大出怨言, 说张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张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 便可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yīndú难除,也不回到武当 山去了,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 悄悄的一死便了。 这晚临睡之时,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 然古怪,待自己毕竟不错,若非得他医治,焉能活到今日?这 两年多来,又蒙他传授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颇感黯 然,于是走到他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 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不禁为他担心,说道:“胡先生, 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么不到别的地 方玩玩?” 胡青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张无忌道: “套一辆骡车,就可以走了,只要用布蒙住车窗,密不通风, 也就是了。你若愿意出门,我陪你去便是。”胡青牛叹道: “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 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张无忌道:“寒气日 甚一日,反正无yào可治,那也任其自然罢。”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yào方给你,用当归、 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yào,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 服。”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yào和自己的病情绝无关连, 而且yàoxìng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yào引,更是不通,问道: “先生,这些yào分量如何?”胡青牛怒道:“分量越重越好。我 已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这些年来,胡青牛跟张无忌谈论医理yàoxìng,当他是半徒 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张无 忌一听之下,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 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yào方给我, 难道我会上当么?”躺在床上,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 语,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哪有分量越 重越好之理?莫非……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 意?” 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 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 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 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 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 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么一想,对胡青牛这张yào不对症、莫名其妙的方子,登 时豁然尽解,跳起身来,转念又想:“胡先生必知眼前大祸临 头,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可是此刻敌人未至,他为甚么 不明明白白跟我说,却要打这个哑谜?若是我揣摩不出,岂 非误事?此刻二更已过,须得快走。”暗想胡先生必有难言之 隐,因这是些日子始终不走,说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对付大敌 的巧妙机关,他虽叫我“防风”、“独活”,但纪姑姑母女却不 能不救。 当下悄悄出房,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只见纪晓芙躺 在稻草上,却另有一人弯着腰,俯在纪晓芙身前。这一晚是 半月,月光从茅棚的空隙中照shè进来,张无忌见那人方巾蓝 衫、青布蒙脸,正是胡青牛,瞬息间千百个疑团涌向心间。 只见胡青牛左手捏住纪晓芙的脸颊,逼得她张开嘴来,右 手取出一颗yào丸,便要喂入她口中。张无忌见情势危急,急 忙跃出,叫道:“胡先生,你不可害人……” 那人一惊回头,便松开了手,砰的一响,背上已被纪晓 芙一掌重重击中。他身子软倒,蒙在脸上的青布也即掀开了 半边。 张无忌一看之下,忍不住惊呼,原来这人不是胡青牛,秀 眉粉脸,却是个中年fù人。 十三不悔仲子逾我墙 张无忌见是一个女子,惊奇无比,问道:“你……你是谁?” 那fù人背心中了峨嵋派的重手,疼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纪晓芙也问:“你是谁?为甚么几次三番来害我?”那fù人仍 然不答。纪晓芙拔出长剑,指住她胸口。 张无忌道:“我瞧瞧胡先生去。”他生怕胡青牛已遭了这 fù人的dú手,又想这fù人自是金花恶婆的一党。当下快步奔 到胡青牛卧室之外,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叫道:“先生,先 生!你好么?”却不闻应声。张无忌大急,在桌上摸索到火石 火镰,点亮了蜡烛,只见床上被褥揭开,不见胡青牛的人影。 张无忌本来担心会见到胡青牛尸横就地,已遭那fù人的 dú手,这时见室中无人,反而稍为安心,暗想:“先生既被对 头掳去,此刻或许尚无xìng命之忧。”正要追出,忽听得床底有 粗重的呼吸之声,他弯腰举蜡烛一照,只见胡青牛手脚被绑, 赫然躺在床底。张无忌大喜,忙将他拉出,见他口中被塞了 一个大胡桃,是以不会说话。 张无忌取出他口中胡桃,便去解绑住他手足的绳索。胡 青牛忙问:“那女子呢?”张无忌道:“她已给纪姑姑制住,逃 不了。先生,你没受伤罢?”胡青牛道:“你别先解我绑缚,快 带她来见我,快快,迟了就怕来不及。”张无忌道:“为甚么?” 胡青牛道:“快带她来,不,你先取三颗‘牛黄血竭丹’给她 服下,在第三个抽屉中,快快。”他不住口的催促,神色极是 惶急。 张无忌知道这“牛黄血竭丹”是解dú灵yào,胡青牛配制 时和入不少珍奇yào物,只须一颗,已足以化解剧dú,这时却 叫他去给那女子服上三颗,难道她是中了分量极重之dú? 但见胡青牛神色大异,焦急之极,当下不敢多问,取了 牛黄血竭丹,奔进纪晓芙的茅棚,对那女子道:“快服下了!” 那女子骂道:“滚开,谁要你这小贼好心。”原来她一闻到牛 黄血竭丹的气息,已知是解dú的yào物。张无忌道:“是胡先生 给你服的!”那女子道:“走开,走开!”只是她被纪晓芙击伤 之后,说话声音甚是微弱。 张无忌不明胡青牛的用意,猜想这女贼在绑缚胡青牛之 时,中了他的喂dú暗器,但胡青牛要留下活口,询问敌情,当 下硬生生将三颗丹yào喂入她口中,对纪晓芙道:“咱们去将她 jiāo给胡先生,听他发落。”纪晓芙点那女子的穴道,和张无忌 两人分携那女子一臂,将她架入胡青牛的卧室。 胡青牛兀自躺在地下,一见那女子进来,忙问:“服下yào 了么?”张无忌道:“服了。”胡青牛道:“很好,很好!”颇为 喜慰。张无忌于是割断绑着他的绳索。 胡青牛手足一得自由,立即过去翻开那女子的眼皮,察 看眼睑内的血色,又搭了搭她的脉搏,惊道:“你……你怎地 又受了外伤?谁打伤你的?”语气中又是惊惶,又是怜惜。那 女子扁了扁嘴,哼了一声,道:“问你的好徒弟啊。” 胡青牛转过身来,问张无忌道:“是你打伤她的么?”张 无忌道:“她正要……”第四个字还没出口,胡青牛拍拍两下, 重重的打他两个耳光。 这两掌沉重之极,来得又是大出意料之外,张无忌丝毫 没有防备,竟没闪避,只给他打得眼前金星乱舞,几yù昏晕。 纪晓芙长剑挺出,喝道:“你干甚么?” 胡青牛对眼前这青光闪闪的利器全不理会,问那女子道: “你胸口觉得怎样?有没肚痛?”神态殷勤之极,与他平时 “见死不救”的情状大异其趣。那女子却冷冷爱理不理。胡青 牛给那女子解开穴道,按摩手足,取过几味yào物,细心的喂 在她口中,然后抱着她放在床上,轻轻替她盖上棉被。这般 温柔熨帖,那里是对付敌人的模样?张无忌抚着高高肿起的 双颊,越看越是胡涂。 胡青牛脸上爱怜横溢,向那女子凝视半晌,轻声道:“这 番你dú上加伤,若是我能给你治好,咱俩永不再比试了罢?” 那女子笑道:“这点轻伤算不了甚么。可是我服的是甚么dúyào, 你怎能知道?你要是当真治得好我,我便服你。就只怕医仙 的本事,未必及得上dú仙罢?”说着微微一笑,脸上神色甚是 娇媚。 张无忌虽于男女之情不大明白,但也瞧得出两人相互间 实是恩爱缠绵。 胡青牛道:“十年之前,我便说医仙万万及不上dú仙,你 偏不肯信。唉,甚么都好比试,怎能作践自己身子。这一次 我却真心盼望医仙胜过dú仙了。否则的话,我也不能一个儿 独活。”那女子轻轻笑道:“我若是去dú了别人,你仍会让我, 假装不及我的本事。嘻嘻,我dú了自己,你非得出尽法宝不 可了罢。” 胡青牛给她掠了掠头发,叹道:“我可实在担心得紧。快 别多说话,闭上眼睛养神。你若是暗自运气糟蹋自己,那可 不是公平比试了。”那女子微笑道:“胜败之分,自当光明磊 落。我才不会这样下作。”说着便闭了双眼,嘴角边仍带甜笑。 两人这番对话,只把纪晓芙和张无忌听得呆了。胡青牛 转过身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兄弟,是我一时情 急,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张无忌愤愤的道:“我可半点也 不明白,不知你到底在干甚么。”胡青牛提起手掌,啪啪两响, 用力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道:“小兄弟,你于我有救命大恩, 只因我关怀拙荆的身子,适才冒犯于你。” 张无忌奇道:“她……她是你的夫人?”胡青牛点头道: “正是拙荆。你若气不过,请你再打我两记耳光,否则我给你 磕头谢罪。你救了我xìng命,也没甚么。拙荆的xìng命却也是你 救的。”他平素端严庄重,张无忌对他颇为敬畏,这时见他居 然自打耳光,可见确是诚心致歉,又听得这女子竟是她的妻 子,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说道:“磕头谢罪是不敢当,先 生打我两下,也没甚么。只是我实在不明所以。” 胡青牛请纪晓芙和张无忌坐下,说道:“今日之事,既已 如此,也不便相瞒。拙荆姓王,闺名叫做难姑,和我是同门 师兄妹。当我二人在师门习艺之时,除了修习武功,我专攻 医道,她学的却是dú术。她说一人所以学武,乃是为了杀人, dú术也用于杀人,武术和dú术相辅相成。只要精通dú术,武 功便强了一倍也还不止。但医道却用来治病救人,和武术背 道而驰。我衷心佩服拙荆之言,她见识比我高明十倍,只是 我素心所好,实是勉强不来。都是因我顽固横蛮,不肯听从 她良言劝导,有负她爱护我的一片苦心美意。 “我二人所学虽然不同,情感却好,师父给我二人作主, 结成夫fù,后来渐渐的在江湖上各自闯出了名头。有人叫我 ‘医仙’,便叫拙荆为‘dú仙’。她使dú之术,神妙无方,不但 举世无匹,而且青出于蓝,已远胜于我师父,使dú下dú而称 到一个‘仙’字,可见她本领之超凡绝俗。也是我做事太欠 思量,有几次她向人下了慢xìngdúyào,中dú的人向我求医,我 胡里胡涂的便将他治好了。当时我还自鸣得意,却不知这种 举动对我爱妻实是不忠不义,委实负心薄幸,就说是‘狼心 狗肺’,也不为过。‘dú仙’手下所伤之人,‘医仙’居然将他 治好,不但有违我爱妻的本意,而且岂不是自以为‘医仙’强 过‘dú仙’么?” 纪晓芙和张无忌听得暗暗摇头,心中都大不以为然。 只听胡青牛又道:“她向来待我温柔和顺,情深义重,普 天下女子之中,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可是我这种对不起爱 妻的逞强好胜之举,却接二连三的做了出来。内人便是泥人, 也该有个土xìng儿啊。最后我知道自己太过不对,便立下重誓, 凡是她下了dú之人,我决计不再逞技医治。日积月累,我那 ‘见死不救’的外号便传了开来。 “拙荆见我知过能改,尚有救yào,也就原宥了我。可是我 改过自新没几年,便遇上了一件十分古怪的中dú病案。我一 见之下,料想除了拙荆之外,无人能下此dú,决意袖手不理。 可是那人的病情实在奇特,我忍耐了几天,终于失了自制力, 将他治好了。 “拙荆却也不跟我吵闹,只说:‘好!蝶谷医仙胡青牛果 然医道神通,可是我dú仙王难姑偏生不服,咱们来好好比试 一下,瞧是医仙的医技高明呢,还是dú仙的dú术厉害?’我虽 竭诚道歉,但她这口气怎能下得了?原来她这次下dú,倒也 不是跟那人有仇,只是新近钻研出来一项奇妙法门,该当无 yào可治,便在那人身上一试,岂知我一时侥幸,误打误撞的 竟给治好了。我对爱妻全无半分体贴之心,那还算是人吗? “此后数年之中,她潜心钻研dú术,在旁人身上下了dú, 让我来治。两人不断比划较量。一来她dú术神妙,我的医术 有时而穷;二来我也不愿再使她生气,因此医了几下医不好, 便此罢手。可是拙荆反而更加恼了,说我瞧她不起,故意相 让,不和她出全力比试,一怒之下,便此离开蝴蝶谷,说甚 么也不肯回来。 “此后我虽不再轻举妄动,但治病是我天xìng所好,这瘾头 是说甚么也戒不掉的,遇上奇病怪dú,也只有出手。那想到 所治愈的人中,有些竟仍是拙荆所伤,只是她手段十分巧妙, 不露出是她手笔,我查察不出,胡里胡涂的便将来人治好了。 这么一来,自不免大伤夫妻之情。唉,我胡青牛该当改为 ‘胡蠢牛’才对。像难姑这般的女子,肯委身下嫁,不知是我 几生修下来的福份,我却不会服侍她、爱惜她,常常惹她生 气,终于逼得她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受那风霜之苦。何况 江湖上人心险诈,yīndú之辈,在所多有,她孤身一个弱女子, 怎叫我放心得下?” 他说到这里,自怨自艾之情见于颜色。 纪晓芙向卧在榻上的王难姑望了一眼,心想:“这位胡夫 人号称‘dú仙’,天下还有谁更dú得过她的?她不去害人,已 是上上大吉,大家都要谢天谢地了,又有谁敢来害她?这胡 先生畏妻如虎,也当真令人好笑。” 胡青牛道:“于是我立下重誓,凡非我明教中人,一概不 治,以免无意中坏了难姑的精心杰构。要知我夫fù都是明教 中人,本教的兄弟姊妹,难姑是无论如何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纪晓芙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均想:“他非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教中人不治, 原来是为此。” 胡青牛又道:“七年之前,有一对老夫fù身中剧dú,到蝴 蝶谷求医,那是东海灵蛇岛主人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他夫 fù俩来到蝴蝶谷,礼数甚是周到,但金花婆婆有意无意间露 了一手武功,我一见之下,不由得心惊胆战。我虽不敢直率 拒医,但你们想,我既已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岂能再犯?当 下替两人搭脉,说道:‘凭两位的脉理,老岛主与老夫人年岁 虽高,脉象却与壮年人一般无异,当是内力卓超之功。老年 人而如此壮年脉象,晚生实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金花婆婆道: ‘先生高明之极。’我道:‘两位中dú的情形不同。老岛主无yào 可治,但尚有数年之命;老夫人却中dú不深,可凭本身内力 自疗。’ “我问起下dú之人,知是蒙古人手下一个西域哑巴头陀所 为,和拙荆原无干系,但我既说过除了明教本教的子弟之外, 外人一概不治,自也不能为他们二人破例。金花婆婆许下我 极重的报酬,只求我相救老岛主一命。但我顾念夫妻之情,还 是袖手不顾。这对老夫fù居然并不向我用强,便即黯然而去。 金花婆婆临去时只说了一句:“嘿嘿,明教,明教,原来还是 为了明教!’我知道为了不肯替人疗dú治伤,已结下了不少梁 子,惹下了无数对头。但我夫妻情深,终不能为了不相干的 外人而损我伉俪之情,你们说是不是啊?” 纪晓芙和张无忌默然不语,心中颇不以他这种“见死不 救”的主张为然。 胡青牛又道:“最近拙荆在外得到讯息,银叶先生dú发身 亡,金花婆婆就要来寻我的晦气。这事非同小可,拙荆夫妻 情重,赶回家来和我共御强敌。她见家中多了一个外人,便 先用yào将无忌迷倒了一晚。”张无忌恍然大悟:“那一晚我直 睡到次日下午方醒,原来是中了胡夫人的迷yào,自己却还道 生病。这位dú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是厉害无比。” 胡青牛续道:“我见拙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得紧。她要 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两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御 金花婆婆的法子。这位前辈异人本事太高,要逃是万万逃不 了的。没过几天,薛公远、简捷以及纪姑娘你们一十五人陆 续来了。 “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情形,便知金花婆波是有意试我,瞧 我是否真的信守诺言,除了明教子弟之外,果然决不替外人 治疗伤病。一十五人身上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我姓胡的 嗜医如命,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也是忍不住要试试自己 的手段,又何况共有一十五种?但我也明白金花婆婆的心意, 只要我治好了一人,她加在我身上的残酷报复,就会厉害百 倍,因此我虽然心痒难搔,还是袖手不顾。直到无忌来问我 医疗之法,我才说了出来。但我特加说明,无忌是武当派弟 子,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 “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点,施治竟是颇见灵效,心中又 不快起来,每晚便悄悄在各人的饮食yào物之中,加上dúyào,那 自是和我继续比赛之意。再者,她也是一番爱护我的好意,免 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金花婆婆势必要怪在我头 上。这一十五人个个都是武林好手,她到各人身旁下dú,众 人如何不会惊觉?原来她先将各人迷倒,然后从容自若,分 别施用奇妙的dú术。这等高明的手段,非但空前,只怕也是 绝后了。” 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张无忌走 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要用力推她肩头,方得使她醒觉。 胡青牛续道:“这几日来,纪姑娘的病势痊愈得甚快,显 见难姑所下之dú不生效用。她一加查察,才知是无忌发觉了 她的秘密,于是要对无忌也下dú手。唉,常言道江山易改,本 xìng难移,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我本来决意 袖手不理了,但昨晚无忌来劝我出游,以避大祸,我心肠一 软,还是开了一张yào方,说了甚么当归、生地、远志、防风、 独活几味yào,只因其时难姑便在我身旁,我是不便明言的。 “可是难姑聪明绝顶,又懂yàoxìng,耳听得那张yào方开得不 合常理,稍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我绑缚起来,自 己取出几味剧dú的yào物服了,说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 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你总是瞧不起我的dú 术,不论我下甚么dú,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 dú,你再救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只吓得魂飞天外, 连声服输,不断哀求,她却在我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教我 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着连连摇头。 纪晓芙和张无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 对夫fù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有。胡青牛对妻子由爱生畏,那 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甚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不惜以 身试dú。 胡青牛又道:“你们想,我有甚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 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她势必一生郁郁 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 婆早日驾临,将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何况近 几年来她下dú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服下了甚么 dúyào,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张无忌道:“先生,你医术通神,难道师母服了甚么dú也 诊视不出。” 胡青牛道:“你师母近年来使dú的本事出神入化,这一次 我是无论如何治她不好的了。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三虫三草 的剧dú,但六种dú物如何配合,我说甚么也瞧不出来。”一面 说,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写了一张yào方,随即挥手道: “你们出去罢,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生。” 纪晓芙和张无忌齐声道:“还请保重,多劝劝师母。”胡 青牛道:“劝她甚么?一切都是我该死!”说到这里,声音已 大是哽咽。纪晓芙和张无忌当即退了出去。 胡青牛反手一指,先点了妻子背心和腰间穴道,说道: “师妹,你丈夫无能,实在治不好你的三虫三草剧dú,只有相 随于yīn曹地府,和你在黄泉做夫妻了。”说着伸手到难姑怀中, 取出几包yào来,果然不出所料,是三种dú虫和三种dú草焙干 碾末而成。 王难姑身子不能动弹,嘴里却还能言语,叫道:“师哥, 你不可服dú。”胡青牛不加理会,将这包五色斑斓的dú粉倒入 口中,和津液咽入肚里。 王难姑大惊失色,叫道:“你怎么服这么多?这许多dú粉, 三个人也dú死了。” 胡青牛淡淡一笑,坐在王难姑床头的椅上,片刻之间,只 觉肚中犹似千百把刀子在一齐乱扎。他知道这是断肠草最先 发作,再过片刻,其余五种dú物的dúxìng便陆续发作了。 王难姑叫道:“师哥,我这六种dú物是有解法的。”胡青 牛痛得全身发颤,牙关上下击打,摇头道:“我……我不信…… 我……我就要死了。”王难姑叫道:“快服牛黄血竭丹和玉龙 苏合散,再用针灸散dú。”胡青牛道:“那又有甚么用?”王难 姑急道:“我服的dúyào分量轻,你服的太多了,快快救治,否 则来不及了。” 胡青牛道:“我全心全意的爱你怜你,你却总是跟我争强 斗胜,我觉得活在人世殊无意味,宁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哎哟……哎哟……”这几声呻吟,倒非假装,其时蝮蛇 和蜘蛛之dú已分攻心肺,胡青牛神智渐渐昏迷,终于人事不 知。 王难姑大声哭叫:“师哥,师哥,都是我不好,你决不能 死……我再也不跟你比试了。”他夫妻二人数十年来尽管不断 斗气,相互间却情深爱重。王难姑自己不怕寻死,待得丈夫 服dú自尽,却大大的惊惶伤痛起来,苦于她穴道被点,无法 出手施救。 张无忌听得王难姑哭叫,抢到房中,问道:“师母,怎生 相救师父?” 王难姑见他进来,正是见到了救星,忙道:“快给他服牛 黄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用金针刺他‘涌泉穴’、‘鸠尾穴’ ……”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进来几声咳嗽,静夜之中,听来 清晰异常。纪晓芙抢进房中,脸如白纸,说道:“金花婆婆…… 金花……”下面“婆婆”两字尚未说出,门窗无风自开,一 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婆携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已站在室中,正 是金花婆婆到了。 金花婆婆眼见胡青牛双手抱住肚腹,满脸黑气,呼吸微 弱,转眼便即毙命,不由得一怔,问道:“他干甚么?” 旁人还未答话,胡青牛双足一挺,已晕死过去。王难姑 大哭,叫道:“你何为这般作贱自己,服dú而死?” 金花婆婆这次从灵蛇岛重赴中原,除了寻那害死她丈夫 的对头报仇之外,便是要找胡青牛的晦气,哪知她现身之时, 正好胡青牛服下剧dú。她也是个使dú的大行家,一看胡青牛 和王难姑的脸色,知他们中dú已深,无yào可救。她只道胡青 牛怕了自己,以致服dú自尽,这场大仇自是已算报了,叹了 一口气,说道:“作孽,作孽!”携了那个姑娘,出房而去。 只听她刚出茅舍,咳嗽声已在十余丈外,身法之快,委 实不可思议。 张无忌一摸胡青牛心口,心脏尚在微微跳动,忙取牛黄 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给他服下,又以金针刺他涌泉、鸠尾等 穴,散出dú气,然后依法给王难姑施治。 忙了大半个时辰,胡青牛才悠悠醒转。王难姑喜极而泣, 连叫:“小兄弟,全靠你救了我二人的xìng命。”跟着又开出yào 方,命僮儿煎yào,以除二人体内剧dú。 王难姑的解dú方法并不甚精,依她之法,其实不能去净 dúxìng。张无忌依照胡青牛先前以手指在桌上所书yào方,换过 了yào材,王难姑却也不知。 张无忌道:“那金花婆婆只道胡先生已服dú而死,倒是去 了一件心腹大患。”他见金花婆婆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形同 鬼魅,这时想起来犹是不寒而栗。 王难姑道:“听人言道:这金花婆婆行事极为谨慎,今日 她虽去了,日后必定再来查察。我夫妻须得立即避走。小兄 弟,请你起两个坟墓,碑上书明我夫妻俩的姓名。”张无忌答 应了。胡青牛、王难姑服了解dú汤yào之后,稍加收拾。两名 yào僮每人给了十两银子,叫他们各自回家。夫fù俩坐在一辆 骡车之中,乘黑离去。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一老一少两年多来日日相见,一 旦分手,都感依依不舍。胡青牛取出一部手写医书,说道: “无忌,我毕生所学,都写在这部医书之中,以往我一直自秘, 没给你看,现下送了给你。你身中玄冥神掌,yīndú难除,我 极是过意不去,只盼你参研我这部医书,能想出驱dú的法子。 那么咱们日后尚有相见之时。”张无忌谢过了收下。王难姑道: “你救我夫妻xìng命,又令我二人和好。我原该也将一生功夫传 你。但我生平钻研的是下dú伤人之法,你学了也无用处。只 望你早日痊可,将来我再图补报了。” 张无忌直到骡车驶得影踪不见,这才回到茅舍。次日清 晨便在屋旁堆了两个坟墓,出谷去叫了石匠来树立两块墓碑, 一块上写“蝶谷医仙胡先生青牛之墓”,另一块上写“胡夫人 王氏之墓”。简捷等人见胡青牛夫妻同时毙命,才知他病重之 说果非骗人,尽皆嗟叹。 王难姑既去,不再暗中下dú,各人的伤病在张无忌诊治 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不到十日,各人陆续道谢辞去。纪晓 芙母女反正无处可去,便留着多陪他几天。 张无忌在这几日中,全神贯注阅读胡青牛所著这部医书, 果见内容博大渊深,精微奥妙,不愧为“医仙”杰构。他只 读了八九天,医术已是大进,但如何驱除自己休内yīndú,却 不得丝毫端倪。他反来复去的细读数遍,终于绝了指望,又 想:“胡先生若知医我之术,如何会不医?他既不知,医书中 又如何会有载录?”言念及此,不由得万念俱灰。 他掩了书卷,走到屋外,瞧着两个假墓,心想:“不出一 年,我便真的要长眠于地下了。我的墓碑上却写甚么字?” 正想得出神,忽听得身后咳嗽了几下,张无忌吃了一惊, 转地头来,只见金花婆婆扶着那相貌美丽的小姑娘,颤巍巍 的站在数丈之外。 金花婆婆问道:“小子,你是胡青牛的甚么人?为甚么在 这里叹气?”张无忌道:“我身中玄冥神掌的yīndú……”金花 婆婆走近身来,抓住他的手腕,搭了搭他脉搏,奇道:“玄冥 神掌?世上果真有这门功夫?是谁打你的?”张无忌道:“那 人扮作一个蒙古兵的军官,却不知究竟是谁。我来向胡先生 求医,他说我不是明教中人,不肯医治。现下他已服dú而死, 我的病更是好不了啦,是以想起来伤心。” 金花婆婆见他英俊文秀,讨人喜欢,却受了这不治之伤, 连说:“可惜,可惜!” 张无忌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生死修短,岂能强求? 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 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这三句话出自《庄子》。张三丰信奉道教,他的七名弟子 虽然不是道士,但道家奉为宝典的一部《庄子南华经》却均 读得滚瓜烂熟。张无忌在冰火岛上长到五岁时,张翠山教他 识字读书,因无书籍,只得划地成字,将《庄子》教了他背 熟。这四句话意思是说:“一个人寿命长短,是勉强不来的。 我哪里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知道,人之怕死,并 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 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庄子的原意在阐明,生未必乐, 死未必苦,生死其实没甚么分别,一个人活着,不过是“做 大梦”,死了,那是“醒大觉”,说不定死了之后,会觉得从 前活着的时候多蠢,为甚么不早点死了?正如做了一个悲伤 恐怖的恶梦之后,一觉醒来,懊恼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 张无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他 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jiāo的边界,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 些话的含义。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但既然活在世上的 日子已屈指可数,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会懊恼活着 时竭力求生的可笑。 这时他听金花婆婆连声“可惜”,便淡淡一笑,随口将心 头正想到的那三句《庄子》说了出来。金花婆婆问道:“那是 甚么意思?”张无忌解释了一遍,金花婆婆登时呆了。 她从这几句话中想到了逝世的丈夫。他俩数十年夫妻,恩 爱无比,一旦yīn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日,假如一个人活着正 似流落异乡,死后却是回到故土,那么丈夫被仇人下dú、胡 青牛不肯医治,都未必是坏事了。“故土?故土?可是回到故 土,又当真好过异乡么?” 站在金花婆婆身旁的小姑娘却全然不懂张无忌这几句话 的意思,不懂为甚么婆婆一听,便犹似痴了一般。她一双美 目瞧瞧婆婆,又瞧瞧张无忌,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 终于,金花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幽冥之事,究属渺茫。 死虽未必可怕,但凡人莫不有死,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能够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罢!” 张无忌自见到纪晓芙等一十五人被金花婆婆伤得这般惨 酷,又见胡青牛夫fù这般畏惧于她,甚至连逃走也无勇气,想 象这金花婆婆定是个凶残绝lún的人物,但相见之下,却是大 谬不然。那日灯下匆匆一面,并未瞧得清楚,此时却见她明 明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婆婆,虽然脸上肌ròu僵硬麻木,尽是 鸡皮皱纹,全无喜怒之色,但眼神清澈明亮,直如少女一般 灵活,而其中温和亲切之意亦甚显然。 金花婆婆又问:“孩子,你爹爹尊姓大名?”张无忌道: “我爹爹姓张,名讳是上‘翠’下‘山’,是武当派弟子。”却 不提父亲已自刎身死之事。 金花婆婆大为惊讶,道:“你是武当张五侠的令郎,如此 说来,那恶人所以用玄冥神掌伤你,为的是要迫问金毛狮王 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张无忌道:“不错,他以诸般dú刑加 于我身,我却是宁死不说。”金花婆婆道:“你是确实知道的?” 张无忌道:“嗯,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决计不会吐露。” 金花婆婆左手一掠,已将他双手握在掌里。只听得骨节 格格作响,张无忌双手痛得几yù晕去,又觉一股透骨冰凉的 寒气,从双手传到胸口,这寒气和玄冥神掌又有不同,但一 样的难熬难当。金花婆婆柔声道:“乖孩子,好孩儿,你将谢 逊的所在说出来,婆婆会医好你的寒dú,再传你一身天下无 敌的功夫。” 张无忌只痛得涕泪jiāo流,昂然道:“我父母宁可xìng命不要, 也不肯泄露朋友的行藏。金花婆婆,你瞧我是出卖父母之人 么?”金花婆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爹爹呢?他在不在 这里?”潜运内劲,箍在他手上犹似铁圈般的手指又收紧几分。 张无忌大声道:“你为甚么不在我耳朵中灌水银?为甚么不喂 我吞钢针、吞水蛭?四年之前,我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便 不怕那恶人的诸般恶刑,今日长大了,难道反而越来越不长 进了?” 金花婆婆哈哈大笑,说道:“你自以为是个大人,不是小 孩了,哈哈,哈哈……”她笑了几声,放开了张无忌的手,只 见他手腕以至手指尖,已全成紫黑之色。 那小姑娘向他使个眼色,说道:“快谢婆婆饶命之恩。”张 无忌哼了一声,道:“她杀了我,说不定我反而快乐些,有甚 么好谢的?”那小姑娘眉头一皱,嗔道:“你这人不听话,我 不理你啦。”说着转过了身子,却又偷偷用眼角觑他动静。 金花婆婆微笑道:“阿离,你独个儿在岛上,没小伴儿, 寂寞得紧。咱们把这娃娃抓了去,叫他服侍你,好不好?就 只他这般驴子脾气,太过倔强,不大听话。”那小姑娘长眉一 轩,拍手笑道:“好极啦,咱们便抓了他去。他不听话,婆婆 不会想法儿整治他么?” 张无忌听她二人一问一答,心下大急,金花婆婆当场将 他杀死,也就算了,倘若将自己抓到甚么岛上,死不死、活 不活的受她二人折磨,可比甚么都难受了。 金花婆婆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咱们先要去找一个 人,办一件事,然后一起回灵蛇岛去。”张无忌怒道:“你们 不是好人,我才不跟你们去呢。”金花婆婆微笑道:“我们灵 蛇岛上甚么东西全有,吃的玩的,你见都没见过。乖孩子,跟 婆婆来罢。” 张无忌突然转身,拔足便奔,那知只跨出一步,金花婆 婆已挡在他面前。张无忌身子一侧,斜刺里向左方窜去,仍 只跨出一步,金花婆婆又挡在他面前,柔声道:“孩子,你逃 不了的,乖乖的跟我走罢。”张无忌咬紧牙齿,向她一掌猛击 过去,金花婆婆微一侧身,向他掌上吹了口气。张无忌的手 掌本已被她捏得瘀黑肿胀,这一口气吹上来,犹似用利刃再 在创口上划了一刀,只痛得他直跳起来。 忽听得一个女孩的声音叫道:“无忌哥哥,你在玩甚么啊? 我也来。”正是杨不悔走近身来,跟着纪晓芙也从树丛后走了 出来。她母女俩刚从田野间漫步而归,陡然间见到金花婆婆, 纪晓芙脸色立变惨白,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道:“婆婆,你不 可难为小孩儿家?” 金花婆婆向纪晓芙瞪视了一眼,冷笑道:“你还没死啊? 我老太婆的事,也用得着你来多嘴多舌?走过来让我瞧瞧,怎 么到今天还不死?” 纪晓芙出身武学世家,名门高弟,原是颇具胆气,但这 时顾念到女儿,已不敢轻易涉险,携着女儿的手,反而倒退 了一步,低声道:“无忌,你过来。” 张无忌拔足yù行。那小姑娘阿离一翻手掌,抓住了他小 臂上的“三阳络”,说道:“给我站着。你叫无忌,姓张,你 是张无忌,是不是?”这三阳络一被扣住,张无忌登时半身麻 软,动弹不得,心中又惊又怒,大叫:“快放开我!”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晓芙,怎地如此不争 气?走过去便走过去!”纪晓芙又惊又喜,回身叫道:“师父!” 但背后并无人影,凝神一瞧,才见远处有个身穿灰布袍的尼 姑缓缓走来,正是峨嵋派掌门,师父灭绝师太。她身后还随 着两名弟子,一是师姊丁敏君,一是师妹贝锦仪。 金花婆婆见她相隔如此之远,颜面都还瞧不清楚,但说 话声传到各人耳中便如是近在咫尺一般,足见内力之深厚。灭 绝师太盛名远播,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她极少下山,见过 她一面的人可着实不多。走近身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四五岁 年纪,容貌算得甚美,但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变得 极是诡异,几乎有点儿戏台上的吊死鬼味道。 纪晓芙迎上去跪下磕头,低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好。” 灭绝师太道:“还没给你气死,总算还好。”纪晓芙跪着不敢 起来。但听得站在师父身后的丁敏君低声冷笑,知她在师父 跟前已说了自己不少坏话,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灭绝师太 冷冷的道:“这位婆婆叫你过去给她瞧瞧,为甚么到今天还不 死。你就过去给她瞧瞧啊。” 纪晓芙道:“是。”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金花婆婆跟前,朗 声道:“金花婆婆,我师父来啦。你的强凶霸道,都给我收了 起来罢。” 金花婆婆咳嗽两声,向灭绝师太瞪视两眼,点了点头,说 道:“嗯,你是峨嵋派的掌门,我打了你的弟子,你待怎样?”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打得很好啊。你爱打,便再打,打 死了也不关我事。” 纪晓芙心如刀割,叫道:“师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 知师父向来最是护短,弟子们得罪了人,明明理亏,她也要 强辞夺理的维护到底,这时却说出这几句话来,那显是不当 她弟子看待了。 金花婆婆道:“我跟峨嵋派无冤无仇,打过一次,也就够 啦。阿离,咱们走罢!”说着慢慢转过身去。 丁敏君不知金花婆婆是何来历,见她老态龙钟,病骨支 离,居然对师父如此无礼,心下大怒,纵身疾上,拦在她的 身前,喝道:“你也不向我师父赔罪,便这么想走么?”说着 右手拔剑,离鞘一半,作威吓之状。 金花婆婆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剑鞘外轻轻一捏,随 即放开,笑道:“破铜烂铁,也拿来吓人么?”丁敏君怒火更 炽,便要拔剑出鞘。那知一拔之下,这剑竟是拔不出来。阿 离笑道:“破铜烂铁,生了锈啦。” 丁敏君再一使劲,仍是拔不出来。才知金花婆婆适才在 剑鞘外这么似乎漫不在意的一捏,已潜运内力,将剑鞘捏得 向内凹入,将剑锋牢牢咬住。丁敏君要拔是拔不出,就此作 罢却又心有不甘,胀红了脸,神情极是狼狈。 灭绝师太缓步上前,三根指头挟住剑柄,轻轻一抖,剑 鞘登时裂为两片,剑锋脱鞘而出,说道:“这把剑算不得是甚 么利器宝刃,却也还不是破铜烂铁。金花婆婆,你不在灵蛇 岛上纳福,却到中原来生甚么事?” 金花婆婆见到她三根手指抖剑裂鞘的手法,心中一凛,暗 道:“这贼尼名声极大,果然是有点真实功夫。”笑眯眯的道: “我老公死了,独个儿在岛上闷得无聊,因此出来到处走走, 瞧瞧有没合意的和尚道士,找一个回去作伴。”她特意说“和 尚道士”,自是讥刺对方身为尼姑,却也四处乱走。 灭绝师太一双下垂的眉毛更加垂得低了,长剑斜起,低 沉嗓门道:“亮兵刃罢!” 丁敏君、纪晓芙等从师以来,从未见过师父和人动手,尤 其纪晓芙知道金花婆婆的武功怪异莫测,更是关切。 张无忌的手臂仍被阿离抓着,上身越来越麻,叫道:“快 放开我!你拉着我干么?”阿离见纪晓芙在旁有chā手干预之势, 若不放开,她必上前动手,那时还是非放了他不可,于是用 力一摔,放松了他手臂,冷冷的道:“瞧你逃得掉么?” 金花婆婆淡淡一笑,说道:“当年峨嵋派郭襄郭女侠剑法 名动天下,自然是极高的,但不知传到徒子孙手中,还剩下 几成?” 灭绝师太森然道:“就算只剩下一成,也足以扫dàng邪魔外 道。” 金花婆婆双眼凝视对方手中长剑的剑尖,一瞬也不瞬,突 然之间,举起手中拐杖,往剑身上疾点。灭绝师太长剑抖动, 往她肩头刺去。金花婆婆咳嗽声中,举杖横扫。灭绝师太身 随剑走,如电光般游到了对手身后,脚步未定,剑招先到。金 花婆婆却不回身,倒转拐仗,反手往她剑刃上砸去。 两人三四招一过,心下均已暗赞对方了得。猛听得当的 一声响,灭绝师太手中的长剑已断为两截,原来剑杖相jiāo,长 剑被拐仗震断。 旁观各人除了阿离外,都吃了一惊。看金花婆婆手中的 拐杖灰黄黝黑,毫不起眼,似乎非金非铁,居然能砸断利剑, 那自是凭借她深厚充沛的内力了。但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适 才兵刃相jiāo,却知长剑所以断绝,乃是靠着那拐杖的兵刃之 利,并非自己功力上胜了。她这拐杖乃灵蛇岛旁海底的特产, 叫作“珊瑚金”,是数种特异金属混和了珊瑚,在深海中历千 万年而化成,削铁如切豆腐,打石如敲棉花,不论多么锋利 的兵刃,遇之立折。 金花婆婆当下也不进迫,只是拄杖于地,抚胸咳嗽。纪 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名峨嵋弟子生怕师父已受了伤,一 齐抢到灭绝师太身旁照应。 阿离手掌一翻,又已抓住了张无忌的手腕,笑道:“我说 你逃不了,是不是?”这一下仍是出其不意,张无忌仍是没能 让开,脉门被扣,又是半身酸软。他两次着了这小姑娘的道 儿,又羞又怒,又气又急,飞右足向她腰间踢去。阿离手指 加劲,张无忌的右足只踢出半尺,便抬不起来了。他怒叫: “你放不放手?”阿离笑道:“我不放,你有甚么法子?” 张无忌猛地一低头,张口便往她手背上用力咬去。阿离 只觉手上一阵剧痛,大叫一声:“啊唷!”松开右手,左手五 根指爪却向张无忌脸上抓到。张无忌忙向后跃,但已然不及, 被她中指的指甲刺入ròu里,在右脸划了一道血痕。阿离右手 的手背上更是血ròu模糊,被张无忌这一口咬得着实厉害,痛 得险些便要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在一旁打斗,金花婆婆却目不旁视,一眼也没 瞧他们。 灭绝师太抛去半截断剑,说道:“这是我徒儿的兵刃,原 不足以当高人的一击。”说着解开背囊,取出一柄四尺来长的 古剑来。 金花婆婆一瞥眼间,但见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青气,剑 未出鞘,已可想见其不凡,只见剑鞘上金丝镶着的两个字: “倚天”,她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倚天剑!” 灭绝师太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倚天剑!” 金花婆婆心头立时闪过武林中相传的那六句话:“武林至 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喃喃道:“原来倚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剑落在峨嵋派手中。” 灭绝师太喝道:“接招!”提着剑柄,竟不除下剑鞘,连 剑带鞘,便向金花婆婆胸口点来。金花婆婆拐杖一封。灭绝 师太手腕微颤,剑鞘已碰上拐杖。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 犹如撕裂厚纸,金花婆婆那根海外神物、兵中至宝“珊瑚 金”拐杖,已自断为两截。 金花婆婆心头大震,暗想:“倚天剑刃未出匣,已然如此 厉害,当真名不虚传。”向着宝剑凝视半晌,说道:“灭绝师 太,请你给我瞧一瞧剑锋的模样。” 灭绝师太摇头不允,冷冷的道:“此剑出匣后不饮人血, 不便还鞘。” 两人凛然相视,良久不语。 金花婆婆此时已知这尼姑的功力实不在自己之下,至于 招数之妙,则一时还没能瞧得出来。但她既是峨嵋掌门,自 必非同泛泛,加之手中持了这柄“天下第一宝剑”,自己决计 讨不了好去,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来,拉住阿离,飘然 而去。 阿离回头叫道:“张无忌,张无忌!”叫声渐远渐轻,终 于隐没。 丁敏君、纪晓芙、贝锦仪三人见师父得胜,强敌避走,都 是大为欣喜。丁敏君道:“师父,这老太婆可不是有眼不识泰 山么?居然敢跟你老人家动手,那才是自讨苦吃。” 灭绝师太正色道:“以后你们在江湖上行走,只要听到她 的咳嗽声,赶快远而避之。”她刚才挥剑一击,虽然削断了对 方拐杖,但出剑时还附着她修练三十年的“峨嵋九阳功”,这 股神功撞到金花婆婆身上,却似落入汪洋大海一般,竟然无 影无踪,只带动一下她的衣衫,却没使她倒退一步。这时思 之,犹是心下凛然;又觉她内力修为固深,而膂力健旺,宛 若壮年,绝不似一个龙钟支离的年老婆婆,何以得能如此,实 是难以索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出神半晌,说道:“晓芙,你来!”眼 角也没向她瞟一眼,径自走入茅舍。纪晓芙等三人跟了进去。 杨不悔叫道:“妈妈!”也要跟进去。 纪晓芙知道师父这次亲自下山,乃是前来清理门户,自 己素日虽蒙她宠爱,但师父生xìng严峻,实不知要如何处分自 己,对女儿道:“你在外边玩儿,别进来。” 张无忌心想:“那姓丁的女子很坏,定要在她师父跟前说 纪姑姑的鬼话。那晚的事情我瞧得明明白白,全是这‘dú手 无盐’不好,倘若她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我便挺身而出,给 纪姑姑辩明。”于是悄悄绕到茅舍之后,缩身窗下,屏息偷听。 但听屋中寂静无声,谁也没说话。过了半晌,灭绝师太 道:“晓芙,你自己的事,自己说罢。”纪晓芙哽咽道:“师父, 我……我……”灭绝师太道:“敏君,你来问她。” 丁敏君道:“是。纪师妹,咱们门中,第三戒是甚么?”纪 晓芙道:“戒yín邪放dàng。”丁敏君道:“是了,第六戒是甚么?” 纪晓芙道:“戒心向外人,倒反师门。”丁敏君道:“违戒者如 何处分?” 纪晓芙却不答她的话,向灭绝师太道:“师父,这其中弟 子实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并非就如丁师姊所说这般。”灭绝师 太道:“好,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仔细跟我说。” 纪晓芙知道今日面临重大关头,决不能稍有隐瞒,便道: “师父,那一年咱们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会的讯息后,师父 便命我们师兄妹十六人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弟子向西行到川西大树堡,在道上遇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 男子,约莫有四十来岁年纪。弟子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弟子投客店,他也投客店,弟子打尖,他也打尖。弟子初时 不去理他,后来实在瞧不过眼,便出言斥责。那人说话疯疯 颠颠,弟子忍耐不住,便出剑刺他。这人身上也没兵刃,武 功却是绝高,三招两式,便将我手中长剑夺了过去。 “我心中惊慌,连忙逃走。那人也不追来。第二天早晨, 我在店房中醒来,见我的长剑好端端地放在枕头边。我大吃 一惊,出得客店时,只见那人又跟上我了。我想跟他动武是 没用的了,只有向他好言求恳,说道大家非亲非故,素不相 识,何况男女有别,你老是跟着我有何用意。我又说,我的 武功虽不及你,但我们峨嵋派可不是好惹的。” 灭绝师太“嗯”了一声,似乎认为她说话得体。 纪晓芙续道:“那人笑了笑,说道:‘一个人的武功分了 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是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 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 灭绝师太xìng情孤僻,一生潜心武学,于世务殊为膈膜,听 纪晓芙转述那人之言,说“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 了下乘”,又说“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的几句话,不由 得颇为神往,说道:“那你便跟他去瞧瞧,且看他到底有甚么 古怪本事。” 纪晓芙脸上一红,道:“师父,他是个陌生男子,弟子怎 能跟随他去。” 灭绝师太登时醒悟,说道:“啊,不错!你叫他快滚得远 远的。” 纪晓芙道:“弟子千方百计,躲避于他,可是始终摆脱不 掉,终于为他所擒。唉,弟子不幸,遇上了这个前生的冤孽 ……”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 灭绝师太问道:“后来怎样?” 纪晓芙低声道:“弟子不能拒,失身于他。他监视我极严, 教弟子求死不得。如此过了数月,忽有敌人上门找他,弟子 便乘机逃了出来,不久发觉身已怀孕,不敢向师父说知,只 得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 灭绝师太道:“这全是实情了?”纪晓芙道:“弟子万死不 敢欺骗师父。” 灭绝师太沉吟片刻,道:“可怜的孩子。唉!这事原也不 是你的过错。” 丁敏君听师父言下之意,对纪师妹竟大是怜惜,不禁狠 狠向纪晓芙瞪了一眼。 灭绝师太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自己怎么打算啊?”纪 晓芙垂泪道:“弟子由家严作主,本已许配于武当殷六爷为室, 既是遭此变故,只求师父恩准弟子出家,削发为尼。”灭绝师 太摇头道:“那也不好。嗯,那个害了你的坏蛋男子叫甚么名 字?” 纪晓芙低头道:“他……他姓杨,单名一个逍字。” 灭绝师太突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 饭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躲在屋外偷听,固是吓得大吃 一惊,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人也是脸色大变。 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 自称甚么‘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 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中也有 些身分。” 灭绝师太满脸怒容,说道:“甚么明教?那是伤天害理, 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他躲在哪里?是在昆仑山的光明顶 么?我这就找他去。” 纪晓芙道:“他说,他们明教……”灭绝师太喝道:“魔 教!”纪晓芙道:“是。他说,他们魔教的总坛,本来是在光 明顶,但近年来他教中内部不和,他不便再住在光明顶,以 免给人说他想当教主,因此改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 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 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 灭绝师太道:“仇深似海!你大师伯孤鸿子,便是给这个 大魔头杨逍活活气死的。” 纪晓芙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大师伯 孤鸿子当年是名扬天下的高手,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 想问其中详情,却不敢出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恨恨不已,喃喃自语:“杨逍,杨逍 ……多年来我始终不知你的下落,今日总教你落在我手中 ……”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 尚,得罪丁师姊,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 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成之后,你回来峨嵋,我便 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 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更是妒恨jiāo迸,深 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 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 行。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 不敢存此妄想。” 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手腕,翩然出了 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 才停下。 张无忌远远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 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话,这才知她要说 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恐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而且连 丁敏君等两个徒儿也不许听到。 张无忌躲在茅屋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 了一会话,纪晓芙低头沉思,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是坚决, 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 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击在头上,她是决 计不能活命的了。他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凝视着纪晓芙。 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 起掌落,击中她的顶门。纪晓芙身子晃也不晃,一歪便跌倒 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 张无忌又是惊骇,又是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 动弹。 便在此时,杨不悔格格两声娇笑,扑在张无忌背上,笑 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原来她在田野间乱跑,瞧见张 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跟她捉迷藏玩耍,扑过来捉他。张无 忌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 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 色,登时吓了一跳。 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的孽 种刺死,别留下祸根。”丁敏君见师父用重手击毙纪晓芙,虽 然暗自欢喜,但也忍不住骇怕,听得师父吩咐,忙借了师妹 贝锦仪的长剑,提在手中,来寻杨不悔。 张无忌抱着杨不悔,缩身长草之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 口。 丁敏君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不见那小女孩的踪迹,待要 细细搜寻,灭绝师太已骂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儿 也找不到。” 贝锦仪平时和纪晓芙颇为jiāo好,眼见她惨死师父掌底,又 要搜杀她遗下的孤女,心中不忍,说道:“我见那孩子似乎逃 出谷外去了。”她知师父脾气急躁,若在谷外找寻不到,决不 耐烦回头再找。虽然这个小女孩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也未必 能活,但总胜于亲眼见她被丁敏君一剑刺死。灭绝师太道: “怎不早说?”狠狠白了她一眼,当先追出谷去。丁敏君和贝 锦仪随后跟去。 杨不悔尚不知母亲已遭大祸,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 露出询问的神色。张无忌伏地听声,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 跳起身来,拉着杨不悔的手,奔向高坡。杨不悔笑道:“无忌 哥哥,恶人去了么?咱们到山上玩,是不是?” 张无忌不答,拉着她直奔到纪晓芙跟前。杨不悔待到临 近,才见母亲倒在地下,大吃一惊,挣扎下地,大叫:“妈妈, 妈妈!”扑在母亲身上。 张无忌一探纪晓芙的呼吸,气息微弱已极,但见她头盖 骨已被灭绝师太这一掌震成了碎片,便是胡青牛到来,也必 已难救xìng命。纪晓芙微微睁眼,见到张无忌和女儿,口唇略 动,似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眼眶中两粒大大的眼泪 滚了下来。张无忌从怀中取出金针,在她“神庭”、“印堂”、 “承泣”等穴上用力刺了几针,使她暂且感觉不到脑门剧痛。 纪晓芙精神略振,低声道:“我求……求你……送她到她 爹爹那里……我不肯……不肯害她爹爹……”左手伸到自己 胸口,似乎要取甚么物事,突然头一偏,气绝而死。 杨不悔搂住母亲的尸身,只是大哭,不住口的叫:“妈妈, 妈妈,你很痛么?你很痛么?”纪晓芙的身子渐渐冰冷,她却 兀自问个不停。她不懂母亲为甚么一动也不动,为甚么不回 答她的话。 张无忌心中本已悲痛,再想起自己父母惨亡之时,自己 也是这么伏尸号哭,忍不住泪如泉涌。两人哭了一阵,张无 忌心想:“纪姑姑临死之时,求我将不悔妹子送到她爹爹那里。 嗯,她爹爹名叫杨逍,是明教中的光明左使者,住在昆仑山 的甚么坐忘峰中。我务必要将她送去。”他可不知昆仑山在极 西数万里外,他两个孩子如何去得?眼见纪晓芙断气时曾伸 手到胸口去取甚么物事,于是在她颈中一摸,见挂着一根丝 绦,上面悬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牌,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个火 焰之形。 张无忌也不知那是甚么东西,除了下来,便挂在杨不悔 颈中。到茅舍中取过一柄铁铲,挖了个坑将纪晓芙的尸身埋 了。这时杨不悔已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张 无忌费尽唇舌,才骗得她相信妈妈已飞了上天,要过很久很 久,才从天上下来跟她相会。 当下张无忌胡乱煮些饭菜,和杨不悔两人吃了,疲倦万 分,横在榻上便睡。次日醒来,收拾了两个小小包裹,带了 胡青牛留给他的十几两银子,领着杨不悔到她母亲坟前拜了 几拜。两个孩儿离蝴蝶谷而去。 十四当道时见中山狼 两人走了大半日,方出蝴蝶谷,杨不悔脚小步短,已走 不动了。歇了好一会,才又赶路,行行歇歇,第一晚便找不 到客店人家,一直行到天黑,还是在荒山野岭中乱闯,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里狼嗥枭啼,只吓得杨不悔不住惊哭。 张无忌心下也是十分害怕,见路旁有个山洞,便拉着杨 不悔躲在洞里,将她搂在怀里,伸手按住她耳朵,令她听不 见饿兽吼叫之声。 这一夜两个孩子又饿又怕,挨了一晚苦,次晨才在山中 摘些野果吃了,顺着山路走一会,歇一会。行到中午时分,杨 不悔突然尖声大叫,指着路边一株大树。张无忌一看,只见 树上飘飘dàngdàng的挂着两个干尸,吓得忙拉着她转头狂奔。 两人七高八低的没奔出十余步,脚下石子一绊,一齐摔 倒。张无忌大着胆子回头一望,这一下更是吃惊,脱口而出 叫道:“胡先生!”原来挂在树上的一个干尸这时被风吹得回 过头来,却是胡青牛。另一个干尸长发披背,是个女尸,瞧 她服色,正是胡青牛的妻子王难姑。山风吹动她的身子和长 发,更加显得yīn气森森。 张无忌定了好一会神,自己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慢 慢爬起身来,一步步走近,果见挂着的两具尸体正是胡青牛 夫fù。两人脸颊上金光灿然,各自嵌上一朵小小的金花。张 无忌心下恍然:“原来他们还是没能逃出金花婆婆的dú手。” 只见山涧中一辆骡车摔得破烂不堪,一头骡子淹死在涧 水之中。 张无忌怔怔的流下泪来,解开绳索,将胡青牛夫fù的尸 身从大树上放了下来,忽然拍一声响,王难姑尸身的怀中跌 出一本书来。拾起一看,是一部手写的抄本,题签上写着 “王难姑dú经”五字。翻将开来,书页上满是蝇头小楷,密密 麻麻的写着诸般dú物的dúxìng、使用和化解之法,除了dúyào、dú 草等等,各项活物如dú蛇、蜈蚣、蝎子、dú蛛,以及种种希 奇古怪的鱼虫鸟兽、花木土石,无不具载。他随手放在怀里, 将胡青牛夫fù的尸体并列了,捧些石头土块,草草堆成一坟, 跪倒拜了几拜,携了杨不悔的手觅路而行。 行出数里后走上了大路,不久到了一个小市镇,张无忌 便想买些饭吃,哪知市镇中家家户户都是空屋,竟连一个人 影也无,无奈只得继续赶路,但见沿途稻田尽皆龟裂,田中 长满了荆棘败草,一片荒凉。张无忌心中慌乱,杨不悔能够 忍饥不哭,勉力行走,已算得是极乖,还能出甚么主意? 走了一会,只见路边卧着几具尸体,肚腹干瘪,双颊深 陷,一见便知是饿死了的。越走这类饿殍越多。张无忌心下 惶恐:“难道甚么东西也没得吃?咱们也要这般饿死不成?” 行到傍晚,到了一处树林,只见林中有白烟袅袅升起。张 无忌大喜,他自离开蝴蝶谷后,一路未见人烟,当下向白烟 升起处快步走去。行到邻近,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围着 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汤,正在锅底添柴加火。两个汉子听到脚 步声,回过头来,见到张无忌和杨不悔,脸上现出大喜过望 之色,同时跳起身来。一人招手道:“小娃娃,好极,过来, 快过来。你同来的大人呢?他们到哪里去了?”张无忌道: “就只我们两人,没大人相伴。”两个大汉相顾大笑,同声说 道:“运气,运气!” 张无忌饿得慌了,探头到锅中一看,瞧是煮甚么,只见 锅中上下翻滚,都是些青草。 一名汉子一把揪过杨不悔,狞笑道:“这口小羊又肥又嫩, 今晚饱餐一顿,那是舒服得紧了。”另一名汉子道:“不错,男 的娃娃留着明儿吃。” 张无忌大吃一惊,喝道:“干甚么?快放开我妹子。” 那汉子全不理睬,嗤的一声,便撕破了杨不悔身上衣服, 伸手从靴子里拔出一枘牛耳尖刀,笑道:“很久没吃这么肥嫩 的小羊了。”提着杨不悔走别一旁,似乎便要宰杀。另一名汉 子拿了一只土钵跟在后面,说:“羊血丢了可惜,煮一锅羊血 羹,味儿才不坏呢。” 张无忌只吓得魂飞天外,瞧他们并非说笑,实是有宰杀 杨不悔之意,大叫:“你们想吃人么?也不怕伤天害理?”那 手持土钵的汉子笑道:“老子有三个月没吃一粒米了,不吃人, 还能吃牛吃羊么?”生怕张无忌逃跑,过来伸手便揪他头颈。 张无忌侧身让开,左手一带,右掌拍的一下,正中他后 心要害。他得金毛狮王谢逊传授武功秘诀,又自父亲处学得 武当长拳,这几年中虽然潜心医术,没有用功练武,但生平 所习所见尽是最上乘的武功。这一掌奋力击出,便是习武多 年的武师只怕也不易抵受,何况一个寻常村汉?那汉子哼了 一声,俯伏在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张无忌立即纵身跃到杨不悔身旁。那汉子喝道:“先宰了 你!”提起尖刀,便往他胸口chā下。张无忌使招武当长拳的 “雁翅式”,飞起右脚,正中那人手腕。那人尖刀脱手飞出。张 无忌一招鸳鸯连环腿,左右跟着踢出,直中那人下颚。那人 正在张口呼喝,下颚被踢得急速合上,将自己半截舌头咬了 下来,狂喷鲜血,晕死过去。张无忌忙扶起杨不悔。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几人走进林来。杨不 悔吓得怕了,听见人声,便扑在张无忌怀里。张无忌抬头一 看,登时宽心,叫道:“是简大爷、薛大爷。”进林来的共是 五人,一个是崆峒派的简捷,另外是华山派的薛公远和他们 的两个同门,这四个人都是张无忌给治好了的。最后是个二 十岁上下的青年汉子,貌相威壮,额头奇阔,张无忌却未见 过。 简捷哼了一声,道:“张兄弟,你也在这里?这两人怎么 了?”说着手指倒在地下的两名汉子。张无忌气愤愤的说了, 最后道:“连活人也敢吃,那不是无法无天了么?” 简捷横眼瞧着杨不悔,突然嘴角边滴下馋涎,伸舌头在 嘴唇上下舐了舐,自言自语:“他妈的,五日五夜没一粒米下 肚,尽啃些树皮草根……嗯,细皮白ròu,肥肥嫩嫩的……” 张无忌见他眼中shè出饥火,像是头饿狼一般,咧开了嘴, 牙齿闪闪发亮,神情甚是可怖,忙将杨不悔搂在怀里。 薛公远道:“这女孩的妈妈呢?”张无忌心想:“我若说姑 姑死了,他们更会转坏念头。”便道:“纪女侠买米去啦,转 眼便来。”杨不悔忽道:“不,我妈妈飞上天去啦!” 简捷和薛公远等一听两人的话,便知纪晓芙已死。薛公 远冷笑道:“买米?周围五百里地内,你给我找出一把米来, 算你本事。”简捷向薛公远打个眼色,两人霍地跃起。简捷两 手抓住张无忌双臂。薛公远左手掩住杨不悔的嘴,右臂便将 她抱了起来。 张无忌惊道:“你们干甚么?”简捷笑道:“凤阳府赤地千 里,大伙儿饿得熬不住啦。这女孩儿又不是你甚么人,待会 儿也分你一份便是。”张无忌骂道:“你们枉自为英雄好汉,怎 能欺侮她小小孤女?这事传扬开去,你们还能做人么?” 简捷大怒,左手仍是抓住他,右手夹脸打了他两拳,喝 道:“连你这小畜生也一起宰了,我们本来嫌一只小羊不够吃 的。” 张无忌适才举手投足之间便击倒两名村汉,甚是轻易,但 圣手伽蓝简捷是崆峒派好手,一双手上练了数十年的功夫,张 无忌给他紧紧抓住了,却哪里挣扎得脱?薛公远的两名师弟 取过绳索,将两个孩子都绑了。张无忌知道今日已然无幸,狂 怒之下,好生后悔,当初实不该救了这几人的xìng命,哪料到 人心反复,到头来竟会恩将仇报。 简捷道:“小畜生,你治好了老子头上的伤,你就算于老 子有恩,是不是?你心中一定在痛骂老子,是不是?”张无忌 道:“这难道不是恩将仇报?我和你们无亲无故,若非我出手 相救,你们四人的奇伤怪病能治得好么?” 薛公远笑道:“张少爷,我们受伤之后丑态百出,都让你 瞧在眼里啦,传将出去,大伙儿在江湖上也不好做人。今儿 我们实在饿得慌了,没几口鲜ròu下肚,xìng命也是活不成,你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再救我们一救罢。”简捷恶狠狠的 狰狞可怕,倒也罢了,这薛公远笑嘻嘻的yīn险狠dú模样,张 无忌瞧着尤其觉得寒心,大声道:“我是武当子弟,这个妹子 是峨嵋派的。你们害了我二人不打紧,武当五侠和灭绝师太 能就此罢休吗?” 简捷一愕,“哦”了一声,觉得这话倒是不错,武当派和 峨嵋派的人可真惹不起。薛公远笑道:“这里天知地知,你知 我知,等你到了我肚里,再去向张三丰老道诉苦罢。”简捷哈 哈大笑,说道:“肚里饿得冒出火来啦,你便是我的亲兄弟、 亲儿子,我也连皮带骨的吞了你。”转头向薛公远的两个师弟 喝道:“快生火烧汤啊。还等甚么?”那二人提起地下的铁锅, 一个到溪里去掏水,另一个便生起火来。 张无忌道:“薛大爷,那两个人反正已死了,你们肚饿要 吃人,吃了他不好么?” 薛公远笑道:“这两条死汉子全身皮包骨头,又老又韧, 又臭又硬,天下哪有不吃嫩羊吃老羊的道理?” 张无忌自来极有骨气,若是杀他打他,决不能讨半句饶, 但这时身陷歹人之手,竟要给人活生生的煮来吃了,不由得 张惶失措,哀求了几句。薛公远反而不住嘲笑:“哈哈,武当 派、峨嵋派的弟子在江湖上逞强称霸,今日却给我们一口一 口的咬来吃了,张三丰和灭绝老尼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张无忌提气大喝:“薛大爷,你们既是非吃人不可,就将 我吃了罢,只求你们放了这个小妹子,我张无忌死而无怨。” 薛公远道:“为甚么?”张无忌道:“她妈妈去世之时,托我将 这个小妹子去jiāo给她爹爹。你们今日吃我一人,也已够饱了, 明日可以再去买牛羊米饭,就饶了这小姑娘罢。” 简捷见他临危不惧,小小年纪,竟大有侠义之风,倒也 颇为钦佩,不禁心动,踌躇道:“怎样?”薛公远道:“饶了小 女娃娃不打紧,只是泄漏了风声,日后宋远桥、俞莲舟他们 找上门来,简大哥有把握打发便成。”简捷点头道:“薛兄弟 说得是。我是个胡涂蛋,从不想想往后的日子。”说话之间, 那名华山派弟子提了锅清水回来,放在火上煮汤。 张无忌知道事情紧急,叫道:“不悔妹妹,你向他们发个 誓,以后决不说出今日的事来。”杨不悔迷迷糊糊的哭道: “不能吃你啊,不能吃你啊。”她也不懂张无忌说些甚么,隐 隐约约之间,只知道他是在舍身相救自己。 那气概轩昂的青年汉子默然坐在一旁,一直不言不动。简 捷向他瞪了一眼,道:“徐小舍,想吃羊ròu,也得惹一身羊骚 气啊。”濠泗一带,对年轻汉子称为“小舍”。那青年道:“是!” 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说道:“杀猪屠羊,是我的拿手本事。” 横咬短刀在口,一手提了张无忌,一手提了杨不悔,向山溪 边走去。张无忌破口大骂,想张口去咬他手臂,却咬不到。 那徐小舍走出十余步。薛公远叫道:“徐小舍,便在这儿 开剥罢。”那徐小舍回头道:“在溪中开膛破肚的好,洗得干 净些。”口中咬了刀子,说话模糊不清,脚下并不停步。薛公 远道:“我叫你在这里,便在这里。”他瞧出徐小舍神情有些 不对,生怕他想独吞,带了两个小孩逃走。 徐小舍低声道:“快逃!”将两人在地下一放,伸刀割断 了缚住二人的绳索。张无忌道:“多谢救命大恩。”拉着杨不 悔的手,拔步飞奔。 简捷和薛公远齐声怒吼,纵身追去。那徐小舍横刀拦住, 喝道:“站住!” 简捷和薛公远见他横刀当胸,威风凛凛的拦在面前,倒 是一怔。简捷喝道:“干甚么?”徐小舍道:“咱们在江湖上行 走,欺侮弱小,不叫天下好汉笑话么?”薛公远怒道:“饿得 急了,娘老子也吃。”挥手向两个师弟喝道:“快追,快追!” 张无忌见杨不悔跑不快,将她抱起,他本已人小步短,这 么一来,逃得更慢了。 简捷和薛公远各挺兵刃,夹攻那姓徐的汉子。斗了一阵, 简捷刷的一刀,砍中了徐小舍大腿,登时鲜血淋漓。徐小舍 抵敌不住,突然提起短刀,向薛公远掷去。薛公远侧身闪避, 徐小舍便冲了出去。简薛二人也不追赶,径自来捉张杨二小。 徐小舍远远叫道:“张兄弟休慌,我去叫帮手来救你。”简薛 二人上前合围,登时将张无忌和杨不悔又缚住了。 简捷瞪眼骂道:“这姓徐的吃里扒外,不是好人,你们怎 地跟他做一路?”薛公远道:“路上撞到的同伴,谁知他是好 人坏人?他说姓徐,叫甚么徐达。你别信他鬼话,天都快黑 了,到哪儿叫帮手去。”一名华山派的弟子道:“听他口音,是 凤阳府本地人,便叫些乡下人来,咱们也不怕。”简捷笑道: “凤阳府的人,哈哈,个个饿得爬也爬不动了。咱们快把两口 小羊煮得香香的,饱餐一顿是正经。” 张无忌二次被擒,被打得口鼻青肿,衣衫都扯破了,怀 中银两物品,都掉在地上。他心想:“原来这位姓徐的大哥叫 做徐达,此人实是个好朋友,只可惜我命在顷刻,不能和他 结jiāo了。”一低头,只见一本黄纸抄本掉在地下,书页随风翻 动,正是从王难姑尸身上取来的那部《王难姑dú经》,顺眼往 书页上瞧去,只见赫然写着“dú菌”两个大字,其后小字详 载各种dú菌的形状、气味、颜色、dúxìng、解法,一种又是一 种,他心中正乱,哪里看得入脑?突然间一瞥之间,只见左 首四五尺外,一段腐朽的树干下生着十余棵草菌,颜色鲜艳 夺目,心中一动:“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不知是甚么菌,不知有dú无dú?dú经上 说大凡dú菌均是颜色鲜明。这些草菌若是剧dú之物,不悔妹 妹尚有活命之望。” 他这时也已不想自己求生,反正体内寒dú难除,今日便 逃得xìng命,也不过多活几个月,一意只盼能救得杨不悔。他 坐在地下,移动双脚和臀部,慢慢挨将过去,转过身来,伸 手将那些草菌都摘了下来。这时天色已黑,各人饥火中烧,谁 也没留心他。 张无忌忽然眼望徐达逃去之处,跳起身来,叫道:“徐大 哥,你带了人来啦,救命,救命!”简捷等信以为真,四人抓 起兵器,都跳了起来!张无忌乘四人凝视东方,倒退两步,反 手将草菌都投入了铁锅。 简捷等不见有人,都骂:“小杂种,你想疯了也没人来救 你。”薛公远道:“开刀子,谁来动手?”简捷道:“我宰女娃 子,你宰那男的。”说着一把揪了杨不悔。 张无忌道:“薛大爷,我口渴得紧,你给我喝碗热汤,我 死了做鬼也不缠你。”薛公远道:“好,喝碗热汤打甚么紧?” 便舀碗热汤给他。 热汤尚未送到嘴边,张无忌便大声赞道:“好香,好香!” 那些草菌在热汤中一熬,确是香气扑鼻。薛公远早就饿得急 了,闻到菌汤香气,便不拿去喂张无忌,自己喝了下肚,舐 了舐嘴唇,道:“鲜得紧!”又去舀了一碗。简捷伸手抢过,大 口喝了,兴犹未尽,又喝了一碗。薛公远和华山派其余两名 弟子也都喝了两碗,久饥之下,两碗热腾腾的鲜汤下肚,均 感说不出的舒服。简捷还捞起锅中草菌,大口咀嚼。谁也没 问草菌从何而来。 简捷吃完草菌,拍了拍肚子,笑道:“先打个底儿,再吃 羊ròu。”左手提起杨不悔后领,右手提了刀子。张无忌见众人 喝了菌汤后若无其事,心想原来这些草菌无dú,不禁暗暗叫 苦。简捷走了两步,忽然叫道:“啊哟!”身子摇晃了几下,摔 跌在地,将杨不悔和刀子都抛在一旁。薛公远惊道:“简兄, 怎么啦?”奔过去俯身看时,这一弯腰,便再也站不直了,扑 在简捷身上。那两名华山派弟子跟着也dú发而毙。 张无忌大叫:“谢天谢地!”滚到刀旁,反手执起,将杨 不悔手上的绳索割断。杨不悔颤着双手,把张无忌的手掌刺 破了两处,这才割断他手上绳索。两人死里逃生,欢喜无限, 搂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张无忌去看简薛四人时,只见每人脸色发黑, 肌ròu扭曲,死状甚是可怖,心想:“dú物能杀恶人,也就是能 救好人。”当下将那部《王难姑dú经》珍而重之的收在怀内, 决意日后好好研读。 张无忌携了杨不悔的手,穿出树林,正要觅路而行,忽 见东首火把照耀,有七八人手执兵器,快步奔来。张杨二人 忙在草丛中躲起。那干人奔到邻近,只见当先一人正是徐达, 他左手高举火把,右手挺着长qiāng,大声吆喝:“伤天害理的吃 人恶贼,快纳下命来!” 众人奔进树林,见简薛等四人死在当地,无不愕然。徐 达叫道:“张兄弟,你没事么?我们救你来啦!”张无忌叫道: “徐大哥,兄弟在这里!”从草丛中奔出。 徐达大喜,一把将他抱起,说道:“张兄弟,似你这等侠 义之人,别说孩童,大人中也是少见,我生怕你已伤于恶贼 之手,天幸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正是报应不爽。”问起简薛 等人如何中dú,张无忌说了dú菌煮汤之事,众人又都赞他聪 明。 徐达道:“这几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宰了一条牛,大 伙儿正好在皇觉寺中煮食,我去一叫便来。但若不是张兄弟 机智,我们还是来得迟了。”当下替张无忌一一引见。 一个方面大耳的姓汤名和;一个英气勃勃的姓邓名愈;一 个黑脸长身的姓花名云;两个白净面皮的亲兄弟,兄长吴良, 兄弟吴祯。最后是个和尚,相貌十分丑陋,下巴向前挑出,犹 如一柄铁铲相似,脸上凹凹凸凸甚多瘢痕黑痣,双目深陷,炯 炯有神。徐达道:“这位朱大哥,名叫元璋,眼下在皇觉寺出 家。”花云笑道:“他做的是风流快活和尚,不爱念经拜佛,整 日便喝酒吃ròu。” 杨不悔见了朱元璋的丑相,心中害怕,躲在张无忌背后。 朱元璋笑道:“和尚虽然吃ròu,却不吃人,小妹妹不用害怕。” 汤和道:“咱们煮的那锅牛ròu,这时候也该熟了。”花云 道:“快走!小妹妹,我来背你。”将杨不悔负在背上,大踏 步便走。张无忌见这干人豪爽快活,心中也自欢喜。 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一座庙宇。走进大殿,便闻到一阵 烧ròu的香气。吴良叫道:“熟啦,熟啦!”徐达道:“张兄弟, 你在这儿歇歇,我们去端牛ròu出来。她吐些口涎,调在“百 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内dúxìng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 内堂去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 依法施为,果有灵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 难当。数日之间,十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 了八九成,但一晚之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 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 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 是常事,但不至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 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的饿死么?”邓愈拍手叫道:“徐大 哥的话从来最有见地,吃啊,吃啊!” 正吃喝间,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跟着有人敲门。汤和跳 起身来,叫道:“啊也!张员外家中寻牛来啦!”只听得庙门 被人一把推开,步进来两个挺胸凸肚的豪仆。一人叫道:“好 啊!员外家的大牯牛,果然是你们偷吃了!”说着一把揪住朱 元璋。另一人道:“你这贱和尚,今儿贼赃俱在,还逃到哪里 去?明儿送你到府里,一顿板子打死你。” 朱元璋笑道:“当真胡说八道,你怎敢胡赖我们偷了员外 的牯牛?出家人吃素念佛,你赖我吃ròu,这不罪过么?”那豪 仆指着盘钵中的牛ròu,喝道:“这还不是牛ròu?” 朱元璋使个眼色,笑嘻嘻的道:“谁说牛ròu?”吴良、吴 祯兄弟走到两名豪仆身后,一声吆喝,抓住两人手臂。 朱元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笑道:“两位大哥,实不相 瞒,我们吃的不是牛ròu,乃是人ròu。今日既给你们见到,只 好吃了两位灭口,以免泄漏。”嗤的一声,将一名豪仆胸口衣 服划破,刀尖带得他胸膛上现出一条血痕。那豪仆大惊,连 叫:“饶……饶命……” 朱元璋抓起一把牛ròu,分别塞在二人口中,喝道:“吞下 去!”两人嚼也不敢嚼,便吞了下肚。朱元璋走到厨下,抓了 一大把牛毛,分别塞在二人口中,喝道:“快吞下!”二人只 得苦着脸又吞下了。朱元璋笑道:“你若去跟员外说我偷了他 的牯牛,咱们便破肚开膛对质,瞧是谁吃了牛ròu,连牛毛也 没拔干净。”翻转刀子,用刀背在那人肚腹上一拖。那人只觉 冷冰冰的刀子在肚子上划过,吓得尖声大叫。 吴氏兄弟哈哈大笑,抬脚在两人屁股上用力一脚,踢得 两人直滚出殿外。众人放怀大吃,笑骂两名豪仆自讨苦吃,平 日仗着张员外的势头,欺压乡人,这一次害怕剖肚对质,决 计不敢向员外说众人偷牛之事。 张无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心道:“这姓朱的和尚容貌 虽然难看,行事却干净爽快,制得人半点动弹不得,手段好 生厉害。” 朱元璋等早听徐达说了,张无忌甘舍自己xìng命相救杨不 悔,都喜爱他是个侠义少年,不以寻常孩童相待,敬酒敬ròu, 当他是好朋友一般。 饮到酣处,邓愈叹道:“咱们汉人受胡奴欺压,受了一辈 子的肮脏气,今日弄到连苦饭也没一口吃,这样的日子,如 何再过得下去?”花云拍腿叫道:“眼见凤阳府已死了一半百 姓,我看天下到处都是一般,与其眼睁睁的饿死,不如跟鞑 子拚一拚。”徐达朗声道:“今日人命贱于猪狗,这两个小兄 弟小妹妹,险些便成了旁人肚中之物。普天之下,不知有多 少良民百姓成为牛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救人于水火之中,活 着也是枉然。”汤和也道:“不错。咱们今日运气好,偷到一 条牯牛宰来吃了,明日未必再偷得到。天下的好汉子大多衣 食不周,难道叫英雄豪杰都去作贼?”各人越说越气愤,破口 大骂鞑子害人。 朱元璋道:“咱们在这儿千贼万贼的乱骂,又骂得掉鞑子 一根毛么?是有骨气的汉子,便杀鞑子去!”汤和、邓愈、花 云、吴氏兄弟等齐声叫了起来:“去,去!” 徐达道:“朱大哥,你这劳甚子的和尚也不用当啦。你年 纪最大,大伙都听你的话。” 朱元璋也不推辞,说道:“今后咱们同生同死,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众人一齐拿起酒碗喝干了,拔刀砍桌,豪气干云。 杨不悔瞧着众人,不懂他们说些甚么,暗自害怕。张无 忌却想:“太师父一再叮嘱,叫我决不可和魔教中人结jiāo。可 是常遇春大哥和这位徐大哥都是魔教中人,比之简捷、薛公 远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人却好上万倍了。”他对张三丰向 来敬服之极,然从自身的经历而言,却觉太师父对魔教中人 不免心存偏见。虽然如此,仍想太师父的言语不可违拗。 朱元璋道:“好汉子说做便做,这会儿吃得饱饱的,正好 行事。张员外家今日宴请鞑子官兵,咱们先去揪来杀了。”花 云道:“妙极!”提刀站了起来。 徐达道:“且慢!”到厨下拿一只篮子,装了十四五斤熟 牛ròu,jiāo给张无忌,说道:“张兄弟,你年纪还小,不能跟我 们干这杀官造反的勾当。我们这几个人人穷得精打光,身上 没半分银子,只好送这几斤牛ròu给你。若是我们侥幸不死,日 后相见,大伙儿好好再吃一顿牛ròu。” 张无忌接过篮子,说道:“但盼各位建立大功,赶尽鞑子, 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 朱元璋、徐达、汤和、邓愈等听了,都拍手赞好,说道: “张兄弟,你说得真对,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各挺兵刃,出 庙而去。 张无忌心想:“他们此去是杀鞑子,若不是带着这个小妹 子,我也跟他们去一起去了。他们只有七个人,倘是寡不敌 众,张员外家中的鞑子和庄丁定要前来追杀,这庙中是不能 住了。”于是挽了一篮牛ròu,和杨不悔出庙而去。 黑暗中行了四五里,猛见北方红光冲天而起,火势甚烈, 知是朱元璋、徐达等人得手,已烧了张员外的庄子,心中甚 喜。当晚两人在山野间睡了半夜,次晨又向西行。 两个小孩沿途风霜饥寒之苦,说之不尽。幸好杨不悔的 父母都是武学名家,先天体质壮健,小小女孩长途跋涉,居 然没有生病,便有轻微风寒,张无忌采些草yào,随手便给她 治好了。但两人每日行行歇歇,最多也不过走上二三十里,行 了十五六天,方到河南省境。 河南境内和安徽也是无多分别,处处饥荒,遍地饿殍。张 无忌做了一副弓箭,shè禽杀兽,饱一天饿一天的,和杨不悔 慢慢西行。幸好途中没遇上蒙古官兵,也没逢到江湖人物,至 于寻常的无赖jiān徒想找歹主意,却哪里是张无忌的对手? 有一日他跟途中遇到的一个老人闲谈,说要到昆仑山坐 忘峰去。这老人双目圆睁,惊得呆了,说道:“小兄弟,昆仑 山离这里何止十万八千里,听说当年有唐僧取经,这才去过。 你们两个娃娃,可不是发疯了么?你家住哪里,快快回家去 罢!” 张无忌一听之下,不禁气沮,暗想:“昆仑山这么远,那 是去不了的啦,只好到武当山去见太师父再说。”但转念又想: “我受人重托,虽然路远,又怎能中途退缩?我寿命无多,倘 若不在身死之前将不悔妹妹送到,便是对不起纪姑姑。”不再 跟那老人多说,拉着杨不悔的手便行。 又行了二十余天,两个孩子早是全身衣衫破烂,面目憔 悴。张无忌最为烦恼的,却是杨不悔时时吵着要妈妈,见妈 妈总是不从天上飞下来,往往便哭泣半天。张无忌多方譬喻 开导,说这一路西去,便是去寻她妈妈,又说个故事,扮个 鬼脸,逗她破涕为笑。 这一日过了驻马店,已是秋末冬初,朔风吹来,两个孩 子衣衫单簿,都禁不住发抖。张无忌除下自己破烂的外衫给 杨不悔穿上。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自己不冷么?”张无 忌道:“我不冷,热得紧。”使力跳了几下。杨不悔道:“你待 我真好!你自己也冷,却把衣服给我穿。”这小女孩斗然间说 起大人话来,张无忌不由得一怔。 便在此时,忽听得山坡后传来一阵兵刃相jiāo的叮当之声, 跟着脚步声响,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恶贼,你中了我的喂dú 丧门钉,越是快跑,发作得越快!” 张无忌急拉杨不悔在路旁草丛中伏下,只见一个三十来 岁的壮汉飞步奔来,数丈后一个女子手持双刀,追赶而至。那 汉子脚步踉跄,突然间足下一软,滚倒在地。那女子追到他 身前,叫道:“终叫你死在姑娘手里!”那汉子蓦地跃起,右 掌拍出,波的一声,正中那女子胸口。这一下力道刚猛,那 女子仰天跌倒,手中双刀远远摔了出去。 那汉子反手从自己背上拔下丧门钉,恨恨的道:“取解yào 来。”那女子冷笑道:“这次师父派我们出来捉你,只给喂dú 暗器,不给解yào。我既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在你手里,也就认命啦,可是你也 别指望能活命。”那汉子左手以刀尖指住她咽喉,右手到她衣 袋中搜寻,果然不见解yào。那汉子怒极,提起那枚喂dú丧门 钉用力一掷,钉在那女子肩头,喝道:“叫你自己也尝尝喂dú 丧门钉的滋味,你昆仑派……”一句话没说完,背上dúxìng发 作,软垂在地。那女子想挣扎爬起,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 血,又再坐倒,拔出肩头的丧门钉,抛在地下。 一男一女两人卧在道旁草地之中,呼吸粗重,不住喘气。 张无忌自从医治简捷、薛公远而遭反噬之后,对武林中人深 具戒心,这时躲在一旁观看动静,不敢出来。 过了一会,只听那汉子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苏习之 今日丧命在驻马店,仍是不知如何得罪了你们昆仑派,当真 是死不瞑目。你们追赶了我千里路,非杀我不可,到底为了 甚么?詹姑娘,你好心跟我说了罢!”言语之中,已没甚么敌 意。 那女子詹春知道师门这喂dú丧门钉的厉害,眼见势将和 他同归于尽,已是万念俱灰,幽幽的道:“谁叫你偷看我师父 练剑,这路‘昆仑两仪剑’,若不是他老人家亲手传授,便是 本门弟子偷瞧了,也要遭剜目之刑,何况你是外人?”苏习之 “啊”的一声,说:“他妈的,该死,该死!”詹春怒道:“你 死到临头,还在骂我师父?” 苏习之道:“我骂了便怎样?这不是冤枉么?我路过白牛 山,无意中见到你师父使剑,觉得好奇,便瞧了一会。难道 我瞧得片刻,便能将这路剑法学去了?我真有这么好本事,你 们几名昆仑子弟又奈何得了我?詹姑娘,我跟你说,你师父 铁琴先生太过小气,别说我没学到这‘昆仑两仪剑’的一招 半式,就算学了几招,那也不能说是犯了死罪啊。” 詹春默然不语,心中也暗怪师父小题大做,只因发觉苏 习之偷看使剑,便派出六名弟子,千里追杀,终于落到跟此 人两败俱伤,心想事到如今,这人也已不必说谎,他既说并 未偷学武功,自是不假。 苏习之又道:“他给你们喂dú暗器,却不给解yào,武林中 有这个规矩么?他妈的……” 詹春柔声道:“苏大哥,小妹害了你,此刻心中好生后悔, 好在我也陪你送命,这叫做命该如此。只是累了你家大嫂和 公子小姐,实在过意不去。”苏习之叹道:“我女人已在两年 前身故,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明 日他们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詹春道:“你府上还有谁啊? 有人照料孩子么?”苏习之道:“此刻由我嫂子在照看着。我 嫂子脾气暴躁,为人刁蛮,就只对我还忌着几分。唉!今后 这两个娃娃,可有得苦头吃了。”詹春低声道:“都是我作的 孽。” 苏习之摇头道:“那也怪你不得。你奉了师门严令,不得 不遵,又不是自己跟我有甚么冤仇。其实,我中了你的喂dú 暗器,死了也就算了,何必再打你一掌,又用暗器伤你?否 则我以实情相告,你良心好,必能设法照看我那两个苦命的 孩儿。”詹春苦笑道:“我是害死你的凶手,怎说得上心好?” 苏习之道:“我没怪你,真的,并没怪你。 ”适才两人拚命恶斗,这时均自知命不久长,留恋人世, 心中便具有仁善意。 张无忌听到这里,心想:“这一男一女似乎心地不恶,何 况那姓苏的家中尚有两个孩儿。”想起自己和杨不悔身为孤儿 之苦,便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说道:“詹姑娘,你丧门钉上喂 的是甚么dúyào?” 苏习之和詹春突然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少年、一个女孩,已 觉奇怪,听得张无忌如此询问,更是惊讶,张无忌道:“我粗 通医理,两位所受的伤dú,未必无救。”詹春道:“是甚么dú yào,我可不知道。伤口中奇痒难当。我师父说道,中了这丧 门钉后,只有四个时辰的xìng命。”张无忌道:“让我瞧瞧伤势。” 苏詹二人见他年纪既小,又是衣衫破烂,全身污秽,活 脱是个小叫化子,哪里信他能治伤dú?苏习之粗声道:“我二 人命在顷刻,小孩儿快别在这儿罗唣,给我走得远远的罢。” 张无忌不去睬他,从地上拾起丧门钉,拿到鼻边一闻,嗅 到一阵淡淡的兰花香。这些日来,他途中有暇,便翻读王难 姑所遗的那部《dú经》,于天下千奇百怪的dú物,已莫不了然 于胸,一闻到这阵香气,即知丧门钉上喂的是“青陀罗花”的 dú汁。《dú经》上言道,这花汁原有腥臭之气,本身并无dúxìng, 便喝上一碗,也丝毫无害,但一经和鲜血混和,却生剧dú,同 时腥臭转为清香,说道:“这是喂了青陀罗花之dú。” 詹春并不知丧门钉上喂的是何dúyào,但师父的花圃中种 有这种奇花,她却是知道的,奇道:“咦,你怎知道?”要知 青陀罗花是极罕见的dú花,源出西域,中上向来所无。张无 忌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携了杨不悔的手,道:“咱们 走罢。” 詹春忙道:“小兄弟,你若知治法,请你好心救我二人一 命。”张无忌原本有心相救,但突然想到简捷和薛公远要吃人 ròu时那狞恶的面貌,不由得踌躇。苏习之道:“小相公,在下 有眼不识高人,请你莫怪。” 张无忌道:“好罢!我试一试看。”取出金针,在詹春胸 口“膻中穴”及肩旁左右“缺盆穴”刺了几下,先止住她胸 口掌伤的疼痛,说道:“这青陀罗花见血生dú,入腹却是无碍。 两位先用口相互吮吸伤口,至血中绝无凝结的细微血块为 止。” 苏习之和詹春都颇觉不好意思,但这时xìng命要紧,伤口 又在自己吮吸不到的肩背之处,只得轮流替对方吸出伤口中 dú血。张无忌在山边采了三种草yào,嚼烂了替二人敷上伤口, 说道:“这三味草yào能使dú气暂不上攻,疗dú却是无效。咱们 到前面市镇去,寻到yào店,我再给你们配yào疗dú。”苏詹二人 的伤口本来痒得难过之极,敷上草yào,登觉清凉,同时四肢 不再麻软,当下不住口的称谢。二人各折一根树枝作为拐杖, 撑着缓步而行。詹春问起张无忌的师承来历,张无忌不愿细 说,只说自幼便懂医理。 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沙河店,四人投店歇宿。张无忌 开了yào方,苏习之便命店伴去抓yào。这一年豫西一带未受天 灾,虽然蒙古官吏横暴残虐,和别地无甚分别,但老百姓总 算还有口饭吃。沙河店镇上店铺开设如常。店伴抓了yào来,张 无忌把yào煮好了,喂着苏习之和詹春服下。 四人在客店中住了三日。张无忌每日变换yào方,外敷内 服,到了第四日上,苏詹二人身上所中剧dú已全部驱除。二 人自是大为感激,问起张无忌和杨不悔要到何处。张无忌说 了昆仑山坐忘峰的地名。 詹春道:“苏大哥,咱两人的xìng命,是蒙这位小兄弟救了, 可是我那五个师兄却仍在到处寻你,这件事还没了结。你便 随我上昆仑山走一遭,好不好?”苏习之吃了一惊,道:“上 昆仑山?”詹春道:“不错。我同你去拜见家师,说明你确实 并未学到‘昆仑两仪剑’的一招半式。此事若不得他老人家 原宥,你日后总是祸患无穷。”苏习之心下着恼,说道:“你 昆仑派忒也欺人太甚,我只不过多看了一眼,累得险些进入 鬼门关,该放手了罢?”詹春柔声道:“苏大哥,你替小妹想 想这中间的难处。我去跟师父说,你确实没学到剑法,那也 没甚么,但我那五个师兄倘若再出手伤你,小妹心中如何过 意得去?” 他二人出生入死的共处数日,相互已生情意,苏习之听 了她这软语温存的说话,胸中气恼登时消了,又想:“昆仑派 人多势众,给他们yīn魂不散的缠上了,免不了还是将xìng命送 在他们手里为止。”詹春见他沉吟,又道:“你先陪我走一遭。 你有甚么要紧事,咱们去了昆仑山之后,小妹再陪你一道去 办如何?”苏习之喜道:“好,便是这般着。只不知尊师肯不 肯信?”詹春道:“师父素来喜欢我,我苦苦相求,谅来不会 对你为难。这件事一了结,小妹还想去瞧瞧你的少爷小姐,免 得他两个小孩儿受你嫂子欺侮。” 苏习之听她这般说,显有以身相许之意,心中大喜,对 张无忌道:“小兄弟,咱们都上昆仑山去,大伙儿一起走,路 上也有个伴儿。”詹春道:“昆仑山脉绵延千里,不知有多少 山峰,那坐忘峰不知坐落何处。但我们昆仑派要在昆仑山中 找一座山峰,总能找到。” 次日苏习之雇了一辆大车,让张无忌和杨不悔乘坐,自 己和詹春乘马而行。到了前面大镇上,詹春又去替张无忌和 杨不悔买了几套衣衫,把两人换得焕然一新。苏詹二人见这 对孩儿洗沐换衣之后,男的英俊,女的秀美,都大声喝起彩 来。 两个孩子直到此时,始免长途步行之苦,吃得好了,身 子也渐渐丰腴起来。 渐行渐西,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沿途有苏习之和詹春两 人照看,一路平安无事。到得西域后,昆仑派势力雄强,更 无丝毫阻碍,只是黄沙扑面,寒风透骨,却也着实难熬。 不一日来到昆仑山三圣坳,但见遍地绿草如锦,到处果 树香花。苏习之和张无忌万想不到在这荒寒之处竟然有这般 好地方,都甚是欢喜。原来那三圣坳四周都是chā天高山,挡 住了寒气。昆仑派自“昆仑三圣”何足道以来,历代掌门人 于七八十年中花了极大力气整顿这个山坳,派遣弟子东至江 南,西至天竺,搬移奇花异树前来种植。 詹春带着三人,来到铁琴先生何太冲所居的铁琴居。一 进门,只见一众兄弟姊妹均深有忧色,只和她微一点头,便 不再说话。詹春心中嘀咕,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拉住一个师 妹问道:“师父在家罢?” 那女弟子尚未回答,只听见何太冲暴怒咆哮的声音从后 堂传了出来:“都是饭桶,饭桶!有什么事叫你们去办,从来 没一件办得妥当。要你们这些脓包弟子何用?”跟着拍桌之声 震天价响。詹春向苏习之低声道:“师父在发脾气,咱们别去 找钉子碰,明儿再来。” 何太冲突然叫道:“是春儿么?鬼鬼祟祟的在说甚么?那 姓苏小贼的首级呢?” 詹春脸上变色,抢步进了内厅,跪下磕头,说道:“弟子 拜见师父。” 伺太冲道:“差你去办的事怎么样啦?那姓苏的小贼呢?” 詹春道:“那姓苏的便在外面,来向师父磕头请罪。他说 他不懂规矩,确是不该观看师父试演剑法,但本派剑法精微 奥妙,他看过之后,只知道这是天下无双的高明剑术,但到 底好在哪里,却是莫名其妙,半点也领会不到。”她跟随师父 日久,知他武功上极为自负,因此说苏习之极力称誉本门功 夫,师父一高兴,便可饶了他。 若在平时,这顶高帽何太冲势必轻轻受落,但今日他心 境大为烦躁,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去把那 姓苏的关在后山石屋中,慢慢发落。” 詹春见他正在气头上,不敢出口相求,应道:“是!”又 问道:“师母们都好?我到后面磕头去。”何太冲共有妻妾五 人,最宠爱的是第五小妾,詹春为求师父饶恕苏习之,便想 去请这位五师母代下说辞。 何太冲脸上忽现凄恻之色,长叹了一声,道:“你去瞧瞧 五姑也好,她病得很重,你总算赶回来还能见到她一面。”詹 春吃了一惊,道:“五姑不舒服么?不知是甚么病?” 何太冲叹道:“知道是甚么病就好了。已叫了七八个算是 有名的大夫来看过,连甚么病也说不上来,全身浮肿,一个 如花似玉的人儿,肿得……唉,不用提了……”说着连连摇 头,又道:“收了这许多徒弟,没一个管用。叫他们到长白山 去找千年老山人参,去了快两个月啦,没一个死回来,要他 们去找雪莲、首乌等救命之物,个个空手而归。” 詹春心想:“从这里到长白山万里之遥,哪能去了即回? 到了长白山,也未必就能找到千年人参啊。至于雪莲、首乌 等起死回生的珍异yào物,找一世也不见得会找到,一时三刻, 哪能要有便有?”知道师父对这个小妾爱如xìng命,眼见她病重 不治,自不免迁怒于人。 何太冲又道:“我以内力试她经脉,却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哼哼,五姑若是xìng命不保,我杀尽天下的庸医。”詹春道: “弟子去望望她。”何太冲道:“好,我陪你去。” 师徒俩一起到了五姑的卧房之中。詹春一进门,扑鼻便 是一股yào气,揭开帐子,只见五姑一张脸肿得犹如猪八戒一 般,双眼深陷ròu里,几乎睁不开来,喘气甚急,像是扯着风 箱。这五姑本是个美女,否则何太冲也不致为她如此着迷,这 时一病之下,变成如此丑陋,詹春也不禁大为叹息。 何太冲道:“叫那些庸医再来瞧瞧。”在房中服侍的老妈 子答应着出去。 过了不久,只听得铁链声响,进来七个医生。七人脚上 系了铁链,给锁在一起,形容憔悴,神色苦恼。这七人都是 四川、云南、甘肃一带最有名的医生,被何太冲派弟子半请 半拿的捉了来。但七位名医见解各不相同,有的说是水肿,有 的说是中邪,所开的yào方试服之后,没一张管用,五姑的身 子仍是日肿一日。何太冲一怒之下,将七位名医都锁了,宣 称五姑若是不治,七个庸医(这时“名医”已改作“庸医”) 一齐推入坟中殉葬。 七名医生出尽了全身本事,却治得五姑的身子越来越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自知xìng命不保,但每次会诊,总是大声争论不休,指摘其余 六名医生,说五姑所以病重,全是他们所害,与自己无涉。这 一次七人进来,诊脉之后,三言两语,便又争执起来。何太 冲忧急恼怒,大声喝骂,才将七个不知是名医还是庸医的声 音压了下来。 詹春心念一动,说道:“师父,我从河南带来了一个医生, 年纪虽然幼小,本领却比他们都高些。”何太冲大喜,叫道: “你何不早说,快请,快请。”每一位名医初到,他对之都十 分恭敬,但“名医”一变成“庸医”,他可一点也不客气了。 詹春回到厅上,将张无忌带了进去。张无忌一见何太冲, 认得当年在武当山逼死父母的诸人之中,便有他在内,不禁 暗暗恼恨。但张无忌隔了这四五年,相貌身材均已大变,何 太冲却认他不出,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见了自己竟不磕 头行礼,侧目斜视,神色间甚是冷峭,当下也不暇理会,问 詹春道:“你说的那位医生呢?” 詹春道:“这位小兄弟便是了。他的医道精湛得很,只怕 还胜过许多名医。” 何太冲哪里相信,说道:“胡闹!胡闹!”詹春道:“弟子 中了青陀罗花之dú,便是得他治好的。”何太冲一惊,心想: “青陀罗花的花dú不得我独门解yào,中后必死,这小子居能治, 倒有些邪门。”向张无忌打量了一会,问道:“少年,你真会 治病么?” 张无忌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本来对何太冲心下暗恨,可 是他天xìng不易记仇,否则也不会肯给简捷等人治病,也不会 给昆仑派的詹春疗dú了,这时听何太冲如此不客气的询问,虽 感不快,还是点了点头。 他一进房,便闻到一股古怪的气息,过了片刻,便觉这 气息忽浓忽淡,甚是奇特,走到五姑床前瞧瞧她脸色,按了 按她双手脉息,突然取出一根金针,从她肿得如南瓜般的脸 上刺了下去。何太冲大吃一惊,喝道:“你干甚么?”待要伸 手抓住张无忌时,见他已拔出金针,五姑脸上却无血液脓水 渗出。何太冲五根手指离张无忌背心不及半尺,硬生生的停 住,只见他将金针凑近鼻端一嗅,点了点头。心中生出一丝 指望,道:“小……小兄弟,这病有救么?”以他一派之尊,居 然叫张无忌一声“小兄弟”,可算得客气之极了。 张无忌不答,突然爬到五姑床底下瞧了一会,又打开窗 子,察看窗外的花圃,忽地从窗中跳出,走近去观赏花卉。何 太冲宠爱五姑,她窗外花圃中所种的均是珍奇花卉,这时见 张无忌行动怪异,自己心如油煎,盼他立即开方用yào,治好 五姑的怪病,他却自得其乐的赏起花来,教他如何不怒?但 于束手无策之中忽露一线光明,终于强忍怒气,却已满脸黑 气,不住的呼吸喘气。 只见张无忌看了一会花草,点点头,若有所悟,回进房 来,说道:“病是能治的,可是我不想治。詹姑娘,我要去了。” 詹春道:“张兄弟,倘若你治好了五姑的疾病,我们昆仑派上 下齐感你的大德,这一定要请你治一治。”张无忌指着何太冲 道:“逼死我爹爹妈妈的人中,这位铁琴先生也有份,我为甚 么要救他亲人的xìng命?” 何太冲一惊,问道:“小兄弟,你贵姓,令尊令堂是谁?” 张无忌道:“我姓张,先父是武当派的第五弟子。”何太冲一 凛:“原来他是张翠山的儿子。武当派着实了得,他家学渊源, 料来必有些本事。”当即惨然长叹,说道:“张兄弟,令尊在 世之时,在下和他甚是jiāo好,他自刎身亡,我痛惜不止 ……”他为了救爱妾的xìng命,便信口胡吹。詹春也帮着师父 圆谎,说道:“令尊令堂死后,家师痛哭了几场,常跟我们众 弟子说,令尊是他平生最jiāo好的良友。张兄弟,你何不早说? 早知你是张五侠的令郎,我对你更要加倍相敬了。” 张无忌半信半疑,但他生xìng不易记仇,便道:“这位夫人 不是生了怪病,是中了金银血蛇的蛇dú。”何太冲和詹春齐声 道:“金银血蛇?”张无忌道:“不错,这种dú蛇我也从来没见 过,但夫人脸颊肿胀,金针探后针上却有檀香之气。何先生, 请你瞧瞧夫人的脚,十根足趾的趾尖上可有细小齿痕。” 何太冲忙掀开五姑身上的棉被,凝目看她的足趾时,果 见每根足趾的尖端都有几个紫黑色齿痕,但细如米粒,若非 有意找寻,决计看不出来。 何太冲一见之下,对张无忌的信心陡增十倍,说道:“不 错,不错,当真每足趾上都有齿痕,小兄弟实在高明,实在 高明。小兄弟既知病源,必能疗治。小妾病愈之后,我必当 重重酬谢。”转头对七个医生喝道:“甚么风寒中邪,阳虚yīn 亏,都是胡说八道!她足趾上的齿痕,你们七只大饭桶怎地 瞧不出来?”虽是骂人,语调却是喜气洋洋。 张无忌道:“夫人此病本甚奇特,他们不知病源,那也难 怪,都放了他们回去罢。” 何太冲笑道:“很好,很好!小兄弟大驾光临,再留这些 庸医在此,不是惹人厌么?春儿,每人送一百两银子,叫他 们各自回去。” 那七个庸医死里逃生,无不大喜过望,急急离去,生怕 张无忌的医法不灵,何太冲又把这个“小庸医”跟自己锁在 一起,要八名大小“庸医”齐为爱妾殉葬。 张无忌道:“请叫仆fù搬开夫人卧床,床底有个小洞,便 是金银血蛇出入的洞穴。”何太冲不等仆fù动手,右手抓起一 只床脚,单手便连人带床一齐提开,果见床底有个小洞,不 禁又喜又怒,叫道:“快取硫磺烟火来,薰出dú蛇,斩它个千 刀万剑!” 张无忌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所中的蛇dú,全 仗这两条dú蛇医治,你杀了dú蛇,夫人的病便治不来了。”何 太冲道:“原来如此。中间的原委,倒要请教。”这“请教”两 字,自他业师逝世,今日是第一次再出他口。 张无忌指着窗外的花圃道:“何先生,尊夫人的疾病,全 由花圃中那八株‘灵脂兰’而起。”何太冲道:“这叫做‘灵 脂兰’么?我也不知其名,有一位朋友知我xìng爱花草,从西 域带来了这八盆兰花送我。这花开放时有檀香之气,花朵的 颜色又极娇艳,想不到竟是祸胎。”张无忌道:“据书上所载, 这‘灵脂兰’其茎如球,颜色火红,球茎中含有剧dú。咱们 去掘起来瞧瞧,不知是也不是。” 这时众弟子均已得知有个小大夫在治五师母的怪病。男 弟子不便进房,詹春等六个女弟子都在旁边。听得张无忌这 般话,便有两个女弟子拿了铁铲,将一株灵脂兰掘了起来,果 见上下的球茎色赤如火。两名女弟子听说茎中含有剧dú,哪 敢用手去碰? 张无忌道:“请各位将八枚球茎都掘出来,放在土钵之中, 加入鸡蛋八枚,鸡血一碗,捣烂成糊,捣yào时务请小心,不 可溅上肌肤。”詹春答应了,自和两名师妹同去办理。张无忌 又要了两根尺许长短的竹筒,一枝竹棒,放在一旁。 过不多时,灵脂兰的球茎已捣烂成糊。张无忌将yào糊倒 在地下,围成一个圆圈,却空出一个两寸来长的缺口,说道: “待会见到异状,各位千万不可出声,以免dú蛇受到惊吓,逃 得无影无踪。各位去取些甘草、棉花,塞住鼻孔。”众人依言 而为。张无忌也塞住了鼻孔,然后取出火种,将灵脂兰的叶 子放在蛇洞前烧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小洞中探出一个小小蛇头,蛇身 血红,头顶却有个金色ròu冠。那蛇缓缓爬出,竟是生有四足、 身长约莫八寸;跟着洞中又爬出一蛇,身子略短,形相一般, 但头顶ròu冠则作银色。 何太冲等见了这两条怪蛇,都是屏息不敢作声。这种异 相dú蛇必有剧dú,自不必说,众人武功高强,倒也不惧,但 若将之惊走了,只怕夫人的恶疾难治。 只见两条怪蛇伸出蛇舌,互舐肩背,十分亲热,相偎相 依,慢慢爬进了灵脂兰yào糊围成的圆圈之中。张无忌忙将一 根竹筒放在圆圈的缺口外,提起竹棒,轻轻在银冠血蛇的尾 上一拨。那蛇行动快如电闪,众人只见银光一闪,那蛇已钻 入竹筒。金冠血蛇跟着也要钻入,但竹筒甚小,只容得一蛇, 金冠血蛇无法再进,只急得胡胡而叫。张无忌用竹棒将另一 根竹筒拨到金冠血蛇身前,那蛇便也钻了进去。张无忌忙取 过木塞,塞住了竹筒口子。 自那对金银血蛇从洞中出来,众人一直战战兢兢、提心 吊胆,直到张无忌用木塞塞住竹筒,各人才不约而同的吁了 口长气,张无忌道:“请拿几桶热水进来,将地下洗刷干净, 不可留下灵脂兰的dúxìng。”六名女弟子忙奔到厨下烧水,不多 时便将地下洗得片尘不染。 张无忌吩咐紧闭门窗,又命众人取来雄黄、明矾、大黄、 甘草等几味yào材,捣烂成末,拌以生石灰粉,灌入银冠血蛇 竹筒之中,那蛇登时胡胡的叫了起来。另一筒中的金蛇也呼 叫相应。张无忌拔去金蛇竹筒上的木塞,那蛇从竹筒中出来, 绕着银蛇所居的竹筒游走数匝,状甚焦急,突然间急窜上床, 从五姑的棉被中钻了进去。 何太冲大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张无忌摇摇手,轻 轻揭开棉被,只见那金冠血蛇正张口咬住了五姑左足的中趾。 张无忌脸露喜色,低声道:“夫人身中这金银血蛇之dú,现下 便是要这对蛇儿吸出她体内dú质。” 过了半炷香时分,只见那蛇身子肿胀,粗了几有一倍,头 上金色ròu冠更灿然生光,张无忌拔下银蛇所居竹筒的木塞,金 蛇即从床上跃下,游近竹筒,口中吐出dú血喂那银蛇。 张无忌道:“好了,每日这般吸dú两次,我再开张一张消 肿补虚的方子,十天之内,便可痊愈。”何太冲大喜,将张无 忌让到书房,说道:“小兄弟神乎其技,这中间的缘故,还要 请教。”张无忌道:“据书上所载,这金冠银冠的一对血蛇,在 天下dú物中名列第四十七,并不算是十分厉害的dú物,但有 一个特点,xìng喜食dú。甚么砒霜、鹤顶红、孔雀胆、鸩酒等 等,无不喜爱。夫人窗外的花圃之中种了灵脂兰,这灵脂兰 的dúxìng可着实厉害,竟将这对金银血蛇给引了来。”何太冲点 头道:“原来如此。” 张无忌道:“金银血蛇必定雌雄共居,适才我用雄黄等yào 焙灸那银冠雌蛇,金冠雄蛇为了救它伴侣,便到夫人脚趾上 吸取dú血相喂。此后我再用yào物整治雄蛇,那雌蛇也必定去 听取dú血,如此反复施为,便可将夫人的体内dú质去尽。”说 到这里,想起一事:“这对血蛇最初却何以去咬夫人脚趾,其 中必定另有缘故。”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提。 当日何太冲在后堂设了筵席,款待张无忌与杨不悔。张 无忌心想杨不悔是纪晓芙的私生女儿,说起来于峨嵋派的声 名有累,因此当何太冲问起她的来历时,含糊其辞,不加明 言。 过了数日,五姑肿胀渐消,精神恢复,已能略进饮食。张 无忌便出言告辞,何太冲苦苦挽留,只恐爱妾病况又有反复。 到第十天上,五姑已然肿胀全消。 五姑备了一席精致酒筵,亲向张无忌道谢,请了詹春作 陪。五姑容色虽仍憔悴,但俏丽一如往昔,何太冲自是十分 欢喜。 詹春乘着师父高兴,求他将苏习之收入门下。何太冲呵 呵笑道:“春儿,你这釜底抽薪之计着实不错啊,我收了这姓 苏的小子,将来自会把‘昆仑两仪剑’剑法传他,那么他从 前偷看一次,又有何妨?”詹春笑道:“师父,倘若不是这姓 苏的偷看你老人家使剑,弟子不会去拿他,便不会碰到张世 兄。固然师父和五姑洪福齐天,张世兄医道高明,可是这姓 苏的小子,说来也有一份小小功劳啊。” 五姑向何太冲道:“你收了这许多弟子,到头来谁也帮不 了你的忙,只有詹姑娘才立了大功。詹姑娘既然看中那小子, 想必是好的,你就多收一个罢,说不定将来倒是最得力的弟 子呢。”何太冲对爱妾之言向来唯命是听,便道:“好罢,我 收便收他,可是有个条款。”五姑道:“甚么啊?”何太冲正色 道:“他投入我门下之后,须得安心学艺,可不许对春儿痴心 妄想,意图娶她为妻,这个我却是万万不准的。” 詹春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五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 道:“啊哟,你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才好,自己三妻四妾,却 难道禁止徒儿们婚配么?” 何太冲那句话原是跟着詹春说笑,哈哈一笑,便道:“喝 酒,喝酒!” 只见一名小鬟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把酒壶,走到席前, 替各人斟酒。那酒稠稠的微带黏xìng,颜色金黄,甜香扑鼻。何 太冲道:“张兄弟,这是本山的名产,乃是取雪山顶上的琥珀 蜜梨酿成,叫‘琥珀蜜梨酒’,为外地所无,不可不多饮几杯。” 心下寻思:“却如何骗得他说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来?此事 须当缓图,千万不可急躁。” 张无忌本不会饮酒,但闻到这琥珀蜜梨酒香沁心脾,便 端起杯来,正要放到唇边,突然怀中那对金银血蛇同时胡胡 胡的低鸣起来。张无忌心中一动,叫道:“此酒饮不得。”众 人一怔,都放下酒杯。张无忌从怀中取出竹筒,放出金冠血 蛇,那蛇儿游到酒杯之旁,探头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张 无忌将它关回竹筒,放了银冠雌蛇出来,也喝了一杯。这对 血蛇互相依恋,单放雄蛇或是雌蛇,决不远去,同时十分驯 善,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若双蛇同时放出,那不但难以捕捉回归竹筒,说不定 还会暴起伤人。 五姑笑道:“小兄弟,你这对蛇儿会喝酒,当真有趣得紧。” 张无忌道:“请命人捉一狗子或是猫儿过来。”那小鬟应道: “是!”便要转身退出。张无忌道:“这位姊姊等在这里别去, 让别人去捉猫狗。”过了片刻,一名仆人牵了一头黄狗进来。 张无忌端起何太冲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黄狗的口里。那黄狗 悲吠几声,随即七孔流血而毙。 五姑吓得浑身发抖,道:“酒里有dú……谁……谁要害死 我们啊,张兄弟,你又怎知道?”张无忌道:“金银血蛇喜食 dú物,它们嗅到酒中dúyào的气息,便高兴得叫了起来。” 何太冲脸色铁青,一把抓住那小鬟的手腕,低声道:“这 dú酒是谁叫你送来的?”那小鬟惊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我 ……我不知道是dú……有dú……我从大厨房拿来……”何太 冲道:“你从大厨房到这里,遇到过谁了?”那小鬟道:“在走 廊里见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说话,揭开酒壶闻了闻酒香。” 何太冲、五姑、詹春三人对望了一眼,都是脸有惧色。原来 那杏芳是何太冲原配夫人的贴身使婢。 张无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踌躇不说,却在暗中察 看。你想,这对金银血蛇当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 于蛇dú传入她的体内?显然易见,是夫人先已中了慢xìngdúyào, 血中有dú,才引到金银血蛇。从前向夫人下dú的,只怕便是 今日在酒中下dú之人。” 何太冲尚未说话,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张无忌只 觉胸口双rǔ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一个尖锐的 声音说道:“一点儿也不错,是我下的dú!” 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半老女子,头发花白,双 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那女子对何太冲道:“是我在酒中 下了蜈蚣的剧dú,你待我怎样?” 五姑脸现惧色,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 来这高大女子是何太冲的元配夫人班淑娴,本是她的师姊。 何太冲见妻子冲进房来,默然不语,只是哼了一声。班 淑娴道:“我问你啊,是我下的dú,你待怎样?”何太冲道: “你不喜欢这少年,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清红皂白, 倘若我dú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 班淑娴怒道:“这里的人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整死了, 也好耳目清凉。”拿起装着dú酒的酒壶摇了摇,壶中有声,还 余有大半壶,便满满斟了一杯dú酒,放在何太冲面前,说道: “我本想将你们五个一起dú死,既被这小子发觉,那就饶了四 个人的xìng命。这一杯dú酒,任谁喝都是一样,老鬼,你来分 派罢。”说着刷的一声,拔剑在手。 班淑娴是昆仑派中的杰出人物,年纪比何太冲大了两岁, 入门较他早,武功修为亦不在他手下。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 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白鹿子因和明教中一个高 手争斗而死,不及留下遗言。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 下。班淑娴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合力,势力大增,别的 师兄弟各怀私心,便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 他怀恩感德,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少年时还不怎样,两人 年纪一大,班淑娴显得比何太冲老了十多岁一般。何太冲借 口没有子嗣,便娶起妾侍来。 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上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 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十分敬畏。但怕虽然怕,侍妾还 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对妻子便又多怕 三分。这时见妻子将一杯dú酒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儿就没有 违抗的念头,心想:“我自己当然不喝,五姑和春儿也不能喝, 张无忌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有这女娃娃跟我们无亲无故。” 便站起身来,将那杯酒递给杨不悔,说道:“孩子,你喝了这 杯酒。” 杨不悔大惊,适才眼见一条肥肥大大的黄狗喝了一杯dú 酒便即毙命,哪里敢接酒杯,哭道:“我不喝,我不喝。”何 太冲抓住她胸口衣服,便要强灌。 张无忌冷冷的道:“我来喝好了。”何太冲心中过意不去, 并不接口。 班淑娴因心中怀妒意,是以下dú想害死何太冲最宠爱的 五姑,眼见得手,却给张无忌从万里之外赶来救了,对这少 年原是极为憎恶,冷冷的道:“你这少年古里古怪,说不定有 解dú之yào。若是你来代喝,一杯不够,须得将dú酒喝干净了。” 张无忌眼望何太冲,盼他从旁说几句好话,哪知他低了 头竟是一言不发。詹春和五姑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班淑 娴的怒气转到自己头上,这大半壶dú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张 无忌心中冰凉,暗想:“这几人的xìng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 到危难,他们竟袖手旁观,连求情的话也不说半句。”便道: “詹姑娘,我死之后,请你将这个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爹爹那 里,这事能办到么?”詹春眼望师父。何太冲点了点头。詹春 便道:“好罢,我会送她去。”心中却想:“昆仑山横亘千里, 我怎知坐忘峰在哪里?” 张无忌听她随口敷衍,显无丝毫诚意,知道这些人都是 凉薄之辈,多说也是枉然,冷笑道:“昆仑派自居武林中名门 大派,原来如此。何先生,取酒给我喝罢!” 何太冲一听,心下大怒,又想须得尽快将他dú死,妻子 的怒气便可早些平息,免得她另生dú计,害死五姑,火烧眉 毛,且顾眼下,谢逊的下落也不暇理会了,当即提起大半壶 dú酒,都灌进了张无忌口中。 杨不悔抱着张无忌身子,放声大哭。 班淑娴冷笑道:“你医术再精,我也教你救不得自己。”伸 手又在张无忌肩背腰胁多处穴道补上几指,倒转剑柄,在何 太冲、詹春、五姑、杨不悔四人身上各点了两处大穴,说道: “两个时辰之后,再来放你们。”她点穴之时,何太冲和詹春 等动也不动,不敢闪避。班淑娴向在旁侍候的婢仆说道:“都 出去!”她最后出房,反手带上房门,连声冷笑而去。 dú酒入腹,片刻之间张无忌便觉肚中疼痛,眼见班淑娴 出房关门,心道:“你既走了,我一时未必便会死。”强忍疼 痛,暗自运气,以谢逊所授之法,先解开身上被点的诸穴,随 即在自己的头上拔下几根头发,到咽喉中一阵撩拨,喉头发 痒,哇的一声,将饮下的dú酒呕出了十之八九。何太冲、詹 春等见他穴道被点后居然仍能动弹,都是大为惊讶。 何太冲便yù出手拦阻,苦于自己被妻子点了穴道,空有 身极高的武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张无忌觉得腹中仍然疼 痛,但搜肚呕肠,再也吐不出来了,心想先当脱此危境,再 设法除dú,于是伸手去解杨不悔的穴道。哪知班淑娴的点穴 法另有一功,张无忌一试之下,解之不开,此时事势紧迫,不 暇另试别般解穴手法,当即将她抱起,推窗向外一张,不见 有人,便将杨不悔放在窗外。 何太冲若以真气冲穴,大半个时辰也能解开,但眼见张 无忌便要逃走,待会儿妻子查问起来,又有风波,何况让这 武当派的小子赤手空拳的从昆仑派三圣堂中逃了出去,将自 己忘恩负义的事迹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一代宗师的颜面何存? 无论如何非将他截下杀死不可,当下深深吸一口气,便要纵 声呼叫,向妻子示警。 张无忌已料到此着,从怀里摸出一颗黑色yào丸,塞在五 姑口中,说道:“这是一颗‘鸠砒丸’,十二个时辰之后,五 夫人断肠裂心而死。我将解yào放在离此三十里外的大树之上, 作有标志,三个时辰之后,何先生可派人去取。倘若我出去 时失手被擒,那么反正是个死,多一个人相陪也好。” 这一着大出何太冲意料之外,微一沉吟,低声道:“小兄 弟,我这三圣堂虽非龙潭虎穴,但凭你两个孩子,却也闯不 出去。”张无忌知他此言不虚,冷冷的道:“但五夫人所服的 这颗‘鸠砒丸’的dúxìng,眼前除我之外,却也无人能解。”何 太冲道:“好,你解我的穴道,我亲自送你出去。”何太冲被 点的是“风池”和“京门”两穴,张无忌在他“天柱”、“环 跳”、“大椎”、“商曲”诸穴推拿片刻,也是毫不见效。 这一来,两人均自暗服。张无忌心道:“他昆仑派的点穴 功夫确是厉害,胡先生传了我七种解开被点穴道的手法,在 他身上竟全不管用。”何太冲却想:“这小子竟会这许多推拿 解穴的法门,手法怪异,当真了不起。师姊明明点了他身上 七八穴道,却如何半分也奈何他不得?武当派近年来名动江 湖,张三丰这老道的本事果是人所难及。那日在武当山上,幸 亏没跟武当派动手,否则定要惹得灰头土脸。他小小孩童已 如此了得,老的大的自是更加厉害十倍。”他却不知张无忌自 通穴道的功夫学自谢逊,而解穴的本事学自胡青牛。武当派 自有他威震武林的真才实学,张无忌这两项本领却和武当派 无关。 何太冲见他解穴无效,心念一动,道:“你拿茶壶过来, 给我喝几口茶。”张无忌不知他何以突然要在此时喝茶,但想 他顾忌爱妾的xìng命,不敢对自己施甚么手脚,便提起茶壶,喂 他饮茶,何太冲满满吸了一口,却不吞下,对准了自己肘弯 里的“清冷渊”用力一喷,一条水箭笔直冲出,嗤嗤有声,登 时将他手上穴道解了。 张无忌来到昆仑山三圣堂后,一直见何太冲为了五姑的 疾病烦恼担忧,畏妻宠妾,懦弱猥琐,便似个寻常没志气的 男子,此时初见他显现功力,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位昆仑派 的掌门武功如此深厚,我先前可将他瞧得小了。看来他并不 在俞二师伯、金花婆婆、灭绝师太诸人之下。我先前但见他 庸懦颟顸,没想到他身为昆仑派掌门,果然有人所难及之处。 这道水箭若是喷在我脸上胸口,立时便须送命。” 何太冲将右臂转了几转,解开了自己腿上穴道,说道: “你先将解yào给她服了,我送你平安出谷。”张无忌摇了摇头。 何太冲急道:“我是昆仑掌门,难道会对你这孩子失信?倘若 dúxìng发作,那便如何是好?”张无忌道:“dúxìng不会便发。”何 太冲叹了口气,道:“好罢,咱们悄悄出去。” 两人跳出窗去,何太冲伸指在杨不悔的背心上轻轻一拂, 登时解了她的穴道,手法轻灵无比。张无忌好生佩服,眼光 中流露出钦仰的神色来。何太冲懂得他的心意,微微一笑,一 手携着一人,绕到三圣堂的后花园,从侧门走出。 那三圣堂前后共有九进,出了后花园的侧门,经过一条 曲曲折折的花径,又穿入许多厅堂之中。但见屋宇连绵,门 户复叠,若不是何太冲带领,张无忌非迷路不可,就算没昆 仑派弟子拦阻,也未必便能闯出去。 一离三圣堂,何太冲右手将杨不悔抱在臂弯,左手拉着 张无忌,展开轻功,向西北方疾行。张无忌给他带着,身子 轻飘飘的,一跃便是丈余,但觉风声呼呼在耳畔掠过,宛似 凌空飞行,这一来,对何太冲和昆仑派的敬重之心又增了几 分。自知腹内dú质未净,伸左手从怀里摸出两粒解dúyào丸,咽 入肚中,这才宽心。 正行之间,忽听一女子声音叫道:“何太冲……何太冲 ……给我站住了……”这声音顺风传来,似乎极为遥远,又 似便在身旁,正是班淑娴的口音。 何太冲微一迟疑,当即立定了脚步,叹了口气,说道: “小兄弟,你们两个快些走罢,内人追赶而来,我不能再带你 们走了。”张无忌心想:“这人待我们还不算太坏。”便道: “何先生,你回去便是。我给五夫人服食的并非dúyào,更不是 甚么‘鸠砒丸’,只是一枚润喉止咳的‘桑贝丸’。前几日不 悔妹妹咳嗽,我制了给她服用,还多了几丸在身边,不免吓 了你一跳。”何太冲又惊又怒,又是宽心,喝道:“当真不是 dúyào?”张无忌道:“五夫人自我手中救活,我怎能又下dú害 她。” 只听班淑娴呼叫不绝:“何太冲……何太冲……你逃得了 么?”声音又近了些。 何太冲所以带张无忌和杨不悔逃走,全是为了怕爱妾dú 发不治,这时确知五姑所服并非dúyào,原来是上了这小子的 大当,不禁怒不可遏,拍拍拍拍四个耳光,只打得张无忌双 颊肿起,满口都是鲜血。 张无忌心下大悔:“我好胡涂,怎能告知他真相?这一下 子我和不悔妹妹可都没命了。”见他第五掌又打了过来,忙使 一招武当长拳中的“倒骑龙”,往他手掌迎击过去。这一招若 由俞莲舟等人使出来,原是威力无穷,但张无忌只学到一点 肤浅皮毛,如何以之抵挡昆仑派掌门的招式?何太冲侧身略 过,拍的一掌,打在张无忌右眼之上,只打得他眼睛立时肿 起。张无忌早就知道自己本领跟他差得太远,一招无效,索 xìng垂手立足,不再抗拒。 何太冲却并不因他不动而罢手,仍是左一掌右一掌的打 个不停。他掌上并未运用内力,否则一掌便能将他震死了,但 饶是如此,每一掌都打得张无忌头昏眼花,疼痛不堪。 他正打得起劲,班淑娴已率领两名弟子追到,冷冷的站 在一旁。班淑娴见张无忌并不抵御,未免无趣,说道:“你打 那女娃子试试。”何太冲身形斜转,拍的一声,打了杨不悔一 个耳括子。杨不悔吃痛,登时哇哇大哭。张无忌怒道:“你打 我便了,何必又欺侮这个小女孩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何太冲不理,伸掌又给 杨不悔一下。张无忌纵起身来,一头撞在他怀中。 班淑娴冷笑道:“人家小小孩童,尚有情义,哪似你这等 无情无义的薄幸之徒。” 何太冲听了妻子讥刺之言,满脸通红,抓住张无忌后颈, 往外丢出,喝道:“小杂种,见你的爹娘去罢!”这一下使上 了真力,将他头颅对准了山边的一块大石摔去。 张无忌身不由主的疾飞而出,顷刻间头盖便要撞上大石, 脑浆迸裂。 蓦地里旁边一股力道飞来,将张无忌一引,把他身子提 起直立,带在一旁。张无忌惊魂未定,站在地下,眯着一对 肿得老高的眼睛向旁瞧去。只见离身五尺之处,站着一位身 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 班淑娴和何太冲相顾骇然,这书生何时到达,从何处而 来,事先绝无知觉,即使他早就躲在大石之后,以自己夫fù 的能为,又怎会不即发觉?何太冲适才提起张无忌掷向大石, 这一掷之力少说也有五六百斤,但那书生长袖一卷,便即消 解,将张无忌带在一旁,显然武功奇高。但见他约莫四十来 岁年纪,相貌俊雅,只是双眉略向下垂,嘴边露出几条深深 皱纹,不免略带衰老凄苦之相。他不言不动,神色漠然,似 乎心驰远处,正在想甚么事情。 何太冲咳嗽一声,问道:“阁下是谁?为何横加chā手,前 来干预昆仑派之事?” 那书生淡淡的道:“两位便是铁琴先生和何夫人罢?在下 杨逍。” 他“杨逍”两字一出口,何太冲、班淑娴、张无忌三人 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呼叫。只是张无忌的叫声充满了又惊 又喜之情,何氏夫fù却是惊怒jiāo集。 只听得刷刷两声,两名昆仑女弟子长剑出鞘,倒转剑柄, 递给师父师母。何太冲横剑当腹,摆一招“雪拥蓝桥”势。班 淑娴剑尖斜指向地,使一招“木叶萧萧”,这两招都是昆仑派 剑法中的精奥,看来轻描淡写,随随便便,但其中均伏下七 八招凌厉之极的后着。同时两人都已将内功运上右臂,只须 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时便可伤到敌人身上七八处要害。两 人此时劲敌当前,已于剑招中使上了毕生所学。 杨逍却似浑然不觉,但听张无忌那一声叫喊中充满了喜 悦,微觉奇怪,向他脸上一瞥。这时张无忌满脸鲜血,鼻肿 目青,早给何太冲打得不成样子,但满心欢喜之情,还是在 他难看之极的脸上流露出来。张无忌叫道:“你,你便是明教 的光明左使者、杨逍伯伯么?”杨逍点了点头,道:“你这孩 子怎知道我姓名?” 张无忌指着杨不悔,叫道:“她便是你女儿啊。”拉过杨 不悔来,说道:“不悔妹妹,快叫爸爸,快叫爸爸!咱们终于 找到他了。” 杨不悔睁眼骨溜溜地望着杨逍,九成倒是不信,但于他 是不是爸爸,却也并不关心。只问:“我妈呢?妈妈怎么还不 从天上飞下来?” 杨逍心头大震,抓住张无忌肩头,说道:“孩子,你说清 楚些。她……她是谁的女儿,她妈妈是谁?”他这么用力一抓, 张无忌的肩骨格格直响,痛到心底。 张无忌不肯示弱,不愿呼痛,但终究还是“啊”的一声 叫了出来,说道:“她是你的女儿,她妈妈便是峨嵋派女侠纪 晓芙。” 杨逍本来脸色苍白,这时更加没半血色,颤声道:“她…… 她有了女儿?她……她在哪里?”忙俯身抱起杨不悔,只见她 被何太冲打了两掌后面颊高高肿起,但眉目之间,宛然有几 分纪晓芙的俏丽。正想再问,突然看到她颈中的黑色丝绦,轻 轻一拉,只见丝绦尽头结着一块铁牌,牌上金丝镂出火焰之 形,正是他送给纪晓芙的明教“铁焰令”,这一下再无怀疑, 紧紧搂住了杨不悔,连问:“你妈妈呢?妈妈呢?” 杨不悔道:“妈妈到天上去了,我在寻她。你看见她么?” 杨逍见她年纪太小,说不清楚,眼望张无忌,意示询问。 张无忌叹了口气,说道:“杨伯伯,我说出来你别难过。纪姑 姑被她师父打死了,她临死之时……” 杨逍大声喝道:“你骗人,你骗人!” 只听得喀的一声,张无忌左臂的骨头已被他捏断了。咕 咚、咕咚,杨逍和张无忌同时摔倒。杨逍右手仍是紧紧抱着 女儿。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一眼,两人双剑齐出,分别指住了 杨逍咽喉和眉心。 杨逍是明教的大高手,威名素著。班淑娴和何太冲两人 的师父白鹿子死在明教人的手里,真凶是谁虽不确知,但昆 仑派众同门一向都猜想就是杨逍。何氏夫fù跟他蓦地相逢,心 中早已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哪知他竟突然晕倒,当 真是天赐良机,立时便出手制住了他要害。 班淑娴道:“斩断他双臂再说。”何太冲道:“是!” 这时杨逍兀自未醒。张无忌断臂处剧痛,只痛得满头大 汗,心中却始终清醒,眼见情势危急,足尖在杨逍头顶的头 顶的“百会穴”上轻轻一点。 “百会穴”和脑府相关,这么一震,杨逍立时醒转,一睁 开眼,但觉寒气森森,一把长剑的剑尖抵住了自己眉心,跟 着青光一闪,又有一把长剑往自己左臂上斩落,待要出招挡 架,为势已然不及,何况班淑娴的长剑制住了他眉心要害,根 本便动弹不得,当下一股真气运向左臂。何太冲的长剑斩上 他左臂,突觉剑尖一溜,斜向一旁,剑刃竟不受力,宛如斩 上了甚么又滑又韧之物,但白袍的衣袖上鲜血涌出,还是斩 伤了他。 便在此时,杨逍的身子猛然间贴地向后滑出丈余,好似 有人用绳缚住他的头颈,以快迅无lún的手法向后拉扯一般。班 淑娴的剑尖本来抵住他的眉心,他身子向后急滑,剑尖便从 眉心经过鼻子、嘴巴、胸膛,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深入数 分。这一招实是极险,倘若班淑娴的剑尖再深了半寸,杨逍 已是惨遭开膛剖腹之祸。他身子滑出,立时便直挺挺的站直。 这两下动作,本来全是绝不可能,但见他膝不曲,腰不弯,陡 然滑出,陡然站直,便如全身装上了机括弹簧,而身子之僵 硬怪诡,又和僵尸无异。 杨逍身刚站起,双脚踏出,喀喀两响,何氏夫fù双剑断 折。他两脚出脚虽有先后,但迅如电闪,便似同时踏出一般。 以何太冲和班淑娴剑法上的造诣,杨逍武功再强,也决不能 一招之间便踏断二人兵刃,只是他招数怪异,于重伤之余突 然脱身反击。何氏夫fù惊骇之下,竟不及收剑。 杨逍跟着双足踢出,两柄剑上折下来的剑头激飞而起,分 向两人飞去。何氏夫fù各以半截长剑挡格,但觉虎口一震,半 身发热,虽将剑头格开,却已吃惊不小,急忙抽身后退,一 站西北,一站东南,虽然手中均只剩下半截断剑,但阳剑指 天,yīn剑向地,两人双剑合璧,使的是昆仑派“两仪剑法”, 心中虽然惶急,却仍是气定神闲,端凝若山。 昆仑派“两仪剑法”成名垂数百年,是天下有名的剑法 之一,何氏夫fù同门学艺,从小练到老,精熟无比。杨逍曾 和昆仑派数度大战,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虽然不惧,但 知要击败二人,非在数百招之后不可,此刻心中只想着纪晓 芙的生死,哪有心情争斗?何况臂上和脸上的伤势均是不轻, 若是流血不止,也着实凶险,于是冷冷的道:“昆仑派越来越 不长进了,今日暂且罢手,日后再找贤伉俪算帐。”左手仍是 抱着杨不悔,伸右手拉起张无忌,也不见他提足抬腿,突然 之间倒退丈余,一转身,已在数丈之外。 何氏夫fù相顾骇然,好不容易这大魔头自行离去,哪里 敢追? 杨逍带着二小,一口气奔出数里,忽然停住脚步,问张 无忌道:“纪晓芙姑娘到底怎样了?”他奔得正急,哪知说停 便停,身子便如钉在地下一般,更不移动半分。 张无忌收势不及,向前猛冲,若非杨逍将他拉住,已然 俯跌摔倒,听他这般问,喘了几口气,说道:“纪姑姑已经死 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用不着捏断我手臂。” 杨逍脸上闪过一丝歉色,随即又问:“她……她怎么会死 的?”声音已微带呜咽。 张无忌喝下了班淑娴的dú酒,虽然已呕去了大半,在路 上又服了解dú丸yào,但dú质未曾去尽,这时腹中又疼痛起来, 取出金冠血蛇,让它咬住自己左手食指吸dú,一面将如何识 得纪晓芙、如何替她治病、如何见她被灭绝师太击毙的情由 一一说了,待得说完,金冠血蛇也已吸尽了他体内的dú质。 杨逍又细问了一遍纪晓芙临死的言语,垂泪道:“灭绝恶 尼是逼她来害我,只要她肯答应,便是为峨嵋派立下大功,便 可继承掌门人之位。唉,晓芙啊,晓芙,你宁死也不肯答允。 其实,你只须假装答允,咱们不是便可相会、便不会丧生在 灭绝恶尼的手下了么?” 张无忌道:“纪姑姑为人正直,她不肯暗下dú手害你,也 就不肯虚言欺骗师父。”杨逍凄然苦笑,道:“你倒是晓芙的 知己……岂知她师父却能痛下dú手,取她xìng命。” 张无忌道:“我答应纪姑姑,将不悔妹妹送到你手……” 杨逍身子一颤,道:“不悔妹妹?”转头问杨不悔道:“孩 子,乖宝贝,你姓甚么?叫甚么名字?”杨不悔道:“我姓杨, 名叫不悔。” 杨逍仰天长啸,只震得四下里木叶簌簌乱落,良久方绝, 说道:“你果然姓杨,不悔,不悔。好!晓芙,我虽强逼于你, 你却没懊悔。” 张无忌听纪晓芙说过二人之间的一段孽缘,这时眼见杨 逍英俊潇洒,年纪虽然稍大,但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 男子,比之稚气犹存的殷梨亭六叔,只怕当真更易令女子倾 倒。纪晓芙被逼失身,终至对他倾心相恋,须也怪她不得。以 他此时年纪,这些情由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隐隐约约的想 到了。 张无忌左臂断折,疼痛难熬,一时找不到接骨和止痛的 草yào,只得先行接上断骨,采了些消肿的草yào敷上,折了两 根树枝,用树皮将树枝绑在臂上。 杨逍见他小小年纪,单手接骨治伤,手法十分熟练,微 觉惊讶。 张无忌绑扎完毕,说道:“杨伯伯,我没负纪姑姑所托, 不悔妹妹已找到了爸爸。咱们就此别过。”杨逍道:“你万里 迢迢,将我女儿送来,我岂能无所报答?你要甚么,尽管开 口便是,我杨逍做不到的事、拿不到的东西,天下只怕不多。” 张无忌哈哈一笑,说道:“杨伯伯,你忒也把纪姑姑瞧得 低了,枉自叫她为你送了xìng命。”杨逍脸色大变,喝道:“你 说甚么?” 张无忌道:“纪姑姑没将我瞧低,才托我送她女儿来给你。 若是我有所求而来,我这人还值得托付么?”他心中在想: “一路上不悔妹妹遭遇了多少危难,我多少次以身相代?倘若 我是贪利无义的不肖之徒,今日你父女焉得团圆?”只是他不 喜自伐功劳,一句也没提途中的诸般困厄,说了那几句话,躬 身一揖,转身便走。 杨逍道:“且慢!你帮我了这个大忙。杨逍自来有仇必报, 有恩必报。你随我回去,一年之内,我传你几门天下罕有敌 手的功夫。 ”张无忌亲眼见到他踏断何氏夫fù手中长剑,武功之高, 江湖上实是少有其匹,便只学到他的一招半式,也必大有好 处,但想起太师父曾谆谆告诫,决不可和魔教中人多有来往, 何况他武功再高,怎及得上太师父?更何况自己已不过再有 半年寿命,就算学得举世无敌的武功,又有何用?当下说道: “多谢杨伯伯垂青,但晚辈是武当弟子,不敢另学别派高招。” 杨逍“哦”的一声,道:“原来你是武当派弟子!那殷梨 亭……殷六侠……” 张无忌道:“殷六侠是我师叔,自先父逝世,殷六叔待我 和亲叔叔没有分别,我受纪姑姑的嘱托,送不悔妹妹到昆仑 山来,对殷六叔可不免……不免心中有愧了。” 杨逍和他的目光一接,心中更是惭愧,右手一摆,说道: “杨某深感大德,愧无以报,既是如此,后会有期。”身形晃 动,已在数丈之外。 杨不悔大叫:“无忌哥哥,无忌哥哥!”但杨逍展开轻功, 顷刻间已奔得甚远,那“无忌哥哥”的呼声渐渐远去,终于 叫声和人影俱杳。 十五奇谋秘计梦一场 张无忌和杨不悔万里西来,形影相依,突然分手,甚感 黯然,但想到终于能不负纪晓芙所托,将她女儿送往杨逍手 中,又不禁欣慰。悄立半晌,怕再和何太冲、班淑娴等昆仑 派诸人碰面,便往山深处走去。 如此行了十余日,臂伤渐愈,可是在昆仑山中转来转去, 再也找不到出山的途径。这日走了半天,坐在一堆乱石上休 息,忽听西北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竟有十余头之多。 犬吠声越来越近,似是追逐甚么野兽。 犬吠声中,一只小猴子急奔而来,后股上带了一枝短箭。 那猴儿奔到数丈外,打了个滚,它股上中箭之后,不能窜高 上树,这时筋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张无忌走过去一看,猴 儿目光中露出乞怜和恐惧的神色。张无忌触动心事:“我被昆 仑派众人追逐,正和你一般狼狈。”于是抱起猴儿,轻轻拔下 短箭,从怀中取出草yào来,敷上箭伤的伤口。 便在此时,犬吠声已响到近处,张无忌拉开衣襟,将猴 儿放入怀中,只听得汪汪汪几声急吠,十余头身高齿利的猎 犬已将他团团围住。众猎犬嗅得到猴儿的气息,张牙舞爪的 发威,一时还不敢扑将上来。张无忌见这些恶犬露出白森森 的长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神态凶狠,心中害怕,知道只要将怀中的猴儿掷出, 群犬自会扑击猴儿,不再和自己为难。但他自幼受父亲教诲, 事事以侠义为重,虽对一头野兽也不肯相负,当即纵身从群 犬头顶飞跃而过,迈开步子急奔。群犬胡胡狂吠追来。 猎犬奔跑何等迅速,张无忌只逃出十余丈,就被追上,只 觉腿上一痛,已被一头猛犬咬中,牢牢不放。他急忙回身一 掌,击在那头猎犬头顶,这一掌出尽了全力,竟将那头猎犬 打得翻了个筋斗,昏晕过去。其余猎犬蜂拥扑上。 张无忌拳打足踢,奋力抵抗。他臂伤未曾痊愈,左臂不 能转动,不久便被一头恶犬咬住了左手,四面八方群犬扑上 乱咬,头脸肩背到处被群犬利齿咬中,骇惶失措之际,隐隐 似听得几声清脆娇嫩的呼叱,但声音好像十分遥远,他眼前 一黑,便甚么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似见无数豺狼虎豹不住的在咬他身体,他要 张口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只听得有人说道:“退了烧啦, 或许死不了。” 张无忌睁开眼来,先看到一点昏黄的灯火,发觉自己睡 在一间小室之中,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身前。张无忌道:“大…… 大叔……我怎……”只说了这几个字,猛觉全身火烫般疼痛, 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被一群恶大围着狂咬。那汉子道:“小 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样?肚饿么?”张无忌道:“我…… 我在哪里?”各处伤口同时剧痛,又晕了过去。 待得第二次醒来,那中年汉子已不在室中。张无忌想: “我明明活不长久了,何以又要受这许多折磨?”低下头来,见 胸前项颈、手臂大腿,到处都缚满了布带,一阵yào草气息扑 鼻,原来已有人在他伤处敷了伤yào。从yào草的气息之中,知 替他敷yào那人于治伤一道所知甚浅,yào物之中是杏仁、马前 子、防风、南星诸味yào物,这些yào若是治疯犬咬伤,用于拔 dú,原具灵效,但咬他的并非疯狗,他是筋骨肌ròu受损而非 中dú,yào不对症,反而多增痛楚。他无力起床,挨到天明,那 中年汉子又来看他。 张无忌道:“大叔,多谢你救我。”那双子冷冷的道:“这 儿是红梅山庄,我们小姐救你来的。你肚饿了罢?”说着出去 端了一碗热粥进来。张无忌喝了几口,但觉胸口烦恶,头晕 目眩,便吃不下了。 一直躺了八天,才勉强起床,脚下虚飘飘的没一点力气, 他自知失血过多,一时不易复元。那汉子每日跟他送饭换yào, 虽然神色间显得颇为厌烦,但张无忌还是十分感激,只是见 他不喜说话,纵有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这天见他拿来的 仍是防风、南星之类yào物捣烂的yào糊,张开忌忍不住道:“大 叔,这些yào不大对症,劳你驾给我换几味成不成?” 那汉子翻着一对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老爷开的 yào方,还能错得了么?你说yào不对症,怎地也将你死人治活 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乱语,我们老爷听到了就算不见 怪,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啊。”说着将yào糊在他伤口上 敷下。张无忌只有苦笑。 那汉子道:“我瞧你身上的伤也大好了,该去向老爷、太 太、小姐磕几个头,叩谢救命之恩。”张无忌道:“那是该当 的,大叔,请你领我去。” 那汉子领着他出了小室,经过一条长廊,又穿过两进厅 堂,来到一座暖阁之中。此时已届初冬,昆仑一带早已极为 寒冷,暖阁中却温暖如春,可又不见何处生着炭火,但见阁 中陈设辉煌灿烂,榻上椅上都铺着锦缎软垫。张无忌一生从 未见过这等富丽舒适的所在,自顾衣衫污损,站在这豪华的 暖阁中实是大不相称,不由得自惭形秽。 暖阁中无人在内,那汉子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恭谨,躬身 禀道:“那给狗儿咬伤的小子好了,来向老爷太太叩头道谢。” 说了这几句话后,垂手站着,连透气也不敢使劲。 过了好一会,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来, 向张无忌斜睨了一眼,发话道:“乔福,你也是的,怎么把他 带到这里?他身上臭虫虱子跳了下来,那怎么办啊?”乔福应 道:“是,是!” 张无忌本已局促不安,这时更羞得满脸通红,他除了身 上一套衣衫之外,并无替换衣服,确是生满了虱子跳蚤,心 想这位小姐说得半点不错。但见她一张鹅蛋脸,乌丝垂肩,身 上穿的不知是甚么绫罗绸缎,闪闪发光、腕上戴着金镯,这 等装饰华贵的小姐,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心想:“我被群犬围 攻之时,依稀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喝止。那位乔福大叔又说, 是他小姐救了我的,我理当叩谢才是。”于是跪下磕头,说道: “多谢小姐搭救,我终身不敢忘了大恩。” 那少女一愕,突然间格格娇笑起来,说道:“乔福,乔福, 你怎么啦?你作弄这傻小子,是不是?”乔福笑道:“小凤姊 姊,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几个头,你也不是受不起啊。这傻 小子没见过世面,见了你当是小姐啦!可是话得说回来,咱 们家里的丫鬟大姐,原比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尊贵些。”张无忌 一惊,忙站起身来,心想:“糟糕!原来她是丫鬟,我可将她 认作了小姐。”脸上又红又白,尴尬非常。 小凤忍着笑,向张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脸上身上血 污未除,咬伤处裹满了布条,自知极是秽臭难看,恨不得地 下有洞便钻了进去。小凤举袖掩鼻道:“老爷太太正有事呢, 不用磕头了,去见见小姐罢。”说着远远绕开张无忌,当先领 路,唯恐他身上的虱子臭虫跳到了自己身上。张无忌随在小 凤和乔福之后,一路上见到的婢仆家人个个衣饰华贵,所经 屋宇楼阁无不精致极丽。他十岁以前在冰火岛,此后数年,一 半在武当山,一半在蝴蝶谷,饮食起居均极简朴,当真做梦 也想不到世上有这等富豪人家。 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座大厅之外,只见厅上扁额写着 “灵獒营”三字。小凤先走进厅去,过了一会,出来招手。乔 福便带着张无忌进厅。 张无忌一踏进厅,便吃了一惊。但见三十余头雄健猛恶 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个身穿纯白狐裘的女郎坐 在一张虎皮椅上,手执皮鞭,喝道:“前将军,咽喉!”一头 猛犬急纵而起,向站在墙边的一个人咽喉中咬去。 张无忌见了这等残忍情景,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 来,却见那狗口中咬着一块ròu,踞地大嚼。他一定神,才看 清楚那人原来是个皮制的假人,周身要害之处挂满了ròu块。那 女郎又喝道:“车骑将军!小腹!”第二条猛犬窜上去便咬那 个假人的小腹。这些猛犬竟是习练有素,应声咬人,部位丝 毫不爽。 张无忌一怔之下,立时认出,当日在山中狂咬自己的便 是这些恶犬,再一回想,依稀记得那天喝止群犬的便是这女 郎的声音。他本来只道这小姐救了自己xìng命,此刻才知道自 己所以受了这许多苦楚,原来全是出于她之所赐,忍不住怒 气填胸,心想:“罢了,罢了!她有恶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 得。早知如此,宁可死在荒山之中,也不在她家养伤。”撕下 身上的绷带布条,抛在地上,转身便走。 乔福叫道:“喂,喂!你干甚么呀?这位便是小姐,还不 上前磕头?”张无忌怒道:“呸!我多谢她?咬伤我的恶犬,不 是她养的么?” 那女郎转过头来,见到他恼怒已极的模样,微微一笑,招 手道:“小兄弟,你过来。” 张无忌和她正面相对,胸口登时突突突的跳个不住,但 见这女郎容颜娇媚,又白又腻,斗然之间,他耳朵中嗡嗡作 响,只觉背上发冷,手足忍不住轻轻颤抖,忙低下了头,不 敢看她,本来是全无血色的脸,蓦地里涨得通红。 那女郎笑道:“你过来啊。”张无忌抬头又瞧了她一眼,遇 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只感一阵迷糊,身不由主的便慢慢 走了过去。 那女郎微笑道:“小兄弟,你恼了我啦,是不是呢?”张 无忌在这群犬的爪牙之下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何不恼?但这 时站在她身前,只觉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了过来,几 yù昏晕,哪里还说得出这个“恼”字,当即摇头道:“没有!” 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呢?”张无忌道:“我 叫张无忌。”朱九真道:“无忌,无忌!嗯,这名字高雅得很 啊,小兄弟想来是位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这里。”说着指 一指身旁一张矮凳。张无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 惊心动魄的魔力,这时朱九真便叫他跳入火坑之中,他也会 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听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真是说不出 的欢喜,当即毕恭毕敬的坐下。 小凤和乔福见小姐对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 青,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朱九真又娇声喝道:“折冲将军!心口!”一只大狗纵身 而出,向那假人咬去。可是那假人心口的ròu块已被别的狗咬 去了,那狗便撕落那假人胁下的ròu块,吃了起来。朱九真怒 道:“馋嘴东西,你不听话么?”提起皮鞭,走过去刷刷两下。 那鞭上生满小刺,鞭子抽过,狗背上登时出现两条长长的血 痕。那狗却兀自不肯放下口中ròu食,反而呜呜发威。 朱九真喝道:“你不听话?”长鞭挥动,打得那狗满地乱 滚,遍身鲜血淋漓。她出鞭手法灵动,不论那猛犬如何窜突 翻滚,始终躲不开长鞭的挥击。到后来那狗终于吐出ròu块,伏 在地下不动,低声哀鸣。但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 一息,才道:“乔福,搭下去敷yào。”乔福应道:“是,小姐!” 将伤犬抱出厅去,jiāo给专职饲狗的狗仆照料。 群犬见了这般情景,尽皆心惊胆战,一动也不敢动。 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平寇将军!左腿!”“威远将军! 右臂!”“征东将军!眼睛!”一头头猛犬依声而咬,都没错了 部位。她这数十头猛犬竟都有将军封号,她自己指挥若定,俨 然是位大元帅了。 朱九真转头笑道:“你瞧这些畜牲贱么?不狠狠的打上一 顿鞭子,怎会听话?”张无忌虽在群犬爪牙之下吃过极大苦头, 但见那狗被打的惨状,却也不禁恻然。朱九真见他不语,笑 道:“你说过不恼我,怎地一句话也不说?你怎么到西域来的? 你爹爹妈妈呢?” 张无忌心想,自己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师父和父母的 名字,当真辱没了他们,便道:“我父母双亡,在中原难以存 身,随处流浪,便到了这里。”朱九真道:“我shè了那只猴儿, 谁叫你偷偷藏在怀里啊?饿得慌了,想要吃猴儿ròu,是不是? 没想到自己险些给我的狗儿撕得稀烂。”张无忌涨红了脸,连 连摇头,道:“我不是想吃猴儿ròu。” 朱九真娇笑道:“你在我面前,乘早别赖的好。”忽然想 起一事,问道:“你学过甚么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将军’打 得头盖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错啊。” 张无忌听她说自己打死了她的爱犬,甚是歉然,说道: “我那时心中慌乱,出手想是重了。我小时候胡乱跟爹爹学过 两三年拳脚,并不会甚么武功。” 朱九真点了点头,对小凤道:“你带他去洗个澡,换些像 样的衣服。”小凤抿嘴笑道:“是!”领了他出去。张无忌恋恋 不舍,走到厅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向她望了一眼,那知朱九 真也正在瞧着他,遇到他的眼光时秋波流慧,嫣然一笑。张 无忌羞得连头发根子中都红了,魂不守舍,也没瞧到地下的 门槛,脚下一绊,登时跌了个狗吃屎。他全身都是伤,这一 摔跤,好几处同时剧痛,但不敢哼出声来,忙撑持着爬起。小 凤吃吃笑道:“见到我家小姐啊,谁都要神魂颠倒。可是你这 么小,也不老实吗?” 张无忌大窘,抢先便行。走了一会,小凤笑道:“你到太 太房去洗澡、换衣服么?”张无忌站定一看,但见前面门上垂 着绣金软帘,这地方从没来过,才知自己慌慌张张的又走错 了路。小凤这丫头好生狡狯,先又不说,直等他错到了家,这 才出言讥刺。 张无忌红着脸低头不语。小凤道:“你叫我声小凤姊姊, 求求我,我才带你出去。”张无忌道:“小凤姊姊……”小凤 右手食指掂着自己面颊,一本正经的道:“嗯,你叫我干甚么 啊?”张无忌道:“求求你,带我出去。” 小凤笑道:“这才是了。”带着他回到那间小室之外,对 乔福道:“小姐吩咐了,给他洗个澡,换上件干净衣衫。”乔 福道:“是,是!”答应得很是恭敬,看来小凤虽然也是下人, 但身分却又比寻常婢仆为高。五六个男仆一齐走上,你一声 “小凤姊姊”,我一声“小凤姊姊”的奉承。小凤却爱理不理 的,突然向张无忌福了一福。张无忌愕然道:“你……怎么?” 小凤笑道:“先前你向我磕头,这时跟你还礼啊。”说着翩然 入内。 乔福将张无忌把小凤认作小姐、向她磕头的事说了,加 油添酱,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张无忌低头入房, 也不生气,只是将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在心坎里细 细咀嚼回味。 一会儿洗过澡,见乔福拿来给他更换的衣衫青布直身,竟 是童仆装束。张无忌心下恚怒:“我又不是你家低三下四的奴 仆,如何叫我穿这等衣裳?”当下仍然穿上自己的破衣,只见 一个个破洞中都露出了肌肤。心想:“待会小姐叫我前去说话, 见我仍是穿着这等肮脏破衫,定然不喜。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实我便是真的做 她奴仆,供她差遣,又有甚么不好?”这么一想,登觉坦然, 便换上了童仆的直身。 那知别说这一天小姐没来唤他,接连十多天,连小凤也 没见到一面,更不用说小姐了。张无忌痴痴呆呆,只想着小 姐的声音笑貌,但觉便是她恶狠狠挥鞭打狗神态,也是说不 出的娇媚可爱。有心想自行到后院去,远远瞧她一眼也好,听 她向别人说一句话也好,但乔福叮嘱了好几次,若非主人呼 唤,决不可走进中门以内,否则必为猛犬所噬。张无忌想起 群犬的凶恶神态,虽是满腔渴慕,终于不敢走到后院。 又过一月有余,他的臂骨已接续如旧,被群犬咬伤之处 也已痊愈,但臂上腿上却已留下了几个无法消除的齿痕疤印, 每当想起这是为小姐爱犬所伤,心中反有甜丝丝之感。这些 日子中,他身上寒dú仍是每隔数日便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 厉害一回。 这一日寒dú又作,他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全 身打战。乔福走进房来,他见得惯了,也不以为异,说道: “待会好些,喝碗腊八粥罢!这是太太给你的过年新衣。”说 着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张无忌直熬过午夜,寒dú侵袭才慢慢减弱,起身打开包 裹,见是一套新缝皮衣,衬着雪白的长毛羊皮,心中也自欢 喜,那皮衣仍是裁作童仆装束,看来朱家是将他当定奴仆了。 张无忌xìng情温和,处之泰然,也不以为侮,寻思:“想不到在 这里一住月余,转眼便要过年。胡先生说我只不过一年之命, 这一过年,第二个新年是不能再见到了。” 富家大宅一到年尽岁尾,加倍有一番热闹气象。众童仆 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羊,都是好不兴头。张无忌帮 着乔福做些杂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来,心想给老爷、太太、 小姐磕头拜年,定可见到小姐,只要再见她一次,我便悄然 远去,到深山自觅死所,免得整日和乔福等这一干无聊童仆 为伍。 好容易bào竹声中,盼到了元旦,张无忌跟着乔福,到大 厅上向主人拜年。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对面目清秀的中年夫 fù,七八十个童仆跪了一地,那对夫fù笑嘻嘻的道:“大家都 辛苦了!”旁边便有两名管家分发赏金。张无忌也得到二两银 子。 他不见小姐,十分失望,拿着那锭银子正自发怔,忽听 得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表哥,你今年来得好早 啊。”正是朱九真的声音。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跟舅舅、舅 母拜年,敢来迟了么?”张无忌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 腔中跳了出来,两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两个月,才 再听到朱九真的声音,教他如何不神摇意夺? 只听得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师哥这么早便巴巴的 赶来,也不知是给两位尊长拜年呢,还是给表妹拜年?”说话 之间,厅门中走进三个人来。群仆纷纷让开,张无忌却失魂 落魄般站着不动,直到乔福使劲拉他一把,才走在一旁。 只见进来的三人中间是个年轻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 一件猩红貂裘,更衬得她脸蛋儿娇嫩艳丽,难描难画。那年 轻的另一旁也是个女郎。自朱九真一进厅,张无忌的眼光没 再有一瞬之间离开她脸,也没瞧见另外两个年轻男女是俊是 丑,穿红着绿?那二人向主人夫fù如何磕头拜年,宾主说些 甚么,他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中所见,便只朱九真 一人。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但每人 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无不神魂颠倒,如痴如呆, 固不仅以张无忌为然。何况朱九真容色艳丽,他在颠沛困厄 之际与之相遇,竟致倾倒难以自持,只觉能瞧她一眼,听她 说一句话,便喜乐无穷了。 主人夫fù和三个青年说了一会话。朱九真道:“爸、妈, 我和表哥、青妹玩去啦!”话声中带着三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意。 主人夫fù微笑点头。朱夫人笑道:“好好招呼武家妹子,你三 个大年初一可别拌嘴。”朱九真笑道:“妈,你怎么不吩咐表 哥,叫他不许欺侮我?”三个青年男女谈笑着走向后院。张无 忌不由自主,远远的跟随在后。这天众奴仆玩耍的玩耍,赌 钱的赌钱,谁也没有理他。 这时张无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容貌英俊,长身玉立,虽 在这等大寒天候,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黄色缎袍,显是内 功不弱。那女子穿着一件黑色貂裘,身形苗条,言行举止甚 是斯文,说到相貌之美,和朱九真各有千秋,但在张无忌眼 中瞧出来,自是大大不如他心目中敬如天仙的小姐了。三个 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 三人一路说笑,一路走向后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 一阳指功夫,练得又深了两层罢?露一手给妹子开开眼界好 不好?”朱九真道:“啊哟,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便是再 练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兰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 “你们两位谁都不用谦虚了,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一般 的威风厉害。”朱九真道:“我独个儿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 上你师兄妹有商有量的进境快?你们今日喂招,明日切磋,那 还不是一日千里吗?”那少女听她言语中隐含醋意,抿嘴一笑, 并不答话,竟是给她来个默认。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气,忙道:“那也不见得,你有两位 师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是又强过了我们么?”朱九真嗔道: “我们我们的?哼,你的师妹,自然是亲过表妹了。我跟青妹 说着玩,你总是一股劲儿的帮着她。”说着扭过了头不理他。 那青年陪笑道:“表妹亲,师妹也亲,手掌是ròu,手背也是ròu, 不分彼此。表妹,你带我去瞧瞧你那些守门大将军,好不好? 众将军一定给你调教得越来越厉害了。” 朱九真高兴了起来,道:“好!”领着他们径往灵獒营。 张无忌远远在后,但见三人又说又笑,却听不见说些甚 么,当下也跟入了狗场。 原来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婴, 是武三通的后人,属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 灯大师的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两家 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侠郭靖为师, 虽也学过“一阳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 路子。那青年卫璧是朱九真的表哥,他人既英俊,xìng子又温 柔和顺,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暗中都爱上了他。 朱武二女年龄相若,人均美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家 传的武学又是不相上下,两三年前就给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 合称为“雪岭双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偏生卫璧觉 得熊掌与鱼,难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人走上了一起,面子上 虽然客客气气,但二女唇qiāng舌剑,却谁也不肯让谁。只是武 青婴较为含蓄不露,反正她与卫璧同门学艺,日夕相见,比 之朱九真要多占便宜。 朱九真命饲养群犬的狗仆放了众猛犬出来。诸犬听令行 事,无不凛遵。卫璧不住口的称赞。朱九真很是得意。武青 婴抿嘴笑道:“师哥,你将来是‘冠军’呢还是‘骠骑’啊?” 卫璧一怔,道:“你说甚么?”武青婴道:“你这么听真姊的话, 真姊还不赏你一个‘冠军将军’或是‘骠骑将军’甚么的封 号么?只不过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 卫璧俊脸通红,眉间微有恼色,呸的一声,道:“胡说八 道,你骂我是狗吗?”武青婴微笑道:“众将军长侍美人妆台, 摇尾乞怜,有趣得紧啊,有甚么不好?”朱九真愠道:“他倘 若是狗子,他的师妹不知是甚么?”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但随 即知道失态,急忙掩嘴转身。 武青婴满肚怒气,但不便向朱九真正面发作,站起身来, 说道:“真姊,你府上的小厮可真有规矩。咱们在说笑,这些 低三下四之人居然在旁边偷听,还敢笑上一声两声。师哥,我 先回家去啦。” 朱九真忽然想起张无忌曾一掌打死了她的“左将军”,手 上劲力倒也不小,笑道:“青妹,你不用生气,也别瞧不起这 个小厮。你武家功夫虽高,倘若三招之内能打倒这个低三下 四的小厮,我才当真服了你。” 武青婴道:“哼,这样的人也配我出手么?真姊,你不能 这般瞧我不起。” 张无忌忍不住大声道:“武姑娘,我也是父母所生,便不 是人么?你难道又是甚么神仙菩萨、公主娘娘了?” 武青婴一眼也不瞧他,却向卫璧道:“师哥,你让我受这 小厮的抢白,也不帮我。” 卫璧见着她娇滴滴的楚楚神态,心中早就软了,他心底 虽对雪岭双姝无分轩轾,可是知道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自己 蒙他传授的最多不过十之一二,要学绝世功夫,非讨师妹的 欢心不可,当下对朱九真笑道:“表妹,这个小厮的武功很不 差吗?让我考考他成不成?”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帮师妹,但转念一想:“这姓张的小子 不知是甚么来路,让表哥逼出他的根底来也好。”便道:“好 啊,让他领教一下武家的绝学,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这人啊, 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甚么门派的弟子。”卫璧奇道:“这小 厮所学的,不是府上的武功么?”朱九真向张无忌道:“你跟 表少爷说,你师父是谁,是哪一派的门下。” 张无忌心想:“你们这般轻视于我,我岂能说起父母的门 派,羞辱太师父和死去的父母?何况我又没当真好好练过武 当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没学过 甚么武功,只小时候我爹爹指点过我一点儿。”朱九真道: “你爹爹叫甚么名字?是甚么门派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 能说。” 卫璧笑道:“以咱们三人的眼光,还瞧他不出么?”缓步 走到场中,笑道:“小子,你来接我三招试试。”说着转头向 武青婴使个眼色,意思是说:“师妹莫恼,我狠狠打这小子一 顿给你消气。” 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对情人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无 不留心在意,卫璧这一个眼色的含意,尽教朱九真瞧在眼里。 她见张无忌不肯下场,向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在他耳边低 声道:“我表哥武功很强,你不用想胜他,只须挡得他三招, 就算是给我挣面子。”说着在他肩头拍了拍,意示鼓励。 张无忌原知不是卫璧的敌手,若是下场跟他放对,徒然 自取其辱,不过让他们开心一场而已,但一站到了朱九真面 前,已不禁意乱情迷,再听她软语叮嘱,香泽微闻,哪里还 有主意?心中只想:“小姐吩咐下来,再艰难凶险的事也要拚 命去干,挨几下拳脚又算得甚么?”迷迷惘惘的走到卫璧面前, 呆呆的站着。 卫璧笑道:“小子,接招!”拍拍两声,打了他两记耳光。 这两掌来得好快,张无忌待要伸手架挡,脸上早已挨打,双 颊都肿起了红红的指印。卫璧既知他并非朱家传授的武功,不 怕削了朱九真和舅父、舅母的面子,下手便不容情,但这两 掌也没真使上内力,否则早将他打得齿落颊碎,昏晕过去。 朱九真叫道:“无忌,还招啊!”张无忌听得小姐的叫声, 精神一振,呼的一拳打了出去。卫璧侧身避开,赞道:“好小 子,还有两下子!”闪身跃到他的背后。张无忌急忙转身,那 知卫璧出手如电,已抓住他的后领,举臂将他高高提起,笑 道:“跌个狗吃屎!”用力往地下摔去。 张无忌虽跟谢逊学过几年武功,但一来当时年纪太小,二 来谢逊只叫他记忆口诀和招数,不求实战对拆,遇上了卫璧 这等出自名门的弟子,自是缚手缚脚,半点也施展不开。给 他这么一摔,想要伸出手足撑持,已然不及,砰的一响,额 头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鲜血长流。 武青婴拍手叫好,格格娇笑,说道:“真姊,我武家的武 功还成么?” 朱九真又羞又恼,若说武家的功夫不好,不免得罪了卫 璧,说他好罢,却又气不过武青婴,只好寒着脸不作声。 张无忌爬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向朱九真望了一眼,见她 秀眉紧蹙,心道:“我便送了xìng命,也不能让小姐失了面子。” 只听卫璧笑道:“表妹,这小子连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说甚 么门派?”张无忌突然冲上,飞脚往他小腹上踢去。卫璧笑着 叫声:“啊哟!”身子向后微仰,避开了他这一脚,跟着左手 倏地伸出,抓住他踢出后尚未收回的右脚,往外一摔。这一 下只用了三成力,但张无忌还是如箭离弦,平平往墙上撞去。 他危急中身子用力一跃,这才背脊先撞上墙,虽免头骨破裂 之祸,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头都要断裂,便如一团烂泥 般堆在墙边,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身上虽痛,心中却仍是牵挂着朱九真的脸色,迷糊中 只听她说道:“这小厮没半点用。咱们到花园中玩去罢!”语 意中显是气恼之极。张无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翻 身跃起,疾纵上前,发掌向卫璧打去。 卫璧哈哈一笑,挥掌相迎,拍的一响,他竟身子一晃,退 了一步。 原来张无忌这一掌,是他父亲张翠山当年在木筏上所教 “武当长拳”中的一招“七星手”。“武当长拳”是武当派的入 门功夫,拳招说不上有何奥妙之处。但武当派武功在武学中 别开蹊径,讲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不在以己劲伤敌,而 是将敌人发来的劲力反激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敌人击来一斤的力道,反激 回去也是一斤,若是打来百斤,便有百斤之力激回,便如以 拳击墙,出拳愈重,自身所受也愈益厉害。当年觉远大师背 诵“九阳真经”,曾说到“以己从人,后发制人”,张三丰后 来将这些道理化入武当派拳法之中。若是宋远桥、俞莲舟等 高手,自可在敌劲之上再加自身劲力。张无忌所学粗浅之极, 但在这一拳之中,不知不觉的也已含了反激敌劲的上乘武学。 卫璧但觉手上酸麻,胸口气血震dàng,当即斜身挥拳,往 张无忌后心击去。张无忌手掌向后挥出,应以一招“一条 鞭”。卫璧见他掌势奇妙,急向后闪时,肩头已被他三根指头 扫中,虽不如何疼痛,但朱九真和武青婴自然均已看到,自 己已然输了一招。 卫璧在意中人之前,这个台如何坍得起?他初时和张无 忌放对时,眼看对方年纪既小,身分又贱,实是胜之不武,只 不过拿他来耍弄耍弄,以博武青婴一粲,因此拳脚上都只使 二三成力,这时连吃两次小亏,大喝一声:“小鬼,你不怕死 么?”呼的一声,发拳当胸打了过去。这招“长江三叠浪”中 共含三道劲力,敌人如以全力挡住了第一道劲力,料不到第 二道接踵而至,跟着第三道劲力又汹涌而来,若非武学高手, 遇上了不死也得重伤。 张无忌见对方招式凌厉,心中害怕,当下更无思索余裕, 记得当年父亲在海上木筏上所教手法,双臂回坏,应以一招 “井栏”。这一招博大精深,张无忌又怎能领会到其中的微旨? 只是危急之际,顺手便使了出来。卫璧右拳打出,正中张无 忌右臂,自己拳招中的第一道劲力便如投入汪洋大海,登时 无影无踪,一惊之下,喀喇一响,那第二道劲力反弹过来,他 右臂臂骨已然震断。幸而如此,他第三道劲力便发不出来,否 则张无忌不懂得这招“井栏”的妙用,两人都要同时重伤在 这第三道劲力之下。 朱九真和武青婴齐声惊呼,奔到卫璧身旁察看他的伤处。 卫璧苦笑道:“不妨,是我一时大意。”朱九真和武青婴心疼 情郎受伤,两人不约而同的挥掌向张无忌打去。 张无忌一招震断卫璧的手臂,自己也被撞得险些仰天摔 倒,立足未定,朱武二女已双掌打来。他浑忘了闪避,双拳 一中前胸,一中肩骨,登时吐了一口鲜血。可是他心中的愤 慨伤痛,尤在身体上的伤痛之上,暗想:“我为你拚命力战, 为你挣面子,当真胜了,你却又来打我!” 卫璧叫道:“两位住手!”朱武二女依言停手,只见他提 起左掌,铁青着脸,向张无忌打去。张无忌急忙闪跃避开。朱 九真叫道:“表哥,你受了伤,何必跟这小厮一般见识?是我 错啦,不该要你跟他动手。”凭她平时心高气傲的脾气,要她 向人低头认错,实是千难万难,若不是眼见情郎臂骨折断,心 中既惶急又怜惜,决不能如此低声下气。岂知卫璧一听,更 加恼怒,冷笑道:“表妹,你小厮本领高强,你哪里错了?只 是我偏不服气。”说着横过左臂,将朱九真推在一旁,跟着又 举拳向张无忌打去。 张无忌待要退后避让,武青婴双掌向他背心轻轻一推,使 他无路可退,卫璧那一拳正中他的鼻梁,登时鼻血长流。武 青婴远比朱九真工于心计,她暗中相助师哥,却不露痕迹,要 使他脸上光彩,心中感激。朱九真一见,心想:“你会帮师哥, 难道我就不会帮表哥?”当下也即出手,上前夹攻。 张无忌的武功本来远远不如卫璧,再加朱武二女一个明 助,一个暗帮,顷刻之间,给三人拳打足踢,连中七八招,又 吐了几口鲜血。他愤慨之下,形同拚命,将父亲教过的三十 二势“武当长拳”扫数使将出来,虽然功力不足,一拳一脚 均无威力,但所学实是上乘家数,居然支持了一盏茶时分,仍 是直立不倒。 朱九真喝道:“哪里来的臭小子,却到朱武连环庄来撒野, 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眼见卫璧举起左掌,运劲劈落,当下 左肩猛撞,将张无忌身子往他掌底推去。卫璧断臂处越来越 痛,不愿跟这小厮多所纠缠,这一掌劈下,已然使上了十成 力。张无忌身不由主的向前撞出,但觉劲风扑面,自知决计 抵挡不住,但仍是举起双臂强挡。 蓦地里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且慢!”蓝影晃动,有 人自旁窜到,举手挡开了卫璧这一掌。看他轻描淡写的随手 一格,卫璧竟然立足不定,急退数步,眼见便要坐倒在地,那 身穿蓝袍之人身法快极,纵过去在他肩后一扶,卫璧这才立 定。 朱九真叫道:“爹!”武青婴叫道:“朱伯父!”卫璧喘了 口气,才道:“舅舅!” 这人正是朱九真之父朱长龄。卫璧受伤断臂,事情不小, 灵獒营的狗仆飞报主人,朱长龄匆匆赶到,见到三人已在围 攻张无忌。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待见卫璧猛下杀手,这才 出手救了张无忌一命。 朱长龄横眼瞪着女儿和卫武二人,满脸怒火,突然反手 拍的一掌,打了女儿一个耳光,大声喝道:“好,好!朱家的 子孙越来越长进了。我生了这样的乖女儿,将来还有脸去见 祖宗于地下么?” 朱九真自幼即得父母宠爱,连较重的呵责也没一句,今 日在人前竟被父亲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一时眼前天旋地转, 不知所云,隔了一会,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长龄喝道:“住声,不许哭!”声音中充满威严,声音 之响,只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朱九真心下害怕,当即住 声。 朱长龄道:“我朱家世代相传,以侠义自命,你高祖子柳 公辅佐一灯大师,在大理国官居宰相,后来助守襄阳,名扬 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那知子孙不肖,到了我朱长龄手里, 竟会有这样的女儿,三个大人围攻一个小孩,还想伤他xìng命。 你说羞也不羞,羞也不羞?”他虽是呵责女儿,但这些话卫璧 和武青婴听在耳里,句句犹如刀刺,均觉无地自容。 张无忌浑身剧痛,几yù晕倒,咬紧牙齿拚命支撑,才勉 强站立,心中却仍明白,听了朱长龄这番言语,好生佩服,暗 想:“是非分明,那才是真正的侠义中人。”只见朱长龄气得 面皮焦黄,全身发颤,不住地呼呼喘气,卫璧等三人眼望地 下,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张无忌见朱九真半边粉脸肿起好高,显见她父亲这一掌 打得着实不轻,见她又羞又怕的可怜神态,想哭却不敢哭,只 是用牙齿咬着下唇,便道:“老爷,这不关小姐的事。”他话 一出口,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说话嘶哑,几不成声,自 是咽喉处受了卫璧重击之故。 朱长龄道:“这位小兄弟拳脚不成章法,显然从未好好的 拜师学过武艺,全凭一股刚勇之气,拚死抵抗,这就更加令 人相敬了。你们三个却如此欺侮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平日师 长父母的教诲,可还有半句记在心中吗?”他这一顿疾言厉色 的斥责,竟对卫璧和武青婴也丝毫不留情面。张无忌听着,反 觉惶悚不安。 朱长龄又问起张无忌何以来到庄中,怎地身穿童仆衣衫, 一面问,一面叫人取了伤yào和接骨膏来给他和卫璧治伤,朱 九真明知父亲定要着恼,但不敢隐瞒,只得将张无忌如何收 藏小猴、如何给群犬咬伤、自己如何救他来山庄的情由说了。 朱长龄越听眉头越皱,听女儿述说完毕,厉声喝道:“这 位张兄弟义救小猴,大有仁侠心肠,你居然拿他当做厮仆。日 后传扬出去,江湖上好汉人人要说我‘惊天一笔’朱长龄是 个不仁不义之徒。你养这些恶狗,我只当你为了玩儿,那也 罢了,那知胆大妄为,竟然纵犬伤人?今日不打死你这丫头, 我朱长龄还有颜面厕身于武林么?” 朱九真见父亲动了真怒,双膝一屈,跪在地下,说道: “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朱长龄兀自狂怒不休,卫璧和武 青婴齐跪下求恳。 张无忌道:“老爷……”朱长龄忙道:“小兄弟,你怎可 叫我老爷?我痴长你几岁,最多称我一声前辈,也就是了。” 张无忌道:“是,是。朱前辈。这件事须也怪不得小姐,她确 是并非有意的。” 朱长龄道:“你瞧,人家小小年纪,竟是这等胸襟怀抱, 你们三个怎及得上人家?大年初一,武姑娘又是客人,我原 不该生气,可是这件事实在太不应该,那是黑道中卑鄙小人 的行径,岂是我辈侠义道的所作所为?既是小兄弟代为说情, 你们都起来罢。”卫璧等三人含羞带愧,站了起来。 朱长龄向喂养群犬的狗仆喝道:“那些恶犬呢?都放出 来。”狗仆答应了,放出群犬。 朱九真见父亲脸色不善,不知他是何用意,低声叫道: “爹。”朱长龄冷笑道:“你养了这些恶犬来伤人,好啊,你叫 恶犬来咬我啊。”朱九真哭道:“爹,女儿知错了。” 朱长龄哼了一声,走入恶犬群中,拍拍拍拍四声响过,四 条巨狼般的恶犬已头骨碎裂,尸横就地。旁人吓得呆了,都 说不出话来。朱长龄拳打足踢、掌劈指戳,但见他身形飘动, 一个蓝影在狗场上绕了一圈,三十余条猛犬已全被击毙,别 说噬咬抗击,连逃窜几步也来不及。他一举击毙群犬,固因 群犬未得朱九真号令,给攻了个出其不意,但他出手如风似 电,掌力更是凌厉之极。卫璧、武青婴、张无忌只看得挢舌 不下。 朱长龄将张无忌横抱在臂弯之中,送到自己房中养伤。不 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齐过来照料汤yào。张无忌被群犬咬伤后 失血过多,身子本已衰弱,这一次受伤不轻,又昏迷了数日, 稍待清醒,便自己开了张疗伤调养的yào方,命人煮yào服食,这 才好得快了。朱长龄见他用yào如神,更是惊喜jiāo集。 在这二十余日的养伤期间,朱九真常自伴在张无忌床边, 唱歌猜谜、讲故事说笑,像大姊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细 心体贴,无微不至。 张无忌伤愈起床,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她 跟父亲学武之时,对张无忌也毫不避忌,总是叫他在一旁观 看。朱长龄曾两次露出口风,有收他为徒之意,愿将一身武 功相传,但见他并不接口,此后也就不再提了,但待他极尽 亲厚,与自己家人弟子丝毫无异。朱家武功与书法有关,朱 九真每日都须习字,也要张无忌伴她一起学书。张无忌自从 离冰火岛来到中土后,一直颠沛流离、忧伤困苦,那里有过 这等安乐快活的日子?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日张无忌和朱九真在小书房中相 对临帖。丫鬟小凤进来禀报:“小姐,姚二爷从中原回来了。” 朱九真大喜,掷笔叫道:“好啊,我等了他大半年啦,到 这时候才来。”牵着张无忌的手,说道:“无忌弟,咱们瞧瞧 去,不知姚二叔有没给我买齐了东西。” 两人携手走向大厅。张无忌问道:“姚二叔是谁?”朱九 真道:“他是我爹爹的结义兄弟,叫做千里追风姚清泉。去年 我爹爹请他到中原去送礼,我托他到杭州买胭脂水粉和绸缎, 到苏州买绣花的针线和图样,又要买湖笔徽墨、碑帖书籍,不 知他买齐了没有。”跟着解说,朱家庄僻处西域昆仑山中,精 致些的物事数千里内都无买处。昆仑山和中土相隔万里,来 回一次动辄两三年,有人前赴中原,朱九真自要托他购买大 批用品了。 两人走进厅门,只听得一阵呜咽哭泣之声,不禁都吃了 一惊,进得厅来,更是惊诧,只见朱长龄和一个身材高瘦的 中年汉子都跪在地下,相拥而泣。那汉子身穿白色丧服,腰 上系了一根草绳。朱九真走近身去,叫道:“姚二叔!”朱长 龄放声大哭,叫道:“真儿,真儿!咱们的大恩人张五爷,张 ……张五爷……他……他……已死了!”朱九真惊道:“那怎 么会?张恩公……失踪了十年,不是已安然归来么?” 姚清泉呜咽着道:“咱们住得偏僻,讯息不灵,原来张恩 公在四年多以前,便已和夫人一齐自刎身亡。我还没上武当 山,在陕西途中就已听到消息。上山后见到宋大侠和俞二侠, 才知实情,唉……” 张无忌越听越惊,到后来更无疑惑,他们所说的“大恩 人张五爷”,自是自己的生父张翠山,眼见朱长龄和姚清泉哭 得悲伤,朱九真也是泫然落泪,忍不住便要上前吐露自己的 身分,但转念一想:“我一直不说自己身世,这时说明真相, 朱伯父和真姊多半不信,定要疑我冒充沽恩,不免给他们瞧 得小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院内哭声大作,朱夫人扶着丫鬟,走 出厅来,连连向姚清泉追问。姚清泉悲愤之下,也忘了向义 嫂见礼,当即述说张翠山自刎身亡的经过。张无忌虽然强忍, 不致号哭出声,但泪珠已滚滚而下。大厅上人人均在哭泣流 泪,谁也没留心到他。 朱长龄突然手起一掌,喀喇喇一声响,将身边一张八仙 桌打塌了半边,说道:“二弟,你明明白白说给我听,上武当 山逼死恩公恩嫂的,到底是哪些人?”姚清泉道:“我一得到 讯息,本来早该回来急报大哥,但想须得查明仇人的姓名要 紧。原来上武当山逼死恩公的,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人 数着实不少,小弟暗中到处打听,这才耽搁了日子。”当下将 少林、崆峒、峨嵋各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帮会中, 凡是曾上武当山去勒逼张翠山的,诸如空闻方丈、空智大师、 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等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 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惹不起的。可是张五爷待我们恩 重如山,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此深仇。” 姚清泉拭泪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xìng命,都是张 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再jiāo还给张五爷,也就 是了。小弟最感抱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 可转达大哥之意,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尽其所有, 好好的侍奉他一辈子。” 朱夫人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只道他受了 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似乎今年还只有八九岁年纪,料想 张三丰张zhēn rén定要传以绝世武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的掌 门人。朱长龄夫fù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 姚清泉道:“大哥叫我带去送给张恩公的千年人参王、天 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小弟都留在武 当山上,请宋大侠转jiāo给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 样最好。”转头向女儿道:“我家如何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 弟说一说。” 朱九真携着张无忌的手,走到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 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字:“张公翠山恩德图”。 张无忌从未到过朱长龄的书房,此时见到父亲的名讳,已 是泪眼模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 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 无忌知道这人便是自己父亲了,虽然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 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躺着两人,一个是朱 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 绘着一个青年fù人,满脸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 个女婴。张无忌凝目细看,见女婴嘴边有一颗小黑痣,那自 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 上。 朱九真指着图画,向他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 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给对手追上了。 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敌人正要痛下 dú手,适逢张翠山路过,仗义出手,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 家的xìng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岛前所为。 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说道:“我们住得隐僻, 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讯息,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曾立誓 不再踏入中原一步,于是忙请姚二叔携带贵重礼物,前去武 当山拜见,哪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童进来请她赴灵 堂行礼。 朱九真匆匆回房,换了一套素净衣衫,和张无忌同到后 堂。只见堂上已摆列两个灵位,素烛高烧,一块灵牌上写着 “恩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另一块写着“张夫人殷氏之灵 位”。朱长龄夫fù和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张无忌跟着 朱九真一同跪拜。 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兄弟,很好,很好。这位 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不相识, 无亲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当此情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 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过八九岁年纪,此时 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 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朱长龄咳嗽一声, 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 要不要替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罢!” 张无忌心想:“你明明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 ‘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的义父么?” 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以及在极北寒岛苦度余生的义 父,思潮起伏,又怎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 真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张无忌一惊,道:“真姊,怎……… 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丫鬟都走干净了,我服 侍你一下又打甚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 甚么都走了?” 朱九真道:“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人都发了一笔银 子,要他们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 说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张无忌胡乱洗了脸。朱九真给他梳了头,两人一同来到 朱长龄书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来有七八十名婢仆,这时突然 冷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 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侠心 肠,英雄气概,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 起变故,逼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 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 剑,说道:“这是愚夫fù和小女的一点微意,请张兄弟收下, 老夫若能留得下这条xìng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声 音呜咽,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张无忌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 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 不能自行退避。纵然不能帮伯父和姊姊甚么忙,也当跟伯父 和姊姊同生共死。”朱长龄劝之再三,张无忌只是不听。 朱长龄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 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漏机密,也 不得向我多问一句。” 张无忌跪在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 之事,若是我向旁人泄漏,多口查问,教我乱刀分尸,身败 名裂。” 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向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 明四下里确无旁人,这才回进书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 “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 防隔墙有耳。”张无忌点了点头。 朱长龄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 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张无 忌大吃一惊,身子发颤。 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jiāo,他和天 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fù所以自刎,便 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 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是好汉敌不过人 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 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 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无半点渊源, 何必将一条xìng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 罢!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 张无忌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 了此处,问道:“他在哪……”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嘴 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 小心,便危及谢大侠的xìng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张无忌 点了点头。 朱长龄道:“我已跟你说明白了,张兄弟,你年纪虽小, 我却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隐瞒。你即速动身 为要。”张无忌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朱长龄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毅然道:“好!咱们今后同 生共死,旁的也不用多说。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 朱九真及张无忌奔出大门,只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 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张无忌东瞧西望,却不见义 父的影踪。 朱长龄晃着火折,点燃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 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 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西域天山、昆仑山一带,自来盛 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朱 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但在火油助燃之下,焚烧极是迅 速。 张无忌眼见雕梁画栋都卷入了熊熊火焰之下,心下好生 感激:“朱伯伯毕生积蓄,无数心血,旦夕间化为灰烬,那全 是为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xìng男子,世间少有。” 当晚朱长龄夫fù、朱九真、张无忌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 歇。朱长龄的五名亲信弟子手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 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赶到。 第三日晚间,朱长龄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张无忌 从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沉沉的一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 石室之中。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是颇为闷热。 朱九真见张无忌不住伸袖拭汗,笑问:“无忌弟,你猜猜 看,为甚么这里如此炎热?你可知咱们是在甚么地方?”张无 忌鼻中闻到焦臭,登时醒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的庄院之 下。”朱九真笑道:“你真聪明。” 张无忌对朱长龄用心的周密更是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 时,眼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存,只有向远处搜寻,决不会 猜到谢逊竟是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铁门紧闭,料 想义父便藏在其中,虽是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 想眼前步步危机,连朱长龄都不敢去和他说话,自己怎能轻 举妄动?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了义父和朱家 全家xìng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炎热渐减,各人展开毛毯,正要就 寝,忽听得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 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朱长龄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 快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传下声音。但听得马蹄声杂沓, 渐渐远去。 这一晚在头顶上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 崆峒派的、巨鲸帮的,另外两批人却听不出来历。每一批少 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兵刃铿锵,健马嘶吼,无不口出恶 言,声势汹汹。张无忌心想:“我义父若非双目失明,又受重 伤,那会将你们这些幺魔小丑放在心上?” 待第五批人走远,姚清泉拿起木塞,塞住了铁管口,以 免地窖中各人说话为上面偶然经过之人听见。但他话声仍是 压得极低,说道:“我去瞧瞧谢大侠的伤势。”朱长龄点了点 头。姚清泉伸手扳动门旁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提着一 盏火油灯,走进铁门。 这时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 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向里而卧。张无忌乍见义父宽 阔的背影,登时热泪盈眶。只所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 好些了么?要不要喝水?”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灯应风而灭,跟前 砰的一声,姚清泉被谢逊一掌击出,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 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 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怕你们不成?” 朱长龄叫道:“不好,谢大侠神志迷糊了。”走到门边,说 道:“谢大侠,我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冷笑道:“甚 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发掌向 朱长龄当胸击来,这一掌劲力凌厉,带得室中那盏油灯的火 焰不住晃动。朱长龄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左手一拳直 击他面门。朱长龄逼不得已,举臂架开,身子一晃,退了两 步。张无忌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 那谢逊拳掌如风,凌厉无比,朱长龄不敢与抗,只是退 避。谢逊一掌击不中朱长龄,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 若是中在人体,那还了得?那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 上血污斑斑,口中荷荷而呼,掌势越来越猛烈。朱夫人和朱 九真吓得躲在壁角。朱长龄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 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拳,登时将那桌子打得粉碎。 张无忌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眼见这个 “谢逊”绝不是他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 却目光炯炯。只见这大汉一掌打出,朱长龄背靠石壁,已是 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手招架,叫道:“谢大侠,我不是你的敌 人,我不还手。”那大汉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朱长 龄神色极是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那大汉喝 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是一拳打去。朱长龄喷出一口 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 那大汉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左一拳,右一 拳,齐中胸腹。朱长龄“啊”的一声惨呼,身子软倒。 那大汉更不容情,又出拳打去。张无忌抢上一步,举臂 拚命挡格,只觉这一拳劲力好大,一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 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那 大汉怒道:“你这小鬼知道甚么?”举脚向他踢去。张无忌闪 身避开,大叫:“你冒充金毛狮王,不怀好意,假的,假的 ……” 朱长龄本已委顿在地,听了张无忌的叫声,当即挣扎爬 起,指着那大汉叫道:“你……你不是……你骗我……”突然 一大口鲜血喷出,shè在那大汉脸上,身子向前一跌,顺势便 点了他右rǔ下的“神封穴”。朱长龄重伤之后,已非那大汉的 敌手,却借着喷血倾跌,出其不意,以家传“一阳指”手法 点中了他大穴。朱长龄又在他腰胁间补上两指,自己却也已 支持不住,晕倒在地。朱九真和张无忌忙抢上扶起。 过了一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朱长龄悠悠醒转,问张无忌道:“他……他 ……”张无忌道:“朱伯伯,我再也不能隐瞒,你所说的恩公, 便是家父。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怎会认错?”朱长龄摇了摇 头,微微苦笑,脸上神色自是半点也不相信。 张无忌道:“我义父双目已盲,这人眼目完好,便是最大 的破绽。我义父在海外失明,此事外间无人知晓。这人前来 冒充,却不知我义父盲目这回事。” 朱九真喜道:“无忌弟,你当真是我家大恩公的孩子?这 可太好了,太好了。” 朱长龄兀自不信。张无忌只得将如何来到昆仑的情由简 略说了。姚清泉旁敲侧击,问他武当山上诸般情形,又询问 张翠山夫fù当日自刎的经过,听他讲得半点不错,这才相信。 朱长龄却仍感为难,说道:“倘若这孩子说谎,咱们得罪 了谢大侠,那可如何是好?” 姚清泉拔出匕首,对着那大汉的右眼,说道:“朋友,金 毛狮王谢逊双目已毁,你既要学他,便须学得到家些,今日 先毁了你这对招子。我姓姚的上了你大当,若不是这位小兄 弟识破,岂非不明不白的送了我朱大哥xìng命?”说着匕首向前 一送,刀尖直抵他眼皮,又问:“你到底是甚么人?为甚么冒 充金毛狮王?” 那大汉怒道:“有种便一刀将我杀了。我开碑手胡豹是甚 么人?能受你逼供么?” 朱长龄“哦”的一声,道:“开碑手胡豹!嗯,你是崆峒 派。”胡豹大声道:“天下各门各派,都知朱长龄要为张翠山 报仇,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姚清泉喝道: “你这人恁地恶dú!”匕首一低,便往他心口刺去。朱长龄左 手探出,一把抓住他手腕,说道:“二弟,且慢,倘若他真是 谢大侠,咱们哥儿俩可是万死莫赎。”姚清泉道:“张兄弟已 说得明明白白。大哥你若三心二意,决断不下,眼前大祸可 就难以避过。”朱长龄摇摇头道:“咱们宁可自己身受千刀,决 不能错伤了张恩公的义兄一根毫毛。” 张无忌道:“朱伯伯,这人决不是我的义父。我义父外号 叫作‘金毛狮王’,头发是黄的。这人却是黑头发。” 朱长龄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携着他手,道:“小兄弟, 你跟我来。”两人走出石室,再出了石洞,直到山坡后一座悬 崖之下,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朱长龄道:“小兄弟,这人 倘若不是谢大侠,咱们自然非杀了他不可,但在动手之前,我 须得心中确无半点怀疑,你说是不是?” 张无忌道:“你唯恐有甚失闪,确也应当。但这人绝非我 义父,朱伯伯放心好了。” 朱长龄叹了口气,说道:“孩子,我年轻之时,曾上过不 少人的当。今日我所以不肯还手,以致身受重伤,还是识错 了人之故。一错不能再错,此事干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却 无论如何,须得维护你和谢大侠的平安。我本该问明白谢大 侠到底身在何处,方能真正放心,可是这件事我却又不便启 口。” 张无忌心下激动,道:“朱伯伯,你为了我爹爹和义父, 把百万家产都毁了,自己又受了这等重伤,难道我还有信你 不过的?我义父的情形,你便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于是将 父母和谢逊如何飘流到冰火岛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 结筏回来的种种情由,一一说了,其中一大半经过是他转从 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说得十分明白。 朱长龄反复仔细盘问,将张无忌如何在冰火岛上学武、如 何送杨不悔西来、如何在昆仑三圣坳遭难等情,全都问得明 白,听得张无忌所言确无半点破绽,这才真的相信了,长长 舒了口气,仰天说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灵,祈请明鉴: 朱长龄须当竭尽所能,抚养无忌兄弟长大chéng rén。只是强敌环 伺,我武艺低微,实在未必挑得起这副重担,万望恩公时加 佑护。”说罢跪倒在地,向天叩头。张无忌又是伤心,又是感 激,跟着跪下。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 少林、峨嵋、昆仑、崆峒,哪一派不是人多势众,武功高强? 小兄弟,先前我决意拚了这条老命,杀得仇人一个是一个,以 报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是大地 茫茫,却到何处去避这场大难?连我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 们也都找上来了,哪里另有更加偏僻的所在?”他顿了一顿, 又道:“谢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 也甚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 一面,死亦甘心。”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孤零零的在冰火岛受苦,极是难过, 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到冰火岛去,好不 好?我在岛上过的日子何等快活,但一回中土,所见所受,不 是凶杀流血,便是担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 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张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 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 长龄一家身冒奇险,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那便葬身于 洪波巨涛之中。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 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 已极。 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的险恶,极盼在 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 生更无他求。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于 是缓缓点了点头。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 道:“那是jiān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 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姚清泉 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 便在靴底拂拭。 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 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 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来到一棵大树旁的四五 间小屋前。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张无忌见屋中放的都 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 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 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和草鞋、包头,给 各人换上。霎时之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fù村女, 虽然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走近细看,也不致露出马脚。 在农舍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云南伤yào,服后痊愈 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 张无忌闲中静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 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然有远行之计。他知朱长龄为 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 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终于到了冰火 岛,终生得和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在岛上厮守,不禁 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 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 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 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dú, 在世已为日无多,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张 无忌微感诧异,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 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 张无忌不敢回答,双眼紧闭,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 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张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 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几眼,便已心满意足,心 中固然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 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 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甚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 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 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哪想得到朱九真深夜里竟来点 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定是试探我睡着之 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 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 嘴。” 只见她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张无忌心道:“我快些 解开穴道,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当即以谢逊 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但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 甚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诸穴,这尚 因朱九真功力未够,又不yù令他知觉,因而使力极轻,否则 他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解不开。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 衣服,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哪里还有朱九真的影踪? 他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忽尔转念:“真姊明儿要笑 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 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而要着恼 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 放出清香,他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 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 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 九真的声音,张无忌微微一惊,心道:“真姊瞧见我了么?”却 听得她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卫璧。 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 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点我穴道,哪里是跟我闹着玩? 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 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 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 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 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 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忽然叫道:“爹! 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 的那人正是朱长龄。 朱长龄见女儿夜中和外甥私会,似乎甚为恼怒,哼了一 声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朱九真强作漫不在乎,笑道: “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面了,今日难得到来,我们随便谈 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给无忌知觉了 ……”朱九真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睡得正 香呢,待会去解开他穴道,管教他绝不知觉。” 张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 恩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 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太好了。” 只听朱长龄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可别功亏一 篑,让他瞧出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 “舅父,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 甚是依恋,说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跟你 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万事齐备,不 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张无忌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 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 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 漏风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 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破绽。”破绽,破绽, 有甚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 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 德图”中,为甚么人人相貌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 方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 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脸作长方。 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 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 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 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 枝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 形,瞧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 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 一枝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甚么都可画错, 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 案实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不敢明明白白的去想它,只是安慰 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 我这就回去睡罢,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 有xìng命之忧。” 他想到“xìng命之忧”四字,登时全身一震,自己也不知 为甚么无端端的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这般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朝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只 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原来树丛中另有房屋。他心中怦怦 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而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 探头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 和人说话。有两人背向张无忌,见不到面目,但其中一个少 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倾 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 的听着,不住点头。 张无忌心想:“我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便是 武庄主武烈,朱伯伯跟他jiāo好,邀他同去冰火岛,原也是人 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咱们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 岛,回又回不来,那可怎生是好?”张无忌心想:“这位果然 是武庄主。”只听武烈道:“你若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事, 不经艰难困苦,那有安乐时光?”武青婴娇嗔道:“我不过问 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武烈一笑,说道:“这一下原 来孤注一掷。要是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逊武 功再高,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不是咱们的敌手 ……” 张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冲下来,不由得 全身打战,只听武烈继续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 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 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 又有谁是不死的?” 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王盘山岛上一 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一齐震成了白痴。依弟子见,咱们到 得岛上,不用跟他明qiāngjiāo战,只须在食物中偷下dúyào,别说 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也决不会疑心 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 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是咱们朱武两家,上 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不碰dúyào,便是暗器之上也从 不喂dú。到底要用甚么dúyào,使他服食全不知觉,我可一窍 不通了。”卫璧道:“姚二叔多在中原行走,定然知晓,请他 购买齐备便是。” 武烈转身拍了拍朱九真的肩头,笑道:“真儿……”这时 他回过头来,张无忌看得清楚,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此人 正是假扮他义父的“开碑手胡豹”,甚么将朱长龄打得重伤吐 血、被姚清泉一刀杀死等等,全是假装的,登时明白他们为 了要使这出戏演得逼真,一掌击出,碰到墙上是石屑纷飞,遇 到桌椅是坚木破碎,是以要武功精强的武烈出马。只听他对 朱九真笑道:“所以啊,这出戏还有得唱呢,你一路跟那小鬼 假装亲热,直至送了谢逊的xìng命为止。可千万别露出丝毫马 脚。” 朱九真道:“爹,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朱长龄道:“甚 么?”朱九真道:“你叫我侍候这小鬼,这些日子来吃的苦头 可真不小,要到踏上冰火岛,杀了谢逊,时候还长着呢,不 知道要受多少罪。等你取到屠龙刀后,我可要将这小鬼一刀 杀死!”张无忌听了她这么恶狠狠的说话,眼前一黑,几yù晕 倒,隐隐约约听得朱长龄道:“咱们这般用计骗他,诱出金毛 狮王的所在,说来已有些不该。这小子也不是坏人,咱们杀 了谢逊,取得屠龙刀后,将这小子双目刺瞎,留在冰火岛上, 也就是了。”武烈赞道:“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不失侠义家 风。” 朱长龄叹道:“咱们这一步棋,实在也是情非得已。武二 弟,咱们出海之后,你们座船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倘若太近, 会引起那小子的疑心,过分远了,又怕失了联络。这艄公舟 师,可得费神物色才是。”武烈道:“是,朱大哥想得甚是周 到。”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我从没吐露自己的身分,怎地会 给他们瞧破?嗯,想是我全力抵抗卫璧及朱武二女殴打之时, 使出了武当派武功的心法,朱伯伯见多识广,登时便识破了 我的来历。他知道我爹爹妈妈宁可自刎,也不吐露义父的所 在,倘若用强,决不能逼迫我吐露真相。于是假造图画、焚 烧巨宅、再使苦ròu计令我感动。他不须问我一句,却使我反 而求他带往冰火岛去。朱长龄啊朱长龄,你的jiān计可真是dú 辣之至了。” 这时朱长龄和武烈兀自在商量东行的诸般筹划。张无忌 不敢再听,凝住气息,轻轻提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 听得屋中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他知朱长龄、武烈两 人武功极强,自己只要稍一不慎,踏断半条枯枝,立时便会 给他们惊觉。这三十几步路,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那小屋 已在十余丈外,才走得稍快。 他慌不择路,只是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 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发足狂奔,一个多时辰之中,不敢停 下来喘一口气。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只见已处身在 一座雪岭的丛林之内。他回头眺望,要瞧瞧朱长龄等是否追 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 着长长的一行足印。西域苦寒,这时虽然已是春天,但山岭 间积雪未融。他仓皇逃命,竭力攀登山岭,哪知反而泄露了 自己行藏。 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甚是凄厉可怖, 张无忌走到一处悬崖上眺望,只见对面山坡上七八条大灰狼 仰起了头,向着他张牙舞爪的嗥叫,显是想要食之果腹,只 是和他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无法过来。他 回头再看,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山坡上有五个黑影慢慢向上 移动,自是朱武两家一行人。此时相隔尚远,似乎这五人走 得不快,但料想奔行如风,看来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追到。 张无忌定了定神,打好了主意:“我宁可给饿狼分尸而食, 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苦受这群恶人折磨。”想到自己对朱九 真这般痴心敬重,哪知她美艳的面貌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副 蛇蝎心肠,他又是惭愧,又是伤心,拔足往密林中奔去。 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 他奔了一阵,心力jiāo疲之下,体内寒dú突然发作,双腿也已 累得无法再动,便钻入一丛长草,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石头 拿在手里,要是给朱长龄等见了自己藏身所在,立时便以尖 石撞击太阳穴自杀。 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越想越难受: “崆峒派、华山派、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我原也不放在心 上,可是我对真姊这般一片诚心,内中真相原来如此……唉, 妈妈临死叮嘱我甚么话来?怎地我全然置之脑后?” 母亲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清晰异常地在他耳边响 了起来:“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 的女人,越会骗人。”他热泪盈眶,眼前一片模糊:“妈妈跟 我说这几句话之时,匕首已chā入她胸口。她忍着剧痛,如此 叮嘱于我,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全不放在心上。若不是 我会冲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的听到了朱长龄的yīn谋,以他 们布置的周密,我定会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非害了义父的 xìng命不可。” 他心意已决,灵台清明,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 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朱长龄一料到他是张翠山之子,便出手 击毙群犬,掌击女儿,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 义过人的侠士;至于将广居华厦付之一炬,虽然十分可惜,但 比之“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却又不值甚么了。其处事之 迅捷果断,实是可惊可畏。 他又想:“我在岛上之时,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儿呆 呆出神,十年之中,始终参解不透刀中的秘密。义父虽然聪 明,却是直xìng子。这朱长龄机智过人,计谋之深,远远胜我 义父。义父想不出,宝刀若是到了朱长龄手中,他多半能想 得出……”前思后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猛听得脚步声响, 朱长龄和武烈二人已找到了丛林之中。 武烈道:“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内,不会再逃往远处……” 朱长龄忙打断他话头,说道:“唉,不知真儿说错了甚么话, 得罪了张兄弟。我真担心,他小小年纪,要是在冰雪遍地的 山岭中有甚失闪,我便粉身碎骨,也对不起张恩公啊。”这几 句话说得宛然忧心如捣,自责甚深。张无忌只听得毛骨悚然, 暗想:“他心尚未死,还在想花言巧语的骗我。” 只听得朱、武二人各持木棒,在长草丛中拍打,张无忌 全身蜷缩,一动也不敢动,幸而那林子占地甚广,要每一处 都拍打到却也无法办到。不久卫璧和雪岭双姝也赶到了。五 人在丛林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没能找到,各人都感倦累,便 在石上坐下休息。其实五人所坐之处,和他相隔不过三丈,只 是林密草长,将他身子全然遮住了。 朱长龄凝思片刻,突然大声喝道:“真儿,你到底怎地得 罪了无忌兄弟,害得他三更半夜的不告而别?”朱九真一怔。 朱长龄忙向她使个眼色。张无忌伏在草丛之中,却将这眼色 瞧得清清楚楚。 朱九真会意,便大声道:“我跟他开玩笑,点了他的穴道, 哪想到无忌弟却当了真。”说着纵声叫道:“无忌弟,无忌弟, 你快出来,真姊跟你赔不是啦。”声音虽响,却仍是娇媚婉转, 充满了诱惑之意。她叫了一会,见无动静,忽然哭了起来,说 道:“爹爹,你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无忌弟啊。” 朱长龄举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劈拍作响,口中大声怒喝。朱 九真不住口的惨叫,似乎给父亲打得痛不可当。武烈、卫璧、 武青婴三人在旁含笑而观。 张无忌眼见他父女俩做戏,可是听着这声音,仍是心下 恻然,暗道:“幸而我瞧见你们的神情,否则听了她如此尖声 惨叫,明知于我不利,也要忍不住挺身而出。” 朱氏父女料定张无忌藏身在这树林之内,一个怒骂,一 个哀唤,声音越来越是凌厉。张无忌双手掩耳,声音还是一 阵阵传入耳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把心一横,纵身跃出,叫 道:“你们捣甚么鬼,难道还骗得倒我么?”朱长龄等五人齐 声欢呼:“在这里了!”张无忌叫道:“真姊,你好!”穿林而 出,发足狂奔。朱长龄和武烈飞身跃起,向他扑去。 张无忌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朱 长龄的轻功胜他甚远,待他奔到峡谷边上,朱长龄已追到身 后,伸手往他背心抓去。 张无忌只觉背心上奇痛彻骨,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 紧紧抓住他背脊,就在此时,他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 渊之上。他左足跟着跨出,全身向前急扑。 朱长龄万没料到他竟会投崖自尽,被他一带,跟着向前 倾出。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若是立时放手反跃,自可保 住xìng命。可是他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那“武林至尊”的 屠龙宝刀便永远再无到手的机缘,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筹划、化 为一片焦土的巨宅华厦,便尽随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诸东流 了。 他稍一犹豫,张无忌下跌之势却绝不稍缓。朱长龄叫道: “不好!”反探左手,来和自后冲到的武烈相握时,却差了尺 许,他抓着张无忌的右手兀自不肯放开。 两人一齐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谷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 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惊呼自头顶传来,霎时之间便听不到了。 两人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堕。 朱长龄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风浪,临危不乱,只觉身旁 风声虎虎,身子不住的向下摔落,偶见峭壁上有树枝伸出,他 便伸手去抓,几次都是差了数尺,最后一次总算抓到了,可 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强,树枝吃不住力,喀喇一声,一根 手臂粗的松枝登时折断。但就这么缓得一缓,朱长龄已有借 力之处,双足横撑,使招“乌龙绞柱”,牢牢抱住那株松树, 提起张无忌,将他放在树上,唯恐他仍要跃下寻死,抓住了 他手臂不放。 张无忌见始终没能逃出他的掌握,灰心沮丧已极,恨恨 的道:“朱伯伯,不论你如何折磨我,要我带你去找我义父, 那是一万个休想。” 朱长龄翻转身子,在树枝上坐稳了,抬头上望,朱九真 等的人影固然见不到,呼声也已听不到了,饶是他艺高大胆, 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自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定了定神,笑道:“小兄弟,你说甚么?我一点儿也不懂。 你可别胡思乱想。” 张无忌道:“你的jiān谋已给我识破,那是全然无用的了。 便是逼着我去冰火岛,我东南西北的乱指一通,大家一齐死 在大海之中,你当我不敢么?” 朱长龄心想这话倒也是实情,眼前可不能跟他破脸,总 要着落在女儿身上,另图妙策,一瞧四下情势,向上攀援是 决不可能,脚下仍是深不见底,便算到了谷底,十九也无出 路,唯一的法子是沿着山壁斜坡,慢慢爬行出去,于是向张 无忌道:“小兄弟,你千万不可瞎起疑心,总而言之,我决计 不会逼迫你去找谢大侠。若有此事,教我姓朱的万箭穿身,死 无葬身之地。”他立此重誓,倒也不是虚言,心想他既宁可自 尽,那么不论如何逼迫,也决计无用,只有设法诱得他心甘 情愿的带去。 张无忌听他如此立誓,心下稍宽。朱长龄道:“咱们从这 里慢慢爬出去,你不能往下跳,知道么?”张无忌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你既 不逼我,我何必自己寻死?”朱长龄点点头,取出短刀,剥下 树皮,搓成了一条绳子,两端分别缚在自己和张无忌腰里。两 人沿着雪山斜坡,手脚着地,一步步向有阳光处爬去。 那峭壁本就极陡,加上冻结的冰雪,更是滑溜无比,张 无忌两度滑跌,都是朱长龄使力拉住,才不致跌入下面的深 谷。张无忌心中并不感激,想:“你不过是想得到那屠龙宝刀, 哪里是真的好意救我了?” 两人爬了半天,手肘膝盖都已被坚冰割得鲜血淋漓,总 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两人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前挣扎而 行。好容易转过了那堵屏风也似的大山壁,朱长龄只叫得一 声苦,不知高低。 眼前茫茫云海,更无去路,竟是置身在一个三面皆空的 极高平台上。那平台倒有十余丈方圆,可是半天临空,上既 不得,下又不能,当真是死路一条。这大平台上白皑皑的都 是冰雪,既无树林,更无野兽。 张无忌反而高兴,笑道:“朱伯伯,你花尽心机,却到了 这个半天吊的石台上来。这会儿就有一把屠龙宝刀给你,你 拿着它却又如何?” 朱长龄叱道:“休得胡说八道!”盘膝坐下,吃了两口雪, 运气休息半晌,心想:“此时虽然疲累,精力尚在,若在这里 再饿上一天,只怕再也难以脱困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道: “这里前路已断,咱们回去向另一边找找出路。” 张无忌道:“我却觉得这儿很好玩,又何必回去?”朱长 龄怒道:“这儿甚么也没有吃的,呆在这儿干么?”张无忌笑 道:“不食人间烟火更好,便于修仙练道啊。” 朱长龄心下大怒,但知若是逼得紧了,说不定他便纵身 往崖下一跳,便道:“好,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会,我找到了出 路,再来接你。别太走近崖边,小心摔了下去。” 张无忌道:“我生死存亡,何劳你如此挂怀?你这时还在 妄想我带你到冰火岛去,劝你别白cāo了这份心了罢。” 朱长龄不答,径自从原路回去,到了那棵大松树旁,向 左首探路而行。这一边的山壁地势更加凶险,只是不须顾到 张无忌,他便行得甚快,或爬或走的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 一处悬崖之上。眼前再无去路。朱长龄临崖浩叹,怔怔的呆 了良久,才没精打采的回到平台。 张无忌不用询问,看到他的脸色,便知没找到出路,心 想:“我身中玄冥神掌,yīndú难除,屈指计来,原是寿元将尽, 不论死在哪里,都是一样。只是他好端端的有福不享,妄想 做甚么武林至尊,竟陪着我在这冰天雪地中活活饿死,可叹 可怜!” 他初时憎恨朱长龄yīn狠jiān险,堕崖出险之后还取笑他几 句,这时眼见生路已绝,朱长龄垂头丧气,心中反而怜悯他 起来,温言道:“朱伯伯,你年纪已大,甚么荣华快活也都享 过了,此刻便是死了,又有何憾?不用难过罢。” 朱长龄对张无忌一直容让,只不过不肯死心,盼望最后 终能骗动了他,带领自己前往冰火岛去,这时眼见生路已断, 而所以陷此绝境,全是为了这小子,一口怨气哪里消得下去? 双眼中如要喷出烈火,恶狠狠的瞪视他。 张无忌见这个向来面目慈祥的温厚长者陡间如同变成了 一头野兽,不由得大是害怕,一声惊叫,站起来便逃。朱长 龄喝道:“这儿还有路逃么?”伸手向他背后抓去,决意尽情 将他折磨一番,要他受尽了苦楚才死。 张无忌向前滑出一步,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 洞穴,更不思索,便钻了进去。嗤的一声,裤管已被朱长龄 扯去一块,大腿也被抓破。张无忌跌跌撞撞的往洞内急钻,突 然间砰的一下,额头和山石相碰,只撞得眼前金星乱舞。他 知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甚么凶狠dú辣的手段都使得出,惶 急之下,只是拚命向洞里钻去,至于钻入这黑洞之中,是否 自陷绝地,更难逃离对方dú手,已全无余暇计及。幸而那洞 穴越往里面越是窄隘,爬进十余丈后,他已仅能容身,朱长 龄却再也挤不进来了。 张无忌又爬进数丈,忽见前面透进光亮,心中大喜,手 足兼施,加速前行。朱长龄又急又怒,叫道:“我不来伤你便 是,快别走了。”张无忌却哪里理他? 朱长龄运起内力,挥掌往石壁击去,山石坚硬无比,一 掌打在石上,只震得掌心剧烈疼痛,石壁竟是纹丝不损。他 摸出短刀,想掘松山石,将洞口挖得稍大,但只挖几下,拍 的一声,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朱长龄狂怒之下,劲运双 肩,向前一挤,身子果然前进了尺许,可是再想前行,却已 万万不能,坚硬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竟然气也喘不过来。 他窒息难受,只得后退,不料身子嵌在坚石之中,前进 固是不能,后退却也已不得,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竭尽 生平之力,双臂向石上猛推,身子才退了尺许,猛觉得胸口 一阵剧痛,竟已轧断了一根肋骨。 十六剥极而复参九阳 张无忌在狭窄的孔道中又爬行数丈,眼前越来越亮,再 爬一阵,突然间阳光耀眼。他闭着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 面前竟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红花绿树,jiāo相掩映。 他大声欢呼,从山洞里爬了出来。山洞离地竟然不过丈 许,轻轻一跃,便已着地,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 到的是清幽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哪想得到在这黑黝 黝的洞穴之后,竟会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这时他已顾不到 伤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疾奔,直奔了两里有余,才遇一座 高峰阻路。放眼四望,但见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 来从未有人迹到过。四面雪峰chā云,险峻陡峭,决计无法攀 援出入。 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山羊低头吃草,见 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只猴儿跳跃相嬉,看来虎豹之类猛 兽身子苯重,不能逾险峰而至。他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不 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作葬身之地。” 缓步回到入口处,只听得朱长龄在洞穴彼端大呼:“小兄 弟,你出来,在这洞里不怕闷死吗?”张无忌大声笑道:“这 里好玩得紧呢。”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 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鲜美绝lún,桃子无此爽脆, 苹果无此香甜,而梨子则逊其三分滑腻。他把一枚果子掷进 洞中去,叫道:“接住,好吃的来了!” 果子穿过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几下,已砸得稀烂。朱长 龄连皮带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饥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 给我几个。”张无忌叫道:“你这人良心这么坏,饿死也是应 该的。要吃果子,自己来罢。”朱长龄道:“我身子太大,穿 不过山洞。”张无忌笑道:“你把身子切成两半,不就能过来 了么?” 朱长龄料想自己yīn谋败露,张无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饿死, 以报此仇,胸口伤处又痛得厉害,破口大骂:“贼小鬼,这洞 里就有果子,难道能给你吃一辈子么?我在外边饿死,你不 过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饿死。”张无忌不去理他,吃了七八枚 果子,也就饱了。 过了半天,突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进来。张无忌一怔 之下,随即省悟,原来朱长龄在洞外点燃松枝,想以浓烟薰 自己出去,却哪知这洞内别有天地,便是焚烧千担万担的松 柴,也是无济于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声咳嗽。朱长龄叫 道:“小兄弟,快出来,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张无忌大叫 一声:“啊”假装晕去,自行走开。 他向西去了二里多,只见峭壁上有一道大瀑布冲击而下, 料想是雪融而成,阳光照shè下犹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瀑 布泻在一座清澈碧绿的深潭之中,潭水却也不见满,当是另 有泄水的去路。观赏了半晌,一低头,见手足上染满了青苔 污泥,另有无数给荆棘硬草割破的血痕,于是走近潭边,除 下鞋袜,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涤。 洗了一会,忽然泼喇一声,潭中跳起一尾大白鱼,足有 一尺多长,张无忌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一滑滑 脱了。他俯身潭边,凝神瞧去,只见碧绿的水中十余条大白 鱼来回游动。那捕鱼的本事,他在冰火岛上自小就学会了的, 于是折了二条坚硬的树枝,一端拗尖,在潭边静静等候,待 得又有一尾大白鱼游上水面,使劲疾刺下去,正中鱼身。 他欢呼大叫,以尖枝割开鱼肚,洗去了鱼肠,再找些枯 枝,从身边取出火刀、火石、火绒生了个火,将鱼烤了起来。 不久脂香四溢,眼见已熟,入口滑嫩鲜美,似乎生平从未吃 过这般美味。片刻之间,将一条大鱼吃得干干净净。 次日午间,又去捉一尾大白鱼烤食。心想:“一时既不得 便死,倒须留下火种,否则火绒用完了倒有点儿麻烦。”于是 围了个灰堆,将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灭。冰火岛上 一切用具全须自制,这般在野地里独自过活的日子,在他毫 不希奇,当下便捏士为盆,铺草作床。 忙到傍晚,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于是摘了一大把鲜果, 隔洞掷了过去。他生怕朱长龄倘若吃了鱼ròu,力气大增,竟 能冲过洞来,那可糟了,是以烤鱼却不给他吃。 第四日上,他正在砌一座土灶,忽听得几下猴子的吱吱 惨叫声,甚是紧迫。他循声奔去,见山壁下一头小猴摔在地 上,后脚给一块石头压住了,动弹不得,想是从陡峭的山壁 上失足掉了下来。他过去捧开石块,将猴儿拉起,但那猴儿 右腿已然摔断,痛得吱吱直叫。 张无忌折了两根技条作为夹板,替猴儿续上腿骨,找些 草yào,嚼烂了给它敷在伤处。虽然幽谷之中难觅合用的yào草, 所敷的不具灵效,但凭着他的接骨手段,料得断骨终能续上。 那猴儿居然也知感恩图报,第二日便摘了许多鲜果送给他,十 多天后,断腿果然好了。 谷中日长无事,他便常与那猴儿玩耍,若不是身上寒dú 时时发作,谷中日月倒也逍遥快活。有时他见野山羊走过,动 念想打来烤食,但见山羊柔顺可爱,终究下不了手,好在野 果潭鱼甚多,食物无缺。过得几天,在山沟里捉到几只雪鸡, 更是大快朵颐。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一天清晨,他兀自酣睡未醒,忽觉 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脸上轻轻抚摸。他大吃一惊,急忙跳起, 只见一只白色大猿猴蹲在身旁,手里抱着那只天天跟他玩耍 的小猴。那小猴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指着大白猿的肚腹。张 无忌闻到一阵腐臭之气,见白猴肚上脓血模糊,生着一个大 疮,便笑道:“好,好!原来你带病人瞧大夫来着!”大白猿 伸出左手,掌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呈上。 张无忌见这蟠桃鲜红肥大,心想:“妈妈曾讲故事说,昆 仑山有位女仙王母,每逢生日便设蟠桃之宴,宴请群仙。西 王母未必真有,但昆仑山出产大蟠桃想是不假。”笑着接了, 说道:“我不收医金,便无仙桃,也跟你治疮。”伸手到白猿 肚上轻轻一揿,不禁一惊。 原来那白猿腹上的恶疮不过寸许圆径,可是触手坚硬之 处,却大了十倍尚且不止。他在医书上从未见载得有如此险 恶的疔疮,倘若这坚硬处尽数化脓腐烂,只怕是不治之症了。 他按了按白猿的脉搏,却无险象,当下拨开猿腹上的长毛,再 看那疔疮时,更是一惊,只见肚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凸起,四 边用针线缝上,显是出于人手,猿猴虽然聪明,决不可能会 用针线。再细察疔疮,知是那凸起之物作祟,压住血脉运行, 以致腹肌腐烂,长久不愈,yù治此疮,非取出缝在肚中之物 不可。 说到开刀治伤,他跟胡青牛学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轻而 易举,只是手边既无刀剪,又无yào物,那可就为难了,略一 沉思,举起一块岩石,奋力掷在另一块岩石之上,从碎石中 拣了一片有锋锐棱角的,慢慢割开白猿肚腹上缝补过之处。那 白猿年纪已是极老,颇具灵xìng,知道张无忌给它治病,虽然 腹上剧痛,竟强行忍住,一动也不动。张无忌割开右边及上 端的缝线,再斜角切开早已连结的腹皮,只见它肚子里藏着 一个油布包裹。这一来更觉奇怪,这时不及拆视包裹,将油 布包放在一边,忙又将白猿的腹肌缝好。手边没有针线,只 得以鱼骨作针,在腹皮上刺下一个个小孔,再将树皮撕成细 丝,穿过小孔打结,勉强补好,在创口敷上草yào。忙了半天, 方始就绪。白猿虽然强壮,却也是躺在地下动弹不得了。 张无忌洗去手上和油布上的血迹,打开包来看时,里面 原来是四本薄薄的经书,只因油布包得紧密,虽长期藏在猿 腹之中,书页仍然完好无损。书面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文 字,他一个也不识得,翻开来一看,四本书中尽是这些怪文, 但每一行之间,却以蝇头小楷写满了中国文字。 他定一定神,从头细看,文中所记似是练气运功的诀窍, 慢慢诵读下去,突然心头一震,见到三行背熟了的经文,正 是太师父和俞二伯所授的“武当九阳功”,但下面的文字却又 不同。他随手翻阅,过得几页,便见到“武当九阳功”的文 句,但有时与太师父与俞二伯所传却又大有歧异。 他心中突突乱跳,掩卷静思:“这到底是甚么经书?为甚 么有武当九阳功的文句?可是又与武当本门所传的不尽相同? 而且经文更多了十倍也不止?” 想到此处,登时记起了太师父带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上少林寺去之时所 说的故事:太师父的师父觉远大师学得《九阳真经》,圆寂之 前背诵经文,太师父、郭襄女侠、少林派无色大师三人各自 记得一部分,因而武当、峨嵋、少林三派武功大进,数十年 来分庭抗礼,名震武林。“难道这便是那部给人偷去了的九阳 真经?不错,太师父说,那九阳真经是写在楞伽经的夹缝之 中,这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楞伽经了。可是为 甚么在猿腹之中呢?” 这部经书,确然便是九阳真经,至于何以藏在猿腹之中, 其时世间已无一人知晓。 原来九十余年之前,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藏经阁中 盗得这部经书,被觉远大师直追到华山之巅,眼看无法脱身, 刚好身边有只苍猿,两人心生一计,便割开苍猿肚腹,将经 书藏在其中。后来觉远、张三丰、杨过等搜索潇湘子、尹克 西二人身畔,不见经书,便放他们带同苍猿下山(请参阅 《神雕侠侣》)。九阳真经的下落,成为武林中近百年来的大疑 案。后来潇湘子和尹克西带同苍猿,远赴西域,两人心中各 有所忌,生怕对方先习成经中武功,害死自己,互相牵制,迟 迟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经书,最后来到昆仑山的惊神峰上,尹 潇二人互施暗算,斗了个两败俱伤。这部修习内功的无上心 法,从此留在苍猿腹中。 潇湘子的武功本比尹克西稍胜一筹,但因他在华山绝顶 打了觉远大师一拳,由于反震之力,身受重伤,因之后来与 尹克西相斗时反而先行毙命。尹克西临死时遇见“昆仑三 圣”何足道,良心不安,请他赴少林寺告知觉远大师,那部 经书是在这头猿猴的腹中。但他说话之时神智迷糊,口齿不 清,他说“经在猴中”,何足道却听作甚么“经在油中”。何 足道信守然诺,果然远赴中原,将这句“经在油中”的话跟 觉远大师说了。觉远无法领会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 起一场绝大的风波,武林中从此多了武当、峨嵋两派。 至于那头苍猿却甚是幸运,在昆仑山中取仙桃为食,得 天地之灵气,过了九十余年,仍是纵跳如飞,全身黑黝黝的 长毛也尽转皓白,变成了一头白猿。只是那部经书藏在腹中, 逼住肠胃,不免时时肚痛,肚上的疔疮也时好时发,直至此 日,方得张无忌给它取出,就这白猿而言,实是去了一个心 腹大患。 这一切曲折原委,世上便有比张无忌聪明百倍之人,当 然也是猜想不出。张无忌呆了半晌,自知难以索解,也就不 去费心多想了,取过白猿所赠那枚大蟠桃来咬了一口,但觉 一股鲜甜的汁水缓缓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名的鲜果, 可说各擅胜场。 张无忌吃完蟠桃,心想:“太师父当年曾说,若我习得少 林、武当、峨嵋三派的九阳神功,或能驱去体内的yīndú。这 三派九阳功都脱胎于九阳真经,倘若这部经文当真便是九阳 真经,那么照书修习,又远胜于分学三派的神功了。在这谷 中左右也无别事,我照书修习便是。便算我猜错了,这部经 书其实毫无用处,甚而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 他心无挂碍,便将三卷经书放在一处干燥的所在,上面 铺以干草,再压上三块大石,生怕猿猴顽皮,玩耍起来你抢 我夺,说不定便将经书撕得稀烂。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经书,先 行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参究体会,自第一句习起。 他心想,我便算真从经中习得神功,驱去yīndú,但既被 囚禁在这四周陡峰环绕的山谷之中,总是不能出去。幽谷中 岁月正长,今日练成也好,明日练成也好,都无分别,就算 练不成,总也是打发了无聊的日子。他存了这个成固欣然、败 亦可喜的念头,居然进展奇速,只短短四个月时光,便已将 第一卷经书上所载的功夫尽数参详领悟,依法练成。 练完第一卷经书后,屈指算来,胡青牛预计他dú发毕命 之期早已过去,可是他身轻体健,但觉全身真气流动,全无 病象,连以前时时发作的寒dú侵袭,也要时隔一月以上才偶 有所感,而发作时也极轻微。不久便在第二卷的经文中读到 一句:“呼翕九阳,抱一含元,此书可名九阳真经。”才知这 果然便是太师父所念念不忘的真经宝典,欣喜之余,参习更 勤。加之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采了大蟠桃相赠,那也是 健体补元之物。待得练到第二卷经书的一小半,体内yīndú已 被驱得无影无踪了。 他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与猿猴为戏,采摘到的果实,总 是分一半给朱长龄,倒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朱长龄 局处于小小的一块平台之上,当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季,遍 山冰雪,寒风透骨,这份苦处更是难以形容。 张无忌练完第二卷经书,便已不畏寒暑。只是越练到后 来,越是艰深奥妙,进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时 光,最后一卷更练了三年多,方始功行圆满。 他在这雪谷幽居,至此时已五年有余,从一个孩子长成 为身材高大的青年。最后一两年中,他有时兴之所至,也偶 然与众猿猴攀援山壁,登高遥望,以他那时功力,若要逾峰 出谷,已非难事,但他想到世上人心的yīn险狠诈,不由得不 寒而栗,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寻烦恼、自投罗网?在这美丽 的山谷中直至老死,岂不甚好? 这日午后,将四卷经书从头至尾翻阅一遍,揭过最后一 页之后,心中又是欢喜,又微微感到怅惘。在山洞左壁挖了 个三尺来深的洞孔,将四卷九阳真经、以及胡青牛的医经、王 难姑的dú经,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油布之中,埋在 洞内,填上了泥土,心想:“我从白猿腹中取得经书,那是极 大的机缘,不知千百年后,是否又有人凑巧来到此处,得到 这三部经书?”拾起一块尖石,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张 无忌埋经处”。 他在练功之时,每日里心有专注,丝毫不觉寂寞,这一 日大功告成,心头登时反觉空虚,兼之神功既成,胆气登壮, 暗想:“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我也已无惧于他,不妨去 跟他说说话。”于是弯腰向洞里钻去。他进来时十五岁,身子 尚小,出去已是二十岁,长大chéng rén,却钻不过那狭窄的洞穴 了。他吸一口气,运起了缩骨功,全身骨骼挤拢,骨头和骨 头之间的空隙缩小,轻轻易易的便钻了过去。 朱长龄倚在石壁上睡得正酣,梦见自己在家中大开筵席, 厮役奔走,亲朋趋奉,好不威风快活,突然肩头有人拍了几 下,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面前。朱 长龄跃起身来,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 张无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张无忌。”朱长龄又惊 又喜,又恼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长得这般高了。 哼,怎地一直不出来跟我说话?不论我如何求你,你总是不 理?”张无忌微笑道:“我怕你给我苦头吃。” 朱长龄右手倏出,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厉 声喝道:“怎么今天却不怕了?”突然间掌心炙热,不由自主 的手臂一震,便松手放开,自己胸口兀自隐隐生疼,吓得退 开三步,呆呆的瞪着他,问道:“你……你……这是甚么功夫?” 张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之后,首次试用,竟有如此威力。 朱长龄是一流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却不得不撤掌松 指。他眼见朱长龄如此狼狈惊诧,心中自是得意,笑道:“这 功夫还使得么?”朱长龄心神未定,又问:“那……那是甚么 功夫?”张无忌道:“是九阳神功罢。”朱长龄吃了一惊,问道: “你怎样练成的?”张无忌也不隐瞒,便将如何替白猿治病、如 何从它腹中取得经书、如何依法参习等情一一说了。 这一番话只把朱长龄听得又妒忌,又是恼怒,心想:“我 在这绝峰之上吃了五年多难以形容的苦头,你这小子却练成 了奥妙无比的神功。”他也不想只因自己处心积虑的害人,才 落得如此,又全不感激对方给他采摘了五年多果子,每日不 断,才养活他直至今日,但觉这小子过于幸运,自己却太过 倒霉,实在不公道之至,当下强忍怒气,笑吟吟的道:“那部 九阳真经呢?给我见识一下成不成?” 张无忌心想:“给你瞧一瞧那也无妨,难道你一时三刻便 记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内,明天拿来给你看罢。”朱长 龄道:“你已长得这般高大,怎能过那洞穴?”张无忌道:“那 洞穴也不太窄,缩着身子用力一挤,便这么过来了。”朱长龄 道:“你说我能挤过去么?”张无忌点头道:“明儿咱们一起试 试,洞里地方很大,老是呆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上,确实不好 受。”他想自己运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处骨骼,当可助 他通过洞穴。 朱长龄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旧恶,从前我 颇有对不起你之处,万望你多多原谅。”说着深深一揖。张无 忌急忙还礼,说道:“朱伯伯不必多礼,咱们明儿一块想法儿 离开此处。”朱长龄大喜,问道:“你说能离开这儿么?”张无 忌道:“猿猴既能进出,咱们也便能够。”朱长龄道:“那你为 甚么不早出来?” 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从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给 人欺侮,现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师父、师伯师 叔他们。” 朱长龄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后了两步, 突然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从悬崖旁摔了下 去。 他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 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 下低微的呻吟。张无忌大喜,心想:“幸好没直摔下去,但怕 已受了伤。”听呻吟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看时,原来悬崖 之下刚巧生着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 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跃下去将他抱上悬崖,凭着此时功 力,当不为难,于是吸一口气,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 枝干,轻轻跃下。 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之间,那枝干竟倏地堕 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 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 时省悟:“原来朱长龄又使jiān计害我,他扳断了树枝,拿在手 里,等我快要着足之时,便松手抛下树技。”但这时明白已然 迟了,身子笔直的堕了下去。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十数丈的小小平台住了五年多,平 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不烂熟于胸,他在黑暗中假 装摔跌受伤,料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jiān计得逞,将 他骗得堕下万丈深谷。 朱长龄哈哈大笑,心道:“今日将这小子摔成一团ròu泥, 终于出了我心头这五年多来的恶气!”拉着松树旁的长藤,跃 回悬崖,心想:“我上次没能挤过那个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 力太蛮,以致挤断了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 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阳真经之后,从那边觅 路回家,日后练成神功,无敌于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 哈!” 他越想越得意,当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没爬得多远,便 到了五年前折骨之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 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不错,只是有一 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了九阳神功中的缩骨之法。” 他平心静气,在那狭窄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 去,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来,不论他如 何出力,要再向前半寸,也已绝不可能。 他知若使蛮劲,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 根肋骨,于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 小了两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越是窒闷, 只觉一颗心跳如同得打鼓一般,几yù晕去,知道不妙,只得 先退出来再说。 哪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 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他进去时双手过顶,以便缩小肩头的尺 寸,这时双手被四周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 使不出来。心中却兀自在想:“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 我也必能够过去。为甚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岂有此理!” 可是世上确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俱臻上 乘、聪明机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 的山洞之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jiān计,从悬崖上直堕下去,霎时间 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 龄jiān诈无比,却一见面便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 他自骂该死,其实却在奋力求生,体内真气流动,运劲 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堕之势稍为减缓,着地时便不致跌得粉 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晃晃,实是身不由己,全无半 分着力处,但觉耳旁风声不绝,顷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 上白雪的反光shè进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别,便系于这一刻关头,但见丈许之外有 个大雪堆,这时自也无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还是一块白色 岩石,当即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向那雪堆扑去,身形斜斜 划了道弧线,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入雪堆 之中。他苦练了五年有余的九阳神功便于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时发生威力,借 着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急纵,但从那万寻悬崖上摔 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凌厉,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一 齐折断。 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 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险,好险!倘若雪堆 下不是柴草,却是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呜呼了。” 他双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 伤,吸一口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着一动 也不动,至少也得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甚么,至不 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 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 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 躺在雪地中疗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 糕。”于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愈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 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 此始终硬撑,半分也不移动,当真饿得耐不住了,便抓几把 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必步 步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日后岂能再如此幸运,终能 大难不死。” 到得第四天晚间,他静静躺着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 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似又有进展。 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着犬 吠声越来越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甚么野兽。张无忌吃 了一惊:“难道是朱九真姊姊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 都已给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 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见有一人如飞奔来,身后三条大 犬狂吠追赶。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 一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拚命奔跑。张无忌想起 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于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 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到他身上狠咬。张 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听得人声,如飞 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 张无忌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 登时滚倒,立即毙命。他没想到一弹指间便轻轻易易的杀毙 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惊。 但听那人呻吟之声极是微弱,便问:“这位大哥,你给恶 犬咬得很厉害么?”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 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行走。请你勉力爬过 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 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处, “啊”的一声,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是隔着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另一个不能过来。 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胸口,肚 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 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甚么追你?” 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让踩坏了庄稼, 见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爷在树下说话,我不合走 近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 半是朱九真和卫璧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 真便放恶犬咬死了他。正自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 声唿哨,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 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 子突然叫道:“咦!怎地平西将军他们都死了了?”说话的正 是朱九真。她所养的恶犬仍是各拥将军封号,与以前无异。和 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璧。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 这里!” 张无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 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朱九真见那乡农肚破肠流,死状可怖,张无忌则衣服破 烂已达极点,蓬头散发,满脸胡子,躺在地下全不动弹,想 来也早给狗子咬死了。她急yù与卫璧谈情说爱,不愿在这里 多所逗留,说道:“表哥,走罢!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拚命,倒 伤了我三名将军。”拉转马头,便向西驰去。卫璧见三犬齐死, 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看,当即跃上 马背,跟了下去。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感恼怒, 五年多前对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 己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毫无犹豫,但今晚重见,不知如何, 她对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无忌只道是修习九 阳真经之功,又或因发觉了她对自己的jiān恶之故,他可不知 世间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胡里胡涂的一段初恋,当时为 了一个姑娘废寝忘食,生死以之,可是这段热情来得快,去 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 哑然失笑。 其时他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只是想撕下一条狗腿来吃了, 但惟恐朱九真与卫璧转眼重回,发觉他未死,又吃了他的大 将军,当然又要行凶,自己断了双腿,未必抵挡得了。 第二天早晨,一头兀鹰见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盘旋 了几个圈子,便飞下来啄食。这鹰也是命中该死,好端端的 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张无忌脸上扑将下来。张无忌一伸手扭 住兀鹰的头颈,微一使劲便即捏死,喜道:“这当真是天上飞 下来的早饭。”拔去鹰毛,撕下鹰腿便大嚼起来,虽是生ròu, 饿了三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头兀鹰没吃完,第二头又扑了下来。张无忌便以鹰ròu 充饥,躺在雪地之中养伤,静待腿骨愈合。接连数日,旷野 中竟一个人出没经过。他身畔是三只死狗,一个死人,好在 隆冬严寒,尸体不会腐臭,他又过惯了寂寞独居的日子,也 不以为苦。 这日下午,他运了一遍内功,眼见天上两头兀鹰飞来飞 去的盘旋,良久良久,终是不敢下来。只见一头兀鹰向下俯 冲,离他身子约莫三尺,便即转而上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是 美妙。他忽然心想:“这一下转折,如能用在武功之中,袭击 敌人时对方固是不易防备,即使一击不中,飘然远,敌人 也极难还击。” 他所练的九阳真经纯系内功与武学要旨,攻防的招数是 半招都没有的。因此当年觉远大师虽然练就一身神功,受到 潇湘子和何足道攻击时却毛手毛脚,丝毫不会抵御;张三丰 也要杨过当面传授四招,才能和尹克西放对。张无忌从小便 学过功夫,根底远胜于觉远及张三丰幼时,但谢逊所传授他 的,却尽是拳术的诀窍,并非一招一式的实用法门。张无忌 此时自己明白了义父的苦心,义父一身武功博大精深,倘若 循序渐进的传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眼见相 聚时日无多,只有教他牢牢记住一切上乘武术的要诀,日后 自行体会领悟。张无忌真正学过的拳术,只有父亲在木筏上 所教而拆解过的三十二势“武当长拳”。他知此后除了继续参 习九阳神功、更求精进之外,便是设法将已练成的上乘内功 融入谢逊所授的武术之中,因之每见飞花落地,怪树撑天,以 及鸟兽之动,风云之变,往往便想到武功的招数上去。 这时只盼空中的兀鹰盘旋往复,多现几种姿态,正看得 出神,忽听得远处有人在雪地中走来,脚步细碎,似是个女 子。 张无忌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手提竹篮,快步走近。她 看到雪地中的人尸犬尸,“咦”的一声,愕然停步。张无忌凝 目看时,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荆钗布裙,是个乡村贫女, 面容黝黑,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生得极是丑陋,只是 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材也是苗条纤秀。 她走近一步,见张无忌睁眼瞧着她,微微吃了一惊。道: “你……你没死么?”张无忌道:“好像没死。”一个问得不通, 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干甚么? 倒吓了我一跳。”张无忌道:“我从山上摔下来,把两条腿都 跌断了,只好在这里躺着。”那少女问道:“这人是你同伴么? 怎么又有三条死狗?”张无忌道:“这三只狗恶得紧,咬死了 这个大哥,可是自己也变成了死狗。” 那少女道:“你躺在这里怎么办?肚子饿吗?”张无忌道: “自然是饿的,可是我动不得,只好听天由命了。”那少女微 微一笑,从篮中取出两个麦饼来,递了给他。张无忌道:“多 谢姑娘。”接了过来,却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饼中 有dú吗?干嘛不吃?” 张无忌于这五年多时日之中,只偶尔和朱长龄隔着山洞 对答几句,也是绝无意味,此外从未得有机缘和人说上一言 半语,这时见那少女容貌虽丑,说话却甚风趣,心中欢喜,便 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我舍不得吃。”这句话已有几分调 笑的意思,他向来诚厚,说话从来不油腔滑调,但在这少女 面前,心中轻松自在,这句话不知不觉的便冲口而出。 那少女听了,脸上忽现怒色,哼了一声。张无忌心下大 悔,忙拿起饼子便咬,只因吃得慌张,竟哽在喉头,咳嗽起 来。 那少女转怒为喜,说道:“谢天谢地,呛死了你!你这个 丑八怪不是好人,难怪老天爷要罚你啊。怎么谁都不摔断狗 腿,偏生是你摔断呢?”张无忌心想:“我这五年多不修发剃 面,自是个丑八怪,可是你也不见得美到哪里去,咱们半斤 八两,大哥别说二哥。”但这番话却无论如何不敢出口了,一 本正经的道:“我已在这里躺了九天,好容易见到姑娘经过, 你又给我饼吃,真是多谢了。”那少女抿嘴笑道:“我问你啊, 怎地谁都不摔断狗腿,偏生是你摔断呢?你不回答,我就把 饼子抢回去。” 张无忌见她这么浅浅一笑,眼睛中流露出极是狡谲的神 色来,心中不禁一震:“她这眼光可多么像妈。妈临去世时欺 骗那少林寺的老和尚,眼中就是这么一副神气。”想到这里, 忍不住热泪盈眶,跟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那少女“呸”了一声,道:“我不抢你的饼子就是了,也 用不着哭。原来是个没用的傻瓜。”张无忌道:“我又不希罕 你的饼子,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心事。” 那少女本已转身,走出两步,听了这句话,转过头来,说 道:“甚么心事?你这傻头傻脑的家伙,也会有心事么?”张 无忌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妈妈,我去世的妈妈。”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以前你妈妈常给你饼吃,是不是?” 张无忌道:“我妈以前常给我饼吃的,不过我所以想起她,因 为你笑的时候,很像我妈。”那少女怒道:“死鬼!我很老了 么?老得像你妈了?”说着从地下拾起一根柴枝,在张无忌身 上抽了两下。张无忌要夺下她手中柴枝,自是容易,但想: “她不知我妈年轻貌美,只道是跟我一般的丑八怪,也难怪她 发怒。”由得她打了两下,说道:“我妈去世的时候,相貌是 很好看的。” 那少女板着脸道:“你取笑我生得丑,你不想活了。我拉 你的腿!”说着弯下腰去,作势要拉他的腿。张无忌吃了一惊, 自己腿上断骨刚开始愈合,给她一拉那便全功尽弃,忙抓了 一团雪,只要那少女的双手碰到自己腿上,立时便打她眉心 穴道,叫她当场昏晕。 幸好那少女只是吓他一吓,见他神色大变,说道:“瞧你 吓成这副样子!谁叫你取笑我了?”张无忌道:“我若存心取 笑姑娘,教我这双腿好了之后,再跌断三次,永远好不了,终 生做个跛子。”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那就罢了!”在他身旁地下坐倒, 说道:“你妈既是个美人,怎地拿我来比她?难道我也好看么?” 张无忌一呆,道:“我也说不上甚么缘故,只觉得你有些像我 妈。你虽没我妈好看,可是我喜欢看你。” 那少女弯过中指,用指节轻轻在他额头上敲了两下,笑 道:“乖儿子,那你叫我妈罢!”说了这两句话,登时觉得不 雅,按住了口转过头去,可是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无忌瞧她这副神情,依稀记得在冰火岛上之时,妈妈 跟爸爸说笑,活脱也是这个模样,霎时间只觉这丑女清雅妩 媚,风致嫣然,一点也不丑了,怔怔的望着她,不由得痴了。 那少女回过头来,见到他这副呆相,笑道:“你为甚么喜 欢看我,且说来听听。”张无忌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 “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瞧着你时,心中很舒服,很平安,你 只会待我好,不会欺侮我、害我!” 那少女笑道:“哈哈,你全想错了,我生平最喜欢害人。” 突然提起手中柴枝,在他断腿上敲了两下,跳起身来便走。这 两下正好敲在他断骨的伤处,张无忌出其不意,大声呼痛: “哎哟!”只听得那少女格格嘻笑,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 张无忌眼望着她渐渐远去,断腿处疼痛难熬,心道:“原 来女子都是害人精,美丽的会害人,难看的也一样叫我吃苦。” 这一晚睡梦之中,他几次梦见那少女,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几次梦见母亲, 又有几次,竟分不清到底是母亲还是那少女。他瞧不清梦中 那脸庞是美丽还是丑陋,只是见到那澄澈的眼睛,又狡狯又 妩媚的望着自己。他梦到了儿时的往事,母亲也常常捉弄他, 故意伸足绊他跌一jiāo,等到他摔痛了哭将起来,母亲又抱着 他不住亲吻,不住说:“乖儿子别哭,妈妈疼你!” 他突然醒转,脑海中猛地里出现一些从来没想到过的疑 团:“妈妈为甚么这般喜欢让人受苦?义父的眼睛是她打瞎的, 俞三伯是伤在她手下以致残废的,临安府龙门镖局全家是她 杀的。妈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望着天空中不住眨眼的星星,过了良久良久,叹了一口 气,说道:“不管她是好人坏人,她是我妈妈。”心中想着: “要是妈妈还活在世上,我真不知有多爱她。” 他又想到了那个村女,真不明白她为甚么莫名其妙的来 打自己断腿,“我一点也没得罪她,为甚么要我痛得大叫,她 才高兴?难道她真的喜欢害人?”很想她再来,但又怕她再想 甚么法儿加害自己。摸到身边那块吃了一半的饼子,想起那 村女说话的神情:“你妈既是个美人,怎地拿我来比她?难道 我也好看么?”忍不住自言自语:“你好看,我喜欢看你。” 这般胡思乱想的躺了两日,那村女并没再来,张无忌心 想她是永远不会来了。哪知到第三天下午,那村女挽着竹篮, 从山坡后转了出来,笑道:“丑八怪,你还没饿死么?” 张无忌笑道:“饿死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还活着。”那 少女笑嘻嘻的坐在他身旁,忽然伸足在他断腿上踢了一脚,问 道:“这一半是死的还是活的?”张无忌大叫:“哎哟!你这人 怎么这样没良心?”那少女道:“甚么没良心?你待我有甚么 好?”张无忌一怔,道:“你大前天打得我好痛,可是我没恨 你,这两天来,我常常在想你。” 那少女脸上一红,便要发怒,可是强行忍住了,说道: “谁要你这丑八怪想?你想我多半没好事,定是肚子里骂我又 丑又恶。”张无忌道:“你并不丑,可是为甚么定要害得人家 吃苦,你才喜欢?”那少女格格笑道:“别人不苦,怎显得出 我心中欢喜?” 她见张无忌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又见他手中拿着吃剩 的半块饼子,相隔三天,居然还没吃完,说道:“这块饼一直 留到这时候,味道不好么?”张无忌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 我舍不得吃。”他在三天前说这句话时,有一半意存调笑,但 这时却说得甚是诚恳。 那少女知他所言非虚,微觉害羞,道:“我带了新鲜的饼 子来啦。”说着从篮中取了许多食物出来,饼子之外,又有一 只烧鸡,一条烤羊腿。 张无忌大喜,这些天中净吃生鹰ròu,血淋淋的又腥又韧, 这鸡烧得香喷喷地,拿着还有些烫手,入口真是美味无穷。 那少女见他吃得香甜,笑吟吟抱膝坐着,说道:“丑八怪, 你吃得开心,我瞧着倒也好玩。我对你似乎有点儿不同,用 不着害你,也能教我欢喜。” 张无忌道:“人家高兴,你也高兴,那才是真高兴啊。”那 少女冷笑道:“哼!我跟你说在前头,这时候我心里高兴,就 不来害你。哪一天心中不高兴了,说不定会整治得你死不了, 活不成,那时候你可别怪我。”张无忌摇头道:“我从小给坏 人整治到大,越是整治,越是硬朗。”那少女冷笑道:“别把 话说得满了,咱们走着瞧罢。” 张无忌道:“待我腿伤好了,我便走得远远的,你就是想 折磨我、害我,也找不到我了。”那少女道:“那么我先斩断 了你的腿,叫你一辈子不能离开我。”张无忌听到她冷冰冰的 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两句话 绝非随口说说而已。 那少女向他凝视半晌,叹了口气,忽然脸色一变,说道: “你配么,丑八怪!你也配给我斩断你的狗腿么?”蓦地站起 身来,抢过他没吃完的烧鸡、羊腿、面饼,远远掷了出去,一 口口唾沫向他脸上吐去。 张无忌怔怔的瞧着她,只觉她并非发怒,也不是轻贱自 己,却是满脸惨凄之色,显是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他有心想 劝慰几句,一时之间却想不出适当的言辞。 那村女见他这般神气,突然住口,喝道:“丑八怪,你心 里在想甚么?”张无忌道:“姑娘,你为甚么这般不高兴?说 给我听听,成不成?”那少女听他如此温柔的说话,再也无法 矜持,蓦地里坐倒在他身旁,手抱着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 来。 张无忌见她肩头起伏,纤腰如蜂,楚楚可怜,低声道: “姑娘,是谁欺侮你了?等我腿伤好了之后,我去给你出气。” 那少女一时止不住哭,过了一会才道:“没人欺侮我,是我生 来命苦我自己又不好,心里想着一个人,总是放他不下。”张 无忌点点头,道:“是个年轻男子,是不是?他待你很凶狠罢?” 那少女道:“不错!他生得很英俊,可是骄傲得很。我要他跟 着我去,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他不肯,那也罢了,哪知还骂 我,打我,将我咬得身上鲜血淋漓。”张无忌怒道:“这人如 此蛮横无理,姑娘以后再也别理他了。”那少女流泪道:“可 ……可是我心里总放不下啊,他远远避开我,我到处找他不 着。” 张无忌心想:“这些男女间的情爱之事,实是勉强不得。 这位姑娘容貌虽然差些,但显是个至xìng至情之人。她脾气有 点儿古怪,那也是为了心下伤痛、失意过甚的缘故。想不到 那男子对她竟是如此心狠!”柔声道:“姑娘,你不用难过了, 天下好男子有的是,又何必牵挂这个没良心的恶汉?” 那少女叹了口长气,眼望远处,呆呆出神。张无忌知她 终是忘不了意中的情郎,说道:“那男子不过骂你打你,可是 我所遭之惨,却又胜于姑娘十倍了。”那少女道:“怎么啦?你 受了一个美丽姑娘的骗么?”张无忌道:“本来,她也不是有 意骗我,只是我自己呆头呆脑,见她生得美丽,就呆呆的看 她。其实我又怎配得上她?我心中也从来没存甚么妄想。但 她和她爹爹暗中却摆下了dú计,害得我惨不可言。”说着拉起 衣袖,指着臂膀上的累累伤痕,道:“这些牙齿印,都是她所 养的恶狗咬的。” 那少女见到这许多伤疤,勃然大怒,说道:“是朱九真这 贱丫头害你的么?”张无忌奇道:“你怎知道?”那少女道: “这贱丫头爱养恶犬,方圆数百里地之内,人人皆知。” 张无忌点点头,淡然道:“是朱九真姑娘。但这些伤早好 了,我早已不痛了,幸好xìng命还活着,也不必再恨她了。” 那少女向他凝视半晌,但见他脸上神色平淡冲和,闲适 自在,心中颇有些奇怪,问道:“你叫甚么名字?为甚么到这 儿来?” 张无忌心想:“我自到中土,人人立时向我打听义父的下 落,威逼诱骗,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我吃尽了不少苦头。从 今以后,‘张无忌’这人算是死了,世上再没有人知道金毛狮 王谢逊的所在了。就算日后再遇上比朱长龄更厉害十倍之人, 也不怕落入他的圈套,以致无意中害了我义父。”于是说道: “我叫阿牛。”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姓甚么?”张无忌心道: “我说姓张、姓殷、姓谢都不好,‘张’和‘殷’两个字的切 音是‘曾’字。”便道:“我……我姓曾。姑娘贵姓。” 那少女身子一震,道:“我没姓。”隔了片刻,缓缓的道: “我亲生爹爹不要我,见到我就会杀我。我怎能姓爹爹的姓? 我妈妈是我害死的,我也不能姓她的姓。我生得丑,你叫我 丑姑娘便了。” 张无忌惊道:“你……你害死你妈妈?那怎么会?”那少 女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亲生的妈妈是我爹 爹原配,一直没生儿养女,爹爹便娶了二娘。二娘生了我两 个哥哥,爹爹就很宠爱她。妈后来生了我,偏生又是个女儿。 二娘恃着爹爹宠爱,我妈常受她的欺压。我两个哥哥又厉害 得很,帮着他们亲娘欺侮我妈。我妈只有偷偷哭泣。你说,我 怎么办呢?”张无忌道:“你爹爹该当秉公调处才是啊。”那少 女道:“就因我爹爹一味袒护二娘,我才气不过了,一刀杀了 我那二娘。” 张无忌“啊”的一声,大是惊讶。他想武林中人斗殴杀 人,原也寻常,可是连这个村女居然也动刀子杀人,却颇出 意料之外。 那少女道:“我妈见我闯下了大祸,护着我立刻逃走。但 我两个哥哥跟着追来,要捉我回去。我妈阻拦不住,为了救 我,便抹脖子自尽了。你说,我妈的xìng命不是我害的么?我 爸爸见到我,不是非杀我不可么?”她说着这件事时声调平淡, 丝毫不见激动。 张无忌却听得心中怦怦乱跳,自忖:“我虽然不幸,父母 双亡,可是我爹爹妈妈生时何等恩爱,对我多么怜惜,比之 这位姑娘的遭遇,我却又幸运万倍了。”想到这里,对那少女 同情之心更甚,柔声道:“你离家很久了么?这些时候便独个 儿在外边?”那少女点点头。张无忌又问:“你想到哪儿去?”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世界很大,东面走走,西面走走。 只要不碰到我爹爹和哥哥,也没甚么。” 张无忌心中突兴同病相怜之感,说道:“等我腿好之后, 我陪你去找那位……那位大哥。问他到底对你怎样。” 那少女道:“倘若他又来打我咬我呢?”张无忌昂然道: “哼,他敢碰你一根寒毛,我决计不和他干休。”那少女道: “要是他对我不理不睬,话也不肯说一句呢?”张无忌哑口无 言,心想自己武功再强,也不能硬要一个男子来爱他心所不 喜的女子,呆了半晌,道:“我尽力而为。”那少女突然哈哈 大笑,前仰后合,似是听到了最可笑不过的笑话。 张无忌道:“甚么好笑?”那少女道:“丑八怪,你是甚么 东西?人家会来听你的话么?再说,我到处找他,不见影踪, 也不知这会儿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尽力而为,你有甚么本 事?哈哈,哈哈!” 张无忌一句话本已到了口边,但给她这么一笑,登时胀 红了脸,说不出口。那少女见他嗫嗫嚅嚅,便停了笑,问道: “你要说甚么?”张无忌道:“你笑我,我便不说了。”那少女 冷冷的道:“哼,笑也笑过了,最多不过是再给我笑一场,还 会笑死人么?” 张无忌大声道:“我对你是一片好心,你不该如此笑我。” 那少女道:“我问你,你本来要跟我说甚么话?” 张无忌道:“你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我跟你也是一般。 我爹爹妈妈都死了,也没兄弟姊妹。我本想跟你说,那个恶 人若是仍然不理你,咱们不妨一块作个伴儿,我也可陪着你 说话解闷。但你既说我不配,我自然不敢说了。” 那少女怒道:“你当然不配!那恶人比你好看一百倍,聪 明一百倍。我在这儿跟你歪缠,尽说些废话,真是倒霉。”说 着将掉在雪地中的羊腿烧鸡一阵乱踢,掩面疾奔而去。 受了这么一顿好没来由的排揎,张无忌却不生气,心道: “这姑娘真是可怜,她心中挺不好过,原也难怪。” 忽见那少女又奔回来,恶狠狠的道:“丑八怪,你心里一 定不服气,说我相貌这般丑陋,居然还瞧你不起,是不是?” 张无忌摇头道:“不是的。你相貌不很好看,我才跟你一见投 缘,倘若你没变丑,仍像从前那样……” 那少女突然惊呼:“你……你怎知我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张无忌道:“今日你的脸,比上次我见到你时又肿得厉害了些, 皮色也黑了些。那不会生来便这样的。”那少女惊道:“我…… 我这几天不敢照镜子。你说我是越来越难看了?” 张无忌柔声道:“一个人只要心地好,相貌美丑有何干系? 我妈妈跟我说,越是美貌的女子,良心越坏,越会骗人,叫 我要加意小心提防。” 那少女哪有心思去理他妈妈说过甚么话,急道:“我问你 啊,你上次见我时,我还没变得这般丑怪,是不是?”张无忌 知道倘若答应了一个“是”字,她必伤心难受,只是怔怔的 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同情怜悯。 那少女见到他脸上神色,早料到他所要回答的是甚么话, 掩面哭道:“丑八怪,我恨你,我恨你!”狂奔而去。这一次 却不再回转了。 张无忌又躺了两天。晚上有头野狼边爬边嗅,走近身来。 张无忌一拳便将狼打死了。这野狼觅食不得,反而做了他肚 中的食料。 过了数日,他腿伤已愈合大半,大约再过得十来天便可 起立行走,心想那村女这一去之后从此不会再来,只可惜连 名字也没问她,又想:“她脸上容色何以会越变越丑,这事倒 令人猜想不透。”想了半日难以明白,也就不再去想,迷迷糊 糊的便睡着了。 睡到半夜,睡梦中忽听得远处有几人踏雪而来。他立时 便惊醒了,当下坐起身来,向脚步声来处望去。 这晚上新月如眉,淡淡月光之下,见共有七人走来,当 先一人身形婀娜,似乎便是那村女。待那七人渐渐行近,这 人果然是那容貌丑陋的少女,可是她身后的六人却散成扇形, 似是防她逃走。张无忌微觉惊讶,心道:“难道她被爹爹和哥 哥们拿住了?” 他转念未定,那少女和她身后六人已然走近。张无忌一 看之下,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原来那六人他无一不识,左 边是武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婴、武烈、卫璧,右边是何太冲、班淑娴夫fù,最 右边是个中年女子,面目依稀相识,却是峨嵋派的丁敏君。 张无忌大奇:“她怎么跟这些人都相识?难道她也是武林 中人,识破了我本来面目,便引他们来拿我,逼问我义父的 下落?”想到此处,心下更无怀疑,不禁气恼之极:“我和你 无冤无仇,你却也来加害于我!”寻思:“眼下我双足不能动 弹,这六人没一个是弱者,说不定这村女的武功也强。我姑 且屈服敷衍,答应他们去找我义父。待得双腿养好了伤,再 跟他们一个个算帐。” 若在五年之前,他只是将xìng命豁出去不要而已,任由对 方如何加刑威逼,总是咬紧牙关不说,但此时一来年纪大了, 心智已开,二来练成九阳真经后神清心定,遇到危难能沉着 应付,虽然强敌当前,却也丝毫不感畏惧,只是没想到那村 女居然也出卖自己,愤慨之中,不自禁的有些伤心,索xìng躺 在地下,曲臂作枕,不去理会这七人。 那村女走到他身前,向着他静静瞧了半晌,隔了良久,慢 慢转过身去。张无忌听到她叹息一声,声音极轻,却充满了 哀伤之意。他心下冷笑:“你心中打的不知是甚么恶dú主意, 却又何必假惺惺的可怜起我来?” 只见卫璧将手中长剑一摆,冷笑道:“你说临死之前,定 要去和一个人见上一面,我道必是个貌如潘安的英俊少年,却 原来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哈哈,好笑啊好笑!这人和你果然 是天生一双,地生一对。” 那村女毫不生气,只淡淡的道:“不错,我临死之前,要 来再瞧他一眼。因为我要明明白白的问他一句话。我听了之 后,方能死得瞑目。” 张无忌大奇,全不明白两人的话是何意思。只听那村女 道:“我有一句话问你,你须得老老实实回答。”张无忌道: “是我自己的事,自可明白相告。是旁人的事,可没这么容易 就说。”料想那村女要问谢逊的所在,他已打好了主意跟他们 敷衍,是以没把言语说得决绝了,似乎颇有商量的余地。 那村女道:“旁人的事,要我cāo甚么心?我问你:那一天 你跟我说,咱两人都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你愿意跟我作伴。 你这句话确是出于真心么?” 张无忌一听,大出意料之外,当即坐起,只见她眼光中 又露出那哀伤的神色,便道:“我自是真心的。”那村女道: “你当真不嫌我容貌丑陋,愿意和我一辈子厮守?” 张无忌一怔,这“一辈子厮守”五个字,他心中可从来 没想到过,但见到她这般凄然yù泣的神情,心中大感不忍,便 道:“甚么丑不丑,美不美,我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如要我 陪你说笑谈心,只要你不嫌弃,我自然也喜欢。但你如想骗 我说……”那村女颤声问道:“那么你是愿意娶我为妻了?” 张无忌身子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喃喃道:“我……我 没想过……娶妻子……” 何太冲等六人同时哈哈大笑。卫璧笑道:“连这么一个丑 八怪的乡巴佬也不要你,我们便不杀你,你活在世上有甚么 味儿?还不如就在石头上撞死了罢。” 张无忌听了六人的讥笑和卫璧的说话,登时便知那村女 和这六人并非一路,以及卫璧等人立时便要杀她,想到那村 女并非引人来加害自己,心中感到一阵温暖。只见她低下了 头,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显是心中悲伤无比,只不知是 为了命在顷刻,是为了容貌丑陋,还是为了卫璧那利刃般的 讽刺讥嘲? 他心中大动,想起自己父母双亡之后,颠沛流离,不知 受了人家的多少欺侮,这村女茕茕弱质,年纪比自己小,身 世比自己更加不幸,这时候不知何以巴巴的来问这句话,焉 可令她伤心落泪、受人折辱?又何况她这般相问,自是诚心 委身。“我一生之中,除了父母、义父、以及太师父、众位师 叔伯,有谁是这般真心的关怀过我?我日后好好待她,她也 好好待我,两个人相依为命,有甚么不好?”眼见她身子颤抖, 便要走开,当即伸出手,握住了她右手,大声道:“姑娘,我 诚心诚意,愿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不配。” 那少女听了这话,眼中登时shè出极明亮的光彩,低低的 道:“阿牛哥哥,你这话不是骗我么?” 张无忌道:“我自然不骗你。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 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 欺侮你,我宁可自己xìng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让你 平安喜乐,忘了从前的种种苦处。” 那村女坐下地来,倚在他身旁,又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柔 声道:“你肯这般待我,我真是快活。”闭上了双眼,说道: “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你说啊,你 要怎样待我?” 张无忌见她欢喜之极,也自欣慰,握着她一双小手,只 觉柔腻滑嫩,温软如绵,说道:“我要让你平安喜乐,忘了从 前的苦处,不论有多少人欺侮你,跟你为难,我宁可自己xìng 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 那村女脸露甜笑,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从前我叫你跟 着我去,你非但不肯,还打我、骂我、咬我……现下你跟我 这般说,我真是欢喜。” 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登时凉了,原来这村女闭着 眼睛听自己说话,却把他幻想作她心目中的情郎。 那村女只觉得他身子一颤,睁开眼来,只向他瞧了一眼, 她脸上神色登时便变了,显得又失望,又气愤,但随即带上 几分歉疚和柔情。她定了神,说道:“阿牛哥哥,你愿娶我为 妻,似我这般丑陋的女子,你居然不加嫌弃,我很是感激。可 是早在几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属于旁人了。那时候他尚且不 睬我,这时见我如此,更加连眼角也不会扫我一眼。这个狠 心短命的小鬼啊……”她虽骂那人为“狠心短命的小鬼”,可 是骂声之中,仍是充满不胜眷恋低徊之情。 武青婴冷冷的道:“他肯娶你为妻了,情话也说完啦,可 以起来了罢?” 那村女慢慢站起身来,对张无忌道:“阿牛哥哥,我快死 了,就是不死,我也决不能嫁你。但是我很喜欢听你刚才跟 我说过的话。你别恼我,有空的时候,便想我一会儿。”这几 句话说得很温柔,很甜蜜。张无忌忍不住心中一酸。 只听得班淑娴嘶哑着嗓子道:“我们已如你所愿,让你跟 这人见面一次。你也当言而有信,将那人的下落说了出来。” 那村女道:“好!我知道那人曾经藏在他的家里。”说着伸手 向武烈一指。武烈脸色微变,哼了一声,喝道:“瞎说八道!” 卫璧怒道:“快老老实实说出来,你杀我表妹,到底是受 了何人指使?” 张无忌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颤声道:“杀了朱……朱九 真姑娘?”卫璧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道:“你也知道朱九真 姑娘?”张无忌道:“雪岭双姝大名鼎鼎,谁没听见过?” 武青婴嘴角边掠过一丝笑意,向那村女大声道:“喂,你 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村女道:“指使我来杀朱长龄的,是昆仑派何太冲夫fù, 峨嵋派的灭绝师太。” 武烈大喝:“你妄想挑拨离间,又有何用?”呼的一掌,向 那村女拍去。他这一喝威风凛凛,掌随声出,掌力只激得地 下雪花飞舞。那村女闪身避过,身法甚是奇幻。 张无忌心下一片混乱:“她……她当真是武林中人。她去 杀了朱九真,那自是为了我。我说受了朱姑娘的骗,被她所 养的恶犬咬得遍体鳞伤,我可没要她去杀人啊。我只道她因 为相貌变丑,家事变故,以致脾气古怪,哪知竟是动不动便 杀人。” 卫璧和武青婴各持长剑左右夹击,那村女东闪西窜,尽 只避开武烈雄浑的掌力,突然间纤腰一扭,转到了武青婴身 侧,拍的一声,打了她一记耳光,左手探处,已抢过了她手 中长剑。武烈和卫璧大骂,双双来救。那村女长剑颤动,叫 声:“着!”已在武青婴的脸上划了一条血痕。武青婴一声惊 呼,向后便倒,其实她受伤甚轻,但她爱惜容貌,只觉脸上 刺痛,便已心惊胆战。 武烈左手挥掌向那村女按去。那村女斜身闪避,叮当一 响,手中长剑和卫璧的长剑相jiāo。就在此时,武烈右手食指 颤动,已点中了她左腿外侧的“伏兔”、“风市”两穴。那村 女轻哼一声,立足不定,倒在张无忌身上,但觉全身暖洋洋 地,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便是想抬一根手指,也宛似有千 斤之重。 武青婴举起长剑,恨恨的道:“丑丫头,我却不让你痛痛 快快的死,只斩断你两手两腿,让你在这里喂狼。”挥剑便向 那村女的右臂砍落。武烈道:“且慢!”伸手在女儿手腕上一 带,将她这一剑引开了,对那村女道:“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 便给你一个痛快的。否则的话,哼哼!我瞧你断了四肢,在 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大好受罢。” 那村女微笑道:“你既定要我说,我也无法再瞒了。朱九 真姑娘要嫁给一个男子,另外一个美貌姑娘也要嫁这人,那 个美貌姑娘便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要我去杀了朱九真。这件 事我本要严守秘密……”她还待说下去,武青婴已气得花容 失色,手腕直送,挺剑往那村女心窝刺去。 那村女鉴貌辨色,早猜到了武青婴和卫璧、朱九真三人 之间尴尬情形。她如此激怒武青婴,正是要她爽爽快快的将 自己一剑刺死,但见青光闪动,长剑已到心口。 突然之间,一物无声无息的飞来,在剑上一撞。呼的一 声响,长剑飞了出去,直飞出十余丈外方才落地。黑暗中谁 也没看清楚武青婴的兵刃如何脱手,但这剑以如此劲道飞出, 便是要她自己用力投掷,也决计无法做到,显然那村女已到 了强援。 六人一惊之下,都退了几步,回头察看。四下里地势开 阔,并无山石丛林可以藏身,一眼望出去半个人影也无,六 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武烈低声问道:“青儿,怎么啦?”武 青婴道:“似乎是甚么极厉害的暗器,将我的剑震飞了。”武 烈游目四顾,确是不见有人,哼了一声,道:“便是这丫头弄 鬼。”心中暗暗奇怪:“她明明已中了我的一阳指,怎地尚能 有能力震飞青儿长剑?这丫头的武功当真邪门。”踏步上前, 举掌往那村女左肩拍去。这一掌运劲雄猛,要拍碎她的肩骨, 使她武功全失,再由女儿来称心摆弄。 眼看那村女便要肩骨粉碎,蓦地里她左掌翻将上来,双 掌相jiāo,武烈胸口一热,但觉对方的掌力犹似狂风怒潮般涌 至,实是势不可当,“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已然飞起,砰的 一响,摔了出去。总算他武功了得,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但 胸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身子刚站直,待yù调匀气息,晃 了一晃,终于又俯身跌倒。 卫璧和武青婴大惊,急忙抢上扶起。忽听得何太冲道: “让他多躺一会!”武青婴回过头来,怒道:“你说甚么?”心 想:“爹爹受了敌人暗算,你却幸灾乐祸,反来讥嘲。”何太 冲道:“气血翻涌,静卧从容。”卫璧登时省悟,道:“是!”轻 轻将师父放回地下。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一眼,大为诧异,他们都和那村女 动过手,觉得她招术精妙,果有过人之处,然内力却是平平, 可是适才和武烈对这一掌,明明是以世所罕有的内功将他震 倒,委实令人大惑不解。 那村女心中,却更是诧异万分。她被武烈点倒后,倒在 张无忌怀中动弹不得,眼看武青婴挥剑刺来,突然飞来一物, 震开长剑,跟着忽有一股火炭般的热气透入自己两腿,在 “伏兔”和“风市”两穴上一冲,登时将被封的穴道解开了。 她全身一震,低头看时,只见张无忌双手握住自己两脚足踝, 热气源源不绝的从“悬钟穴”中涌入体内。这当儿变化快极, 未及细思,武烈的一掌已拍下来。她随手抵御,本是拚着手 腕折断,胜于肩骨被他拍得粉碎,哪知双掌相jiāo之下,武烈 竟给自己一掌击出丈许。她一愕之下,心道:“难道这丑八怪 乡巴佬,竟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何太冲心存忌惮,不愿和她比拚掌力,拔剑出鞘,说道: “我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那村女笑道:“我没剑啊!”卫璧 道:“好,我借给你!”提起长剑,剑尖对准那村女胸口,用 力掷出。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里,笑道:“你武功太差, 刺我不死!”何太冲是一派掌门,不肯占小辈的便宜,说道: “你进招罢,我让你三招再还手!”那村女长剑刺出,径取中 宫。何太冲怒哼一声,低声道:“小辈无礼!”举剑便封。 却听得喀喇一响,双剑一齐震断。何太冲脸色大变,身 形晃处,已自退开半丈。那村女暗叫:“可惜,可惜!”原来 张无忌将九阳神功传到她体内,但她不会发挥神功的威力,结 果双剑齐断,若能运力攻敌,那么折断的只是对手兵刃,她 手中长剑却可完好无恙。 班淑娴大奇,低声道:“怎么啦?”何太冲手臂兀自酸麻, 苦笑道:“邪门!”班淑娴拔出长剑,寒着脸道:“我再领教。” 那村女双手一摊,意示无剑可用。班淑娴指着掉在十余丈之 外武青婴的那把长剑,喝道:“去捡来使!”那村女不敢离开 张无忌之手,只得扬一扬手中半截断剑,笑道:“就是这把断 剑,也可以了!” 班淑娴大怒,心道:“死丫头如此托大,轻视于我。”她 却不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何太冲般要处处保持前辈高人身分,长剑回处,疾刺 那村女的头颈。那村女举断剑挡架,班淑娴剑法轻灵之极、早 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剑相护。班淑娴又斜刺她右胁, 接连八剑,势若飘风,始终不与那村女的断剑相碰,只是发 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令对方有施展内力之机。 那村女左支右绌,登时迭遇凶险。她的剑法本来就远不 及班淑娴,再加上手中只有半截断剑,双足又不敢移动,变 成了只守不攻。又拆数招,班淑娴剑尖闪处,嗤的一声,在 那村女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昆仑派剑法一剑得手,不容敌 人更有半分喘息之机,随势着着进逼,那村女“啊”的一声, 肩头又中了一剑。那村女叫道:“喂,你再不帮我,眼睁睁瞧 着我给人杀了么?”班淑娴退后两步,横剑当胸,四下一看, 却不见有人,当下长剑颤动,剑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 村女攻去。 那村女疾舞断剑,连挡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她却 也挡得迅捷无lún,这当儿眼明手快,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班 淑娴赞道:“死丫头,手下倒快!”那村女不肯吃亏,回骂道: “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但班淑娴是剑术上的大名家,数 十年的修为,口中说话,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那村女终究不 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得遇名师,但岂能学得到班淑娴好整 以暇的风范?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手腕上一疼,半截断 剑已然脱手飞出。那村女“啊”的一声惊呼,班淑娴第二剑 已刺向她的胁下。 丁敏君一直在旁袖手观战,这时看出便宜,不及拔剑,一 招“推窗望月”,双掌便向那村女背上击去,同时武青婴也纵 身而起,飞腿直踢那村女右腰。那村女只吓得一颗心几yù从 腔子中跳了出来,但觉全身炙热,如堕火窖,随手伸指在班 淑娴的长剑上一弹,便在此时,背心中掌,腰间被踢。却听 得“啊哟”“哎唷”两声惨叫,丁敏君和武青婴一齐向后摔出, 班淑娴手中也只剩下半截断剑。 原来张无忌见情势危急,霎时间将全身真气急速送入那 村女的体内。他所修习的九阳神功已有三四成功力,威力当 真不小,于是班淑娴的长剑、丁敏君的双手腕骨、武青婴的 右足趾骨,一一分别折断。何太冲、武烈、卫璧三人目瞪口 呆,一时都怔住了。 班淑娴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抛,恨恨的道:“走罢,丢人 现眼还不够?”向丈夫怒目而视,一肚皮怨气,尽数要发泄在 他身上。何太冲道:“是!”两人并肩奔出,片刻之间,已奔 得老远,昆仑派轻功之佳妙,确是武林一绝。至于班淑娴回 家如何整治何太冲出气,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昆仑派怪招, 自非外人所知。 卫璧一手扶着师父,一手扶了师妹,慢慢走开。他三人 极怕那村女乘胜追击,可是又不能如何太冲夫fù这般飞驰远 去,每一步中都担着一份心事。 丁敏君双手腕骨断折,腿足却是无伤,咬紧牙关,独自 离去。 那村女得意之极哈哈大笑,说道:“丑八怪!你……”突 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原来张无忌眼见六个对头 分别离去,当即缩手,放脱她的足踝。充塞在那村女体内的 一股九阳真气蓦地泄去,她便如全身虚脱,四肢百骸再无分 毫力气。张无忌一惊之下,便即领会,双手拇指轻轻按住她 眉头尽处的“丝竹空穴”,微运神功,那村女这才慢慢醒转。 她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张无忌的怀里,他正笑嘻嘻的 望着自己,不觉大羞,急跃而起,似笑非笑的向他瞪了一会, 突然伸手抓住他左耳用力一扭,骂道:“丑八怪,你骗人!你 有一身厉害武功,怎不跟我说?”张无忌痛叫:“哎哟!你干 甚么?”那村女哈哈笑道:“谁叫你骗人?”张无忌道:“我几 时骗你了,你没跟我说你会武功,我也没跟你说我会武功。” 那村女道:“好,便饶了你这一遭。适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 将功折罪,我也不来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吗?”张无忌道: “还不能。” 那村女叹道:“总算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要 再来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顿了一顿,又道:“早知你 本事比我强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杀朱九真那鬼丫头了。” 张无忌脸一沉,道:“我本来没叫你去杀她啊。”那村女 道:“啊哟,啊哟!原来你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美丽的姑娘, 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张无忌道:“朱姑娘不是我 的意中人,她再美丽,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这 可奇了,那么她害得你这样惨,我杀了她给你出气,难道不 好吗?” 张无忌淡淡的道:“害过我的人很多,要一个个都去杀了 出气,也杀不尽这许多。何况,有些人存心害我,其实他们 也是很可怜的。好比朱姑娘,她整日价提心吊胆,生怕她表 哥不和她好,担心他娶了武姑娘为妻。像她这样,做人又有 甚么快活?” 那村女怒道:“你是讥刺我么?”张无忌一呆,没想到说 着朱九真时,无意中触犯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忌,忙道:“不, 不。我是说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别人对不起你,你就去杀了 他,那很不好。”那村女笑道:“你学武功如果不是为了杀人, 那学来做甚么?”张无忌沉吟道:“学好了武功,坏人如来加 害,我们便可抵挡了。” 那村女道:“佩服,佩服!原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大的 好人!” 张无忌呆呆的瞧着她,总觉对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 己感到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熟悉。那村女下颚一扬,问 道:“你瞧甚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 软心肠的书生。她说话时的口吻模样,就像你这时候一样。” 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 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孕含 笑意。 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 诛地灭。”那村女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也没甚么大不了, 又用得着赌咒发誓?” 刚说到此处,忽听得东北角上有人清啸一声,啸声明亮 悠长,是女子的声音。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正是尚未走 远的丁敏君。她随即停步不走。 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 十七青翼出没一笑 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见一 个绿色人形在雪地里轻飘飘的走来,行近十余丈,看清楚是 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 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过来。她衣衫飘动,身法轻盈, 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处。只见她清丽秀 雅,容色极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颇为诧异,暗想 听她啸声,看她身法,料想必比丁敏君年长得多,哪知她似 乎比自己还小了几岁。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 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妹,这鬼丫头功夫邪门得紧。”那 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说道:“请问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 我师姊?” 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 她说话,登时想起:“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的船家小女孩周芷 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了峨嵋门下?” 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道:“张无忌已 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佬、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 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我决不能泄露自己身分,以 免害及义父,使爹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 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 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 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 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 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 敌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甚么?你反而相助外人?” 张无忌眼见丁敏君这副神色,想起那一年晚上彭莹玉和 尚在林中受人围攻,纪晓芙因而和丁敏君翻脸,今日旧事重 演,丁敏君又来逼迫这个小师妹,不禁暗暗为周芷若担心。 可是周芷若对丁敏君却极是尊敬,躬身道:“小妹听由师 姐吩咐,不敢有违。”丁敏君道:“好,你去将这臭丫头拿下, 把她双手也打折了。”周芷若道:“是,请师姐给小妹掠阵照 应。”转身向那村女道:“小妹无礼,想请教姐姐的高招。”那 村女冷笑道:“哪里来的这许多罗唆!”心想:“难道我会怕了 你这小姑娘?”自不须张无忌相助,一跃而起,快如闪电般连 击三掌。周芷若斜身抢进,左掌擒他,以攻为守,招数颇见 巧妙。 张无忌内力虽强,武术上的招数却未融会贯通,但见周 芷若和那村女都以快打快,周芷若的峨嵋绵掌轻灵迅捷,那 村女的掌法则古怪奇奥。他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关怀,也不 知盼望谁胜,只望两个都别受伤。 两女拆了二十余招,便各遇凶险,猛听得那村女叫声: “着!”左掌已斩中了周芷若肩头。跟着嗤的一响,周芷若反 手扯脱了那村女的半幅衣袖。两人各自跃开,脸上微红。那 村女喝道:“好擒拿手!”待yù抢步又上,只见周芷若眉头深 皱,按着心口,身子晃了两下,摇摇yù倒。张无忌忍不住叫 道:“你……你……”脸上满是关切之情。 周芷若见这个长须长发的男子居然对自己大是关心,暗 自诧异。丁敏君道:“师妹,你怎样啦?”周芷若左手搭住师 姐的肩膀,摇了摇头。 丁敏君吃过那村女的苦头,知道她的厉害,只是师父常 自称许这个小师妹,说她悟xìng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 扬光大,多半要着落在她身上,丁敏君心下不服,是以叫她 上去一试、只盼也令她吃些苦头。见她竟能和那村女拆上二 十余招方始落败,已远远胜过自己,心中不免颇为妒忌,待 得觉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全无力气,才知她受伤不轻, 生怕那村女上前追击,忙道:“咱们走罢!”两人携扶着向东 北方而去。 那村女瞧着张无忌脸上神色,冷笑道:“丑八怪,见了美 貌姑娘便魂飞天外。”张无忌yù待解释,但想:“若不吐露身 世,这件事便说不清楚,还不如不说。”便道:“她美不美,关 我甚么事?我是关心你,怕你受了伤。”那村女道:“你这话 是真是假?”张无忌想:“我本是对这两个姑娘都关心。”说道: “我骗你作甚?想不到峨嵋派中一个年轻姑娘,武艺竟恁地了 得。”那村女道:“厉害,厉害!” 张无忌望着周芷若的背影,见她来时轻盈,去时蹒跚,想 起当年汉水舟中她对自己喂饮喂食、赠巾抹泪之德,心想但 愿她受伤不重。那村女忽然冷笑道:“你不用担心,她压根儿 就没受伤。我说她厉害,不是说她武功,是说她小小年纪,心 计却如此厉害。”张无忌奇道:“她没受伤?”那村女道:“不 错!我一掌斩中她肩头,她肩上生出内力,将我手掌弹开,原 来她已练过峨嵋九阳功,倒震得我手臂微微酸麻。她哪里会 受甚么伤?”张无忌大喜,心想:“原来灭绝师太对她青眼有 加,竟将峨嵋派镇派之宝的峨嵋九阳功传了给她?” 那村女忽然翻过手背,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下突 如其来,张无忌毫没防备,半边面颊登时红肿,怒道:“你…… 你干甚么?” 那村女恨恨道:“见了人家闺女生得好看,你灵魂儿也飞 上天啦。我说她没受伤,要你乐得这个样子干甚么?”张无忌 道:“我就是为她欢喜,跟你又有甚么相干?”那村女又挥掌 劈来,这一次张无忌却头一低,让了开去。那村女大怒,说 道:“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这句话说了还不上半天,便见异 思迁,瞧上人家美貌姑娘了。” 张无忌道:“你早说过我不配,又说你心中自有情郎,决 计不能嫁我的。”那村女道:“不错,可是你答应了我,这一 辈子要待我好,照顾我。”张无忌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那村女怒道:“既是如此,你怎地见了这个美貌姑娘,便如此 失魂落魄,教人瞧着好不惹气?”张无忌笑道:“我又没有失 魂落魄。”那村女道:“我不许你喜欢她,不许你想她。”张无 忌道:“我也没说欢喜她,但你为甚么心中又牵记着旁人,一 直念念不忘呢!”那村女道:“我识得那人在先啊。要是我先 识得你,就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再不会去想念旁人,这 叫做‘从一而终’。一个人要是三心两意,便是天也不容。” 张无忌心想:“我相识周家姑娘,远在识得你之前。”但 这句话不便出口,便道:“要是你只对我一人好,我也只对你 一人好。要是你心中想着旁人,我也去想旁人。” 那村女沉吟半晌,数度yù言又止,突然间眼中珠泪yù滴, 转过头来,乘张无忌不觉,伸袖拭了拭眼泪。张无忌心下不 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咱们没来由的说这些干甚 么?再过得几天,我的腿伤便全好了。咱们一起到处去游玩, 岂不甚美?” 那村女回过头来,愁容满脸,说道:“阿牛哥哥,我求你 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你别生气。”张无忌道:“甚么事啊?但教我力之所 及,总会给你做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跟 你说。”张无忌道:“不生气就是。”那村女踌躇了一会,道: “你口中说不生气,心里也不可生气才成。张无忌道:“好,我 心里也不生气。” 那村女反握着他手,说道:“阿牛哥哥,我从中原万里迢 迢的来到西域,为的就是找他。以前还听到一点踪迹,但到 了这里,却如石沉大海,再也问不到他的消息了。你腿好之 后,帮我去找到他,然后我再陪你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张无忌忍不住心中不快,哼了一声。那村女道:“你答应 我不生气的,这不是生气了么?”张无忌没精打采的道:“好, 我帮你去找他。” 那村女大喜,道“阿牛哥,你真好。”望着远处天地相接 的那一线,心摇神驰,轻声道:“咱们找到了他,他想着我找 了他这么久,就会不恼我了。他说甚么,我就做甚么,一切 全听他的话”张无忌道:“你这个情郎到底有甚么好,教你如 此念念不忘?”那村女微笑道:“他有甚么好,我怎说得上来? 阿牛哥,你说咱们能找到他么?他见了我还会打我骂我么?” 张无忌见她如此痴情,不忍叫她伤心,低声道:“不会了,他 不会打你骂你了。”那村女樱口微动,眼波yù流,也低声道: “是啊,他爱我怜我,再也不会打我骂我了。” 张无忌心想:“这姑娘对她情郎痴心如此,倘若世界上也 有人如此关怀我,思念我,我这一生便再多吃些苦,也是快 活。”瞧着周芷若和丁敏君并排在雪地中留下的两行足印,心 想:“倘若丁敏君这行足印是我留下的,我得能和周姑娘并肩 而行……” 那村女突然叫道:“啊哟,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张 无忌从幻想中醒了过来,道:“怎么?”那村女道:“那峨嵋少 女不愿跟我拚命,假装受伤而去,可是那丁敏君口口声声说 要拿我们去见她师父,灭绝师太必在左近。这老贼尼极是好 胜,怎能不来?” 张无忌想起灭绝师太一掌击死纪晓芙的残忍狠辣,不禁 心悸,惊道:“这老尼姑厉害得紧,咱们可不是她的对手。”那 村女道:“你见过她么?”张无忌道:“峨嵋掌门,岂同等闲? 我不能行走,你快逃走罢。”那村女怒道:“哼,我怎能抛下 你不顾,独自逃生?你当我良心这样坏?”眉头微皱,沉吟片 刻,取下柴堆中的硬柴,再用软柴搓成绳子,扎了个雪橇,抱 起张无忌,让他双腿伸直,躺在雪橇上,拉了他向西北方跑 去。 张无忌但见她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荷叶,背影婀 娜,姿态美妙,拖着雪橇,一阵风般掠过雪地。 她奔驰不停,赶了三四十里路。张无忌心中过意不去,说 道:“喂,好歇歇啦!”那村女笑道:“甚么喂不喂的,我没名 字么?”张无忌道:“你不肯说,我有甚么法子?你要我叫你 ‘丑姑娘’,可是我觉得你好看啊。”那村女嗤的一笑,一口气 泄了,便停了脚步,掠了掠头发,说道:“好罢,跟你说也不 打紧,我叫蛛儿。” 张无忌道:“珠儿,珠儿,珍珠宝贝儿。”那村女道:“呸! 不是珍珠的珠,是dú蜘蛛的蛛。”张无忌一怔,心想:“哪有 用这个‘蛛’字来作名字的?” 蛛儿道:“我就是这个名字。你若害怕,便不用叫了。”张 无忌道:“是你爸爸给你取的么?”蛛儿道:“哼,若是爸爸取 的,你想我还肯要么?是妈取的。她教我练‘千蛛万dú手’, 说就用这个名字。”张无忌听到“千蛛万dú手”五字,不由得 心中一寒。 蛛儿道:“我从小练起,还差着好多呢。等得我练成了, 也不用怕灭绝这老贼尼啦。你要不要瞧瞧?”说着便从怀中取 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盒来,打开盒盖,盒中两只拇指大小的蜘 蛛蠕蠕而动。蜘蛛背上花纹斑斓,鲜明夺目。张无忌一看之 下,蓦地想起王难姑的《dú经》中言道:“蜘蛛身有彩斑,乃 剧dú之物,整人后极难解救。”不由得心下惊惧。 蛛儿见他脸色郑重,笑道:“你倒知道我这宝贝蛛儿的好 处。你等一等。”说着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眺望周遭地势,跃 回地上,道:“咱们且走一程,慢慢再说蜘蛛的事。”拉着雪 橇,又奔出七八里地,来到一处山谷边上,将张无忌扶下雪 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橇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 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步,那雪橇却带着石块,轰隆隆的滚 下深谷,声音良久不绝。张无忌回望来路,只见雪地之中,柴 橇所留下的两行轨迹远远的蜿蜒而来,至谷方绝,心想:“这 姑娘心思细密。灭绝师太若是顺着轨迹找来,只道我们已摔 入雪谷之中,跌得尸骨无存了。” 蛛儿蹲下身来,道:“你伏在我背上!”张无忌道:“你负 着我走吗?那太累了。”蛛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累不累,自 己不知道么?”张无忌不敢多说,便伏在她背上,轻轻搂住她 头颈。蛛儿笑道:“你怕握死我么?轻手轻脚的,教人头颈里 痒得要命。”张无忌见她对自己一无猜嫌,心下甚喜,手上便 搂得紧了些。蛛儿突然跃起,带着他飞身上树。 这一排树木一直向西延伸,蛛儿从一株大树跃上另一株 大树,她身材纤小,张无忌却甚高人,但她步法轻捷,竟也 不见累赘,过了七八十棵树,跃到一座山壁之旁,便跳下地 来,轻轻将他放在地上,笑道:“咱们在这儿搭个牛棚,倒是 不错。”张无忌奇道:“牛棚?搭牛棚干甚么?”蛛儿笑道: “给大牯牛住啊,你不是叫阿牛么?”张无忌道:“那不用了, 再过得四五天,我断骨的接续处便硬朗啦,其实这时勉强要 走,也对付得了。” 蛛儿道:“哼!勉强走,已经是个丑八怪,牛腿再跛了, 很好看么?”说着便折下一条树枝,扫去山石旁的积雪。 张无忌听着“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这句话,蓦地里 体会到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她轻轻 哼着小曲,攀折树枝,在两块大石之间搭了个上盖,便成了 一间足可容身的小屋,茅顶石墙,倒也好看。蛛儿搭好小屋, 又抱起地下一大块一大块雪团,堆在小屋顶上,忙了半天,直 至外边瞧不出半点痕迹,方始罢手。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你等在这里,我 去找些吃的来。”张无忌道:“我也不怎么饿,你太累啦,歇 一会儿再去罢。”蛛儿道:“你要待我好,要真的待我好,嘴 里说得甜甜的,又有甚么用?”说着快步钻入树林。 张无忌在山石之上,想起蛛儿语音娇柔,举止轻盈,无 一不是个绝色美女的风范,可就是一张脸蛋儿却生得这么丑 陋,又想起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来:“越是美丽的女子,越会 骗人,你越是要小心提防。”蛛儿相貌不美,待自己又是极好, 有心和她终身相守,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全没有把自己放 在意下。 他胡思乱想,心念如潮,不久蛛儿已提了两只雪鸡回来, 生火烤了,味美绝lún。张无忌将一只雪鸡吃得干干净净,犹 未餍足。蛛儿抿着嘴笑了,将预先留下的两条鸡腿又掷了给 他。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鸡上省下来的,原是鸡上的精华。张 无忌yù待推辞,蛛儿怒道:“你想吃便吃,谁对我假心假意, 言不由衷,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张无忌不敢 多说,便把两条鸡腿吃了。他满嘴油腻,从地下抓起一块雪 来擦了擦脸,伸衣袖抹去。 蛛儿回过头来,看到他用雪块擦干净了的脸,不禁怔住 了,呆呆的望着他。张无忌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 啦?”蛛儿道:“你几岁啦?”张无忌道:“二十一岁。”蛛儿道: “嗯,原来你只比我大三岁。为甚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张 无忌笑道:“我一直独个儿在深山荒谷中住,从不见人,就没 有想到要剃须。” 蛛儿从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来,抵着他脸,慢慢将胡 子剃去了。张无忌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 她手掌手指却是柔腻娇嫩,摸在面颊上,忍不住怦然心动。 那小刀渐渐剃到他颈中,蛛儿笑道:“我稍一用力,在你 喉头一割,立时一命呜呼。你怕不怕?”张无忌笑道:“死在 姑娘玉手之下,做鬼也是快活。” 蛛儿反过刀子,用刀背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斩,喝道:“叫 你做个快活鬼!” 张无忌吓了一跳,但她出手太快,刀子又近,待得惊觉, 一刀已然斩下,半点反抗之力也无,但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 然的生出反弹之力,将刀子震开,随后才知她用的力只是刀 背。 蛛儿手臂一震,叫声:“哎唷!”随即格格笑道:“快活么?” 张无忌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为人朴实,但在蛛儿面前,不 知怎的,心中无拘无束,似乎是跟她自幼一块长大一般,说 不出的逍遥自在,忍不住要说几句笑话。 蛛儿替他剃干净胡须,向他呆望半晌,突然长长叹了口 气。张无忌道:“怎么啦?”蛛儿不答,又替他割短头发,梳 个髻儿,用树枝削了根钗子,chā在他发髻之中。但见他这么 一打扮,虽然衣衫褴褛不堪,又实在太短太窄,便像是偷来 的一般,但神采焕发,丑八怪变成了英俊少年。蛛儿又叹了 口气,说道:“真想不到,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 张无忌知她是为自身的丑陋难过,便道:“我也没甚么好 看。再说,天地间极美的物事之中,往往含有极丑。孔雀羽 毛华美,其胆却是剧dú,仙鹤丹顶殷红,何等好看,哪知却 是最厉害的dúyào。诸凡蛇豸昆虫,也都是越美的越具dúxìng。你 那两只dú蜘蛛可不是美丽得很么?一个人相貌俊美有甚么好, 要心地善良那才好啊。”蛛儿冷笑道:“心地良善有甚么好,你 倒说说看。”张无忌一时倒答不上来,怔了一怔才道:“心地 良善,便不会去害人。”蛛儿道:“不去害人又有甚么好?”张 无忌道:“你不去害人,自己心里就平安喜乐,处之泰然。”蛛 儿道:“我不害人便不痛快,要害得旁人惨不可言,自己心里 才会平安喜乐,才会处之泰然。”张无忌摇头道:“你强辞夺 理。” 蛛儿冷笑道:“我若非为了害人,练这千蛛万dú手又干甚 么?自己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熬煎,难道贪好玩么?”说着盘 膝坐下,行了一会儿内功,从怀里取出黄金小盒,打开盒盖, 将双手两根食指伸进盒中。 盒中的一对花蛛慢慢爬近,分别咬住了她两根指头。她 深深吸一口气,双臂轻微颤抖,潜运内功和蛛dú相抗。花蛛 吸取她手指上的血液为食,但蛛儿手指上血脉运转,也带了 花蛛体内dú液,回入自己血中。 张无忌见她满脸庄严肃穆之容,同时眉心和两旁太阳穴 上淡淡的罩上了一层黑气,咬紧牙关,竭力忍受痛楚。再过 一会,又见她鼻尖上渗出细细的一粒粒汗珠。她这功夫练了 几有半个时辰,双蛛直到吸饱了血,肚子胀得和圆球相似,这 才跌在盒中,沉沉睡去。 蛛儿又运功良久,脸上黑气渐退,重现血色,一口气喷 了出来,张无忌闻着,只觉一股甜香,随即微觉晕眩,似乎 她所喷的这口气中也含了剧dú。蛛儿睁开眼来,微微一笑。 张无忌问道:“要练到怎样,才算大功告成?”蛛儿道: “要每只花蛛的身子从花转黑,再从黑转白,去净dúxìng而死, 蜘蛛体中的dú液便都到了我手指之中。至少要练过一百只花 蛛,才算是小成。真要功夫深啊,那么一千只、两千只也不 嫌多。” 张无忌听她说着,心中不禁发毛,道:“哪里来这许多花 蛛?”蛛儿道:“一面得自己养,它们会生小蜘蛛,一面须得 到产地去捉。” 张无忌叹道:“天下武功甚多,何必非练这门dú功不可? 这蛛dú猛烈之极,吸入体内,虽然你有抵御之法,但日子久 了,终究没有好处。” 蛛儿冷笑道:“天下武功固然甚多,可是有哪一门功夫, 能及得上这千蛛万dú手的厉害?你别自恃内功了得,要是我 这门功夫练成了,你未必能挡得住我手指的一戳。”说着凝气 于指,随手在身旁的一株树上戳了一下。她功力未到,只戳 入半寸来深。 张无忌又问:“怎地你妈妈教你练这功夫?她自己练成了 么?” 蛛儿眼中突然shè出狠dú的光芒,恨恨的道:“练这千蛛万 dú手,只要练到二十只花蛛以上,身体内dú质积得多了,容 貌便会起始变形,待得千蛛练成,更会其丑无比。我妈本已 练到将近一百只,偏生遇上了我爹,怕自己容貌变丑,我爹 爹不喜,硬生生将毕身的功夫散了,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平庸女子。她容貌虽然好看,但受二娘和我两个哥哥的欺 侮凌辱,竟无半点还手的本事,到头来还是送了自己xìng命。哼, 相貌好看有甚么用?我妈是个极美丽极秀雅的女子,只因年 长无子,我爹爹还是另娶妾侍……” 张无忌的眼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原来……你 是为了练功夫……”蛛儿道:“不错,我是为了练功夫,才将 一张脸dú成这样。哼,那个负心人不理我,等我练成了千蛛 万dú手之后,找到了他,他若无旁的女子,那便罢了……”张 无忌道:“你并未和他成婚,也无白头之约,不过是……不过 是……”蛛儿道:“爽爽快快的说好啦,怕甚么?你要说我不 过是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己单相思,是不是?单相思怎样?我既爱上了他,便 不许他心中另有别的女子。他负心薄幸,教他尝尝我这‘千 蛛万dú手’的滋味。” 张无忌微微一笑,也不跟她再行辩言,心想她脾气奇特, 好起来很好,凶野起来却全然的蛮不讲理,又想起太师父、二 师伯们常说的武林中正邪之别,看来她所练的“千蛛万dú 手”必是极歹dú的邪派功夫,她母亲也必是妖邪一流,想到 此处,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戒惧之意。 蛛儿却并未察觉他心情异样,在小屋中奔进奔出。采了 许多野花布置起来。张无忌见她将这间小小的屋子整治得颇 具雅趣,可见爱美出自天xìng,然而一副容貌却dú成这个样子, 便道:“蛛儿,我腿好了之后,去采些yào来,设法治好你脸上 的dú肿。” 蛛儿听了这几句话,脸上突现恐惧之色,说道:“不…… 不……不要,我熬了多少痛苦才到今日的地步,你要散去我 的千蛛万dú功么?”张无忌道:“咱们或能想到一个法子,功 夫不散,却能消去你脸上的dú肿。” 蛛儿道:“不成的,要是有这法子,我妈妈是祖传的功夫, 怎能不知?天下除非是蝶谷医仙胡青牛,方有这等惊人的本 事,可是他……他早已死去多年。”张无忌奇道:“你也知道 胡青牛?”蛛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啦?甚么事奇怪?蝶 谷医仙名满江湖,谁都知道。”说着又叹了口气,说道:“便 是他还活着,这人号称‘见死不救’,又有甚么用?” 张无忌心想:“她不知蝶谷医仙的一身本事已尽数传了给 我,这时我且不说,日后我想到了治她脸上dú肿之法,也好 让她大大的惊喜一场。” 说话间天已黑,两人便在这小屋中倚靠着山石睡了。 睡到半夜,张无忌睡梦中忽听到一两下低泣之声,登时 醒转,定了定神,原来蛛儿正在哭泣。他坐直身子,伸手在 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安慰她道:“蛛儿,别伤心。” 哪知他柔声说了这两句话,蛛儿更是难以抑止,伏在他 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张无忌问道:“蛛儿,甚么事?你想 起了妈妈,是不是?”蛛儿点了点头,抽抽噎噎的道:“妈妈 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谁也不喜欢我,谁也不同我好。” 张无忌拉起衣襟,缓缓替她擦去眼泪,轻声道:“我喜欢你, 我会待你好。” 蛛儿道:“我不要你待我好。我心中只喜欢一个人,他不 睬我,打我、骂我,还要咬我。”张无忌颤声道:“你忘了这 个簿幸郎罢。我娶你为妻,我一生好好的待你。” 蛛儿大声道:“不!不!我不忘记他。你再叫我忘了他, 我永远不睬你了。” 张无忌大是羞惭,幸好在黑暗之中,蛛儿没瞧见他满脸 通红的尴尬模样。 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蛛儿道:“阿牛哥,你恼了我么?”张无忌道: “我没恼你,我是生自己的气,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蛛儿忙 道:“不,不!你说愿意娶我为妻,一生要好好待我,我很爱 听。你再说一遍罢。”张无忌怒道:“你既忘不了那人,我还 能说甚么?” 蛛儿伸过手去,握住了他手,柔声道:“阿牛哥,你别着 恼,我得罪了你,是我不好。你如真的娶了我为妻,我会刺 瞎了你的眼睛,会杀了你的。” 张无忌身子一颤,惊道:“你说甚么?”蛛儿道:“你眼睛 瞎了,就瞧不见我的丑模样,就不会去瞧峨嵋派那个周姑娘。 倘若你还是忘不了她,我便一指戳死你,一指戳死峨嵋派的 周姑娘,再一指戳死我自己。”她说着这些奇怪的话,但声调 自然,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一般。张无忌听她说得凶恶 狠dú,心头怦的一跳。 便在此时,忽然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峨嵋派周姑 娘,碍着你们甚么事了?” 蛛儿一惊跃起,低声道:“是灭绝师太!” 她说得很轻,但外面那人还是听见了,森然道:“不错, 是灭绝师太。” 外面那人说第一句话时,相距尚远,但第二句话却已是 在小屋近旁发出。蛛儿知道事情不妙,已不及抱起张无忌设 法躲避,只得屏息不语。 只听得外面那人冷冷的道:“出来!还能在这里面躲一辈 子么?”蛛儿握了握张无忌的手,掀开茅草,走了出来。只见 小屋两丈外站着一个白发萧然的老尼,正是峨嵋派掌门人灭 绝师太。她身后远处有数十人分成三排奔来。奔到近处,众 人在灭绝师太两侧一站,其中约有半数是尼姑,其余的有男 有女,丁敏君和周芷若也在其内。男弟子站在最后,原来灭 绝师太不喜男徒,峨嵋门下男弟子不能获传上乘武功,地位 也较女弟子为低。 灭绝师太冷冷的向蛛儿上下打量,半晌不语。张无忌提 心吊胆的伏在蛛儿身后,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若向蛛儿下手, 明知不敌,也要竭力一拚。只听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转头问 丁敏君道:“就是这个小女娃么?”丁敏君躬身道:“是!” 猛听得喀喇、喀喇两响,蛛儿闷哼一声,身子已摔出三 丈以外,双手腕骨折断,晕倒在雪地中。 张无忌但见眼前灰影一闪,灭绝师太以快捷无lún的身法 欺到蛛儿身旁,以快捷无lún的手法断她腕骨,摔掷出外,又 以快捷无lún的身法退回原处,颤巍巍的有如一株古树,又诡 怪又雄伟的挺立在夜风里。这几下出手,每一下都是干净利 落,张无忌都瞧得清清楚楚,但实是快得不可思议,他竟被 这骇人的手法镇慑住了,失却了行动之力。 灭绝师太刺人心魄的目光瞧向张无忌,喝道:“出来!”周 芷若走上一步,禀道:“师父,这人断了双腿,一直行走不得。” 灭绝师太道:“做两个雪橇,带了他们去。” 众弟子齐声答应。十余名男弟子快手快脚的扎成两个雪 橇。两名女弟子抬了蛛儿,两名男弟子抬了张无忌,分别放 上雪橇,拖橇跟在灭绝师太身后,向西奔驰。 张无忌凝神倾听蛛儿的动静,不知她受伤轻重如何,奔 出里许,才听得蛛儿轻轻呻吟了一声。张无忌大声问道:“蛛 儿,伤得怎样?受了内伤没有?”蛛儿道:“她折断了我双手 腕骨,胸腹间似乎没伤。”张无忌道:“内脏没伤,那就好了。 你用左手手肘去撞右手臂弯下三寸五分处,再用右手手肘去 撞左手臂弯下三寸五分处,便可稍减疼痛。” 蛛儿还没答话,灭绝师太“咦”的一声,回过头来,瞪 了张无忌一眼,说道:“这小子倒还精通医理,你叫甚么名字?” 张无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灭绝师太道:“你师父是谁?” 张无忌道:“我师父是乡下小镇上的一位无名医生,说出来师 太也不知道。”灭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一行人直走到天明,才歇下来分食干粮。 周芷若拿了几个冷馒头,分给张无忌和蛛儿。她将馒头 递给张无忌时,向他瞧了一眼,便转开了头。张无忌心中一 阵激动,再也忍耐不住,轻声说道:“汉水舟中喂饭之德,永 不敢忘。”周芷若全身一震,转头向他瞧去,这时张无忌已剃 去了胡须,她瞧了好一会,突然间“啊”的一声,脸现惊喜 之色,道:“你……你……”张无忌知她终于认出了自己,缓 缓点了点头。周芷若轻声问道:“身上寒dú,已好了吗?”声 细如蚊,几不可闻。张无忌轻声道:“已经好了。”周芷若脸 上一阵晕红,便走了开去。 其时蛛儿在张无忌身后,见周芷若蓦地里喜不自胜,随 即嘴唇微动,脸上又现羞色,双目中却是光彩明亮,待她走 开,便问张无忌:“她跟你说甚么?”张无忌脸上一红,道: “没……没……甚么?”蛛儿哼了一声,怒道:“当面撒谎!” 各人歇了三个时辰,又即赶路,如此向西急行,直赶了 三天,看来显有要务在身。一众男女弟子不论赶路休息,若 不是非说话不可,否则谁都一言不发,似乎都是哑巴一般。 这时张无忌腿上骨伤早已愈合复元,随时可以行走,但 他不动声色,有时还假意呻吟几时,好令灭绝师太不防,只 待时机到来,便可救了蛛儿逃走。只是一路上所经之处都是 莽莽平野,逃不多远,立时便给追上,一时却也不敢妄动。他 替蛛儿接上腕骨,灭绝师太冷冷的瞧着,却也没加干预。日 间休息、晚间歇宿之时,张无忌忍不住总要向周芷若瞧上几 眼,但她始终没再走到他跟前。 又行了两天,这日午后来到一片大沙漠中,地下积雪已 融,两个雪橇便在沙上滑行。 正走之间,忽听得马蹄自西而来。灭绝师太做个手势,众 弟子立时在沙丘之后隐身伏下。两人分挺短剑,对住张无忌 和蛛儿的后心,意思非常明白,峨嵋派是在伏击敌人,张无 忌等若出声示警,短剑向前一送,立时便要了他们的xìng命。 听马蹄声奔得甚急,但相距尚远,过了好半天方始驰到 近处,马上乘客突然见到沙地上的足迹,勒马注视。 峨嵋大弟子静玄师太拂尘一举,数十名弟子分从埋伏处 跃出,将乘者团团围住。 张无忌探首张望,只见共有四骑马,乘者均穿白袍,袍 上绣着一个红色火焰。四人陡见中伏,齐声呐喊,拔出兵刃, 便往东北角上突围。 静玄师太大叫:“是魔教的妖人,一个也不可放走!” 峨嵋派虽然人多,却不以众攻寡。两名女弟子、两名男 弟子遵从静玄师太呼喝号令,分别上前堵截。魔教的四人手 持弯刀,出手甚是悍狠。但峨嵋派这次前来西域的弟子皆是 派中英萃,个个武艺精强,斗不七八合,三名魔教徒众分别 中剑,从马上摔了下来。 余下那人却厉害得多,砍伤了一名峨嵋男弟子的左肩,夺 路而走,纵马奔出数丈。峨嵋派排行第三的静虚师太叫道: “下来!”步法迅捷,欺到那人肯后,拂尘挥出,卷他左腿。那 人回刀挡架,静虚拂尘突然变招,刷的一声,正好打在他的 后脑。这一招击中要害,拂尘中蕴蓄深厚内力,那人登时倒 撞下马。不料那人极是剽悍,身受重伤之下,竟图与敌人同 归于尽,张开双臂,疾向静虚扑来。静虚侧身闪开,一拂尘 又击在他的胸口。 便在此时,挂在那人坐骑项颈的笼子中忽有三只白鸽振 翅飞起。静玄叫道:“玩甚么古怪?”衣袖一抖,三枚铁莲子 分向三鸽shè去。两鸽应手而落。第三枚铁莲子却被躺在地下 的一名白袍客打出暗器撞歪了准头。一只白鸽冲入云端。峨 嵋诸弟子暗器纷出,却再也打它不着,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 了。静玄左手一摆,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站在她面前。 自攻敌以至shè鸽、擒人,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 张无忌心想:“她亲自对蛛儿动手,那是对蛛儿十分看重了, 想是因丁敏君双腕震断之故。这老尼若要拦下那只白鸽,只 一举手之劳,有何难处?可是她偏生不理,任由众弟子自行 处理。”想起当年静玄带同纪晓芙等人上武当山向太师父祝 寿,隐然与昆仑、崆峒诸派掌门人分庭抗礼,这些峨嵋派的 大弟子显然在江湖上都已颇有名望,任谁都能独当一面,处 分大事,对付魔教中的几名徒众,自不能再由灭绝师太出手, 静玄、静虚亲自动手,已然将对方的身分抬高了。 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上两头打死了的白鸽,从鸽腿上的小 筒中取出一个纸卷,呈给静玄。静玄打开一看,说道:“师父, 魔教已知咱们围剿光明顶,这信是向天鹰教告急的。”她再看 另一个纸卷,道:“一模一样。可惜有一头鸽儿漏网。”灭绝 师太冷冷的道:“有甚么可惜?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痛 快?省得咱们东奔西走的四处搜寻。”静玄道:“是!” 张无忌听到“向天鹰教告急”这几个字,心下一怔:“天 鹰教教主是我外公,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来?哼,你这老尼 如此傲慢自大,却未必是我外公的对手。”他本来想乘机救了 蛛儿逃走,这时好戏当前,却要瞧瞧热闹,不想便走了。 静玄向四名白袍人喝问:“你们还邀了甚么人手?如何得 知我六派围剿魔教的消息?” 四个白袍人仰天惨笑,突然间一起扑倒在地,一动也不 动了。众人吃了一惊。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但看四人脸上 各露诡异笑容,均已气绝,惊叫:“师姐,四个人都死了!” 静玄怒道:“妖人服dú自尽,这dúyào倒是厉害得紧,发作 得这么快。”静虚道:“搜身。”四名男弟子应道:“是!”便要 分别往尸体的衣袋中搜查。 周芷若忽道:“众位师兄小心,提防袋中藏有dú物。”四 名男弟子一怔,取兵刃去挑尸体的衣袋,只见袋中蠕蠕而动, 每人衣袋中各藏着两条极dú小蛇,若是伸手入袋,立时便会 给dú蛇咬中。众弟子脸上变色,人人斥骂魔教徒众行事dú辣。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咱们从中土西来,今日首次和魔教 徒众周旋。这四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已然如此yīndú,魔教中 的主脑人物,却又如何?”她哼了一声,又道:“静虚年纪不 小了,处事这等草率,还不及芷若细心。”静虚满脸通红,躬 身领责。 张无忌心中,却尽在思量静玄所说“六派围剿魔教”这 六个字:“六派?六派?我武当派在不在内?” 二更时分,忽听得叮铃、叮铃的驼铃声响,有一头骆驼 远远奔来。众人本已睡倒,听了一齐惊醒。骆驼声本从西南 方响来,但片刻间便自南而北,响到了西北方。随即转而趋 东,铃声竟又在东北方出现。如此忽东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西,行同鬼魅。众 人相顾愕然,均想不论那骆驼的脚程如何迅速,决不能一会 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听声音却又绝不是数人分处四方,先 后振铃。过了一会儿,驼铃声自近而远,越响越轻,陡然之 间,东南方铃声大振,竟似那骆驼像飞鸟般飞了过去。峨嵋 派诸人从未来过大漠,听这铃声如此怪异,人人都暗暗惊惧。 灭绝师太朗声道:“是何方高手,便请现身相见,这般装 神弄鬼,成何体统?”话声远远传送出去。她说了这句话后, 铃声便此断绝,似乎铃声的主人怕上了她,不敢再弄玄虚。 第二日白天平安无事。到得晚上二更时分,驼铃声又作, 忽远忽近,忽东忽西,灭绝师太又再斥责,这一次驼铃却对 她毫不理会,一会儿轻,一会儿响,有时似乎是那骆驼怒驰 而至,但蓦然地里却又悄然而去,吵得人人头昏脑胀。 张无忌和蛛儿相视而笑,虽然不明白这铃声如何响得这 般怪异,但定知是魔教中的高手所为,这般搅得峨嵋众人束 手无策,六神不安,倒也好笑。 灭绝师太手一挥,众弟子躺下睡倒,不再去理会铃声。这 铃声响了一阵,虽然花样百出,但峨嵋众人不加理睬,似乎 自己觉得无趣,突然间在正北方大响数下,就此寂然无声,看 来灭绝师太这“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法子,倒也颇具灵 效。 次晨众人收拾衣毯,起身yù行,两名男弟子突然不约而 同的一声惊呼。只见身旁有一人躺着,呼呼大睡。这人自头 至脚,都用一块污秽的毯子裹着,不露出半点身体,屁股翘 得老高,鼾声大作。 峨嵋派余人也随即惊觉,昨夜各人轮班守夜,如何竟会 不知有人混了进来?灭绝师太何等功夫,便是风吹草动,花 飞叶落,也逃不过她的耳目,怎地人群中突然多了一人,直 到此时才见?各人又惊又愧,早有两人手挺长剑,走到那人 身旁,喝道:“是谁,弄甚么鬼?” 那人仍是呼呼打鼾,不理不睬。一名男弟子伸出长剑,挑 起毯子,只见毯子底下赫然是个身披青条子白色长袍的男子, 伏在沙里,睡得正酣。 静虚心知这人胆敢如此,定然大有来头,走上一步,说 道:“阁下是谁?来此何事?”那人鼻鼾声更响,简直便如打 雷一般,静虚见这人如此无礼,心下大怒,挥动拂尘,刷的 一下,便朝那人高高翘起的臀部打去。 猛听得呼的一声,静虚师太手中的那柄拂尘,不知如何, 竟尔笔直的向空中飞去,直飞上十余丈高,众人不自禁的抬 头观看。 灭绝师太叫道:“静虚,留神!”话声甫落,只见那身穿 青条袍子的男子已在数丈之外,正自飞步疾奔,静虚却被他 横抱在双臂之中。静玄和另一名年长女弟子苏梦清各挺兵刃, 提气追去。可是那人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眼见万万追 赶不上。 灭绝师太一声清啸,手执倚天宝剑,随后赶去。峨嵋掌 门的身手果真与众不同,瞬息间已越过静玄、苏梦清两人,青 光闪处,挺剑向那人背上刺出。但那人奔得快极,这一剑差 了尺许,没能刺中。那人虽抱着静虚,但奔行之速,丝毫不 逊于灭绝师太。他似乎有意炫耀功夫,竟不远走,便绕着众 人急兜圈子。灭绝师太连刺数剑,始终刺不到他身上。 只听得拍的一响,静虚的拂尘才落下地来。 这时静玄和苏梦清也停了脚步,各人凝神屏息,望着数 十丈外那两大高手的追逐。此处虽是沙漠,但两人急奔飞跑, 尘沙却不飞扬。峨嵋众弟子见静虚被那人擒住,便似死了一 般,一动也不动,无不心惊。各人有心向前拦截,但想以师 父的威名,怎能自己拾夺不下,却要门人弟子相助?这以众 欺寡的名声传了出去,岂不被江湖上好汉耻笑?各人提心吊 胆,却谁也不敢向前,只盼师父奔快一步,一剑便刺入那怪 容的后心。 片刻之间,那人和灭绝师太已绕了三个大圈,眼见灭绝 师太只须多跨一步,剑尖便能伤敌,但总是差了这么一步。那 人虽然起步在先,灭绝师太是自后赶上,可是那人手中抱着 一人,多了百来斤的重量,这番轻功较量就算打成平手,无 论如何也是灭绝师太输了一筹。 待奔到第四个圈子时,那人突然回身,双手送出,将静 虚向灭绝师太掷来。灭绝师太只觉狂风扑面,这一掷之力势 不可当,忙气凝双足,使个“千斤坠”功夫,轻轻将静虚接 住。 那人哈哈长笑,说道:“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只怕没这 么容易罢!”说着向北疾驰。他初时和灭绝师太追逐时脚下尘 沙不惊,这时却踢得黄沙飞扬,一路滚滚而北,声势威猛,宛 如一条数十丈的大黄龙,登时将他背影遮住了。 峨嵋众弟子涌向师父身旁,只见灭绝师太脸色铁青,一 语不发。苏梦清突然失声惊呼:“静虚师姐……”但见静虚脸 如黄蜡,喉头有个伤口,已然气绝。伤口血ròu模糊,却齿痕 宛然,竟是给那怪人咬死的。众女弟子都大哭起来。 灭绝师太大喝:“哭甚么?把她埋了。”众人立止哭声,就 地将静虚的尸身掩埋立墓。 静玄躬身道:“师父,这妖人是谁?咱们当牢记在心,好 为师妹报仇。”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此人吸人颈血,残忍狠 dú,定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早听说他轻功天下无 双,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胜于我。” 张无忌对灭绝师太本来颇存憎恨之心,但这时看她身遭 大变,仍是丝毫不动声色,镇定如恒,而且当众赞扬敌人,自 愧不如,确是一派宗匠的风范,不由得心下钦服。 丁敏君恨恨的道:“他便是不敢和师父动手过招,一味奔 逃,算甚么英雄?” 灭绝师太哼了一声,突然间拍的一响,打了她一个嘴巴, 怒道:“师父没追上他,没能救得静虚之命,便是他胜了。胜 负之数,天下共知,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己封的么?” 丁敏君半边脸颊登时红肿,躬身道:“师父教训的是,徒 儿知错了。”心中却道:“你奈何不得人家,丢了脸面,这口 恶气却来出在我头上。算我倒霉!” 静玄道:“师父,这“青翼蝠王”是甚么来头,还请师父 示知。”灭绝师太将手一摆,不答静玄的话,自行向前走去。 众弟子见大师姐都碰了这么一个钉子,还有谁敢多言?一行 人默默无言的走到傍晚,生了火堆,在一个沙丘旁露宿。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火堆,一动也不动,有如一尊石像。 群弟子见师父不睡,谁都不敢先睡。这般呆坐了一个多 时辰,灭绝师太突然双掌推出,一股劲风扑去,蓬的一响,一 堆大火登时熄了。众人仍是默坐不动。冷月清光,洒在各人 肩头。 张无忌心中忽起怜悯之意:“难道威名赫赫的峨嵋派竟会 在西域一败涂地,甚至全军覆没?”又想:“周姑娘我却非救 不可。可是魔教人物这等厉害,我又有甚么本事救人?” 只听得灭绝师太喝道:“熄了这妖火,灭了这魔火!”她 顿了一顿,缓缓说道:“魔教以火为圣,尊火为神。魔教自从 第三十三代教主阳顶天死后,便没了教主。左右光明使者,四 大护教法王,五散人,以及金、木、水、火、土五旗掌旗使, 谁都觊觎这教主之位,自相争夺残杀,魔教便此中衰。也是 正大门派合当兴旺,妖邪数该覆灭,倘若魔数不起内哄,要 想挑了这批妖孽,倒是大大的不易呢。” 张无忌自幼便听到魔教之名,可是自己母亲和魔教颇有 牵连,每当多问几句,父母均各不喜,问到义父时,他不是 呆呆出神,便是突然暴怒,因之魔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始 终莫名其妙。其后跟着太师张三丰,他对魔教也是深恶痛绝, 一提起来,便是谆谆告诫,叫他千万不可和魔教中人沾惹结 jiāo。可是张无忌后来遇到胡青牛、王难姑、常遇春、徐达、朱 元璋等好汉,都是魔教中人,这些人慷慨仗义,未必全是恶 人,只是各人行动诡秘,外人瞧着颇感莫测高深而已。这时 他听灭绝师太说起魔教,当即全神贯注的倾听。 灭绝师太说道:“魔教历代教主,都以‘圣火令’作为传 代的信物,可是到了第三十一代教主手中,天夺其魄,圣火 令不知如何地竟会失落,第三十二代、第三十三代两代教主 有权无令,这教主便做得颇为勉强。阳顶天突然死去,实不 知是中dú还是受人暗算,不及指定继承之人。魔教中本事了 得的大魔头着实不少,有资格当教主的,少说也有五六人,你 不服我,我不服你,内部就此大乱。直到此时,仍是没推定 教主。咱们今日所遇,也是个想做教主的。他便是魔教中四 大护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 群弟子都没听见过“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名字,均默不 作声。 灭绝师太道:“这人绝足不到中原,魔教中人行事又鬼祟 得紧,因此这人武功虽强,在中原却是半点名气也无。但白 眉鹰王殷天正、金毛狮王谢逊这两个人你们总知道罢?” 张无忌心中一凛。蛛儿轻轻“啊”的一声惊呼。 殷天正和谢逊的名头何等响亮,武林中可说谁人不知,哪 人不晓。静玄问道:“师父,这两人也都在魔教?” 灭绝师太道:“哼!岂仅‘都在魔教’而已?‘魔教四王, 紫白金青’。紫衫龙王、白眉鹰王、金毛狮王、青翼蝠王,是 为魔教四王。青翼排名最末,身手如何,今日大家都眼见了, 那紫衫、白眉和金毛可想而知。金毛狮王丧心病狂,倒行逆 施,二十多年前突然滥杀无辜,终于不知所终,成为武林中 的一个大谜。殷天正没能当上魔教的教主,一怒而另创天鹰 教,自己过一过教主的瘾。我只道殷天正既然背叛魔教,和 光明顶已势成水火,哪知光明顶遇上危难之时,还是会去向 天鹰教求救。” 张无忌心中混乱之极,他早知义父和外祖父行事邪僻,均 为正派人士所不容,却没料到他二人居然都属魔教中的“护 教法王”,一时自己想着心事,没听到峨嵋弟子说些甚么。 过了一会,才听得灭绝师太说道:“咱们六大门派这次进 剿光明顶,志在必胜,众妖邪便齐心合力,咱们又有何惧?只 是相斗时损伤必多,各人须得先心存决死之心,不可意图侥 幸,心有畏惧,临敌时堕了峨嵋派的威风。”众弟子一齐站起, 躬身答应。 灭绝师太又道:“武功强弱,关系天资机缘,半分勉强不 来。像静虚这般一招未jiāo,便中了暗算,死于吸血恶魔之手, 谁都不会耻笑于她。咱们平素学武,所为何事?还不是要锄 强扶弱,扑灭妖邪?今日静虚第一个先死,说不定第二个便 是你们师父。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崆峒、华山六大派 此番围剿魔教,吉凶祸福,咱们峨嵋早就置之度外……” 张无忌心道:“我武当派果在其内。”隐隐觉到此番西去, 定将遇上无数目不忍睹、耳不忍闻的大惨事,真想就此带了 蛛儿转身逃走,永不见到这些江湖上的争斗凶杀。 只听灭绝师太道:“俗语说得好:‘千棺从门出,其家好 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人孰无死?只须留下子孙 血脉,其家便是死了千人百人,仍能兴旺。最怕是你们都死 了,老尼却孤零零的活着。”她顿了一顿,又道:“嘿嘿,但 纵是如此,亦不足惜。百年之前,世上又有甚么峨嵋派?只 须大伙儿轰轰烈烈的死战一场,峨嵋派就是一举覆灭,又岂 足道哉?” 群弟子人人热血沸腾,拔出兵刃,大声道:“弟子誓决死 战,不与妖魔邪道两立。” 灭绝师太淡淡一笑,道:“很好!大家坐下罢!” 张无忌见峨嵋派众人虽然大都是弱质女流,但这番慷慨 决死的英风豪气,丝毫不让须眉,心想峨嵋位列六大门派,自 非偶然,不仅仅以武功取胜而已,眼前她们这副情景,大有 荆轲西入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慨。 本来这些话在出发之前便该说了,但想来当时以为魔教内乱, 举手可灭,没料到魔教在分崩离析之际,群魔仍能联手以抗 外侮。今者青翼蝠王这一出手,局面登时大不相同。 果然灭绝师太又道:“青翼蝠王既然能来,白眉魔王和金 毛狮王自然亦能来,紫衫龙王、五散人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 来。咱们原定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左使杨逍,然后逐一扫dàng 妖魔余孽,岂知华山派的神机先生鲜于掌门这一次料事不中, 嘿嘿,全盘错了。” 静玄问道:“那紫衫龙王,又是甚么恶dú的魔头?” 灭绝师太摇头道:“紫衫龙王恶迹不著,我也是仅闻其名 而已。听说此人争教主不得,便远逸海外,不再和魔教来往。 这一次他若能置身事外,自是最好。‘魔教四王,紫白金青’, 这人位居四王之首,不用说是极不好斗的。魔教的光明使者 除了杨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历代相传,光明使者必是一 左一右,地位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杨逍是光明左使,可是 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却谁也不知。少林派空智大师、武 当派宋远桥宋大侠,都是博闻广见之士,但他们两位也不知 道。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明qiāngjiāo战,胜负各凭武功取决,那 倒罢了,但若那光明右使暗中偷放冷箭,这才是最为可虑之 事。” 众弟子心下悚然,不自禁的回头向身后瞧瞧,似乎那光 明右使或是紫衫龙王会斗然奄至、前来偷袭一般。冷冷的月 光照得人人脸色惨白。 灭绝师太冷然道:“杨逍害死你们孤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师伯,又害死纪 晓芙,韦一笑害死静虚,峨嵋派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本派 自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掌门之位,惯例由女子担任,别说 男儿无份,便是出了阁的fù人,也不能身任掌门。但本派今 日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岂可墨守成规?这一役之中,只 要是谁立得大功,不论他是男子fù人,都可传我衣钵。” 群弟子默然俯首,都觉得师父郑而重之的安排后事、计 议门户传人,似乎自料不能生还中土,各人心中都有三分不 祥之感、凄然之意。 灭绝师太纵声长啸,哈哈,哈哈,笑声从大漠上远远的 传了出去。群弟子相顾愕然,暗自惊骇。灭绝师太衣袖一摆, 喝道:“大家睡罢!” 静玄就如平日一般,分派守夜人手。灭绝师太道:“不用 守夜了。”静玄一怔,随即领会,要是青翼蝠王这一等高手半 夜来袭,众弟子哪能发觉?守夜也不过是白守。 这一晚峨嵋派的戒备外弛内紧,似疏实密,却无意外之 事。 十八倚天长剑飞寒 次日续向西行,走出百余里后,已是正午,赤日当头,虽 然隆冬,亦觉炎热。正行之际,西北方忽地传来隐隐几声兵 刃相jiāo和呼叱之声,众人不待静玄下令,均各加快脚步,向 声音来处疾驰。 不久前面便出现几个相互跳dàng激斗的人形,奔到近处,见 是三个白袍道人手持兵刃,在围攻一个中年汉子。三个道人 左手衣袖上都绣着一个红色火焰,显是魔教中人。那中年汉 子手舞长剑,剑光闪烁,和三个道人斗得甚是激烈,以一敌 三,丝毫不露下风。 张无忌腿伤早愈,但仍是假装不能行走,坐在雪橇之中, 好让峨嵋派诸人不加提防,以便俟机和蛛儿脱身逃走。这时 他眼光被身前一名峨嵋男弟子挡住了,须得侧身探头,方能 见到那四人相斗。只见那中年汉子长剑越使越快,突然间转 身过来,一声呼喝,刷的一剑,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穿过。 峨嵋众人喝彩声中,张无忌忍不住轻声惊呼,这一招 “顺水推舟”,正是武当剑法的绝招,使这一招剑法的中年汉 子,却是武当派的六侠殷梨亭。 峨嵋群弟子远远观斗,并不上前相助。余下两名魔教道 人见己方伤了一人,对方又来了帮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啸 一声,两人分向南北急奔。 殷梨亭飞步追逐那逃向南方的道人。他脚下快得多,抢 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后。那道人回过身来,狂舞双刀, 想与他拚个两败俱伤。 峨嵋众人眼见殷梨亭一人难追两敌,逃向北方的道人轻 功又极了得,越奔越快,瞧这情势,殷梨亭待得杀了南方那 缠战的道人,无论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杀北逃之敌。峨嵋弟子 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着静玄,盼她发令拦截。众女弟 子大都和纪晓芙jiāo好,心想若非魔教jiān人作恶,这位武当六 侠本该是本派的女婿,此时均盼能助他一臂之力。静玄心下 也颇踌躇,但想武当六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若不出 声求助,旁人贸然伸手,便是对他不敬,略一沉吟,便不发 令拦截,心想宁可让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当殷六侠。 便在此时,蓦地里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殷梨亭手中掷 出,急飞向北,如风驰电掣般shè向那道人背心。那道人陡然 惊觉,待要闪避时,长剑已穿心而过,透过了他的身子,仍 是向前疾飞。那道人脚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两丈有余,这 才扑地倒毙。那柄长剑却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 青光闪耀,笔直的chā在沙中,虽是一柄无生无知的长剑,却 也是神威凛凛。 众人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神驰目眩,半晌说不 出话来。待得回头再看殷梨亭时,只见和他缠斗的那个魔教 道人身子摇摇晃晃,便似喝醉了酒一般,抛下了双刀,两手 在空中乱舞乱抓,殷梨亭不再理他,自行向峨嵋众人走来。他 跨出几步,那道人一声闷哼,仰天倒下,就此不动,至于殷 梨亭用甚么手法将他击毙,却是谁也没有瞧见。 峨嵋群弟子这时才大声喝起彩来。连灭绝师太也点了点 头,跟着叹息一声。这一声长叹也许是说:武当派有这等佳 弟子,我峨嵋派却无如此了得的传人。更也许是说:晓芙福 薄,没能嫁得此人,却伤在魔教yín徒之手。在灭绝师太心中, 纪晓芙当然是为杨逍所害,而不是她自己击死的。 张无忌一句“六师叔”冲到了口边,却强行缩回。在众 师伯叔中,殷梨亭和他父亲最为jiāo好,待他也亲厚殊甚。他 瞧着这位相别九年的六师叔时,只见他满脸风尘之色,两鬓 微见斑白,想是纪晓芙之死于他心灵有极大打击。张无忌乍 见亲人,亟想上前相认,终于想到眼下耳目众多,不能在旁 人之前吐实,以免惹起无穷后患。周芷若虽已知道了自己真 相,但显然没向别人泄露。 殷梨亭向灭绝师太躬身行礼,说道:“敝派大师兄率领众 师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线峡畔。晚辈 奉大师兄之命,前来迎接贵派。” 灭绝师太道:“好,还是武当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过仗 么?”殷梨亭道:“曾和魔教的木、火两旗jiāo战三次,杀了几 名妖人,七师弟莫声谷受了一点伤。” 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她知殷梨亭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其 实这三场恶斗定是惨酷异常,以武当五侠之能,尚且杀不了 魔教的掌旗使,七侠莫谷声甚至受伤。灭绝师太又问:“贵派 可曾查知光明顶上实力如何?”殷梨亭道:“听说天鹰教等魔 教支派大举赴援光明顶,有人还说,紫衫龙王和青翼蝠王也 到了。”灭绝师太一怔,道:“紫衫龙王也来了么?” 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而行。群弟子远远跟在后面,不 敢去听两人说些甚么。 两人说了一阵,殷梨亭举手作别,要再去和华山派联络。 静玄说道:“殷六侠,你来回奔波,定必饿了,吃些点心再走。” 殷梨亭也不客气,道:“如此叨扰了。” 峨嵋众女侠纷纷取出干粮,有的更堆沙为灶,搭起铁锅 煮面。她们自己饮食甚是简朴,但款待殷梨亭却是十分殷勤, 自然是为了纪晓芙之故。 殷梨亭明白她们的心意,眼圈微红,哽咽道:“多谢众位 师姊师妹。” 蛛儿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突然说道:“殷六侠,我跟你打 听一个人,成吗?”殷梨亭手中捧着一碗汤面,回过头来,说 道:“这位小师妹尊姓大名?不知要查问何事?但教所知,自 当奉告。”神态很是谦和。蛛儿道:“我不是峨嵋派的。我是 给他们捉了来的。” 殷梨亭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听她这么说,不 禁一呆,但想这小姑娘倒很率直,问道:“你是魔教的么?”蛛 儿道:“不是,我是魔教的对头。”殷梨亭不暇细问她的来历, 为了尊重主人,眼望静玄,请她示意。静玄道:“你要问殷六 侠何事?”蛛儿道:“我想请问:令师兄张翠山张五侠,也到 了一线峡么?” 此话一出,殷梨亭和张无忌都是大吃一惊。 殷梨亭道:“你打听我五师哥,为了何事?”蛛儿红晕生 脸,低声道:“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张无忌,是不是也来了。” 张无忌自是更加吃惊,心道:“原来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这 时要揭露出来了。”殷梨亭道:“你这话可真?”蛛儿道:“我 是诚心向殷六侠打听,怎敢相欺?”殷梨亭道:“我五师哥逝 世已过十年,墓木早拱,难道姑娘不知么?” 蛛儿一惊站起,“啊”的一声,道:“原来张五侠早死了, 那么……他……他早就是个孤儿了。”殷梨亭道:“姑娘认得 我那无忌侄儿么?”蛛儿道:“五年之前,我曾在蝶谷医仙胡 青牛家中见过他一面,不知他现下到了何处。”殷梨亭道: “我奉家师之命,也曾到蝴蝶谷去探视过,但胡青牛夫fù为人 所害,无忌不知去向,后来多方打听,音讯全无,唉,哪知 ……哪知……”说到这里,神色凄然,不再说下去了。 蛛儿忙问:“怎么?你听到甚么恶耗么?”殷梨亭凝视着 她,问道:“姑娘何以如此关切?我那无忌侄儿与你有恩,还 是有仇?” 蛛儿眼望远处,幽幽的道:“我要他随我去灵蛇岛上 ……”殷梨亭chā口道:“灵蛇岛?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是你甚 么人?”蛛儿不答,仍是自言自语:“……他非但不肯,还打 我骂我,咬得我一只手掌鲜血淋漓……”她一面说,一面左 手轻轻抚摸着右手的手背:“……可是……可是……我还是想 念他。我又不是要害他,我带他去灵蛇岛,婆婆会教他一身 武功,设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yīndú,哪知他凶得很,将 人家一番好心,当作了歹意。” 张无忌心中一团混乱,这时才知:“原来蛛儿便是在蝴蝶 谷中抓住我的那个少女阿离,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居然 便就是我。”侧头细看,见她脸颊浮肿,哪里还有初遇时的半 分俏丽?但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记得仍如当年。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她师父金花婆婆,听说也是跟魔教 有梁子的。但金花婆婆实非正人,此刻我们不想多结仇家,暂 且将她扣着。” 殷梨亭道:“嗯,原来如此。姑娘,你对我无忌侄儿倒是 一片好心,只可惜他福薄,前几日我遇到朱武连环庄的武庄 主武烈,得知无忌已于五年多之前,失足摔入万丈深谷之中, 尸骨无存。唉,我和他爹爹情逾手足,哪知皇天不佑善人,竟 连仅有的这点骨血……” 他话未说完,拍的一声,蛛儿仰天跌倒,竟尔晕了过去。 周芷若抢上去扶了她起来,在她胸口推拿好一会,蛛儿 方始转醒。张无忌甚是难过,眼见殷梨亭和蛛儿如此伤心,自 己却硬起心肠置身事外,一抬头,只见周芷若正瞧向自己,目 光中大有疑问之色,似乎在问:“怎么她会不认得你?”张无 忌却知自己这些年来身材相貌均已大变,若不是自己先行提 到汉水舟中之事,周芷若也必认不出来。 蛛儿咬了咬牙,说道:“殷六侠,张无忌是给谁害死的?” 殷梨亭道:“不是给谁害死的。据那朱武连环庄的武烈说,他 亲眼见到无忌自行失足,摔下深谷,武烈的结义兄弟‘惊天 一笔’朱长龄,也是一起摔死的。”蛛儿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殷梨亭道:“姑娘尊姓大名?”蛛儿摇头不答,怔怔下泪, 突然间伏在沙中,放声大哭。殷梨亭劝道:“姑娘也不须难过。 我那无忌侄儿便是不摔入雪谷,此刻yīndú发作,也已难于存 活。唉,他跌得粉身碎骨,未始非福,胜于受那无穷无尽yīn dú的熬煎。” 灭绝师太忽道:“张无忌这孽种,早死了倒好,否则定是 为害人间的祸胎。” 蛛儿大怒,厉声道:“老贼尼,你胡说八道甚么?”峨嵋 群弟子听她竟然胆敢辱骂师尊,早有四五人拔出长剑,指住 她胸口背心。蛛儿毫不畏惧,仍然骂道:“老贼尼,张无忌的 父亲是这位殷六侠的师兄,侠名播于天下,有甚么不好?”灭 绝师太冷笑不答。静玄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张无忌的父亲 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是他母亲呢?魔教妖女生的儿子,不 是孽种祸胎是甚么?”蛛儿问道:“张无忌的母亲是谁?怎会 是魔教妖女?” 峨嵋众弟子齐声大笑,只有周芷若垂头瞧着地下。殷梨 亭神态颇为尴尬。张无忌面红耳赤,热泪盈眶,若不是决意 隐瞒自己的身世,便要站起来为母亲申辩。 静虚为人忠厚,对蛛儿道:“张五侠的妻子便是天魔教教 主殷天正的女儿,名叫殷素素……”蛛儿“啊”的一声,神 色大变。静玄续道:“张五侠便因娶了这妖女,以致身败名裂, 在武当山上自刎而死。这件事天下皆闻,难道姑娘竟然不知 么?”蛛儿道:“我……我住在灵蛇岛上,中原武林之事,全 无听闻。”静玄道:“这便是了。你得罪了我师父,赶快谢罪。” 蛛儿却问:“那殷素素呢?她在何处?”静虚道:“她和张五侠 一齐自刎。”蛛儿身子又是一颤,道:“她……她也死了?”静 玄奇道:“你认得殷素素?” 便在此时,突见东北方一道蓝焰冲天而起。殷梨亭道: “啊哟,是我青书侄儿受敌人围攻。”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 礼,对余人一抱拳,便即向蓝焰奔去。 静玄手一挥,峨嵋群弟子跟着前去。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又是三人夹攻一个的局面。那三人 罗帽直身,都作童仆打扮,手中各持单刀。众人只瞧了几招 便暗暗吃惊,这三人虽穿童仆装束,出手之狠辣却竟不输于 一流好手,比之殷梨亭所杀那三个道人武功高得多了,三人 绕着一个青年书生,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厮杀。那书生已大 落下风,但一口长剑仍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 在酣斗的四人之旁,站着六个身穿黄袍的汉子,袍上各 绣红色火焰,自是魔教中人。这六人远远站着,并不参战,眼 见殷梨亭和峨嵋派众人赶到,六人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叫 道:“殷家兄弟,你们不成了,夹了尾巴走罢,老子给你们殿 后。”穿仆人装束的一人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颜的,还 是你先请。” 静玄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在自己吵嘴。”周芷若道: “师姊,这些人是谁?”静玄道:“那三个穿佣仆衣帽的,是殷 天正的奴仆,叫做殷无福、殷无缘、殷无寿。”周芷若惊道: “三个奴仆,也这么……这么了得?”静玄道:“他们本是黑道 中成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的大盗,原非寻常之辈。那些穿黄袍的是魔教厚土旗 下的妖人。这个矮胖子说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师 父说魔教五旗掌旗使和天魔教教主争位,向来不和……” 这时那青年书生已迭遇险招,嗤的一声,左手衣袖被殷 无寿的单刀割去了一截。 殷梨亭一声清啸,长剑递出,指向殷无禄。殷无禄横刀 便封,刀剑相jiāo。此时殷梨亭内力浑厚,已是非同小可,拍 的一声,殷无禄的单刀震得陡然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 殷无禄吃了一惊,向旁跃开三步。 突然之间,蛛儿急纵而上,右手食指疾伸,戳中了殷无 禄的后颈,立即跃回原处。 殷无禄武功原非泛泛,但在殷梨亭内力撞激之下,胸口 气血翻涌,兀自立足不定,竟被蛛儿一指戳中,他痛得弯下 了腰,只是低哼,全身不住颤抖。 殷无福、殷无寿大惊之下,顾不得再攻那青年书生,抢 到殷无禄身旁扶住,只见他身子不住扭曲,显是受伤极重。两 人眼望蛛儿,突然齐声说道:“原来是三小姐。”蛛儿道:“哼, 还认得我么?”众人心想这两人定要上前和蛛儿厮拚,哪知两 人抱起殷无禄,一言不发,便向北方奔去。这变故突如其来, 人人目瞪口呆,摸不着头脑。 那身穿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手里已执了一面黄色大 旗,其余五人一齐取出黄旗挥舞,虽只六人,但大旗猪猎作 响,气势甚是威武,缓缓向北退却。 峨嵋众人见那旗阵古怪,都是一呆。两名男弟子发一声 喊,拔足追去。殷梨亭身形一晃,后发先至,转身拦在两人 之前,横臂轻轻一推,那两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满脸胀 得通红。静玄喝道:“两位师弟回来,殷六侠是好意,这厚土 旗追不得。”殷梨亭道:“前日我和莫七弟追击烈火旗阵,吃 了个大亏,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一面拉起左手衣袖, 只见他手臂上红红的一大块烧炙伤痕。两名峨嵋男弟子不禁 暗自心惊。 灭绝师太寒森森的眼光在蛛儿脸上转了几圈,冷冷的道: “你这是‘千蛛万dú手’?”蛛儿道:“还没练成。”灭绝师太道: “倘若练成了,那还了得?你为甚么要伤害这人?”蛛儿道: “可惜没当场戳死他。”灭绝师太问道:“为甚么?”蛛儿道: “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 灭绝师太身形微侧,已从静玄手中接过长剑,只听得铮 的一声,蛛儿急忙向后跃开,脸色有如白纸。原来灭绝师太 在这一瞬间,已在蛛儿的右手食指上斩了一剑,手法奇快,谁 都没有看清。哪知蛛儿因断腕未愈,手上无力,兼之千蛛万 dú手亦未练成,这次出手之前先在手指上套了精钢套子,灭 绝师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剑,这一剑竟然没能斩去她手指。 灭绝师太将长剑掷还静玄,哼了一声道:“这次便宜了你, 下次再使这等邪恶功夫,休教撞在我手中。”她对小辈既然一 击不中,就自重身分,不肯再度出手。 殷梨亭见蛛儿练这门歹dúyīn狠的武功,原是武家的大忌, 但她指戳殷无禄,乃是相助自己,再者见她牵挂张无忌,一 往情深,也不禁为之感动,不愿灭绝师太伤她,便劝道:“师 叔,这孩子学错了功夫,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名师,嗯,或 者……或者……”他本觉灭绝师太如肯将她收入峨嵋门下,实 是最好不过,但立即想起这小姑娘刚才骂她为“老贼尼”,当 即住口不说下去了,拉着那书生过来,说道:“青书,快拜见 师太和众位师伯师叔。” 那书生抢上三步,跪下向灭绝师太行礼,待得向静玄行 礼时,众人连称不敢,一一还礼。张三丰年过百岁,算起辈 分来比灭绝师太高了实不止一辈。殷梨亭只因曾和纪晓芙有 婚姻之约,才算比灭绝师太低了一辈,倘若张三丰和峨嵋派 祖师郭襄平辈而论,那么灭绝师太反过来要称殷梨亭为师叔 了。好在武当和峨嵋门户各别,互相不叙班辈,大家各凭年 纪,随口乱叫。但那青年书生称峨嵋弟子为师伯师叔,静玄 等人自非谦让不可。 众人适才见他力斗殷氏三兄弟,法度严谨,招数精奇,确 是名门子弟的风范,而在三名高手围攻之下,显然已大落下 风,但仍是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尤其不易,此时走到 临近一看,众人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好一个美少年!”但见 他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令人一见之下,自 然心折。 殷梨亭道:“这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叫做青书。”静 玄道:“近年来颇闻玉面孟尝的侠名,江湖上都说宋少侠慷慨 仗义,济人解困。今日得识尊范,幸何如之。”峨嵋众弟子窃 窃私议,脸上均有“果然名不虚传”的赞佩之意。 蛛儿站在张无忌身旁,低声道:“阿牛哥,这人可比你俊 多啦。”张无忌道:“当然,那还用说?”蛛儿道:“你喝醋不 喝?”张无忌道:“笑话,我喝甚么醋?”蛛儿道:“他在瞧你 那位周姑娘,你还不喝醋?” 张无忌向宋青书望去,果见他似乎在瞧周芷若,也不在 意。他自得知蛛儿即是当年在蝴蝶谷遇见过的阿离之后,心 中一直思潮翻涌,当时蛛儿用强,要拉他前赴灵蛇岛,他挣 扎不脱,只得在她手上狠命咬了一口,岂知她竟会对自己这 般念念不忘,不由得好生感激。 殷梨亭道:“青书,咱们走罢。”宋书青道:“崆峒派预定 今日中午在这一带会齐,但这时候还不到,只怕出了岔子。” 殷梨亭脸有忧色,道:“此事甚为可虑。”宋青书道:“殷六叔, 不如咱们便和峨嵋派众位前辈同向西行罢。”殷梨亭点头道: “甚好。” 灭绝师太和静玄等均想:“近年来张三丰zhēn rén早就不管俗 务,实则宋远桥才是真正的武当掌门。看来第三代武当掌门 将由这位宋少侠接任。殷梨亭虽是师叔,反倒听师侄的话。” 她们却不知殷梨亭xìng子随和,不大有自己的主张,别人说甚 么,他总是不加反对。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里,来到了一个大沙丘前。静玄 见宋青书快步抢上沙丘,便左手一挥,两名峨嵋弟子奔了上 去,不肯落于武当派之后。三人一上沙丘,不禁齐声惊呼,只 见沙丘之西,沙漠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十来具尸体。 众人听得三人惊呼,都急步抢上沙丘,只见那些死者有 老有少,不是头骨碎裂,便是胸口陷入,似乎个个受了巨棍 大棒的重击。 殷梨亭见识甚多,说道:“江西鄱阳帮全军覆没,是给魔 教巨水旗歼灭的。”灭绝师太皱眉道:“鄱阳帮来干甚么?贵 帮邀了他们么?”言中颇有不悦之意。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对各 帮会向来颇有歧视,灭绝师太不愿和他们混在一起。殷梨亭 忙道:“没邀鄱阳帮。不过鄱阳帮刘帮主是崆峒派的记名弟子, 他们想必听到六派围剿光明顶,便自告奋勇,前来为师门效 力。”灭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众人将鄱阳帮帮众的尸体在沙中埋了,正要继续赶路,突 然间最西一座坟墓从中裂开,沙尘飞扬中跃出一个人来,抓 住一名男弟子,疾驰而去。 这一下众人当真吓得呆了。七八个峨嵋女弟子尖声大叫。 但见灭绝师太、殷梨亭、宋青书、静玄四人一齐发足追赶。过 了好一阵,众人这才醒悟,从坟墓中跳出来的那人正是魔教 的青翼蝠王。他穿了鄱阳帮帮众的衣服,混在众尸首之中,闭 住呼吸,假装死去,峨嵋群弟子不察,竟将他埋入沙坟。他 艺高人胆大,当时却不发作,好在黄沙松软,在沙下屏息片 时,也自无碍,直将众人作弄够了,这才突然破坟而出。 初时灭绝师太等四人并肩齐行,奔了大半个圈子,已然 分出高低,变成二前二后。殷梨亭和灭绝师太在前,宋青书 和静玄在后。可是那青翼蝠王轻功之高,当真世上无双,手 中虽抱着一个男子,殷梨亭等又哪里追赶得上? 第二个圈将要兜完,宋青书猛地立定,叫道:“赵灵珠师 叔、贝锦仪师叔,请向离位包抄,丁敏君师叔、李明霞师叔, 请向震位堵截……” 他随口呼喝,号令峨嵋派的三十多名弟子分占八卦方位。 峨嵋众人正当群龙无首之际,听到他的号令之中自有一番威 严,人人立即遵从。这么一来,青翼蝠王韦一笑已无法顺利 大兜圈子,纵声尖笑,将手中抱着那人向空中掷去,疾驰而 逝。 灭绝师太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弟子,只听得韦一笑的 声音隔着尘沙远远传来:“峨嵋派居然有这等人才,灭绝老尼 了不起啊。”这几句话显是称赞宋青书的。灭绝师太脸一沉, 看手中那名弟子时,只见他咽喉上鲜血淋漓,露出两排齿印, 已然气绝。 众人围在她身旁,怆然不语。隔了良久,殷梨亭道:“曾 听人说过,这青翼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后,必须饱吸一个活 人的热血,果是所言不虚。只是可惜这位师弟……唉……” 灭绝师太又是惭愧,又是痛恨,她自接任掌门以来,峨 嵋派从未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两名弟子接连被敌人吸血而 死。 但连敌人面目如何竟也没能瞧清。 她呆了半晌,瞪目问宋青书道:“我门下这许多弟子的名 字,你怎地竟都知道?”宋青书道:“适才静玄师叔给弟子引 见过了。”灭绝师太道:“嘿,入耳不忘!我峨嵋派哪有这样 的人才?” 当日晚间歇宿,宋青书恭恭敬敬的走到灭绝师太跟前,行 了一礼,说道:“前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相求。”灭绝师太 冷冷的道:“既是不情之请,便不必开口了。”宋青书恭恭敬 敬的行了一个礼,道:“是。”回到殷梨亭身旁坐下。 众人听到他向灭绝师太出言恳求,可是被拒绝,随即不 再多言,都是好奇心起,不知他想求甚么事。丁敏君沉不住 气,便过去问他:“宋兄弟,你想求我师父甚么事?” 宋青书道:“家父传授晚辈剑法之时,说道当世剑术通神, 自以本门师祖为第一,其次便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前辈。家父 说道,武当和峨嵋剑法各有长短,例如本门这一招‘手挥五 弦’,招式和贵派的‘轻罗小扇’大同小异。但剑刃上劲力强 了,出招时便不够轻灵活泼,难免及不上‘轻罗小扇’的挥 洒自如。”他一面说,一面拔出长剑比划了两招,使那一招 “轻罗小扇”时却有些不lún不类。 丁敏君笑道:“这一招不对。”接过他手中长剑,试给他 看,说道:“我手腕还痛着,使不出力,但就是这么一个模样。” 宋青书大为叹服,说道:“家父常自言道,他自恨福薄, 没能见到尊师的剑术。今日晚辈见到了丁师叔这招‘轻罗小 扇’,当真是开了眼界。晚辈适才是想请师太指点几手,以解 晚辈心中关于剑法是的几个疑团,但晚辈非贵派子弟,这些 话原本不该出口。” 灭绝师太坐在远处,将他的话都听在耳里,听他说宋远 桥推许自己为天下剑法第二,心中极是乐意。张三丰是当世 武学中的泰山北斗,人人都是佩服的,她从未想过能盖过这 位古今罕见的大宗师。但武当派大弟子居然认为她除张三丰 外剑术最精,不自禁得颇感得意,眼见丁敏君比划这一招,精 神劲力都只三四分火候,名震天下的峨嵋剑法岂仅如此而已? 当下走近身去,一言不发的从丁敏君手中接过长剑,手齐鼻 尖,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连 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却又都清清楚楚。 众弟子见师父施展如此精妙剑法,无不看得心中剧跳,掌 心出汗。 殷梨亭大叫:“好剑法,好剑法!妙极!” 宋青书凝神屏气,暗暗心惊。他初时不过为向灭绝师太 讨好,称赞一下峨嵋剑法,哪知她施将出来,实有难以想象 的高妙,不由得衷心钦服,诚心诚意的向她讨教起来。宋青 书问甚么,灭绝师太便教甚么,竟比传授本门弟子还要尽力。 宋青书武学修为本高,人又聪明,每一句都问中了窍要。峨 嵋群弟子围在两人之旁,见师父所施展的每一记剑招,无不 精微奇奥,妙到巅毫,有的随师十余年,也未见师父显过如 此神技。 张无忌与蛛儿站在人圈之外,均觉不便偷看峨嵋的剑术 绝技。蛛儿忽向张无忌道:“阿牛哥,我若能学到青翼蝠王那 样的轻功,真是死也甘心。”张无忌道:“这些邪门功夫,学 他作甚?殷六……殷六侠说,这韦一笑每施展一次武功,便 须吸饮人血,那不是成了魔鬼么?”蛛儿道:“他武功好,便 杀死峨嵋派的弟子,要是他轻功差了些,给老尼姑她们捉住, 还不是一样给人杀死,只是不吸他的血而已。可是人都死了, 吸不吸血又有甚么相干?名门正派,邪魔外道,又怎生不同 了?” 张无忌一时无言可答,忽见人丛中飞起一柄明晃晃的长 剑,直向天空。原来宋青书和灭绝师太拆招,被她在第五招 上使一招“黑沼灵狐”,将宋青书的长剑震上了天空。这一招 是峨嵋派祖师郭襄为纪念当年杨过和她同到黑沼捕捉灵狐而 创。 众人一齐抬头瞧着那柄长剑,突见东北角上十余里外一 道黄焰冲天升起。殷梨亭叫道:“崆峒派遇敌,快去赴援。”这 次六大派远赴西域围剿魔教,为了隐蔽行动,采取分进合击 的方略,议定以六色火焰为联络信号,黄焰火箭是崆峒派的 信号。 当下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但听得厮杀声大作,声 音越来越是惨厉,不时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呼叫。待得驰到 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近,各人都大吃一惊。眼前竟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双 方各有数百人参战,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 死忘生的恶斗。 张无忌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大战的场面,但见刀剑 飞舞,血ròu横溅,情景惨不忍睹。他并不盼望魔教得胜,但 也不愿殷六叔他们得胜,一面是父亲的一派,一面是母亲的 一派,可是双方却在势不两立的恶斗,每一个人被杀,他都 心中一凛,一阵难过。 殷梨亭一面观战,说道:“敌方是锐金、洪水、烈火三旗, 嗯,崆峒派在这里,华山派到了,昆仑派也到了。我方三派 会斗敌方三旗。青书,咱们也参战罢。”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 嗡嗡作响。宋青书道:“且慢,六叔你瞧,那边尚有大批敌人, 待机而动。” 张无忌顺着他手指向东方瞧去,果见战场数十丈外黑压 压的站着三队人马,行列整齐,每队均有一百余人。战场中 三派斗三旗,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魔教这三队投入 战斗,崆峒、华山、昆仑三派势必大败,只是不知如何,这 三队始终按兵不动。 灭绝师太和殷梨亭都暗暗心惊。殷梨亭问宋青书道:“这 些人干么不动手?”宋青书摇头道:“想不通。”蛛儿突然冷笑 道:“那有甚么想不通?再明白也没有了。”宋青书脸一红,默 然不语。灭绝师太想要开口相询,但终于忍住。殷梨亭道: “还请姑娘指点。” 蛛儿道:“那三队人是天鹰教的。天鹰教虽是明教的旁支, 但向来和五行旗不睦,你们若把五行旗杀光了,天鹰教反而 会暗暗欢喜。殷天正说不定便能当上明教的教主啦。” 灭绝师太等登时恍然大悟。殷梨亭道:“多谢姑娘指点。” 灭绝师太向蛛儿瞪了一眼,点了点头,心想:“金花婆婆武功 不弱,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徒儿,却也如此了得。” 这时峨嵋群弟子已先后到达,站在灭绝师太身后。静玄 道:“宋少侠,说到布阵打仗,咱们谁也不及你,大伙儿都听 你号令,但求杀敌,你不用客气。”宋青书道:“六叔,这个 ……这个……侄儿如何敢当?”灭绝师太道:“这当儿还讲究 甚么虚礼?发号令罢。” 宋青书眼见战场中情势急迫,昆仑派对战锐金旗颇占上 风,华山和洪水斗得势均力敌,崆峒派却越来越感不支,给 烈火旗围在垓心,大施屠戮,便道:“咱们分三路冲下去,一 齐攻击锐金旗。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六叔领人从西面杀入, 静玄师叔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 静玄奇道:“昆仑派并不吃紧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 急。”宋青书道:“昆仑派已占上风,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 杀入,当能一举面歼锐金旗,余下两旗便望风披靡。倘若去 救援崆峒,杀了个难解难分,天鹰教来个渔翁得利,那便糟 了。”静玄大是钦服,道:“宋少侠说得不错。”当即将群弟子 分为三路。 蛛儿拉着张无忌的雪橇,道:“咱们也罢,在这儿没甚么 好处。”说着转身便行。宋青书发足追上,横剑拦住,叫道: “姑娘休走。”蛛儿奇道:“你拦住我干么?”宋青书道:“姑娘 来历甚奇,不能如此容你走开。”蛛儿冷笑道:“我来历奇便 怎样?不奇又怎样?” 灭绝师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魔教人众 杀个干净,听得蛛儿和宋青书斗口,身形一晃,已欺近身去, 伸手点了她背上、腰间、腿上三处穴道。蛛儿和她武功相去 太远,这一下全无招架之功,膝弯一软,倒在地下。 灭绝师太长剑挥动,喝道:“今日大开杀戒,除灭妖邪。” 和殷梨亭、静玄各率一队,直向锐金旗冲去。 昆仑派何太冲、班淑娴领着门人弟子对抗锐金旗本已颇 占优势,峨嵋、武当两派一冲入,声势更是大盛,灭绝师太 剑法凌厉绝lún,没一名明教的教众能挡得了她三剑,但见她 高大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来chā去,东一刺,西一劈,瞬息间便 有七名教众丧生在她长剑之下。 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见情势不对,手挺狼牙棒抢上迎敌,才 将灭绝师太挡住。十余招一过,灭绝师太展开峨嵋剑法,越 打越快,竭力抢攻。但庄铮武艺甚精,一时竟和她斗了个旗 鼓相当。这时殷梨亭、静玄、宋青书、何太冲、班淑娴等人 放手大杀,锐金旗下虽也不乏高手,但如何敌得过峨嵋、昆 仑、武当三派联手,顷刻间死伤惨重。 庄铮砰砰砰三棒,将灭绝师太向后逼退一步,跟着又是 一棒,搂头盖脑的压将下来。灭绝师太长剑斜走,在狼牙棒 上一点,使一招“顺水推舟”,要将他狼牙棒带开。哪知庄铮 是明教中非同小可的人物,在武林中实可算得是一流高手,他 天生膂力奇大,内外功俱臻上乘。这时狼牙棒上感到对方剑 上内力,大喝一声,一股刚猛的臂力反弹出去,拍的一响,灭 绝师太长剑断为三截。 灭绝师太兵刃断折,手臂酸麻,却不退开闪避,反手抽 出背上负着的倚天剑,寒芒吞吐,电闪星飞,一招“铁锁横 江”推送而上。庄铮猛觉手下一轻,狼牙棒生满尖齿的棒头 已被倚天剑从中剖开,跟着半个头颅也被这柄锋利无匹的利 剑削下。 锐金旗旗下诸人眼见掌旗使丧命,尽皆大声呼叫,红了 眼不顾牲命的狠斗,昆仑和峨嵋门下接连数人被杀。 洪水旗中一人叫道:“庄旗使殉教归天,锐金、烈火两旗 退走,洪水旗断后。”烈火旗阵中旗号一变,应命向西退却。 但锐金旗众人竟是愈斗愈狠,谁也不退。 洪水旗中那人又高声叫道:“洪水旗唐旗使有令,情势不 利,锐金旗诸人速退,日后再为庄旗使报仇。”锐金旗中数人 齐声叫道:“请洪水旗速退,将来为我们报仇雪恨。锐金旗兄 弟,人人和庄旗使同生共死。” 洪水旗中突然扬起黑旗,一人声如巨雷,叫道:“锐金旗 诸位兄弟,洪水旗决为你们复仇。”锐金旗中这时尚剩下七十 余人,齐声叫道:“多谢唐旗使。”只见洪水旗旗帜翻动,向 西退走。华山、崆峒两派见敌人阵容严整,断后者二十余人 手持金光闪闪的圆筒,不知有何古怪便也不敢追击。各人回 过头来,向锐金旗夹攻。 这时情势已定,昆仑、峨嵋、武当、华山,崆峒五派围 攻明教锐金旗,除了武当派只到了二人,其余四派都是精英 尽出。锐金旗掌旗使已死,群龙无首,自然不是敌手,但旗 下诸人竟然个个重义,视死如归,决意追随庄铮殉教。 殷梨亭杀了数名教众,颇觉胜之不武,大声叫道:“魔教 妖人听着:你们眼前只有死路一条,赶快抛下兵刃投降。饶 你们不死。”那掌旗副使哈哈笑道:“你把我明教教众忒也瞧 得小了。庄大哥已死,我们岂愿再活?”殷梨亭叫道:“昆仑、 峨嵋、华山、崆峒诸派的朋友,大伙儿退后十步,让这批妖 人投降。”各人纷纷后退。 灭绝师太却恨极了魔教,兀自挥剑狂杀。倚天剑剑锋到 处,剑折刀断,肢残头飞。峨嵋派弟子见师父不退,已经退 下了的又再抢上厮杀,变成了峨嵋派独斗锐金旗的局面。 明教锐金旗下教众尚有六十余人,武功了得的好手也有 二十余人,在掌旗副使吴劲草率领下,与峨嵋派的三十余人 相抗,以二敌一,原可稳占上风。但灭绝师太的倚天剑实在 太过锋锐,她剑招又是凌厉之极,青霜到处,所向披靡,霎 时之间,又有七八人丧于剑下。 张无忌看得不忍,对蛛儿道:“咱们走罢!”伸手去解她 身上穴道,哪知在她背心和腰间推拿几下,蛛儿只感一阵酸 麻,穴道却解不开,才知灭绝师太内力深厚,出手轻轻一点, 劲力直透穴道深处,他解法虽然对路,却非片刻之间所能奏 功。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只见锐金旗数十人手中兵刃 已尽数断折,一来四面昆仑、华山、崆峒诸派人众团团围住, 二来教众也不想逃遁,各凭空手和峨嵋群弟子搏斗。 灭绝师太虽然痛恨魔教,但以她一派掌门之尊,不愿用 兵刃屠杀赤手空拳之徒,左手手指连伸,脚下如行云流水般 四下飘动,片刻之间,已钭锐金旗的五十多人点住穴道。各 人呆呆直立,无法动弹。旁观众人见灭绝师太显了这等高强 身手,尽皆喝彩。 这时天将黎明,忽见天鹰教三队人众分自东南北三方影 影绰绰的移近,走到十余丈外,便停步不动,显是远远在旁 监视着,不即上前挑战。 蛛儿道:“阿牛哥,咱们快走。要是落入了天鹰教手中, 可糟糕得紧。”张无忌心中对天鹰教却有一片难以形容的亲近 之感。那是他母亲的教派,当想念母亲之时,往往便想:“母 亲是见不到了,几时能见外公和舅舅一面呢?”这时天鹰教人 众便在附近,只想看看外公舅舅是不是也在其间,实不愿便 此离去。 宋青书上一步,对灭绝师太道:“前辈,咱们快些处决了 锐金旗,转头再对付天鹰教,免有后顾之忧。”灭绝师太点点 头。 东方朝日将升,朦朦胧胧的光芒shè在灭绝师太高大的身 形之上,照出长长的影子,威武之中,带着几分凄凉恐怖之 感。她有心要挫折魔教的锐气,不愿就此一剑将他们杀了,厉 声喝道:“魔教的人听着:哪一个想活命的,只须出声求饶, 便放你们走路。” 隔了半晌,只听得嘿嘿、哈哈、呵呵之声不绝,明教众 人一齐大笑,声音响亮。 灭绝师太怒道:“有甚么好笑?”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 朗声道:“我们和庄大哥誓共生死,快快将我们杀了。”灭绝 师太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这当儿还充英雄好汉!你想死 得爽快,没这么容易。”长剑轻轻一颤,已将他的右臂斩了下 来。 吴劲草哈哈一笑,神色自若,说道:“明教替天行道,济 世救民,生死始终如一。老贼尼想要我们屈膝投降,趁早别 妄想了。 灭绝师太愈益愤怒,刷刷刷三剑,又斩下三名教众的手 臂,问第五人道:“你求不求饶?”那人骂道:“放你老尼姑的 狗臭屁!” 静玄闪身上前,手起一剑,斩断了那人右臂,叫道:“让 弟子来诛斩妖孽!”她连问数人,明教教众无一屈服。静玄杀 得手也软了,回头道:“师父,这些妖人刁顽得紧……”意下 是向师父求情。灭绝师太全不理会,道:“先把每个人的右臂 斩了,若是倔强到底,再斩左臂。”静玄无奈,又斩了几人的 手臂。 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从雪橇中一跃而起,拦在静玄身 前,叫道:“且住!”静玄一怔,退了一步。张无忌大声道: “这般残忍凶狠,你不惭愧么?” 众人突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不堪的少年挺身而出,都是 一怔,待得听到他质问静玄的这两句话理正词严,便是名派 的名宿高手,也不禁为他的气势所慑。 静玄一声长笑,说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有甚 么残忍不残忍的?”张无忌道:“这些人个个轻生重义,慷慨 求死,实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怎么说是邪魔外道?”静玄道: “他们魔教徒众难道还不是邪魔外道?那个青翼蝠王吸血杀 人,害死我师妹师弟,乃是你亲眼目睹,这不是妖邪,甚么 才是妖邪?” 张无忌道:“那青翼蝠王只杀二人,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 十倍。他用牙齿杀人,尊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 善恶之分?” 静玄大怒,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将我师父与妖邪相提 并论?”呼的一掌,往他面门击去,张无忌急忙闪身相避。静 玄是峨嵋门下大弟子,武功已颇得师门真传,这一掌击他面 门,实是虚招,待得张无忌一闪身,立时飞出左腿,一脚踢 中他的胸口。 但听得砰嘭、喀喇两声,静玄左腿早断,身子向后飞出, 摔在数丈之外。原来张无忌胸口中了敌招,体内九阳神功自 然而然的发生抗力,他招数之精固远远不及静玄,但九阳神 功威力何等厉害,敌招劲力愈大,反击愈重,静玄这一腿使 如踢在自己身上一般。幸好静玄并没想伤他xìng命,这一腿只 使了五成力,自己才没受厉害内伤。 张无忌歉然道:“真对不住!”抢上去yù扶。静玄怒道: “滚开,滚开!”张无忌道:“是!”只得退开。峨嵋派两名女 弟子忙奔过去扶起了大师姊。 旁观众人大都识得静玄,知道她是灭绝师太座下数一数 二的好手,怎地如此不济,一招之间便给这破衫少年摔出数 丈?若说徒负虚名,却又不然,适才她会斗锐金旗时剑法凌 厉,那是人人见到的。难道人不可以貌相,这褴褛少年竟具 绝世武功? 灭绝师太也是暗暗吃惊:“这少年到底是甚么路道?我擒 获他多日,一直没留心于他,原来zhēn rén不露相,竟是个了不 起的人物。我便要将静玄如此震出,也是有所不能,当今之 世,只怕唯有张三丰那老道,以百年的修为,才有这等能耐。” 灭绝师太是姜桂之xìng,老而弥辣,虽然不敢小觑了张无忌,却 也无半分畏惧之心,横着眼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 这时张无忌正忙于替锐金旗的各人止血裹伤,手法熟练 之极,伸指点了各人数处穴道,断臂处血流立时大减。旁观 各人中自有不少疗伤点穴的好手,但他所使的手法却令人人 自愧不如,至于他所点的奇穴,更是人所不知。掌旗副使吴 劲草道:“多谢少侠仗义,请问高姓大名。”张无忌道:“在下 姓曾,名阿牛。”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回过身来,好小子,接我三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张无忌道:“对不起,请师太稍候,救人要紧。”直到替 最后一个断臂之人包扎好了伤口,这才回身,抱拳说道:“灭 绝师太,我不是你的对手,更不想和你老人家动手,只盼你 们两下罢斗,揭开了过去的怨仇。”他说到“两下罢斗”这四 个字之时,辞意十分诚恳。他心中所想到的双方,正是已去 世的父母,一边是父亲武当派的名门正派,一边是母亲天鹰 教的邪魔外道。 灭绝师太道:“哈哈,凭你这臭小子一言,便要我们罢斗? 你是武林至尊么?”张无忌心念一动,问道:“请问是武林至 尊便怎样?”灭绝师太道:“他便有屠龙刀在手,也得先跟我 的倚天剑争个高下。当真成了武林至尊,那时候再来发号施 令不迟。”峨嵋群弟子听师父出言讥刺张无忌,都笑了起来。 别派中也颇有人附和讪笑。 以张无忌的身分年纪,说出“罢斗”的话来原是大大不 配,他听得各人讥笑,登时面红耳赤,但忍不住说道:“你为 甚么要杀死这许多人?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你杀死了他们, 他们家中孩儿便要伶仃孤苦,受人欺辱。你老人家是出家人, 请大发慈悲罢。”他原本不擅词令,但想到自己身世,出言便 即真挚。这几句话情辞恳切,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动。 灭绝师太脸色木然,冷冰冰的道:“好小子,我用得着你 来教训么?你自负内力深厚,在这儿胡吹大气。好,你接得 住我三掌,我便放了这些人走路。” 张无忌道:“我连你徒儿的一掌都躲不开,何况是师太? 我不敢跟你比武,只求你慈悲为怀,体念上天好生之德。” 吴劲草大声叫道:“曾相公,不用跟这老贼尼多说。我们 宁可个个死在老贼尼的手下,何必要她假作宽大。” 灭绝师太斜眼瞧着张无忌,问道:“你师父是谁?” 张无忌心想:“父亲、义父虽都教过我武功,却都不是我 的师父。”说道:“我没师父。”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感奇怪, 本来心想他在一招之间震跌静玄,自是高人之徒,各人心中 都还存着三分顾忌,哪知他竟说没有师父。武林中人最尊师 道,不肯吐露师父姓名,那是常事,但决小敢有师而说无师, 他说他没有师父,那便是真的没有师父了。 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说道:“接招罢!”右手一伸,随 随便便的拍了出去。 当此情势,张无忌不能不接,当下不敢大意,双掌并推, 以两只手同时来接她一掌。不料灭绝师太手掌忽低,便像一 尾滑溜无比,迅捷无lún的小鱼一般,从他双掌之下穿过,波 的一响,拍在他的胸前。 张无忌一惊之下,护体的九阳神功自然发出,和对方拍 来的掌力一挡,就在这两股巨大的内劲将触未撞、方遇未接 之际,灭绝师太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了。张无忌一呆, 抬头看她时,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他立足不定, 向后接连摔了两个筋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 地,便似一堆软泥。 灭绝师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吐,闪烁不定,引开敌人的 内力,然后再行发力,实是内家武学中精奥之极的修为。旁 观众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识得这一掌的妙处,都忍不住喝彩。 蛛儿大急,抢到张无忌身旁,伸手待去相扶,不料腿膝 一麻,便又摔倒。原来她虽得张无忌解穴,但血脉未曾行开, 眼见他受伤,焦急之下,便即奔出相救,但过得片刻,终于 站立不定,叫道:“阿牛哥,你……你……” 张无忌但觉胸口热血翻涌,摇了摇手,道:“死不了。”慢 慢爬起身来。只听得灭绝师太对三名弟子道:“将一干妖人的 右臂全都砍了。”那三名女弟子应道:“是!”挺剑走向锐金旗 众人。张无忌忙道:“你……你说我受得你三掌,就要放他们 走路。我……我挨过你一掌,还有……还有两掌。” 灭绝师太击了他一掌,已试出他的内功正大浑厚,绝非 妖邪一路,甚至和自己所学颇有相似之处,又见他虽然袒护 魔教教众,实则不是魔教中人,说道:“少年人别多管闲事, 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适才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 你知道么?” 张无忌知她以一派掌门人之尊,自是不会虚言,她说只 用三分力道,那便是真的只用三分,但不论余下的两掌如何 难挨,总不能顾全自己xìng命,眼睁睁让锐金旗人众受她宰割, 便道:“在下不自量力,再受……再受师太两掌。” 吴劲草大叫道:“曾相公,我们深感你的大德!你英雄仗 义,人人感佩。余下两掌千万不可再挨。” 灭绝师太见蛛儿倒在张无忌身旁,嫌她碍手碍脚,左手 袍袖一拂,已将她身子卷起,向后掷出。周芷若抢上一步接 住,将她轻轻放在地下。蛛儿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再 挨那两掌,你的说话,他会听的。”周芷若奇道:“他怎会听 我的话?”蛛儿道:“他心中很欢喜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周 芷若满脸通红,啐道:“哪有此事?” 只听灭绝师太朗声道:“你既要硬充英雄好汉,那是自己 找死,须怪我不得。”右手一起,风声猎猎,直袭张无忌胸口。 张无忌这一次不敢伸手抵挡,身形侧过,意yù避开她掌 力。灭绝师太右臂斜弯急转,手掌竟从绝不可能的弯角横将 过来,拍的一声,已击中他背心。他身子便如一捆稻草般,在 空中平平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下,动也不动的伏在沙里, 似已毙命。灭绝师太这一招手法精妙无比,本来旁观众人都 会喝彩,但各人对张无忌的侠义心肠均已忍不住暗中钦佩,见 他惨遇不幸,只有惊呼叹息,竟没一人叫好。 蛛儿道:“周姊姊,求求你,快去瞧他伤得重不重。”周 芷若一颗心突突跳动,听蛛儿求得恳切,原想过去瞧瞧,但 众目睽睽之下,以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如何敢去看视一 个青年的伤势?何况伤他之人正是自己师父,这一过去,虽 非公然反叛本门,究是对师父大大不敬,是以跨了一步,却 又缩回。 这时天已大明,阳光灿烂,过了片刻,只见张无忌背脊 一动,挣扎着慢慢坐起,但手肘撑高尺许,突然支持不住,一 大口鲜血喷出,重新跌下。他昏昏沉沉,只盼一动也不动的 躺着,但仍是记着尚有一掌未挨,救不得锐金旗众人的xìng命。 他深深吸一口气,终于硬生生坐起,但见他身子发颤,随 时都能再度跌下,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视,四周虽有数百众人, 但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便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刹那间,张无忌突然间记起了九阳 真经中的几句话:“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 明月照大江。”他在幽谷中诵读这几句经文之时,始终不明其 中之理,这时候猛地里想起,以灭绝师太之强横狠恶,自己 决非其敌,照着九阳真经中要义,似乎不论敌人如何强猛、如 何凶恶,尽可当他是清风拂山,明月映江,虽能加于我身,却 不能有丝毫损伤。然则如何方能不损我身?经文下面说道: “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他想到此处,心下豁 然有悟,盘膝坐下,依照经中所示的法门调息,只觉丹田中 暖烘烘地、活泼泼地,真气流动,顷刻间使遍于四肢百骸。那 九阳神功的大威力,这时方才显现出来。他外伤虽重,呕血 成升,但内力真气,竟是半点也没损耗。 灭绝师太见他运气疗伤,心下也不禁暗自讶异,这少年 果是有非常之能。她打张无忌的第一掌乃是“飘雪穿云掌”中 的一招,第二掌更加厉害,是“截手九式”的第三式,这都 是峨嵋派掌法中精华所在。第一掌她只出三分力,第二掌将 力道加到七成,料想便算不能将他一掌毙命于当场,至少要 叫他筋断骨折,全身萎瘫,再也动弹不得。哪知他俯伏半晌, 便又坐起,实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依照武林中的比武惯例,灭 绝师太原可不必等候他运息疗伤,但她自重身分,自不会在 此时乘人之危,对一个后辈动手。 丁敏君大声大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 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我 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周芷若细声细气的道:“丁师姊, 让他多休息一会,那也碍不了事。”丁敏君怒道:“你……你 也来袒护外人,是不是瞧着这小子……”她本来想说:“瞧着 这小子英俊,对他有了意思啦。”但立即想到有各大门派不少 知名之士在旁,这些粗俗的言语可不能出口,因此一句话没 说完,便即住口。但她言下之意,旁人怎不明白?下面半句 话虽然没说完,还是和说出口一般无异。 周芷若又羞又急,气得脸都白了,却不分辩,淡淡的道: “小妹只是顾念本门和师尊的威名,盼望别让旁人说一句闲 话。”丁敏君愕道:“甚么闲话?” 周芷若道:“本门武功天下扬名,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 的前辈高人,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只不过见他 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于他,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xìng命不 成?本门侠义之名已垂之百年,师尊仁侠宽厚,谁不钦仰?这 年轻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日月争辉?便让他再去练一百年, 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多养一会儿伤,又算得甚么?”这 一番话说得人人暗中点头。灭绝师太心下更喜,觉得这个小 徒儿识得大体,在各派的高手之前替本门增添光彩。 张无忌体内真气一加流转,登时精神焕发,把周芷若的 话句句听在耳里,知道她是在极力回护自己,又以言语先行 扣住,使灭绝师太不便对自己痛下杀手,不由得心中感激,站 起身来,说道:“师太,晚辈舍命陪君子,再挨你一掌。” 灭绝师太见他只这么盘膝一坐,立时便精神奕奕,暗道: “这小子的内力如此浑厚,当真邪门。”说道:“你只管出手击 我,谁叫你挨打不还手?”张无忌道:“晚辈这点儿粗陋功夫, 连师太的衣角也碰不到半分,说甚么还手?”灭绝师太道: “你既有自知之明,那便乘早走开。少年人有这等骨气,也算 难得。灭绝师太掌下素不饶人,今日对你破一破例。” 张无忌躬身道:“多谢前辈,这些锐金旗的大哥们你也都 饶了么?”灭绝师太的长眉斜斜垂下,冷笑道:“我的法名叫 作甚么?”张无忌道:“前辈的尊名是上‘灭’下‘绝’。”灭 绝师太道:“你知道就好了。妖魔邪徒,我是要灭之绝之,决 不留情,难道‘灭绝’两字,是白叫的么?”张无忌道:“既 然如此,请前辈发第三掌。” 灭绝师太斜眼相睨,似这般顽强的少年,一生之中确是 从未见过,她素来心冷,但突然间起了爱才之念,心想:“我 第三掌一出,他非死不可。这人究非妖邪一流,年纪轻轻的 如此送命,不免有些可惜!”微一沉吟,心意已决,第三掌要 打在他丹田的要穴之上,运内力震dàng他的丹田,使他立时闭 气晕厥,待诛尽魔教锐金旗的妖人之后,再将他救醒。 她左袖一拂,第三掌正要击出,忽听得一人叫道:“灭绝 师太,掌下留人!”这八个字的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 耳中,人人觉得极不舒服。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穿过人群,走将 过来,行路足下生沙不起,便如是在水面上飘浮一般。这人 白衫的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双翅展开。众人一看,便 知他是天鹰教中的高手人物。原来天鹰教教众的法服和明教 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绣一个红色火焰,天鹰教 则绣一头黑鹰。 那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拱手笑道:“师太请了, 这第三掌嘛,便由区区代领如何?”灭绝师太道:“你是谁?” 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殷野 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 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 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 电,精光四shè,气势慑人,倒也不能小觑于他,何况平时也 颇听到他的名头,当下冷冷的道:“这小子是你甚么人,要你 代接我这一掌?” 张无忌心中只叫:“他是我舅舅,是我舅舅。难道他认出 我来了?” 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见他年纪 轻轻,骨头倒硬,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 徒。心中一喜,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最后一句话 说得颇不客气,意下似乎全没将灭绝师太放在眼里。 灭绝师太却也并不动怒,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倘若还 想多活几年,这时候便走,还来得及。”张无忌道:“晚辈不 敢贪生忘义。”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向殷野王道:“这小子还 欠我一掌。咱们的帐一笔归一笔,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 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本事便打死这 个少年。这少年若是活不了,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一说完,立时飘身而退,穿过人丛,喝道:“现身!” 突然之间,沙中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前一块盾牌, 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原来天鹰教教众在沙中 挖掘地道,早将众人团团围住了。 众人全神注视灭绝师太和张无忌对掌,毫没分心,便是 宋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书等有识之士,也只防备天鹰教教众突然奔前冲击,哪 料得他们乘着沙土松软,竟然挖掘地道,冷不防占尽了周遭 有利的地形。这么一来,人人脸上色变,眼见利箭上的箭头 在日光下发出暗蓝光芒,显是喂有剧dú,只消殷野王一声令 下,名派除了武功最高强的数人之外,其余的只怕都要xìng命 难保。当地五派之中,论到资望年岁,均以灭绝师太为长,各 人一齐望着她,听她号令。 灭绝师太的xìng子最是执拗不过,虽然眼见情势恶劣,竟 是丝毫不为所动,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 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劈劈拍拍的轻微bào裂之声,炒豆般的 响声未绝,右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这一掌是峨嵋的绝学,叫做“佛光普照”任何掌法剑法 总是连绵成套,多则数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论三式 或是五式,定然每一式中再藏变化,一式抵得数招乃至十余 招。可是这“佛光普照”的掌法便只一招,而且这一招也无 其他变化,一招拍出,击向敌人胸口也好,背心也好,肩头 也好,面门也好,招式平平淡淡,一成不变,其威力之生,全 在于以峨嵋派九阳功作为根基。一掌既出,敌人挡无可挡,避 无可避。当今峨嵋派中,除了灭绝师太一人之外,再无第二 人会使。她本来只想击中张无忌的丹田,将他击晕便罢,但 殷野王出来一加威吓之后,她再手下留情,那便不是宽大,而 是贪生怕死,向敌人屈膝投降了。因此这一招乃是使上了全 力,丝毫不留余地。 张无忌见她手掌击出,骨骼先响,也知这一掌非同小可, 自己生死存亡,便决于这顷刻之间,哪敢有些微怠忽?在这 一瞬之间,只是记着“他自狠来他自恶,我只一口真气足”这 两句经文,绝不想去如何出招抵御,但把一股真气汇聚胸腹。 猛听得砰然一声大响,灭绝师太已打中在他胸口。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道张无忌定然全身骨骼粉碎,说 不定竟被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击将身子打成了两截。哪知一掌 过去,张无忌脸露讶色,竟好端端的站着,灭绝师太却是脸 如死灰,手掌微微发抖。 原来适才灭绝师太这一招“佛光普照”纯以峨嵋九阳功 为基,偏生张无忌练的正是九阳神功。峨嵋九阳功乃当年郭 襄听觉远背诵九阳真经后记得若干片段而化成,和原本的九 阳神功相较,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两门内功威力有大 小,本质却是一致,峨嵋九阳功一遇到九阳神功,犹如江河 入海,又如水rǔjiāo融,登时无影无踪。灭绝师太击他的第一 掌是“飘雪穿云掌”,第二掌是“截手九式”,均非九阳神功 所属,是以击在张无忌身上,却能使他受伤呕血。 这中间的道理,当时却无一人能理会得,张无忌固然茫 无所知,灭绝师太虽见识广博,也只道这小子内功深湛、自 己伤他不得而已。是以圈子内外的数百人,除了灭绝师太自 己,个个均以为她手下留情,有的以为她爱惜张无忌的骨气, 有的以为她顾全大局,不愿五派在天鹰教的dú箭下伤亡惨重, 更有的以为她胆小害怕,屈服于殷野王的威吓之下。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灭绝师 太哼了一声,大是尴尬,若是上前再打,自己明明说过只击 他三掌,倘若就此作罢,那更是向天鹰教屈服的奇耻大辱。 便在她这微一迟疑之间,殷野王哈哈大笑,说道:“识时 务者为俊杰,灭绝师太不愧为当世高人。”喝令:“撤去弓箭!” 众教徒陡然间翻翻滚滚的退了开去,一排盾牌,一排弓箭,排 列得极是整齐,看来这殷野王以兵法部勒教众,进退攻拒之 际,颇具阵法。 灭绝师太脸上无光,却又如何能向众人分辩,说自己这 一掌并非手下留情?各人明明见到她轻轻两掌,便将张无忌 打得重伤,但给殷野王一吓之后,第三掌竟徒具威势,一点 力道也没使上。她便竭力申辩,各人也不会相信,何况她向 来高傲惯了的,岂肯去求人相信?当下狠狠的向张无忌瞪了 一眼,朗声道:“殷野王,你要考较我的掌力,这就请过来。” 殷野王拱手道:“今日承师太之情,不敢再行得罪,咱们 后会有期。” 灭绝师太左手一挥,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昆 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以及殷梨亭、宋青书等跟随而去。 蛛儿双足尚自行走不得,急道:“阿牛哥,快带我走。” 张无忌却很想和殷野王说说几句话,道:“等一会。”迎 着向殷野王走了过去,说道:“前辈援手大德,晚辈决不敢忘。” 殷野王拉着他的手,向他打量了一会,问道:“你姓曾?” 张无忌真想扑在他怀里,叫出声来:“舅舅,舅舅!”但 终于强行忍往,双眼却不自禁的红了。有道是:“见舅如见 娘”,他父母双亡,殷野王是他十年多来第一次见到的亲人, 如何不叫他心情激动? 殷野王见他眼色中显得对自己十分亲近,只道他感激自 己救他xìng命,也不放在心上,眼光转到在地下的蛛儿,淡淡 一笑,说道:“阿离,你好啊!” 蛛儿抬起头来,眼光中充满了怨dú,随即低头,过了一 会,叫道:“爹!” 这个“爹”字一出口,张无忌大吃一惊,但心中念头迅 速转动,顷刻间明白了许多事情:“原来蛛儿是舅舅的女儿, 那么便是我的表妹了。她杀了二娘,累死了自己母亲,又说 爹爹一见到便要杀她……哦,她使‘千蛛万dú手’戳伤殷无 禄,想来这个家人跟着主人,也对她母女不好。殷无福、殷 无寿虽然心中痛恨,却不能跟她动手,是以说了一句“原来 是三小姐”,便抱了殷无禄而去。”他回头瞧着蛛儿时,忽又 想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举动像我妈妈,原来她和我血ròu之 亲,我妈是她的嫡亲姑母。” 只听殷野王冷笑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哼,我只道 你跟了金花婆婆,便将天鹰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 跟你妈一模一样,练甚么‘千蛛万dú手’,哼,你找面镜子自 己瞧瞧,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 蛛儿本来吓得全身发颤,突然间转过头来,凝视父亲的 脸,朗声道:“爹,你不提从前的事,我也不提。你既要说, 我倒要问你,妈好好的嫁了你,你为甚么要另娶二娘?” 殷野王道:“这……这……死丫头,男子汉大丈夫,哪一 个没有三妻四妾?你忤逆不孝,今日狡辩也是无用。甚么金 花婆婆、银叶先生,天鹰教也没放在眼里。”回手一挥,对着 殷无福,殷无寿两人道:“带了这丫头走。” 张无忌双手一拦,道:“且慢!殷……殷前辈,你要拿她 怎样?”殷野王道:“这丫头是我的亲生逆女,她害死庶母,累 死母亲,如此禽兽不如之人,怎能留于世间?” 张无忌道:“那时殷姑娘年幼,见母亲受人欺辱,一时不 忿,做错了事,还望前辈念在父女之情,从轻责罚。” 殷野王仰天大笑,说道:“好小子,你究竟是哪一号的人 物,甚么闲事都管。连我殷家的家事也要chā手?你是‘武林 至尊’不是?” 张无忌心下激动,真想便说:“我是你外甥,可不是外人。” 但终究忍住了。 殷野王笑道:“小子,你今天的xìng命是捡来的,再这般多 管江湖上的闲事,再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说着左手一摆。 殷无福、殷无寿二人上前架起蛛儿,拉到殷野王身后。 张无忌知道蛛儿这一落入她父亲手中,xìng命多半无幸,情 急之下,冲上去便要抢人。殷野王眉头一皱,左手陡地伸出, 抓住他胸口轻轻往外一挥,张无忌身不由主,便如腾云驾雾 般的直摔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黄沙之中。他有九阳神 功护体,自是不致受伤,但陷身沙内,眼耳口鼻之中塞满了 沙子,难受之极。他不肯甘休,爬起来又抢上去。 殷野王冷笑道:“小子,第一下我手下留情,再来可不客 气了。”张无忌恳求道:“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小 的时候你抱过她,亲过她,你饶了她罢。” 殷野王心念一动,回头瞧了蛛儿一眼,但见到她浮肿的 脸,不由得厌恶之情大增,喝道:“走开!”张无忌反而走上 一步,便想抢人。蛛儿叫道:“阿牛哥,你别理我,我永远记 得你待我的好处。你快走开,你打不过我爹爹的。” 便在这时,黄沙中突然间钻出一个青袍人来,双手一长, 已抓住殷无福、殷无寿两人的后领,跟着并臂一合,两人额 头对额头猛撞一下,登时晕去。那人抱起蛛儿,疾驰而去。 殷野王怒喝:“韦蝠王,你也来多管闹事?” 青翼蝠王韦一笑纵声长笑,抱着蛛儿向前急驰,他名叫 “一笑”,这笑声却是连绵不绝,何止百笑千笑?殷野王和张 无忌一齐发足急追。 这一次韦一笑不再大兜圈子,径向西南方飘行。这人身 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殷野王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张无 忌体内真气流转,更是越奔越快,但韦一笑快得更加厉害。眼 见初时和他相距数丈,到后来变成十余丈、二十余丈、三十 余丈……终于人影不见。 殷野王怒极而笑,见张无忌始终和自己并肩疾奔,半步 也没落后,心下暗自惊异,这时明知已无法追上韦一笑,却 要考一考这少年的脚力,足底加劲,身子如箭离弦,激shè而 出,却见他不即不离,仍是和自己并肩而行,忽听他说道: “殷前辈,这青翼蝠王奔跑虽快,未必长力也够,咱们跟他死 缠到底。” 殷野王吃了一惊,立时停步,自忖:“我施展如此的轻功, 已是竭尽平生之力,别说开口说话,便是换错了一口气也不 成。这小子随口说话,居然足下丝毫不慢,那是甚么功夫?” 他陡然间停步,张无忌一窜已在数丈之外,忙转身回头,退 回到殷野王身旁,听他示下。 殷野王道:“曾兄弟,你师父是谁?”张无忌忙道:“不, 不!你千万不能叫我兄弟,我是你晚辈,你老人家叫我‘阿 牛’便了,我没师父。”殷野王心念一动:“这小子的武功如 此怪异,留着大是祸胎,不如出奇不意,一掌打死了他。”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极尖锐的海螺声远远传来,正是 天鹰教有警的讯号。殷野王眉头一皱,心想:“定是洪水、烈 火各旗怪我不救锐金旗,又起了乱子。倘若一掌打不死这小 子,这时候却没有功夫跟他缠斗。不如借刀杀人,让他去送 命在韦一笑手里。”便道:“天魔教遇上了敌人,我须得赶回 应付,你独自去找韦一笑罢。这人凶恶yīn险,待得遇上了,你 须先下手为强。” 张无忌道:“我本领低微,怎打得过他?你们有甚么敌人 来攻?”殷野王侧耳听了一下号角,道:“果然是明教的洪水、 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张无忌道:“大家都是明教一脉,又 何必自相残杀?” 殷野王脸一沉,道:“小孩子懂得甚么?又来多管闲事!” 转身向来路奔回。 张无忌心想:“蛛儿落入了大恶魔韦一笑手中,倘若给他 在咽喉上咬了一口,吸起血来,哪里还有命在?”想到此处, 更是着急,当即吸一口真气,发足便奔。好在韦一笑轻功虽 佳,手上抱了一个人后,总不能踏沙无痕,沙漠之中还是留 下了一条足迹。张无忌打定了主意:“他休息,我不休息,他 睡觉,我不睡觉,奔跑三日三夜,好歹也追上了他。” 可是在烈日之下,黄沙之中,奔跑三日三夜当真是谈何 容易,他奔到傍晚,已是口干唇燥,全身汗如雨下。但说也 奇怪,脚下却毫不疲累,积蓄了数年的九阳神功一点一滴的 发挥出来,越是使力,越是精神奕奕。 他在一处泉水中饱饱的喝了一肚子水,足不停步,循着 韦一笑的足印奔跑。 奔到半夜,眼见月在中天,张无忌忽地恐惧起来,只怕 突然之间,蛛儿被吸干了血的尸体在眼前出现。就在这时,隐 隐听得身后似有足步之声,他回头一看,却没有人。他不敢 耽搁,发足又跑,但背后的脚步声立时跟着出现。 他心中大奇,回头再看,仍是无人,仔细一看,沙漠中 明明有三道足迹,一道是韦一笑的,一道是自己的,另一道 却是谁的?再回过头来,身前只韦一笑的一道足迹。那么有 人在跟踪自己,定然无疑的了,怎么总是瞧不见他,难道这 人有隐身术不成? 他满腹疑团,拔足又跑,身后的足步声又即响起。 张无忌叫道:“是谁?”身后一个声音道:“是谁?”张无 忌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人是鬼?”那声音也道:“你是人是 鬼?” 张无忌急速转过身来,这一次看到了身后那人在地下的 一点影子,才知是个身法奇快之人躲在自己背后,叫道:“你 跟着我干么?”那人道:“我跟着你干么?”张无忌笑道:“我 怎么知道?这才问你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这才问你 啊。” 张无忌见这人似乎并无多大恶意,否则他在自己身后跟 了这么久,随便甚么时候一出手,都能致自己死命,便道: “你叫甚么名字?”那人道:“说不得。”张无忌道:“为甚么说 不得?”那人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还有甚么道理好讲,你 叫甚么名字?”张无忌道:“我……我叫曾阿牛。”那人道: “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乱跑,在干甚么?” 张无忌知道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便道:“我一个朋 友给青翼蝠王捉了去,我要去救回来。”那人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你救不回 来的。”张无忌道:“为甚么?”那人道:“青翼蝠王的武功比 你强,你打他不过。”张无忌道:“打他不过也要打。” 那人道:“很好,有志气。你朋友是个姑娘么?”张无忌 道:“是的,你怎知道?”那人道:“要不是姑娘,少年人怎会 甘心拚命。很美罢?”张无忌道:“丑得很!”那人道:“你自 己呢,丑不丑?”张无忌道:“你到我面前,就看到了。”那人 道:“我不要看,那姑娘会武功么?”张无忌道:“会的,是天 鹰教殷野王前辈的女儿,曾跟灵蛇岛金花婆婆学武。”那人道: “不用追了,韦一笑捉到了她,一定不肯放。”张无忌:“为甚 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是个傻瓜,不会用脑子。殷野王 是殷天正的甚么人?”张无忌道:“他们两位是父子之亲。”那 人道:“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谁高?”张无忌道:“我不 知道。请问前辈,是谁高啊?”那人道:“各有所长,两人谁 的势力大些?”张无忌道:“鹰王是天鹰教教主,想必是势力 大些。”那人道:“不错,因此韦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孙女,那 是奇货可居,不肯就还的,他想要挟殷天正就范。” 张无忌摇头道:“只怕做不到,殷野王前辈一心一意想杀 了他自己的女儿。”那人奇道:“为甚么啊?”张无忌于是将蛛 儿杀父亲爱妾、累死亲母之事简略说了。 那人听完后,啧啧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当真是美质 良材。”张无忌奇道:“甚么美质良材?”那人道:“小小年纪, 就会杀死庶母、害死母亲,再加上灵蛇岛金花婆婆的一番调 教,当真是我见犹怜。韦一笑要收她作个徒儿。”张无忌吃了 一惊,问道:“你怎知道?”那人道:“韦一笑是我好朋友,我 自然明白他的心xìng。” 张无忌一呆之下,大叫一声:“糟糕!”发足便奔。那人 仍是紧紧的跟在他背后。 张无忌一面奔跑,一面问道:“你为甚么跟着我?”那人 道:“我好奇心起,要瞧瞧热闹。你还追韦一笑干么?”张无 忌怒道:“蛛儿已经有些邪气,我决计不许她再拜韦一笑为师。 倘若她也学成一个吸饮人血的恶魔,那怎生是好?” 那人道:“你很喜欢蛛儿么?为甚么这般关心她?”张无 忌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欢不欢喜她,不过她……她 有点儿像我妈妈。”那人道:“嗯,原来你妈妈也是个丑八怪, 想来你也好看不了。”张无忌急道:“我妈妈很好看的,你别 胡说八道。” 那人道:“可惜,可惜!”张无忌道:“可惜甚么?”那人 道:“你这少年有肝胆,有血xìng,着实不错,可惜转眼便是一 具给吸干了鲜血的僵尸。” 张无忌心念一动:“他的话确也不错,我就算追上了韦一 笑,又怎能救得蛛儿,也不过是白白饶上自己的xìng命而已。” 说道:“前辈,你帮帮我,成不成?”那人道:“不成,一来韦 一笑是我好朋友,二来我也打不过他。” 张无忌道:“韦一笑既是你好朋友,你怎地不劝劝他?”那 人道:“劝有甚么用?韦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饮人血,他是迫不 得已的,实是痛苦难当。”张无忌奇道:“迫不得已?哪有此 事?”那人道:“韦一笑练内功时走火,自此每次激引内力,必 须饮一次人血,否则全身寒战,立时冻死。”张无忌沉吟道: “那是三yīn脉胳受损么?” 那人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张无忌道:“我只是猜测, 不知对不对。”那人道:“我曾三入长白山,想替他找一头火 蟾,治疗此病,但三次都是徒劳无功。第一次还见到了火蟾, 差着两丈没捉到,第二次第三次连火蟾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待 眼前的难关过了之后,我总还得再去一次。”张无忌道:“我 同你一起去,好不好?”那人道:“嗯,你的内力倒够,就是 轻功太差,简直没半点火候,到那时再说罢。喂,我问你,干 么你要去帮忙捉火蟾?” 张无忌道:“倘若捉到了,不但治好韦一笑的病,也救了 很多人,那时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啊,前辈,他奔跑了这 么久,激引内力,是不是迫不得已,只好吸蛛儿的血呢?” 那人一呆,说道:“这倒说不定。他虽然想收蛛儿为徒, 但是打起寒战来,自己血液要凝结成冰,那时候啊,只怕便 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张无忌越想越是害怕,舍命狂奔。那人忽道:“咦,你后 面是甚么?”张无忌回过头想看,突然间眼前一黑,全身已被 一只极大的套子套住,跟着身子悬空,似乎是处身在一只布 袋之中,被那人提了起来。他忙伸手去撕布袋,岂知那布袋 非绸非革,坚韧异常,摸上去布纹宛然,显是粗布所制,但 撕上去却纹丝不动。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掷,哈哈大笑,说道:“你能钻出 我的布袋,算你本事。”张无忌运起内力,双手往外猛推,但 那袋子软软的绝不受力。他提起右脚,用力一脚踢出,波的 一声闷响,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翻 滚顶撞,这只布袋总是死样活气的不受力道。那人笑道:“你 服了么?”张无忌道:“服了!” 那人拍的一下,隔着袋子在他屁股上打了一记,笑道: “小子,乖乖的在我的乾坤一气袋中别动,我带你到一个好地 方去。你开口说一句话,给人知觉了,我可救不得你。”张无 忌道:“你带我到哪里去?”那人道:“你已落入我乾坤一气袋 中,我要取你小命,你逃得了么?你只要不动不作声,总有 你的好处。”张无忌一想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便不挣扎。 那人道:“你能钻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提起布袋 往肩头上一掮,拔足便奔。 张无忌道:“蛛儿怎么办啊?”那人道:“我怎知道?你再 罗唆一声,我把你从布袋里抖了出来。”张无忌心想:“你把 我抖出来,正是求之不得。”嘴里却不敢答话,只觉那人脚下 迅速之极。 那人走了几个时辰,张无忌在布袋中觉得渐渐热了起来, 知道已是白天,太阳晒在袋上,过了一会,只觉那人越走越 高,似在上山。这一上山,又走了两个多时辰,张无忌这时 身上已颇有寒意,心想:“多半是到了极高的山上,峰顶积雪, 因此这么冷。”突然之间,身子飞了起来,他大吃一惊,忍不 住叫出声来。 他叫声未绝,只觉身子一顿,那人已然着地,张无忌这 才明白,原来适才那人是带了自己纵跃了一下,心想身处之 地多半是极高山峰上的危崖绝壁,那人背负了自己如此跳跃, 山岩积了冰雪,甚是滑溜,倘若一个失足,岂不两人都一齐 粉身碎骨?心中刚想到此处,那人又已跃起。这人不断的跳 跃,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张无忌虽在布袋之中,见不到半 点光亮,也猜得到当地的地势必定险峻异常。 十九祸起萧墙破金汤 张无忌被那人带着又一次高高跃起,忽听得远处有人叫 道:“说不得,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负着张无忌的那人道: “路上遇到了一点小事。韦一笑到了么?”远处那人道:“没见 啊!真奇怪,连他也会迟到。说不得,你见到他没有?”一面 问,一面走近。 张无忌暗自奇怪:“原来这个人就叫‘说不得’,无怪我 问他叫甚么名字,他说是‘说不得’,再问他为甚么说不得, 他说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哪有甚么道理好讲。’怎么一个 人会取这样一个怪名?”又想:“原来他和韦一笑约好了在此 相会,不知蛛儿是否无恙?他是韦一笑的好朋友,不知要如 何对付我?” 只听说不得道:“铁冠道兄,咱们找找韦兄去,我怕他出 了甚么乱子”铁冠道人道:“青翼蝠王机警聪明,武功卓绝, 会有甚么乱子。”说不得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底下山谷中传了上来,叫着:“说不得 臭和尚,铁冠老杂毛,快来帮个忙,糟糕之极了,糟糕之极 了。” 说不得和铁冠道人齐声惊道:“是周颠,他甚么事情糟 糕?”说不得又道:“他好像受了伤,怎地说话中气如此弱?” 不等铁冠道人答话,背了张无忌便往下跃去。铁冠道人跟在 后面,忽道:“啊!周颠负着甚么人?是韦一笑!” 说不得道:“周颠休慌,我们来助你了。”周颠叫道:“慌 你妈的屁,我慌甚么?吸血蝙蝠的老命要归天!”说不得惊道: “韦兄怎么啦,受了甚么伤?”说着加快脚步。 张无忌身在袋中,更如腾云驾雾一般,忍不住低声道: “前辈,你暂且放下我,下去救人要紧。”说不得突然提起袋 子,在空中转了三个圈子,张无忌大吃一惊,若他一脱手,将 布袋掷了出去,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只听说不得沉着嗓子道:“小子,我跟你说,我是‘布袋 和尚说不得’,后面那人是铁冠道人张中,下面说话的是周颠。 我们三个,再加上冷面先生冷谦,彭莹玉彭和尚,是明教的 五散人。你知道明教么?”张无忌道:“知道。原来大师也是 明教中人。”说不得道:“我和冷谦不大爱杀人,铁冠道人、周 颠、彭和尚他们,却是素来杀人不眨眼的。他们倘若知道你 藏在我这乾坤一气袋中,随随便便的给你一下子,你就变成 一团ròu泥。”张无忌道:“我又没得罪贵教,为甚么……”说 不得道:“铁冠道人他们杀人,还要问得罪不得罪吗?从此之 后,你若想活命,不得再在我袋中说出一个字来,知道么?” 张无忌点了点头。说不得道:“你怎么不回答?”张无忌道: “你不许我说出一个字来。”说不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就 好……啊,韦兄怎么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跟周颠说的,只听周颠哑着嗓子道: “他……他……糟之透顶,糕之透顶。”说不得道:“嗯,韦兄 心口还有一丝暖气,周颠,是你救他来的?”周颠道:“废话, 难道是他救我来的?”铁冠道人道:“周颠,你受了甚么伤?” 周颠道:“我见吸血蝙蝠僵在路旁,冻得气都快没有了, 不合强盗发善心,运气助他,哪知吸血蝙蝠身上的yīndú当真 厉害,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不得道:“周颠,你这一次当真是做了好事。”周颠道: “甚么好事坏事,吸血蝙蝠此人又yīndú又古怪,我平素瞧着最 不顺眼,不过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颠的胃口,周颠便救他 一救。哪知道没救到吸血蝙蝠,寒dú入体,反要赔上周颠一 条老命。”铁冠道人惊道:“你伤得这般厉害?”周颠道:“报 应,报应。吸血蝙蝠和周颠生平不做好事,哪知一做好事便 横祸临头。”说不得道:“韦兄做了甚么好事?” 周颠道:“他激引内dú,yīn寒发作,本来只须吸饮人血, 便能抑制。他身旁明明有一个女娃子,可是他宁愿自己送命, 也不吸她的血。周颠一见之下,说道:“啊哟不对,吸血蝙蝠 既然倒行逆施,周颠也只好胡作非为一下,要救他一救。” 张无忌听得韦一笑没吸蛛儿的血,一喜非同小可。说不 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问道:“那女娃子是谁?”周颠道:“我 也这般问吸血蝙蝠。他说这是白眉老儿的孙女,他说眼前明 教有难,大伙儿需当齐心合力,因此万万不能吸她的血。”说 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鼓掌,说道:“正该如此。白鹰、青蝠两 王携手,明教便声势大振了。” 说不得将韦一笑身子接了过来,惊道:“他全身冰冷,那 怎么办?”周颠道:“是啊,我说你们快活得太早了,吸血蝙 蝠这条老命十成已去了九成。一只死蝙蝠和白眉鹰王携手,于 明教有甚么好处?”铁冠道人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我下 山去找个活人来,让韦兄饱饮一顿人血。”说罢纵身便yù下山。 周颠叫道:“且慢!铁冠杂毛,这儿如此荒凉,等你找到 了人,韦一笑早就变成韦不笑。死尸倘若会笑,那就可怕得 很了。说不得,你布袋中那个小子,拿出来给韦兄吃了罢。” 张无忌一惊:“原来他们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 说不得道:“不成!这个人于本教有恩,韦兄若是吃了他, 五行旗非跟韦兄拼老命不可。”于是将张无忌如何身受灭绝师 太三掌重击、救活锐金旗数十人的事简略说了,又道:“这么 来,五行旗还不死心塌地的服了这个小子么?” 铁冠道人问道:“你把他装在袋中,奇货可居,想收服五 行旗么?” 说不得道:“说不得,说不得!总而言之,本教四分五裂, 眼前大难临头,天鹰教远来相助,偏又跟五行旗的人算起旧 帐来,打了个落花流水。咱们总得携手一致,才免覆灭。袋 中这人有利于本教诸路人马携手,那是决然无疑的。” 他说到这里,伸右手贴在韦一笑的后心“灵台穴”上,运 气助他抵御寒dú。周颠叹道:“说不得,你为朋友卖命,那是 没得说的,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铁冠道人道:“我也来 相助一臂之力。”伸右手和说不得的左掌相接。两股内力同时 冲入韦一笑体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韦一笑低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但 牙关仍是不住相击,显然冷得厉害,颤声道:“周颠、铁冠道 兄,多谢你两位相救。”他对说不得却不言谢,他两人是过命 的jiāo情,口头的道谢反而显得多余。铁冠道人功力深湛,但 被韦一笑体内的yīndú逼了过来,奋力相抗,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不得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0 章 如此。 忽听得东面山峰上飘下铮铮的几下琴声,中间挟着一声 清啸,周颠道:“冷面先生和彭和尚寻过来啦。”提高声音叫 道:“冷面先生,彭和尚,有人受了伤,还是你们滚过来罢!” 那边琴声铮的一响,示意已经听到。 彭和尚却问:“谁…受…了…伤…啦……”声音远远传来, 山谷鸣响。跟着又问:“到底是谁受了伤?说不得没事罢?铁 冠兄呢?周颠,你怎么说话中气不足?”他问一句,人便跃近 数丈,待得问完,已到了近处,惊道:“啊哟,是韦一笑受了 伤。”周颠道:“你慌慌张张,老是先天下之急而急。冷面兄, 你来给想个法子。”最后那句话,却是向冷面先生冷谦说的。 冷谦嗯了一声,并不答话,他知彭和尚定要细问端详,自己 大可省些精神。果然彭和尚一连串问话连珠价迸将出来,周 颠说话偏又颠三倒四,待得说完经过,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也 已运气完毕。彭和尚与冷谦运起内力,分别为韦一笑、周颠 驱除寒dú。 待得韦周二人元气略复。彭和尚道:“我从东北方来,得 悉少林派掌门空闻亲率师弟空智、空xìng,以及诸代弟子百余 人,正赶来光明顶,参与围攻我教。” 冷谦道:“正东,武当五侠!”他说话极是简洁,便是杀 了他头也不肯多说半句废话,他说这六个字,意思是说:“正 东方有武当五侠来攻。”至于武当五侠是谁,反正大家都知是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和莫声谷,那也不必多费 唇舌。 彭和尚道:“六派分进合击,渐渐合围。五行旗接了数仗, 情势很不利,眼前之计,咱们只有先上光明顶去。”周颠怒道: “放你妈的狗臭屁!杨逍那小子不来求咱们,五散人便挨上门 去吗?”彭和尚道:“周颠,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顶,灭了圣火, 咱们还能做人吗?杨逍得罪五散人当然不对,但咱们助守光 明顶,却非为了杨道,而是为了明教。”说不得也道:“彭和 尚的话不错。杨逍虽然无礼,但护教事大,私怨事小。” 周颠骂道:“放屁,放屁!两个秃驴一齐放屁,臭不可当。 铁冠道人,杨逍当年打碎你的左肩,你还记得吗?”铁冠道人 沉吟了半晌,才道:“护教御敌,乃是大事。杨逍的帐,待退 了外敌再算。那时咱们五散人联手,不怕这小子不低头。” 周颠“哼”了一声,道:“冷谦,你怎么说?”冷谦道: “同去!”周颠道:“你也向杨逍屈服?当时咱们立过重誓,说 明教之事,咱们五散人决计从此袖手不理。难道从前说过的 话都是放屁么?”冷谦道:“都是放屁!” 周颠大怒,霍地站起,道:“你们都放屁,我可说的是人 话。”铁冠道人道:“事不宜迟,快上光明顶罢!”彭和尚劝周 颠道:“颠兄,当年大家为了争立教主之事,翻脸成仇,杨逍 固然心胸狭窄,但细想起来,五散人也有不是之处……”周 颠怒道:“胡说八道,咱们五散人谁也不想当教主,又有甚么 错了?” 说不得道:“本教过去的是是非非,便再争他一年半载, 也无法分辩明白。周颠,我问你,你是明尊火圣座下的弟子 不是?”周颠道:“那还有甚么不是的?”说不得道:“今日本 教大难当头,咱们倘若袖手不顾,死后见不得明尊和阳教主。 你要是怕了六大派,那就休去。咱们在光明顶上战死殉教,你 来收我们的骸骨罢!” 周颠跳起身来,一掌便往说不得脸上打去,骂道:“放屁!” 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说不得已重重挨了一掌。他慢慢张口,吐 出几枚被打落的牙齿,一言不发,但见他半边面颊由白变红, 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 彭和尚等人大吃一惊,周颠更是呆了。要知说不得的武 功和周颠乃在伯仲之间,周颠随手一掌,他或是招架,或是 闪避,无论如何打他不中,哪知他听由挨打,竟在这一掌之 下受伤不轻。周颠好生过意不去,叫道:“说不得,你打还我 啊,不打还我,你就不是人。”说不得淡淡一笑,道:“我有 气力,留着去打敌人,打自己人干么?” 周颠大怒,提起手掌,重重在自己脸上打了一掌,波的 一声,也吐出几枚牙齿。 彭和尚惊道:“周颠,你捣甚么鬼?”周颠怒道:“我不该 打了说不得,叫他打还,他又不打,我只好自己动手。”说不 得道:“周颠,你我情若兄弟,我们四人便要去战死在光明顶 上。生死永别,你打我一掌,算得甚么?”周颠心中激动,放 声大哭,说道:“我也去光明顶。杨逍的旧帐,暂且不跟他算 了。”彭和尚大喜,说道:“这才是好兄弟呢。” 张无忌身在袋中,五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 五人武功极高,那是不必说的,难得的是大家义气深重。明 教之中高人当真不少。难道个个都是邪魔外道么?”正自思量, 忽觉身子移动,想是说不得又负了自己,直上光明顶去。他 得悉蛛儿无恙,心中已无挂虑,所关怀者,只是武林六大门 派围攻明教,不知如何了局;又想上到光明顶后,当可遇到 幼时小友杨不悔,她长大之后,不知是否还认得自己。 一行人又行了一日一夜,每过几个时辰,说不得便解开 袋上一道缝,让张无忌透透气,又将袋口紧紧缚上。到了次 日午后,张无忌忽觉布袋是在着地拖拉,初时不明其理,后 来自己的脑袋稍稍一抬,额头便在一块岩石上重重碰了一下, 好不疼痛,这才明白,原来各人是在山腹的隧道中行走。隧 道中寒气奇重,透气也不大顺畅,直行了大半个时辰,这才 钻出山腹,又向上升。但上升不久,又钻入了隧道。前后一 共过了五个隧道,才听周颠叫道:“杨逍,吸血蝙蝠和五散人 来找你啦!” 过了半晌,听得前面一人说道:“真想不到蝠王和五散人 大驾光临,杨逍没能远迎,还望恕罪。”周颠道:“你假惺惺 作甚?你肚中定在暗骂,五散人说话有如放屁,说过永远不 上光明顶,永远不理明教之事,今日却又自己送上门来。”杨 逍道:“六大派四面围攻,小弟孤掌难鸣,正自忧愁。今得蝠 王和五散人瞧在明尊面上,仗义相助,实是本教之福。”周颠 道:“你知道就好啦。”当下杨逍请五散人入内,童儿送上茶 水酒饭。 突然之间,那童儿“啊”的一声惨呼。张无忌身在袋中, 也觉毛骨悚然,不知是何缘故,过了好一会,却听韦一笑说 道:“杨左使,伤了你一个童儿,韦一笑以后当图报答。”他 说话时精神饱满,和先前的气息奄奄大不相同。张无忌心中 一凛:“他吸了这童儿的热血,自己的寒dú便抑制住了。”听 杨逍淡淡的道:“咱们之间,还说甚么报答不报答?蝠王上得 光明顶来,便是瞧得起我。” 这七人个个是明教中的顶儿尖儿的高手,虽然眼下大敌 当前,但七人一旦相聚,均是精神一振。食用酒饭后,便即 商议御敌之计。说不得将布袋放在脚边,张无忌又饥又渴,却 记着说不得的吩咐,不敢稍有动弹作声。 七人商议了一会儿。彭和尚道:“光明右使和紫衫龙王不 知去向,金毛狮王存亡难卜,这三位是不必说了。眼前最不 幸的事,是五行旗和天鹰教的梁子越结越深,前几日大斗一 场,双方死伤均重。倘若他们也能到光明顶上,携手抗敌,别 说六大派围攻,便是十二派、十八派,明教也能兵来将挡,水 来土掩。” 说不得在布袋上轻轻踢了一脚,说道:“袋中这个小子, 和天鹰教颇有渊源,最近又于五行旗有恩,将来或能着落在 这小子身上,调处双方嫌隙。” 韦一笑冷冷的道:“教主的位子一日不定,本教的纷争一 日不解,凭他有天大的本事,这嫌隙总是不能调处。杨左使, 在下要问你一句,退敌之后,你拥何人为主?”杨逍淡淡的道: “圣火令归谁所有,我便拥谁为教主。这是本教的祖规,你又 问我作甚?”韦一笑道:“圣火令失落已近百年,难道圣火令 不出,明教便一日没有教主?六大门派所以胆敢围攻光明顶, 没将本教瞧在眼里,还不是因为知道本教乏人统属、内部四 分五裂之故。” 说不得道:“韦兄这话是不错的。我布袋和尚既非殷派, 亦非韦派,是谁做教主都好,总之要有个教主。就算没教主, 有个副教主也好啊,号令不齐,如何抵御外侮?”铁冠道人道: “说不得之言,正获我心。” 杨逍变色道:“各位上光明顶来,是助我御敌呢,还是来 跟我为难?” 周颠哈哈大笑,道:“杨逍,你不愿推选教主,这用心难 道我周颠不知道么?明教没有教主,便以你光明左使为尊。哼 哼,可是啊,你职位虽然最高,旁人不听你的号令,又有何 用?你调得动五行旗么?四大护教法王肯服你指挥么?我们 五散人更是闲云野鹤,没当你光明左使者是甚么东西!” 杨逍霍地站起,冷冷的道:“今日外敌相犯,杨逍无暇和 各位作此口舌之争,各位若是对明教存亡甘愿袖手旁观,便 请下光明顶去罢!杨逍只要不死,日后再图一一奉访。” 彭和尚劝道:“杨左使,你也不必动怒。六大派围攻明教, 凡是本教弟子,人人护教有责,又不是你一个人之事。” 杨逍冷笑道:“只怕本教却有人盼望杨逍给六大派宰了, 好拔去了这口眼中之钉。” 周颠道:“你说的是谁?”杨逍道:“各人心中明白,何用 多言?”周颠怒道:“你是说我吗?”杨逍眼望他处,不予理睬。 彭和尚见周颠眼中放出异光,似乎便yù起身和杨逍动手, 忙劝道:“古人说得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咱们且商量 御敌之计。”杨逍道:“莹玉大师识得大体,此言甚是。” 周颠大声道:“好啊,彭贼秃识得大体,周颠便只识小体?” 他激发了牛xìng,甚么也不顾了,喝道:“今日偏要议定这教主 之位,周颠主张韦一笑出任明教教主。吸血蝙蝠武功高强,机 谋多端,本教之中谁也及不上他。”其实周颠平时和韦一笑也 没有甚么jiāo情,相互间恶感还多于好感,但他存心气恼杨逍, 便推了韦一笑出来。 杨逍哈哈一笑,道:“我瞧还是请周颠当教主的好。明教 眼下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再请周大教主来颠而倒之、倒而 颠之一番,那才教好看呢!” 周颠大怒,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呼的一掌,便向 杨逍头顶拍落。 适才周颠一掌打落说不得多枚牙齿,乃因说不得不避不 架之故,但杨逍岂是易与之辈?他于十余年前,便因立教之 事,与五散人起了重大争执,当时五散人立誓永世不上光明 顶,今日却又破誓重来,他心下已暗自起疑,待见周颠突然 出手,只道五散人约齐韦一笑前来图谋自己,惊怒之下,右 掌挥出,往周颠手掌上迎去。 韦一笑素知杨逍之能,周颠伤后元气未服,万万抵敌不 住,立即手掌拍出,抢在头里,接了杨逍这一掌。两人手掌 相jiāo,竟是无声无息。 原来杨逍虽和周颠有隙,但念在同教之谊,究不愿一掌 便伤他xìng命,因此这一掌未使全力,但韦一笑武功深湛,一 招“寒冰绵掌”拍到,杨逍右臂一震,登觉一股yīn寒之气从 肌肤中直透进来,忙运内力抵御。两人功力相若,登时相持 不下。 周颠叫道:“姓杨的,再吃我一掌!”刚才一掌没打到,这 时第二掌又击向他胸口。 说不得叫道:“周颠,不可胡闹。”彭莹玉也道:“杨左使, 韦蝠王,两位快快罢手,不可伤了和气!”伸手yù去挡开周颠 那一掌,杨逍身形一侧,左掌已和周颠右掌粘住。 说不得叫道:“周颠,你以二攻一,算甚么好汉?”伸手 往周颠的肩头抓落,想要将他拉开,手掌未落,突见周颠身 子微微发颤,似乎已受内伤,说不得吃了一惊,他素知光明 左使功力通神,是本教绝顶高手,只怕一掌之下已将周颠伤 了,眼见周颠右掌仍和杨逍左掌黏住,不肯撤掌,叫道:“周 颠,自己兄弟,拚甚么老命?”往他肩头一扳,同时说道: “杨左使,掌下留情。”生怕杨逍不撤掌力,顺势追击。 不料一拉之下,周颠身子一晃,没能拉开,同时一股透 骨冰冷的寒气从手掌心中直传至胸口,说不得更是吃惊,暗 想:“这是韦兄的独门奇功‘寒冰绵掌’啊,怎地杨逍也练成 了?”当下急运功力与寒气相抗。但寒气越来越厉害,片刻之 间,说不得牙关相击,堪堪抵御不住。 铁冠道人和彭莹玉双双抢上,一护周颠,一护说不得。四 人之力聚合,寒气已不足为患,然而只觉杨逍掌心传过来的 力道一阵轻一阵重,时急时缓,瞬息万变,四人不敢撤手,生 怕便在撒手收力的一刹那间,杨逍突然发力,那么四人不死 也得重伤。彭莹玉叫道:“杨左使,咱们大敌当前,岂可…… 岂可……岂可……”牙齿相击,再也说不下去了,似乎全身 血液都要冻结成冰,原来他一开口说话,真气暂歇,便即抵 挡不住自掌中传来的寒气。 如此支持了一盏茶时分,冷面先生冷谦在旁冷眼旁观,但 见韦一笑和四散人都是神色紧张,杨逍却悠然自若,心下好 生怀疑:“杨逍武功虽高,但和韦一笑也不过在伯仲之间,未 必便能胜得了他,再加上说不得等四个人,杨逍万万抵敌不 住,何以他以一敌五,反而似cāo胜算,其中必有古怪?”低头 沉思,一时会不过意来。 只听周颠叫道:“冷面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1 章 ……打……打他的背心……打 ……”冷谦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不肯便此出手,眼下五散 人只有自己一个闲着,解危脱困,全仗自己,倘若也和杨逍 一起硬拚,多一人之力虽然好得多,却也未必定能制胜。然 见周颠和彭莹玉脸色发青,如再支持下去,yīndú入了内脏,那 便是无穷之祸,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五枚烂银小笔,托在手 中,说道:“五笔,打你曲池、巨骨、阳豁、五里、中都。”这 五处穴道都是在手足之上,并非致命的要穴,他又先行说了 出来,意思是通知杨逍,并非和你为敌,乃是要你撤掌罢斗。 杨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冷谦叫道:“得罪了!”左手 一扬,右手一挥,五点银光直向杨逍shè去。杨逍待五枚银笔 飞近,突然左臂横划,拉得周颠等四人挡在他的身前,但听 周颠和彭莹玉齐声闷哼,五枚小笔分别打在他二人身上,周 颠中了两枚,彭莹玉中了三枚。好在冷谦意不在伤人,出手 甚轻,所中又不在穴道,虽然伤ròu见血,却无大碍。 彭莹玉低声道:“是乾坤大挪移!”冷谦听到“乾坤大挪 移”五字,登时省悟。“乾坤大挪移”是明教历代相传一门最 厉害的武功,其根本道理也并不如何奥妙,只不过先求激发 自身潜力,然后牵出挪移敌劲,但其中变化神奇,却是匪夷 所思。自前任教主阳顶天逝世,明教中再也无人会这门功夫, 是以六人一时都没想到。如此看来,杨逍其实毫不出力,只 是将韦一笑的掌力引着攻向四散人,反过来又将四散人的掌 力引去攻击韦一笑,他居中悠闲而立,不过将双方内力牵引 传递,隔山观虎斗而已。 冷谦道:“恭喜!无恶意,请罢斗。”他说话简洁,“恭 喜”两字,是庆贺杨逍练成了明教失传已久的“乾坤大挪 移”神功;“无恶意”是说我们六人这次上山,对你绝无恶意, 原是诚心共抗外敌而来;“请罢斗”是双方罢斗,不可误会。 杨逍知他平素决不肯多说一个字废话,正因为不肯多说 一个字,自是从来不说假话。他既说“无恶意”,那是真的没 有恶意了,而且他适才出手掷shè的五枚银笔,显为解围,不 在伤人,于是哈哈一笑,说道:“韦兄,四散人,我说一、二、 三,大家同时撤去掌力,免有误伤!”见韦一笑和周颠等都点 了点头,便缓缓叫道:“一、二、三!” 那“三”字刚出口,杨逍便即收起“乾坤大挪移”神功, 突然间背心一寒,一股锐利的指力已戳中了他背上的“神道 穴”。杨逍大吃一惊:“蝠王好不yīndú,竟然乘势偷袭。”待要 回掌反击,只见韦一笑身子一晃,已然跌倒,显是也中了暗 算。 杨逍一生之中不知见过多少大阵仗,虽然这一下变起仓 卒,却不慌张,向前一冲,先行脱却身后敌人的控制,回过 身来,一瞥之下,只见周颠、彭莹玉、铁冠道人、说不得四 人各已倒地,冷谦正向一个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 人回手一格,冷谦“哼”了一声,声音中微带痛楚。 杨逍吸一口气,纵身上前,待yù相助冷谦,突觉一股寒 冰般的冷气从“神道穴”疾向上行,霎时之间自身柱、陶道、 大椎、风府,游遍了全身督脉诸穴。杨逍心知不妙,敌人武 功既高,心又yīndú,抓正了自己与韦一笑、四散人一齐收功 撤力的瞬息时机,闪电般猛施突袭,当下只得疾运真气相抗, 这股寒气与韦一笑所发的“寒冰绵掌”掌力全然不同,只觉 是细丝般一缕冰线,但游到何处穴道,何处便感酸麻,若是 正面对敌,杨逍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此 刻既已受了暗算,只先行强忍,助冷谦击倒敌人再说。 他拔步上前,右掌扬起,刚要挥出,突然全身剧烈冷战, 掌上劲力已然无影无踪。这时冷谦已和那人拆了二十余招,眼 见不敌。杨逍心中大急,只见冷谦右足踢出,被那人抢上一 步,一指截在臂上,冷谦身形一晃,向后便倒。杨逍惊怒jiāo 集,拚起全身残余内力,右肘一个肘锤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去。 灰袍人左指弹出,正中杨逍肘底“小海穴”,杨逍登时全 身冰冷酸麻,再也不能移动半步。那灰袍人冷冷的道:“光明 左使名不虚传,连中我两下‘幻yīn指’,居然仍能站立。”杨 逍道:“你这弹指功夫是少林派手法,可是这甚么‘幻yīn指’ 的内劲,哼哼,少林派中却没这门yīndú武功。你是何人?” 灰袍人哈哈一笑,说道:“贫僧圆真,座师法名上‘空’ 下‘见’。这次六大派围剿魔教,你们死在少林弟子手下,也 不枉了。” 杨逍道:“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真刀真qiāng,决一死战, 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空见神僧仁侠之名播于天下,哪 知座下竟有你这等卑鄙无耻之徒……”说到这里,再也支持 不住了,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圆真哈哈大笑,说道:“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 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难道你们输得还不 服气么?” 杨逍摇头叹道:“你怎么能偷入光明顶来?这秘道你如何 得知?若蒙相示,杨逍死亦瞑目。”他想圆真此次偷袭成功, 固是由于身负绝顶武功,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知道偷上光 明顶的秘道,越过明教教众的十余道哨线,神不知鬼不觉的 突然出手,才能将明教七大高手一举击倒。明教经营总坛光 明顶已数百年,凭借危崖天险,实有金城汤池之固,岂知祸 起于内,猝不及防,竟至一败涂地,心中忽地想起了《论 语》中孔子的几句话:“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 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圆真笑道:“你魔教光明顶七巅十三崖,自己当作天险, 在我少林僧侣眼中,也不过是康庄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 们都中了我的幻yīn指,三日之内,各赴西天,那也不在话下。 贫僧这便上坐忘峰去,埋下几十斤火yào,再灭了魔教的魔火, 甚么天鹰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上来相救,轰的一声大 响,地下埋着的火yàozhà将起来,烟飞火灭,不可一世的魔教 从此无影无踪。有分教:少林僧独指灭明教,光明顶七魔归 西天。” 杨逍等听了这番话,均是大感惊惧,知他说得出做得到, 自己送命不打紧,只怕这传了三十三世的明教,便要亡在这 少林僧手下。 只听圆真越说越得意:“明教之中,高手如云,你们若非 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何致有覆灭之祸?以今日之事而论,你 们七人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贫僧便悄悄上得光明顶来,又 焉能一击成功?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 哈,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明教,阳顶天一死,便落得如此 下场。” 杨逍、彭莹王、周颠等面临身死教灭的大祸,听了他这 一番话,回想过去二十年来的往事,均是后悔无已,心想: “这和尚的话倒也不错。” 周颠大声道:“杨逍,我周颠实在该死!过去对不起你。 你这个人虽然不大好,但当了教主,也胜于没有教主而闹得 全军覆没。”杨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当教主?大家都 错了,咱们弄得一团糟,九泉之下,也没面目去见历代明尊 教主。” 圆真笑道:“各位此时后悔,已然迟了。当年阳顶天任魔 教头子之时,气焰何等不可一世,只可惜他死得早了,没能 亲眼见到明教的惨败。” 周颠怒骂:“放屁!阳教主倘若在世,大伙儿听他号令! 你这贼秃会偷袭得手么?” 圆真冷笑道:“阳顶天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有法子令他 身败名裂……” 突然间拍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圆真背上已中了 韦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时,韦一笑也被圆真反戳一指,正中 胸口的“膻中穴”。两人摇摇晃晃的各退几步。 原来韦一笑被圆真一指点中后,虽然受伤极重,但他内 力毕竟高人一筹,并非登时全无反击之力,只是装作晕去,等 到圆真得意洋洋、绝不防备之际,暴起袭击。这一掌他逼出 了全身劲力,为了挽教明教浩劫,意图与敌同归于尽。圆真 虽然厉害,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人护教法王之一,向与殷天 正、谢逊等人齐名,这奋力一击,岂同小可?“寒冰绵掌”的 掌力入体,圆真但觉胸口烦恶yù呕,数番潜运内力yù图稳住 身子,总是天旋地转,便yù摔例,只得盘膝坐下,运气与那 “寒冰绵掌”的寒气相抗。 韦一笑连中两下“幻yīn指”,更是立足不定,摔倒后便即 动弹不得。 刹那之间,厅堂上寂静无声,八大高手一齐身受重伤,谁 也不能移动半步。八人各运内力,企盼早一步能恢复行动,只 要一方早得片刻,便能制死对方。各人心中都是忧急万状,均 知明教存亡、八人生死,实系于这一线之间。假若圆真能先 一步行动,他虽伤重,却能提剑一一将七人刺死;要是明教 七人中有任何一个能先动弹,杀了圆真,明教便此得救。 本来七人这边人多,大占便宜,但五散人功力较浅,中 了一下“幻yīn指”后劲力全失,而内功深湛的杨逍和韦一笑 却均连中两指。“寒冰绵掌”和“幻yīn指”的劲力原是不易分 别高下,可是韦一笑拍出那一掌时已然受伤在先,圆真点他 一指时却未曾受伤,看来对耗下去,倒是圆真先能移动的局 面居多。 杨逍等暗暗心焦,但这运气引功之事,实在半分勉强不 得,越是心烦气躁,越易大出岔子,这些人个个是内家高手, 这中间的道理如何不省得?冷谦等吐纳数下,料知无法赶在 圆真的前头,但盼光明顶上杨逍的下属能有一人走进厅来。只 须有明教的一名教众入内,便是他不会丝毫武艺,这时只要 提根木棍,轻轻一棍便能将圆真打死。 可是等了良久,厅外哪里有半点声息?其时已在午夜,光 明顶上的教众或分守哨防,或各自安卧,不得杨逍召唤,谁 敢擅入议事厅堂?至于服侍杨逍的童儿,一人被韦一笑吸血 而死,其余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早已远远散开,别说杨逍 没扯铃叫人,就算叫到,只怕一时之间也未必敢踏入厅堂,走 到这吸血魔王的身前。 张无忌藏身布袋之中,虽然眼不见物,但于各人说话、一 切经过,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但听得一片寂静,也知道 寂静之中隐藏着极大的杀机。过了半晌,忽听得说不得道: “喂,布袋中的小朋友,你非救我们一救不可。” 张无忌问道:“怎么救啊?” 圆真丹田中一口气正在渐渐通畅,猛地里听得布袋中发 出人声,一惊非同小可,真气立时逆运,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自潜入议室堂之后,一心在对付韦一笑、杨逍等诸位高手, 哪有余暇去观察地下一只绝无异状的布袋?突闻袋中有人说 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叫:“我命休矣!” 只听说不得道:“这布袋的口子用‘千缠百结’缚住,除 我自己之外,旁人是万万解不开的,但你可站起身来。”张无 忌道:“是!”从布袋中站了起来。 说不得道:“小兄弟,你舍身相救锐金旗数十位兄弟的xìng 命,义烈高风,人人钦佩。眼下我们数人的xìng命,也全赖你 相救,请你走将过来,一拳一掌,将那恶僧打死了罢。”张无 忌心下沉吟,半晌不答。说不得道:“这恶僧乘人之危,忽施 偷袭,这般卑鄙行径,你是亲耳听到的。你若不打死他,明 教上下数万人众,都要被人尽数诛灭。你去打死他,乃是大 仁大义的侠义行为。”张无忌仍是踌躇不答。 圆真说道:“我此刻半点动弹不得,你过来打死我,岂不 被天下好汉耻笑?”周颠怒道:“臭贼秃,你少林派自称正大 门派,却偷偷摸摸的上来暗袭,天下好汉就不耻笑么?” 张无忌向圆真走了一步,便即停住,说道:“说不得大师, 贵教和六大门派之间的是非曲直,小可实不深知。小可极愿 为各位援手,却不愿伤了这位少林派的大和尚。” 彭莹玉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时若不杀他,待这 和尚功力一复,他非连你也害了不可。”圆真笑道:“我和这 位小施主无怨无仇,怎能随便伤人?何况这位小施主又非魔 教中人,看来还是被布袋和尚不怀好意的擒上山来。你们魔 教中人无恶不作,对他还有甚么好事做将出来。”双方气喘吁 吁,说话都极艰难,但均力下说辞,要打动张无忌之心。 张无忌甚感为难,耳听得这圆真和尚出手偷袭,极不光 明,但要上前出掌将他打死,却非本心所愿,何况这一掌打 下了,那便是永远站在明教一面,和六大门派为敌。太师父、 武当六侠、周芷若等等,全成了自己的敌人。又想:“明教素 被武林中人公认为邪魔异端,如韦一笑吸食人血、义父滥杀 无辜,确有许多不该之处,太师父当年谆谆告诫,千万不可 和魔教中人结jiāo,以免终身受祸,我父亲便因和身属魔教的 母亲成亲,因而自刎武当山头,殷鉴不远,覆辙在前。何况 这圆真是神僧空见的弟子,空见大师甘受一十三拳七伤拳,只 盼能感化我义父,结果却身死拳下,这等大仁大义慈悲心怀, 实是武林中千古罕有,我怎能再伤他弟子?” 只听说不得又在催促劝说,张无忌道:“说不得大师,请 你教我一个法子,不用伤害这位大和尚,而他也伤你们不得, 小可定然照办。” 说不得心想:“眼下局面,定须拚个你死我活,哪里还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2 章 双方都可保全?不是圆真死,便是我们亡。”正自沉吟未答, 彭莹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怀,至堪钦佩。便请你伸出手指, 在圆真胸口‘玉堂穴’上轻轻一点。这一下对他决无损伤,不 过令他几个时辰内不能运使内力。我们派人送他下光明顶去, 决不损他一根毫毛。你知道‘玉堂穴’的所在吗?” 张无忌深明医理,知道在“玉堂穴”上轻点一指,确能 暂阻丹田中真气上行,但并不损伤身体,便道:“知道。”却 听圆真道:“小施主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你点我穴道,固然 不打紧,但他们内力一复,立时便来杀我,你又如何阻止得 了?”周颠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我们说过不伤你,自然 不伤你,明教五散人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了?” 张无忌心想杨逍和五散人都非出尔反尔之辈,只有韦一 笑一人可虑,便问:“韦前辈,你说如何?”韦一笑颤声道: “我也暂不伤他便是,下次见面,大家再拚……再拚你死我… 我…我活。”他说到“你死我活”这四字时,声音已微弱异常, 上气不接下气。 张无忌道:“这便是了,光明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七 位,个个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岂能自毁诺言,失信于人?圆 真大师,晚辈可要得罪了。”说着走到圆真身前。 他身在袋中,每一步只能迈前尺许,但十余步后,终于 到了圆真面前。这样一只大布袋慢慢向前移动,本来甚是滑 稽古怪,但此刻各人生死系于一线,谁也笑不出来。 张无忌听着圆真的呼吸,待得离他二尺,便即停步,说 道:“圆真大师,晚辈是为了周全双方,你别见怪。”说着缓 缓提起手来。 圆真苦笑道:“此刻我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任你小辈胡作 非为。” 自从“蝶谷医仙”胡青牛一死,张无忌辨认穴道之技已 是当世无匹,他与圆真之间虽然隔看一只布袋,但伸指出去 便是点向“玉堂穴”,竟无厘毫之差。那“玉堂穴”是在人身 胸口,位于“紫宫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寸六分, 属于任脉。这穴道并非致命的大穴,但位当气脉必经的通道, 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气立受干挠。 猛听得杨逍、冷谦、说不得齐叫道:“啊哟!快缩手!” 张无忌只觉右手食指一震,一股冷气从手尖上直传过来, 有如闪电一般,登时全身皆冷。只听得周颠、铁冠道人等一 齐破口大骂:“臭贼秃,胆敢如此使jiān!”张无忌全身簌簌发 抖,心里已然明白,那圆真虽然脚步不能移动,但勉力提起 手指,放在自己“玉堂穴”之前。张无忌苦在隔着布袋,瞧 不见他竟会使出这一招,一指点去,两根指尖相碰,圆真的 “幻yīn指”指力已隔着布袋传到他体内。 这一下圆真是将全身残存的内力尽数逼出在手指之上, 双指一触之后,他全身瘫痪,脸色青白,便如僵尸。 厅堂上本来有八人受伤后不能移动,这么一来,又多了 一个张无忌。 周颠最是暴躁,虽然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还是硬要破口 大骂少林贼秃jiān诈无耻,杨逍等人却想,这倒也怪圆真不得, 敌人要点他穴道,他伸手自卫,原无甚么不当。 圆真一时之间疲累yù死,心中却自暗喜,心想这小子年 纪不大,能有多少功力,中了幻yīn指后,料他不到半日便即 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气当可在一个时辰后慢慢凝聚,仍是任 由自己为所yù为的局面。 厅堂之上,又回复了寂静无声,过了大半个时辰,四枝 蜡烛逐一熄灭,厅中漆黑一片。 杨逍等听着圆真的呼吸由断断续续而渐趋均匀,由粗重 而逐步漫长,知他体内真气正自凝聚,但自己略一运功,那 幻yīn指寒冰般的冷气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发抖。各人越 来越是失望,心中难受之极,反盼圆真早些回复功力,上来 每人一掌,痛痛快快的将自己打死,胜于惨受这种无穷无尽 的折磨。 冷谦、周颠等人索xìng瞑目待死,倒也爽快,说不得和彭 莹玉两人却甚是放心不下。五散人中,说不得和彭莹玉都是 出家的和尚,但偏偏这两人最具雄心,最关心世人疾苦,立 志要大大做一番事业。这时局势已定,最后终于是非丧生在 圆真的手下不可,各人生平壮志,尽付流水。 说不得凄然道:“彭和尚,咱们处心积虑只想赶走蒙古鞑 子,哪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唉,想是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劫难未尽,还有得苦头吃呢。” 张无忌守住丹田一股热气,和幻yīn指的寒气相抗,于说 不得这几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奇怪:“他说要赶走蒙古 鞑子?难道恶名远播的魔教,还真能为天下百姓着想么?” 只听彭莹玉道:“说不得,我早就说过,单凭咱们明教之 力,蒙古鞑子是赶不了的,总须联络普天下的英雄豪杰,一 齐动手,才能成事。你师兄棒胡,我师弟周子旺,当年造反 起事,这等轰轰烈烈的声势,到后来仍然一败涂地,还不是 为了没有外援么?” 周颠大声道:“死到临头,你们两个贼秃还在争不清楚, 一个说要以明教为主,一个说要联络正大门派。依我周颠来 看,都是废话!都是放屁,咱们明教自己四分五裂,六神无 主,还主他妈个屁!彭和尚要联络正大门派,更是放屁之至, 屁中之尤,六大门派正在围剿咱们,咱们还跟他联络个屁?” 铁冠道人chā口道:“倘若阳教主在世,咱们将六大门派打 得服服帖帖,何愁他们不听本教号令。”周颠哈哈大笑,说道: “牛鼻子杂毛放的牛屁更是臭不可当,阳教主倘若在世,自然 一切好办,这个谁不知道?要你多说……啊哟……啊哟 ……”他张口一笑,气息散涣,幻yīn指寒气直透到心肺之间, 忍不住叫了出来。 冷谦道:“住嘴!”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各人一齐静了下 来。 张无忌心中思潮起伏:“看来明教这一教派,中间包藏着 许多原委屈折,并非单是专做坏事而已。”便道:“说不得大 师,贵教宗旨到底是甚么?可能见示否?” 说不得道:“哈,你还没死么?小兄弟,你莫名其妙的为 明教送了xìng命,我们很是过意不去。反正你已没几个时辰好 活,本教的秘密就跟你说了,也没干系。冷面先生,你说是 么!”冷谦道:“说!”他本该说“你对他说好了”,六个字却 以一个“说”字来包括了。 说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于波斯国,唐时传至中土。 当时称为祆教。唐皇在各处敕建大云光明寺,为我明教的寺 院。我教教义是行善去恶,众生平等,若有金银财物,须当 救济贫众,不茹荤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 神。只因历朝贪官污吏欺压我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 自北宋方腊方教主以来,已算不清有多少次了。” 张无忌也听到过方腊的名头,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间的 “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王庆、田虎等人齐名,便道:“原 来方腊是贵教的教主?” 说不得道:“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间,有王宗石教主在 信州起事,绍兴年间有余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理宗绍定年 间有张三qiāng教主在江西、广东一带起事。只因本教素来和朝 廷官府作对,朝廷便说我们是‘魔教’,严加禁止。我们为了 活命,行事不免隐秘诡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门派和本 教积怨成仇,更是势成水火。当然,本教教众之中,也不免 偶有不自检点、为非作歹之徒,仗着武功了得,滥杀无辜者 有之,jiānyín掳掠者有之,于是本教声誉便如江河之日下了 ……” 杨逍突然冷冷chā口道:“说不得,你是说我么?”说不得 道:“我的名字叫做‘说不得’,凡是说不得之事,我是不说 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这叫做哑子吃馄饨,肚里有 数。”杨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张无忌猛地一惊:“咳,怎地我身上不冷了?”他初中圆 真的幻yīn指时寒冷难当,但隔了这些时候,寒气竟已消失得 无影无踪。原来他在十岁那一年身中“玄冥神掌”yīndú,直 至十七岁上方才去净,七年之间,日日夜夜均在与体内寒dú 相抗,运气御寒已和呼吸、霎眼一般,不须意念,自然而成。 何况他修练九阳神功虽未功行圆满,最后的大关未过,但体 内阳气已然充旺之极,过不多时,早已将yīndú驱除干净。 只听说不得道:“自从我大宋亡在蒙古鞑子手中,明教更 成朝廷死敌,我教向以驱除胡虏为己任。只可惜近年来明教 群龙无首,教中诸高手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自相残杀。终 于有的洗手归隐,有的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规一堕之后, 与名门正派结的怨仇更深,才有眼前之事。圆真和尚,我说 的可没半句假话吧?” 圆真哼了一声,说道:“不假,不假!你们死到临头,何 必再说假话?”他一面说,一面缓缓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 杨逍和五散人一齐“啊”的一声惊呼,各人虽明知他终 于会比自己先复行动,却没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中 了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寒冰绵掌”后,仍然如此迅速的提气 运功。只见他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却没半 点摇晃。 杨逍冷笑道:“空见神僧的高足,果然非同小可,可是你 还没回答我先前的话啊。难道此中颇有暧昧,说不出口吗?” 圆真哈哈一笑,又迈了一步,说道:“你若不知晓其中底 细,当真是死不瞑目。你问我怎能知道光明顶的秘道,何以 能越过重重天险,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山巅。好,我跟各位 实说了,是贵教阳顶天教主夫fù两人,亲自带我上来的。” 杨逍一凛,暗道:“以他身分,决不致会说谎话,但此事 又怎能够?” 只听周颠已骂了起来:“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屁!这 秘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杨左使虽是光 明使者,韦大哥是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走过,自来只有教 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阳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行此秘道?” 圆真叹了一口气,出神半晌,幽幽的道:“你既非查根问 底不可,我便将二十五年前的一件隐事跟你说了。反正你们 终不能活着下山,泄漏此事。唉!周颠,你说的不错,这秘 道是明教的庄严圣境,历来只有教主一人,方能进入,否则 便是犯了教中决不可赦的严规。可是阳顶天的夫人是进去过 的,阳顶天犯了教规,曾私带夫人偷进秘道……(周颠chā口 骂道:“放屁!大放狗屁!”彭莹玉喝道:“周颠,别吵!”)阳 夫人又私自带我走进秘道……(周颠chā口大骂:“他妈的,呸, 呸!胡说八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走进秘道也算不得 犯了教规。唉,就算是明教教徒,就算犯下重罪,我又怕甚 么了?”他说起这段往事之时,声音竟然甚是凄凉。 铁冠道人问道:“阳夫人何以带你走进秘道?” 圆真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七十 余岁的老人……少年时的旧事……好,一起跟你们说了,各 位可知老衲是谁?阳夫人是我师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 氏,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的便是!” 这几句话一出口,杨逍等固然惊讶无比,布袋中的张无 忌更是险些惊呼出声。 冰火岛上那日晚间义父所说的故事登时清清楚楚的出现 在脑海中:义父的师父成昆怎地杀了他父母妻子全家、他怎 地滥杀武林人士图逼成昆出面、怎地拳伤空见神僧而成昆却 不守诺言现身……张无忌猛地里想起:“原来那时这恶贼成昆 已拜空见神僧为师,空见神僧为要化解这场冤孽,才甘心受 我义父那一十三记七拳伤。岂知成昆竟连他自己的师父也欺 骗了,累得空见神僧饮恨而终。” 他又想:“义父所以狂xìng发作、滥杀无辜,各帮各派所以 齐上武当,逼死我爹爹妈妈,推究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都 是由于这成昆在从中作怪。”霎时之间,心中愤怒无比,只觉 全身燥热,有如火焚。说不得这乾坤一气袋密不通风,他在 袋中耽了这许多时候,早已气闷之极,仗着内功深湛,以绵 绵龟息之法呼吸,需气极少,这才支持了下来。此时猛地里 心神一乱,蕴蓄在丹田中的九阳真气失却主宰,茫然乱闯起 来,登时便似身处洪炉,忍不住大声呻吟。 周颠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顷刻,谁都苦楚难当,是 好汉子便莫示弱出声。” 张无忌应道:“是!”当即以九阳真经中运功之法镇慑心 神,调匀内息。平时只须依法施为,立时便心如止水,神游 物外,这时却越是运功,四肢百骸越是难受,似乎每处大穴 之中,同时有几百枚烧红了的小针在不住刺入。 原来他修习九阳真经数年,虽然得窥天下最上乘武学的 奥秘,但以未经明师指点,只是自己暗中摸索,体内积蓄的 九阳真气越储越多,却不会导引运用以打破最后一个大关。本 来不加引发,倒也罢了,那圆真的幻yīn指却是武林中最yīndú 的功夫,一经加体,犹如在一桶火yào上点燃了yào引。偏生他 又身处乾坤一气袋中,激发了的九阳真气无处宣泄,反过来 又向他身上冲激。在这短短的一段时刻中,他正经历修道练 气之士一生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头,生死成败,悬于一线。周 颠等哪想到他竟会迟不迟,早不早,偏偏就在此时撞到水火 求济、龙虎jiāo会的大关头,只道他中了幻yīn指后垂死的呻吟。 他竭力抵御至阳热气的煎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3 章 圆真的话却是一句句清清 楚楚的传入耳中:“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jiāo,两人从小便有 婚姻之约,岂知阳顶天暗中也在私恋我师妹,待他当上明教 教主,威震天下,我师妹的父母固是势利之辈,我师妹也心 志不坚,竟尔嫁了他,可是她婚后并不见得快活,有时和我 相会,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阳顶天对我这师妹事事 依从,绝无半点违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阳顶天虽然极不愿 意,但经不起她的软求硬逼,终于带了她进去。自此之后,这 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最神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我和 你们教主夫人私相幽会之地,哈哈、哈哈……我在这秘道中 来来去去走过数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顶,还会费甚么力气?” 周颠、杨逍等听了他这番话,人人哑口无言。周颠只骂 了一个“放”字,下面这“屁”字便接不下去。每人胸中怒 气充塞,如要zhà裂,对于明教的侮辱,再没比这件事更为重 大的了;而今日明教覆灭,更由这秘道而起。众人虽然听得 眼中如yù喷出火来,却都知圆真的话并非虚假。 圆真又道:“你们气恼甚么?我好好的姻缘被阳顶天活生 生拆散了,明明是我爱妻,只因阳顶天当上了魔教的大头子, 便将我爱妻霸占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阳顶天和我 师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贺,喝着喜酒之时,我心中立下重 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 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余年,今日方见大功告成,哈哈,我成 昆心愿已了,死亦瞑目。” 杨逍冷冷的道:“多谢你点破了我心中的一个大疑团。阳 教主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原来是你下的手。” 圆真森然道:“当年阳顶天武功高出我甚多,别说当年, 只怕现下我仍然及不上他当年的功力……”周颠接口道:“因 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阳教主了,不是下dú,便是如这一次般忽 施偷袭。”圆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我师妹怕我偷下 dú手,不断向我告诫,倘若阳顶天被我害死,她决计饶不过 我。她说她暗中和我私会,已是万分对不起丈夫,我若再起 dú心,那是天理不容。阳顶天,唉,阳顶天,他……他是自 己死的。” 杨逍、彭莹玉等都“啊”了一声。 圆真续道:“假如阳顶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饶了 你们明教啦……”他声音渐转低沉,回忆着数十年前的往事, 缓缓的道:“那一天晚间,我又和我师妹在秘道中相会,突然 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这是从来没 有的事,这秘道隐秘之极,外人决计无法找到入口,而明教 中人,却又谁也不敢进入。我二人听到这呼吸声音,登即大 吃一惊,便即悄悄过去察看,只见阳顶天坐在一间小室之中, 手里执着一张羊皮,满脸殷红如血。他见到我们,说道:‘你 们两个,很好,很好,对得我住啊!’说了这几句话,忽然间 满脸铁青,但脸上这铁青之色一显即隐,立即又变成血红之 色,忽青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三次。杨左使,你知 道这门功夫罢?” 杨逍道:“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颠道: “杨逍,你也已练会了,是不是?”杨逍道:“‘练会’两字, 如何敢说?当年阳教主看得起我,曾传过我一些神功的粗浅 入门功夫。我练了十多年,也只练到第二层而已。再练下去, 便即全身真气如yù破脑而出,不论如何,总是无法克制,阳 教主能于瞬息间变脸三次,那是练到第四层了。他曾说,本 教历代众位教主之中,第八代钟教主武功最高,据说能将 ‘乾坤大挪移’神功练到第五层,但便在练成的当天,走火入 魔身亡,自此之后,从未有人练到过第四层。”周颠道:“这 么难?”铁冠道人道:“倘若不这么难,哪能说得上是明教的 护教神功?” 这些明教中的武学高手,对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 闻之已久,向来神往,因此一经提及,虽然身处危境,仍是 忍不住要谈上几句。 彭莹玉道:“杨左使,阳教主将这神功练到第四层,何以 要变换脸色?”他这时询问这些题外文章,却是另有深意,他 知圆真只要再走上几步,各人便即一一丧生在他手底,好容 易引得他谈论往事,该当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本教七高手中 有一人能回复行动,便可和他抵挡一阵,纵然不敌,事机或 有变化,总胜于眼前这般束手待毙。 杨逍岂不明白他的心意?便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 主旨,乃在颠倒一刚一柔、一yīn一阳的乾坤二气,脸上现出 青色红色,便是体内血液沉降、真气变换之象。据说练至第 六层时,全身都能忽红忽青,但到第七层时,yīn阳二气转于 不知不觉之间,外形上便半点也瞧不出表征了。” 彭莹玉生怕圆真不耐烦,便问他道:“圆真大师,我们阳 教主到底是因何归天?” 圆真冷笑道:“你们中了我的幻yīn指后,我听着你们呼吸 运气之声,便知两个时辰之内万难行功。想拖延时候,自行 运气解救,老实跟各位说,那是来不及的。各位都是武学高 手,便是受了再厉害的重伤,运了这么久的内息,也该有些 好转了。却怎么全身越来越僵硬呢?” 杨逍、彭莹玉等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但只教有一口气在, 总是不肯死心。 只听圆真又道:“那时我见阳顶天脸色变幻,心下也不免 惊慌。我师妹知他武功极高,一出手便能致我们于死地,说 道:‘顶天,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我成师哥下山,任何责 罚,我都甘心领受。’阳顶天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缓缓说 道:‘我娶到你的人,却娶不到你的心。’只见他双目瞪视,忽 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了。我师妹大 惊,叫道:‘顶天,顶天!你怎么了?’” 圆真叫着这几句话时,声音虽然不响,但各人在静夜之 中听来,又想到阳顶天双目流血的可怖情状,无不心头大震。 圆真续道:“她叫了好几声,阳顶天仍是毫不动弹。我师 妹大着胆子上前去拉他的手,却已僵硬,再探他鼻息,原来 已经气绝。我知她心下过意不去,安慰她道:“看来他是在练 一门极难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气逆冲,以致无法挽救。’我 师妹道:‘不错,他是在练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 在要紧关头,陡然间发现了我和你私下相会,虽不是我亲手 杀他,可是他却因我而死。’ “我正想说些甚么话来开导劝解,她忽然指着我身后,喝 道:‘甚么人?”我急忙回头,不见半个人影。再回过头来时, 只见她胸口chā了一柄匕首,已然自杀身死。 “嘿嘿,阳顶天说道:‘我娶到你的人,却娶不到你的心。’ 我得到了师妹的心,却终于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 至爱之人,若不是阳顶天从中捣乱,我们的美满姻缘何至有 如此悲惨下场?若不是阳顶天当上魔教教主,我师妹也决计 不会嫁给这个大上她二十多岁之人。阳顶天是死了,我奈何 他不得,但魔教还是在世上横行。当时我指着阳顶天和我师 妹两人的尸身,说道:‘我成昆立誓要竭尽所能,覆灭明教。 大功告成之日,当来两位之前自刎相谢。’哈哈,杨逍、韦一 笑,你们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长,只不过我是 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可胜于你们万倍了。这些年来,我没 一刻不在筹思摧毁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爱妻为人所 夺,唯一的爱徒,却又恨我入骨……” 张无忌听到他提到谢逊,更是疑神注意,可是心志专一, 体内的九阳真气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胀得要 bào裂开来,每一根头发都好像胀大了几倍。 只听圆真续道:“我下了光明顶后,回到中原,去探访我 那多年不见的爱徒谢逊。哪知一谈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 四大护教法王之一。我虽在光明顶上逗留,但一颗心全放在 师妹身上,于你们魔教的勾当全不留心,我师妹也从不跟我 说教中之事。我徒儿谢逊在魔教中身居高位,竟要他自己提 到,我才得知。他还竭力劝我也入魔教,说甚么戮心同力,驱 除胡虏,我这一气自是非同小可。但我转念又想:魔教源远 流长,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云,以我一人之力,是决计毁 它不了的。别说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杰联手,也未必 毁它得了。唯一的指望,只有从中挑拨,令它自相残杀,自 己毁了自己。” 杨逍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惕然心惊,这些年来个个都 如蒙在鼓里,浑不知有大敌窥伺在旁,处心积虑的要毁灭明 教,各人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混乱不堪,圆真这番话真 如当头棒喝,发人猛省。 只听他又道:“当下我不动声色,只说兹事体大,须得从 长计议。过了几天,我忽然假装醉酒,意yù逼jiān我徒儿谢逊 的妻子,乘机便杀了他父母妻儿全家。我知这么一来,他恨 我入骨,必定找我报仇。倘若找不到,更会不顾一切胡作非 为。哈哈,知徒莫若师,谢逊这孩儿甚么都好,文才武功都 是了不起的,便是易于愤激,不会细细思考一切前因后果 ……”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来 义父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成昆这老贼在暗中安排。这老贼 不是酒后乱xìng,乃是处心积虑的yīn谋。” 只听圆真得意洋洋又道:“谢逊滥杀江湖好汉,到处留下 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来,哈哈,我哪会挺身而出?若要人 不知,除非己莫为,谢逊结下无数冤家,这些血仇最后终于 会尽数算到明教的帐上,他杀人之时偶尔遇到凶险,我便在 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杀人之刀,怎能让他给人毁了?你 们魔教外敌是树得够多了,再加上众高手争做教主,内哄不 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计中。谢逊没杀了宋远桥,虽是憾事, 但他拳毙少林神僧空见,掌伤崆峒五老,王盘山上伤毙各家 各派的好手不计其数,连他老朋殷天正天鹰教的坛主也害了 ……好徒儿啊好徒儿。不枉我当年尽心竭力,传了他一身好 武功!” 杨逍冷冷的道:“如此说来,连你那师父空见神僧,也是 你dú计害死的。” 圆真笑道:“我拜空见为师,难道是真心的么?他受我磕 了几个头,送上一条老命,也不算吃亏啊,哈哈,哈哈!” 圆真大笑声中,张无忌怒发yù狂,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猛 响,突然晕了过去,但片刻之间,又即醒转。他一生受了无 数欺凌屈辱,都能淡然置之,但想义父如此铁铮铮的一条好 汉子,竟在成昆的yīn谋dú计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盲 了双目,孤零零在荒岛上等死,这等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他胸中怒气一冲,布满周身的九阳真气更加鼓dàng疾走,真 气呼出不能外泄,那乾坤一气袋渐渐膨胀起来,但杨逍等均 在凝神倾听圆真的说话,谁也没留神这布袋已起了变化。 只听圆真说道:“杨逍、韦一笑、彭和尚、周颠,你们再 没甚么话说了么?” 杨逍叹了口气,说道:“事已如此,还有甚么说的?圆真 大师,你能饶我女儿一命么?她母亲是峨嵋派的纪晓芙,出 身名门正派,尚未入我魔教。” 圆真道:“养虎贻患,轩草除根!”说着走前一步,伸出 手掌,缓缓往杨逍头顶拍去。 张无忌在布袋中听得事态紧急,顾不得全身有如火焚,听 声辨位,纵身一跃,挡在圆真的面前,左掌反撩,隔着布袋 架开了他的手掌。 圆真这时勉能恢复行动,毕竟元气未复,被张无忌这么 一架,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喝道:“好小子!你……你 ……”一定神,上前挥掌向布袋上拍去。这一掌拍不到张无 忌身子,却被鼓起的布袋一弹,竟退了两步,他大吃一惊,不 明所以。 这时张无忌口干舌燥,头脑晕眩,体内的九阳真气已胀 到即将bào裂,倘若乾坤一气袋先行zhà破,他便能脱困,否则 驾御不了体内猛烈无比的真气,势必肌肤寸裂,焚为焦炭。 圆真见布袋古怪,当下踏上两步,又发掌击去,这一次 他又被布袋反弹,退了一步,但布袋却也被他掌力推倒,像 个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几个滚。张无忌人在袋中,跟着连接 不断的乱翻筋斗,胸中气闷,竭力鼓腹,yù将体内真气呼出。 可是那布袋中这时也已胀足了气,再要呼出一口气已是越来 越难。圆真跟着发了三拳,踢出两脚,都被袋中真气反弹出 来,张无忌在袋中却是浑然不觉。圆真这几下幸好只碰在袋 上,要是真的击中张无忌身子,此时他体内真气充溢,圆真 手足非受重伤不可。 杨逍、韦一笑等七人见了这等奇景,也都惊得呆了。这 乾坤一气袋是说不得之物,他自己却也想不出如何会鼓胀成 球,更不知张无忌在这布袋中是死是活。 只见圆真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猛力向布袋上刺去,那 布袋遇到刀尖时只凹陷入内,却不穿破。这布袋质料奇妙,非 丝非革,乃天地间的一件异物,圆真这柄匕首又非宝刀,连 刺数刀,却哪里奈何得了它?圆真见掌击刀刺都是无效,心 想:“跟这小子纠缠甚么?”飞起一脚,猛力踢出,大布袋骨 溜溜的从厅门中直滚出去。 这时布袋已膨胀成一个大圆球,在厅门上一撞,立即反 弹,疾向圆真冲去。圆真见势道来得猛烈,双掌竖起击出,发 力将那大球推开。 只听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4 章 呼的一声大响,犹似晴天打了个霹雳,布片四下 纷飞,乾坤一气袋已被张无忌的九阳真气胀破,zhà成了碎片。 圆真、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人都觉一股炙热之极的 气流冲向身来,又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站在当地,满脸露 出迷惘之色。 原来便在这顷刻之间,张无忌所练的九阳神功已然大功 告成,水火相济,龙虎jiāo会。要知布袋内真气充沛,等于是 数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时按摩挤逼他周身数百处穴道,他 内内外外的真气激dàng,身上数十处玄关一一冲破,只觉全身 脉络之中,有如一条条水银在到处流转,舒适无比。这等机 缘自来无人能遇,而这宝袋一碎,此后也再无人有此巧遇。 圆真眼见这袋中少年神色不定,茫然失措,自己重伤之 下,若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一被对方占先,那就危乎 殆哉,当即抢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运起“幻yīn指”内劲, 直点他胸口的“膻中穴”。 张无忌挥掌挡格,这时他神功初成,武术招数却仍是平 庸之极,前时谢逊和父亲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会贯通,如何 能和圆真这样绝顶高手相抗?只一招之间,他手腕上“阳池 穴”已被圆真点中,登时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退后了一步。 可是他体内充沛yù溢的真气,便也在这瞬息间传到了圆真指 上,这两股力道一yīn一阳,恰好互克,但张无忌的内力来自 九阳神功,远为浑厚。圆真手指一热,全身功劲如yù散去,再 加重伤之余,平时功力已剩不了一成,知道眼前情势不利,脱 身保命要紧,当即转身便走。 张无忌怒骂:“成昆,你这大恶贼,留下命来!”拔足追 出了厅门,只见圆真背影一晃,已进了一道侧门。张无忌气 愤填膺,发足急追,这一发劲,的一响,额头在门框上重 重的撞了一下。原来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练成之后,一举手,一 提足,全比平时多了十倍劲力,一大步跨将出去,失了主宰, 竟尔撞上门框。 他一摸额头,隐隐有些疼痛,心想:“怎地这等邪门,这 一步跨得这么远?”忙从侧门中进去,见是一座小厅。他一心 一意要为父复仇,穿过厅堂,便追了下去。 厅后是个院子,院子中花卉暗香浮动,但见西厢房的窗 子中透出灯火之光,他纵身而前,推开房门,眼见灰影一闪, 圆真掀开一张绣帷,奔了进去。 张无忌跟着掀帷而入,那圆真却已不知去向。他凝神看 时,不由得暗暗惊奇,原来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间大户人家小 姐的闺房。靠窗边的是一张梳妆台,台上红烛高烧,照耀得 房中花团锦簇,堂皇富丽,颇不输于朱九真之家。另一边是 张牙床,床上罗帐低垂,床前还放着一对女子的粉红绣鞋,显 是有人睡在床中。这闺房只有一道进门,窗户紧闭,明明见 到圆真进房,怎地一刹那间便无影无踪,竟难道有隐身法不 成?又难道他不顾出家人的身分,居然躲入了fù女床中? 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开罗帐搜敌,忽听得步声细碎, 有人过来。张无忌闪身躲在西壁的一块挂毯之后,便有两人 进了房中。张无忌在挂毯后向外张望,见两个都是少女,一 个穿着淡黄绸衫,服饰华贵,另一个少女年纪更小,穿着青 衣布衫,是个小鬟,嘶声道:“小姐,好夜深了,你请安息了 罢。” 那小姐反手一记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脸上,那 小鬟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那小姐身子微晃,转过脸来,张 无忌在烛光下看得分明,只见她大大眼睛,眼球深黑,一张 圆脸,正是他万里迢迢从中原护送来到西域的杨不悔。 此时相隔数年,她身材长得高大了,但神态丝毫不改,尤 其嘴角边使小xìng儿时微微撇嘴的模样,更加分明。只听她骂 道:“你叫我睡,哼,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我爹爹和人会商对 策,说了一夜,还没说完,他老人家没睡,我睡得着么?最 好是我爹爹给人害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 那小鬟不敢分辩,扶着她坐下。杨不悔道:“快取我剑来!” 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挂着的一柄长剑,她双脚之间系 着一根铁链,双手腕上也锁着一根铁链,左足跛行,背脊驼 成弓形,待她摘了长剑回过身来时,张无忌更是一惊,但见 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嘴角也都扭曲,形状极是怕人,心 想:“这小姑娘相貌之丑尤在蛛儿之上,蛛儿是因中dú而面目 浮肿,总能治愈,这小姑娘却是天生残疾。” 杨不悔接过长剑,说道:“敌人随时可来,我要出去巡查。” 那小鬟道:“我跟着小姐,若是遇上敌人,也好多个照应。”她 说话的声音也是嘶哑难听,像个粗鲁的中年汉子,杨不悔道: “谁要你假好心?”左手一翻,已扣住那小鬟右手脉门,那小 鬟登时动弹不得,颤声道:“小姐,你……你……” 杨不悔冷笑道:“敌人大举来攻,我父女命在旦夕之间, 你这丫头多半是敌人派到光明顶来卧底的么?我父女岂能受 你的折磨?今日先杀了你!”说着长剑翻过,便往那小鬟的颈 中刺落。 张无忌自见这小鬟周身残废,心下便生怜悯,突见杨不 悔挺剑相刺,危急中不及细思,当即飞身而出,手指在剑刃 上一弹。杨不悔拿剑不定,叮当一响,长剑落地,她右手离 剑,食中双指直取张无忌的两眼,那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一 招“双龙抢珠”,但她经父亲数年调教,使将出来时已颇具威 力。张无忌向后跃开,冲口便道:“不悔妹妹,是我!” 杨不悔听惯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说道: “是无忌哥哥吗?”她只是认出了“不悔妹妹”这四个字的声 音语调,却没认出张无忌的面貌。 张无忌心下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赖,只得说道: “是我!不悔妹妹,这些年来你可好?” 杨不悔定神一看,见他衣衫破烂,面目污秽,心下怔忡 不定,道:“你……你……当真是无忌哥哥么?怎么……怎么 会到了这里?” 张无忌道:“是说不得带我上光明顶来的。那圆真和尚到 了这房中之后,突然不见,这里另有出路么?”杨不悔奇道: “甚么圆真和尚?谁来到这房中?”张无忌急yù追赶圆真,此 事说来话长,使道:“你爹爹在厅上受了伤,你快瞧瞧去。”杨 不悔吃了一惊,忙道:“我瞧爹爹去。”说着顺手一掌,往那 小鬟的天灵盖击落,出手极重。张无忌惊叫:“使不得!”伸 手在她臂上一推,杨不悔这掌便落了空。 杨不悔两次要杀那小鬟,都受到他的干预,厉声道:“无 忌哥哥,你和这丫头是一路的吗?”张无忌奇道:“她是你的 丫鬟,我刚才初见,怎会和她一路?”杨不悔道:“你既不明 内情,那就别多管闲事。这丫鬟是我家的大对头,我爹爹用 铁链锁住她的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敌人大举来袭,这 丫头要趁机报复。” 张无忌见这小鬟楚楚可怜,虽然形相奇特,却绝不似凶 恶之辈,说道:“姑娘,你可有趁机报复之意么?”那小鬟摇 了摇头,道:“决计不会。”张无忌道:“不悔妹妹,你听,她 说是不会的,还是饶了她罢!” 杨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讲情,啊哟……”身子一侧, 摇摇晃晃的立足不定。张无忌忙伸手相扶,突然间后腰“悬 枢”、“中枢”两穴上一下剧痛,扑地跌倒。原来杨不悔嫌他 碍手碍脚,赚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铁环打了他两 处大穴她打倒张无忌后,回过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阳穴 上击了下去。 这一下将落未落,杨不悔忽然丹田一阵火热,全身麻木, 不由自主的放脱了那小鬟的手腕,双膝一软,坐在椅中。原 来她使劲击打张无忌的穴道,张无忌神功初成,九阳真气尚 无护体之能,却已自行反激出来,冲dàng杨不悔周身脉络。 那小鬟拾起地下的长剑,说道:“小姐,你总是疑心我要 害你。这时我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并无此意。”说 着将长剑chā入剑鞘,还挂壁间。 张无忌站起身来,说道:“你瞧,我没说错吧!”他被点 中穴道之后,片刻间便以真气冲解,立即回复行动。 杨不悔眼睁睁的瞧着他,心下大为骇异,这时她手足上 麻木已消,心中记挂着父亲的安危,站起身来,说道:“我爹 爹伤得怎样?无忌哥哥,你在这里等我,回头再见。这些年 来你好吗?我时时记着你……”一面说,一面奔了出去。 张无忌问那小鬟道:“姑娘,那和尚逃到这房里,却忽然 不见了,你可知此间另有通道吗?”那小鬟道:“你当真非追 他不可吗?”张无忌道:“这和尚伤天害理,作下了无数罪孽, 我……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 那小鬟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脸。张无忌道:“姑娘,要 是你知道,求你指点途径。”那小鬟咬着下唇,微一沉吟,低 声道:“我的xìng命是你救的,好,我带你去。”张口吹灭了烛 火,拉着张无忌的手便走。 二十与子共穴相扶将 张无忌跟了她没行出几步,已到床前。那小鬟揭开罗帐, 钻进帐去,拉着张无忌的手却没放开。张无忌吃了一惊,心 想这小鬟虽然既丑且稚,总是女子,怎可和她同睡一床?何 况此刻追敌要紧,当下缩手一挣。那小鬟低声道:“通道在床 里!”他听了这五个字,精神为之一振,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 之嫌,但觉那小鬟揭开锦被,横卧在床,便也躺在她身旁。不 知那小鬟扳动了何处机括,突然间床板一侧,两人便摔了下 去。 这一摔直跌下数丈,幸好地上铺着极厚的软草,丝毫不 觉疼痛,只听得头顶轻轻一响,床板已然回复原状。他心下 暗赞:“这机关布置得妙极!谁料得到秘道的入口处,竟会是 在小姐香闺的牙床之中。”拉着小鬟的手,向前急奔。 跑出数丈,听到那小鬟足上铁链曳地之声,猛然想起: “这姑娘是个跛子,足上又有铁链,怎地跑得如此迅速?”便 即停步。那小鬟猜中了他的心意,笑道:“我的跛脚是假装的, 骗骗老爷和小姐。”张无忌心道:“怪不得我妈妈说天下女子 都爱骗人。今日连不悔妹妹也来暗算我一下。”此时忙于追敌, 这念头在心中一转,随即撇开,在甬道中曲曲折折的奔出数 十丈,便到了尽头,那圆真却始终不见。 那个鬟道:“这甬道我只到过这里,相信前面尚有通路, 可是我找不到开门的机括。”张无忌伸手四下摸索,前面是凹 凹凸凸的石壁,没一处缝隙,在凹凸外用力推击,纹丝不动。 那小鬟叹道:“我已试了几十次,始终没能找到机括,真是古 怪之极。我曾带了火把进来细细察看,也没发见半点可疑之 处,但那和尚却又逃到了哪里?” 张无忌提了一口气,运劲双臂,在石壁上左边用力一推, 毫无动静,再向右边推,只觉石壁微微一晃。他心下大喜,再 吸两口真气,使劲推时,石壁缓缓退后,却是一堵极厚、极 巨、极重、极实的大石门。原来光明顶这秘道构筑精巧,有 些地方使用隐秘的机括,这座大石门却全无机括,若非天生 神力或负上乘武功,万万推移不动,像那小鬟一般虽能进入 秘道,但武功不到,仍只能半途而废。张无忌这时九阳神功 已成,这一推之力何等巨大,自能推开了。待石壁移后三尺, 他拍出一掌,以防圆真躲在石后偷袭,随即闪身而入。 过了石壁,前面又是长长的甬道,两人向前走去,只觉 甬道一路向前倾斜,越行越低,约莫走了五十来丈,忽然前 面分了几道岔路。张无忌逐一试步,岔路竟有七条之多,正 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左前方有人轻咳一声,虽然立即抑止,但 静夜中听来,已是十分清晰。 张无忌低声道:“走这边!”抢步往最左一条岔道奔去。这 条岔道忽高忽低,地下也是崎岖不平,他鼓勇向前,听得身 后铁链曳地声响个不绝,便回头道:“敌人在前,情势凶险, 你还是慢慢来罢。”那小鬟道:“有难同当,怕甚么?” 张无忌心道:“你也来骗我么?”顺着甬道不住左转,走 着螺旋形向下,甬道越来越窄,到后来仅容一人,便似一口 深井。 突然之间,蓦觉得头顶一股烈风压将下来,当下反手一 把抱住那小鬟腰间,急纵而下,左足刚着地,立即向前扑出, 至于前面一步外是万丈深渊,还是坚硬石壁,怎有余暇去想? 幸好前面空dàngdàng地颇有容身之处。只听得的一声巨响,泥 沙细石,落得满头满脸。 张无忌定了定神,只听那小鬟道:“好险,那贼秃躲在旁 边,推大石来砸咱们。”张无忌已从斜坡回身走去,右手高举 过顶,只走了几步,手掌便已碰到头顶粗糙的石面。只听得 圆真的声音隐隐从石后传来:“贼小子,今日葬了你在这里, 有个女孩儿相伴,算你运气。贼小子力气再大,瞧你推得开 这大石么?一块不够,再加上一块。”只听得铁器撬石之声, 接着呼的一声巨响,又有一块巨石给他撬了下来。压在第一 块巨石之上。 那甬道仅容一人可以转身,张无忌伸手摸去,巨石虽不 能将甬道口严密封死,但最多也只能伸得出一只手去,身子 万万不能钻出。他吸口真气,双手挺着巨石一摇,石旁许多 泥沙扑面而下,巨石却是半动不动,看来两块数千斤的巨石 叠在一起,当真便有九牛二虎之力,只怕也拉曳不开。他虽 练成九阳神功,毕竟人力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5 章 时而穷,这等小丘般两块巨石,如 何挪动得它半尺一寸? 只听圆真在巨石之外呼呼喘息,想是他重伤之后,使力 撬动这两块巨石,也累得筋疲力尽,只听他喘了几口气,问 道:“小子……你……叫……叫甚么……名……”说到这个 “名”字,却又无力再说了。 张无忌心里想:“这时他便回心转意,突然大发慈悲,要 救我二人出去,也是绝不能够。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且看甬 道之下是否另有出路。”于是回身而下,顺着甬道向前走去。 那小鬟道:“我身边有火折,只是没蜡烛火把,生怕一点 便完。”张无忌道:“且不忙点火。”顺着甬道只走了数十步, 便已到了尽头。 两人四下里摸索。张无忌摸到一只木桶,喜道:“有了!” 手起一掌,将木桶劈散,只觉桶中散出许多粉末,也不知是 石灰还是面粉,他捡起一片木材,道:“你点火把!” 那小鬟取出火刀,火石,火绒,打燃了火,凑过去点那 木片,突然间火光耀眼,木片立时猛烈烧将起来,两人吓了 一大跳,鼻中闻到一股硝磺的臭气。那小鬟道:“是火yào!”把 木片高高举起,瞧那桶中粉末时,果然都是黑色的火yào。她 低声笑道:“要是适才火星溅了开来,火yàobàozhà,只怕连外边 那个恶和尚也zhà死了。”只见张无忌呆呆望了自己,脸上充满 了惊讶之色,神色极是古怪,便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啦?”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你这样美?”那小鬟 抿嘴一笑,说道:“我吓得傻了,忘了装假脸?”说着挺直了 身子。原来她既非驼背,更不是跛脚,双目湛湛有神,修眉 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直是秀美无lún,只是年纪幼小,身材 尚未长成,虽然容貌绝丽,却掩不住容颜中的稚气。张无忌 道:“为甚么要装那副怪样子?” 那小鬟笑道:“小姐十分恨我,但见到我丑怪的模样,心 中就高兴了。倘若我不装怪样,她早就杀了我啦。”张无忌道: “她为甚么要杀你?”那小鬟道:“她总疑心我要害死她和老 爷。”张无忌摇摇头,道:“真是多疑!适才你长剑在手,她 却已动弹不得,你并没害她。自今而后,她再也不会疑心你 了。”那小鬟道:“我带了你到这里,小姐只有更加疑心。咱 们也不知能不能逃得出去,她疑不疑心,也不必理会了。” 她一面说,一面高举木条,察看周遭情景。只见处身之 地似是一间石室,堆满了弓箭兵器,大都铁锈斑斑,显是明 教昔人以备在地道内用以抵御外敌。再察看四周墙壁,却无 半道缝隙,看来此处是这条岔道的尽头,圆真所以故意咳嗽, 乃是故意引两人走入死路。 那小鬟道:“公子爷,我叫小昭。我听小姐叫你‘无忌哥 哥’,你大名是叫作‘无忌’吗?”张无忌道:“不错,我姓张 ……”突然间心念一动,俯身拾起一枝长矛,拿着手中掂了 一掂,觉得甚是沉重,似有四十来斤,说道:“这许多火yào或 能救咱们脱险,说不定便能将大石zhà了。”小昭拍手道:“好 主意,好主意!” 她拍手时腕上铁链相击,铮铮作声。张无忌道:“这铁链 碍手碍脚,把它弄断了罢。” 小昭惊道:“不,不!老爷要大大生气的。”张无忌道: “你说是我弄断的,我才不怕他生气呢。”说着双手握住铁链 两端,用劲一崩。那铁链不过筷子粗细,他这一崩少说也有 三四百斤力道,哪知只听得嗡的一声,铁链震动作响,却崩 它不断。 他“咦”的一声,吸口真气,再加劲力,仍是奈何不得 这铁链半分。小昭道:“这链子古怪得紧,便是宝刀利剑,也 伤它不了。锁上的钥匙在小姐手里。”张无忌点头道:“咱们 若是出得去,我向她讨来替你开锁解链。”小昭道:“只怕她 不肯给。”张无忌道:“我跟她jiāo情非同寻常,她不会不肯的。” 说着提起长矛,走到大石之下,侧身静立片刻,听不到圆真 的呼吸之声,想已远去。 小昭举起火把,在旁照着。张无忌道:“一次zhà不碎,看 来要分开几次。”当下劲运双臂,在大石和甬道之间的缝隙中 用长矛慢慢刺了一条孔道。小昭递过火yào,张无忌便将火yào 放入孔道之中,倒转长矛,用矛柄打实,再铺设一条火yào线, 通到下面石室,作为引子。 他从小昭手里接过火把,小昭便伸双手掩住了耳朵。张 无忌挡在她身前,俯身点燃了yào引,眼见一点火花沿着火yào 线向前烧去。 猛地里轰隆一声巨响,一股猛烈的热气冲来,震得他向 后退了两步,小昭仰后便倒。他早有防备,伸手揽住了她腰。 石室中烟雾漫,火把也被热气震熄了。 张无忌道:“小昭,你没事罢?”小昭咳嗽了几下,道: “我……我没事。”张无忌听她说话有些哽咽,微感奇怪,待 得再点燃火把,只见她眼圈红了,问道:“怎么?你不舒服么?” 小昭道:“张公子,你……你和我素不相识,为甚么对我 这么好?”张无忌奇道:“甚么呀?”小昭道:“你为甚么要挡 在我身前?我是个低三下四的奴婢,你……你贵重的千金之 躯,怎能遮挡在我身前?” 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我有甚么贵重了?你是个小姑 娘,我自是要护着你些儿。” 待见石室中烟雾淡了些,便向斜坡上走去,只见那块巨 石安然无恙,巍巍如故,只zhà去了极小的一角。张无忌颇为 沮丧道:“只怕再zhà七八次,咱们才钻得过去。可是所余火yào, 最多只能再zhà两次。”提起长矛,又在石上钻孔,钻刺了几下, 一矛刺在甬道壁上,忽然一块斗大的岩石滚了下来,露出一 孔。他又惊又喜,伸手进去,扳住旁边的岩石摇了摇,微觉 晃动,使劲一拉,又扳了一块下来。他连接扳下四块尺许方 圆的岩石,孔穴已可容身而过。原来甬道的彼端另有通路,这 一次bàozhà没zhà碎大石,却将甬道的石壁震松了。这甬道乃是 用一块块斗大花冈石砌成。 他手执火把先爬了进去,招呼小昭入来。那甬道仍是一 路盘旋向下,他这次学得乖了,左手挺着长矛,提防圆真再 加暗算,约莫走了四五十丈,到了一处石门。他将长矛和火 把jiāo给小昭,运劲推开石门,里边又是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极大,顶上垂下钟rǔ,显是天然的石洞。他接 过火把走了几步,突见地下倒着两具骷髅。骷髅身上衣服尚 未烂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小昭似感害怕,挨到他身边。张无忌高举火把,在石洞 中巡视了一遍,道:“这里看来又是尽头了,不知能不能再找 到出路?”伸出长矛,在洞壁上到处敲打,每一处都极沉实, 找不到有声音空洞的地方。 他走近两具骷髅,只见那女子右手抓着一柄晶光闪亮的 匕首,chā在她自己胸口,他一怔之下,立时想起了圆真的话。 圆真和阳夫人在秘道之下私会,给阳顶天发见。阳顶天愤激 之下,走火身亡,阳夫人便以匕首自刎殉夫。“难道这两人便 是阳顶天夫fù?”再走到那男子的骷髅之前,见已化成枯骨的 手旁摊着一张羊皮。 张无忌拾起一看,只见一面有毛,一面光滑,并无异状。 小昭接了过来,喜形于色,叫道:“恭喜公子,这是明教 武功的无上心法。”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在阳夫人胸前的匕首 上割破一条小小口子,将鲜血涂在羊皮之上,慢慢便显现了 字迹,第一行是“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十一个字。 张无忌无意中发见了明教的武功心法,却并不如何欢喜, 心想:“这秘道中无水无米,倘若走不出去,最多不过七八日, 我和小昭便要饿死渴死。再高的武功学了也是无用。”向两具 骷髅瞧了几眼,又想:“那圆真如何不将这‘乾坤大挪移’的 心法取了去?想是他做了这件大亏心事后,不敢再来看一眼 阳氏夫fù的尸体,当然,他决不知道这张羊皮上竟写着武功 心法,否则别说阳氏夫fù已死,便是活着,他也要来设法盗 取了。”问小昭道:“你怎知道这羊皮上的秘密?” 小昭低头道:“老爷跟小姐说起时,我暗中偷听到的。他 们是明教教徒,不敢违犯教规,到这秘道中来找寻。” 张无忌瞧着两堆骷髅,颇为感慨,说道:“把他们葬了罢。” 两人去搬了些zhà下来的泥沙石块,堆在一旁,再将阳顶天夫 fù的骸骨移在一起。 小昭忽在阳顶天的骸骨中捡起一物,说道:“张公子,这 里有封信。” 张无忌接过来一看,见封皮上写着“夫人亲启”四字。年 深日久,封皮已霉烂不堪,那四个字也已腐蚀得笔划残缺,但 依稀仍可看得出笔致中的英挺之气,那信牢牢封固,火漆印 仍然完好。张无忌道:“阳夫人未及拆开,便已自杀。”将那 信恭恭敬敬的放在骸骨之中,正要堆上沙石。小昭道:“拆开 来瞧瞧好不好?说不定阳教主有甚遗命。” 张无忌道:“只怕不敬。”小昭道:“倘若阳教主有何未了 心愿,公子去转告老爷小姐,让他们为阳教主办理,那也是 好的。”张无忌一想不错,便轻轻拆开封皮,抽出一幅极薄的 白绫来,只见绫上写道: “夫人妆次:夫人自归阳门,日夕郁郁。余粗鄙寡德,无 足为欢,甚可歉咎,兹当永别,唯夫人谅之。三十二代衣教 主遗命,令余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后,率众前赴波斯总教,设 法迎回圣火令。本教虽发源于波斯,然在中华生根,开枝散 叶,已数百年于兹。今鞑子占我中土,本教誓与周旋到底,决 不可遵波斯总教无理命令,而奉蒙古元人为主。圣火令若重 入我手,我中华明教即可与波斯总教分庭抗礼也。” 张无忌心想:“原来明教的总教在波斯国。这衣教主和阳 教主不肯奉总教之命而降顺元朝,实是极有血xìng骨气的好汉 子。”心中对明教又增了几分钦佩之意,接着看下去: “今余神功第四层初成,即悉成昆之事,血气翻涌不能自 制,真力将散,行当大归。天也命也,复何如耶?” 张无忌读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原来阳教主在 写这信之时,便已知道他夫人和成昆在秘道私会的事了。”见 小昭想问又不敢问,于是将阳顶天夫fù及成昆间的事简略说 了。小昭道:“我说都是阳夫人不好。她若是心中一直有着成 昆这个人,原不该嫁阳教主,既已嫁了阳教主,便不该再和 成昆私会。” 张无忌点了点头,心想:“她小小年纪,倒是颇有见识。” 继续读下去: “今余命在旦夕,有负衣教主重托,实为本教罪人,盼夫 人持余亲笔遗书,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五行 旗使、五散人,颁余遗命曰:‘不论何人重获圣火令者,为本 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不服者杀无赦。令谢逊暂摄副教主之位, 处分本教重务。” 张无忌心中一震,暗想:“原来阳教主命我义父暂摄副教 主之位。我义父文武全才,阳教主死后,我义父已是明教中 第一位人物。只可惜阳夫人没看到这信,否则明教之中也不 致如此自相残杀,闹得天翻地覆。”想到阳顶天对谢逊如此看 重,很是喜欢,却又不禁伤感,出神半晌,接读下去: “乾坤大挪移心法暂由谢逊接掌,日后转奉新教主。光大 我教,驱除胡虏,行善去恶,持正除jiān,令我明尊圣火普惠 天下世人,新教主其勉之。” 张无忌心想:“照阳教主的遗命看来,明教的宗旨实在正 大得紧啊。各大门派限于门户之见,不断和明教为难,倒是 不该了。”见那遗书上续道: “余将以身上残存功力,掩石门而和成昆共处。夫人可依 秘道全图脱困。当世无第二人有乾坤大挪移之功,即无第二 人能推动此‘无妄’位石门,待后世豪杰练成,余及成昆骸 骨朽矣。顶天谨白。” 最后是一行小字:“余名顶天,然于世无功,于教无勋, 伤夫人之心,赍恨而没,狂言顶天立地,诚可笑也。” 在书信之后,是一幅秘道全图,注明各处岔道门户。 张无忌大喜,说道:“阳教主本想将成昆关入秘道,两人 同归于尽,哪知他支持不到,死得早了,让那成昆逍遥至今。 幸好有此图,咱们能出去了。”在图中找到了自己置身的所在, 再一查察,宛如一桶冰水从头上淋将下来,原来唯一的脱困 道路,正是被圆真用大石塞阻了的那一条,虽得秘道全图,却 和不得无异。 小昭道:“公子且别心焦,说不定另有通路。”接过图去, 低头细细查阅,但见图上写得分明,除此之外,更无别处出 路。 张无忌见她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苦笑道:“阳教主的遗书 说道,倘若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便可推动石门而出。当世 似乎只有杨逍先生练过一些,可是功力甚浅,就算他在这里, 也未必管用。再说,又不知‘无妄位’在甚么地方,图上也 没注明,却到哪里找去?” 小昭道:“‘无妄位’吗?那是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之一, 乾尽午中,坤尽子中,其阳在南,其yīn在北。‘无妄’位在 ‘明夷’位和‘随’位之间。”说着在石室中踏勘方位,走到 西北角上,说道:“该在此处了。” 张无忌精神一振,道:“真的么?”奔到藏兵器的甬道之 中,取过一柄大斧,将石壁上积附的沙土刮去,果然露出一 道门户的痕迹来,心想:“我虽不会乾坤大挪移之法,但九阳 神功已成,威力未必便逊于此法。”当下气凝丹田,劲运双臂, 两足摆成弓箭步,缓缓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6 章 将出去。推了良久,石门始终绝无 动静。不论他双手如何移动部位,如何催运真气,直累得双 臂疼痛,全身骨骼格格作响,那石门仍是宛如生牢在石壁上 一般,连一分之微也没移动。 小昭劝道:“张公子,不用试了,我去把剩下来的火yào拿 来。”张无忌喜道:“好!我倒将火yào忘了。”两人将半桶火yào 尽数装在石门之中,点燃yào引,bàozhà之后,石门上zhà得凹进 了七八尺去,甬道却不出现,看来这石门的厚度比宽度还大。 张无忌颇为歉咎,拉着小昭的手,柔声道:“小昭,都是 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出去。” 小昭一双明净的眼睛凝望着他,说道:“张公子,你该当 怪我才是,倘若我不带你进来……那便不会……不会……”说 到这里,伸袖拭了拭眼泪,过了一会,忽然破涕为笑,说道: “咱们既然出不去了,发愁也没用。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好 不好?” 张无忌实在毫没心绪听甚么小曲,但也不忍拂她之意,微 笑道:“好啊!” 小昭坐在他身边,唱了起来: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 凶藏吉。” 张无忌听到“吉藏凶,凶藏吉”这六字,心想我一生遭 际,果真如此,又听她歌声娇柔清亮,圆转自如,满腹烦忧 登时大减。又听她继续唱道: “富贵哪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 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张无忌道:“小昭,你唱得真好听,这曲儿是谁做的?”小 昭笑道:“你骗我呢,有甚么好听?我听人唱,便把曲儿记下 来了,也不知是谁做的。”张无忌想着“天地尚无完体”这一 句,顺着她的调儿哼了来来。小昭道:“你是真的爱听呢,还 是假的爱听?”张无忌笑道:“怎么爱听不爱听还有真假之分 吗?自然是真的。” 小昭道:“好,我再唱一段。”左手的五根手指在石上轻 轻按捺,唱了起来: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 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 岁光yīn,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曲中辞意豁达,显是个饱经忧患、看破了世情之人的胸 怀,和小昭的如花年华殊不相称,自也是她听旁人唱过,因 而记下了。张无忌年纪虽轻,十年来却是艰苦备尝,今日困 处山腹,眼见已无生理,咀嚼曲中“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 日”那两句,不禁魂为之销。所谓“那一日”,自是身死命丧 的“那一日”。他以前面临生死关头,已不知凡几,但从前或 生或死,都不牵累别人,这一次不但拉了一个小昭陪葬,而 且明教的存毁,杨逍、杨不悔诸人的安危、义父谢逊和圆真 之间的深仇,都和他有关,实在是不想就此便死。 他站起身来,又去推那石门,只觉体内真气流转,似乎 积蓄着无穷无尽的力气,可是偏偏使不出来,就似满江洪水 给一条长堤拦住了,无法宣泄。 他试了三次,颓然而废,只见小昭又已割破了手指,用 鲜血涂在那张羊皮之上,说道:“张公子,你来练一练乾坤大 挪移心法,好不好?说不定你聪明过人,一下子便练会了。” 张无忌笑道:“明教的前任教主们穷终身之功,也没几个 练成的,他们既然当了教主,自是个个才智卓绝。我在旦夕 之间,又怎能胜得过他们?” 小昭低声唱道:“受用一朝,一朝便宜。便练一朝,也是 好的。” 张无忌微微一笑,将羊皮接了过来,轻声念诵,只见羊 皮上所书,都是运气导行、移宫使劲的法门,试一照行,竟 是毫不费力的便做到了。见羊皮上写着:“此第一层心法,悟 xìng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心下大奇:“这有甚么 难处?何以要练七年才成?” 再接下去看第二层心法,依法施为,也是片刻真气贯通, 只觉十根手指之中,似乎有丝丝冷气shè出,但见其中注明:第 二层心法悟xìng高者七年可成,次焉者十四年可成,如练至二 十一年而无进展,则不可再练第三层,以防走火入魔,无可 解救。 他又惊又喜,接着去看第三层练法。这时字迹已然隐晦, 他正要取过匕首割自己的手指,小昭抢先用指血涂抹羊皮。张 无忌边读边练,第三层、第四层心法势如破竹般便练成了。 小昭见他半边脸孔胀得血红,半边脸颊却发铁青,心中 微觉害怕,但见他神完气足,双眼精光炯炯,料知无碍。待 见他读罢第五层心法续练时,脸上忽青忽红,脸上青时身子 微颤,如堕寒冰;脸上红时额头汗如雨下。 小昭取出手帕,伸到他额上替他抹汗,手帕刚碰到他额 角,突然间手臂一震,身子一仰,险些儿摔倒,张无忌站了 起来,伸衣袖抹去汗水,一时之间不明其理,却不知已然将 这第五层心法练成了。 原来这“乾坤大挪移”心法,实则是运劲用力的一项极 巧妙法门,根本的道理,在于发挥每人本身所蓄有的潜力,每 人体内潜力原极庞大,只是平时使不出来,每逢火灾等等紧 急关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负千斤。张无忌练 就九阳神功后,本身所蓄的力道已是当世无人能及,只是他 未得高人指点,使不出来,这时一学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体 内潜力便如山洪突发,沛然莫之能御。 这门心法所以难成,所以稍一不慎便致走火入魔,全由 于运劲的法门复杂巧妙无比,而练功者却无雄浑的内力与之 相副。正如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去挥舞百斤重的大铁锤,锤 法越是精微奥妙,越会将他自己打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但 若舞锤是个大力士,那便得其所哉了。以往练这心法之人,只 因内力有限,勉强修习,变成心有余力不足。 昔日的明教各位教主都明白这其中关键所在,但既得身 任教主,个个是坚毅不拔、不肯服输之人,又有谁肯知难而 退?大凡武学高手,都服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话,于 是孜孜兀兀,竭力修习,殊不知人力有时而穷,一心想要 “人定胜天”,结果往往饮恨而终。张无忌所以能在半日之间 练成,而许多聪明才智、武学修为远胜于他之人,竭数十年 苦修而不能练成者,其间的分别,便在于一则内力有余,一 则内力不足而已。 张无忌练到第五层后,只觉全身精神力气无不指挥如意, yù发即发,yù收即收,一切全凭心意所之,周身百骸,当真 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这时他已忘了去推那石门,跟着便练第 六层的心法,一个多时辰后,已练到第七层。 那第七层心法的奥妙之处,又比第六层深了数倍,一时 之间实是难以尽解。好在他精通医道脉理,遇到难明之处,以 之和医理一加印证,往往便即豁然贯通。练到一大半之处,猛 地里气血翻涌,心跳加快。他定了定神,再从头做起,仍是 如此。自练第一层神功以来,从未遇上过这等情形。 他跳过了这一句,再练下去时,又觉顺利,但数句一过, 重遇阻难,自此而下,阻难叠出,直到篇末,共有一十九句 未能照练。 张无忌沉思半晌,将那羊皮供在石上,恭恭敬敬的躬身 下拜,磕了几个头,祝道:“弟子张无忌,无意中得窥明教神 功心法,旨在脱困求生,并非存心窥窃贵教秘籍。弟子得脱 险境之后,自当以此神功为贵教尽力,不敢有负列代教主栽 培救命之恩。” 小昭也跪下磕了几个头,低声祷祝道:“列代教宗在上, 请你们保佑张公子重整明教,光大列祖列宗的威名。” 张无忌站起身来,说道:“我非明教教徒,奉我太师父的 教训,将来也决不敢身属明教。但我展读阳教主的遗书后,知 道明教的宗旨光明正大,自当竭尽所能,向各大门派解释误 会,请双方息争。” 小昭道:“张公子,你说有一十九句句子尚未练成,何不 休息一会,养足精神,把它都练成了?” 张无忌道:“我今日练成乾坤大挪移第七层心法,虽有一 十九句跳过,未免略有缺陷,但正如你曲中所说:‘日盈昃, 月满亏蚀。天地尚无完体。’我何可人心不足,贪多务得?想 我有何福泽功德,该受这明教的神功心法?能留下一十九句 练之不成,那才是道理啊。” 小昭道:“公子说得是。”接过羊皮,请他指出那未练的 一十九句,暗暗念诵几遍,记在心中。张无忌笑道:“你记着 干甚么?”小昭脸一红,说道:“不干甚么,我想连公子也练 不会,倒要瞧瞧是怎样的难法。” 哪知道张无忌事事不为己甚,适可而止,正应了“知足 不辱”这一句话。原来当年创制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 内力虽强,却也未到相当于九阳神功的地步,只能练到第六 层而止。他所写的第七层心法,自己已无法修练,只不过是 凭着聪明智慧,纵其想象,力求变化而已。张无忌所练不通 的那一十九句,正是那位高人单凭空想而想错了的,似是而 非,已然误入歧途。要是张无忌存着求全之心,非练到尽善 尽美不肯罢手,那么到最后关头便会走火入魔,不是疯癫痴 呆,便致全身瘫痪,甚至自绝经脉而亡。 当下两人搬过沙石,葬好了阳顶天夫fù的遗骸,走到石 门之前。 这次张无忌单伸右手,按在石门边上,依照适才所练的 乾坤大挪移心法,微一运劲,那石门便轧轧声响,微微晃动, 再加上一层力,石门缓缓的开了。 小昭大喜,跳起身来,拍手叫好,手足上铁练相击,叮 叮当当的乱响。张无忌道:“我再拉一拉你的铁链。”小昭笑 道:“这一次定然成啦!” 张无忌拉住她双手之间的铁链,运劲分拉,铁链渐渐延 长,却是不断。小昭叫道:“啊哟,不好!你越拉越长,我可 更加不便啦。”张无忌摇头道:“这链子当真邪门,只怕便拉 成十几丈长,它还是不断。”原来明教上代教主得到一块天上 落下来的古怪陨石,其中所含金属质地不同于世间任何金铁, 锐金旗中的巧匠以之试铸兵刃不成,便铸成此链。张无忌见 小昭垂头丧气,安慰她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给你打开铁 链。咱们困在这山腹之中,尚能出去,难道还奈何不了这两 根小小铁链?” 他要找圆真报仇,返身再去推那两块万斤巨石,可是他 虽练成神功,究非无所不能,两块巨石被他推得微微撼动,却 终难掀开。他摇摇头,便和小昭从另一边门的石门中走了出 去。他回身推拢石门,见那石门又哪里是门了?其实是一块 天然生成的大岩石,岩底装了一个大铁球作为门枢。年深日 久,铁球生锈,大岩石更难推动了。他想当年明教建造这地 道之时,动用无数人力,穷年累月,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多 少心血。 他手持地道秘图,循图而行,地道中岔路虽多,但毫不 费力的便走出了山洞。 出得洞来,强光闪耀,两人一时之间竟然睁不开眼,过 了一会,才慢慢睁眼,只见遍地冰雪,阳光照在冰雪之上,反 shè过来,倍觉光亮。 小昭吹熄手中的木条,在雪地里挖了个小洞,将木条埋 在洞里,说道:“木条啊木条,多shè你照亮张公子和我出洞, 倘若没有你,我们可就一筹莫展了。” 张无忌哈哈大笑,胸襟为之一爽,转念又想:“世人忘恩 负义者多,这小姑娘对一根木条尚且如此,想来当是厚道重 义之人。”侧头向她一笑,冰雪上反shè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 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不禁赞叹:“小昭,你好 看得很啊。” 小昭喜道:“张公子,你不骗我么?”张无忌道:“你别装 驼背跛脚的怪样子,现下这样子才好看。”小昭道:“你叫我 不装,我就不装。小姐便是杀我,我也不装。” 张无忌道:“瞎说!好端端的,她干么杀你?”又看了她 一眼,但见她肤色奇白,鼻子较常女为高,眼睛中却隐隐有 海水之蓝意,说道:“你是本地西域人,是不是?比之我们中 原女子,另外有一份好看。”小昭秀眉微蹙,道:“我宁可像 你们中原的姑娘。” 张无忌走到崖边,四顾身周地势,原来是在一座山峰的 中腰。当时说不得将他藏在布袋中负上光明顶来,他于沿途 地势一概不知,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极目眺望,遥见西北 方山坡上有几个人躺着,一动不动,似已死去,道:“咱们过 去瞧瞧。”携着小昭的手,纵身向那山坡疾驰而去。这时他体 内九阳真气流转如意,乾坤大挪移心法练到了第七层,一举 手,一抬足,在旁人看来似非人力所能,虽然带着小昭,仍 是身轻如燕。 到得近处,只见两个人死在雪地之中,白雪中鲜血飞溅, 四人身上都有刀剑之伤。其中三人穿明教徒服色,另一人是 个僧人,似是少林派子弟。张无忌惊道:“不好!咱们在山腹 中呆了这许多时候,六大派的人攻了上去啦!”一摸四人心口, 都已冰冷,显已死去多时。忙拉着小昭,循着雪地里的足迹 向山上奔去。走了十余丈,又见七人死在地下,情状可怖。 张无忌大是焦急,说道:“不知杨逍先生、不悔妹妹等怎 样了?”他越走越快,几乎是将小昭的身子提着飞行,转了一 个弯,只见五名明教徒的尸首挂在树枝之上,都是头下脚上 的倒悬,每人脸上血ròu模糊,似被甚么利爪抓过。小昭道: “是华山派的虎爪手抓的。”张无忌奇道:“小昭,你年纪轻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7 章 , 见识却博,是谁教你的?” 他这句话虽然问出了口,但记挂着光明顶上各人安危,不 等小昭回答,便即带着她飞步上峰。一路上但见尸首狼藉,大 多数是明教教徒,但六大派的弟子也有不少。想是他们在山 腹中一日一夜之间,六大派发动猛攻。明教因杨逍、韦一笑 等重要首领尽数重伤,无人指挥,以致失利,但众教徒虽在 劣势之下,兀自苦斗不屈,是以双方死伤均重。 张无忌将到山顶,猛听得兵刃相jiāo之声,乒乒乓乓的打 得极为激烈,他心下稍宽,暗想:“战斗既然未息,六大派或 许尚未攻入大厅。”快步往相斗处奔去。 突然间呼呼风响,背后两枚钢镖掷来,跟着有人喝道: “是谁?停步!” 张无忌脚下毫不停留,回手轻挥,两枚钢镖立即倒飞回 去,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跟着的一声,有人摔倒在 地。张无忌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地下倒着一名灰袍僧人,两 枚钢镖钉在他右肩之上。他更是一呆,适才回手一挥,只不 过想掠斜钢镖来势,不致打到自己身上而已,哪料到这么轻 轻一挥之力,竟如此大得异乎寻常。他忙抢上前去,歉然道: “在下误伤大师,抱歉之至。”伸指拔出钢镖。 那少林僧双肩上登时血如泉涌,岂知这僧人极是剽悍,飞 起一脚,的一声,踢在张无忌小腹之上。张无忌和他站得 极近,没料到他竟会突施袭击,一呆之下,那僧人已然倒飞 出去,背脊撞在一棵树上,右足折断,口中狂喷鲜血。张无 忌此时体内真气流转,一遇外力,自然而然而生反击,比之 当日震断静玄的右腿,力道又大得多了。 他见那僧人重伤,更是不安,上前扶起,连声致歉,那 僧人恶狠狠的瞪他,惊骇之心更甚于愤怒,虽然仍想出招击 敌,却已无能为力了。 忽听得围墙之内传出接连三声闷哼,张无忌无法再顾那 僧人,拉着小昭,便从大门中抢了进去,穿过两处厅堂,眼 前是好大一片广场。 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西首人数较少,十之八九身上 鲜血淋漓,或坐或卧,是明教的一方。东首的人数多出数倍, 分成六堆,看来六派均已到齐。这六批人隐然对明教作包围 之势。 张无忌一瞥之下,见杨逍、韦一笑、彭和尚、说不得诸 人都坐在明教人众之内,看情形仍是行动艰难。杨不悔坐在 她父亲身旁。 广场中心有两人正在拚斗,各人凝神观战,张无忌和小 昭进来,谁也没加留心。 张无忌慢慢走近,定神看时,见相斗双方都是空手,但 掌风呼呼,威力远及数丈,显然二人都是绝顶高手。那两人 身形转动,打得快极,突然间四掌相jiāo,立时胶住不动,只 在一瞬之间,便自奇速的跃动转为全然静止,旁观众人忍不 住轰天价叫了一声:“好!” 张无忌看清楚两人面貌时,心头大震,原来那身材矮小、 满脸精悍之色的中年汉子,正是武当派的四侠张松溪。他的 对手是个身材魁伟的秃顶老者,长眉胜雪,垂下眼角,鼻子 钩曲,有若鹰嘴。张无忌心想:“明教中还有这等高手,那是 谁啊?” 忽听得华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儿,快认输罢,你怎 能是武当张四侠的对手?”张无忌听到“白眉老儿”四个字, 心念一动:“啊,原来他……他……他便是我外公白眉鹰王!” 心中立时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扑上前去相认。 但见殷天正和张松溪头顶都冒出丝丝热气,两人便在这 片刻之间,竟已各出生平苦练的内家真力。一个是天鹰教教 主、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一个是张三丰的得意弟子、身 属威震天下的武当七侠,眼看霎时之间便要分出胜败。明教 和六大派双方都是屏气凝息,为自己人担心,均知这一场比 拚,不但是明教和武当双方威名所系,而且高手以真力决胜, 败的一方多半有xìng命之忧。只见两人犹似两尊石像,连头发 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 殷天正神威凛凛,双目炯炯,如电闪动。张松溪却是谨 守武当心法中“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要旨,严密守卫。他 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内力修为是深了二十余年,但 自己正当壮年,长力充沛,对方年纪衰迈,时刻一久,便有 取胜之机。岂知殷天正实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纪 虽大,精力丝毫不逊于少年,内力如潮,有如一个浪头又是 一个浪头般连绵不绝,从双掌上向张松溪撞击过去。 张无忌初见张松溪和殷天正时,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 忧来,一个是自己的外公,乃是肯ròu至亲;一个是父亲的师 兄,待他有如亲子,当年他身中玄冥神掌,武当诸侠均曾不 惜损耗内功,尽心竭力的为他疗伤,倘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或 伤或死,在他都是毕生大恨。 张无忌微一沉吟,正想抢上去设法拆解,忽听殷天正和 张松溪齐声大喝,四掌发力,各自退出了六七步。 张松溪道:“殷老前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殷天正声 若洪钟,说道:“张兄的内家修为超凡入圣,老夫自愧不如。 阁下是小婿同门师兄,难道今日定然非分胜负不可吗?”张无 忌听他言中提到父亲,眼眶登时红了,心中不住叫着:“别打 了,别打了!” 张松溪道:“晚辈适才多退一步,已输了半招。”躬身一 揖,神定气闲的退了下去。 突然武当派中抢出一个汉子,指着殷天正恕道:“殷老儿, 你不提我张五哥,那也罢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恼恨。我 俞三哥、张五哥两人,全是伤折在你天鹰教手中,此仇不报, 我莫声谷枉居‘武当七侠’之名。”呛啷啷一声,长剑出鞘, 太阳照耀下剑光闪闪,摆了一招“万岳朝宗”的姿式。这是 武当子弟和长辈动手过招时的起手式,莫声谷虽然怒气勃勃, 但此时早已是武林中极有身分的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 举一动自不能失了礼数。 殷天正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缓缓道:“老 夫自小女死后,不愿再动刀剑。但若和武当诸侠空手过招,却 又未免托大不敬。”指着一个手执铁棍的教徒道:“借你的铁 棍一用。”那明教教徒双手横捧齐眉镔铁棍,走到殷天正身前, 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殷天正接过铁棍,双手一拗,拍的一 声,那铁棍登时断为两截。 旁观众人“哦”的一声,都没有想到这老儿久战之后,仍 具如此惊人神力。 莫声谷知他知他不会先行发招,长剑一起,使一招“百 鸟朝凤”,但见剑尖乱颤,霎时间便如化为数十个剑尖,罩住 敌人中盘,这一招虽然厉害,但仍是彬彬有礼的剑法。 殷天正左手断棍一封,说道:“莫七侠不必客气。”右手 断棍便斜砸过去。 数招一过,旁观众人群情耸动,但见莫声谷剑走轻灵,光 闪如虹,吞叶开阖之际,又飘逸,又凝重,端的是名家风范。 殷天正的两根断铁棍本已笨重,招数更是呆滞,东打一棍,西 砸一棍,当真不成章法,但有识之士见了,却知他大智若愚, 大巧若拙,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境界。他脚步移动也极缓慢, 莫声谷却纵高伏低、东奔西闪,只在一盏茶时分,已接连攻 出六十余招凌厉无lún的杀手。 再斗数十合后,莫声谷的剑招愈来愈快。昆仑、峨嵋诸 派均以剑法见长,这几派的弟子见莫声谷一柄长剑上竟生出 如许变化,心下都暗暗饮服:“武当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 里大开眼界。”可是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殷天正 两根铁棍所严守的门户之内。莫声谷心想:“这老儿连败华山、 少林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对耗内力,我已是跟他相斗的第五 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胜,师门颜面何存?”猛地里 一声清啸,剑法忽变,那柄长剑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 折,飘忽不定,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 旁观众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时,忍不住齐声叫起好来。这 时殷天正已不能守拙驭巧,身形游走,也展开轻功,跟他以 快打快。突然间莫声谷长剑破空,疾刺殷天正胸膛,剑到中 途,剑尖微颤,竟然弯了过去,斜刺他右肩。这路“绕指柔 剑”全仗以浑厚内力逼弯剑刃,使剑招闪烁无常,敌人难以 挡架。殷天正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铮的 一声轻响,那剑反弹过来,直刺入他的左手上臂。殷天正右 臂一伸,不知如何,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莫声谷手腕上 一拂,挟手将他长剑夺过,左手已按住他“肩贞穴”。 白眉鹰王的鹰爪擒拿手乃百余年来武林中一绝,当世无 双无对。莫声谷肩头落入他的掌心,他五指只须运劲一捏,莫 声谷的肩头非碎成片片、终身残废不可。武当诸侠大吃一惊, 待要抢出相救,其势却已不及。 殷天正叹了口气,说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放开 了手,右手一缩,拔出长剑,左臂上伤口鲜血如泉涌出。他 向长剑凝视半晌,说道:“老夫纵横半生,从未在招数上输过 一招半式。好张三丰,好张zhēn rén!”他称扬张三丰,那是钦佩 他手创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神妙难测,自己竟然挡架不 了。 莫声谷呆在当地,自己虽然先赢一招,但对方终究是有 意的不下杀手,没损伤自己,怔了片刻,便道:“多蒙前辈手 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发,将长剑jiāo还给他。莫声谷精研剑 法,但到头来手中兵刃竟给对方夺去,心下羞愧难当,也不 接剑,便即退下。 张无忌轻轻撕下衣襟,正想去给外公裹伤,忽见武当派 中又步出一人,黑须垂胸,却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说 道:“我替老前辈裹一裹伤。”从怀中取出金创yào,给殷天正 敷在伤口之上,随即用帕子扎住,天鹰教和明教的教众见宋 远桥一脸正气,料想他以武当七侠之首的身分,决不会公然 下dú加害,殷天正说了声:“多谢!”更是坦然不疑。 张无忌大喜,心道:“宋师伯给我外公裹伤,想是感激他 不伤莫七叔,两家就如此和好了。”哪知宋远桥裹好伤后,退 一步,长袖一摆,说道:“宋某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这一着大出张无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宋大……宋 大侠,用车轮战打他老人家,这不公平!” 这一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shè向这衣衫褴褛的少年。除 了峨嵋派诸人,以及宋青书、殷梨亭、杨逍、说不得等少数 人之外,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均感愕然。 宋远桥道:“这位小朋友的话不错。武当派和天鹰教之间 的私怨,今日暂且阁下不提。现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决生死 存亡的关头,武当派谨向明教讨战。” 殷天正眼光缓缓移动,看到杨逍、韦一笑、彭和尚等人 全身瘫痪,天鹰教和五行旗下的高手个个非死即伤,自己儿 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明教和天鹰教之中,除自己 之外,再无一个能抵挡得住宋远桥的拳招剑法,可是自己连 战五个高手之余,已是真气不纯,何况左臂上这一剑受伤实 是不轻。 殷天正微微一顿之间,崆峒派中一个矮小的老人大声说 道:“魔教已然一败涂地,再不投降,还待怎的?空智大师, 咱们这便去毁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牌位罢!” 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坐镇嵩山本院,这次围剿明教,少 林弟子由空智率领。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便 举他为进攻光明顶的发号施令之人。 空智尚未答言,只听华山派中一人叫道:“甚么投不投降? 魔教之众,今日不能留一个活口。除恶务尽,否则他日死灰 复燃,又必为害江湖。魔崽子们!见机的快快自刎,免得大 爷们动手。” 殷天正暗暗运气,但觉左臂上剑伤及骨,一阵阵作痛,素 知宋远桥追随张三丰最久,已深得这位不世出的武学大师真 传,自己神完气足之时和他相斗,也是未知鹿死谁手,何况 此刻?但明教众高手或死或伤,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撑大局,只 有拚掉这条老命了,自己死不足惜,所惜者一世英名,竟在 今日断送。 只听宋远桥道:“殷老前辈,武当派和天鹰教仇深似海, 可是我们却不愿乘人之危,这场过节,尽可日后再行清算。我 们六大派这一次乃是冲着明教而来。天鹰教已脱离明教,自 立门户,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辈何必这场浑水?还请 率领贵教人众,下山去罢!” 武当派为了俞岱岩之事,和天鹰教结下了极深的梁子,此 事各派尽皆知闻,这时听宋远桥竟然替天鹰教开脱,各人尽 皆惊讶,但随即明白宋远桥光明磊落,不肯捡这现成便宜。 殷天正哈哈一笑,说道:“宋大侠的好意,老夫心领。老 夫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已自树门户,但明教有难,岂 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侠请进招罢!”说着踏上一 步,双掌虚拟胸前,两条白眉微微颤动,凛然生威。 宋远桥道:“既然如此,得罪了!”说罢左手一扬,右掌 抵在掌心,一招“请手式”挥击出去,乃是武当派拳法中晚 辈和长辈过招的招数。 殷天正见他弯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态,便道:“不必客气。” 双手一圈,封住心口。依照拳法,宋远桥必当抢步上前,伸 臂出击,哪知他伸臂出击是一点不错,却没抢步上前,这拳 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余。 殷天正一惊:“难道他武当拳术如此厉害,竟已练成了隔 山打牛的神功?”当下不敢怠慢,运起内劲,右掌挥出,抵挡 他的拳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8 章 。 不料这一掌挥出,前面空空dàngdàng,并未接到甚么劲力,不 由得心中大奇。只听宋远桥道:“久仰老前辈武功深湛,家师 也常称道。但此刻前辈已力战数人,晚辈却是生力,过招之 际太不公平。咱们只较量招数,不比膂力。”一面说,一面踢 出一腿这一腿又是虚踢,离对方身子仍有丈许之地,但脚法 精妙,方位奇特,当真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击,可就十分 难防。殷天正赞道:“好脚法!”以攻为守,挥拳抢攻。宋远 桥侧身闪避,还了一掌。 霎时之间,但见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极是紧凑,可是始 终相隔丈许之地。虽然招不着身,一切全是虚打,但他二人 何等身分,哪一招失利、哪一招占先,各自心知。两人全神 贯注,丝毫不敢怠忽,便和贴身ròu搏无异。 旁观众人不少是武学高手,只见宋远桥走的是以柔克刚 的路子,拳脚出手却是极快,殷天正大开大阖,招数以刚为 主,也丝毫没慢了。两人见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别 练拳,各打各的,其实是斗得激烈无比。 张无忌初看殷天正和张松溪、莫声谷两人相斗时,关怀 两边亲人的安危,并没怎么留神双方出招,这时见殷天正和 宋远桥隔着远远的相斗,知道只有胜负之分,却无死伤之险, 这才潜心察看两人的招数。看了半晌,见两人出招越来越快, 他心下却越来越不明白:“我外公和宋大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 手,但招数之中,何以竟存着这许多破绽?外公这一拳倘若 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大伯的胸口?宋大伯这一抓若再迟 出片刻,那不恰好拿到了我外公左臂?难道他二人故意相让? 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 其实殷天正和宋远桥虽然离身相斗,招数上却丝毫不让。 张无忌学会乾坤大挪移心法后,武学上的修为已比他们均要 胜一筹。但说殷、宋二人的招数中颇有破绽,却又不然。张 无忌不知自己这么想,只因身负九阳神功之故,他所设想的 招数虽能克敌制胜,却决不是比殷、宋二人更妙更精,常人 更万万无法做到。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搏斗,不免会想:“何 不高飞下扑,可制必胜?”殊不知狮虎在百兽之中虽然最为凶 猛厉害,要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张无忌见识未够广搏, 一时想不到其中的缘故。 忽见宋远桥招数一变,双掌飞舞,有若絮飘雪扬,软绵 绵不着力气,正是武当派“绵掌”。殷天正呼喝一声,打出一 拳。两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刚,各逞绝技。 斗到分际,宋远桥左掌拍出,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跟 着左掌斜穿,又从后面抢了上来。殷天正见自己上三路全被 他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出去。两人 双掌双拳,便此胶在空中,呆呆不动。拆到这一招时,除了 比拚内力,已无他途可循。两人相隔一丈以外,四条手臂虚 拟斗力之状,此时看来似乎古怪,但是近身真斗,却已面临 最为凶险的关头。 宋远桥微微一笑,收掌后跃,说道:“老前辈拳法精妙, 佩服佩服!”殷天正也即收拳,说道:“武当拳法,果然冠绝 古今。”两人说过不比内力,斗到此处,无法再行继续,便以 和局收场。 武当派中尚有俞莲舟和殷梨亭两大高手未曾出场,只见 殷天正脸颊胀红,头顶热气袅袅上升,适才这一场比试虽然 不耗内力,但对手实在太强,却已是竭尽心智,眼见他已强 弩之末,俞殷二侠任何一人下场,立时便可将他打倒,稳享 “打败白眉鹰王”的美誉。俞莲舟和殷梨亭对望一眼,都摇了 摇头,均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他武当二侠不yù乘人之危,旁人却未必都有君子之风,只 见崆峒派中一个矮小老者纵身而出,正是适才高叫焚烧明教 历代主牌之人,轻飘飘的落在殷天正面前,说道:“我姓唐的 跟你殷老儿玩玩!”说话的语气极是轻薄。 殷天正向他横了一眼,鼻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时,崆 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殷某一世英 名,若是断送在武当七侠手底,那也罢了,可万万不能让你 唐文亮竖子成名!”虽然全身骨头酸软,只盼睡倒在地,就此 长卧不起,但胸中豪气一生,下垂的两道白眉突然竖起,喝 道:“小子,进招罢!” 唐文亮瞧出他内力已耗了十之八九,只须跟他斗得片刻, 不用动手,他自己就会跌倒,当下双掌一错,抢到殷天正身 后,发拳往他后心击去。殷天正斜身反勾,唐文亮已然跃开, 他脚下灵活之极,犹如一只猿猴,不断的跳跃。斗了数合,殷 天正眼前一黑,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 定,一jiāo坐倒。 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今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 下!” 张无忌只见唐文亮纵起身子,凌空下击,正要飞身过去 救助外公,却见殷天正右手斜翻,姿式妙到巅毫,正是对付 敌人从上空进攻的一招杀手,眼看两人处此方位之下,唐文 亮已然无法自救,果然听得喀喀两响,唐文亮双臂已被殷天 正施展“鹰爪擒拿手”折断,跟着又是喀喀两响,连两条大 腿也折断了,的一响,摔在数尺之外。他四肢骨断,再也 动弹不得。旁观众人见殷天正于重伤之余仍具如此神威,无 不骇然。 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惨败,崆峒派人人脸上 无光,眼见唐文亮躺在殷天正身畔,只因相距过近,竟然无 人敢上前扶他回来。 过了半晌,崆峒派中一个弓着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 而出,右足踢起一块石头,直向殷天正飞去,口中喝道:“白 眉老儿,我姓宗的跟你算算旧帐。”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 老,名叫宗维侠。他说“算算旧帐”,想是曾吃过殷天正的亏。 这块石头飞去,突的一声,正中殷天正的额角,立时鲜 血长流。这一下谁都大吃一惊,宗维侠踢这块石头过去,原 也没想能击中他,哪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没能避让。当 此情势之下,宗维侠上前只是轻轻一指,便能致他于死地。 但见宗维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当派中走出一人,身 穿土布长衫,神情质朴,却是二侠俞莲舟,身形微晃,拦在 宗维侠身前,说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伤,胜之不武, 不劳宗兄动手。殷教主跟敝派过节极深,这人jiāo给小弟罢。” 宗维侠道:“甚么身受重伤?这人最会装死,适才若不是 他故弄玄虚,唐三弟哪会上他的这恶当。俞二侠,贵派和他 有梁子,兄弟跟这老儿也有过节,让我先打他三拳出气。” 俞莲舟不愿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丧命,又想到张翠山 与殷素素,说道:“宗兄的七伤拳天下闻名,殷教主眼下这般 模样,怎还禁得起宗兄的三拳?” 宗维侠道:“好!他折断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断他四肢 便了。这叫做眼前报,还得快!”他见俞莲舟兀自犹豫,大声 说道:“俞二侠,咱们六大派来西域之前立过盟誓。今日你反 而回护魔教的头子么?”俞莲舟叹了口气,说道:“此刻任凭 于你。回归中原以后,我再领教宗二先生的七伤拳神功。”宗 维侠心下一凛:“这姓俞的何以一再维护他?”他对武当派确 是颇有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能示弱,当下冷笑道: “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武当派再强,也不能恃势横行 啊。”这几句话然牵扯到了张三丰身上。 宋远桥便道:“二弟,由他去罢!”俞莲舟朗声道:“好英 雄,好汉子!”便即退开。这“好英雄,好汉子”六个字,似 乎是称赞殷天正,又似乎是讥刺宗维侠的反话。 宗维侠不愿和武当派惹下纠葛,假装没听见,一见俞莲 舟走开,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少林派空智大师大声发令:“华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请将 场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诛灭了。武当派从西往东搜索,峨嵋派 从东往西搜索,别让魔教有一人漏网。昆仑派预备火种,焚 烧魔教巢穴。”他吩咐五派后,双手合十,说道:“少林子弟 各取法器,诵念往生经文,替六派殉难的英雄、魔教教众超 度,化除冤孽。” 众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维侠一拳之下丧命,六派围剿魔教 的豪举便即大功告成。 当此之际,明教和天鹰教教众俱知今日大数已尽,众教 徒一齐挣扎爬起,除了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者之外,各人盘膝 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跟着杨 逍念诵明教的经文: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 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 我世人,忧患实多!” 明教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之下,天鹰教自李天 垣以下,直至厨工役,个个神态庄严,丝毫不以身死教灭 为惧。 空智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 俞莲舟心道:“这几句经文,想是他魔教教众每当身死之 前所要念诵的了。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众人多忧多 患,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当年创设明教之人,真是 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世,反而变成了为非作歹的 渊薮。” 张无忌在六大门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迟迟不敢挺 身而出,待听得空智下了尽屠魔教人众的号令,又见宗维侠 径自举臂向外公走去,当下不暇多想,大踏步抢出,挡在宗 维侠身前,说道:“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也不怕天下英雄笑么?” 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响彻全场。各派人众奉了空智大师 的号令,本来便要分别出手,突然听到这几句话,一齐停步, 回头瞧着他。 宗维侠见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丝毫不以为意,伸 手推出,要将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 张无忌见他伸掌推到,便随手一掌拍出,的一响,宗 维侠倒退三步,侍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雄浑无比,仍是 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盘功夫扎得坚实,但觉上身直往后仰,急 忙右足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借势纵开丈余。落下地来时, 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踉踉跄跄的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 么一来,他和张无忌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惊怒莫名, 旁观众人却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维侠这老儿在闹甚么玄虚, 怎地又退又跃,跃了又退,大捣其鬼?”便是张无忌自己,也 想不透自己这么轻轻拍出一掌,何以竟有如许威力。 宗维侠一呆之下,登时醒悟,向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 “大丈夫光明磊落,怎地暗箭伤人?”他料定是俞莲舟在暗中 相助,多半还是武当诸侠一齐出手,否则单凭一人之力,不 能有这么强猛的劲道。 俞莲舟给他说得莫名其妙,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装模 作样,想干甚么?” 宗维侠大步上前,指着张无忌喝道:“小子,你是谁?” 张无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说,一面伸掌贴在殷天 正背心“灵台穴”上,将内力源源输入。他的九阳真气浑厚 之极,殷天正颤抖了几下,便即睁开眼来,望着这少年,颇 感奇怪。张无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紧输送内力。 片刻之间,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闭塞之处已然畅通无阻, 低声道:“多谢小友!”站起身来,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 派的七伤拳有甚么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 宗维侠万没想到这老儿竟会又是神完气足的站起身来, 眼看这个现成便宜是不易捡的了,忌惮他“鹰爪擒拿功”的 厉害,便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既然没甚么了不起,你便接我 三招七伤拳吧!”他盼殷天正不使擒拿手,单是拳掌相对,比 拚内力,那么自己以逸待劳,当可仗七伤拳的内劲取胜。 张无忌听他一再提起“七伤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岛的 那天晚上,义父叫醒自己,讲述以七伤拳打死神僧空见之事, 后来他叫自己背诵七伤拳的拳诀,还因一时不能记熟,挨了 他好几个耳光。这时那拳诀在心中流动,当即明白了其中的 道理。要知天下诸般内功,皆不逾九阳神功之藩篱,而乾坤 大挪移运劲使力的法门,又是集一切武功之大成,一法通,万 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无秘奥之可言。 只听殷天正道:“别说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却又怎地?”他 回头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姓殷的还没死,还没认输,你 便出尔反尔,想要倚多取胜吗?” 空智左手一挥,道:“好!大伙儿稍待片刻,又有何妨!” 原来殷天正上得学明顶后,见杨逍等人尽皆重伤,己方 势力单薄,当下以言语挤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战。空智 依着武林规矩,便约定逐一对战。结果天鹰教各堂各坛、明 教五行旗,及光明顶上杨逍属下的雷电风云四门中的好手,还 是一个个非死即伤,最后只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认输, 便不能上前屠戮。 张无忌知道外公虽比先前好了些,却万万不能运劲使力, 他所以要接宗维侠的拳招,只不过是护教力战,死而后已,于 是低声道:“殷老前辈,待我来替你先接,晚辈不成时,老前 辈再行出马。” 殷天正已瞧出他内力深厚无比,自己便在绝无伤势之下, 也是万万不及,但想自己为教而死,理所当然,这少年不知 有何干系,他本领再强,也决计敌不过对方败了一个又来一 个、源源不绝的人手,到头来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重伤力竭, 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断送在光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9 章 顶上?当 下问道:“小友是哪一位门下,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吗?”张 无忌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晚辈不属明教,不属天鹰教,但 对老前辈心仪已久,今和前辈并肩抗敌,乃是份所应当。” 殷天正大奇,正想再问,宗维侠又踏上一步,大声道: “姓殷的,我第一拳来了。” 张无忌道:“殷老前辈说你不配跟他比拳,你先胜得过我, 再跟他老人家动手不迟。” 宗维侠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甚么东西?我叫你知道 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 张无忌寻思:“今日只有说明圆真这恶贼的jiān诈yīn谋,才 能设法使双方罢手,若是单凭动手过招,我一人怎斗得过六 大门派这么多英雄?何况武当门下的众师伯叔都在此地,我 又怎能跟他们为敌?”当下朗声说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 在下早就久仰了。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不就是丧生在贵派七 伤拳之下么?”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耸动,那日空见大师丧身洛阳, 尸身骨骼尽数震断,外表却一无伤痕,极似是中了崆峒派 “七伤拳”的dú手。当时空闻、空智、空xìng三僧密议数日,认 为崆峒派眼下并无绝顶高手,能打死练就了“金刚不坏体”神 功的空见师兄,虽然空见的伤势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 所能为。后来空智又曾率领子弟暗加访查,得知空见大师在 洛阳圆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带。既然非五老所为,那 么崆峒派中更无其他好手能对空见有丝毫损伤,因此便将对 崆峒派起的疑心搁下了。何况当时洛阳客房外墙上写着“成 昆杀神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大字,少林派后来查知冒名 成昆做下无数血案的均是谢逊所为,那更是半点也没疑惑了。 众高僧直至此时听了张无忌这句话,心下才各自一凛。 宗维侠怒道:“空见大师为谢逊恶贼所害,江湖上众所周 知,跟我崆峒又有甚么干系?”张无忌道:“谢谢前辈打死神 僧空见,是你亲眼瞧见了么?你是在一旁掠阵么?是在旁相 助么?”宗维侠心想:“这乞儿不像乞儿、牧童不似牧童的小 子,怎地跟我缠上了?多半是受了武当派的指使,要挑拨崆 峒和少林两派之间的不和。我倒要小心应付,不可入了人家 圈套。”因此他虽没重视张无忌,还是正色答道:“空见神僧 丧身洛阳,其时崆峒五老都在云南点苍派柳大侠府上作客。我 们怎能亲眼见到当时情景?” 张无忌朗声道:“照啊!你当时既在云南,怎能见到谢前 辈害死空见大师?这位神僧是丧生在崆峒派的七伤拳手下,人 人皆知。谢老前辈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祸于人?” 宗维侠道:“呸!呸!空见神僧圆寂之处,墙上写着‘成 昆杀空见神僧于此墙下’十一个血字。谢逊冒着他师父之名, 到处做下血案,那还有甚么可疑的?” 张无忌心下一凛:“我义父没说曾在墙上写下这十一个 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见后,心中悲悔莫名,料来决不 会再写这些示威嫁祸的学句。”当下仰天哈哈一笑,说道: “这些字谁都会写,墙上虽然有此十一个字,可有谁亲眼见到 谢前辈写的?我偏要说这十一个字是崆峒派写的。写字容易, 练七伤拳却难。” 他转头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令师兄空见神僧确是为 崆峒派的七伤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金毛狮王谢逊前辈却 并非崆峒派,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大僧人闪身 而出,手中金光闪闪的长大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大声喝道: “小子,你是哪家哪派的门下?凭你也配跟我师父说话。” 这僧人肩头拱起,说话带着三分气喘,正是少林僧圆音, 当年少林派上武当山兴问罪之师,便是他力证张翠山打死少 林弟子。张无忌其时满腔悲愤,将这一干人的形相牢记于心, 此刻一见之下,胸口热血上冲,满脸胀得通红,身子也微微 发抖,心中不住说道:“张无忌,张无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调 解六大门派和明教的仇怨,千万不可为了一己私嫌,闹得难 以收拾。少林派的过节,日后再去算帐不迟。”虽然心中想得 明白,但父母惨死的情状,霎时间随着圆音的出现而涌向眼 前,不由得热泪盈眶,几乎难以自制。 圆音又将禅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小子,你若是魔 教妖孽,快快引颈就戮,否则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来 难为于你,即速下山去罢!”他见张无忌的服饰打扮绝非明教 中人,又误以为他竭力克制悲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这几 句说话。 张无忌道:“贵派有一位圆真大师呢?请他出来,在下有 几句话请问。” 圆音道:“圆真师兄?他怎么还能跟你说话?你快快退开, 我们没空闲功夫跟你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谁的门下?”他 见张无忌适才一掌将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维侠击得连连倒退, 料想他师父不是寻常人物,这才一再盘问于他,否则此刻屠 灭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际,哪里还耐烦跟这来历不明的少年纠 缠。 张无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哪一派的门下 这次六大门派围攻明教,实则是受了jiān人的挑拨,中间存着 极大的误会,在下虽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 胆要请双方罢斗,查明真相,谁是谁非,自可秉公判断。” 他语声一停,六大派中登时bào发出哈哈、呵呵、嗬嗬、哗 哗、嘻嘻……各种各样大笑之声。数十人同声指斥:“这小子 失心疯啦,你听他这么胡说八道!”“他当自己是甚么人?是 武当派张zhēn rén么?少林派空闻神僧么?”“哈哈,哈哈”“他发 梦得到了屠龙宝刀,成为武林至尊啦。”“他当咱们个个是三 岁小孩儿,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门派死伤了这许多 人,魔教欠下了海样深的血债,嘿嘿,他想三言两语,便将 咱们都打发回去……” 峨嵋派中却只有周芷若眉头紧蹙,黯然不语。那日她和 张无忌相认,知他便是昔日汉水舟中的少年,心中便有念旧 之意,后来又见他甘受她师父三掌,仗义相救锐金旗人众,对 他更感钦佩,这时听到这番不自量力的言语,又见众人大肆 讥笑,不自禁的心中难过。 张无忌站立当场,昂然四顾,朗声道:“只须少林派圆真 大师出来,跟在下对质几句,他所安排下的jiān谋便能大白于 世。”这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将出来,虽在数百人的哄笑 声中,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六大派众高手心下都是一凛, 登时便将对他轻视之心收起几分,均想:“这小子年纪轻轻, 内功怎地如此了得?” 圆音待众人笑声停歇,气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jiān猾, 明知圆真师兄已不能跟你对质,便指名要他相见?你何以不 叫武当派的张翠山出来对质?” 他最后一句话一出口,空智立时便喝:“圆音,说话小心!” 但华山、昆仑、崆峒诸派中已有许多人大声笑了出来。只有 武当派的人众脸有愠色,默不作声。原来圆音一只右眼被殷 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始终以为是张翠山下的dú手,一 生耿耿于心。 张无忌听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张五侠的 名讳是你乱说得的么?你……你……”圆音冷笑道:“张翠山 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报……” 张无忌心中一再自诫:“今日主旨是要使两下言和罢斗, 我万万不可出手伤人。”但一听到这几句话,哪里还忍耐得住? 纵身而前,左手探出,抓住圆音后腰提了起来,右手抢过他 手中禅杖,横过杖头,便要往他头顶击落。圆音被他这么一 抓,有如雏鸡落入鹰爪,竟无半分抵御之力。 少林僧队中同时抢出两人,两根禅杖分袭张无忌左右,那 是武学中救人的高明法门,所谓“围魏救赵”,袭敌之所不得 不教,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伙伴。抢前来救的两僧正是圆心、 圆业。张无忌左手抓着圆音,右手提着禅杖,一跃而起,双 足分点圆心、圆业手中禅杖,只听得嘿嘿两声,圆心和圆业 同时仰天摔倒。幸好两僧武功均颇不凡,临危不乱,双手运 力急挺,那两条数十斤重的镀金镔铁禅杖才没反弹过来,打 到自己身上。 众人惊呼声中,但见张无忌抓着圆音高大的身躯微一转 折,轻飘飘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个人叫了出来:“武当派 的‘梯云纵’!” 张无忌自幼跟着父亲及太师父、诸师伯叔,于武当派武 功虽只学过一套入门功夫的三十二势“武当长拳”,但所见所 闻毕竟不少,这时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论哪一家哪一派 的武功都能取而为用。他对武当派的功夫耳濡目染,亲炙最 多,突然间不加思索的使用出来之时,自然而然的便使上了 这当世轻功最著名的“梯云纵”。俞莲舟、张松溪等要似他这 般纵起再在空中轻轻回旋数下,原亦不难,姿式之圆熟飘逸, 尤有过之,但要一手抓一个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禅杖, 仍要这般身轻如燕,却万万无法办到。 少林诸僧见这时和他相距已七八丈远,眼见圆音给他抓 住了要穴,全不动弹,他只须挺起禅杖,立时便能将圆音打 得脑浆迸裂,要在这一瞬之间及时冲上相救,决难办到。唯 一的法门是发shè暗器,但张无忌只须举起圆音的身子一挡,借 刀杀人,反而害了他的xìng命。虽有空智、空xìng这等绝顶高手 在侧,但以变起仓卒,任谁也料不到这少年有如此的身手,竟 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只见他咬牙切齿,满脸仇恨之心,高 高举起了禅杖,众少林僧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 一拥而上为圆音报仇。 哪知张无忌举着禅杖的手并不落下,似乎心中有甚么事 难以决定,但见他脸色渐转慈和,慢慢的将圆音放了下来。 原来在这一瞬间,他已克制了胸中的怒气,心道:“倘若 我打死打伤了六大派中任谁一人,我便成为六大派的敌人,就 此不能作居间的调人。武林中这场凶杀,再也不能化解,那 岂不是正好堕入成昆这jiān贼的计中?不管他们如何骂我辱我、 打我伤我,我定当忍耐到底,这才是真正为父母及义父复仇 雪恨之道。”他想通了这节,便即放下圆音,缓缓说道:“圆 音大师,你的眼睛不是张五侠打瞎的,不必如此记恨。何况 张五侠已自刎身死,甚么冤仇也该化解了。大师是出家人,四 大皆空,何必对旧事如此念念不忘?” 圆音死里逃生,呆呆的瞧着张无忌,说不出话来,见他 将自己禅杖递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低头退开,隐 隐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满怀怨愤,未免也有不是。 少林诸高僧、武当诸侠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都不由得 暗暗点头。 二十一排难解纷当六强 宗维侠见张无忌擒释圆音,举重若轻,不禁大为惊异,但 既已身在场中,岂能就此示弱退下?大声道:“姓曾的,你来 强行出头,到底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道:“我只盼望六大 派和明教罢手言和,并无谁人指使在下。”宗维侠道:“哼,要 我们跟魔教罢手言和,难上加难。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 七伤拳,先让我打了再说。”说着捋起了衣袖。 张无忌道:“宗前辈开口七伤拳,闭口七伤拳,依晚辈之 见,宗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属火、肺 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再加上yīn阳二气,一练七 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 一层损害,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幸好宗前辈练这路拳法 的时日还不算太久,尚有救yào。” 宗维侠听他这几句话,的的确确是“七伤拳谱”的总纲。 拳谱中谆谆告诫,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穴、收发自如的境界, 万万不可练此拳术。但这门拳术是崆峒派镇山绝技,宗维侠 一到内功有成,便即试练,一练之下,立觉拳中威力无穷,既 经陷溺,便难以自休,早把拳谱总纲中的话抛诸脑后。何况 崆峒五老人人皆练,自己身居五老之次,焉可后人?这时听 张无忌说起,才凛然一惊,问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张无忌不答他的问话,却道:“宗前辈请试按肩头云门穴, 是否有轻微隐痛?云门穴属肺,那是肺脉伤了。你上臂青灵 穴是否时时麻痒难当?青灵穴属心,那是心脉伤了。你腿上 五里穴是否每逢yīn雨,便即酸痛,五里穴属肝,那是肝脉伤 了。你越练下去,这些征象便越厉害,再练得八九年,不免 全身瘫痪。” 宗维侠凝神听着他的说话,额头上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 来。原来张无忌经谢逊传授,精通七伤拳的拳理,再加他深 研医术,明白损伤经脉后的症状,说来竟丝毫不错。宗维侠 这几年身上确有这些毛病,只是病况非重,心底又暗自害怕, 一味的讳疾忌医,这时听他一一指出,不由得脸上变色,过 了良久,才道:“你……你怎么知道?”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晚辈略明医理,前辈若是信得 过时,待此间事情一了,晚辈可设法给你驱除这些病症。只 是七伤拳有害无益,不能再练。” 宗维侠强道:“七伤拳是我崆峒绝技,怎能说有害无益? 当年我掌门师祖木灵子以七伤拳威震天下,名扬四海,寿至 九十一岁,怎么说会伤害自身?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张无忌道:“木灵子前辈想必内功深湛,自然能练,不但 无害,反而强壮脏腑。依晚辈之见,宗前辈的内功如不到那 个境界,若要强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0 章 只怕终归无用。” 宗维侠是崆峒名宿,虽知他所说的不无有理,但在各派 高手之前,被这少年指摘本派的镇山绝技无用,如何不恼?大 声喝道:“凭你也配说我崆峒绝技有用无用?你说无用,那就 来试试。”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七伤拳自是神妙精奥的 绝技,拳力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七般拳劲各不相同,吞吐 闪烁,变幻百端,敌手委实难防难挡……”宗维侠听他赞誉 七伤拳的神妙,说来语语中肯,不禁脸露微笑,不住点头,却 听他继续说道:“……晚辈只是说内功修为倘若不到,那便练 之有害无益。” 周芷若躲在众师姊身后,侧身瞧着张无忌,见他脸上尚 带少年人的稚气,但勉强装作见多识广的老成模样,这般侃 侃而谈,教训崆峒五老中的二老宗维侠,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又不自禁的为他发愁。 崆峒派中年轻xìng躁的弟子听张无忌说话渐渐无礼,忍不 住便要开口呼叱,然见宗维侠容色严肃,对这少年的言语凝 神倾听,又都把冲到口边的叱骂声缩了回去。 宗维侠道:“依你说来,我的内功是还没到家了!”张无 忌道:“前辈的内功到家不到家,晚辈不敢妄言。不过前辈练 这七伤拳时既然伤了自身,那么不练也罢……”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一人暴喝:“二哥跟这小子罗 唆些甚么?他瞧不起咱们的七伤拳,便让他吃我一拳,尝尝 滋味。”那人声止拳到,出手既快且狠,呼呼风声,一拳对准 了张无忌背上的灵台穴直击而至。 张无忌明知身后有人来袭,却不理会,对宗维侠道:“宗 前辈……” 猛听得铁链呛当声响,抢出一人,娇声叱道:“你暗施偷 袭!”伸链往那人头上套去,正是小昭。那人左手一翻,格开 铁链,砰的一拳,已结结实实打在张无忌背上。这拳正中灵 台穴,张无忌却似全无知觉,对小昭微笑道:“小昭,不用担 心,这样的七伤拳不会有好大用处。”小昭吁了口气,雪白的 脸转为晕红,低声道:“我倒忘了你已练……”说到这里,忙 即住口,拖着铁链退了开去。 张无忌转过身来,见偷袭之人是个大头瘦身的老者。这 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他一拳命中对方的要穴, 见张无忌浑如不觉,大感诧异,冲口而出:“你……你已练成 ‘金刚不坏体’神功,那么是少林派的了?”张无忌道:“在下 不是少林派的弟子……”常敬之知道凡是护身神功,全仗一 股真气凝聚,一开口说话,真气即散,不等他住口,又出拳 打去,砰的一声,这一次是打在胸口。 张无忌笑道:“我原说‘七伤拳’若无内功根柢,并不管 用。你若不信,不妨再打一拳试试。”常敬之拳出如风,砰砰 接连两拳。这前后四拳,明明都打在对方身上,但张无忌笑 嘻嘻的受了下来,竟似不关痛痒,四招开碑裂石的重手,在 他便如清风拂体,柔丝抚身。 常敬之外号叫作“一拳断”,虽然夸大,但拳力之强, 老一辈武林人士向来知名。众人见他连出四拳,全成了白费 力气,无不震惊。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这次虽然联手 围攻明教,但双方互有心病,昆仑派中便有人冷冷的叫道: “好一个‘一拳断’啊!”又有人道:“那么四拳便断甚么?” 幸好常敬之一张脸膛本来黑黝黝地,虽然胀得满脸通红,倒 也不大刺眼。 宗维侠拱手道:“曾少兄神功,佩服,佩服!能让老朽领 教三招么?”他知自己七伤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老四不 成,自己未必便损不了对方。 张无忌道:“崆峒派绝技七伤拳,倘若当真练成了,实是 无坚不摧。少林派空见神僧身具‘金刚不坏体’神功,尚且 命丧贵派的‘七伤拳’之下,在下武功万万不及空见神僧,又 如何能挡?但眼下勉力接你三拳,想也无妨。”言下之意是说, 七伤拳本是好的,不过你还差得远呢。 宗维侠无暇去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暗运几口真气,跨上 一步,臂骨格格作响,劈的一声,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拳 面和他胸口相碰,突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粘力,一时缩 不回来,大惊之下,更觉有股柔和的热力从拳面直传入自己 丹田,胸腹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他一呆之下,缩回手臂, 又发拳打去。这次打中对方小腹,只觉震回来的力道强极,他 退了一步,这才站定,运气数转,重又上前,挺拳猛击。 常敬之站在张无忌身侧,见宗维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 已受了内伤,待他第三拳打出时,跟着也是一拳。宗维侠击 前胸,常敬之打后背,双拳前后夹攻,皆是劲力凌厉非凡。哪 知两人拳到时,便如打在空虚之处,两股强劲的拳力霎时之 间均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身分地位,首次偷袭已大为不妥,但 勉强还可说因对方出言侮辱崆峒绝技,以致怒气无法抑制,这 第二次偷袭,却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径了。他本想合两人七 伤拳的威力,自可一举将这少年毙于拳下,只要将他打死,纵 然旁人事后有甚闲言闲语,但自己总是为六大派除去了一个 碍手碍脚的家伙,立下一场功劳。哪知拳锋甫着敌身,劲力 立消于无形,何以竟会怎样,当真摸不着半点头脑,只不过 右手还是伸上头去,搔了几下。 张无忌对宗维侠微笑道:“前辈觉得怎样?” 宗维侠一愕,躬身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多谢曾少侠以 内力为在下疗伤,曾少侠神功惊人固不必说,而这番以德报 怨的大仁大义,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为惊讶。旁人自不知张无忌在 宗维侠连击他三拳之际,运出九阳真气,送入他的体内,时 刻虽短,一瞬即过,但那九阳真气浑厚强劲,宗维侠已然受 用不浅。他知若非常敬之在张无忌身后偷袭,那么第三拳上 所受的好处将远不止此。 张无忌道:“大仁大义四字,如何克当?宗前辈此刻奇经 八脉都受剧震,最好立即运气调息,那么练七伤拳时所积下 来的dú害,当可在两三年内逐步除去。” 宗维侠自己知道自身毛病,拱手道:“多谢,多谢!”当 即退在一旁,坐下运功,明知此举甚为不雅,颇失观瞻,但 有关生死安危,别的也顾不得了。 张无忌俯下身来,接续唐文亮的断骨,对常敬之道:“拿 些回阳五龙膏给我。”常敬之从身边取了出来给他。张无忌道: “请去向武当派讨一服三黄宝腊丸,向华山派讨一些玉真散 来。”常敬之依言讨到,递了给他。张无忌道:“贵派的回阳 五龙膏中,所用草乌是极好的;武当派三黄宝腊丸中的麻黄、 雄黄、藤黄三黄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辈调养两个 月后,四肢当能完好如初。”说着续骨敷yào,片刻间整治完毕。 武林各派均有伤科秘yào,各有各的灵效,胡青牛医书中 写得明明白白。张无忌料想六大派围攻明教,自是各有携带 在身。但旁观的人却愈看愈奇,张无忌接骨手法之妙,非任 何名医可及,那是不必说了,何以各派携有何种yào物,他也 是一清二楚?常敬之抱起唐文亮,神色尴尬的退了下去。唐 文亮突然叫道:“姓曾的。你治好我的断骨,唐文亮十分感激, 日后自当补报。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岂能凭你这一 点小恩小惠,便此罢手?你要劝架,我们是不听的。你若说 我忘恩负义,尽可将我四肢再折断了。” 众人一听,均想:“同是崆峒耆宿,这唐文亮却比常敬之 有骨气得多了。” 张无忌道:“依唐前辈说来,如何才能听在下的劝解?” 唐文亮道:“你露一手武功,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那才 无话可说。” 张无忌道:“崆峒派高手如云,晚辈如何及得上?不过晚 辈不自量力,定要做这和事老,只好拚命一试。”四下一望, 见广场东首有株高达三丈有余的大松树,枝丫四出,亭亭如 盖,便缓步走了过去,朗声道:“晚辈学过贵派的一些七伤拳 法,倘若练得不对,请崆峒派各位前辈切莫见笑。”各派人众 听了,尽皆诧异:“这小子原来连崆峒派的七伤拳也会,那是 从何处学来啊?”只听他朗声念道:“五行之气调yīn阳,损心 伤肺摧肝肠,藏离精失意恍惚,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 别派各人听到,那也罢了。崆峒五老听到他高吟这四句 似歌非歌、似诗非诗的拳诀,却无不凛然心惊。这正是七伤 拳的总诀,乃崆峒派的不传之秘,这少年如何知道?他们一 时之间,怎想得到谢逊将七伤拳谱抢去后,传了给他。 张无忌高声吟罢,走上前去,砰的一拳击出,突然间眼 前青翠晃动,大松树的上半截平平飞出,轰隆一响,摔在两 丈之外,地下只留了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切断处甚是平整。 常敬之喃喃的道:“这……这可不是七伤拳啊!”七伤拳 讲究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这震断大树的拳法虽然威力惊人, 却显是纯刚之力。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但 见树干断处脉络尽皆震碎,正是七伤拳练到最深时的功夫。 原来张无忌存心威压当场,倘若单以七伤拳震碎树脉,须 至十天半月之后,松树枯萎,才显功力,是以使出七伤拳劲 力之后,跟着以阳刚猛劲断树。那正是仿效当年义父谢逊在 冰火岛上震裂树脉、再以屠龙刀砍断树干的手法。 只听得喝采惊呼之声,各派中此伏彼起,良久不绝。 常敬之道:“好!这果然是绝高明的七伤拳法,常某拜服! 不过我要请教,曾少侠这路拳法从何处学来?”张无忌微笑不 答。唐文亮厉声道:“金毛狮王谢逊现在何处?还请曾少侠告 知。”他心思较灵,已隐约猜到谢逊与眼前这少年之间当有关 系。 张无忌一惊:“啊哟不好,我炫示七伤拳功,却把义父带 了出来。倘若言明了跟义父之间的渊源,那是摆明和六大派 为敌,这和事老便作不成了。”当即说道:“你道贵派失落七 伤拳拳谱,罪魁祸首是金毛狮王吗?错了,错了!那一晚崆 峒山青阳观中夺谱激斗,贵派有人中了混元功之伤,全身现 出血红斑点,下手之人,乃是混元霹雳手成昆。” 当年谢逊赴崆峒山劫夺拳谱,成昆存心为明教多方树敌, 是以反而暗中相助,以混元功击伤唐文亮、常敬之二老,当 时谢逊不知,后来经空见点破,这才明白。这时张无忌心想 成昆一生jiān诈,嫁祸于人,我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 身,何况这又不是说的假话。 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余年,这时经张无忌一提,均 想原来如此,不由得对望了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宗维侠 道:“那么请问曾少侠,这成昆现下到了何处?” 张无忌道:“混元霹雳手成昆一心挑拨六大派和明教不 和,后来投入少林门下,法名圆真。昨晚他混入明教内堂,亲 口对明教首脑人物吐露此事。杨逍先生、韦蝠王、五散人等 皆曾听闻。此事千真万确,若有虚言,我是猪狗不如之辈,死 后万劫不得超生。” 他这几句话朗朗说来,众人尽皆动容。只有少林派僧众 却一齐大哗。 只听一人高宣佛号,缓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相威 严,左手提了一串念珠,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xìng。他 步入广场,说道:“曾施主,你如何胡言乱语,一再诬蔑我少 林门下?当此天下英雄之前,少林清名岂能容你随口污辱?” 张无忌躬身道:“大师不必动怒,请圆真僧出来跟晚辈对 质,便知真相。” 空xìng大师沉着脸道:“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师侄圆真之名, 你年纪轻轻,何以存心如此险恶?”张无忌道:“在下是要请 圆真和尚出来,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是非黑白,怎地存心险 恶了?”空xìng道:“圆真师侄是我空见师兄的入室弟子,佛学 深湛,除了这次随众远征明教之外,多年来不出寺门一步,如 何能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更何况圆真师侄为我六大派苦战妖 孽,力尽圆寂,他死后清名,岂容你……” 张无忌听到“力尽圆寂”四字时,耳朵中嗡的一声响,脸 色登时惨白,空xìng以后说甚么话,一句也没有听见,喃喃的 道:“他……他当真死了么?决……决计不会。” 空xìng指着西首一堆僧侣的尸首,大声道:“你自己去瞧 罢!” 张无忌走到这堆尸首之前,只见有一具尸体脸颊凹陷、双 目翻挺,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后化名圆真的混元霹雳手成昆,俯 身探他鼻息,触手处脸上肌ròu冰凉,已然死去多时。张无忌 又悲又喜,想不到害了义父一世的大仇人,终于恶贯满盈,丧 生于此,胸中热血上涌,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叫道:“jiān贼 啊jiān贼,你一生作恶多端,原来也有今日。” 这几下大笑声震山谷,远远传送出去,人人都是心头一 凛。 张无忌回过头来,问道:“这圆真是谁打死的?”空xìng侧 目斜睨,脸上犹似罩着一层寒霜,并不答话。殷天正本已退 在一旁,这时说道:“他和小儿野王比掌,结果一死一伤。” 张无忌躬身道:“是!”心道:“想是圆真中了韦蝠王的寒 冰绵掌后,受伤不轻,我舅父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这才当 场将他击毙。舅父替我报了这场深仇,那真是再好不过。”走 到殷野王身旁,一搭他的脉息,知道生命无碍,便即宽心,说 道:“多谢前辈!” 空xìng在一旁瞧着,愈来愈怒,纵声喝道:“小子,过来纳 命罢!”这几个字轰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1 章 入耳,声若雷震。张无忌愕然回头,道: “怎么?”空xìng大声道:“你明知圆真师侄已死,却将一切罪过 全都推在他的身上,如此恶dú,岂能饶你?老和尚今日要开 杀戒。你是自裁呢,还是非要老和尚动手不可?” 张无忌心下踌躇:“圆真伏诛,罪魁祸首遭了应得之报, 原是极大喜事,可是从此无人对质,真相反而不易大白,那 便如何是好?”正自沉吟,空xìng踏上几步,右手向他头顶抓将 下来,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劲道凌厉已极。 殷天正喝道:“是龙爪手,不可大意!” 张无忌身形一侧,轻飘飘的让了开去。空xìng一抓不中,次 抓随至,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张无忌斜身又向左侧闪 避。空xìng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发出,瞬息之间,一 个灰袍僧人便似变成了一条灰龙,龙影飞空,龙爪急舞,将 张无忌压制得无处躲闪。猛听得嗤的一声响,张无忌横身飞 出,右手衣袖已被空xìng抓在手中,右臂luǒ露,现出长长五条 血痕,鲜血淋漓而下,少林僧众喝彩声中,却夹杂着一个少 女的惊呼。 张无忌向惊呼声来处瞧去,只见小昭神色惊恐,叫道: “张公子,你……你小心了。”张无忌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对 我倒也真好。” 空xìng一招得手,纵身而起,又扑将过来,威势非凡。这 路抓法快极狠极。张无忌生平从未见过,一时无策抵御,只 得倒退跃开,这一抓便即落空。 空xìng龙爪手源源而出,张无忌又即纵身后退。两人面对 着面,一个扑击,一个后跃。空xìng连抓九下,尽皆落空。两 人始终相距两尺有余,虽然空xìng连续急攻,张无忌未有还手 余地,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却极明显的分了高下。空xìng飞 步上前,张无忌却是倒退后跃,其间难易相去实不可以道里 计,空xìng始终赶他不上,脚下自早已输得一败涂地。张无忌 只须转过身来奔出数步,立即便将他遥遥抛落在后了。 其实张无忌不须转身,纵然倒退,也能摆脱对方的攻击, 他所以一直和空xìng不接不离,始终相距在二三尺间,乃在察 看他龙爪手招数中的秘奥,看到第三十七招时,只见他左手 疾扑面前,使的又是第八招“拿云式”。他第三十八招双手自 上而下同抓,方位虽变,姿式却和第十二招“抢珠式”相同。 这些招式的名称,张无忌自是一无所知,但出手姿式,却每 一招都看得分明,记得清楚。 原来那龙爪手只有三十六招,要旨端在凌厉狠辣,不求 变化繁多。空xìng中年之时曾数逢大敌,但只要使出这龙爪手 来,无不立占上风,总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胜,自第十三 招起,只是自己平时练习,从未在临敌时用过,这一次直使 到第三十六招,仍未能制服敌人,那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到 第三十七招时。已迫得变化前招,寻思:“这小子不过轻功高 明,身形灵便,一味东躲西闪而已,倘若当真拆招,未必挡 得了我十二招龙爪手。” 张无忌这时却已看全了龙爪手三十六式抓法,其本身虽 无破绽可寻,但乾坤大挪移法却能在对方任何拳招中造成破 绽,只是心下踌躇:“此刻我便要取他xìng命,亦已不难,但少 林派威名赫赫,这位空xìng大师又是少林寺的三大耆宿之一,我 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将他打败,少林派颜面何存?可是要不动 声色的叫他知难而退,这人武功比崆峒诸老高明得太多,我 可无法办到。”正感为难之际,忽听空xìng喝道:“小子,你这 是逃命,可不是比武!” 张无忌道:“要比武……”空xìng乘他开口说话而真气不纯 之际,呼呼两招攻出。张无忌纵身飘开,口中说话继续接了 下去:“……也成,要是我赢得大师,那便如何?”这几句话 中间语气没半分停顿,若是闭眼听来,便跟心平气和的坐着 说话一般无异,决不信他在说这三句话之间,已连续闪避了 空xìng的五招快速进攻。 空xìng道:“你轻功固是极佳,但要在拳脚上赢得我,却也 休想。”张无忌道:“过招比武,谁又能逆料胜败?晚辈比大 师年轻得多,武艺虽低,气力上可占了便宜。”空xìng厉声道: “要是我在拳脚之上输了给你,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张 无忌道:“这个可不敢当!晚辈输了,自然听凭大师处分,不 敢有半句异言。但若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便请少林派退下光 明顶。”空xìng道:“少林派之事,由我师兄作主,我只管得自 己。我不信这龙爪手拾夺不了你这小子。” 张无忌心念一动,已有了主意,说道:“少林派龙爪手三 十六招没半分破绽,乃天下擒拿法中的无上绝艺,只不过大 师练得还有一点儿不大对。”空xìng怒道:“好罢!你要是破解 得了我的龙爪手,我立即回少林寺,终身不出寺门一步!”张 无忌道:“那也不必!” 两人如此对答之际,四周众人彩声如雷,越来越是响亮。 原来两人口中说话,手脚身法却丝毫不停,只有愈斗愈 快,但说话的语调和平时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停顿气促。当 空xìng说“你轻功固是绝佳”这句话时,呼呼连出两招,说 “但要在拳脚上赢得我”那句话时,左手五指急抓而下,说到 “却也休想”时,语音威猛,双手颤动,疾拿三招。两人边斗 边说,旁观众人的喝彩声始终掩盖不了二人的语音。 张无忌最后说到“那也不必”时,陡然间身形拔起,在 空中急速盘旋,连转四个圈子,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轻 轻巧巧的落在数丈之外。 众人只瞧得神眩目驰,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决不信世间 竟能有这般轻功。青翼蝠王韦一笑自负轻功举世莫及,这时 也不禁骇然叹服。 张无忌身子落地,空xìng也已抢到他的身前,却不乘虚追 击,大声道:“咱们这就比了吗?”张无忌道:“好,大师请发 招。”空xìng道:“你还是不住倒退么?”张无忌微微笑道:“晚 辈若再倒退半步,便算输了。” 明教中杨逍、冷谦、周颠、说不得诸人,天鹰教的殷天 正、殷野王、李天垣诸人身子难动,眼睛耳朵却一无所碍,听 得他如此说法,都是暗吃一惊。他们个个见多识广,眼见空 xìng僧的龙爪手威猛无俦,便要接他一招,也极不易,张无忌 武功虽然了得,但就算能胜,总也得在百余招之后,攻守趋 避,如何能不退半步?均觉这句话说得未免过于托大。 只听空xìng道:“那也不必!赢要赢得公平,输也要输得心 服。”一言甫毕,喝道:“接招!”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 风,直拿张无忌左肩“缺盆穴”,正是一招“拿云式”。 张无忌见他左手微动,便已知他要使此招,当下也是左 手虚探,右手直拿对方“缺盆穴”。两人所使招式一模一样, 竟无半点分别,但张无忌后发先至,却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间 占了先着。空xìng的手指离他肩头尚有两寸,张无忌五根手指 已抓到了空xìng的“缺盆穴”上。空xìng只觉穴道上一麻,右手 力道全失。张无忌手指却不使劲,随即缩回。 空xìng一呆,双手齐出,使一招“抢珠式”,拿向张无忌左 右太阳穴。张无忌仍是后发先至,两手探出,又是抢先一步, 拿到了空xìng的双太阳穴。这太阳穴何等重要,在内家高手比 武之际,触手立毙,无挽救的余地。但张无忌手指在他双太 阳穴上轻轻一拂,便即圈转,变为龙爪手中的第十七招“捞 月式”,虚拿空xìng后脑“风府穴”。 空xìng被他拂中双太阳穴时已是一呆,待见他使出“捞月 式”,更是惊讶之极,立即向后跃开半丈,喝道:“你……你 怎地偷学到我少林派的龙爪手?” 张无忌微笑道:“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 为,这路龙爪手的擒拿功夫也未必是贵派所独有。”心中却也 暗暗佩服:“这龙爪手如此厉害,必是经少林派数百年来千锤 百炼,实已可说是不败的武功,我若非也以龙爪手与他对攻, 要以别的拳法取胜,确也当真十分艰难。何况我所学过的拳 法掌法,比之少林派中的二三流人物尚且不如,怎及得上这 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xìng大师?” 空xìng低头沉思,一时想不通其中道理,说到这龙爪手上 的造诣。便是师兄空闻、空智,甚至当年空见师兄,也均及 自己不上,何以这少年接连两招,都能后发先至,而且出招 的手法劲力、方向部位,更是稳迅兼备,便如有数十年苦练 之功一般? 他呆呆不语,广场上千余人的目光一齐凝注在他脸上。适 才两人动手过招,倏忽两下,便即分开,除了第一流高手之 外,余人都没瞧出谁胜谁败,只是眼见张无忌行若无事,空 xìng却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显然优劣已判。 空xìng突然间大喝一声,纵身而上,双手犹如狂风骤雨, “捕风式”、“捉影式”、“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 虚式”、“抱残式”、“守缺式”,八式连环,疾攻而至。张无忌 神定气闲,依式而为,捕风捉影、抚琴鼓瑟、批亢虚、抱 残守缺,接连八招,招招后发而先至。 空xìng神僧这八式连环的龙爪手绵绵不绝,便如是一招中 的八个变化一般,快捷无比,哪知他快张无忌更快,每一招 都占了先手。空xìng每出一招,便被逼得倒退一步,退到第七 步时,“抱残式”和“守缺式”稳凝如山般使将出来。这两式 是龙爪手中最后第三十五、三十六式的招数,一瞥之下,似 乎其中破绽百出,施招者手忙脚乱,竭力招架,其实这两招 似守实攻,大巧若拙,每一处破绽中都隐伏着厉害无比的陷 阱。龙爪手本来走的是刚猛路子,但到了最后两式时,刚猛 中暗藏yīn柔,已到了返璞还真、炉火纯青的境界。 张无忌一声清啸,踏步而上,抱残守缺两招虚式一带,突 然化作一招“拿云式”,中宫直攻而入。 空xìng大喜,暗想:“终于你着了我道儿。”眼见他一条右 臂已陷入重围,再也不能全身而退,当下双掌回击,陡然圈 转,呼的一响,往他臂弯上击了下去。空xìng是有道高僧,见 这少年精通少林武艺,生怕他和本门确有渊源,何况先前数 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都是有意缩手相让,因此这一 招便也没下杀手,只求将他右臂震断便算。岂知双掌掌缘刚 和他右臂相触,突觉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劲力从他臂上发出,挡 住了自己双掌下击。便在此时,张无忌右手五指也已虚按在 空xìng胸口“膻中穴”的周遭。 在这一瞬之间,空xìng心中登时万念俱灰,只觉数十年来 苦练武功、称雄江湖,全成一场幻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曾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了。”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一 施劲力,正要将之折断,突觉左腕上一麻,劲道全然使不出 来,正是张无忌的手指在他手腕穴道上轻轻拂过。只听他朗 声说道:“晚辈以少林派的龙爪手胜了大师,于少林威名有何 妨碍?晚辈若非以少林绝艺和大师对敌,天下再无第二门功 夫,能占得大师半点上风。” 空xìng在一时愤激之中,原想自断五指,终身不言武功,听 他如此说,但觉对方言语行事,处处对本门十分回护,若非 如此,少林派千百年来的威名,可说在自己手中损折殆尽,自 己岂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罪人?言念及此,不由得对他大是 感激,眼中泪光莹莹,合十说道:“曾施主仁义过人,老衲既 感且佩。” 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晚辈犯上不敬,还须请大师恕 罪。” 空xìng微微一笑,说道:“这龙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竟然 能有如此威力,老衲以前做梦也料想不到,日后有暇,还望 驾临敝寺,老衲要一尽地主之谊,多多请教。”本来武林中人 说到“请教”两字,往往含有挑战之义,但空xìng语意诚恳,确 是佩服对方武术,自愧不如,有意求教。 张无忌忙道:“不敢,不敢。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晚辈 年幼浅学,深盼他日得有机缘求大师指点。”他这几句话发自 肺腑,也是说得恳切之极。 空xìng在少林派中身分极是崇高,虽因生xìng纯朴,全无治 事之才,在寺中不任重要职司,但人品武功,素为僧众推服。 少林派中自在智以下见他如此,既觉气沮,对张无忌顾全本 派颜面也是暗暗感激,都觉今日之事,本门是决计不能再出 手向他索战的了。 空智大师是这次六大派围攻明教的首领,眼见情势如此, 心中十分尴尬,魔教覆灭在即,却给这一个无名少年chā手阻 挠,倘若便此收手,岂不被天下豪杰笑掉了牙齿?一时拿不 定主意,斜眼向华山派的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使了个眼色。 鲜于通足智多谋,是这次围攻明教的军师,见空智大师 使眼色向自己求救,当即折扇轻挥,缓步而出。 张无忌见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 雅潇洒,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请了,不知这位前 辈有何见教。”鲜于通尚未回答,殷天正道:“这是华山派掌 门鲜于通,武功平常,鬼计多端。”张无忌一听到鲜于通之名, 暗想:“这名字好熟,甚么时候听见过啊?”只见鲜于通走到 身前一丈开外,立定脚步,拱手说道:“曾少侠请了!”张无 忌还礼道:“鲜于掌门请了。” 鲜于通道:“曾少侠神功盖世,连败崆峒诸老,甚且少林 神僧亦甘拜下风,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人门 下,调教出这等近世罕见的少年英侠出来?” 张无忌一直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2 章 思索甚么时候听人说起过他的姓名,对他 的问话没有置答。 鲜于通仰天打个哈哈,朗声说道:“不知曾少侠何以对自 己的师承来历,也有这等难言之隐?古人言道:‘见贤思齐, 见不贤……’” 张无忌听到“见贤思齐”四字,猛地里想起“见死不 救”来,登时记起,五年前在蝴蝶谷中之时,胡青牛曾对他 言道:华山派的鲜于通害死了他妹子。当时张无忌小小的心 灵之中曾想:“这鲜于通如此可恶,日后倘若不遭报应,老天 爷哪里还算有眼?”一凝神之际,将胡青牛的说话清清楚楚的 记了起来:“一个少年在苗疆中了金蚕蛊dú,原本非死不可, 我三日三夜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 手足,哪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的亲妹子……唉,我那苦命的 妹子……我兄妹俩自幼父母见背,相依为命。”胡青牛说这番 话时,那满脸皱纹、泪光莹莹的哀伤情状,曾令张无忌心中 大是难过。胡青牛又说,后来曾数次找他报仇,只因华山派 人多势众,鲜于通又狡猾多智,胡青牛反而险些命丧他手。 他想到此处,双眉一挺,两眼神光炯炯,向鲜于通直shè 过去,又想起鲜于通曾有个弟子薛公远,被金花婆婆打伤后 自己救了他的xìng命,哪知后来反而要将自己煮来吃了,这两 师徒恩将仇报,均是卑鄙无耻的jiān恶之徒,薛公远已死,眼 前这鲜于通却非好好惩戒一番不可,当下微微一笑,说道: “我又没在苗疆中过非死不可的剧dú,又没害死过我金兰之jiāo 的妹子,哪有甚么难言之隐?” 鲜于通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全身一颤,背上冷汗直冒。当 年他得胡青牛救治xìng命后,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恋。胡青 羊以身相许,竟致怀孕,哪知鲜于通后来贪图华山派掌门之 位,弃了胡青羊不理,和当时华山派掌门的独生爱女成亲。胡 青羊羞愤自尽,造成一尸两命的惨事。这件事鲜于通一直遮 掩得密不通风,不料事隔十余年,突然被这少年当众揭了出 来,如何不令他惊惶失措?当下便起dú念:“这少年不知如何, 竟会得知我的yīn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决不能容他多 活一时三刻,否则给他张扬开来,那还了得?”霎时之间镇定 如恒,说道:“曾少侠既不肯见告师承,在下便领教曾少侠的 高招。咱们点到即止,还盼手下留情。”说着右掌斜立,左掌 便向张无忌肩头劈了下来,朗声道:“曾少侠请!”竟不让张 无忌再有说话的机会。 张无忌知他心意,随手举掌轻轻一格,说道:“华山派的 武艺高明得很,领不领教,都是一般。倒是鲜于掌门恩将仇 报、忘恩负义的功夫,却是人所不及……” 鲜于通不让他说下去,立即扑上贴身疾攻,使的是华山 派绝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他收拢折扇,握在右 手,露出铸作蛇头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则是鹰抓功路 子;右手蛇头点打刺戳,左手则是擒拿扭勾,双手招数截然 不同。这路“鹰蛇生死搏”乃华山派已传之百余年的绝技,鹰 蛇双式齐施,苍鹰矫矢之姿,dú蛇灵动之势,于一式中同时 现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则弱,这路武功用以对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 右绌,顾得东来顾不得西,张无忌只接得数招,便知对方招 数虽精,劲力不足,比之空xìng神僧可差得远了,当下随手拆 接,说道:“鲜于掌门,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请教,你当年身 中剧dú,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着三日三夜不睡,竭尽心力 的给你治好了,又和你义结金兰、待你情若兄弟。为甚么你 如此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鲜于通无言可答,张口骂道:“胡……”他本想骂:“胡 说八道”,跟对方强辩。他素以言辞便给、口齿伶俐著称武林, 耳听得张无忌在揭自己的疮疤,使想捏造一番言语,不但遮 掩自己的失德,反而诬陷对方,待张无忌愤怒分神,便可乘 机暗下dú手,眼见到张无忌胜过空xìng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场 之前就没盼能在武功上胜过了他。 哪知刚说了一个“胡”字,突然间一股沉重之极的掌力 压将过来,逼在他的胸口,鲜于通喉头气息一沉,下面那 “……说八道”三个字便咽回了肚中,霎时之间,只觉肺中的 气息便要被对方掌力挤逼出来,急忙潜运内功。苦苦撑持,耳 中却清清楚楚的听得张无忌说道:“不错,不错!你倒记得是 姓‘胡’的,为甚么说了个‘胡’字,便不往下说呢?胡家 小姐给你害得好惨,这些年来。你难道不感内疚么?”鲜于通 窒闷难当,呼吸便要断绝,急急连攻三招。张无忌掌力一松, 鲜于通只感胸口轻了,忙吸了口长气,喝道:“你……”但只 说了个“你”字,对方掌力又逼到胸前,话声立断。 张无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是就是,非就非, 为甚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谷医仙胡青牛先生当年救了 你的xìng命,是不是?他的亲妹子是给你亲手害死的。是不是?” 他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无法说得更加明白,但鲜于 通却以为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已全都了然于胸,又苦于 言语无法出口,脸色更加白了。 旁观众人素知鲜于通口若悬河,最擅雄辩,此刻见他脸 有愧色,在对方严词诘责之下竟然无言以对,对张无忌的说 话不由得不信。张无忌以绝顶神功压迫他的呼吸,除了鲜于 通自己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之外,旁人但见张无忌双拳 挥舞,拆解鲜于通的攻势,偶尔则反击数掌,纵是各派一流 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秘奥。华山派中的诸名宿、门人眼见 掌门人如此当众出丑,被一个少年骂得狗血淋头,却无一句 辩解,人人均感羞愧无地。另有一干人知道鲜于通诡计多端, 却以为他暂且隐忍,稍停便有极厉害的报复之计。 只听张无忌又大声斥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有恩报恩、 有怨报怨,那蝶谷医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 日反而率领门人,前来攻击明教。人家救你xìng命,你反而害 死他的亲人,如此禽兽不如之人,亏你也有脸面来做一派的 掌门!”他骂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亲耳听 到我为他伸怨雪恨,当可一吐心中的积愤,眼下骂也骂得够 了,今日不能伤他的xìng命,日后再找他算帐,当下掌力一收, 说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暂且寄下你颈上的人头。” 鲜于通突然间呼吸畅爽,喝道:“小贼,一派胡言!”折 扇柄向着张无忌面门一点,立即向旁跃开。张无忌鼻中突然 闻到一阵甜香,登时头脑昏眩,脚下几个踉跄,但觉天旋地 转,眼前金星乱舞…… 鲜于通喝道:“小贼,教你知道我华山绝艺‘鹰蛇生死 搏’的厉害!”说着纵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张无忌右腋下的 “渊腋穴”上抓了下去。他只道这一把抓落,张无忌已绝无反 抗之能,哪知着手之处,便如抓到了一张滑溜溜的大鱼皮,竟 使不出半点劲道。 但听得华山派门人弟子彩声雷动:“鹰蛇生死搏今日名扬 天下!”“华山鲜于掌门神技惊人!”“教你这小贼见识见识货 真价实的武功!” 张无忌微微一笑,一口气向鲜于通鼻间吹了过去。鲜于 通陡然闻到一股甜香,头脑立时昏晕,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 飞魄散,张口待yù呼唤。张无忌左手在他双脚膝弯中一拂。鲜 于通立足不定,扑地跪倒,伏在张无忌面前,便似磕拜求饶 一般。 这一下变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见张无忌已然身受重 伤,摇摇yù倒,哪知一刹那间,变成鲜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难 道他当真有妖法不成? 张无忌弯下腰去,从鲜于通手中取过折扇,朗声说道: “华山派自负名门正派,真料不到居然还有一手放蛊下dú的绝 艺,各位请看!”说着轻轻一挥,打开折扇,只见扇上一面绘 的是华山绝峰,千仞叠秀,翻将过来,另一面写着郭璞的六 句“太华赞”:“华岳灵峻,削成四方。爱有神女,是挹玉浆。 其谁游之?龙驾云裳。”张无忌折拢扇子,说道:“谁知道这 把风雅的扇子之中,竟藏着一个卑鄙yīndú的机关。”说着走到 一棵花树之前,以扇柄对着鲜花挥了几下,片刻之间,花瓣 纷纷萎谢,树叶也渐转淡黄。 众人无不骇然,均想:“鲜于通在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甚 么dúyào,竟这等厉害?” 只听得鲜于通伏在地下,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音凄厉, 撼人心弦,“啊……啊……”的一声声长呼,犹如有人以利刃 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来以他这等武学高强之士,便真有 利刃加身,也能强忍痛楚,决不致当众如此大失身分的呼痛。 他每呼一声,便是削了华山派众人的一层面皮。只听他呼叫 几声,大声道:“快……快杀了我……快打死我罢……” 张无忌道:“我倒有法子给你医治,只不知你扇中所藏的 是何dú物。不明dú源,那就难以解救了。” 鲜于通叫道:“这……这是金蚕……金蚕蛊dú……快…… 快打死我……啊……啊……” 众人听到“金蚕蛊dú”四字,年轻的不知厉害,倒也罢 了,各派耆宿却尽皆变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声斥责起来。原 来这“金蚕蛊dú”乃天下dú物之最,无形无色,中dú者有如 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 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这蛊dú无迹象可寻,凭你神功无敌, 也能被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fù女儿童下了dú手,只是其物难 得,各人均只听到过它的dú名,此刻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 其dú的惨状。 张无忌又问:“你将金蚕蛊dú藏在折扇之中,怎会害到了 自己?”鲜于通道:“快……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击,满地翻滚。张 无忌道:“你将扇中的金蚕蛊dú放出来害我,却被我用内力逼 了回来,你还有甚么话说?” 鲜于通尖声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 出双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尽。但中了这金蚕蛊dú之 后,全身已无半点力气,拚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也是连面 皮也撞不破半点。这dú物令中dú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 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处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 者立毙的dúyào,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鲜于通在苗疆对一个苗家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便 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dú。但仍盼他回心转意,下的分量不重, 以便解救。鲜于通中dú后当即逃出,他也真工于心计,逃出 之时,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两对金蚕,但逃出不久便即瘫倒。 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yào,将他救活。鲜于通此后依法饲养 金蚕,制成dú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装有机括,一加揿 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伤人于无形。他适才一动手便即受 制,内力使发不出,直到张无忌撒手相让,他立即使出一招 “鹰扬蛇窜”,扇柄虚指,shè出蛊dú。 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临危之际屏息凝气,反将dú 气喷回,只要他内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便 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他熟读王难姑的“dú经”,深知这金蚕 蛊dú的厉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气运遍周身,察觉绝无异状, 这才放心,眼前鲜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想: “救是可以相救,却要他亲口吐露自己当年的恶行。”朗声道: “这金蚕蛊dú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甚么,你须 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 七夜,到那时ròu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 鲜于通身上虽痛,神志却极清醒,暗想:“当年那苗家女 子在我身上下了此dú之后,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 这才ròu腐见骨而死,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不错?”可是仍不信 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剧dú,说道:“你…… 救不了我的……” 张无忌微微一笑,倒过折扇,在他腰眼中点了一点,说 道:“在此处开孔,倾入yào物后缝好,便能驱走蛊dú。”鲜于 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点儿也……也……不错。”张无 忌道:“那么你说罢,你一生之中,做过甚么亏心事。”鲜于 通道:“没……没有……”张无忌双手一拱道:“请了!你在 这儿躺七天七夜罢。”鲜于通忙道:“我……我说……”可是 要当众述说自己的亏心事,究是大大的为难,他嗫嚅半晌,终 于不说。 突然之间,华山派中两声清啸,同时跃出二人,一高一 矮,年纪均已五旬有余,手中长刀闪耀,纵身来到张无忌身 前。那身矮老者尖声说道:“姓曾的,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 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非英雄好汉所为。” 张无忌抱拳说道:“两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 “谅你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俯下身来,左手便去抱鲜 于通。张无忌拍出一掌,将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 是dú,只须沾上一点,便和他一般无异,阁下还是小心些罢!” 那矮小老者一怔,只吓得全身皆颤,却听鲜于通叫道: “快救我……快救我……白垣白师哥,是我用这金蚕蛊dú害死 的,此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亏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华山派众人一齐大惊。矮 老者问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3 章 怎说他死于明教 之手?” 鲜于通叫道:“白……白师哥……求求你,饶了我……” 他一面惨叫,一面不住的磕头求告,叫道:“白师哥……你死 得很惨,可是谁叫你当时那么狠狠逼我……你要说出胡家小 姐的事来,师父决不能饶我,我……我只好杀了你灭口啊。白 师哥……你放了我……你饶了我……”双手用力扼迫自己的 喉咙,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祸于明教,可是……可是…… 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又给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么还来索 我的命?你的妻儿老小,我也一直给你照顾……他们衣食无 缺啊。” 此刻日光普照,广场上到处是人,但鲜于通这几句哀求 之言说得yīn风惨惨,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 了身前一般。华山派中识得白垣的,更是惊惧。 张无忌听他如此说,却也大出意料之外,本来只要他自 承以怨报德、害死胡青牛之妹,哪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 的师兄。却不知胡青羊虽是因他而死,毕竟是她自尽,鲜于 通薄幸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觉如何惭愧,白垣却是他亲手加 害。当时白垣身中金蚕蛊dú后辗转翻滚的惨状,今日他一一 身受,脑海中想到的只是“白垣”两字,又惊又痛之下,便 像见到白垣的鬼魂前来索命。 张无忌也不知那白垣是甚么人,但听了鲜于通的口气,知 他将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头上,华山派所以参与光明 顶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声说道:“华山派各位听了,白垣 白师父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错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举刀,疾往鲜于通头上劈落。张无忌折 扇伸出,在他刀上一点,钢刀dàng开,拍的一下,掉在地下,直 chā入土里一尺有余。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们 自己清理门户,你何必chā手干预?”张无忌道:“我已答应治 好他身上蛊dú,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贵派门户纷争,尽可 待回归华山之后,慢慢清理不迟。” 那矮老者道:“师弟,此人之言不错。”飞起一脚,踢在 鲜于通背心“大椎穴”上,这一脚既踢中了他穴道,又将他 踢得飞了起来,直掼出去,拍挞一声,摔在华山派众人面前。 鲜于通穴道上受踢,虽然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 声音,只是在地下挣扎扭动。他自有亲信的门人弟子,但均 怕沾到他身上剧dú,谁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张无忌道:“我师兄弟是鲜于通这家伙的师 叔,你帮我华山派弄明白了门户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师 侄沉冤得雪,谢谢你啦!”说着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着也是 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好说,好说。” 矮老者举刀虚砍一刀,厉声道:“可是我华山派的名声, 却也给你这小子当众毁得不成模样,我师兄弟跟你拚了这两 条老命!”高老者也道:“我师兄弟跟你拚了这两条老命。”敢 情他身材虽然高大,却是唯那矮老者马首是瞻,矮老者说甚 么,他便跟着说甚么。 张无忌道:“华山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 类,不碍贵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在所难免, 两位何必耿耿于怀?”高老者道:“依你说是不碍的?”张无忌 道:“不碍的。”高老者道:“师哥,这小子说是不碍的,咱们 就算了罢!”他对张无忌颇存怯意,实是不敢和他动手。 矮老者厉声道:“先除外侮,再清门户。华山派今日若是 胜不得这小子,咱们岂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高老者道: “好!喂,小子,咱们可要两个打你一个了。你要是觉得不公 平,那便乘早认输了事。”矮老者眉头一皱,喝道:“师弟,你 ……” 张无忌接口道:“两个打我一个,那再好也没有了,倘若 你们输了,可不能再跟明教为难。”高老者大喜,大声道: “咱们两个打你一个,那你决计活不了。我师兄弟有一套两仪 刀法,变化莫测,联刀攻敌,万夫莫当。我就只担心你定要 单打独斗,一个对一个。你既肯一个对我们两个,那是输定 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张无忌道:“我决不反悔便是, 老前辈刀下留情。”高老者道:“我刀下是决不容情的。我们 这路两仪刀法一施展,越来越凌厉,那可没甚么客气。我瞧 你这小子人也不坏,砍死了你,倒怪可怜的……” 矮老者怒喝:“师弟,少说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 说一句,当然可以。不过我是先行提醒他,叫他留神,咱师 兄弟这套两仪刀法,乃是反两仪,式式不依常规……”矮老 者厉声喝道:“住口!”转头向张无忌道:“请接招!”挥刀便 砍了过去。 张无忌举起鲜于通那柄折扇,按在他刀背上一引。高老 者大声叫道:“喂,喂!不成,不成!这个样子,咱们宁可不 比。”张无忌道:“怎么?”高老者道:“这把扇子中有dú,不 小心溅了开来,可不是玩的。” 张无忌道:“不错,这种剧dú之物,留在世上只有害人。” 右手食中两根手指挟住扇柄,往下一掷,那扇子嗤的一声,直 没入土中,地下仅余一个小孔。这一手神功,广场之上再无 第二人能办得到,众人忍不住都大声喝起彩来。 高老者将单刀挟在腋下,双手用力鼓掌,说道:“你快去 取一件兵刃来罢。” 张无忌本来不愿当众炫耀,不过今日局面大异寻常,若 不显示神功,艺压当场,要想六大派人众就此罢手,回归中 原,那可是千难万难,便道:“前辈看我用甚么兵刃的好?”高 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拍,笑道:“你这娃儿倒也有 趣,你爱用甚么兵刃,居然问起我来了。”张无忌知他这么拍 几下不过是老人家喜欢少年人的表示,并无恶意。但旁观众 人却都吃了一惊,心想两人对敌过招,一个人随随便便的伸 手去拍敌手肩膀,对方居然并不闪避,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 劲,或是乘机拍中他的穴道,岂非不用比武,便分胜败?却 不知张无忌有神功护身,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决计伤他 不到。 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甚么兵刃,你便听我的话么?”张 无忌微笑道:“可以。”高老者笑道:“你这娃儿武艺很好,十 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们两个老人家 过招,又说不过去。”张无忌笑道:“空手也不妨的。” 高老者游目四周,想要找一件最不称手的兵刃给他,突 然看到广场左角放着几块大石,便道:“我让你也占些便宜, 用件极沉重的兵刃。”说着向着几块大石一指,呵呵大笑。 这些大石每块总有二三百斤,力气小些的连搬也搬不动, 何况长期来给人当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无可着手之处,怎 能作为兵刃?高老者原意是出个难题,开开玩笑,最好对方 给挤兑住了,知难而退,比武之事就此作罢。不料张无忌微 微一笑,说道:“这件兵刃倒也别致,老前辈是考我的功夫来 着。”说着走到石块之前,左手伸出,抄起一块大石,托在手 里,说道:“两位请!”话声甫毕,连身带石一跃而起,纵到 了两个老者的身前。 众人只瞧得张大了口,连喝彩也忘记了。高老者伸手猛 拉胡子,叫道:“这……这个可是奇哉怪也!”矮老者知道今 日实是遇上了生平从所未遇的大敌,当下稳步凝气,注视对 手,说道:“有僭了!”青光闪动,身随刀进,直攻张无忌右 臂。高老者道:“师哥,真打吗?”矮老者道:“还有假的?”钢 刀兜了半个圈子,方向突变,斜劈张无忌肩头。 张无忌旁退让开,只见斜刺里青光闪耀,高老者挥刀砍 来。张无忌喝道:“来得好!”横过石头一挡,当的一声响,这 一刀砍在石上,火花四溅,石屑纷飞。张无忌举起大石,顺 势推了过去。高老者叫道:“啊哟,这是‘顺水推舟’,你使 大石头也有招数么?” 矮老者大声喝道:“师弟,‘混沌一破’!”挥刀从背后反 划了个弧形,弯弯曲曲的斩向张无忌。高老者接口道:“太乙 生萌,两仪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日月晦明。”两人口 中呼喝,刀招源源不绝的递出。张无忌施展九阳神功,将大 石托在手里运转如意。高矮二老使开了反两仪刀法,刀刀狠 辣,招招沉猛,但张无忌手中这块石头实在太大,只须稍加 转侧,便尽数挡住了二老砍劈过来的招数。高老者大叫:“你 兵刃上占的便宜太多,这般打法实在不公平。” 张无忌笑道:“那么不用这笨重兵器也成。”突然将大石 往空中抛去,二老情不自禁的抬头一看,岂知便这么微一疏 神,后颈穴道已同时被对手抓住,登时动弹不得。张无忌身 子向后弹出,大石已向二老头顶压将下来。 众人失声惊呼声中,张无忌纵身上前,左掌扬出,将大 石推出丈余,砰的一声,落在地下,陷入泥中有几尺余。他 伸手在二老肩头轻轻拍了几下,微笑道:“得罪了!晚辈跟两 位开个玩笑。”他这么一拍,高矮老者被封的穴道登时解了。 矮老者脸如死灰,叹道:“罢了,罢了!”高老者却摇头 道:“这个不算。”张无忌道:“怎么不算?”高老者道:“你不 过力气大,搬得起大石头,可不是在招数上胜了我哥儿俩。” 张无忌道:“那么咱们再比。”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过 得想个新鲜法儿才成,否则净给你占便宜,我们输了也不心 服,你说是不是?”张无忌点头道:“是!” 小昭一直注视着场中的比拚,这时伸手刮着脸皮,叫道: “羞啊,羞啊!胡子一大把,自己老占便宜,反说吃亏。”她 手指上下移动,手腕上的铁链便叮当作响,清脆动听。 高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吃亏就是便宜。 我老人家吃过的盐,还多过你吃的米。我走过的桥,长过你 走的路。小丫头叽叽喳喳甚么?”回头对张无忌道:“要是你 不服,那就不用比了。反正这一回较量你没有输,我们也没 赢,双方扯了个直。再过三十年,大家再比过也不迟……”矮 老者听他越说越是胡混,自己师兄弟二人说甚么也是华山派 的耆宿,怎能如此耍赖,当即喝道:“姓曾的,我们认栽了, 你要怎般处置,悉听尊便。”张无忌道:“两位请便。在下只 不过斗胆调处贵派和明教的过节,实是别无他意。” 高老者大声道:“这可不成!还没说出新鲜的比武主意, 怎么你就打退堂鼓了?这不是临阵退缩、望风披靡么?”矮老 者皱眉不语,他知这个师弟虽然说话疯疯癫癫,但靠了一张 厚脸皮,往往说得对方头昏脑胀,就此转败为胜。今日在天 下众英雄之前施此伎俩,原是没甚么光彩,然而如果竟因此 而胜得张无忌,至少功过可以相抵。 张无忌道:“依前辈之意,该当如何?”高老者道:“咱们 华山派这套‘反两仪刀法’的绝艺神功,你是尝过味道了。想 来你还不知昆仑派有一套‘正两仪剑法’,变化之精奇奥妙, 和华山派的刀法可说是一时瑜亮,各擅胜场。倘若刀剑合璧, 两仪化四象,四象生八卦,yīn阳相调,水火互济,唉……”说 到这里,不住摇头,缓缓叹道:“威力太强,威力太强!你是 不敢抵挡的了!” 张无忌转头向着昆仑派,说道:“昆仑派哪位高人肯出来 赐教?”高老者抢着道:“昆仑派中除了铁琴先生夫fù,常人 也不配和我师兄弟联手。就不知何掌门有这胆量没有?” 众人都是一乐:“这老儿说他傻,却不傻,他要激得昆仑 派两大高手下场相助。”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了一眼,都不知这高矮二老是甚么 人,他们是掌门人鲜于通的师叔,班辈甚高,想必平时少在 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处西域,是以不识。夫妻二人均想: “这两个老儿斗不过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们赶这淌浑水。 一起胜了,他们脸上也有光彩。”只听那高老者道:“昆仑派 何氏夫fù不敢和你动手,那也难怪。他们的正两仪剑法虽然 还不错,但失之呆滞,比起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来,本来稍 逊一筹两筹。” 班淑娴大怒,纵身入场,指着高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 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请了。”这两句话显是捡了个 现成便宜。旁边许多人都笑了出来。 班淑娴是昆仑派的“太上掌门”,连何太冲也忌她三分, 数十年来在昆仑山下颐指气使惯了,数百里方圆之内,俨然 女王一般,如何能受这等奚落取笑?突然间嗤的一声响,挺 剑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lún,在 一瞬之前,还见她两手空空,柳眉微竖,一瞬之后,已是长 剑在手,剑尖离高老者肩头不及半尺。高老者一惊之下,回 刀横挥,当的一响,刀剑相jiāo,在千钧一发之际格开了。班 淑娴使的是一招“金针渡劫”,那高老者使的却是一招“万劫 不复”,一正一反,均是施发了两仪术数中的极致。莫看那高 老者在张无忌手下缚手缚脚,似是功夫平庸,实则他刀法上 的造诣确是不同凡响。 两人刀剑相jiāo,各自退开一步,不禁一怔,心中均十分 佩服对方这一招的精妙。两人派别不同,武功大异,生平从 未见过面,但一招之下,发觉自己这套武功和对方若合符节, 配合得天衣无缝,犹似一个人一生寂寞,突然间遇到了知己 般的喜欢。 班淑娴忍不住想:“他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果然了得,若 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4 章 他联手攻敌,当可发挥天下兵刃招数中的极诣。”跟着又想: “华山派这两个家伙不是这少年的对手,我昆仑派跟他动手, 也无取胜把握。我们若就此下场,那是昆仑、华山两派四大 高手合战一个无名少年、未免太失身分,然而这是华山派想 出来的主意。”当下回头向何太冲叫道:“喂,你过来!” 何太冲虽对妻命不敢有违,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仍要摆 足掌门人的架子,“哼”的一声,缓缓站起。四名小童前导, 一捧长剑,一捧铁琴,另外两名各持佛尘。五人走到广场中 心,捧剑小童双手端剑过顶,躬身呈上,何太冲接了,四名 小童躬身退下。 班淑娴道:“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招数上倒也不算含 糊。”高老者嬉皮笑脸的道:“多蒙赞赏。”班淑娴横了他一眼, 说道:“咱们四个就拿这小娃儿喂喂招,切磋一下昆仑、华山 两派的武功。” 她说着回过头来,突然“咦”的一声,瞪着张无忌道: “你……你……”她和张无忌分手不过五年,虽然他在这五年 中自孩童成为少年,身材长高了,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 张无忌道:“咱们从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说将出来?我 是曾阿牛。”班淑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愿以真姓名示 人,如果自己将他揭破,那么他夫fù恩将仇报的种种不德情 事,他也要当众宣布了,当下长剑一举,说道:“曾少侠武功 大进,可喜可贺,还请出手指教。”言下显然是说,咱们只比 武艺,不涉旧事。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久仰贤夫妻剑法通 神,尚请手下留情。”何太冲说道:“曾少侠用甚么兵刃?” 张无忌一见到他,便想起那对会吸dú的金冠银冠小蛇。他 摔入绝谷后,这对小蛇因无dú物为食,竟致生生饿死,跟着 又想起他在武当山上逼死自己父母、逼迫自己和杨不悔吞服 dú酒、将自己打得目青鼻肿,一把将自己掷向山石,若不是 杨逍正好在旁及时出手相救,自己这时尸骨早朽,还说甚么 做鲁仲连、做和事老?自己好心救了他爱妾xìng命,他却如此 恩将仇报,一再加害。 他想到此处,怒气上冲,心道:“好何太冲,那一天你打 得我何等厉害,今日我虽不能要了你的xìng命,至少也得狠狠 打你一顿,出了当日这口恶气。”只见何太冲夫fù和华山派的 高矮二老分站四角,两刀双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突然间双 臂一振,身子笔直跃起,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扑向西首一 棵梅树,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这才回身落地。 他手持梅花,缓步走入四人之间,高举梅枝,说道:“在 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领教昆仑、华山两派的高招。”那梅枝 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众 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这梅枝一碰即断,怎能和对方的 宝剑利刀较量?” 班淑娴冷笑道:“很好,你是丝毫没将华山、昆仑两派的 功夫放在眼下了?” 张无忌道:“我曾听先父言道,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 生,琴剑棋三绝,世称‘昆仑三圣’。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 没能瞻仰前辈的风范,实为憾事。”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出来, 他大赞昆仑派的前辈,却将眼前的昆仑人物瞧得不堪一击。 猛听得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小贼种,你 有多大能耐,竟敢对我师父、师叔无理?”喝声未毕,一个满 腮虬髯的道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挺剑猛向张无忌背心刺去。 这道人身法极快,这一剑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剑招迅捷,实 和偷袭殊无分别。 张无忌竟不转身,待剑尖将要触及背心衣服,左足向后 翻出,压下剑刃,顺势踏落,将长剑踹在地下。那道人用力 一抽,竟然纹丝不动。张无忌缓缓回过头来,看这个道人时, 原来是他初回中原、在海船中遇到过的西华子,此人xìng子暴 躁,曾一再对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口出无礼之言。张无忌心 中一酸,说道:“你是西华子道长?” 西华子满脸胀得通红,并不答话,只是竭力抽剑。张无 忌左脚突然松开,脚底跟着在剑刃上一点。西华子没料到他 会陡然松脚,力道用得猛了,一个踉跄,向后硬跌。凭着他 的武功修为,这一下虽然出其不意,但立时便可拿桩站定,不 料刚使得个“千斤坠”,猛地里剑上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将 他身子一推。登时一屁股坐倒,绝无抗御的余地,跟着听得 叮叮叮的几声清脆响声,手中长剑寸寸断绝,掌中抓着的只 余一个剑柄。 西华子惊愧难当,他是班淑娴亲传的弟子,因此叫班淑 娴师父,而叫何太冲为“掌门师叔”,一瞥眼间,只见师父满 脸怒色,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事过之后必 受重责,不禁更是惶恐,忙一跃站起,喝道:“小贼种……” 张无忌本想就此让他回去,但听他骂到“小贼种”三字, 那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运劲点了他胸 腹间三处要穴,对高矮二老和何氏夫fù道:“请进招罢!” 班淑娴对西华子低声喝道:“走开!丢的人还不够么?”西 华子道:“是!”可是竟不移步。班淑娴怒道:“我叫你走开, 听见没有?”西华子道:“是!是!师父,是!”口中十分恭谨, 却仍是不动。班淑娴怒极,心想这家伙干么不听起话来了?原 来张无忌拂穴的手法快极,班淑娴眼光虽然敏锐,却万万想 不到他的劲力可借柔物而传,梅枝的轻轻一拂,无殊以判官 笔连点穴道,当下伸手在西华子肩头重重一推,喝道:“站开 些,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西华子道:“是,师父,是!”身子平平向旁移开数尺,手 足姿式却半点没变,就如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这 么一来,班淑娴和何太冲才知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张无忌点 了穴道,心下暗自骇然。何太冲伸手去西华子腰胁推拿数下, 想替他解开穴道。哪知劲力透入,西华子仍是一动不动。 张无忌指着倚靠在杨逍身旁的杨不悔道:“这个小姑娘, 五年前被你们封了穴道,强灌dú酒,我无法给他解开,今日 令徒也是一般。贵我两派的点穴手法不同,那也不足为异。” 众人听他这么说,眼光都shè向杨不悔身上,见她现下也 不过是个稚龄少女,五年之前自是更加幼小,何太冲夫fù以 一派掌门之尊,竟然这般欺负一个小姑娘,实在太失身分。 班淑娴见众人眼色有异,心想多说旧事有何好处,挺剑 便往张无忌眉心挑去。便在同时,何太冲长剑指向张无忌后 心,跟着华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 张无忌身形晃动,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梅枝在何太冲 脸上掠过。何太冲斜剑刺他腰胁。张无忌左手食指弹向矮老 者的单刀,梅枝扫向何太冲的长剑。何太冲剑身微转,剑锋 对准梅枝削去,心想你武功再高,木质的树枝终不能抵挡我 剑锋之一削。哪知张无忌的梅枝跟着微转,平平的搭在剑刃 之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dàng了开去,当 的一响,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来的一刀。 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冲,你倒戈助敌么?”何太冲 脸上微微一红,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只说:“胡说 八道!”狠狠一剑,疾向张无忌刺去。 何太冲出招攻敌,班淑娴正好在张无忌的退路上伏好了 后着,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 法虽然正反有别,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再回归八卦,可说 是殊途而同归。数招一过,四人越使越顺手,两刀双剑配合 得严密无比。 张无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定然极不好斗,果然正反 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yīn阳相辅,竟没丝毫破绽。他数次 连遇险招,倘若手中所持是件兵刃,当可运劲震断对方刀剑, 偏生过于托大,只拿了一根梅枝。陡然间矮老者钢刀着地卷 到,张无忌闪身相避,班淑娴长剑疾弹出来,喝一声:“着!” 刺向张无忌大腿,在他裤脚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张无忌回指点出,何太冲的长剑又已递到,高矮二老的 单刀分取上盘下盘。张无忌一时难以抵敌,灵机一动,滑步 抢到了西华子身后。班淑娴跟上刺出一剑,招数狠dú,劲力 之猛,直是yù置张无忌于死地,哪里是比武较量的行径?张 无忌在西华子身后一缩,班淑娴这一剑险些刺中徒儿身子,硬 生生的斜开,西华子却已“啊哟”一声的叫了出来。待得何 太冲从左首攻到,张无忌又在西华子身侧一避。 他一时捉摸不到这两路正反两仪武功的要旨,想不出破 解之法,只有绕着西华子东转而闪,暂且将他当作挡避刀剑 的盾牌,心中暗叫:“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也未免太过小觑了 天下英雄。‘骄者必败’这四个字,从今以后可得好好记在心 中。焉知世上没有比乾坤大挪移更厉害的功夫,没有比九阳 神功更浑厚的内劲。该记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只听得四周笑声大作。西华子犹似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地, 张无忌在他身侧钻来跃去,每当何太冲等四人的刀剑从他身 旁相距仅寸的掠过劈过,西华子便大声“咦!”“啊!”“唉哟!” 的叫喊,偏又半点动弹不得,当真是十二分的惊险,十二分 的滑稽。 班淑娴怒气上冲,眼见接连数次均可将张无忌伤于剑下, 都是西华子横挡其间,碍手碍脚,恨不得一剑将他劈为两段, 只是究有师徒之情,下不得手。华山派的高老者叫道:“何夫 人,你不下手,我可要下手了。”班淑娴恨恨的道:“我管得 你么?”高老者挥刀横扫,径往西华子腰间砍去。 张无忌心想不妙,这一刀若教他砍实了,不但自己少了 个挡避兵刃的盾牌,而且西华子为己而死,又生纠纷,当下 左手衣袖拂出,一股劲风,将高老者的这一刀dàng了开去。 矮老者一声不响,单刀向张无忌项颈斜劈而下。张无忌 闪身让在右首,矮老者这一刀却不变方向,疾向西华子肩头 劈下,便似收不住势,非砍往他身上不可,口中却叫道:“西 华道兄,小心!”他知倘若劈死了西华子,势须和昆仑派结怨 成仇,这时装作迫于无奈,咎非在己,以后便可推卸罪责。张 无忌回身一掌,直拍矮老者的胸膛。矮老者气息一窒,左掌 推出,手中单刀却仍是劈向西华子,蓦地里双掌相jiāo,矮老 者踉跄后退,险些跌倒。 西华子眼见张无忌两番出手,相护自己,暗生感激之意, 又想:“今日若能逃得xìng命,决不能和华山派这高矮二贼善罢 干休。” 何太冲、班淑娴夫fù见张无忌回护西华子,两人一般的 心意:“这小子多了一层顾虑,那就更加缚手缚脚。”竟不感 他救徒之德,剑招上越发的凌厉狠辣。高矮二老也是出刀加 快,均知极不容易伤到张无忌,但如攻击西华子而引他来救, 便可令他身法中现出破绽,因此反宾为主,两柄钢刀倒是往 西华子身上招呼的为多。 少林、武当、峨嵋各派高手见此情形,不禁暗暗摇头,心 下微感惭愧,均觉他四人若在此局势之下杀了张无忌,连自 己也不免内疚于心。 张无忌越斗越是情势不利,心想:“我打他们不过,送了 自己xìng命也就罢了,何必饶上这个道人?”当下一掌驱退高老 者,右手梅枝一颤,已将西华子的穴道解开。 便在此时,矮老者的一刀又砍向西华子下盘,张无忌飞 脚踢他手腕,矮老者忙缩手时,不料西华子穴道已解,突然 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矮老者鼻梁之上,登时鲜血长流。矮 老者的武功原比西华子高得多,但哪料得到他呆立了这么久, 居然忽能活动。变起仓卒,以致闪避不及。众人一见,无不 哈哈大笑。 班淑娴忍笑道:“西华。快退下!”西华子道:“是!那高 贼还欠我一拳!”出拳想去打高老者时。矮老者左拳上击、虚 砍一刀,拍的一声,左手手肘已重重撞在他胸口。这三下连 环三式,乃是华山派的绝技。西华子身子晃了几下,喉头一 甜,吐了口鲜血。 何太冲左掌搭在他腰后,掌力一吐,将他肥大的身躯平 平送出数丈以外,向矮老者道:“好一招‘华岳三神蜂’!”手 中长剑却嗤的一声刺向张无忌。他掌底驱徒、口中讥刺、剑 下攻敌,分别对付三人,竟然潇洒自如。 高矮二老不再答话,凝神向张无忌进击。此刻他四人虽 然互有心病,但西华子这障碍一去,四人刀法剑法又已配合 的宛似天衣无缝一般,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人合成了一 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复变化,层出不穷。 华山、昆仑两派的正反两仪刀剑之术,是从中国固有的 河图洛书、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奥妙精 微之处,若能深研到极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有过之 而无不及,只是易理深邃,何太冲夫fù及高矮二老只不过学 得二三成而已,否则早已合力将敌手毙于刀剑之下,但饶是 如此,张无忌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却也无法脱困。 这一番剧斗,人人看得怦然心动。只听得何氏夫fù长剑 上生出嗤嗤声响,剑气纵横,高矮二老挥刀成风,刀光闪闪, 四人步步进逼。 张无忌知道若求冲出包围,原不为难,轻功一施,对方 四人中无一追赶得上。但自己逃走虽易,要解明教之围,却 是谈不上了,眼下之计只有严密守护,累得对方力疲,再行 俟机进攻。不料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5 章 方四人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双刀双剑组成 了一片光幕,四面八方的密密包围,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 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苦苦支撑。 何太冲等虽占上风,四人心下却都满不是味儿,以他们的 身分,别说四人联手,便是一对一的相斗,给这么一个后进少 年支持到三百余合仍是收拾不下,也已大失面子,好在张无忌 有挫败神僧空xìng的战绩在先,无人敢小觑于他,否则真是要汗 颜无地了。四人见张无忌反击的招数渐少,但始终伤他不得。 四人都是久临大敌,身经百战,越斗得久,越是不敢怠忽,竟半 点不见焦躁,沉住了气,绝不贪功冒进。 旁观各派中的长老名宿,便指指点点,以此教训本派弟子。 二十二群雄归心约三章 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对众弟子道:“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 异,但昆仑、华山的四人,招数上已钳制得他缚手缚脚。中 原武功博大精深,岂是西域的旁门左道所及。两仪化四象,四 象化八卦,正变八八六十四招,奇变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 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天 下武功变化之繁,可说无出其右了。” 周芷若自张无忌下场以来,一直关心。她在峨嵋门下,颇 获灭绝师太的欢心,已得她易经原理的心传,这时朗声问道: “师父,这正反两仪,招数虽多,终究不脱于太极化为yīn阳两 仪的道理。弟子看这四位前辈招数果然精妙,最厉害的似还 在脚下步法的方位。”她声音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气缓缓吐 出。 张无忌虽在力战之中,这几句话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一 瞥之下,见说话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动:“她为甚么这般大 声说话,难道是有意指点我么?” 灭绝师太道:“你眼光倒也不错,能瞧出前辈武功中的精 要所在。” 周芷若自言自语:“阳分太阳、少yīn,yīn分少阳、太yīn, 是为四象。太阳为乾兑,少yīn为离震,少阳为巽坎,太yīn为 艮坤。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 艮西北。自震至乾为顺,自巽至坤为逆。”朗声道:“师父,正 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shè,八 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昆仑派正两仪剑法,是自震 位至乾位的顺;华山派反两仪刀法,则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逆。 师父,是不是啊?” 灭绝师太听徒儿指了出来,心下甚喜,点头道:“你这孩 子,倒也不亏了我平时的教诲。”她向来极少许可旁人,这两 句话已是最大的赞誉了。 灭绝师太欣悦之下,没留心到周芷若的话声实在太过响 亮,两人面对面的说话,何必中气十足,将语音远远的传送 出去?但旁边已有不少人觉察到异状。周芷若见许多眼光shè 向自己,索xìng装作天真欢喜之状,拍手叫道:“师父,是啦, 是啦!咱们峨嵋派的四象掌圆中有方,yīn阳相成,圆于外者 为阳,方于中者为yīn,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 yīn阳,方圆动静,似乎比这正反两仪之学又稍胜一筹。” 灭绝师太素来自负本派四象掌为天下绝学,周芷若这么 说,正迎合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说道:“道理是 这么说,但也要瞧运用者的功力修为。” 张无忌于八卦方位之学,小时候也曾听父亲讲过,但所 学甚浅,因此在秘道之中看了阳顶天的遗书后,须小昭指点, 方知“无妄”位的所在。这时他听周芷若说及四象顺逆的道 理,心中一凛,察看何氏夫fù和高矮二老的步法招数,果是 从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无怪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一点施 展不上。原来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了中土最精深的学问, 相形之下,还是中土功夫的义理更深。张无忌所以暂得不败, 只不过他已将西域武功练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fù、高矮 二老的中土武功所学尚浅而已。在这一霎时之间,他脑海中 如电闪般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立时想到七八种方法,每一种 均可在举手间将四人一一击倒。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我此时施展,只怕灭绝师太要怪上 周姑娘,这老师太心狠手辣,甚么事做不出来?我可不能连 累了周姑娘。”当下手上招式半点不改,凝神察看对手四人的 招数,他既已领会到敌手武功的总纲,看出去自是头头是道, 再不似先前有如乱丝一团,分不清中间的纠葛披纷。 周芷若见他处境仍不好转,暗自焦急,寻思:“他在全力 赴敌之际,自不能在片刻间悟到这种精微的道理。”眼见何氏 夫fù越逼越紧,张无忌似乎更加难以支持,朗声说道:“师父, 弟子料想铁琴先生下一步便要抢往‘归妹’位了,不知对不 对?” 灭绝师太尚未回答,班淑娴柳眉倒竖,喝道:“峨嵋派的 小姑娘,这小子是你甚么人,要你一再回护于他?你吃里扒 外,我昆仑派可不是好惹的。” 周芷若被她说破心事,满脸通红。灭绝师太喝道:“芷若, 别多问了,他昆仑派不是好惹的,你没听见吗?”这两句话的 语气,显是袒护徒儿。 张无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缠斗下去,周姑娘或要 另生他法来相助自己,要是给灭绝师太瞧破了,可于她有极 大危险,于是哈哈大笑,说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败将,曾 被灭绝师太擒获,她们峨嵋派当然比你昆仑派高明得多。”向 左踏出两步,右手梅枝挥出,一股劲风扑向矮老者的后心。 这一招的方位时刻,拿捏得恰到好处,矮老者身不由主, 钢刀便往班淑娴肩头砍了下去,原来张无忌使的正是乾坤大 挪移心法,但依着八卦方位,倒反了矮老者刀招的去势。班 淑娴忙回剑挡格,呼的一声,高老者的钢刀却又已砍至。 何太冲抢上相护,举剑格开高老者的弯刀,张无忌回掌 拍出,引得矮老者刀尖刺向何太冲小腹。班淑娴大怒,刷刷 刷三剑,逼得矮老者手忙脚乱。矮老者叫道:“别上了这小子 的当!”何太冲登即省悟,倒反长剑,向张无忌刺去。张无忌 挪移乾坤,何太冲这剑在中途转了方向,嗤的一响,刺中了 高老者的左臂。高老者痛得哇哇大叫,举刀猛向何太冲当头 砍下。矮老者挥刀格开,喝道:“师弟别乱,是那小子捣鬼, 唉哟……”原来便在此时,张无忌迫使班淑娴剑招转向,刺 中了矮老者的肩后。 顷刻之间,华山二老先后中剑受伤,旁观众人轰然大乱。 只见张无忌梅枝轻拂、手掌斜引,以高老者的刀去攻班淑娴 左胁,以何太冲之剑去削矮老者背心。再斗数合,蓦地里何 太冲夫fù双剑相jiāo,挺刀互格,高矮二老者兵器碰撞,挥刀 砍杀。 到这时候人人都已看出,乃是张无忌从中牵引,搅乱了 四人兵刃的方向,至于他使的是甚么法子,却无一能解。只 有杨逍曾学过一些乾坤大挪移的初步功夫,依稀瞧了些眉目 出来,但也决计不信这少年竟能学会了这门神功。 但见场中夫fù相斗,同门互斫,杀得好看煞人。班淑娴 不住呼叫:“转无妄,进蒙位,抢明夷……”可是乾坤大挪移 功夫四面八方的笼罩住了,不论他们如何变换方位,奋力挣 扎,刀剑使将出去,总是不由自主的招呼到自己人身上。高 老者叫道:“师哥,你出手轻些成不成?”矮老者道:“我是砍 这小贼,又不是砍你。”高老者叫道:”师哥小心,我这一刀 只怕要转弯……”果然不出所料,话声未毕,他手上钢刀斜 斜的砍向矮老者腰间。 何太冲道:“娘子,这小贼……”班淑娴当的一声,将长 剑掷在地下。矮老者心想不错,若以拳掌扭打,料想这小贼 再不能使此邪法,跟着抛去单刀,出拳向张无忌胸口打去,哪 知飕的一声响,何太冲长剑迎面点至。矮老者手中没了兵刃, 急忙低头相避。班淑娴叫道:“兵刃撤手!”何太冲用力一甩, 长剑远远掷出。 高老者也跟着松手放刀,以擒拿手向张无忌后颈抓去。五 指一紧,掌中多了一件硬物,一看却是自己的钢刀,原来给 张无忌抢过来递回他手中。高老者道:“我不用兵刃!”使劲 掷下。张无忌斜身抓住,又已送在他手里。接连数次,高老 者始终无法将兵刃抛掷脱手,惊骇之余,自己想想也觉古怪, 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妈的,臭小子当真邪门!” 这时矮老者和何氏夫fù拳脚齐施,分别向张无忌猛攻。华 山、昆仑的拳掌之学,殊不弱于兵刃,一拳一脚,均具极大 威力。但张无忌滑如游鱼,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有时 反击一招半式,却又令三人极难挡架。 到此地步,四人均已知万难取胜,各自存了全身而退的 打算。高老者突然叫道:“臭小子,暗器来了!”一声咳嗽,一 口浓痰向张无忌吐去。张无忌侧身让过,高老者已乘机将钢 刀向背后抛出,笑道:“你还能……啊哟……对不住……”原 来张无忌左掌反引,将班淑娴带了过来,噗的一声轻响,高 老者这口浓痰正好吐在她眉心。 班淑娴怒极,十指疾往张无忌抓去。矮老者只手勾拿,恰 好挡着他的退路,高老者和何太冲眼见良机已至,同时扑上, 心想这一次将他挤在中间,四人定能抓住了这小子,狠狠的 缠扭厮打,虽然观之不雅,却管教他再也无法取巧。 张无忌双手同时施展挪移乾坤心法,一声清啸,拔身而 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飘然落在丈许之外。 但见何太冲抱住了妻子的腰,班淑娴抓住丈夫肩头,高 矮二老互相紧紧搂住,四人都摔倒在地。何氏夫fù发觉不对, 急忙松手跃起。高老者大叫:“抓住了,这一次瞧你逃到哪里? 啊哟不是……”矮老者怒道:“快放手!”高老者道:“你不先 放手,我怎放得了?”矮老者道:“少说一句成不成?”高老者 道:“少说一句,自然可以,不过……”矮老者放开双臂,厉 声道:“起来!”高老者对师哥究属心存畏惧,急忙缩手,双 双跃起。 高老者叫道:“喂,臭小子,你这不是比武,专使邪法, 算哪门子的英雄?”矮老者知道再纠缠下去,只有越加出丑, 向张无忌抱拳道:“阁下神功盖世,老朽生平从所未见,华山 派认栽了。” 张无忌还礼道:“得罪!晚辈侥幸,适才若不是四位手下 容情,晚辈已命丧正反两仪的刀剑之下。”这句话倒不是空泛 的谦词,于周芷若未加点指之时,他确是险象环生,虽然终 于获胜,但对这四人武功实无丝毫小觑之心,只是明知四人 已出全力,“手下容情”云云,却是说得好听了。 高老者得意洋洋的道:“是么?你自己也知胜得侥幸。”张 无忌道:“两位尊姓大名?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称呼。”高老 者道:“我师哥是‘威震……”矮老者喝道:“住嘴!”向张无 忌道:“败军之将,羞愧无地,贱名何足挂齿?”说着回入华 山派人丛之中。高老者拍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子是 满不在乎的。”拾起地下两柄钢刀,施施然而归。 张无忌走到鲜于通身边,俯身点了他两处穴道,说道: “此间大事一了,我即为你疗dú,此刻先阻住你dú气入心。”便 在此时,忽觉背后凉风袭体,微微刺痛。张无忌一惊,不及 趋避,足尖使劲,拔身急起,斜飞而上,只听得飕飕两声轻 响,跟着“啊”的一下长声呼叫。他在半空中转过头来,只 见何太冲和班淑娴的两柄长剑并排chā在鲜于通胸口。 原来何氏夫fù纵横半生,却当众败在一个后辈手底,无 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去,两人拾起长剑,眼见张无忌正俯身 在点鲜于通的穴道,对望一眼,心意相通,点了点头,突然 使出一招“无声无色”,同时疾向他背后刺去。 这招“无声无色”是昆仑派剑学中的绝招,必须两人同 使,两人功力相若,内劲相同,当剑招之出,劲力恰恰相反, 于是两柄长剑上所生的dàng激之力、破空之声,一齐相互抵消。 这路剑招本是用于夜战,黑暗中令对方难以听声辨器,事先 绝无半分朕兆,白刃已然加身,但若白日用之背后偷袭,也 令人无法防备。不料张无忌心意不动,九阳神功自然护体,变 招快极,但饶是如此,背上衣衫也已给划破了两条长缝,实 是险极。何氏夫fù收招不及,双剑竟将华山派掌门人钉死在 地。 张无忌落下地来,只听得旁观众人哗然大噪。何氏夫fù 一不做、二不休,双剑齐向张无忌攻去,均想:“背后偷袭的 不要脸勾当既已当众做了出来,今后颜面何存?若不将他刺 死,自己夫fù也不能苟活于世。”是以出手尽是拚命的招数。 张无忌避了数剑,眼见何氏夫fù每一招都求同归于尽,显 是难以善罢的局面,心念一动,身子略蹲,左手在地下抓起 了一块泥土,一面闪避剑招,一面将泥土和着掌心中的汗水, 捏成了两粒小小丸yào。但见何太冲从左攻到,班淑娴剑自右 至,他发步一冲,抢到鲜于通的尸体之旁,假意在他怀里掏 摸两下,转过身来,双掌分击两人。这一下使上了六七成力, 何氏夫fù只觉胸口窒闷,气塞难当,不禁张口呼气。张无忌 手一扬,两粒泥丸分别打进了两人口中,乘着那股强烈的气 流,冲入了咽喉。 何氏夫fù不禁咳嗽,可是已无法将丸yào吐出,不禁大惊, 眼见那物是鲜于通身上掏将出来,心想此人爱使dúyàodú蛊,难 道还会有甚么好东西放在身上?两人霎时间面如土色,想起 鲜于通适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6 章 身受金蚕蛊dú的惨状,班淑娴几乎便yù晕倒。 张无忌淡淡的道:“这位鲜于掌门身上养有金蚕,裹在蜡 丸之中,两位均已吞了一粒。倘若急速吐出,乘着蜡丸未融, 或可有救。” 到此地步,不由得何氏夫fù不惊,急运内力,搜肠呕肚 的要将“蜡丸”吐将出来。他二人内功甚佳,几下催逼,便 将胃中的泥丸吐出,这时早已成了一片混着胃液的泥沙,却 哪里有甚么蜡丸? 华山派那高老者走近身来,指指点点的笑道:“啊哟,这 是金蚕粪,金蚕到了肚中,拉起屎来啦!”班淑娴惊怒jiāo集之 下,一口气正没处发泄,反手便是重重一掌。高老者低头避 过,逃了开去,大声叫道:“昆仑派的泼fù,你杀了本派掌门, 华山派可跟你不能算完。” 何氏夫fù听他这么一叫,心中更烦,暗想鲜于通虽然人 品jiān恶,终究是华山派掌门,自己夫fù失手将他杀了,已惹 下武林中罕有的大乱子,但金蚕蛊dú入肚,命在顷刻,别的 甚么也已顾不得了。眼前看来只有张无忌这小子能解此dú,但 自己夫fù昔日如此待他,他又怎肯伸手救命?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须惊慌,金蚕虽然入肚, dúxìng要在六个时辰之后方始发作,此间大事了结之后,晚辈 定当设法相救。只盼何夫人别再灌我dú酒,那就是了。” 何氏夫fù大喜,虽给他轻轻的讥刺了一句,也已不以为 意,只是道谢的言语却说不出口,讪讪的退开。张无忌道: “两位去向崆峒派讨四粒‘玉洞黑石丹’服下,可使dúxìng不致 立时攻心。”何太冲低声道:“多承指教。”即派大弟子去向崆 峒派讨来丹yào服下。张无忌暗暗好笑,那玉洞黑石丹固是解 dú的yào物,但服后连续两个时辰腹痛如绞,稍待片刻,何氏 夫fù立即腹中大痛,只道是金蚕蛊dú发作,哪料到已上了当。 不过张无忌也只是小作惩戒。惊吓他们一番而已,若说要报 复前仇,岂能如此轻易?但料得这么一来,只消不给他二人 “解yào”,与各派再有纷争,昆仑派非偏向自己不可。那日他 把“桑贝丸”叫作“砒鸩丸”而给五姑服下,但吐露真相太 早,险些命丧何太冲之手,这一次可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这边厢灭绝师太向宋远桥叫道:“宋大侠,六大派中,只 剩下贵我两派了,老尼姑女流之辈,全仗宋大侠主持全局。” 宋远桥道:“在下已和殷教主对过拳脚,未能取胜。师太剑法 通神,定能制服这个小辈。”灭绝师太冷笑一声,拔出背上倚 天剑,缓步走出。 武当派中二侠俞莲舟一直注视着张无忌的动静,对他武 功之奇,深自骇异,这时暗想:“灭绝师太剑法虽精,未必及 得上昆仑、华山四大高手的联手出战,倘若她再失利,武当 派又制服不了他,六大派可栽到家了,我先得试一试他的虚 实。”当下快步抢入场中,说道:“师太,让我们师兄弟五人 先较量一下这少年的功力,师太最后必可一战而胜。”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明白,武当派向以内力悠长见称,自 宋远桥以至莫声谷,五人一个个的跟张无忌轮流缠战下去,纵 然不胜,料想世间任何高手,也决不能连斗武当五侠而不累 得筋疲力竭,那时以强弩之末而当灭绝师太凌厉无lún的剑术, 峨嵋派自非一战而胜不可。 灭绝师太明白他的用意,心想:“我峨嵋派何必领你武当 派这个情?那时便算胜了,也是极不光彩。难道峨嵋掌门能 捡这种便宜,如此对付一个后生小辈?”她自来心高气傲,目 中无人,虽见张无忌武功了得,但想都是各派与斗之人太过 脓包所致,那日这小子何尝不是给我手到擒来?后来我大举 屠戮魔教锐金旗人众,这小子出头干预,内力虽奇,又有甚 么作为?当下衣袖一拂,说道:“俞二侠请回!老尼倚天剑出 手,不能平白chā回剑鞘!” 俞莲舟听她如此说,只得抱拳道:“是!”退了下去。 灭绝师太横剑当胸,剑头斜向上指,走向张无忌身前。明 教教众丧生在她这倚天剑下的不计其数,这时场畔教众见她 出来,无不目眦yù裂,大声鼓噪起来。灭绝师太冷笑道:“吵 甚么?待我料理了这小子,一个个来收拾你们,嫌死得不够 快么?” 殷天正知她这柄倚天剑极是难当,本教不少好手都是未 经一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断,死于剑底,问道:“曾少侠,你 用甚么兵刃?”张无忌道:“我没兵刃。老爷子,你说,怎生 对付她的宝剑才好?”倚天剑无坚不摧,他亲眼见过,思之不 寒而栗,心中可真没了主意。 殷天正从身旁包袱中取出一口长剑,说道:“这柄白虹剑 送了给你。这剑虽不如老贼尼的倚天剑有名,但也是江湖上 罕见的利器。”说着伸指在剑刃上一弹,那剑陡地弯了过来, 随即弹直,嗡嗡作响,声音清越。张无忌恭恭敬敬的接过,说 道:“多谢老爷子。”殷天正道:“这剑随我时日已久,近十余 年来却从未用过。徒仗兵器之利取胜,嘿嘿,算甚么英雄好 汉?今日得见它饮老贼尼颈中鲜血,老夫死亦无恨。” 张无忌不答,心想:“我决不能伤了这位师太。”提起白 虹剑,转过身来,走上几步,剑尖向下,双手抱着剑柄,向 灭绝师太道:“晚辈剑法平庸之极,决非师太敌手,实不敢和 前辈放对。前辈曾对明教锐金旗下众位住手不杀,何不再高 抬贵手?” 灭绝师太的两条长眉垂了下来,冷冷的道:“锐金旗的众 贼是你救的,灭绝师太下手决不饶人。你胜得我手中长剑,那 时再来任xìng妄为不迟。” 明教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行旗下的教众纷 纷鼓噪,叫道:“老贼尼,有本事就跟曾少侠ròu掌过招。”“你 剑法有甚么了不起,徒然仗着一把利剑而已。”“曾少侠的剑 法比你高得多了,你去换一把平常长剑,若能在曾少侠手下 走得了三招,算你峨嵋派高明。”“甚么三招?简直一招半式 也挡不住。” 灭绝师太神色木然,对这些相激的言语全然不理,朗声 道:“进招罢!” 张无忌没练过剑法,这时突然要他进手递招,颇感手足 无措,想起适才所见何太冲的两仪剑法招数颇为精妙,当下 斜斜刺出一剑。 灭绝师太微觉诧异,道:“昆仑派的‘峭壁断云’!”倚天 剑微侧,第一招便即抢攻,竟不挡格对方来招,剑尖直刺他 丹田要穴,出手之凌厉猛悍,直是匪夷所思。 张无忌一惊,滑步相避,蓦地里灭绝师太长剑疾闪,剑 尖已指到了咽喉。张无忌大惊,急忙卧倒打个滚,待要站起, 突觉后颈中凉风飒然,心知不妙,右足脚尖一撑,身子斜飞 出去。这一下是从绝不可能的局势下逃得xìng命。旁观众人待 要喝彩,却见灭绝师太飘身而上,半空中举剑上挑,不等他 落地,剑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之地。张无忌身在半空,无 法避让,在灭绝师太宝剑横扫之下,只要身子再沉尺许,立 时双足齐断,若然沉下三尺,则是齐腰斩为两截。 这当儿真是惊险万分,他不加思索的长剑指出,白虹剑 的剑尖点在倚天剑尖之上,只见白虹剑一弯,嗒的一声轻响, 剑身弹起,他已借力重行高跃。 灭绝师太纵前抢攻,飕飕飕连刺三剑,到第三剑上时张 无忌身又下沉,只得挥剑挡格,叮的一声,手中白虹剑已只 剩下半截。他右掌顺手拍出,斜过来击向灭绝师太头顶。灭 绝师太挥剑斜撩,削他手腕。张无忌瞧得奇准,伸指在倚天 剑的刃面无锋之处一弹,身子倒飞了出去。灭绝师太手臂酸 麻,虎口剧痛,长剑被他一弹之下几yù脱手飞出,心头大震。 只见张无忌落在两丈之外,手持半截短剑,呆呆发怔。 这几下jiāo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lún,一刹那之间, 灭绝师太连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命的凌厉dú着。张无忌 在劣势之下一一化解,连续八次的死中求活、连续八次的死 里逃生。攻是攻得精巧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在这一瞬 时刻之中,人人的心都似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实不能信这 几下竟是人力之所能,攻如天神行法,闪似鬼魅变形,就像 雷震电掣,虽然过去已久,兀自余威迫人。 隔了良久,震天价的彩声才不约而同的响了出来。 适才这八下快攻、八下急避,张无忌全是处于挨打的局 面,手中长剑又被削断,显然已居下风,但灭绝师太的倚天 剑被他手指一弹,登时半身酸麻。张无忌吃亏在少了对敌的 阅历,若在此时乘势反击,已然胜了。灭绝师太心中自是有 数,不由得暗自骇异,说道:“你去换过一件兵刃,再来斗过。” 张无忌向手中断剑望了一眼,心想:“外公赠给我的一柄 宝剑,给我一出手就毁了,实是对不起他老人家。还有甚么 宝刀利刃,能挡得住椅天剑的一击?”正自沉吟,只听得周颠 大声道:“我有一柄宝刀,你拿去跟老贼尼斗一斗。你来拿罢!” 张无忌道:“倚天剑太过锋锐,只怕徒然又损了前辈的宝刀。” 周颠道:“损了便损了。你打她不过,我们个个送命归天,还 保得了宝刀么?”张无忌一想不错,过去接了宝刀。 杨逍低声道:“张公子,你须得跟她抢攻,可不能再挨打。” 张无忌听他叫自己为“张公子”,微微一怔,随即省悟,杨不 悔既已认出自己,自然跟她爹爹说了,当下道:“多承前辈指 教。”韦一笑低声道:“施展轻功,半步也不可停留。”张无忌 大喜,又道:“多谢前辈指点。”光明使者杨逍、青翼蝠王韦 一笑两人武功深厚,均可和灭绝师太一斗,未必便输于她,只 恨受了圆真的暗算,重伤之后,一身本事半点施不出来,但 眼光尚在,两人各自指点了一个关键所在,正是对付灭绝师 太宝剑快招的重要诀窍。 张无忌提刀在手,觉得这柄刀重约四十余斤,但见青光 闪烁,背厚刃薄,刃锋上刻有古朴花纹,显是一件历时已久 的珍品,心想毁了白虹剑虽然可惜,终是外公已经给了我的 兵刃,这把宝刀却是周颠之物,可不能再在自己手中给毁了, 回过身来,说道:“师太,晚辈进招了!”展开轻功,如一溜 烟般绕到了灭绝师太身后,不待她回身,左一闪,右一趋,正 转一圈,反转一圈,刷刷两刀砍出。 灭绝师太横剑一封,正要递剑出招,张无忌早已转得不 知去向。他在未练乾坤大挪移法之时,轻功已比灭绝师太为 高,这时越奔越快,如风如火,似雷似电,连韦一笑素以轻 功睥睨群雄,也自暗暗骇异。但见他四下转动,迫近身去便 是一刀,招术未老,已然避开。这一次攻守异势,灭绝师太 竟无反击一剑之机,只是张无忌碍于倚天剑的锋锐,却也不 敢过分逼近。他奔到数十个圈子后,体内九阳真气转旺,更 似足不点地的凌空飞行一般。 峨嵋群弟子眼见不对,如此缠斗下去,师父定要吃亏。静 玄叫道:“今日咱们是剿灭魔教,可不是比武争胜。众位师妹 师弟,大伙儿齐上,拦住这小子,教他不得取巧,乖乖的跟 师父较量真实本领。”说着提剑跃出。峨嵋派男女弟子立时涌 上,手执兵刃,占住了八面方位。周芷若站在西南角上。丁 敏君冷笑道:“周师妹,拦不拦在你,让不让也在你。”周芷 若又气又羞,说道:“你单是提我干甚么?” 便在此时,张无忌已冲到了跟前,丁敏君嗤的一剑刺出。 张无忌左手一伸,挟手将她长剑夺过,顺手便向灭绝师太掷 去。灭绝师太挥剑将来剑斩为两截,但张无忌这一掷之力强 劲之极,来剑虽断,劲力仍将她手腕震得隐隐发麻。张无忌 更不停留,左手随伸随夺、随夺随掷。峨嵋群弟子此次来西 域的无一不是派中高手,但一遇到他伸手夺剑,竟没丝毫闪 避余地,给他手到拿来,数十柄长剑飞舞空际,白光闪闪,连 续不断的向灭绝师太飞去。 灭绝师太脸如严霜,将来剑一一削断,削到后来,右臂 大是酸痛,当即剑jiāo左手。她左手使剑的本事和右手无甚分 别,但见半空中断剑飞舞,有的旁击向外,兀自劲力奇大,围 观的众人纷纷后退。片刻之间,峨嵋群弟子个个空手,只周 芷若手中长剑没有被夺。 在张无忌是报她适才指点之德,岂知这么一来,却把她 显得十分突出。她早知不妥,抢上去想攻击数招,但张无忌 身法实在太快,何况是故意避开了她,不近她身子五尺之内。 周芷若双颊晕红,一时手足无措。丁敏君冷笑道:“周师妹, 他果然待你与众不同。” 这时张无忌虽受峨嵋群弟子之阻,但穿来chā去,将众人 视如无物,刀刀往灭绝师太要害招呼。灭绝师太已身处只有 挨打、无法反击的局面,心中暗暗焦急,丁敏君的言语却一 声声传入耳中:“你眼看师父受这小子急攻,怎地不上前相助? 你手中有剑,却站着不动,只怕你在盼望这小子打胜师父呢。” 灭绝师太心念一动:“何以这小子偏偏留下芷若的兵刃不夺, 莫非两人当真暗中勾结?我一试便知!”朗声喝道:“芷若,你 敢欺师灭祖么?”挺剑疾向周芷若当胸刺去。 周芷若大惊,不敢举剑挡架,叫道:“师父,我……”她 这“我”字刚出口,灭绝师太的长剑已刺到她胸口。 张无忌不知灭绝师太这一剑只在试探是否真有情弊,待 得剑尖及胸,自会缩手。他亲眼见过灭绝师太击死纪晓芙的 狠辣,知道此人诛杀徒儿,绝不容情,当下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7 章 细想,纵身 跃上,一把抱起周芷若,飞出丈许。 灭绝师太好容易反宾为主,长剑颤动,直刺他后心。张 无忌内力虽强,却未当真练过轻功,不能如韦一笑那么手中 抱了人、脚下仍然丝毫不慢,听到背后风声,只得回刀挥出, 当的一响,手中宝刀又断去了半截。灭绝师太的长剑跟着刺 到,张无忌反手运劲,掷出半截宝刀,这一下使上了九成力。 灭绝师太登时气息一窒,不敢举剑撩削,伏地闪避。半截宝 刀从她头顶掠过,劲风只刮得她满脸生疼。张无忌眼见有机 可乘,不及放下周芷若,随即抢身而进,右手前探,挥掌拍 出。灭绝师太右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张无忌变拍为拿,反 手勾处,已将倚天剑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 这般于一刹那间化刚为柔的急剧转折,已属乾坤大挪移 心法的第七层神功,灭绝师太武功虽高,但于对方刚猛掌力 袭体之际,再也难以拆解他转折轻柔的擒拿手法。 张无忌虽然得胜,但对灭绝师太这般大敌,实是戒惧极 深,丝毫不敢怠忽,以倚天剑指住她咽喉,生怕她又有奇招 使出,慢慢的退开两步。 周芷若身子一挣,道:“快放下我!”张无忌惊道:“呀, 是!”满脸胀得通红,忙将她放下,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 只觉头上柔丝在自己左颊拂过,不禁斜望了她一眼,只见她 俏脸生晕,又羞又窘,虽是神色恐惧,眼光中却流露出欢喜 之意。 灭绝师太缓缓站直身子,一言不发,瞧瞧周芷若,又瞧 瞧张无忌,脸色越来越青。 张无忌倒转剑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贵派的宝剑, 请你转jiāo尊师。” 周芷若望向师父,只见她神色漠然,既非许可,亦非不 准,一刹那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今日局面已然尴尬无比, 张公子如此待我,师父必当我和他私有情弊,从此我便成了 峨嵋派的弃徒,成为武林中所不齿的叛逆。大地茫茫,教我 到何处去觅归宿之地?张公子待我不错,但我决不是存心为 了他而背叛师门。”忽听得灭绝师太厉声喝道:“芷若,一剑 将他杀了!” 当年周芷若跟张三丰前赴武当山,张三丰以武当山上并 无女子,一切诸多不便,当下挥函转介,投入灭绝师太门下。 她天资甚是聪颖,又以自幼惨遭父母双亡的大变,刻苦学艺, 进步神速,深得师父钟爱。这七年多日之中,师父的一言一 动,于她便如是天经地义一般,心中从未生过半点违拗的念 头,这时听到师父蓦地一声大喝,仓卒间无暇细想,顺手接 过倚天剑,手起剑出,便向张无忌胸口刺了过去。 张无忌却决计不信她竟会向自己下手,全没闪避,一瞬 之间,剑尖已抵胸口,他一惊之下,待要躲让,却已不及。周 芷若手腕发抖,心想:“难道我便刺死了他?”迷迷糊糊之中 手腕微侧,长剑略偏,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从张无忌右 胸透入。 周芷若一声惊叫,拔出长剑,只见剑尖殷红一片,张无 忌右胸鲜血有如泉涌,四周惊呼之声大作。张无忌伸手按住 伤口,身子摇晃,脸上神色极是古怪,似乎在问:“你真的要 刺死我?”周芷若道:“我……我……”想过去察看他的伤口, 但终于不敢,掩面奔回。 她这一剑竟然得手,谁都出于意料之外。小昭脸如土色, 抢上来扶住张无忌,只叫:“你……你……”张无忌对小昭道: “你……你……你为甚么要杀我……”这一剑幸好稍偏,没刺 中心脏,但已重伤右边肺叶。他说了这几个字,肺中吸不进 气,弯腰剧烈咳嗽。他重伤之下,瞧出来分不清小昭和周芷 若,鲜血汩汩流出,将小昭的上衣染得红了半边。 旁观众人不论是六大派或明教,天鹰教的人众,一时均 是肃静无声。张无忌适才连败各派高手,武功高强,胸襟宽 博,不论是友是敌,无不暗暗敬仰,这时见他无端端的被周 芷若刺了一剑,均感不忿,眼见倚天剑透胸而入,伤势极重, 都关心这一剑是否致命。 小昭扶着他慢慢坐下,朗声说道:“哪一位有最好的金创 yào?” 少林派中神僧空xìng快步而出,从怀中取出一包yào粉,说 道:“敝派玉灵散是伤科圣yào。”伸手撕开张无忌胸前衣服,只 见伤口深及数寸,忙将玉灵散敷上去,鲜血涌出,却将yào粉 都冲开了。空xìng束手无策,急道:“怎么办?怎么办?” 何太冲夫fù更是焦急,他们只道自己已服下金蚕蛊dú,此 人若是重伤而死,自己夫fù俩解dú无人,也是活不成了。何 太冲抢到张无忌身前,急问:“金蚕蛊dú怎生解救,快说,快 说啊。”小昭哭道:“走开!你忙甚么?张公子要活不了,大 家是个死。”若在平时,何太冲是何等身分,怎能受一个青衣 小婢的呼叱,但这时情急之下,仍是不住口的急问:“金蚕蛊 dú怎生解救?”空xìng怒道:“铁琴先生,你再不走开,老衲可 要对你不客气了。” 便在此时,张无忌睁开眼来,微一凝神,伸左手食指在 自己伤口周围点了七处穴道,血流登时缓了。空xìng大喜,便 即将玉灵散替他敷上。小昭撕下衣襟,给他裹好伤口,眼见 他脸白如纸,竟无半点血色,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害怕。 张无忌这时神智已略清醒,暗运内息流转,只觉通到右 胸便即阻塞,只想:“我待教有一口气息尚在,决不能让六大 派杀了明教众人!”当下将真气在左边胸腹间运转数次,缓缓 站起身来,说道:“峨嵋、武当两派若有哪一位不服在下调处, 可请出来较量。”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骇然,眼见周芷若这 一剑刺得他如此厉害,竟然兀自挑战。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峨嵋派今日已然败落,你若不死, 日后再行算帐。咱们瞧武当派的罢!六大派此行的成败,全 仗武当派裁决。”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崆峒、少林、华山、昆仑、峨嵋五 派高手均已败在张无忌手下,只剩武当一派尚未跟他jiāo过手。 这时他身受重伤,死多活少,别说一流高手,只须几个庸手 上来纠缠一番,他也就支持不住了,甚至无人和他对敌,说 不定稍等片刻,他也会伤发而毙,武当五侠任谁一位上前,自 然毫不费力的便将他击死,就可照原来策划,诛灭明教。 众人均想,武当派自来极重“侠义”两字,要他们出手 对付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未免于名声大有损害,只怕武当 五侠谁都不愿。但武当派若不出手,难道“六大派围攻光明 顶”这件轰传武林的大事,竟然闹一个羽而归?此后六大 派在江湖上脸面何存?其中的抉择,可实在为难之极了。灭 绝师太那几句话,意思说六大派今后是荣是辱,全凭武当派 决定,且看武当派是否有人肯顾全大局,损及个人的名望。 宋桥远、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五人面面相 觑,谁都拿不定主意。宋青书突然说道:“爹,四位师叔,让 孩儿去料理了他。”武当五侠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武当晚辈, 由他出手,胜于累及武当五侠的英名。 俞莲舟道:“不成!我们许你出手,跟我们亲自出手并无 分别。”张松溪道:“二哥,依小弟之见,大局为重,我五兄 弟的名声为轻。”莫声谷道:“名声乃身外之物,只是如此对 付一个重伤少年,良心难安。”一时议论难决,各人眼望宋远 桥,听他示下。 宋远桥见殷梨亭始终不发一言,可是脸上愤怒之色难平, 心知他未婚妻纪晓芙失身于明教杨逍,以致殒命,实是生平 奇耻大恨,若不一鼓诛灭明教,扫尽jiān恶yín徒,这口气如何 咽得下去,当下缓缓说道:“魔教作恶多端,除恶务尽,乃我 辈侠义道的大节。名声固然要紧,但现今两者不能得兼,当 取大者。青书,小心在意。” 宋青书躬身道:“是!”走到张无忌身前,朗声道:“曾小 侠,你若非明教中人,尽可离去,自行下山养伤。六大派只 诛魔教邪徒,与你无涉。” 张无忌左手按住胸前伤口,说道:“大丈夫急人之难,死 而后已。多谢……多谢宋兄好意,可是在下……在下决与明 教同存共亡!” 明教和天鹰教人众纷纷高叫:“曾少侠,你待我们已然仁 至义尽,大伙儿感激不尽,到此地步,不必再斗了。” 殷天正脚步蹒跚的走近,说道:“姓宋的,让老夫来接你 高招!”哪知一口气提不上来,腿膝麻软,摔倒在地。 宋青书眼望张无忌,说道:“曾兄,既然如此,小弟碍于 大局,可要得罪了。” 小昭挡在张无忌身前,叫道:“那你先杀了我再说。”张 无忌低声道:“小昭,你别担心,他杀不了我。”小昭急道: “你……身上有伤啊。”张无忌柔声道:“小昭!你为甚么待我 这么好?”小昭凄然道:“因为……因为你待我好。”张无忌向 她凝视半晌,心想:“就算我此时死了,也有了一个真正待我 极好的知己。” 宋青书向小昭喝道:“你走开些!”张无忌道:“你对这位 小姑娘粗声大气,忒也无礼!”宋青书在小昭肩头一推,将她 推开数步,说道:“妖女邪男,有甚么好东西了!快站起来, 接招罢!”张无忌道:“令尊宋大侠谦谦君子,天下无人不服。 阁下却这等粗暴。跟你动手,也不必……也不必站起身来。” 实则他内劲提不上来,自知决计无力站起。 张无忌重伤后虚弱无力的情形,人人都瞧了出来。俞莲 舟朗声道:“青书,点了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也就是了, 不必伤他xìng命。” 宋青书道:“是!”左手虚引,右手倏出,向张无忌肩头 点来。张无忌动也不动,待他手指点上“肩贞穴”,内力斜引, 将他指力挪移推卸了开去。宋青书这一指之力犹似戳入了水 中,更无半点着力处,只因出其不意,身子向前一冲,险些 撞到张无忌身上,急忙站定,却已不免有点狼狈。 他定了定神,飞起右脚,猛往张无忌胸口踢去,这一脚 已使了六七成力。俞莲舟虽叫他不可伤了张无忌xìng命,但不 知怎的,他心中对眼前这少年竟蓄着极深的恨意,这倒不是 因他说自己粗暴,却是因见周芷若瞧着这少年的眼光之中,一 直含情脉脉,极是关怀,最后虽奉了师命而刺他一剑,但脸 上神色凄苦,显见心中难受异常。 宋青书自见周芷若后,眼光难有片刻离开她身上,虽然 常自抑制,不敢多看,以免给人认作轻薄之徒,但周芷若的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无不瞧得清清楚楚,心下明白:“她 这一剑刺了之后,不论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从 她心上抹去了。”自己倘若击死这个少年,周芷若必定深深怨 怪,可是妒火中烧,实不肯放过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机。宋 青书文武双全,乃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为 人也素来端方重义,但遇到了“情”之一关,竟然方寸大乱。 众人眼见宋青书这腿踢去,张无忌若非跃起相避,只有 出掌硬接,但显然他便要支撑着坐起也难以办到,看来这一 脚终于便取了他xìng命。却见足尖将要及胸,张无忌右手五指 轻拂,宋青书右腿竟然转向,从他身侧斜了过去,相距虽不 过三寸,这一腿却终于全然踢了个空。宋青书在势已无法收 腿,跟着跨了一步,左足足跟后撞,直攻张无忌背心,这一 招既快且狠,人所难料,原是极高明的招数,但张无忌手指 一拂,又卸开了他足跟的撞击。 三招一过,旁观众人无不大奇。宋远桥叫道:“青书,他 本身已无半点劲力,这是四两拨千斤之法。”他眼光老到,瞧 出张无忌此时劲力全失,所使的功夫虽然颇为怪异,基本道 理却与武学中借力打力并无二致。 宋青书得父亲一言提醒,招数忽变,双掌轻飘飘地,若 有若无的拍击而出,乃是武当绝学之一的“绵掌”。借力打力 原是武当派武功的根本,他所使的“绵掌”本身劲力若有若 无,要令对方无从借力。但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已 练到第七层境界,绵掌虽轻,终究有形有劲,他左手按住胸 口伤处,右手五指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上 身半点不动,片刻间将宋青书的三十六招绵掌掌力尽数卸了。 宋青书心中大骇,偶一回头,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 只见她满脸关怀之色,不禁心中又酸又怒,知道她关怀的决 非自己,当下深深吸一口气,左手挥掌猛击张无忌右颊,右 手出指疾点他左肩“缺盆穴”,这一招叫作“花开并蒂”,名 称好听,招数却十分厉害,双手递招之后,跟着右掌击他左 颊,左手食指点他右肩后“缺盆穴”。这两招“花开并蒂”并 成一招,连续四式,便如暴风骤雨般使出,势道之猛,手法 之快,当真非同小可。众人见了这等声势,齐声惊呼,不约 而同的跨上一步。 只听得拍拍两下清脆的响声,宋青书左手一掌打上了自 己左颊,右手食指点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跟着右手一掌 打上了自己右颊,左手食指点中了自己右肩“缺盆穴”。他这 招“花开并蒂”四式齐中,却给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功 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倘若他出招稍慢,那么点中了自己 左肩“缺盆穴”后,此后两式便即无力使出,偏生他四式连 环,迅捷无lún,左肩“缺盆穴”虽被点中,手臂尚未麻木,直 到使全了“花开并蒂”的下半套之后,这才手足酸软,砰的 一声,仰天摔倒,挣扎了几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宋远桥快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8 章 抢出,左手推拿几下,已解开了儿子的穴道, 但见他两边面颊高高肿起,每一边留下五个乌青的指印,知 他受伤虽轻,但儿子心高气傲,今日当众受此大辱,直比杀 了他还要难受,当下一言不发,携了他手回归本派。 这时四周喝彩之声,此起彼落,议论赞美的言语,嘈杂 盈耳。突然间张无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按住伤口,又 咳嗽起来。众人凝视着他,极为关怀,均想:他重伤下抵御 宋青书的急攻,虽然得胜,但内力损耗必大。有的人看看他, 又望望武当派众人,不知他们就此认输呢,还是另行派人出 斗。 宋远桥道:“今日之事,武当派已然尽力,想是魔教气数 未尽,上天生下这个奇怪少年来。若再缠斗不休,名门正派 和魔教又有甚么分别?”俞莲舟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即日 回山,请师父指点。日后武当派卷土重来,待这少年伤愈之 后,再决胜负。”他这几句话说得光明磊落,豪气逼人,今日 虽然认输,但不信武当派终究会技不如人。张松溪和莫声谷 齐道:“正该如此!” 忽所得刷的一声,殷梨亭长剑出鞘,双眼泪光莹莹,大 踏步走出去,剑尖对着张无忌,说道:“姓曾的,我和你无冤 无仇,此刻再来伤你,我殷梨亭枉称这‘侠义’两字。可是 那杨逍和我仇深似海,我非杀他不可,你让开罢!” 张无忌摇头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不容你们杀明教一 人。” 殷梨亭道:“那我可先得杀了你!” 张无忌喷出一口鲜血,神智昏迷,心情激dàng,轻轻的道: “殷六叔,你杀了我罢!” 殷梨亭听到“殷六叔”三字,只觉语气极为熟悉,心念 一动:“无忌幼小之时,常常这样叫我,这少年……”凝视他 的面容,竟是越看越像,虽然分别九年,张无忌已自一个小 小孩童成长为壮健少年,相貌已然大异,但殷梨亭心中先存 下“难道他竟是无忌”这个念头,细看之下,记忆中的面貌 一点点显现出来,不禁颤声道:“你……你是无忌么?” 张无忌全身再无半点力气,自知去死不远,再也不必隐 瞒,叫道:“殷六叔,我……我时时……想念你。” 殷梨亭双目流泪,当的一声抛下长剑,俯身将他抱了起 来,叫道:“你是无忌,你是无忌孩儿,你是我五哥的儿子张 无忌。”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一齐围拢,各人 又惊又喜,顷刻间心头充塞了欢喜之情,甚么六大派与明教 间的争执仇怨,一时俱忘。 殷梨亭这么一叫,除了何太冲夫fù、周芷若、杨逍等寥 寥数人之外,余人无不讶异,哪想到这个舍命力护明教的少 年,竟是武当派张翠山的儿子。 殷梨亭见张无忌昏晕了过去,忙摸出一粒“天王护心 丹”塞入他口中,将他jiāo给俞莲舟抱着,拾起长剑,冲到杨 逍身前,戟指骂道:“姓杨的,你这猪狗不如的yín徒,我…… 我……”喉头哽住,再也骂不下去,长剑递出,便要往杨逍 心口刺去。 杨逍丝毫不能动弹,微微一笑,闭目待毙。突然斜刺里 奔过来一个少女,挡在杨逍身前,叫道:“休伤我爹爹!” 殷梨亭凝剑不前,定睛看时,不禁“啊”的一声,全身 冰冷,只见这少女长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纪晓芙。他 自和纪晓芙定亲之后,每当练武有暇,心头甜甜的,总是想 着未婚妻的俏丽倩影,及后得知她为杨逍掳去,失身于他,更 且因而毙命,心中愤恨自是难以言宣;此刻突然又见到她,身 子一晃,失声叫道:“晓芙妹子,你……你没……” 那少女却是杨不悔,说道:“我姓杨,纪晓芙是我妈妈, 她早已死了。” 殷梨亭一呆,这才明白,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胡 涂!你让开,我今日要替你妈报仇雪恨。” 杨不悔指着灭绝师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杀了这个老 贼尼。”殷梨亭道:“为……为甚么?”杨不悔道:“我妈是给 这老贼尼一掌打死的。”殷梨亭道:“胡说八道!你小孩子家 懂得甚么?”杨不悔冷冷的道:“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贼尼叫 我妈来刺死我爹爹,我妈不肯,老贼尼就将我妈打死了。我 亲眼瞧见的,张无忌哥哥也是亲眼瞧见的。你再不信,不妨 问问那老贼尼自己。”当纪晓芙身死之时,杨不悔年幼,甚么 也不懂得,但后来年纪大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当年的 经过。 殷梨亭回过头去,望着灭绝师太,脸上露出疑问之色,嗫 嚅道:“师太……她说……纪姑娘是……” 灭绝师太嘶哑着嗓子说道:“不错,这等不知廉耻的孽徒, 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杨逍是两相情愿。她宁肯背叛师门, 不愿遵奉师命,去刺杀这个yín徒恶贼。殷六侠,为了顾全你 的颜面,我始终隐忍不言。哼,这等无耻的女子,你何必念 念不忘于她?” 殷梨亭铁青着脸,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灭绝师太道:“你问问这女孩子,她叫甚么名字?” 殷梨亭目光转移到杨不悔脸上,泪眼模糊之中,瞧出来 活脱便是纪晓芙,耳中却听她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叫杨不悔。 妈妈说:这件事她永远也不后悔。” 当的一声,殷梨亭掷下长剑,回过身来,双手掩面,疾 冲下山。宋远桥和俞莲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 不答应,亦不回头,提气急奔,突然间失足摔了一jiāo,随即 跃起,片刻间奔得不见了踪影。 他和纪晓芙之事众人多有知闻,眼见事隔十余年,他仍 如此伤心,不禁都为他难过,以武当殷六侠的武功,奔跑之 际如何会失足摔跌?那自是意乱情迷、神不守舍之故了。 这时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分坐四角,各 出一掌,抵在张无忌胸、腹、背、腰四处大穴之上,齐运内 力,给他疗伤。四人内力甫施,立时觉得他体内有一股极强 的吸力,源源不绝的将四人内力吸引过去。四人大惊,暗想 如此不住吸去,只须一两个时辰,自己内力便致耗竭无存,但 他生死未卜,那便如何是好?正没做理会处,张无忌缓缓睁 开眼睛,“啊”了一声。宋远桥等心头一震,猛觉得手掌心有 一股极暖和的热力反传过来,竟是他的九阳神功起了应和,转 将内力反输向四人体内。 宋远桥叫道:“使不得!你自己静养要紧。”四人急忙撤 掌而起,但觉似有一片滚水周流四肢百骸,舒适无比,显是 他不但将吸去的内力还了四人,而且他体内九阳真气充盈鼓 dàng,反助四人增强了内功的修为。宋远桥等四人面面相觑,暗 自震骇,眼见他重伤垂死,哪知内力竟是如此强劲浑厚,沛 不可当。 此刻张无忌外伤尚重,内息却已运转自如,慢慢站起,说 道:“宋大伯、俞二伯、张四伯、莫七叔,恕侄儿无礼。太师 父他老人家福体安康。” 俞莲舟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无忌,你……你长得这 么大了……”说了这句话,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 下去了,只是脸露微笑,热泪盈眶。 白眉鹰王殷天正得知这位救命恩人竟是自己外孙,高兴 得呵呵大笑,却终究站不起身。 灭绝师太铁青着脸,将手一挥,峨嵋群弟子跟着她向山 下走去。 周芷若低着头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向张无忌望去。张 无忌却也正自目送她离去。两人目光相接,周芷若苍白的脸 颊上飞了一阵红晕,眼光中似说:“我刺得你如此重伤,真是 万分的过意不去,你可要好好保重。”张无忌似乎明白了她的 意思,微微点了点头。周芷若登时满脸喜色,神采飞扬,随 即回过头去,加快脚步,远远去了。 武当派和张无忌相认,再加峨嵋派这一去,六大派围剿 魔教之举登时风流云散。崆峒和华山两派携死扶伤,跟着离 去。 何太冲走上前来,说道:“小兄弟,恭喜你们亲人相认啊 ……”张无忌不等他接着说下去,从怀中摸出两枚避瘴气、去 秽恶的寻常yào丸,递了给他,说道:“请贤夫fù各服一丸,金 蚕蛊dú便可消解。”何太冲接过yào丸,见黑黝黝的毫不起眼, 不信便能消解得那天下至dú的金蚕蛊dú。张无忌道:“在下既 说消解得,便是消解得。”他话声仍然微弱,但光明顶这一战 镇慑六大门派,气度之中,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威严,不由得 何太冲不信。他又想:“即使他骗人,这yào不能消解蛊dú,但 当着武当四侠,也不能强逼他给真yào。何况少林派那空xìng贼 秃也颇有回护这小贼之意。今日只好认命罢喇。”当下苦笑着 说道:“多谢!”和班淑娴分别服下yào丸,指挥众弟子收拾本 派死者的尸首,告辞下山。 俞莲舟道:“无忌,你伤重不能下山,只好在此调养,我 们可不能留下陪你。盼你痊愈之后来武当一行,也好让师父 见了你欢喜。”张无忌含泪点头。各人有许多事想问、有许多 话想说,但见他神情委顿,均知多说一句话便加重他一分伤 势,只得忍住不言。 猛听得少林派中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圆真师兄的尸首 呢?”另一人道:“咦,怎不见了圆真师伯的法体?”莫声谷好 奇心起,抢步过去一看,只见七八名少林僧在收拾本门战死 者的遗体,可是单单少了圆真一具尸体。 圆音指着明教教众,大声喝道:“快把我圆真师兄的法体 jiāo出来,莫惹得和尚无名火起,一把火烧得你们个个尸骨成 灰。” 周颠笑道:“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奇谈!你这活贼秃我 们也不要,要他这死和尚干么?拿他当猪当羊,宰来吃他的 瘦骨头么?” 少林众人心想倒也不错,当下十余名僧人四出搜索,却 哪里有圆真的尸身。众人虽觉奇怪,但想多半是华山、崆峒 各派收拾本门死者尸身之时误收了去,也就不再追寻。 当下少林、武当两派人众连袂下山。张无忌上前几步,躬 身相送。宋远桥道:“无忌孩儿,今日一战,你名扬天下,对 明教更是恩重如山。盼你以后多所规劝引导,总要使明教改 邪归正,少作坏事。”张无忌道:“孩儿遵奉师伯教诲,自当 尽力而为。”张松溪道:“一切小心在意,事事提防jiān恶小人。” 张无忌又应道:“是!”他和武当四侠久别重逢,又即分离,五 人均是依依不舍。 杨逍和殷天正待六大派人众走后,两人对望一眼,齐声 说道:“明教和天鹰教全体教众,叩谢张大侠护教救命的大 恩!”顷刻之间,黑压压的人众跪满了一地。 张无忌不由得慌了手脚,何况其中尚有外公、舅舅诸人 在内,忙跪下还礼。他这一急跪,胸口剑伤破裂,几口鲜血 喷出,登时晕了过去。 小昭抢上扶起。明教中两个没受伤的头目抬过一张软床, 扶他睡上。杨逍道:“快扶张大侠到我房中静养。”那两名头 目躬身答应,将张无忌抬入杨逍房中。 小昭跟随在后,经过杨不悔身前时,杨不悔冷冷的道: “小昭,你装得真像,我早知你必有古怪,只是没料到这么一 个丑东西,竟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小昭低头不语。 这几天中,明教教众救死扶伤,忙碌不堪。经过这场从 地狱边缘逃回来的大战,各人都明白了以往自相残杀、以致 召来外侮的不该。人人关怀着张无忌的伤势,谁也不提旧怨, 安安静静的耽在光明顶上养伤。 张无忌九阳神功已成,剑伤虽然不轻,但周芷若剑尖刺 入时偏了数寸,只伤及肺叶,未中心脏,因此静养了七八天, 伤口渐渐愈合。殷天正、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人躺在软 床之中,每日由人抬进房来探视,见他一天好似一天,都极 为欣慰。 到第八日上,张无忌已可坐起。那天晚上,杨逍和韦一 笑又来探病。张无忌道:“两位身中玄yīn指后,这几天觉得怎 样?”杨韦二人每日都要苦熬刺骨之寒的折磨,伤势只有越来 越重,但怕他挂怀,都道:“好得多了!”张无忌见二人脸上 黑气笼罩,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说道:“我内力已回复了六七 成,便给两位治一治看。”杨逍忙道:“不,不!张大侠何必 忙在一时?待你贵体痊愈,再给我们医治不迟。此刻使力早 了,伤势若有反复,我们心中何安?”韦一笑道:“早医晚医, 也不争在这几日。张大侠静养贵体要紧。” 张无忌道:“我外公鹰王、义父狮王,都和两位平辈论jiāo, 两位是我长辈,再称‘大侠’甚么,侄儿可实在不敢答应。” 杨逍微笑道:“将来我们都是你的属下,在你跟前,连坐 也不敢坐,还说甚么长辈平辈?”张无忌一怔,问道:“杨伯 伯你说甚么?”韦一笑道:“张大侠,这明教教主的重任,若 不由你来承当,更有何人能够担负?” 张无忌双手乱摇,忙道:“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便在此时,忽听得东面远远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哨子之声, 正是光明顶山下有警的讯号。杨逍和韦一笑一怔,均想:“难 道六大派输得不服,去而复返么?”但脸上都显得若无其事。 杨逍道:“昨天吃的人参还好么?小昭,你再到yào室去取些, 给张大侠煎汤喝。”只听西面、南面同时哨子声大作。张无忌 道:“是外敌来攻么?”韦一笑道:“本教和天鹰教不乏好手, 张大侠不必挂心,谅小小几个毛贼,何足道哉!” 可是片刻之间,哨子声已近了不少,敌人来得好快,显 然并非小小毛贼。杨逍道:“我出去安排一下,韦兄在这里陪 着张大侠。嘿嘿,明教难道就此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9 章 蹶不振,人人都可来欺侮 了?”他虽伤得动弹不得,但言语中仍是充满着豪气。 张无忌寻思:“少林、峨嵋这些名门正派,决不会不顾信 义,重来寻仇。来者多半是残忍jiān恶之辈。光明顶上所有高 手人人重伤,这七八天中没一人能养好伤势,决计难以抵挡 外敌,倘若强自出战,只有枉送了xìng命。” 突然间门外脚步声急,一个人闯了进来,满脸血污,胸 口chā着一柄短刀,叫道:“敌人从三面……攻上山来……弟兄 们抵敌……不住……”韦一笑问道:“甚么敌人?”那人手指 室外,想要说话,突然向前摔倒,就此死去。 但听得传警呼援的哨声,此起彼落,显是情势急迫。忽 然又有两人奔进室来,杨逍认得当先一人是洪水旗的掌旗副 使,只见他全身浴血,脸色犹如鬼魅,但仍颇为镇定,微微 躬身,禀道:“张大侠、杨左使、韦法王,山下来攻的是巨鲸 帮、海沙派、神拳门各路人物。”杨逍双眉一轩,哼了一声, 道:“这些么魔小丑,也欺上门来了吗?”那掌旗副使道:“敌 人本来也不厉害,只不过咱们兄弟多数有伤在身……” 他说到这里,冷谦、铁冠道人张中、彭莹玉、说不得、周 颠等五散人分别由人抬了进来。周颠气呼呼的大叫:“好丐帮, 勾结了三门帮、巫山帮来乘火打劫,我周颠只要有一口气在, 跟他们永世没完……”他话犹未了,殷天正、殷野王父子撑 着木杖,走进室来。殷天正道:“无忌孩儿,你躺着别动。他 妈的‘五凤刀’和‘断魂qiāng’这两个小小门派,还能把咱们 怎样了?” 这些人中,杨逍在明教中位望最尊、殷天正是天鹰教的 教主、彭莹玉最富智计,这三人生平不知遇到过多少大风大 浪,每每能当机立断,转危为安,但眼前的局势实是已陷绝 境,人人重伤之下,敌人大举来攻,其他的帮会门派倒也罢 了,丐帮却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帮内能人众多,声势着实 不小,眼看着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这时每人隐然都已将张 无忌当作教主,不约而同的望着他,盼他突出奇计,解此困 境。 张无忌在这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他自知武 功虽较杨逍、外公、韦一笑诸人为高,但说到见识计谋,这 些高手当然均胜他甚多,他们既无良策,自己又有甚么更高 明的法子。正沉吟间,突然想起一事,冲口而出的叫道:“咱 们快到秘道中暂且躲避,敌人未必能发觉。就算发觉了,一 时也不易攻入。” 他想到此法,自觉是眼前最佳的方策,语言甚是兴奋,不 料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附和,似乎都认为此法绝不可行。 张无忌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暂且避祸,待伤愈之后再 和敌人一决雌雄,也不算是堕了威风。” 杨逍道:“张大侠此法诚然极妙。”转头向小昭道:“小昭, 你扶张大侠到秘道去。”张无忌道:“大伙儿一齐去啊!”杨逍 道:“你请先去,我们随后便来。” 张无忌听他语气,知他们决不会来,不过是要自己躲避 而已,朗声说道:“各位前辈,我虽非贵教中人,但和贵教共 过一场患难,总该算得是生死之jiāo。难道我就贪生怕死,能 撇下各位,自行前去避难?” 杨逍道:“张大侠有所不知,明教历代传下严规,这光明 顶上的秘道,除了教主之外,本教教众谁也不许闯入,擅进 者死。你和小昭不属本教,不必守此规矩。” 这时只听得隐隐喊杀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是光明顶 上道路崎岖,地势险峻,一处处关隘均有铁闸石门,明教虽 无猛烈抵抗,来攻者却也不易迅速奄至。加之明教名头素响, 来袭敌人心存忌惮,未敢贸然深入,但听这厮杀之声,却总 是在一步步的逼进。偶然远处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号呼之声, 显是明教教众竭力御敌,以致惨遭屠戮。 张无忌心想:“再不走避,只怕一个时辰之内,明教上下 人众无一得免。”当下说道:“这不可进入秘道的规矩,难道 决计变更不得么?”杨逍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彭莹玉忽道:“各位听我一言:张大侠武功盖世,义薄云 天,于本教有存亡续绝的大恩。咱们拥立张大侠为本教第三 十四代教主。倘若教主有命,号令众人进入秘道,大伙儿遵 从教主之令,那便不是坏了规矩。”杨逍、殷天正、韦一笑等 早就有意奉张无忌为教主,一听彭和尚之言,人人叫好。 张无忌急忙摇手道:“小子年轻识浅、无德无能,如何敢 当此重任?加之我太师父张zhēn rén当年谆谆告诫,命我不可身 入明教,小子应承在先。彭大师之言,万万不可。” 殷天正道:“我是你外公,叫你入了明教。就算外公亲不 过你太师父,大家半斤八两,我和张zhēn rén的说话就相互抵消 了罢,只当谁也没说过。入不入明教,凭你自决。”殷野王也 道:“再加一个舅父,那总够斤两了罢?常言道:见舅如见娘。 你娘既已不在,我就如同是你亲娘一般。” 张无忌听外公和舅父如此说,心中难过,说道:“当年阳 教主曾有一通遗书,我从秘道中带将出来,原拟大家伤愈之 后传观。阳教主的遗命是要我义父金毛狮王暂摄教主之位。” 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封遗书,jiāo给杨逍。 彭莹玉道:“张大侠,大丈夫身当大变,不可拘泥小节。 谢狮王是你义父,犹似亲父一般,自来子继父职,谢狮王既 不在此,便请你依据阳教主遗言,暂摄教主尊位。”众人齐道: “此言最是。” 张无忌耳听得杀声渐近,心中惶急加甚,一时没了主意, 寻思:“此刻救人重于一切,其余尽可缓商。”于是朗声道: “各位既然如此见爱,小子若再不允,反成明教的大罪人了。 小子张无忌,暂摄明教教主职位,渡过今日难关之后,务请 各位另择贤能。” 众人齐声欢呼,虽然大敌逼近,祸及燃眉,但人人喜悦 之情,见于颜色。均想明教自前教主阳顶天暴毙,统率无人, 一个威震江湖的大教竟闹得自相残杀、四分五裂。置身事外 者有之,自立门户者有之,为非作歹者亦有之,从此一蹶不 振,危机百出。今日重立教主,中兴可期,如何不令人大为 振奋?能行动的便即拜倒。殷天正、殷野王虽是尊亲,亦无 例外。 张无忌忙拜倒还礼,说道:“各位请起。杨左使,请你传 下号令:本教上下人等,一齐退入秘道。” 杨逍道:“是!谨遵教主令谕。启禀教主,咱们命烈火旗 纵火阻敌,将光明顶上房舍尽数烧了。敌人只道咱们已然逃 走。不知可好?”张无忌道:“此计大妙,请杨左使传令。”心 想:“此法当年朱长龄便曾使过,计策本身原是好的,只不过 他是用来骗我而已。” 杨逍当即传出令去,撤回守御各处的教众,命洪水、烈 火二旗断后,其余各人,退入秘道。明教是主,天鹰教是客, 当下命天鹰教教众先退,跟着是天地风雷四门,光明顶上诸 般职事人员,锐金、巨木、厚土三旗,五散人和韦一笑等先 后退入。待张无忌和杨逍退入不久,洪水旗诸人分别进来,东 西两面已是火光烛天。 这场火越烧越旺,烈火旗人众手执喷筒,不断喷shè西域 特产的石油。那石油近火即燃,最是厉害不过,来攻的各门 派人数虽多,却畏火不敢逼近,只是四面团团围住,不令明 教人众漏网。烈火旗人众进入秘道后关上闸门。不久房舍倒 塌,将秘道的入口掩在火焰之下。 这场大火直烧了两日两夜,兀自未熄,光明顶是明教总 坛所在,百余年的经营,数百间美轮美奂的厅堂屋宇尽成焦 土。来攻敌人待火势略熄,到火场中翻寻时,见到不少明教 徒战死者的尸首,皆已烧成焦炭,面目不可辨认,只道明教 教众宁死不降,人人自焚而死,杨逍、韦一笑等都已命丧火 场之中。 天鹰教与明教人众按着秘道地图,分别入住一间间石室。 此时已然深入地底,上面虽然烈火熊熊,在秘道中却听不到 半点声音,也丝毫不觉炎热。众人带足了粮食清水,便一两 个月不出去也不致饥渴。明教和天鹰教人众各旗归旗、各坛 归坛,肃静无声。众人均知这秘道是向来不许擅入的圣地,承 蒙教主恩典,才得入来避难,因此谁也不敢任意走动。 杨逍等首脑人物都聚在阳顶天的遗骸之旁,听张无忌述 说如何见到阳前教主的遗书、如何练成乾坤大挪移心法。他 说毕,将记述心法的羊皮jiāo给杨逍。杨逍不接,躬身说道: “阳前教主的遗书上写得明白:‘乾坤大挪移心法,暂由谢逊 接掌,日后转奉新教主。’这份心法,自当由教主掌管。” 当下众人传阅阳顶天的遗书,尽皆慨叹,说道:“哪料到 阳教主一世神勇睿智,竟因夫fù之情而致走火归天。咱们若 得早日见此遗书,何致有今日的一败涂地。”各人想到死难同 伴之惨、自己狼狈逃命之辱,无不咬牙切齿的痛骂成昆。 杨逍道:“这成昆虽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是金毛狮王的 师父,可是我们以前都未能见他一面,可见此人心计之工。原 来数十年前,他便处心积虑的要摧毁本教。”周颠道:“杨左 使、韦蝠王,你们都堕入了他的道儿而不觉,也可算得无能。” 他本想扯上殷天正,只是碍于教主的情面,将“白眉老儿”四 个字咽入了肚里。杨逍脸上一红,说道:“总算天网恢恢,疏 而不漏,这成昆恶贼终究命丧野王兄的掌底。”烈火旗掌旗使 辛然恨恨的道:“成昆这恶贼作了这么大的孽,倒给他死得太 便宜了。” 众人议论了一会,当下分别静坐用功,疗养伤势。 在秘道中过了七八日,张无忌的剑创已好了九成,结了 个寸许长的疤,当即给受了外伤的弟兄治疗,虽然yào物多缺, 但他针灸推拿,当真是着手成春。众人初时只道这位少年教 主武功深不可测,岂知他医道竟也如此精湛,几已可直追当 年的“蝶谷医仙”胡青牛。 再过数日,张无忌剑伤痊愈,当即运起九阳神功,给杨 逍、韦一笑及五散人逼出体内玄yīn指的寒dú。三日之内,众 大高手内伤尽去,无不意气风发,便要冲出秘道,尽歼来攻 之敌。张无忌道:“各位伤势已愈,内力未纯,既已忍耐多日, 索xìng便再等几天。” 这数日中,人人加紧磨练,武功浅的磨刀砺剑,武功深 的则练气运劲,自从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以来,明教始终挨打 受辱,这口怨气可实在憋得狠了。 这天晚间,杨逍将明教的教义宗旨、教中历代相传的规 矩、明教在各地支坛的势力、教中首要人物才能xìng格,一一 向张无忌详为禀告。 只听得铁链叮当声响,小昭托了茶盘,送上两碗茶来。张 无忌道:“杨左使,这个小姑娘近来无甚过犯,请你打开铁锁, 放了她罢!”杨逍道:“教主有令,敢不遵从。”当下叫杨不悔 进来,说道:“不悔,教主吩咐,你给小昭开了锁罢。”杨不 悔道:“那钥匙放在我房里的抽之中,没带下来。”张无忌 道:“那也不妨,这钥匙想来也烧不烂。” 杨逍等女儿和小昭退出,说道:“教主,小昭这小丫头年 纪虽小,却是极为古怪,对她不可不加提防。”张无忌问道: “这小姑娘来历如何?” 杨逍道:“半年之前,我和不悔下山游玩,见到她一人在 沙漠之中,抚着两具尸首哭泣。我们上前查问,她说死的二 人是她爹娘。她爹娘在中原得罪了官府,一家三口被充军来 到西域,前几日因不堪蒙古官兵的凌辱,逃了出来,终于她 爹娘伤发力竭,双双毙命。我见她小小一个女孩,孤苦伶仃, 虽然容貌奇丑,说话倒也不蠢,便给她葬了父母,收留了她, 叫她服侍不悔。” 张无忌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小昭父母双亡,身世极是 可怜,跟我竟是一般。” 杨逍续道:“我们带小昭来到光明顶上之后,有一日我教 不悔武艺,小昭在旁听着,怎知我解释到六十四卦方位之时, 不悔尚未领悟,小昭的眼光已shè到了正确的方位之上。” 张无忌道:“想是她天资聪颖,悟xìng比不悔妹子快了一 点。” 杨逍道:“初时我也这么想,倒很高兴,但转念一想,起 了疑心,故意说了几句极难的口诀,那是我从未教过不悔的。 其时日光西照,地火明夷,水火未济,我故意说错了方位,只 见她眉头微蹙,竟然发觉了我的错处。从此我便留上了心,知 道这小姑娘曾得高人传授,身怀上乘武功,到光明顶上非比 寻常,乃是有所为而来。” 张无忌道:“或者她父亲精通易经,那是家传之学,亦未 可知。” 杨逍道:“教主明鉴:文士所学的易经,和武功中的易理 颇有不同。倘若小昭所学竟是她父母所传,那么她父母当是 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了,又怎能受蒙古官兵凌辱而死?我其时 不动声色,过了几日,才闲闲问起她父母的姓名身世。她推 得乾乾净净,竟不露丝毫痕迹。当时我也不发作,只叮嘱不 悔暗中留神。有一日我说个笑话,不悔哈哈大笑,小昭在旁 听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其时她站在我和不悔背后,只道 我父女瞧不见她,岂知不悔手中正在把玩一柄匕首,那匕首 明净如镜,将她笑容清清楚楚的映了出来。她却哪里是个丑 丫头?容貌比之不悔美得多了。待我转过头来,她立时又变 成了挤眼歪嘴的怪相。” 张无忌微笑道:“整日假装这怪样,当真着实不易。”心 想:“杨左使是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0 章 等厉害的人物,小昭这小丫头在他面前耍qiāng 花,自然瞒他不过。” 杨逍又道:“当下我仍是隐忍不言,这日晚间,夜静人定 之后,我悄悄到女儿房中,来窥探小昭动静。只见这丫头正 从不悔房中出来。她径往东边房舍,不知找寻甚么,每一间 房间,每一处隐僻之所,无不细细寻到。我再也忍不住了,现 身而出,问她找寻甚么,是谁派她到光明顶来卧底。她倒也 镇静,竟是毫不惊慌,说无人派她,只是喜欢到处玩玩,出 于好奇之心。我诸般恐吓劝诱,她始终不露半句口风,我关 着她饿了七天七夜,饿得她奄奄一息,她仍是不说。于是我 将教中旧日留传的这副玄铁铐镣将她铐住,令她行动之时发 出叮当声响,那便不能暗中加害不悔。我所以不即杀她,是 想查知她的来历。教主,这小丫头乃敌人派来卧底,决计无 疑,以她精通八卦方位这节来看,只怕不是昆仑,便是峨嵋 派的了。只是谅这小小丫头,碍得甚么?念她服侍教主一场, 教主慈悲饶她,那也是她的造化。” 张无忌站起身来,笑道:“咱们在地牢中关了这么多日, 也该出去散散心了罢?”杨逍大喜,问道:“这就出去?”张无 忌道:“伤势未愈的,无论如何不可动手,要立功也不忙在一 时。其余的便都出去。好不好?”杨逍出去传令,秘道中登时 欢声雷动。 众人进秘道时是从杨不悔闺房的通道而入,这次出去,走 的却是侧门,以便通往后山。张无忌推开阻门巨石,当先出 去,待众人走尽,又将巨石推上。那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是 明教中第一神力之士,他试着运劲一推那块小山般的巨石,竟 如蜻蜓撼石柱,全没动静,不禁伸出了舌头缩不回去,心中 对这位青年教主更是敬佩无已。 众人出得秘道,生怕惊动了敌人,连咳嗽之声也是半点 全无。 张无忌站在一块大石之上。月光泻将下来,只见天鹰教 人众排在西首宾位,天微、紫微、天市三堂,神蛇、青龙、白 虎、朱雀、玄武五坛,各有统率,整整齐齐的排着。东首是 明教五旗: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各旗正副掌旗 使率领本旗弟兄,分五行方位站定。中间是杨逍属下天、地、 风、雷四门门主所统的光明顶众教。那天字门所属是中原男 子教众;地字门所属是女子教众;风字门是释家道家等出家 人;雷字门则是西域番邦人氏的教众。虽然连日激战,五旗 四门无不伤残甚众,但此刻人人精神振奋。青翼蝠王韦一笑 及冷谦等五散人站在张无忌身后卫护。人人肃静,只候教主 令下。 张无忌缓缓说道:“敌人来攻本教重地,咱们虽要善罢, 亦已不得。但本人实不愿多所杀伤,务希各位体念此意。天 鹰教由殷教主率领,自西攻击。五行旗由巨木旗掌旗使闻苍 松总领,自东攻击。杨左使率领天字门、地字门,自北攻击。 五散人率领风字门、雷字门,自南攻击。韦蝠王与本人居中 策应。”众人一齐躬身应命。 张无忌左手一挥,低声道:“去罢!”四队教众分从东南 西北四方包围光明顶。 张无忌向韦一笑道:“蝠王,咱两个从秘道中出去,攻他 们一个措手不及。”韦一笑大喜,说道:“妙极!”两人重行回 入秘道,从杨不悔闺房的入口处钻了出来。 其时上面已堆满了瓦砾、焦木,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出来, 扑鼻尽是焦臭之气。其时明教人众距离尚远,但光明顶上留 着的敌人已然发觉,大呼小叫,相互警告。张无忌和韦一笑 相视一笑,均想:“这批家伙大惊小怪,不必相斗,胜败已分。” 两人隐身在倒塌了的半堵砖墙之后,月光下但见黑影来回奔 走。 过不多时,说不得和周颠两人并肩先至,已从南方攻到, 冲入人群之中,砍瓜切菜般杀了起来。跟着殷天正、杨逍、五 行旗人众齐到,大呼酣斗,犹似虎入羊群一般。 夺得光明顶的本有丐帮、巫山帮、海沙帮等十余个大小 帮会,眼见光明顶烧成一片白地,明教人众没一个漏网,只 道已然大获全胜。丐帮、巨鲸帮等一大半帮会这几日都已纷 纷下山,光明顶上只剩下神拳帮、三江帮、巫山帮、五凤刀 四个帮会门派。明教教众突然间杀将出来,这四个门派中虽 然也有若干好手,却怎是杨逍、殷天正这些人的对手,不到 一顿饭功夫,已死伤大半。 张无忌现身而出,朗声说道:“明教高手此刻聚会光明顶。 诸大帮会门派听了,再斗无益,一齐抛下兵刃投降,饶你们 不死,好好送你们下山。” 神拳门、三江帮、巫山帮、五凤刀中的好手已死伤大半, 余下的眼见敌人大集,均无斗志,纷纷抛下兵刃投降。二十 余名悍勇之徒兀自顽抗,片刻间便已尸横就地。 这十余日中,巫山帮等人众已在山顶搭了若干茅棚暂行 栖身,当下巨木旗下教众又再砍伐树木,搭盖茅舍。地字门 下的女教众忙着烧水煮饭。 光明顶上烧起熊熊大火,感谢明尊火圣佑护。 白眉鹰王殷天正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天鹰教教下各人 听了:本教和明教同气连枝,本是一脉。二十余年之前,本 人和明教的伙伴们不和,这才远赴东南,自立门户。眼下明 教由张大侠出任教主,人人捐弃旧怨,群策群力。‘天鹰教’ 这个名字,打从今日起,世上再也没有了,大伙儿都是明教 的教众,咱们人人听张教主的分派号令。要是哪个不服,快 快给我滚下山去罢!” 天鹰教教众欢声雷动,都道:“天鹰教源出明教,现今是 返本归宗。咱们大伙儿都入明教,那是何等的美事。殷教主 和张教主是家人至亲,听哪一位教主的号令都是一样。”殷天 正大声道:“打从今日起只有张教主,哪个再叫我一声‘殷教 主’,便是犯上叛逆。” 张无忌拱手道:“天鹰教和明教分而复和,真是天大的喜 事。只是在下迫于情势,暂摄教主之位。此刻大敌已除,咱 们正该重推教主。教中有这许多英雄豪杰,小子年轻识浅,何 敢居长?” 周颠大声道:“教主,你倒代我们想一想,我们为了这教 主之位,闹得四分五裂,好容易个个都服了你。你若再推辞, 那么你另派一个人出来当教主罢。哼哼!不论是谁,我周颠 首先不服。要我周颠当罢,别个儿可又不服。”彭莹玉道: “教主,倘若你不肯担此重任,明教又回到了自相残杀、大起 内哄的老路上,难道到那时又来求你搭救?” 张无忌心想:“这干人说的也是实情,当此情势,我难以 袖手不顾。可是这个教主,我确是既不会做,又不想做。”于 是朗声说道:“各位既如此垂爱,小子不敢推辞,只得暂摄教 主重任,只是有三件事要请各位允可,否则小子宁死不肯担 当。” 众人纷纷说道:“教主有令,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当 遵奉,不敢有违。不知是哪三件,请教主示下。” 张无忌道:“本教给人目为邪魔外道,虽说是教外之人不 明本教真相。但本教教众人数多了,难免良莠不齐,亦有不 肖之徒行为放纵,残害无辜。这第一件事,是自今而后,从 本人以下,人人须得严守教规,为善去恶、行侠仗义。本教 兄弟之间,务须亲爱互助,有如手足,切戒自相争斗。”向周 颠看了一眼,说道:“吵嘴相骂则可,动手万万不行。本人请 冷谦冷先生担任刑堂执法,凡违犯教规,和本教兄弟斗殴砍 杀,一律处以重刑,即令是本人的外公、舅父等尊长,亦无 例外。” 众人躬身说道:“正该如此。”冷谦跨上一步,说道:“奉 令!”他不喜多话,这两个字,便是说应自当竭尽所能,奉行 教主命令。 张无忌道:“第二件事说来比较为难。本教和中原各大门 派结怨已深,双方门人弟子、亲戚好友,都是互有杀伤。此 后咱们既往不咎,前愆尽释,不再去和各门派寻仇。”众人听 了,心头都是气忿不平,良久无人答话。 周颠道:“倘若各门派再来惹事生非呢?”张无忌道:“那 时随机应变。要是对方一再进逼,咱们自也不能束手待毙。” 铁冠道人道:“好罢!反正我们的xìng命都是教主救的,教主要 我们怎样,那便怎样。”彭莹玉大声道:“各位兄弟:中原各 门派杀了咱们不少人,咱们也杀了各门派不少人,要是双方 仇怨纠缠,循环报复,大家只有越死越多。教主命令咱们不 再寻仇,也正是为咱们好。”众人心想这话不错,便都答允了。 张无忌心下甚喜,抱拳说道:“各位宽宏大量,实是武林 之福,苍生之幸。”于是命五行旗各旗使去释放所俘神拳门、 巫山帮等门派帮会的俘虏,向他们申述明教不再与中原各门 派为敌之意,任由众俘下光明顶而去。 张无忌道:“这第三件事,乃是依据阳前教主的遗命而来 阳前教主遗书中说道:由觅回圣火令之人接任第三十四代教 主之位,他逝世后,教主之位由金毛狮王谢法王暂摄。咱们 即当前赴海外,迎归谢法王,由他摄行教主,然后设法寻觅 圣火令。那时小子退位让贤,各位不得再有异议。” 众人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均想:“群龙无首数十年, 好容易得了位智勇双全、仁义豪侠的教主。日后倘是本教一 个碌碌无能之徒无意中拾得圣火令,难道竟由他来当教主?” 杨逍道:“阳前教主的遗言写于二十余年之前,其时世局 与现今大不相同。金毛狮王自是要去迎接的,圣火令也是要 寻觅的,但若由旁人担任教主,实难令大众心服。” 张无忌坚执阳前教主的遗命决不可违。众人拗不过,只 得依了,均想:“金毛狮王只怕早已死了,圣火令失落将近百 年,哪里还找得着?且听他的,将来若是有变,再作道理。” 这三件大事,张无忌于这十几日中一直在心头盘旋思索, 此时听得众人尽皆遵依,甚是欢喜,当下命人宰杀牛羊,和 众人歃血为盟,不可违了这三件约言。 张无忌道:“本教眼前第一大事,是去海外迎归金毛狮王 谢法王。此行非本人亲去不可,有哪一位愿与本人同去?”众 人一齐站起身来,说道:“愿追随教主,同赴海外。” 张无忌初负重任,自知才识俱无,处分大事必难妥善,于 是低声和杨逍商议了一会,才朗声道:“前往海外的人手也不 必太多,何况此外尚有许多大事需人料理。这样罢,请杨左 使率领天地风雷四门,留镇光明顶,重建总坛。金木水火土 五旗分赴各地,招集本教分散了的人众,传谕咱们适才约定 的三件事。请外公和舅父率领天鹰旗,探听是否尚有敌人意 yù跟本教为难,再寻访光明右使和紫衫龙王两位的下落。韦 蝠王请分别前往六大派掌门人居处,说明本教止战修好之意, 就算不能化敌为友,也当止息干戈。这件事甚不易办,但韦 蝠王大才,定能克建殊功。至于赴海外迎接谢法王之事,则 由本人和五散人同去。” 此时他是教主之尊,虽然言语谦逊有礼,但每一句话即 是不可违抗的严令,众人一一接令,无不凛遵。 杨不悔道:“爹,我想到海外去瞧瞧满海冰山的风光。”杨 逍微笑道:“你向教主求去,我可作不了主。”杨不悔撅起了 小嘴,却不作声。 张无忌微微一笑,想起数年前护送杨不悔西来时,一路 上她缠着要说故事,自己曾将冰火岛上诸般奇景,以及白熊、 海豹、怪鱼等各种珍异动物说给她听,这当儿她便想亲自去 看看了,说道:“不悔妹子,海行甚多凶险,你若不怕,杨左 使又放心你去,那么杨左使和你一起都随我到海外去罢。”杨 不悔拍手道:“我怕甚么?爹,咱们都跟无忌哥哥……不,跟 教主去!”杨逍不答,望着张无忌,听他示下。 张无忌道:“既是如此,偏劳冷先生留镇光明顶,天地风 雷四门,暂归冷先生统率。”冷谦道:“是!”周颠拍手顿足, 大叫:“妙极,妙极!”说不得道:“周兄,妙甚么?”周颠道: “教主如此倚重冷谦,那是咱五散人的面子。再说,大海茫茫, 不知要坐几日几夜的海船,多了杨左使父女,谈谈说说,何 等快活。我要和人合口吵闹,也有杨左使做对手。倘若同着 冷谦,只不过多了一块不开口的木头罢了。”众人一齐大笑。 冷谦既不生气,也不发笑,便似没有听见。 当日众人饱餐欢聚,分别休息。张无忌要杨不悔替小昭 开了玄铁铐镣,但那钥匙失落在火场的焦木瓦砾之中,再也 寻找不着。小昭淡淡的道:“我戴了这叮叮当当的铁链,走起 路来反而好听,还是戴着的好。”张无忌安慰她道:“小昭,你 安心在光明顶上住着,我接了义父回来,借他的屠龙宝刀给 你斩脱铐镣。”小昭摇了摇头,并不答应。 次日清晨,张无忌率领众人,和冷谦道别。冷谦道:“教 主,保重。”张无忌道:“冷先生坐镇总坛,多多辛苦。”冷谦 向周颠道:“小心,怪鱼,吃你!”周颠握着他手,心中颇为 感动。五散人情若兄弟,冷谦今日破例多说了这六个字,那 的确是十分担心大海中的怪鱼将众兄弟吃了。 冷谦和天地风雷四门首领直送下光明顶来,这才作别。 二十三灵芙醉客绿柳庄 一行人行出百余里,在沙漠中就地歇宿。张无忌睡到中 夜,忽听得西首隐隐传来叮当、叮当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心 中一动,当即悄悄起来,向声音来处迎去。奔出里许,只见 小小一个人影在月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1 章 下移动,他抢步上去,叫道:“小昭,怎 么你也来了?” 那人影正是小昭。她突然见到张无忌,哇的一声,哭了 出来,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却不说话。张无 忌轻拍她肩头,说道:“好孩子,别哭,别哭!”小昭似乎受 尽了委屈,终于得到发泄,哭得更加响了,说道:“你到哪里, 我……我也跟到哪里。”张无忌心想:“这小姑娘父母双亡,又 见疑于杨左使父女,十分可怜。想是我对她和言悦色,是以 对我甚是依恋。”说道:“好,别哭啦,我也带你一起到海外 去便了。” 小昭大喜,抬起头来,朦朦胧胧的月光在她清丽秀美的 小小脸庞上笼了一层轻纱,晶莹的泪水尚未擦去,海水般的 眼波中已尽是欢笑。张无忌微笑道:“小昭,你将来长大了, 一定美得不得了。”小昭笑道:“你怎知道?” 张无忌尚未回答,忽听得东北角上蹄声杂沓,有大队人 马自西而东,奔驰而过,少说也有一百余乘。过不多时,韦 一笑和杨逍先后奔到,说道:“教主,深夜之中大队人马奔驰, 说不定又是本教之敌。”张无忌命小昭去和彭莹玉等人会合, 自行带同杨韦二人,奔向蹄声传来处查察。 到得近处,果见沙漠中留下一排马蹄印。韦一笑俯身察 看,抓起一把沙子,说道:“有血迹。”张无忌抓起沙子凑近 鼻端,登时闻到一阵血腥气。三人循着蹄印追出数里,杨逍 忽见左首沙中掉着半截单刀,拾起一看,见刀柄上刻着“冯 远声”三字,微一沉吟,说道:“这是崆峒派中的人物。教主, 想是崆峒派在此预备下马匹,回归中原。”韦一笑道:“从光 明顶下来,已然事隔半月有余,他们尚在这里,不知捣甚么 鬼?”三人查知是崆峒派,便不放在心上,回归原地安睡。 行到第五日上,前面草原上来了一行人众,多数是身穿 缁衣的尼姑,另有七八个男子。双方渐渐行近,一名尼姑尖 声叫道:“是魔教的恶贼!”众人纷纷拔出兵刃,散开迎敌。 张无忌见是峨嵋派人众,不知何以去而复回,而那些人 也是从未见过的,朗声说道:“众位师太是峨嵋门下吗?”一 名身材瘦小的中年尼姑越众而出,厉声道:“魔教的恶贼,多 问甚么?上来领死罢。”张无忌道:“师太上下如何称呼?何 以如此动怒?”那尼姑喝道:“恶贼,凭你也配问我名号!你 是谁?” 韦一笑疾冲而前,穿入众人之中,点了两名男弟子的穴 道,抓住两人后领,猛地发脚,远远奔了出去,将两人摔在 地下,随即又奔回原处。这几下兔起鹘落,快速无lún,冷笑 一声,说道:“这位是当世武功第一、天下肝胆无双的奇男子, 统率左右光明使、四大护教法王、五散人、五行旗、天地风 雷四门的明教张教主,赶过峨嵋派下山,夺过灭绝师太手中 倚天宝剑,以他这样人物,也配来问一声师太的法名么?” 他这番话一口气的说将出来,峨嵋群弟子尽皆骇然,眼 见韦一笑适才露了这么一手匪夷所思的武功,无人再怀疑他 的说话。那中年尼姑定了定神,才道:“阁下是谁?”韦一笑 道:“在下姓韦,外号青翼蝠王。”峨嵋派中几个人不约而同 的惊呼,便有四人急奔去救护那两个被他搬到了远处的同门。 韦一笑道:“奉张教主号令:明教和六大派止息干戈,释愆修 好。贵同门运气好,韦蝠王这次没吸他们的血。”他自得张无 忌以九阳神功疗伤,不但驱除了玄yīn指寒dú,连以前积下的 dú气也消了大半,不必每次行功运劲,便须吸血抗寒。 那四人抬了两名被点中穴道的同门回来,正待设法给他 们解治,只听得嗤嗤两响,两粒小石子shè将过来,带着破空 之声,直冲二人穴道,登时替他们解开了。却是杨逍以“弹 指神通”反运“掷石点穴”的功夫。 那中年尼姑见对方人数固然不少,而适才两人稍显身手, 实是武功高得出奇,若是动手,非吃大亏不可,所谓“止息 干戈,释愆修好”,也不知是真是假,便道:“贫尼法名静空。 各位可见到我师父吗?”张无忌道:“尊师从光明顶下来,已 半月有余,预计此时已进玉门关。各位东来,难道中间错过 了么?” 静空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说道:“师姊别听他胡说, 咱们分三路接应,有信号火箭联络,怎会错过不见?”周颠听 她说话无礼,便要教训她几句,说道:“这就奇了……”张无 忌低声道:“周先生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她们寻不着师父,自 然着急。” 静空满脸怀疑之色,说道:“家师和我们其余同门是不是 落入了明教之手?大丈夫光明磊落,何必隐瞒?”周颠笑道: “老实跟你们说,峨嵋派不自量力,来攻光明顶,自灭绝师太 以下,个个被擒,现下正打在水牢之中,教她们思过待罪,关 他个十年八年,放不放那时再说。”彭莹玉忙道:“各位莫听 这位周兄说笑。灭绝师太神功盖世,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 怎能失陷于明教之手?此刻贵我双方已然罢手言和,各位回 去峨嵋,自然见到。”静空将信将疑,犹豫不决。 韦一笑道:“这位周兄爱说笑话。难道本教教主堂堂之尊, 也会骗你们小辈不成?”那中年女子道:“魔教向来诡计多端, jiān诈狡猾,说话如何能信?” 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左手一挥,突然之间,五行旗远远散 开,随即合围,巨木在东、烈火在南、锐金在西、洪水在北、 厚土在外游走策应,将一干峨嵋弟子团团围住了。 殷天正大声道:“老夫是白眉鹰王,只须我一人出手,就 将你们一干小辈都拿下了。明教今日手下留情,年轻人以后 说话可得多多检点些。”这几句话轰轰雷动,震得峨嵋群弟子 耳朵嗡嗡作响,心神动dàng,难以自制,眼见他白须白眉,神 威凛凛,众人无不骇然。 张无忌一拱手,说道:“多多拜上尊师,便说明教张无忌 问她老人家安好。”当先向东便去。唐洋待韦一笑、殷天正等 一一走过,这才挥手召回五行旗。 峨嵋弟子瞧了这等声势,暗暗心惊,眼送张无忌等远去, 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彭莹玉道:“教主,我瞧这事其中确有蹊跷。灭绝师太诸 人东还,不该和这干门人错失道路。各门各派沿途均有联络 记号,哪有影踪不见之理?”众人边走边谈,都觉峨嵋派这许 多人突然在大漠中消失,其理难明,张无忌更是挂念周芷若 的安危,却又不便和旁人商量。 这日行到傍晚,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忽道:“这里有些古 怪!”奔向左前方的一排矮树之间察看,从一名本旗教众手里 接过一把铁铲,在地下挖掘起来,过不多时,赫然露出一具 尸体。尸首已然腐烂,面目殊不可辩,但从身上衣着看来,显 是昆仑派的弟子。厚土旗教众一齐动手挖掘,不久掘出一个 大坑,坑中横七竖八的堆着十六具尸体,尽是昆仑弟子。若 是他们本派掩埋,决不致如此草草,显是敌人所为。再查那 些尸体,人人身上有伤。张无忌命厚土旗将各具尸体好好分 开,一具具的妥为安葬。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头的疑问都是一样:“谁干 的?”大家怔了一阵,彭莹玉才道:“此事倘不查个水落石出, 这笔烂帐定然写在本教头上。”说不得朗声道:“大家听了,若 是明刀明qiāng的jiāo战,大伙儿在教主率领之下,虽不敢说天下 无敌,也决不致输于旁人。只是暗箭难防,此后饮水食饭、行 路住宿,处处要防敌人下dú暗算。”教众齐声答应。 又行一阵,眼见夕阳似血,天色一阵阵的黑了下来,众 人正要觅地休息,只见东北角天边四头兀鹰不住在天空盘旋。 突然间一头兀鹰俯冲下去,立即又急飞而上,羽毛纷落,啾 啾哀鸣,显是给下面甚么东西击中,吃了大亏。 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死在倚天剑下之后,副旗使吴劲草 承张无忌之命升任了正旗使,这时见兀鹰古怪,说道:“我去 瞧瞧。”带了两名弟兄,急奔过去。过了一会,一名教众先行 奔回,向张无忌禀报:“禀告教主,武当派殷六侠摔在沙谷之 中。”张无忌大吃一惊,道:“是殷六侠?受了伤么?”那人道: “似乎是受了重伤,吴旗使见是殷六侠,命属下急速禀报教主。 吴旗使已下谷救援去了……” 张无忌心急如焚,不等他说完,便即奔去。杨逍、殷天 正等随后跟来。得到近处,只见是个大沙谷,足有十余丈深, 吴劲草左手抱着殷梨亭,一步一陷,正在十分吃力的上来。张 无忌沿着沙壁抢了下去,一手抓住吴劲草右臂,另一手便去 探殷梨亭的鼻息,察觉尚有呼吸,略感宽心,接过他身子,几 个纵跃便出了沙谷,将他横放在地,定神看时,不禁又是惊 怒,又是难过。但见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 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对方下 手之dú,实是骇人听闻。 殷梨亭神智尚未迷糊,见到张无忌,脸上微露喜色,吐 出了口中的两颗石子。原来他受伤后被人推下沙谷,仗着内 力精纯,一时不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石子, 喷石shè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 杨逍见那四头兀鹰尚自盘旋未去,似想等众人抛下殷梨 亭后,便飞下来啄食他的尸体,从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 连弹,四头兀鹰应声落地,每一只的脑袋都被小石打得粉碎。 张无忌先给殷梨亭服下止痛护心的yào丸,然后详加查察, 但见他四肢共有二十来处断折,每处断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 成粉碎,再也无法接续。殷梨亭低声道:“跟三哥一样,是少 林派……金刚指刀……指力所伤……” 张无忌登时想起当年父亲所说三师伯俞岱岩受伤的经过 来,他也是被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捏得骨节粉碎,卧床已达二 十余年。其时自己父母尚未相识,不料事隔多年,又有一位 师叔伤在少林金刚指之下。他定了定神,说道:“六叔不须烦 心,这件事jiāo给了侄儿,定教jiān人难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 何人所为,六叔可知道么?” 殷梨亭摇了摇头,他数日来苦苦挣命,早已筋疲力尽,此 刻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晕了过去。 张无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所以自刎而死,全是为了对 不起三师伯,今日六师叔又遭此难,再不勒逼少林派jiāo出这 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 眼见殷梨亭虽然昏晕,xìng命该当无碍,只是断肢难续,多半 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运。 他经历有限,见事不快,须得静下来细细思量,当下负 着双手,远远走开,走上一个小丘坐了下来,心中两个念头 不住jiāo战:“要不要上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跟爹爹、 妈妈、三师伯、六师叔报此大仇?若是少林派肯坦率承认,jiāo 出行凶之人,自然再好不过,否则岂非明教要和武当派联手, 共同对付少林?我已和众兄弟歃血盟誓,决不再向各门派帮 会寻仇生事,但事情一闹到自己头上,便立时将誓言抛诸脑 后,又如何能够服众?祸端一开,此后怨怨相报,只怕又要 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知要伤残多少英雄好汉的xìng命?” 其时天已全黑,明教众人点起灯火,埋锅造饭。张无忌 兀自坐在小丘之上,眼见明月升起,仍是拿不定主意,直想 到半夜,才这么决定:“且到少林寺去见掌门空闻神僧,说明 前因后果,要他给一个公道。”转念又想:“但若把话说僵了, 非动手不可,那便如何?”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心想:“我年纪轻轻,初当大 任,立即便遭逢一件极棘手的难题,一心想要止战息争,但 凶杀血仇,却一件件迫人而来。我担当了明教教主的重任,推 不掉、甩不脱,此后烦恼艰困,实是无穷无尽!若能不做教 主,可有多好?” 他回到灯火之旁,众人虽然肚饿,却谁都没有动筷吃饭, 恭敬肃穆的站起。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后自 管用饭,不必等我。”去看殷梨亭时,只见杨不悔已用热水替 他洗净了创口,正在喂他饮汤。 殷梨亭神智仍是迷糊,突然间双眼发直,目不转睛的瞪 着杨不悔,大声说道:“晓芙妹子,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么?” 杨不悔满脸通红,神色极是尴尬,右手拿着匙羹,低声道: “你再喝几口汤。”殷梨亭道:“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杨 不悔道:“好啦,好啦!你先喝了这汤再说。”殷梨亭似乎甚 为喜悦,张口把汤喝了。 次日张无忌传下号令,各人暂且不要分散,齐到嵩山少 林寺去,问明打伤殷梨亭的原委再说。韦一笑、周颠等眼见 殷梨亭如此重伤,个个心中不平,听教主说要去少林问罪,齐 声喝彩。杨逍为了纪晓芙之事,一直对殷梨亭极是抱憾,口 中虽然不言,心里却立定了主意,决意竭全力为他报仇,更 命女儿好好照顾服侍,稍补自己的前过。 此后一路没再遇上异事。殷梨亭时昏时醒,张无忌问起 他受伤的情形,殷梨亭茫然难言,只说:“少林派的和尚,五 个围攻我一个。是少林派的武功,决计错不了。” 这日众人进了玉门关,卖了骆驼,改乘马匹,生怕惹人 耳目,买了商贩的衣服换上。有的更赶着骡车,装了皮货yào 材等物。 这日清晨动身,在甘凉大路上赶道,骄阳如火,天气热 了起来。行了两个多时辰,眼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2 章 前面一排二十来棵柳树,众 人心中甚喜,催赶坐骑,奔到柳树之下休息。 到得近处,只见柳树下已有九个人坐着。八名大汉均作 猎户打扮,腰挎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 利爪,模样极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 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张无忌翻身下马,向那年轻公子瞥了一眼,只见他相貌 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 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 但众人随即不约而同的都瞧向那公子腰间,只见黄金为 钩、宝带为束,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赫然镂着“倚天”两 个篆文。看这剑的形状长短,正是灭绝师太持以大屠明教教 众、周芷若用以刺得张无忌重伤几死的倚天剑。明教众人大 为愕然,周颠忍不住要开口相询。便在此时,只听得东边大 路上马蹄杂沓,一群人乱糟糟的乘马奔驰而来。 这群人是一队元兵,约莫五六十人,另有一百多名fù女, 被元兵用绳缚了曳之而行。这些fù女大都小脚伶仃,如何跟 得上马匹,有的跌倒在地,便被绳子拉着随地拖行。所有fù 女都是汉人,显是这群元兵掳掠来的百姓,其中半数都已衣 衫被撕得稀烂,有的更luǒ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极是凄惨。 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则挥鞭抽打众女。这些 蒙古兵一生长于马背,鞭术精良,马鞭抽出,回手一拖,便 卷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余人欢呼喝彩,喧声笑嚷。 蒙古人侵入中国,将近百年,素来瞧得汉人比牲口也还 不如,只是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yín虐欺辱,却也是极少 见之事。明教众人无不目眦yù裂,只待张无忌一声令下,便 即冲上杀兵救人。 忽听得那少年公子说道:“吴六破,你去叫他们放了这干 fù女,如此胡闹,成甚么样子!”话声清脆,又娇又嫩,竟似 女子。 一名大汉应道:“是!”解下系在柳树上的一匹黄马,翻 身上了马背,驰将过去,大声说道:“喂,大白天这般胡闹, 你们也没官长管束么?快快把众fù女放了!” 元兵队中一名军官骑马越众而出,臂弯中搂着一个少女, 斜着醉眼,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死囚活得不耐烦了,来管 老爷的闲事!”那大汉冷冷的道:“天下盗贼四起,都是你们 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闹出来的,乘早给我规矩些罢。” 那军官打量柳荫下的众人,心下微感诧异,暗想寻常老 百姓一见官兵,远远躲开尚自不及,怎地这群人吃了豹子胆、 老虎心,竟敢管起官军的事来?一眼掠过,见那少年公子头 巾上两粒龙眼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贪心登起,大笑道:“兔 儿相公,跟了老爷去罢!有得你享福的!”说着双腿一挟,催 马向那少年公子冲来。 那公子本来和颜悦色,瞧着众元兵的暴行似乎也不生气, 待听得这军官如此无礼,秀眉微微一蹙,说道:“别留一个活 口。” 这“口”字刚说出,飕的一声响,一支羽箭shè出,在那 军官身上洞胸而过,乃是那公子身旁一个猪户所发。此人发 箭手法之快,劲力之强,几乎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寻常 猎户岂能有此本事? 只听得飕飕飕连珠箭发,八名猎户一齐放箭,当真是百 步穿杨,箭无虚发,每一箭便shè死一名元兵。众元兵虽然变 起仓卒,大吃一惊,但个个弓马娴熟,大声呐喊,便即还箭。 余下七名猎户也即上马冲去,一箭一个,一箭一个,顷刻之 间,shè死了三十余名元兵。其余元兵见势头不对,连声呼哨, 丢下众fù女回马便走。那八名猎户胯下都是骏马,风驰电掣 般追将上去,八枝箭shè出,便有八名元兵倒下,追出不到一 里,蒙古官兵尽数就歼。 那少年公子牵过坐骑,纵马而去,更不回头再望一眼。他 号令部属在瞬息间屠灭五十余名蒙古官兵,便似家常便饭一 般,竟是丝毫不以为意。周颠叫道:“喂,喂!慢走,我有话 问你!”那公子更不理会,在八名猎户拥卫之下,远远的去了。 张无忌、韦一笑等若是施展轻功追赶,原也可以追及奔 马,向那少年公子问个明白,但见那八名猎户神箭歼敌,侠 义为怀,心下均存了敬佩之意,不便贸然冒犯。众人纷纷议 论,都猜不出这九人的来历。杨逍道:“那少年公子明明是女 扮男装,这八个猎户打扮的高手却对她恭谨异常。这八人箭 法如此神妙,不似是中原哪一个门派的人物。” 这时杨不悔和厚土旗下众人过去慰抚一众被掳的女子, 问起情由,知是附近村镇中的百姓,于是从元兵的尸体上搜 出金银财物,分发众女,命她们各自从小路归家。 此后数日之间,群豪总是谈论着那箭歼元兵的九人,心 中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恨不得能与之订jiāo为友。 周颠对杨逍道:“杨兄,令爱本来也算得是个美女,可是 和那位男装打扮的小姐一比,相形之下,那就比下去啦。”杨 逍道:“不错,不错。他们若肯加入本教,那八位猎户的排名, 就该在‘五散人’之上。”周颠怒道:“放你娘的臭屁!骑shè 功夫有甚么了不起?你叫他们跟周颠比划比划。”杨逍沉吟道: “比之周兄自是稍有不如,但以武功而论,看来比冷谦兄要略 胜半筹。”明教五散人中武功以冷谦为冠,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杨逍和周颠素来不睦,虽然不再明争,但周颠一有机会,便 要和杨逍斗几句口,这时听他说八猎户的武功高于冷谦,显 是把五散人压了下去,心头愈怒,正待反唇相稽,彭莹玉笑 道:“周兄又上了杨左使的当,他有意想激你生气呢!”周颠 哈哈大笑,说道:“我偏不生气,你奈何得我?”但过不多时, 又指摘起杨逍骑术不佳来。群豪相顾莞尔。 殷梨亭每日在张无忌医疗之下,神智已然清醒,说起那 日从光明顶下来,心神激dàng,竟在大漠中迷失了道路,越走 越远,在黄沙莽莽的戈壁中摸索了八九日。待得觅回旧路,已 和武当派师兄弟们失去了联络。这日突然遇到了五名少林僧 人,那些和尚一言不发,便即上前挑战。五僧武功都是极强, 殷梨亭虽然打倒了二僧,但寡不敌众,终于身受重伤。他说 这五个和尚的武功是少林一派,确然无疑,只是并未在光明 顶上会过,想来是后援的人众,到底何以对他忽下dú手,实 是猜想不透。他曾自报姓名,那便决不是认错了人。 一路之上,杨不悔对他服侍十分周到,她知自己父母负 他良多,又见他情形如此凄惨,不禁怜惜之心大起。 这天黄昏,群豪过了永登,加紧催马,要赶到江城子投 宿。正行之间,听得马蹄声响,大路上两骑并肩驰来,奔到 十余丈外便跃下地来,牵马候在道旁,神态甚是恭敬。那二 人猎户打扮,正是箭歼元兵的八雄中人物。群豪大喜,纷纷 下马迎上。 那两人走到张无忌跟前,躬身行礼。一人朗声说道:“敝 上仰慕明教张教主仁侠高义,群豪英雄了得,命小人邀请各 位赴敝庄歇马,以表钦敬之忱。”张无忌还礼道:“岂敢,岂 敢!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那人道:“敝上姓赵,闺名不 敢擅称。”众人听他直认那少年公子是女扮男装,足见相待之 诚,心中均喜。 张无忌道:“自见诸位弓箭神技,每日里赞不绝口,得蒙 不弃下jiāo,幸如何之。只是叨扰不便。”那人道:“各位是当 世英雄,敝上心仪已久,今日路过敝地,岂可不奉三杯水酒, 聊尽地主之谊。”张无忌正想结识这几位英雄人物,又要打听 倚天剑的来龙去脉,便道:“既是如此,却之不恭,自当造访 宝庄。” 那二人大喜,上马先行,在前领路。行不出一里,前面 又有二人驰来,远远的便下马相候,又是神箭八雄中的人物: 再行里许,神箭八雄的其余四人也并骑来迎。明教群豪见对 方礼数周到,尽皆喜慰。 顺着青石板大路来到一所大庄院前,庄子周围小河围绕, 河边满是绿柳,在甘凉一带竟能见到这等江南风景,群豪都 为之胸襟一爽。只见庄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那位姓赵的 小姐仍是穿着男装,站在门口迎接。 赵小姐上前行礼,朗声道:“明教诸位豪侠今日驾临绿柳 山庄,当真是蓬荜生辉。张教主请!杨左使请!殷老前辈请! 韦蝠王请……”她对明教群豪竟个个相识,不须引见,便随 口道出名号,而且教中地位谁高谁下,也是顺着次序说得一 一无误。众人一怔。周颠忍不住便问:“大小姐,你怎地知道 我们的姓名?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么?” 赵小姐微笑道:“明教群侠名满江湖,谁不知闻?近日光 明顶一战,张教主以绝世神功威慑六大派,更是轰传武林。各 位东赴中原,一路上不知将有多少武林朋友仰慕接待,岂独 小女子为然?” 众人一想不错,心下甚喜,但口中自是连连谦逊,问起 那神箭八雄的姓名师承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道:“在下是 赵一伤,这是钱二败,这是孙三毁,这是李四摧。”再指着另 外四人道:“这是周五输,这是吴六破,这是郑七灭,这是王 八衰。” 明教群豪听了,无不哑然,心想这八人的姓氏依着“百 家姓”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排列,已是十分奇诡,所 用的名字更是个个不吉,至于“王八衰”云云,直是匪夷所 思了。但江湖中人避祸避仇,随便取个假名,也是寻常得紧, 当下不再多问。 赵小姐亲自领路,将众人让进大厅。群豪见大厅上高悬 匾额,写着“绿柳山庄”四个大字。中堂一幅赵孟?绘的 “八骏图”,八驹姿态各不相同,匹匹神骏风发。左壁悬着一 幅大字,文曰:“白虹座上飞,青蛇匣中吼,杀杀霜在锋,团 团月临纽。剑决天外龙,剑冲日中斗,剑破妖人腹,剑拂佞 臣首。潜将辟魑魅,勿但惊妾fù。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 诗末题了一行小字:“夜试倚天宝剑,洵神物也,杂录‘说 剑’诗以赞之。汴梁赵敏。” 张无忌书法是不行的,但曾随朱九真练过字,别人书法 的好坏倒也识得一些,见这幅字笔势纵横,然颇有妩媚之致, 显是出自女子手笔,知是这位赵小姐所书。他除医书之外没 读过多少书,但诗句含意并不晦涩,一诵即明,心想:“原来 她是汴梁人氏,单名一个‘敏’字。”便道:“赵姑娘文武全 才,佩服佩服。原来姑娘是中州旧京世家。” 那赵小姐赵敏微微一笑,说道:“张教主的尊大人号称 ‘银钩铁划’,自是书法名家。张教主家学渊源,小女子待会 尚要求恳一幅法书。” 张无忌一听此言,脸上登时红了,他十岁丧父,未得跟 父亲习练书法,此后学医学武,于文字一道实是浅薄之至,便 道:“姑娘要我写字,那可要了我的命啦。在下不幸,先父见 背甚早,未克继承先父之学,大是惭愧。” 说话之间,庄丁已献上茶来,只见雨过天青的瓷杯之中, 飘浮着嫩绿的龙井茶叶,清香扑鼻。群豪暗暗奇怪,此处和 江南相距数千里之遥,如何能有新鲜的龙井茶叶?这位姑娘 实是处处透着奇怪。赵敏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意示无他,等 群豪用过茶后,说道:“各位远道光降,敝庄诸多简慢,尚请 恕罪。各位旅途劳顿,请到这边先用些酒饭。”说着站起身来, 引着群豪穿廊过院,到了一座大花园中。 园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甚是雅致。张 无忌不能领略园子的胜妙之处,杨逍却已暗暗点头,心想这 花园的主人实非庸夫俗流,胸中大有丘壑。水阁中已安排了 两桌酒席。赵敏请张无忌等入座。赵一伤、钱二败等神箭八 雄则在边厅陪伴明教其余教众。殷梨亭无法起身,由杨不悔 在厢房里喂他饮食。 赵敏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干了,说道:“这是绍兴女贞陈 酒,已有一十八年功力,各位请尝尝酒味如何?” 杨逍、韦一笑、殷天正等虽深信这位赵小姐乃侠义之辈, 但仍处处小心,细看酒壶、酒杯均无异状,赵小姐又喝了第 一杯酒,便去了疑忌之心,放怀饮食。明教教规本来所谓 “食菜事魔”,禁酒忌荤,自总坛迁入昆仑山中之后,已革除 了这些饮食上的禁忌。西域蔬菜难得,贵于ròu食,兼之气候 严寒,倘不食牛羊油脂,内力稍差者便抵受不住。 水阁四周池中种着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 花作白色,香气幽雅。群豪临清芬,饮美酒,和风送香,甚 是畅快。 那赵小姐谈吐甚健,说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轶事,竟有许 多连殷天正父子也不知道的。她于少林、峨嵋、昆仑诸派武 功颇少许可,但提到张三丰和武当七侠时却推崇备至,对明 教诸大豪的武功门派也极尽称誉,出言似乎漫不经意,但一 褒一赞,无不词中窍要。群豪又是欢喜,又是佩服,但问到 她自己的武功师承时,赵敏却笑而不答,将话题岔了开去。 酒过数巡,赵敏酒到杯干,极是豪迈,每一道菜上来,她 总是抢先挟一筷吃了,眼见她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 增丽色。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这位赵 小姐却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 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张无忌道:“赵姑娘,承蒙厚待,敝教上下无不感激。在 下有一句言语想要动问,只是不敢出口。”赵敏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3 章 “张教主 何必见外?我辈行走江湖,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各 位倘若不弃,便jiāojiāo小妹这个朋友。有何吩咐垂询,自当竭 诚奉告。”张无忌道:“既是如此,在下想要请问,姑娘这柄 倚天剑从何处得来?” 赵敏微微一笑,解下腰间倚天剑,放在桌上,说道:“小 妹自和各位相遇,各位目光灼灼,不离此剑,不知是何缘故, 可否见告?”张无忌道:“实不相瞒,此剑原为峨嵋派掌门灭 绝师太所有,敝教弟兄丧身在此剑之下者实不在少。在下自 己,也曾被此剑穿胸而过,险丧xìng命,是以人人关注。” 赵敏道:“张教主神功无敌,听说曾以乾坤大挪移法从灭 绝师太手中夺得此剑,何以反为此剑所伤?又听说剑伤张教 主者,乃是峨嵋派中一个青年女弟子,武功也只平平,小妹 对此殊为不解。”说话时盈盈妙目凝视张无忌脸上,绝不稍瞬, 口角之间,似笑非笑。 张无忌脸上一红,心道:“她怎知道得这般清楚?”便道: “对方来得过于突兀,在下未及留神,至有失手。”赵敏微笑 道:“那位周芷若周姊姊定是太美丽了,是不是?”张无忌更 是满脸通红,道:“姑娘取笑了。”端起酒杯,想要饮一口掩 饰窘态,哪知左手微颤,竟泼出了几滴酒来,溅在衣襟之上。 赵敏微笑道:“小妹不胜酒力,再饮恐有失仪,现下说话 已不知轻重了。我进去换一件衣服,片刻即回,诸位请各自 便,不必客气。”说着站起身来,学着男子模样,团团一揖, 走出水阁,穿花拂柳的去了。那柄倚天剑仍平放桌上,并不 取去。 侍候的家丁继续不断送上菜肴。群豪便不再食,等了良 久,不见赵敏回转。周颠道:“她把宝剑留在这里,倒放心咱 们。”说着便拿起剑来,托在手中,突然“噫”的一声,说道: “怎地这般轻?”抓住剑柄抽了出来,剑一出鞘,群豪一齐站 起身,无不惊得。这哪里是断金切玉、锋锐绝lún的倚天宝剑? 竟是一把木制的长剑。各人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但见 剑刃色作淡黄,竟是檀香木所制。 周颠一时不知所措,将木剑又还入剑鞘,喃喃的道:“杨 ……杨左使,这……这是甚么玩意儿?”他虽和杨逍成日斗口, 但心中实是佩服他见识卓超,此刻遇上了疑难,不自禁脱口 便向他询问。 杨逍脸色郑重,低声道:“教主,这赵小姐十九不怀好意。 此刻咱们身处危境,急速离开为是。”周颠道:“怕她何来?她 敢有甚举动,凭着咱们这许多人,还不杀他个落花流水?”杨 逍道:“自进这绿柳山庄,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似正非正,似 邪非邪,实捉摸不到是何门道。咱们何必留在此地,事事为 人所制?”张无忌点头道:“杨左使所言不错。咱们已用过酒 菜,如此告辞便去。”说着便即离座。 铁冠道人道:“那真倚天剑的下落,教主便不寻访了么?” 彭莹玉道:“依属下之见,这赵小姐故布疑阵,必是有所为而 来。咱们便不去寻她,她自会再找上来。”张无忌道:“不错, 咱们此刻有事在身,不必多生枝节。日后以逸待劳,一切看 明白了再说。” 当下各人出了水阁,回到大厅,命家丁通报小姐,说多 谢盛宴,便此告辞。 赵敏匆匆出来,身上已换了一件淡黄绸衫,更显得潇洒 飘逸,容光照人,说道:“才得相会,如何便去?莫是嫌小女 子接待太过简慢么?”张无忌道:“多谢姑娘厚赐,怎说得上 ‘简慢’二字。我们俗务缠身,未克多待。日后相会,当再讨 教。”赵敏嘴角边似笑非笑,直送出庄来。神箭八雄恭恭敬敬 的站在道旁,躬身送客。 群豪抱拳而别,一言不发的纵马疾驰,眼见离绿柳山庄 已远,四下里一片平野,更无旁人。周颠大声说道:“这位赵 大小姐未必安着甚么坏心眼儿,她拿一柄木剑跟教主开个玩 笑,那是女孩儿家胡闹,当得甚么真?杨左使,这一次你可 走了眼啦!”杨逍沉吟道:“到底是甚么道理,我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不对劲。”周颠笑道:“大名鼎鼎的杨左使在光明顶 一战之后,变成了惊弓之……啊哟!”身子一晃,倒撞下马。 说不得和他相距最近,忙跃下马背,抢起扶起,说道: “周兄,怎么啦?”周颠笑道:“没……没甚么,想是多喝了几 杯,有些儿头晕。”他一说起“头晕”两字,群豪相顾失色, 原来自离绿柳庄后,一阵奔驰,各人都微微有些头晕,只是 以为酒意发作,谁也没加在意,但以周颠武功之强,酒量之 宏,喝几杯酒怎能倒撞下马?其中定有蹊跷。 张无忌仰起了头,思索王难姑“dú经”中所载,有哪一 种无色、无味、无臭的dúyào,能使人服后头晕;遍思诸般dú yào皆不相符,而且自己饮酒食菜与群豪绝无分别,何以丝毫 不觉有异?突然之间,脑海中犹如电光般一闪,猛地里想起 一事,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在水阁中饮酒的各位一齐下 马,就地盘膝坐下,千万不可运气调息,一任自然。”又下令 道:“五行旗和天鹰旗下弟兄,分布四方,严密保护诸位首领, 不论有谁走近,一概格杀!” 众人听得教主颁下严令,轰然答应,立时抽出兵刃,分 布散开。 张无忌叫道:“不等我回来,不得离散。” 群豪一时不明所以,只感微微头晕,绝无其他异状,何 以教主如此惊慌?张无忌又再叮嘱:“不论心头如何烦恶难受, 总之是不可调运内息,否则dú发无救。”群豪吃了一惊:“怎 地中了dú啦?” 张无忌身形微晃,已窜出十余丈外,他嫌骑马太慢,当 下施展轻功,疾奔绿柳庄而去。 他焦急异常,知道这次杨逍、殷天正等人所中剧dú,一 发作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之命,决不似中了“玄yīn指”后那 么可以迁延时日,倘若不及时抢到解yào,众人xìng命休矣。这 二十余里途程片刻即至,到得庄前,一个起落,身子已如一 枝箭般shè了进去。守在庄门前的众庄丁眼睛一花,似见有个 影子闪过,竟没看清有人闯进庄门。 张无忌直冲后园,抢到水阁,只见一个身穿嫩绿绸衫的 少女左手持杯,右手执书,坐着饮茶看书,正是赵敏。这时 她已换了女装。 她听得张无忌脚步之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张无忌 道:“赵姑娘,在下向你讨几棵花草。”也不等她答话,左足 一点,从池塘岸畔跃向水阁,身子平平飞渡,犹如点水蜻蜓 一般,双手已将水中七八株像水仙般的花草尽数拔起。正要 踏上水阁,只听得嗤嗤声响,几枚细微的暗器迎面shè到,张 无忌右手袍袖一拂,将暗器卷入衣袖,左袖拂出,攻向赵敏。 赵敏斜身相避,只听得呼呼风响,桌上茶壶、茶杯、果 碟等物齐被袖风带出,越过池塘,摔入花木,片片粉碎。张 无忌身子站定,看手中花草时,见每棵花的根部都是深紫色 的长须,一条条须上生满了珍珠般的小球,碧绿如翡翠,心 中大喜,知解yào已得,当即揣入怀内,说道:“多谢解yào,告 辞!” 赵敏笑道:“来时容易去时难!”掷去书卷,双手顺势从 书中抽出两柄薄如纸、白如霜的短剑,直抢上来。 张无忌挂念殷天正众人的伤势,不愿恋战,右袖拂出,钉 在袖上的十多枚金针齐向她shè去。赵敏斜身闪出水阁,右足 在台阶上一点,重行回入,就这么一出一进,十余枚金针都 落入了池塘。张无忌赞道:“好身法!”眼见她左手前,右手 后,两柄短剑斜刺而至,心想:“这丫头心肠如此dú辣,倘若 我不是练过九阳神功,读过王难姑的‘dú经’,今日明教已不 明不白的倾覆在她手中。”双手探出,挟手便去夺她短剑。 赵敏皓腕倏翻,双剑便如闪电般削他手指。张无忌这一 夺竟然无功,心下暗奇,但他神功变幻,何等奥妙,虽没夺 下短剑,手指拂处,已拂中了她双腕穴道。她双剑再也拿捏 不住,乘势掷出,张无忌头一侧,登登两响,两柄短剑都钉 在水阁的木柱之上,余劲不衰,兀自颤动。张无忌心头微惊, 以武功而论,她还远不到杨逍、殷天正、韦一笑等人的地步, 但机警灵敏,变招既快且狠,双剑虽然把捏不住,仍要脱手 伤人,若以为她兵刃非脱手不可,已不足为患,躲避迟得一 瞬,不免命丧剑底。 赵敏双剑出手,右腕翻处,抓住套着倚天剑剑鞘的木剑, 却不拔剑出鞘,挥鞘往张无忌腰间砸来。张无忌左手食中两 指疾点她左肩“肩贞穴”,待她侧身相避,右手探出,乾坤大 挪移心法岂能再度无功,已将木剑挟手夺过。 赵敏站稳脚步,笑吟吟的道:“张公子,你这是甚么功夫? 便是乾坤大挪移神功么?我瞧也平平无奇。”张无忌左掌摊开, 掌中一朵珠花轻轻颤动,正是她chā在鬓边之物。 赵敏脸色微变,张无忌摘去鬓边珠花,她竟丝毫不觉,倘 若当他摘下珠花之时,顺手在她左边太阳穴上一戳,这条小 命儿早已不在了。她随即宁定,淡然一笑,说道:“你喜欢我 这朵珠花,送了给你便是,也不须动手强抢。” 张无忌倒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左手一扬,将珠花掷 了过去,说道:“还你!”转身便出水阁。 赵敏伸手接住珠花,叫道:“且慢!”张无忌转过身来,只 听她笑道:“你何以偷了我珠花上两粒最大的珍珠?”张无忌 道:“胡说八道,我没功夫跟你说笑。”赵敏将珠花高高举起, 正色道:“你瞧,可不是少了两粒珍珠么?” 张无忌一瞥之下,果见珠花中有两根金丝的顶上没了珍 珠,料知她是故意摘去,想引得自己走近身去,又施诡计,只 哼了一声,不加理会。 赵敏手按桌边,厉声说道:“张无忌,你有种就走到我身 前三步之地。” 张无忌不受她激,说道:“你说我胆小怕死,也由得你。” 说着又跨下了两步台阶。 赵敏见激将之计无效,花容变色,惨然道:“罢啦,罢啦。 今日我栽到了家,有何面目去见我师父?”反手拔下钉在柱上 的一柄短剑,叫道:“张教主,多谢你成全!” 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白光一闪,她已挺短剑往自己胸 口chā落。张无忌冷笑道:“我才不上你……”下面那“当”字 还没说出,只见短剑当真chā入了她胸口,她惨呼一声,倒在 桌边。张无忌这一惊着实不小,哪料到她居然会如此烈xìng,数 招不胜,便即挥剑自戕,心想这一剑若非正中心脏,或有可 救,当即转身,回来看她伤势。 他走到离桌三步之处,正要伸手去扳她肩头,突然间脚 底一软,登时空了,身子直堕下去。他暗叫不好,双手袍袖 运气下拂,身子在空中微微一停,伸掌往桌边击去,这掌只 要击中了,便能借力跃起,不致落入脚底的陷阱。哪知赵敏 自杀固然是假,这着也早已料到,右掌运劲挥出,不让他手 掌碰到桌子。 这几下兔起鹘落,直是瞬息间之事,双掌一jiāo,张无忌 身子已落下了半截,百忙中手腕疾翻,抓住了赵敏右手的四 根手指。她手指滑腻,立时便要溜脱,但张无忌只须有半分 可资着力之处,便有腾挪余地,手臂暴长,已抓住了她上臂, 只是他下堕之势甚劲,一拉之下,两人一齐跌落。眼前一团 漆黑,身子不住下堕,但听得拍的一响,头顶翻板已然合上。 这一跌下,直有四五丈深,张无忌双足着地,立即跃起, 施展“壁虎游墙功”游到陷阱顶上,伸手去推翻板。触手坚 硬冰凉,竟是一块巨大的铁板,被机括扣得牢牢地。他虽具 乾坤大挪移神功,但身悬半空,不似站在地下那样可将力道 挪来移去,一推之下,铁板纹丝不动,身子已落了下来。 赵敏格格笑道:“上边八根粗钢条扣住了,你人在下面, 力气再大,又怎推得开?” 张无忌恼她狡狯jiān诈,不去理她,在陷阱四壁摸索,寻 找脱身之计。四壁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十分光滑,坚硬异常。 赵敏笑道:“张公子,你的‘壁虎游墙功’当真了得。这 陷阱是纯钢所铸,打磨得滑不留手,连细缝也没一条,你居 然游得上去,嘻嘻,嘿嘿!” 张无忌怒道:“你也陪我陷身在这里,有甚么好笑?”突 然想起:“这丫头jiān滑得紧,这陷阱中必有出路,别要让她独 自逃了出去。”当即上前两步,抓住了她手腕。赵敏惊道: “你干甚么?”张无忌道:“你别想独个儿出去,你要活命,乘 早开了翻板。” 赵敏笑道:“你慌甚么?咱们总不会饿死在这里。待会他 们寻我不见,自会放咱们出去。最担心的是,我手下人若以 为我出庄去了,那就糟糕。” 张无忌道:“这陷阱之中,没有出路的机括么?”赵敏笑 道:“瞧你生就一张聪明面孔,怎地问出这等笨话来?这陷阱 又不是造来自己住着好玩的。那是用以捕捉敌人的,难道故 意在里面留下开启的机括,好让敌人脱身而出么?” 张无忌心想倒也不错,说道:“有人落入陷阱,外面岂能 不知?你快叫人来打开翻板。”赵敏道:“我的手下人都派出 去啦,你刚才见到水阁中另有旁人没有?明天这时候,他们 便回来了。你不用心急,好好休息一会,刚才吃过喝过,也 不会就饿了。” 张无忌大怒,心想:“我多待一会儿不要紧,可是外公他 们还有救么?”五指一紧,使上了二成力,喝道:“你不立即 放我出去,我先杀了你再说。”赵敏笑道:“你杀了我,那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4 章 就永远别想出这钢牢了。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握着我手干 么?” 张无忌被她一说,不自禁的放脱了她手腕,退后两步,靠 壁坐下。这钢牢方圆不过数尺,两人最远也只能相距一步,他 又是忧急,又是气恼,闻到她身上的少女气息,加上怀中的 花香,不禁心神一dàng,站起身来,怒道:“我明教众人和你素 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何故处心积虑,要置我们个个于死地?” 赵敏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既然问起,待我从头说 来。你可知我是谁?” 张无忌一想不对,虽然颇想知道这少女的来历和用意,但 若等她从头至尾的慢慢说来,殷天正等人已然dú发毙命,何 况怎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倘若她捏造一套谎话来胡说八道一 番,枉然耗费时刻,眼前更无别法,只有逼她叫人开启翻板, 便道:“我不知道你是谁,这当儿也没功夫听你说。你到底叫 不叫人来放我?”赵敏道:“我无人可叫。再说,在这里大喊 大叫,上面也听不见。你若不信,不妨喊上几声试试。” 张无忌怒极,伸左手去抓她手臂。赵敏惊叫一声,出手 撑拒,早被点中了胁下穴道,动弹不得。张无忌左手住她 咽喉,道:“我只须轻轻使力,你这条xìng命便没了。”这时两 人相距极近,只觉她呼吸急促,吐气如兰,张无忌将头仰起, 和她脸孔离开得远些。 赵敏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泣道:“你欺侮我,你欺 侮我!” 这一着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一愕之下,放开了左手,说 道:“我又不是想欺侮你,只是要你放我出去。”赵敏哭道: “我又不是不肯,好,我叫人啦!”提高嗓子,叫道:“喂,喂! 来人哪!把翻板开了,我落在钢牢中啦。”她不断叫喊,外面 却毫无动静。赵敏笑道:“你瞧,有甚么用?” 张无忌气恼之极,说道:“也不羞!又哭又笑的,成甚么 样子?”赵敏道:“你自己才不羞!一个大男人家,却来欺侮 弱女子?”张无忌道:“你是弱女子么?你诡计多端,比十个 男子汉还要厉害。”赵敏笑道:“多承张大教主夸赞,小女子 愧不敢当。” 张无忌心想事势紧急,倘若不施辣手,明教便要全军覆 没,一咬牙,伸过手去,嗤的一声,将她裙子撕下了一片。赵 敏以为他忽起歹念,这才真的惊惶起来,叫道:“你……你做 甚么?”张无忌道:“你若决定要放我出去,那便点头。”赵敏 道:“为甚么?” 张无忌不去理她,吐些唾液将那片绸子浸湿了,说道: “得罪了,我这是迫不得已。”当下将湿绸封住了她口鼻。赵 敏立时呼吸不得,片刻之间,胸口气息窒塞,说不出的难过。 她却也真硬气,竟是不肯点头,熬到后来,身子扭了几下,晕 了过去。 张无忌一搭她手腕,只觉脉息渐渐微弱,当下揭开封住 她口鼻的湿绸。过了半晌,赵敏悠悠醒转,呻吟了几声。张 无忌道:“这滋味不大好受罢?你放不放我出去?”赵敏恨恨 的道:“我便再昏晕一百次,也是不放,要么你就干脆杀了我。” 伸手抹抹口鼻,呸了几声,说道:“你的唾沫,呸!臭也臭死 了!” 张无忌见她如此硬挺,一时倒是束手无策,又僵持片刻, 心下焦急,说道:“我为了救众人xìng命,只好动粗了,无礼莫 怪。”抓起她左脚,扯脱了她的鞋袜。赵敏又惊又怒,叫道: “臭小子,你干甚么?”张无忌不答,又扯脱了她右脚鞋袜,伸 双手食指点在她两足掌心的“涌泉穴”上,运起九阳神功,一 股暖气便即在“涌泉穴”上来回游走。 “涌泉穴”在足心陷中,乃“足少yīn肾经”的起端,感觉 最是敏锐,张无忌精通医理,自是明晓。平时儿童嬉戏,以 手指爬搔游伴足底,即令对方周身酸麻,此刻他以九阳神功 的暖气擦动她“涌泉穴”,比之用羽毛丝发搔痒更加难当百倍。 只擦动数下,赵敏忍不住格格娇笑,想要缩脚闪避,苦于穴 道被点,怎动弹得半分?这份难受远甚于刀割鞭打,便如几 千万只跳蚤同时在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动咬啮一般,只 笑了几声,便难过得哭了出来。 张无忌忍心不理,继续施为。赵敏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 跳了出来,连周身毛发也痒得似要根根脱落,骂道:“臭小子 ……贼……小子,总有一天,我……我将你千刀……千刀万 剐……好啦,好啦,饶……饶了我罢……张……张公子…… 张教……教主……呜呜……呜呜……”张无忌道:“你放不放 我?”赵敏哭道:“我……放……快……停手……” 张无忌这才放手,说道:“得罪了!”在她背上推拿数下, 解开了她穴道。 赵敏喘了一口长气,骂道:“贼小子,给我着好鞋袜!”张 无忌拿起罗袜,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刚才一心脱困,意无别 念,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中不禁一dàng。赵敏将 脚一缩,羞得满面通红,幸好黑暗中张无忌也没瞧见,她一 声不响的自行穿好鞋袜,在这一霎时之间,心中起了异样的 感觉,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却听张无忌厉声喝 道:“快些,快些!快放我出去。” 赵敏一言不发,伸手摸到钢壁上刻着的一个圆圈,倒转 短剑剑柄,在圆圈中忽快忽慢、忽长忽短的敲击七八下,敲 击之声甫停,豁喇一响,一道亮光从头顶照shè下来,那翻板 登时开了。这钢壁的圆圈之处有细管和外边相连,她以约定 的讯号敲击,管机关的人便立即打开翻板。 张无忌没料到说开便开,竟是如此直捷了当,不由得一 愕,说道:“咱们走罢!”赵敏低下了头,站在一边,默不作 声。张无忌想起她是一个女孩儿家,自己一再折磨于她,好 生过意不去,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适才在下实是迫于 无奈,这里跟你谢罪了。”赵敏索xìng将头转了过去,向着墙壁, 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哭泣。 她jiān诈dú辣之时,张无忌跟她斗智斗力,殊无杂念,这 时内愧于心,又见她背影婀娜苗条,后颈中肌肤莹白胜玉,秀 发蓬松,不由得微起怜惜之意,说道:“赵姑娘,我走了,张 某多多得罪。”赵敏的背脊微微扭了一下,仍是不肯回过头来。 张无忌不敢再行耽搁,又即施展“壁虎游墙功”一路游 上,待到离那陷阱之口尚有丈余,右足在钢壁上一点,冲天 窜出,袍袖一拂,护住头脸,生怕有人伏在阱口突加偷袭。身 子尚未落下,游目四望,水阁中不见有人。他不愿多生事端, 越过围墙,抄小径奔回明教群豪停歇之处。眼见夕阳在山,刚 才在陷阱中已耽了大半个时辰,不知殷天正等xìng命如何,心 中忧急,奔得更快,不多时已离原处不远,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将明教群豪围在中间,众 元兵弯弓搭箭,一箭箭向人圈中shè去。张无忌心想:“本教首 领人物一齐中dú,无人发号施令,如何抵挡得住大队敌兵的 围攻?”脚下加快,抢上前去。 刚奔到近处,只听得人丛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 “锐金旗攻东北方,洪水旗至西南方包抄。”正是小昭的声音。 她呼喝之声甫歇,明教中一队白旗教众向东北方冲杀过去,一 队黑旗教众兜至西南包抄。元兵分队抵敌,突然间黄旗的厚 土旗、青旗的巨木旗教众从中间并肩杀出,犹似一条黄龙、一 条青龙卷将出来。元兵阵脚被冲,一阵大乱,当即退后。 张无忌几个起落,已奔到教众身前,众人见教主回转,齐 声呐喊,精神大振。张无忌见殷天正、杨逍、周颠等人以及 五行旗的正副掌旗使都团团坐在地下,小昭却手执小旗,站 在土丘上指挥教众御敌。五行旗、天鹰旗各路教众都是武艺 高强之士,只是首领中dú,登时乱了,但一经小昭以八卦之 术布置守御,元兵竟久攻不进。 小昭喜叫:“张公子,你来指挥。”张无忌道:“我不成。 还是你指挥得好。待我去冲杀一阵,杀他几个带兵的军官。” 只听得飕飕数声,几枝箭向他shè了过来,张无忌从教众手里 接过一枝长矛,将来箭一一拨落,手臂一振,那长矛便如一 枝箭飞了出去,在一名元兵百夫长身上穿胸而过,将他钉在 地下。众元兵大声叫喊,又退出了数十步。 突听得号角呜呜响动,十余骑奔驰而至。张无忌见当先 是赵敏手下的“神箭八雄”,不禁眉头微蹙,暗想:“这八人 箭法太强,若任得他们发箭,只怕众弟兄损伤非小,须得先 下手为强!” 却见那“神箭八雄”中为首的赵一伤摇动一根金色龙头 短杖,叫道:“主人有令,立即收兵。”带兵的元兵千夫长大 声叫了几句蒙古话,众元兵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钱二败端着一只托盘,下马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道: “我家主人请教主收下留念。”张无忌一看,只见托盘中铺着 一块黄色锦缎,缎上放着一只黄金盒子,镂刻得极是精致。张 无忌也不怕他弄甚么鬼,伸手拿了。钱二败躬身行礼,倒退 三步,转身上马而去。 张无忌将黄金盒子顺手jiāo给了小昭,他挂念着众人病势, 也无暇去看盒中是何物事,当即从怀中取出花来,命人取过 清水,捏碎深紫色的根须和碧绿小球茎,调入清水,分别给 殷天正、杨逍以及五行旗各正副掌旗使等人服下。这一役中, 凡是赴水阁饮宴之人,除了张无忌因有九阳神功护体、诸dú 不侵之外,所有明教首脑,无不中dú。只是杨不悔陪着殷梨 亭在外,小昭及诸教众在厢厅中饮食,各人遵从教主号令,于 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银针试过,倒是没有中dú。 解dú之物甚是对症,不到个半时辰,群豪体内dúxìng消解, 不再头晕眼花,只是周身乏力而已,当即问起中dú和解yào的 原委。 张无忌叹道:“咱们已然处处提防,酒水食物之中有无dú yào,我当可瞧得出来。岂知那赵姑娘下dú的心机直是匪夷所 思。这种水仙模样的花叫作‘醉仙灵芙’,虽然极是难得,本 身却无dúxìng。这柄假倚天剑乃是用海底的‘奇鲮香木’所制, 本身也是无dú,可是这两股香气混在一起,便成剧dú之物了。” 周颠拍腿叫道:“都是我不好,谁叫我手痒,去拔出这倚 天剑来瞧他妈的劳什子。”张无忌道:“她既处心积虑的设法 陷害,周兄便不去动剑,她也会差人前来拔剑下dú,那是防 不了的。”周颠道:“走!咱们一把火去把那绿柳山庄烧了!” 他刚说了那句话,只见来路上黑烟冲天而起,红焰闪动, 正是绿柳山庄起火。 群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心中同时转着一个念头: “这赵姑娘事事料敌机先,早就算到咱们dú解之后,定会前去 烧庄,她便先行放火将庄子烧了。此人年纪虽轻,又是个女 流之辈,却实是劲敌。” 周颠拍腿叫道:“她烧了庄子便怎地?咱们还是赶去,追 杀她个落花流水。”杨逍道:“她既连庄子都烧了,自是事事 有备,料想未必能追赶得上。”周颠道:“杨兄,你的武功也 还罢了,讲到计谋,总算比周颠稍胜半筹。”杨逍笑道:“岂 敢,岂敢!周兄神机妙算,小弟如何能及?”张无忌笑道: “两位不必太谦。咱们这次没受多大损伤,只十三四位弟兄受 了箭伤,也算是天幸,这就赶路罢。” 群豪在道上请问张无忌,如何能想到各人中dú的原因。张 无忌道:“我记得‘dú经’中有一条说道:‘奇鲮香木’如与 芙蓉一类花香相遇,往往能使人沉醉数日,以该花之球茎和 水而饮可解。如不即行消解,dúxìng大损心肺。这‘醉仙灵 芙’的xìng子比之寻常芙蓉更是厉害。因此我要叫各位不可运 息用功。否则花香侵入各处经脉,实有xìng命之忧。” 韦一笑道:“想不到小昭这小丫头居然建此奇功,若不是 她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大伙儿死伤必重。”杨逍本来认定小 昭乃敌人派来卧底,但今日一役,她却成了明教的功臣,实 令他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也想不出其中原由。 众人沿途谈论赵敏的来历,谁都摸不着端倪。张无忌将 双双跌入陷阱、自己搔她脚底脱困等情隐去不说,虽然心中 无愧,但当众谈论,总觉难以启齿。 当晚众人一早投客店歇宿,大队人众分别在庙宇祠堂等 处借宿。小昭倒了脸水,端到张无忌房中。张无忌道:“小昭, 你今日建此奇功,以后不用再做这些丫头的贱役了。”小昭嫣 然一笑,道:“我服侍你很是高兴,哪又是甚么贱役不贱役了?” 待他盥洗已毕,将那只黄金盒子取了出来,道:“不知盒中有 没藏着dú虫dúyào、dú箭暗器之类?” 张无忌道:“不错,该当小心才是。”将盒子放在桌上,拉 着她走得远远地,取出一枚铜钱,挥手掷出,叮的一声响,打 在金盒子的边缘,那盒盖弹了开来,并无异状。他走近看时, 只见盒中装的是一朵珠花,兀自微微颤动,正是他从赵敏鬓 边摘下来过的,赵敏所除去的两粒大珠已重行穿在金丝之上。 他不由得呆了,想不出她此举是何用意。 小昭笑道:“公子,这位赵姑娘可对你好得很啊,巴巴的 派人来送你这么贵重的一朵珠花。”张无忌道:“我是男子汉, 要这种姑娘们的首饰何用?小昭,你拿去戴罢。”小昭连连摇 手,笑道:“那怎么成?人家对你一片情意,我怎么敢收?” 张无忌左手三指拿着珠花,笑道:“着!”珠花掷出,手 势不轻不重,刚好chā在小昭的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5 章 上,珠花下的金针却没碰 到她肌肤。小昭伸手想去摘下来,张无忌摇手道:“难道我送 你一点玩物也不成么?”小昭双颊红晕,低声道:“那可多谢 啦。就怕小姐见了生气。” 张无忌道:“今日你干了这番大事,杨左使父女哪能对你 再存甚么疑心?”小昭满心欢喜,说道:“我见你去了很久不 回来,心中急得甚么似的,又见鞑子来攻,不知怎样,忽然 大着胆子呼喝起来。这时候自己想想,当真害怕。公子,请 你跟五行旗和天鹰旗的各位爷们说说,小昭大胆妄为,请他 们不可见怪。”张无忌微笑道:“他们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怎 会见怪?” 不一日来到河南境内。其时天下大乱,四方群雄并起,蒙 古官兵的盘查更加严紧。明教大队人马,成群结队的行走不 便,分批到嵩山脚下会齐,这才同上少室山。由巨木旗掌旗 使闻苍松持了张无忌等人的名帖,投向少林寺去。 张无忌知道此次来少林问罪,虽然不yù再动干戈,但结 果如何,殊难逆料,倘若少林僧人竟蛮不讲理的要动武,明 教却也不得不起而应战,当下传了号令,各首领先行入寺,五 行旗和天鹰旗下各路教众,分批络绎而来,在寺外四下守候, 若听得自己三声清啸,便即攻入接应。诸教众接令,分头而 去。 过不多时,寺中一名老年的知客僧随同闻苍松迎下山来, 说道:“本寺方丈和诸长老闭关静修,恕不见客。”群豪一听, 尽皆变色。 周颠怒道:“这位是明教教主,亲自来少林寺拜山,老和 尚们居然不见,未免忒也托大。”那知客僧低首垂眉,满脸愁 苦之色,说道:“不见!” 周颠大怒,伸手去抓他胸口衣服,说不得举手挡开,说 道:“周兄不可莽撞。”彭莹玉道:“方丈既是坐关,那么我们 见见空智、空xìng两位神僧,也是一样。”哪知客僧双手合十, 冷冰冰的道:“不见。”彭莹玉道:“那么达摩堂首座呢?罗汉 堂首座呢?”那知客僧仍是爱理不理的道:“不见!” 殷天正犹如霹雳般一声大喝:“到底见是不见?”双掌排 山倒海般推出,轰隆一声,将道旁的一株大松树推为两截,上 半截连枝带叶,再带着三个乌鸦巢,垮喇喇的倒将下来。那 知客僧至此始有惧色,说道:“各位远道来此,本当礼接,只 是诸位长老尽在坐关,各位下次再来罢!”说着合十躬身,转 身去了。 韦一笑身形一晃,已拦在他身前,说道:“大师上下如何 称呼?”那知客僧道:“小僧法名,不说也罢。”韦一笑伸手在 他肩头轻拍两下,笑道:“很好,很好!你擅说‘不见’两字, 原来是不见大师,是空见神僧的师兄。只不知阎罗王招请佛 驾,你‘不见神僧’见是不见?”那知客僧被他这么一拍,一 股冷气从肩头直传到心口,全身立时寒战,牙齿互击,格格 作响。他强自忍耐,侧身从韦一笑身旁走过,一路不停的抖 索,踉跄上山。韦一笑道:“这伙带艺投师,身上内功不是 少林派的。” 张无忌当即想起了圆真,心想带艺投师之事,少林派中 甚是寻常,说道:“韦蝠王拍了他这两下寒冰绵掌,他师祖、 师父焉能置之不理?咱们上去,瞧大和尚们是否当真不见?” 众人料想一场恶斗已然难免,少林派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 斗,千年来江湖上号称“长胜不败门派”,今日这一场大战, 且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各人精神百倍,快步上山, 想到少林寺中高手如云,眼前这一大战,激烈处自是非同小 可。 不到一盏茶时分,已到了寺前的石亭。张无忌想起昔年 随太师父上山,在这亭中和少林派三大神僧相见,今日重来, 虽然前后不过数年,但昔年是个瘦骨伶仃的病童,今日却是 明教教主之尊,缅怀旧事,当真是恍若隔世。 只见那石亭有两根柱子断折了,亭中的石桌也掀倒在地。 说不得笑道:“少林和尚好勇斗狠,这两根柱子是新断的,多 半前几天刚跟人打过了一场大架,还来不及修理。”周颠道: “待会大战得胜之后,咱们将这亭子一古脑儿的拆了。” 群豪在亭中等候,料想寺中必有大批高手出来,决当先 礼后兵,责问何以对殷梨亭如此痛下dú手,众僧若是蛮不讲 理,那时只好动武。岂知等了半天,寺中竟全无动静。 又过一会,遥见一行人从寺后奔向后山,远远望去,约 有四五十人。彭莹玉道:“哼,他们在调兵遣将,四下埋伏。” 张无忌道:“进寺去!”当下杨逍、韦一笑在左,殷天正、 殷野王在右,铁冠道人、彭莹玉、周颠、说不得四散人在后, 拥着张无忌进了寺门。来到大雄宝殿,但见佛像前的供桌倒 在一旁,香炉也掉在地下,满地都是香灰,却不见人。说不 得冷笑道:“少林派一见咱们到来,竟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连香炉也打翻了,可笑啊可笑!” 张无忌朗声说道:“明教张无忌,会同敝教杨逍、殷天正、 韦一笑诸人前来拜山,求见方丈大师。”他话声并不甚响,但 内力浑厚,殿旁高悬的铜钟大鼓受到话声激dàng,同时嗡嗡嗡 的响了起来。 杨逍、韦一笑等相互对望一眼,均想:“教主内力之深, 实是骇人听闻,当年阳教主在世,也是远有不及。看来今日 之战,本教可cāo必胜。” 张无忌这几句话,少林寺前院后院,到处都可听见,但 等了半晌,寺内竟无一人出来。 周颠喝道:“喂,少林寺的和尚老哥老弟们,这般躲起来 成甚么样子?扮新娘子么?”他话声可比张无忌响得多了,但 殿上钟鼓却无应声。 群豪又等片刻,仍不见有人出来。 彭莹玉道:“我心中忽有异感,只觉这寺中yīn气沉沉,大 大不祥。”周颠笑道:“和尚进庙,得其所哉,有甚么异感?” 铁冠道人忽道:“咦,这里有柄断头禅杖。”说不得道:“啊! 这里好大一摊血渍!”周颠笑道:“想必光明顶一战,教主威 名远扬,少林寺高挂免战牌啦!你瞧他们逃得慌慌张张的,连 兵器都抛下了。”铁冠道人摇头道:“不是的。”周颠道:“为 甚么不是?”铁冠道人道:“那么这摊血是甚么意思?”周颠道: “多半是他们吓得连手也割……”说到这里便住了口,自知太 也难以自圆其说。 便在此时,一阵疾风刮过,只吹得众人袍袖飞扬。周颠 喜道:“好凉快!”猛听得西边喀喇喇一声响,数十丈外的一 株大松树倒了下来。群豪吃了一惊,同时跃起,奔到断树之 处,只见那株松树生于一座大院子的东南角上,院子中并无 一人,却不知如何,偌大一株松树竟会给风一吹便即折断,压 塌了半堵围墙。众人走近松树断截处看时,只见脉络jiāo错断 裂,显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只是树络断裂处略现干枯,并 非适才所为。 群豪细察周遭,纷纷说道:“咦,不对!”“啊,这里动过 手。”“好厉害,伤了不少人啊!”大院子中到处都有激烈战斗 的遗迹,地下青石板上,旁边树枝干上、围墙石壁上,留着 不少兵刃砍斩、拳掌劈击的印记。到处溅满了血渍,可见那 一场拚斗实是惨烈异常。地下还有许多深浅的脚印,乃是高 手比拚内力时所留下。 张无忌叫道:“快抓那个知客僧来问个明白。”韦一笑、说 不得等人分头去找,那知客僧却已躲得不知去向。五行旗四 下搜索。过得小半个时辰,各旗掌旗使先后来报,说道寺中 无人,但到处都有激斗过的痕迹。许多殿堂中都有血渍,也 有断折的兵刃,却没发见尸首。 张无忌道:“杨左使,你说如何?”杨逍道:“这场激斗, 当是在两三日之前。难道少林派全军覆没,竟被杀得一个不 存?”说不得道:“刚才不是有几十人奔向后山吗?”杨逍道: “那多半是少林派的对头,留守在这里的,见到咱们大队人马 来到,便溜之大吉了。” 彭莹玉道:“依事势推断,必当如此。刚才那个知客僧就 是冒充的,只可惜没能截他下来。可是少林派的对头之中,哪 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帮会门派?莫非是丐帮?”周颠道:“丐帮 势力虽大,高手虽多,总也不能一举便把少林寺的众光头杀 得一个不剩。除非是咱们明教才有这等本事,可是本教明明 没干这件事啊?”铁冠道人道:“周颠,你少说几句废话成不 成?本教有没有干这事,难道咱们自己不知?”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来报:“启禀教主,罗汉堂中的十八尊 罗汉像曾经给人移动过,不知其中有无蹊跷。” 群豪知颜垣精于土木构筑之学,他既生疑心,必有所见, 都道:“咱们瞧瞧去。”来到罗汉堂中,只见墙上溅了不少血 渍,戒刀禅杖丢满了一地。 周颠道:“颜兄,这十八罗汉有甚么古怪?”颜垣道:“每 一尊罗汉像都给人推动过,本来兄弟疑心后面另有门户道路, 但查察墙壁,却无密门秘道。” 杨逍沉吟半晌,道:“咱们再把罗汉像推开来瞧瞧。”颜 垣跳上神座,将长眉罗汉推在一旁,露出墙壁,果然并无异 状。杨逍也跃上神像,细看那长眉罗汉,突然“咦”的一声, 道:“罗汉背后写得有字。”将那尊罗汉像扳转身来。 群豪赫然见到一个斗大的“灭”字。罗汉像本是金身,这 时金光灿烂的背心上给人用利器划出了一个大大的“灭”字, 深入逾寸,笔划中露出了泥土。印痕甚新,显是刻划不久。 周颠道:“这个‘灭’字,是甚么意思?啊,是了,是峨 嵋派挑了少林寺,灭绝师太留字示威。”群豪都觉此话太也匪 夷所思,尽皆摇头。 说话之间,群豪已将十八尊罗汉像都扳转身来,除了极 右首的降龙罗汉,极左首的伏虎罗汉之外,余下十六尊罗汉 背后各划了一字,自右至左的排去,十六个大字赫然是: “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 殷天正、铁冠道人、说不得等人不约而同的一齐叫了出 来:“这是移祸江东的dú计!” 群豪见这十六个大字张牙舞爪,形状可怖,想到少林寺 群僧惨遭横祸,这笔帐却要算到明教头上,无不戚然有忧。 周颠叫道:“咱们快把这些字刮去了,免得做冤大头。”杨 逍道:“敌人用心恶dú,单是刮去这十六个字,未必有用。”这 次周颠觉他说得有理,不再跟他斗口,只问:“那怎么办?”说 不得道:“这其实是个证据。咱们找到了使这移祸dú计之人, 拿他来与这十六个字对质。”杨逍点头称是。 彭莹玉道:“小僧尚有一事不明,要请杨左使指教。刻下 这十六字之人,既是存心嫁祸本教,使本教承担毁灭少林派 的大罪名,好让天下武林群起而攻,然则他何以仍使罗汉佛 像背向墙壁?不将这十六个大字向着外面?若不是颜旗使细 心,那不是谁也不会知道罗汉像背上有字么?” 杨逍脸色凝重,说道:“猜想起来,这些罗汉像是另外有 人给转过去的,多半暗中有人在相助本教。咱们已领了人家 极大的情。”群豪齐声问道:“此人是谁?杨左使从何得知?” 杨逍叹道:“这其中的原委曲折,我也猜想不透……”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张无忌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 来,说道:“‘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只怕……只怕武当派 即将遭难。” 韦一笑道:“咱们义不容辞,立即赴援,且看到底是哪一 批狗奴才干的好事。”殷天正也道:“事不宜迟,大伙立即出 发。这批jiān贼已先走了一两天。” 二十四太极初传柔克刚 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不知是否已从西域回山,这一路 上始终没听到他们的音讯,倘若途中有甚么耽搁变故,留守 本山的只有太师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三师伯俞岱岩残废在 床,强敌猝至,却如何抵挡?想到此处。不由得忧心如焚,朗 声道:“各位前辈、兄长,武当派乃先父出身之所,太师父对 我恩重如山。今当大难。救兵如救火,早到一刻好一刻。现 请韦蝠王陪同本人,先行赴援,各位陆续分批赶来,一切请 杨左使和外公指挥安排。”说着双手一拱,闪身出了山门。 韦一笑展开轻功,和他并肩而行。群豪答应之声未出,两 人已到了少林寺外。这两人轻功之佳、奔驰之速,当世再无 第三人及得上。 两人哪里敢有片刻耽搁,足不停步,急奔了数十里。韦 一笑初时毫不落后,但时刻一长,内力渐渐不继。张无忌心 想:“到武当山路程尚远,终不能如这般奔跑不休,何况强敌 在前,尚须留下精力大战。”对韦一笑道:“咱们到前面市镇 上去买两匹坐骑,歇一歇力。”韦一笑早有此意,只是不便出 口,便道:“教主,买卖坐骑,太耗辰光。” 过不多时,见迎面五六乘马驰来,韦一笑纵身而起,将 两个乘者提起,轻轻放在地下,叫道:“教主,上罢!”张无 忌迟疑停步,心想如此拦路劫马,岂非和强盗无异?韦一笑 叫道:“处大事者不拘小节,哪顾得这许多?”呼喝声中又将 两名乘者提下马来。 那几人也会一点武功,纷纷喝骂,抽出兵刃便yù动手。韦 一笑双手勒住四匹马,将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乱飞。只听一个 喝道:“逞凶行劫的是哪一路好汉,快留下万儿来!”张无忌 心想纠缠下去,只有更得罪人,纵身跃上马背,和韦一笑各 牵一马,绝尘而去。那些人破口大骂,却不敢追赶。 张无忌道:“咱们虽然迫于无奈,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6 章 急 事,此举究属于心不安。”韦一笑笑道:“教主,这些小事,何 足道哉?昔年明教行事,那才称得上‘肆无忌惮、横行不 法’呢!”说着哈哈大笑。 张无忌心想:“明教被人目为邪魔异端,其来有由。可是 到底何者为正,何者为邪,却也难下确论。”想起身负教主重 任,但见识肤浅,很多事都拿不定主意,单是眼前夺马这件 小事,便犹豫不决,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天下事岂能尽数诉 诸武力?言念及此,心下茫然,只盼早日接得谢逊归来,便 可卸却肩头这副自己既挑不起、又实在不想挑的重担。 便在此时,突见人影晃动,两个人拦在当路,手中均执 钢杖。 韦一笑喝道:“让开!”马鞭拦腰卷去,纵马便冲。一人 举杖挡开马鞭,另一名汉子唿哨一声,左手一扬。韦一笑的 坐骑受惊,人立起来。便在此时,树丛中又窜出四个黑衣汉 子,看各人身法竟都是硬手。韦一笑叫道:“教主只管赶路, 待属下跟鼠辈纠缠。” 张无忌见这些人意在阻截武当派的救兵,用心恶dú,可 想而知,武当派处境实是极险,心知韦一笑的轻功武技并臻 佳妙,与这一干人周旋,纵然不胜,至少也足以自保,当下 双腿一挟,催马前冲。两名黑衣人横过钢杖,拦在马前,张 无忌俯身向外,挟手便将两根钢杖夺过,顺手掷出,只听得 啊啊两声惨呼,两名黑衣汉子已被钢杖分别打断了大腿骨,倒 在地下。他见缠住韦一笑的那四人武功着实不弱,只怕自己 走后,韦一笑更增强敌,于是帮他料理了两个。 嵩山和武当山虽然分处豫鄂两省,但一在豫西,一在鄂 北,相距并不甚远。一过马山口后,向南一路都是平野,马 匹奔跑更是迅速,中午时分,过了内乡。张无忌腹中饥饿,便 在一处市集上买些面饼充饥,忽听得背后牵着的坐骑一声悲 嘶,回过头来,只见马肚子已chā了一柄明晃晃的尖刀,一个 人影在街口一晃,立即隐去。 张无忌飞身过去,一把抓起那人,只见又是一名黑衣汉 子,前襟上兀自溅满了马血。张无忌喝问:“你是何人的手下? 哪一个帮会门派?你们大队人马已去了武当山没有?”连问数 声,那人只是闭目不答。张无忌不敢多有耽搁,心想一切到 了武当山上自能明白,当即伸手闭了他的“大推穴”,叫他周 身酸痛难当,苦挨三日三夜方罢。 当下纵马便行。一口气奔到三官殿,渡汉水而南。船至 中流,望着滔滔江水,想起那日太师父携同自己在少林寺求 医不得而归,在汉水上遇到常遇春、又救了周芷若的事来。脑 海中现出她的丽容俏影,光明顶上脉脉关注的眼波,不由得 出神。 过汉水后,催马续向南行。此时天色早黑,望出来一片 朦胧,再行得一个时辰,更是星月无光,那坐骑疲累已极,再 也无法支持,跪倒在地。他拍拍马背,说道:“马儿,马儿, 你在这儿歇歇,自行去罢!”展开轻功疾奔。 行到四更时分,忽听得前面隐隐有马蹄之声,显是有大 帮人众,他加快脚步,从这群人身旁掠过。他身法既快且轻, 又在黑夜之中,竟然无人知觉。瞧这群人的行向,正是往武 当山而去,二十余人不发一言,无法探知是甚么来头,但隐 约可见均携有兵刃,此去是和武当派为敌,决无可疑。他心 中反宽:“毕竟将他们追上了,武当派该当尚未受攻。” 再行不到半个时辰,前面又有一群人往武当山而去。如 此前后一共遇见了五批,每批多则三十几人,少则十余人。待 看到第五批人后,他忽又忧急:“却不知已有几批人上了山去? 是否已有人和本派中人动上了手?”他虽非武当派弟子,但因 父亲的渊源,向来便将武当派当作是自己的门派。这么一想, 奔得更加快了。 不久便即上山,幸好没再遇到敌人。将到半山,忽见前 面有一人发足急奔。光头大袖,是个僧人,脚下轻功甚是了 得。张无忌远远跟随,察看他的动静。 见那僧人一路上山,将到山顶时,只所得一人喝道:“是 哪一路的朋友,深夜光降武当?”喝声甫毕,山石后闪出四个 人来,两道两俗,当是武当派的第三四代弟子。 那僧人合十说道:“少林僧人空相,有急事求见武当张真 人。” 张无忌微微一怔:“原来他是少林派‘空’字辈的前辈大 师,和空闻方丈、空智、空xìng三大神僧是师兄弟辈。他不辞 艰辛的上武当山来,自是前来报讯。” 武当派的一名道人说道:“大师远来辛苦,请移步敝观奉 茶。”说着在前引路。空相除下腰间戒刀,jiāo给了另一名道人, 以示不敢携带兵刃进观。 张无忌见那道人将空相引入紫霄宫三清殿,便蹲在长窗 之外。只听空相大声道:“请道长立即禀报张zhēn rén,事在紧急, 片刻延缓不得!”那道人道:“大师来得不巧,敝师祖自去岁 坐关,至今一年有余,本派弟子亦已久不见他老人家慈范。” 空相道:“如此则便请通报宋大侠。”那道人道:“大师伯率同 家师及诸位师叔,和贵派联盟,远征明教未返。” 张无忌听得“远征明教未返”六字,暗暗吃惊,果然宋 远桥等在归途中也遇上了阻难。 只听空相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武当派也和我少林 派一般,今日难逃此劫了。”那道人不明其意,说道:“敝派 事务,现由谷虚子师兄主持,小道即去通报,请他出来参见 大师。”空相道:“谷虚道长是哪一位的弟子?”那道人道: “是俞三师叔门下。”空相长眉一轩,道:“俞三侠手足有伤, 心下却是明白,老僧这几句话跟俞三侠说了罢。”那道人道: “是,谨遵大师吩咐。”转身入内。 那空相在厅上踱来踱去,显得极是不耐,时时侧耳倾听, 当是担心敌人攻上山来。过不多时,那道人快步出来,躬身 说道:“俞三师叔有请。俞三师叔言道,请大师恕他不能出迎 之罪。”这时那道人的神态举止比先前更加恭谨,想是俞岱岩 听得“空”字辈的少林僧驾临,已嘱咐他必须礼貌十分周到。 空相点了点头,随着他走向俞岱岩的卧房。 张无忌寻思:“三师伯四肢残废。耳目只有加倍灵敏,我 若到他窗外窃听,只怕被他发觉。”走到离俞岱岩卧房数丈之 外,便停住了脚步。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那道人匆匆从俞岱岩房中出来,低 声叫道:“清风、明月!到这边来。”便有两个道童走到他身 前,叫了声:“师叔!”那道人道:“预备软椅,三师叔要出来。” 两名道童答应了。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住过数年,那知客道人是俞莲舟新收 的弟子,他不相识,却识得清风、明月两个道童,知道俞岱 岩有时出来,便坐了软椅由道童抬着行走。见二者走向放软 椅的厢房,悄悄跟随在后,一等二童进房,突然叫道:“清风、 明月,认得我么?” 二童吓了一跳,凝目瞧张无忌时,依稀有些面熟,一时 却认不出来。张无忌笑道:“我是无忌小师叔啊,你们忘了么?” 二童登时忆起旧事,心中大喜,叫道:“啊,小师叔,你回来 啦!你的病好了?”三个人年纪相若,当年常在一处玩耍。 张无忌道:“清风,让我来假扮你,去抬三师伯,瞧他知 不知道。”清风踌躇道:“这个……不大好罢!”张无忌道: “三师伯见我病愈归来,自是喜出望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 会责骂于你?”二童素知自张三丰祖师以下,武当六侠个个对 这位小师叔极其宠爱,他病愈归山,那是天大的喜事,他要 开这个小小的玩笑,逗俞岱岩病中一乐,自是无伤大雅。明 月笑道:“小师叔怎么说,就怎么办罢!”清风当下笑嘻嘻的 脱下道袍、鞋袜,给他换上了。明月替他挽起了道髻。片刻 之间,已宛然便是个小道童。 明月道:“你要冒充清风,相貌不像,就说是观中新收的 小道童,清风跌破了腿,由你去替他。”张无忌笑道:“好极 了……”那道人在房外喝骂:“两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的捣甚 么鬼,半天不见人过来。”张无忌和明月伸了伸舌头,抬起软 椅,径往俞岱岩房中。 两人扶起俞岱岩坐入软椅。俞岱岩脸色极是郑重,也没 留神抬他的道童是谁,说道:“到后山小院,见祖师爷爷去!” 明月应道:“是!”转过身去,抬着软椅前端,张无忌抬了后 端。俞岱岩只瞧见明月的背影,更隐不见张无忌。空相随在 软椅之侧,同到后山。那知客道人不得俞岱岩召唤,便不敢 同去。 张三丰闭关静修的小院在后山竹林深处,修篁森森,绿 荫遍地,除了偶闻鸟语之外,竟是半点声息也无。明月和张 无忌抬着俞岱岩来到小院之前,停下软椅。俞岱岩正要开声 求见,忽听得隔门传出张三丰苍老的声音道:“少林派哪一位 高僧光临寒居,老道未克远迎,还请恕罪。”呀的一声,竹门 推开,张三丰缓步而出。空相脸露讶色,他听张三丰竟知来 访的是少林僧人,大感诧异,但随即料想必是那知客道人已 遣人先行禀报。俞岱岩却知师父武功越来越是精深,从空相 的脚步声中,已可测知他的武学门派、修为深浅。 张无忌的内功远在空相之上,由实返虚,自真归朴,不 论举止、眼光、脚步、语声,处处深藏不露,张三丰反听不 出来。他见太师父虽然红光满面,但须眉俱白,比之当年前 分手之时,着实已苍老了几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忍 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急忙转过头去。 空相合十说道:“小僧少林空相,参见武当前辈张zhēn rén。” 张三丰合十还礼,道:“不敢,大师不必多礼,请进说话。”五 个人一起进了小院。但见板桌上一把茶壶,一只茶杯,地下 一个蒲团,壁上挂着一柄木剑,此外一无所有。桌上地下,积 满灰尘。 空相道:“张zhēn rén,少林派惨遭千年未遇之浩劫,魔教突 施偷袭,本派自方丈空闻师兄以下,或殉寺战死,或力屈被 擒,仅小僧一个拚死逃脱。魔教大队人众已向武当而来,今 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全系于张zhēn rén一人之手。”说着放声大 哭。 张无忌心头大震,他明知少林派已遇上灾劫,却也万万 想不到竟会如此全派覆没。 饶他张三丰百年修为,猛地里听到这个噩耗,也是大吃 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才道:“魔教竟然如此猖 獗,少林寺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会遭了魔教的dú手?” 空相道:“空智、空xìng两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和中原五 大派结盟西征,围攻光明顶。留寺僧众,日日静候好音。这 日山下报道,远征人众大胜而归。方丈空闻师兄得讯大喜,率 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门,果见空智、空xìng两位师兄带领西征 弟子,回进寺来,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众人到得大院之 中,方丈问起得胜情由。空智师兄唯唯否否。空xìng师兄忽地 叫道:‘师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众俘虏尽是敌人……’方 丈惊愕之间,众俘虏抽出兵刃,突然动手。本派人众一来措 手不及,二来多数好手西征陷敌,留守本寺的力道弱了,大 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被敌人堵死,一场激斗,终于落了个一 败涂地,空xìng师兄当场殉难……”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张三丰心下黯然,说道:“这魔教如此歹dú,行此恶计, 又有谁能提防?” 只见空相伸手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 一层油布,再打开油布,赫然露出一颗首级,环顾圆睁,脸 露愤怒之色,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xìng大师。张三丰和 张无忌都识得空xìng面目,一见之下,不禁“啊”的一声,一 齐叫了出来。 空相泣道:“我舍命抢得空xìng师兄的法体。张zhēn rén,你说 这大仇如何得报?”说着特空xìng的首级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伏 地拜倒。张三丰凄然躬身,合十行礼。 张无忌想起光明顶上比武较量之际,空xìng神僧慷慨磊落, 豪气过人,实不愧为堂堂少林的一代宗师,不意惨遭jiān人戕 害,落得身首分离,心下甚是难过。 张三丰见空相伏地久久不起,哭泣甚哀,便伸手相扶,说 道:“空相师兄,少林武当本是一家,此仇非报不可……”他 刚说到这个“可”字,冷不防砰的一声,空相双手一齐击在 他小腹之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张三丰武功之深,虽已到了从心 所yù、无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哪能料到这位身负血仇、远 来报讯的少林高僧,竟会对自己忽施袭击?在一瞬之间,他 还道空相悲伤过度,以致心智迷糊,昏乱之中将自己当作了 敌人,但随即知道不对,小腹中所中掌力,竟是少林派外门 神功“金刚般若掌”,但觉空相竭尽全力之劲,将掌力不绝的 催送过来,脸白如纸,嘴角却带狞笑。 张无忌、俞岱岩、明月三人蓦地见此变故,也都惊得呆 了。俞岱岩苦在身子残废,不能上前相助师父一臂之力。张 无忌年轻识浅,在这一刹那间,还没领会到空相竟是意yù立 毙太师父于掌底。两人只惊呼了一声,便见张三丰左掌挥出, 拍的一声轻响,击在空相的天灵盖上。这一掌其软如绵,其 坚胜铁,空相登时脑骨粉碎,如一堆湿泥般瘫了下来,一声 也没哼出,便即毙命。 俞岱岩忙道:“师父,你……”只说了一个“你”,便即 住口。只见张三丰闭目坐下,片刻之间,头顶升出丝丝白气, 猛地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 张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7 章 忌心下大惊,知道太师父受伤着实不轻,倘若他吐 出的是紫黑瘀血,凭他深厚无比的内功,三数日即可平复,但 他所吐的却是鲜血,又是狂喷而出,那么脏腑已受重伤。在 这霎时之间,他心中迟疑难决:”是否立即表明身分,相救太 师父?还是怎地?”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到了门外,听他步声 急促,显是十分慌乱,却不敢贸然进来,也不敢出声。俞岱 岩道:“是灵虚么?甚么事?”那知客道人灵虚道:“禀报三师 叔,魔教大队到了宫外,要见祖师爷爷,口出污言秽语,说 要踏平武当派……” 俞岱岩喝道:“住口!”他生怕张三丰分心,激动伤势。 张三丰缓缓睁开眼来,说道:“少林派金刚般若掌的威力 果是非同小可,看来非得静养三月,伤势难愈。”张无忌心想: “原来太师父所受之伤,比我所料的更重。”只听张三丰又道: “明教大举上山。唉,不知远桥、莲舟他们平安否?岱岩,你 说该当如何?” 俞岱岩默然不答,心知山上除了师父和自己之外,其余 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而御敌,只有徒然送死,今 日之事,惟有自己舍却一命,和敌人敷衍周旋,让师父避地 养伤,日后再复大仇,于是朗声道:“灵虚,你去跟那些人说, 我便出来相见,让他们在三清殿上等着。”灵虚答应着去了。 张三丰和俞岱岩师徒相处日久,心意相通,听他这么说, 已知其意,说道:“岱岩,生死胜负,无足介怀,武当派的绝 学却不可因此中断。我坐关十八月,得悟武学精要,一套太 极拳和太极剑,此刻便传了你罢。” 俞岱岩一呆,心想自己残废已久,哪还能学甚么拳法剑 术?何况此时强敌已经入观,怎有余暇传习武功,只叫了声: “师父!”便说不下去了。 张三丰淡淡一笑,说道:“我武当开派以来,行侠江湖, 多行仁义之事,以大数而言,决不该自此而绝。我这套太极 拳和太极剑,跟自来武学之道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 发制人。你师父年过百龄,纵使不遇强敌,又能有几年好活? 所喜者能于垂暮之年,创制这套武功出来。远桥、莲舟、松 溪、梨亭、声谷都不在身边,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青书外 并无杰出人材,何况他也不在山上。岱岩,你身负传我生平 绝艺的重任。武当派一日的荣辱,有何足道?只须这套太极 拳能传至后代,我武当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说到这里,神 采飞扬,豪气弥增,竟似浑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 俞岱岩唯唯答应,已明白师父要自己忍辱负重,以接传 本派绝技为第一要义。 张三丰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 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 面对成yīn掌,右掌翻过成阳掌,说道:“这是太极拳的起手式。” 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揽雀尾、单 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 锤、如封似闭、十字手、抱虎归山…… 张无忌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初时还道太师父故意将姿 式演得特别缓慢,使俞岱岩可以看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 “手挥琵琶”之时,只见他左掌阳、右掌yīn,目光凝视左手手 臂,双掌慢慢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张无忌 突然之间省悟:“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 到世间竟会有如此高明的功夫。”他武功本就极高,一经领会, 越看越是入神,但见张三丰双手圆转,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 的yīn阳变化,精微奥妙,实是开辟了武学中从所未有的新天 地。 约莫一顿饭时分,张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马,上步揽雀尾, 单鞭而合太极,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虽在重伤之后,但一 套拳法练完,精神反见健旺。他双手抱了个太极式的圆圈,说 道:“这套拳术的诀窍是‘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 沉肩坠肘’十六个字,纯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 这路拳法的要旨。”当下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俞岱岩一言不发的倾听,知道时势紧迫,无暇发问,虽 然中间不明白之处极多,但只有硬生生的记住,倘若师父有 甚不测,这些口诀招式总是由自己传了下去,日后再由聪明 才智之士去推究其中精奥。张无忌所领略的可就多了,张三 丰的每一句口诀、每一记招式,都令他有初闻大道、喜不自 胜之感。 张三丰见俞岱岩脸有迷惘之色,问道:“你懂了几成?”俞 岱岩道:“弟子愚鲁,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诀都记住了。” 张三丰道:“那也难为你了。倘若莲舟在此,当能懂得五成。 唉,你五师弟悟xìng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三年功夫,好 好点拨于他,当可传我这门绝技。”张无忌听他提到自己父亲, 心中不禁一酸。 张三丰道:“这拳劲首要在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 不断……”正要往下解说,只听得前面三清殿上远远传来一 个苍老悠长的声音:“张三丰老道既然缩头不出,咱们把他徒 子徒孙先行宰了。”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好啊!先一把火 烧了这道观再说。”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烧死老道,那 是便宜了他。咱们擒住了他,绑到各处门派中yóu xing示众,让 大家瞧瞧这武学泰斗老而不死的模样。” 后山小院和前殿相距二里有余,但这几个人的语声都清 楚传至,足见敌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确亦不凡。 俞岱岩听到这等侮辱师尊的言语,心下大怒,眼中如要 喷出火来。张三丰道:“岱岩,我叮嘱过你的言语,怎么转眼 便即忘了?不能忍辱,岂能负重?”俞岱岩道:“是,谨奉师 父教诲。”张三丰道:“你全身残废,敌人不会对你提防,千 万戒急戒躁。倘若我苦心创制的绝艺不能传之后世,那你便 是我武当派的罪人了。”俞岱岩只听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知 道师父此言的用意,不论敌人对他师徒如何凌辱欺侮,总之 是要苟免求生,忍辱传艺。 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jiāo给俞岱岩道: “这空相说道少林派已经灭绝,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 派中高手,连他也投降敌人,前来暗算于我,那么少林派必 遭大难无疑。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你 日后送还少林传人。就盼从这对铁罗汉身上,留传少林派的 一项绝艺!”说着大袖一挥,走出门去。 俞岱岩道:“抬我跟着师父。”明月和张无忌二人抬起软 椅,跟在张三丰的后面。 四人来到三清殿上,只见殿中或坐或站,黑压压的都是 人头,总有三四百人之众。 张三丰居中一站,打个问讯为礼,却不说话。俞岱岩大 声道:“这位是我师尊张zhēn rén。各位来到武当山,不知有何见 教?” 张三丰大名威震武林,一时人人目光尽皆集于其身,但 见他身穿一袭污秽的灰布道袍,须眉如银,身材十分高大,此 外也无特异情状。 张无忌看这干人时,只见半数穿着明教教众的服色,为 首的十余人却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分,不愿冒充旁人。高 矮僧俗,数百人拥在殿中,一时也难以细看各人面目。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传呼:“教主到!”殿中众人 一听,立时肃然无声,为首的十多人抢先出殿迎接,余人也 跟着快步出殿。霎时之间,大殿中数百人走了个乾乾净净。 只听得十余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殿外停住。张无 忌从殿门中望去,不禁一惊惊,只见八个人抬着一座黄缎大 轿,另有七八人前后拥卫,停在门口,那抬轿的八个轿夫,正 是绿柳庄的“神箭八雄”。 张无忌心中一动,双手在地下抹满灰土,跟着便胡乱涂 在脸上。明月只道他眼见大敌到来,害怕得狠了,扮成了这 副模样,一时惊惶失措,便依样葫芦的以灰土抹脸。两个小 道童登时变成了灶君菩萨一般,再也瞧不出本来面目。 轿门掀起,轿中走出一个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绣 着个血红的火焰,轻摇折扇,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敏。张无忌 心道:“原来一切都是她在捣鬼,难怪少林派一败涂地。” 只见她走进殿中,有十余人跟进殿来。一个身材魁梧的 汉子踏上一步,躬身说道:“启禀教主,这个就是武当派的张 三丰老道,那个残废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岩。” 赵敏点点头,上前几步,收拢摺扇,向张三丰长揖到地, 说道:“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今日得见武林中北斗之望,幸 也何如!” 张无忌大怒,心中骂道:“你这贼丫头冒充明教教主,那 也罢了,居然还冒用我姓名,来欺骗我太师父。” 张三丰听到“张无忌”三字,大感奇怪:“怎地魔教教主 是如此年轻俊美的一个少女,名字偏又和我那无忌孩儿相 同?”当下合十还礼,说道:“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 还请恕罪!”赵敏道:“好说,好说!” 知客道人灵虚率领火工道童,献上茶来。赵敏一人坐在 椅中,她手下众人远远的垂手站在其后,不敢走近她身旁五 尺之内,似乎生怕不敬,冒渎于她。 张三丰百载的修为,谦冲恬退,早已万事不萦于怀,但 师徒情深,对宋远桥等人的生死安危,却是十分牵挂,当即 说道:“老道的几个徒儿不自量力,曾赴贵教讨教高招,迄今 未归,不知彼等下落如何,还请张教主明示。” 赵敏嘻嘻一笑,说道:“宋大侠、俞二侠、张四侠、莫七 侠四位,目下是在本教手中。每个人受了点儿伤,xìng命却是 无碍。”张三丰道:“受了点儿伤?多半是中了点儿dú。”赵敏 笑道:“张zhēn rén对武当绝学可也当真自负得紧。你既说他们中 dú,就算是中dú罢。”张三丰深知几个徒儿尽是当世一流好手, 就算众寡不敌,总能有几人脱身回报,倘真一鼓遭擒,定是 中了敌人无影无踪、难以防避的dúyào。赵敏见他猜中,也就 坦然承认。 张三丰又问:“我那姓殷的小徒呢?”赵敏叹道:“殷六侠 中了少林派的埋伏,便和这位俞三侠一模一样,四肢为大力 金刚指折断。死是死不了,要动可也动不得了!”张三丰鉴貌 辨色,情知她此言非虚,心头一痛,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 血出来。 赵敏背后众人相顾色喜,知道空相偷袭得手,这位武当 高人已受重伤,他们所惧者本来只张三丰一人,此时更是无 所忌惮了。 赵敏说道:“晚生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张zhēn rén肯俯听 否?”张三丰道:“请说。”赵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 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张zhēn rén若能效顺, 皇上立颁殊封,武当派自当大蒙荣宠,宋大侠等人人无恙,更 是不在话下。” 张三丰抬头望着屋梁,冷冷的道:“明教虽然多行不义, 胡作非为,却向来和蒙古人作对。是几时投效了朝廷啦?老 道倒孤陋寡闻得紧。” 赵敏道:“弃暗投明,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少林派自空 闻、空智神僧以下,个个投效,尽忠朝廷。本教也不过见大 势所趋,追随天下贤豪之后而已,何足奇哉? 张三丰双目如电,直视赵敏,说道:“元人残暴,多害百 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正是为了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凡 我黄帝子孙,无不存着个驱除鞑子之心,这才是大势所趋。老 道虽是方外的出家人,却也知大义所在。空闻、空智乃当世 神僧,岂能为势力所屈?你这位姑娘何以说话如此颠三倒四?” 赵敏身后突然闪出一条大汉,大声喝道:“兀那老道,言 语不知轻重!武当派转眼全灭。你不怕死,难道这山上百余 名道人弟子,个个都不怕死么?”这人说话中气充沛,身高膀 阔,形相极是威武。 张三丰长声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是文天祥的两句诗,文天祥慷慨就义之时,张三丰年纪尚 轻,对这位英雄丞相极是钦仰,后来常叹其时武功未成,否 则必当舍命去救他出难,此刻面临生死关头,自然而然的吟 了出来。他顿了一顿,又道:“说来文丞相也不免有所拘执, 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后史书如何书写!”望了俞岱岩一 眼,心道:“我却盼这套太极拳剑得能流传后世,又何尝不是 和文丞相一般,顾全身后之名?其实但教行事无愧天地,何 必管他太极拳能不能传,武当派能不能存!” 赵敏白玉般的左手轻轻一挥,那大汉躬身退开。她微微 一笑,说道:“张zhēn rén既如此固执,暂且不必说了。就请各位 一起跟我走罢!”说着站起身来,她身后四个人身形晃动,团 团将张三丰围住。这四人一个便是那魁梧大汉,一个鹑衣百 结,一个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一个虬髯碧眼,乃西域胡人。 张无忌见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飘逸,个个非同小可, 心头一惊:“这赵姑娘手下,怎地竟有如许高手?”眼见张三 丰若不随她而去,那四人便要出手,张无忌心想:“敌方高手 甚众,这一班人又尽是jiān诈无耻、不顾信义之辈,非围攻光 明顶的六大派可比。我实不易保护太师父和三师伯的平安。就 算击败了其中数人,他们也决计不肯服输,势必一拥而上。但 事已至此,也只有竭力一拚,最好是能将赵姑娘擒了过来,胁 迫对方。” 他正要挺身而出,喝阻四人,忽听得门外yīn恻恻一声长 笑,一个青色人影闪进殿来,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8 章 身法如鬼如魅,如风如电, 倏忽欺身到那魁梧汉子的身后,挥掌拍出。那大汉更不转身, 反手便是一掌,意yù和他互拚硬功。那人不待此招打老,左 手已拍到那西域胡人的肩头。那胡人闪身躲避,飞腿踢他小 腹。那人早已攻向那瘦和尚,跟着斜身倒退,左掌拍向那身 穿破烂衣衫之人。瞬息之间,他连出四掌,攻击了四名高手, 虽然每一掌都没打中,但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这四人知 道遇到了劲敌,各自跃开数步,凝神接战。 那青衣人并不理会敌人,躬身向张三丰拜了下去,说道: “明教张教主座下晚辈韦一笑,参见张zhēn rén!”这人正是韦一 笑。他摆脱了途中敌人的纠缠,兼程赶至。 张三丰听他自称是“明教张教主座下”,还道他也是赵敏 一党,伸手击退四人,多半另有yīn谋,当下冷冷的道:“韦先 生不必多礼,久仰青翼蝠王轻功绝顶,世所罕有,今日一见, 果是名不虚传。” 韦一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来声名不响,岂知张三丰 居然也知道自己轻功了得的名头,躬身说道:“张zhēn rén武林北 斗,晚辈得蒙zhēn rén称赞一句,当真是荣于华衮。”他转过身来, 指着赵敏道:“赵姑娘,你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败坏本教声 名,到底是何用意?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如此yīn险dú辣?” 赵敏格格一笑,说道:“我本来不是男子汉大丈夫,yīn险 dú辣了,你便怎样?” 韦一笑第一句便说错了,给她驳得无言可对,一怔之下, 说道:“各位先攻少林,再扰武当,到底是何来历?各位倘若 和少林、武当有怨有仇,明教原本不该多管闲事,但各位冒 我明教之名,乔扮本教教众,我韦一笑可不能不理!” 张三丰原本不信百年来为朝廷死敌的明教竟会投降蒙 古,听了韦一笑这几句话,这才明白,心想:“原来这女子是 冒充的。魔教虽然声名不佳,遇上这等大事,毕竟毫不含糊。” 赵敏向那魁梧大汉说道:“听他吹这等大气!你去试试, 瞧他有甚么真才实学。” 那大汉躬身道:“是!”收了收腰间的弯带,稳步走到大 殿中间,说道:“韦蝠王,在下领教你的寒冰绵掌功夫!”韦 一笑不禁一惊:“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绵掌?他明知我有此 技,仍上来挑战,倒是不可轻敌。”双掌一拍,说道:“请教 阁下的万儿?”那人道:“我们既是冒充明教而来,难道还能 以真名示人?蝠王这一问,未免太笨。”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 齐大笑起来。 韦一笑冷冷的道:“不错,是我问得笨了。阁下甘作朝廷 鹰犬,做异族奴才,还是不说姓名的好,没的辱没了祖宗。” 那大汉脸上一红,怒气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韦一笑胸口拍 去,竟是中宫直进,径取要害。 韦一笑脚步错动,早已避过,身形闪处,伸指戳向他背 心,他不先出寒冰绵掌,要先探一探这大汉的深浅虚实。那 大汉左臂后挥,守中含攻。数招一过,大汉掌势渐快,掌力 凌厉。韦一笑的内伤虽经张无忌治好,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运 功一久,便须饮热血抑制体内yīndú,但伤愈未久,即逢强敌, 又是在张三丰这等大宗师面前出手,实是丝毫不敢怠慢,当 即使动寒冰绵掌功夫。两人掌势渐缓,逐步到了互较内力的 境地。 突然间呼的一声,大门中掷进一团黑黝黝的巨物,猛向 那大汉撞去。这团物事比一大袋米还大,天下居然有这等庞 大的暗器,当真奇了。那大汉左掌运劲拍出,将这物事击出 丈许,着手之处,只觉软绵绵地,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但听 得“啊”的一声惨呼,原来有人藏在袋中。此人中了那大汉 劲力凌厉无俦的一掌,焉有不筋折骨断之理? 那大汉一愕之下,一时手足无措。韦一笑无声无息的欺 到身后,在他背心“大推穴”上拍了一记“寒冰绵掌”。那大 汉惊怒jiāo集,急转身躯,奋力发掌往韦一笑头顶击落。 韦一笑哈哈一笑,竟然不避不让。那大汉掌到中途,手 臂已然酸软无力,这掌虽然击在对方天灵盖之,却哪里有半 点劲力,不过有如轻轻一抹。韦一笑知道寒冰绵掌一经着身, 对方劲力立卸,但高手对战,竟敢任由强敌掌击脑门,胆气 之豪,实是从所未闻,旁观众人无不骇然。倘若那大汉竟有 抵御寒冰绵掌之术,劲力一时不去,这掌打在头顶,岂不脑 浆迸裂?韦一笑一生行事希奇古怪,愈是旁人不敢为、不肯 为、不屑为之事,他愈是干得兴高采烈,他乘那大汉分心之 际出掌偷袭,本有点不够光明正大,可是跟着便以脑门坦然 受对方一掌,却又是光明正大过了火,实是胆大妄为、视生 死有如儿戏。 那身穿破烂衣衫之人扯破布袋,拉出一个人来,只见他 满脸血红,早在那大汉一击之下毙命。此人身穿黑衣,正是 他们一伙,不知如何,却被人装在布袋中掷了进来。那人大 怒,喝道:“是谁鬼鬼祟祟……”一语未毕,一只白茫茫的袋 子已兜头罩到。他提气后跃,避开了这一罩,只见一个胖大 和尚笑嘻嘻的站在身前,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到了。 说不得的乾坤一气袋被张无忌在光明顶上迸破后,没了 趁手的兵器,只得胡乱做几只布装应用,毕竟不如原来那只 刀剑不破的乾坤宝袋厉害。他轻功虽然不及韦一笑,但造诣 也是极高,加之中途没受阻挠,前脚后脚的便赶到了。 说不得也躬身向张三丰行礼,说道:“明教张教主座下, yóu xing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参见武当掌教祖师张zhēn rén。”张三 丰还礼道:“大师远来辛苦。”说不得道:“敝教教主座下光明 使者、白眉鹰王、以及四散人、五旗使,各路人马,都已上 了武当。张zhēn rén你且袖手旁观,瞧明教上下,和这批冒名作 恶的无耻之徒一较高低。” 他这番话只是虚张声势,明教大批人众未能这么快便都 赶到。但赵敏听在耳里,不禁秀眉微蹙,心想:“他们居然来 得这么快,是谁泄漏了机密?”忍不住问道:“你们张教主呢? 叫他来见我。”说着向韦一笑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疑问之色, 显是问他教主到了何处。 韦一笑哈哈一笑,说道:“这会儿你不再冒充了吗?”心 下却也在想:“教主必已到来,却不知此刻在哪里。” 张无忌一直隐身在明月之后,知道韦一笑和说不得迄未 认出自己,眼见到了这两个得力帮手,极是喜慰。 赵敏冷笑道:“一只dú蝙蝠,一个臭和尚,成得甚么气候?” 一言甫毕,忽听得东边屋角上一人长笑问道:“说不得大 师,杨左使到了没有?”这人声音响亮,苍劲豪迈,正是白眉 鹰王殷天正到了。说不得尚未回答,杨逍的笑声已在西边屋 角上响起。只听他笑道:“鹰王,毕竟是你老当益壮,先到了 一步。”殷天正笑道:“杨左使不必客气,咱二人同时到达,仍 是分不了高下。只怕你还是瞧在张教主份上,让了我三分。” 杨逍道:“当仁不让!在下已竭尽全力,仍是不能快得鹰王一 步。” 他二人途中较劲,比赛脚力,殷天正内功较深,杨逍步 履轻快,竟是并肩出发,平头齐到。长笑声中,两人一齐从 屋角纵落。 张三丰久闻殷天正的名头,何况他又是张翠山的岳父,杨 逍在江湖上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当下走上三步,拱手道: “张三丰恭迎殷兄、杨兄的大驾。”心中却颇为不解:“殷天正 明明是天鹰教的教主,又说甚么‘瞧在张教主份上’?” 殷杨二人躬身行礼。殷天正道:“久仰张zhēn rén清名,无缘 拜见,今日得睹芝颜,三生有幸。”张三丰道:“两位均是一 代宗师,大驾同临,洵是盛会。” 赵敏心中愈益恼怒,眼见明教的高手越来越多,张无忌 虽然尚未现身,只怕说不得所言不虚,确是在暗中策划,布 置下甚么厉害的阵势,自己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计谋,看来今 日已难成功,但好容易将张三丰打得重伤,这是千载难逢、决 无第二次的良机,今日若不乘此机会收拾了武当派,日后待 他养好了伤,那便棘手之极了,一双漆黑溜圆的眼珠转了两 转,冷笑道:“江湖上传言武当乃正大门派,岂知耳闻争如目 见?原来武当派暗中和魔教勾勾搭搭,全仗魔教撑腰,本门 武功可说不值一哂。” 说不得道:“赵姑娘,你这可是fù人之见、小儿之识了。 张zhēn rén威震武林之时,只怕你祖父都尚未出世,小孩儿懂得 甚么?” 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齐踏上一步,向他怒目而视。说不 得洋洋自若,笑道:“你们说我这句话说不得么?我名字叫作 ‘说不得’,说话却向来是说得又说得,谅你们也奈何我不得。” 赵敏手下那瘦削僧人怒道:“主人,待属下将这多嘴多舌的和 尚料理了!”说不得叫道:“妙极!妙极!你是野和尚,我也 是野和尚,咱们来比拚比拚,请武当宗师张zhēn rén指点一下不 到之处,胜过咱们苦练十年。”说着双手一挥,从怀中又抖了 一只布袋出来。旁人见他布袋一只又是一只,取之不尽,不 知他僧袍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只布袋。 赵敏微微摇头,道:“今日我们是来讨教武当绝学,武当 派不论哪一位下场,我们都乐于奉陪。武当派到底确有真才 实学,还是浪得虚名,今日一战便可天下尽知。至于明教和 我们的过节,日后再慢慢算帐不迟。张无忌那小鬼jiān诈狡猾, 我不抽他的筋、剥他的皮,难消心头之恨,可也不忙在一时。” 张三丰听到“张无忌那小鬼”六个字时,心中大奇:“明 教的教主难道真的也叫做张无忌?怎地又是‘小鬼’了?” 说不得笑嘻嘻的道:“本教张教主少年英雄,你赵姑娘只 怕比我们张教主还小着几岁,不如嫁了我们教主,我和尚看 来倒也相配……”他话未说完,赵敏身后众人已轰雷般怒喝 起来:“胡说八道!”“住嘴!”“野和尚放狗屁!” 赵敏红晕双颊,容貌娇艳无lún,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 倒有七分腼腆,一个呼叱群豪的大首领,霎时之间变成了忸 怩作态的小姑娘。但这神气也只是瞬息间的事,她微一凝神, 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向张三丰道:“张zhēn rén,你若不肯露 一手,那便留一句话下来,只说武当派乃欺世盗名之辈,我 们大伙儿拍手便走。便是将宋远桥、俞莲舟这批小子们放还 给你,又有何妨?” 便在此时,铁冠道人张中和殷野王先后赶到,不久周颠 和彭莹玉也到了山上,明教这边又增了四个好手。 赵敏估量形势,双方决战,未必能cāo胜算,最担心的还 是张无忌在暗中作甚么手脚。她眼光在明教诸人脸上扫了转, 心想:“张三丰所以成为朝廷心腹之患,乃因他威名太盛,给 武林中人奉为泰山北斗,他既与朝廷为敌,中原武人便也都 不肯归附。若凭他这等风烛残年,还能活得多少时候?今日 也不须取他xìng命,只要折辱他一番,令武当派声名堕地,此 行便算大功告成。”于是冷冷的道:“我们造访武当,只是想 领教张zhēn rén的武功到底是真是假,若要去剿灭明教,难道我 们不认得光明顶的道路么?又何必在武当山上比武,莫非天 下只有你张zhēn rén一人,方能品评高下胜负?这样罢,我这里 有三个家人,一个练过几天杀猪屠狗的剑法,一个会得一点 粗浅内功,还有一个学过几招三脚猫的拳脚。阿大、阿二、阿 三,你们站出来,张zhēn rén只须将我这三个不中用的家人打发 了,我们佩服武当派的武功确是名下无虚。要不然嘛,江湖 上自有公论,也不用我多说。”说着双手一拍。 她身后缓步走出三个人来。 只见那阿大是个精干枯瘦的老者,双手捧着一柄长剑,赫 然便是那柄倚天宝剑。这人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愁眉苦脸, 似乎刚才给人痛殴了一顿,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儿女,旁 人只要瞧他脸上神情,几乎便要代他伤心落泪。那阿二同样 的枯瘦,身材略矮,头顶心滑油油地,秃得不剩半根头发,两 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那阿三却是精壮结实,虎虎 有威,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是可见到肌ròu处,尽皆盘 根虬结,似乎周身都是精力,胀得要bàozhà出来,他左颊上有 颗黑痣,黑痣上生着一丛长毛。张三丰、殷天正、杨逍等人 看了这三人情状,心下都是一惊。 周颠说道:“赵姑娘,这三位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 我周颠便一个也斗不过,怎地不识羞的乔装了家人,来跟张 zhēn rén开玩笑么?”赵敏道:“他们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我 倒也不知道。他们叫甚么名字啊?”周颠登时语塞,随即打个 哈哈,说道:“这位是‘一剑露天下’皱眉神君,这位是‘丹 气霸八方’秃头天王。至于这一位嘛,天下无人不知,哪个 不晓,嘿嘿,乃是……那个……‘神拳盖世’大力尊者。” 赵敏听他瞎说八道的胡诌,不禁噗哧一笑,说道:“我家 里三个煮饭烹茶、抹桌扫地的家人,甚么神君、天王、尊者 的?张zhēn rén,你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脚罢。” 那阿三踏上一步,抱拳道:“张zhēn rén请!”左足一蹬,喀 喇一声响,蹬碎了地下三块方砖。着脚处的青砖被他蹬碎并 不希奇,难在邻近的两块方砖竟也被这一脚之力蹬得粉碎。 杨逍和韦一笑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好家伙!” 那阿大、阿二两人缓缓退开,低下了头,向众人一眼也 不瞧。这三人自进殿后,一直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9 章 在赵敏身后,只是始终垂目 低头,神情猥琐,谁也没加留神,不料就这么向前一站,登 时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匠的气派,但退了回去时,却又是 一副畏畏缩缩、佣仆厮养的模样。 武当派的知客道人灵虚一直在为太师父的伤势忧心,这 时忍不住喝道:“我太师父刚才受伤呕血,你们没瞧见么?你 们怎么……怎么……”说到这里,语声中已带哭音。 殷天正心想:“原来张zhēn rén曾受伤呕血,却不知是为何人 所伤。他就算不伤,这么大的年纪,怎么跟这等人比拚拳脚? 瞧此人武功,纯是刚猛一路,让我来接他的。”当下朗声说道: “张zhēn rén何等身分,岂能和低三下四之辈动手过招?这不是天 大的笑话么?别说是张zhēn rén,就算我姓殷的,哼哼,谅这些 奴才也不配受我一拳一脚。”他明知阿大、阿二、阿三决非庸 流,但偏要将他们说得十分不堪,好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赵敏道:“阿三,你最近做过甚么事?说给他们听听,且 看配不配和武当高人动手过招。”她言语之中,始终紧紧的扣 住了“武当”二字。 那阿三道:“小人最近也没做过甚么事,只是在西北道上 曾跟少林派一个名叫空xìng的和尚过招,指力对指力,破了他 的龙爪手,随即割下了他的首级。” 此言一出,大厅上尽皆耸动。空xìng神僧在光明顶上以龙 爪手与张无忌拆招,一度曾大占上风,明教众高手人人亲睹, 想不到竟命丧此人之手。以他击毙少林神僧的身分,自己足 可和张三丰一较高下。 殷天正大声道:“好!你连少林派的空xìng神僧也打死了, 让姓殷的来斗上一斗,倒是一件快事。”说着抢上两步,拉开 了架子,白眉上竖,神威凛凛。 阿三道:“白眉鹰王,你是邪魔外道,我阿三是外道邪魔。 咱俩一鼻孔出气,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要打,咱们另拣日 子来比过。今日主人有命,只令小人试试武当派武功的虚实。” 转头向张三丰道:“张zhēn rén,你要是不想下场,只须说一句话 便可jiāo代,我们也不会动蛮硬逼。武当派只须服输,难道还 真要了你的老命不成?” 张三丰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虽然身受重伤,但若施出新 创太极拳中“以虚御实”的上乘武学法门,未必便输于他,所 难对付者,倒是击败阿三之后,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拚内力,这 却丝毫取巧不得,这一关决计无法过去,但火烧眉毛,且顾 眼下,只有打发了这阿三再说。当下缓步走到殿心,向殷天 正道:“殷兄美意,贫道心领。贫道近年来创了一套拳术,叫 作‘太极拳’,自觉和一般武学颇有不同处。这位施主定要印 证武当派功夫,殷兄若是将他打败,谅他心有不甘。贫道就 以太极拳中的招数和他拆几手,正好乘机将贫道的多年心血 就正于各位方家。” 殷天正听了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听他言语中对这套 “太极拳”颇具自信,张三丰是何等样人,既出此言,自有把 握,否则岂能轻堕一世的威名?但他适才曾重伤呕血,只怕 拳技虽精,终究内力难支,当下不便多言,只得抱拳道:“晚 辈恭睹张zhēn rén神技。” 阿三见张三丰居然飘然下场,心下倒生了三分怯意,但 转念又道:“今日我便和这老道拚个两败俱伤,那也是耸动武 林的盛举了。”当下屏息凝神,双目盯住在张三丰脸上,内息 暗暗转动,周身骨骼劈劈拍拍,不绝发出轻微的bào响之声。众 人又均相顾一愕,知道这是佛门正宗的最上乘武功,自外而 内,不带半分邪气,乃是金刚伏魔神通。 张三丰见到他这等神情,也是悚然一惊:“此人来历不小 啊!不知我这太极拳是否对付得了?”当下双手缓缓举起,要 让那阿三进招。 忽然俞岱岩身后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道童来,说道: “太师父,这位施主要见识我武当派的拳技,又何必劳动太师 父大驾?待弟子演几招给他瞧瞧,也就够了。” 这个满脸尘垢的小道童正是张无忌。殷天正、杨逍等人 和他分手不久,虽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变,但一听声音, 立即认了出来。明教群豪见教主早已在此,尽皆大喜。 张三丰和俞岱岩却怎能想得到?张三丰一时瞧不清他的 面目,见到他身上衣着,只道便是清风,说道:“这位施主身 具少林派金刚伏魔的外门神通,想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 小孩儿一招之间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岂同儿戏?” 张无忌左手牵住张三丰衣角,右手拉着他左手轻轻摇晃, 说道:“太师父,你教我的太极拳法从未用过,也不知成是不 成。难得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让弟子来试试以柔克刚、运 虚御实的法门,那不是很好么?”说话之间,将一股极浑厚、 极柔和的九阳神功,从手掌上向张三丰体内传了过去。 张三丰于刹那之间,只觉掌心中传来这股力道雄强无比, 虽然远不及自己内力的精纯醇正,但泊泊然、绵绵然,直是 无止无歇、无穷无尽,一惊之下,定睛往张无忌脸上瞧去,只 见他目光中不露光华,却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显得 内功已到绝顶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师觉远大师、大 侠郭靖等寥寥数人,才有这等修为,至于当世高人,除了自 己之外,实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霎时之间,他心 中转过了无数疑端,然而这少年的内力沛然而至,显是在助 自己疗伤,决无歹意,乃可断定,于是微笑道:“我衰迈昏庸, 能有甚么好功夫教你?你要领教这位施主的绝顶外家功夫,那 也是好的,务须小心在意。”他总道这小道童是哪一派的高手 少年赶来赴援,因此言语中极是谦冲客气。 张无忌道:“太师父,你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便粉身碎 骨,也不足以报太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的大恩。我武当派功夫 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也不致输于西域少林的手下。太师父 尽管放心。”他这几句话说得恳挚无比,几句“太师父”纯出 自然,决计做作不来,连张三丰也是大为奇怪:“难道他竟是 本门弟子,暗中潜心修为,就如昔年本师觉远大师一般?”缓 缓放下张无忌的手,退了回去,坐在椅中,斜目瞧俞岱岩时, 只见他也是一脸迷惘之色。 那阿三见张三丰居然遣这小道童出战,对自己之轻蔑藐 视可说已到了极处,但想我一拳先将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 道心浮气粗,再和他动手,当更有制胜把握,当下也不多言, 只说:“小孩儿,发招罢!” 张无忌道:“我新学的这套拳术,乃我太师父张zhēn rén多年 心血所创,叫作‘太极拳’。晚辈初学乍练,未必即能领悟拳 法中的精要,三十招之内,恐怕不能将你击倒。但那是我学 艺未精,并非这套拳术不行,这一节你须得明白。” 阿三不怒反笑,转头向阿大、阿二道:“大哥、二哥,天 下竟有这等狂妄的小子。”阿二纵声大笑。阿大却已瞧出这小 道童不是易与之辈,说道:“三弟,不可轻敌。” 阿三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往张无忌胸口打到,这一 招神速如电,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 撞击张无忌面门,招术之诡异,实是罕见。 张无忌自听张三丰演说“太极拳”之后,一个多时辰中, 始终在默想这套拳术的拳理,眼见阿三左拳击到,当即使出 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 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阿三身不由主的 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定。旁观众人见此情景,齐声 惊噫。 这一招“揽雀尾”,乃天地间自有太极拳以来首次和人过 招动手。张无忌身具九阳神功,精擅乾坤大挪移之术,突然 使出太极拳中的“粘”法,虽然所学还不到两个时辰,却已 如毕生研习一般。阿三给他这么一挤,自己这一拳中千百斤 的力气犹似打入了汪洋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身子却 被自己的拳力带得斜移两步。他一惊之下,怒气填膺,快拳 连攻,臂影晃动,便似有数十条手臂、数十个拳头同时击出 一般。 众人见了他这等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尽皆心惊:“无怪以 空xìng大师这等高强的武功,也丧身于他手下。”除了赵敏携来 的众人之外,无不为张无忌担心。 张无忌有意要显扬武当派的威名,自己本身武功一概不 用,招招都使张三丰所创太极拳的拳招,单鞭、提手上势、白 鹤亮翅、搂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挥琵琶”时,右捺左收, 刹时间悟到了太极拳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这一招使得犹如 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阿三只觉上盘各路已全处在他双掌的笼罩之下,无可闪 避,无可抵御,只得运劲于背,硬接他这一掌,同时右拳猛 挥,只盼两人各受一招,成个两败俱伤之局。不料张无忌双 手一圈,如抱太极,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旋涡,只 带得他在原地急转七八下,如转陀螺,如旋纺锤,好容易使 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却已满脸胀得通红,狼狈万状。 明教群豪大声喝彩。杨逍叫道:“武当派太极拳功夫如此 神妙,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周颠笑道:“阿三老兄,我劝你 改个名儿,叫做‘阿转’!”殷野王道:“多转几个圈儿也不算 丢脸,古人不是说‘三十六着,转为上着’么?”说不得道: “当年梁山泊好汉中有个黑旋风,那旋风嘛,原是要转的!” 阿三只气得脸色自红转青,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左手 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勾 挖拂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点穴橛,如刀如剑,如qiāng如 戟,攻势凌厉之极。张无忌太极拳拳招未熟,登时手忙脚乱, 应付不来,突然间嗤的一声,衣袖被撕下了一截,只得展开 轻功,急奔闪避,暂且避让这从所未见的五指功夫。阿三吆 喝追赶,却哪里及得上对手轻功的飘逸,接连十余抓,尽数 落空。 张无忌一面躲闪,心下转念:“我只逃不斗,岂不是输了? 这太极拳我还不大会使,且以挪移乾坤的功夫,跟他斗上一 斗。”一个回身,双手摆一招太极拳中“野马分鬃”的架式, 左手却已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手法。阿三右手一指戳向对方肩 头,却不知如何被他一带,噗的一响,竟戳到了自己左手上 臂,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一条左臂几乎提不起来。 杨逍瞧出这不是太极拳功夫,却抢先叫道:“太极拳当真 了得!” 阿三又痛又怒,喝道:“这是妖法邪术,甚么太极拳了?” 刷刷刷连攻三指。张无忌纵身避开,眼见阿三又是长臂疾伸, 双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牵一引,托的一响,阿 三的两根手指直chā进了殿上一根大木柱之中,深至指根。众 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众人轰笑声中,俞岱岩厉声喝道:“且住!你这是少林派 金刚指力?” 张无忌纵身跃开,一听到“少林派金刚指力”七个字,立 时想起,俞岱岩为少林派金刚指力所伤,二十年来,武当派 上下都为此深怨少林,看来真凶却是眼前此人。 只听阿三冷冷的道:“是金刚指力便怎样?谁教你硬充好 汉,不肯说出屠龙刀的所在?这二十年残废的滋味可好受么?” 俞岱岩厉声道:“多谢你今日言明真相,原来我一身残废, 是你西域少林派下的dú手。只可惜……只可惜了我的好五 弟。”说到最后一句,不禁哽咽。要知当年张翠山自刎而死, 乃是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银针之下、无颜以对师兄之故。 其实俞岱岩中了银针之后,殷素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医 治月余,自会痊愈,他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 dú手,倘若当日找到了这罪魁祸首,张翠山夫fù也不致惨死 了。俞岱岩既悲师弟无辜丧命,又恨自己成为废人,满腔怨 dú,眼中如要喷出火来。 张无忌听了两人之言,立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他幼 时曾听父亲说过,少林寺火工头陀偷学武艺,击死少林寺达 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少林派中各高手大起争执,以致苦慧禅 师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看来这人是当年苦慧的 传人。 果然听得张三丰道:“施主心肠忒也歹dú,我们可没想到 当年苦慧禅师的传人之中,竟有施主这等人物。”阿三狞笑道: “苦慧是甚么东西?” 张三丰一听,恍然大悟。当年俞岱岩为大力金刚指所伤 后,武当派遣人前往质问少林,少林派掌门方丈坚决不认,便 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但多年打听,得知西域少林已然式微 之极,所传弟子只精研佛学,不通武功,此刻听了阿三这句 “苦慧是甚么东西”,心知他若是西域少林传人,决无辱骂开 派师祖之理,便朗声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施主是火工头 陀的传人,不但学了他的武功,也尽数传了他狠戾yīndú的xìng 儿!那个空相甚么的,是施主的师兄弟罢?” 阿三道:“不错!他是我师弟,他可不叫空相,法名刚相。 张zhēn rén,我‘金刚门’的般若金刚掌,跟你武当派的掌法比 起来怎样?” 俞岱岩厉声道:“远远不如!他头顶挨了我师一掌,早已 脑浆迸裂。班门弄斧,死有余辜!” 阿三大吼一声,扑将上来。张无忌一招太极拳“如封似 闭”,将他挡住,说道:“阿三,拿‘黑玉断续膏’来!”说着 伸出了右掌。 阿三大吃一惊:“本门的续骨妙yào秘密之极,连本门寻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0 章 弟子也不知其名,这小道童却从何处听来?” 他哪知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医经”之中,有言说道,西 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支,手法极其怪异,断人肢 骨,无yào可治,仅其本门秘yào“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 如何配制,却其方不传。张无忌想到此节,顺口说了出来,本 来也只试他一试,待见他脸色陡变,即知所料无误,朗声说 道:“拿来!”他想起了父母之死,以及俞殷两位师伯叔的惨 遭荼dú,恨不得立时置之于死地,实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阿三适才和他jiāo手,虽然吃了一点小亏,但见自己的大 力金刚指使将出来之时,他只有躲闪逃避,并无还手之力,只 须留神他古里古怪的牵引手法,斗下去可cāo必胜,当下踏上 一步,喝道:“小家伙,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那就饶你,否 则这姓俞的便是榜样。” 张无忌决意要取他的“黑玉断续膏”,然而如何对付他的 金刚指,一时却无善策,乾坤犬挪移之法虽可伤他,却不能 逼得他取出yào来,正自沉吟,张三丰道:“孩子,你过来!”张 无忌道:“是!太师父。”走到他身前。 张三丰道:“用意不用力,太极圆转,无使断绝。当得机 得势,令对手其根自断。一招一式,务须节节贯串,如长江 大河,滔滔不绝。”他适才见张无忌临敌使招,已颇得太极三 昧,只是他原来武功太强,拳招中棱角分明,未能体会太极 拳那“圆转不断”之意。 张无忌武功已高,关键处一点便透,听了张三丰这几句 话,登时便有领悟,心中虚想着那太极图圆转不断、yīn阳变 化之意。 阿三冷笑道:“临阵学武,未免迟了罢?”张无忌双眉上 扬,说道:“刚来得及,正好叫阁下试招。”说着转过身来,右 手圆转向前,朝阿三面门挥去,正是太极拳中一招“高探 马”。阿三右手五指并拢,成刀形斩落,张无忌“双风贯耳”, 连消带打,双手成圆形击出,这一下变招,果然体会了太师 父所教“圆转不断”四字的精义,随即左圈右圈,一个圆圈 跟着一个圆圈,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正圈、斜圈,一 个个太极圆圈发出,登时便套得阿三跌跌撞撞,身不由主的 立足不稳,犹如中酒昏迷。 突然之间,阿三五指猛力戳出,张无忌使出一招“云 手”,左手高,右手低,一个圆圈已将他手臂套住,九阳神功 的刚劲使出,喀喇一声,阿三的右臂上下臂骨齐断。这九阳 神功的刚劲好不厉害,阿三一条手臂的臂骨立时断成了六七 截,骨骼碎裂,不成模样。以这份劲力而论,却远非以柔劲 为主的太极拳所及。 张无忌恨他歹dú,“云手”使出时连绵不断,有如自去行 空,一个圆圈未完,第二个圆圈已生,又是喀喇一响,阿三 的左臂亦断,跟着喀喀喀几声,他左腿右腿也被一一绞断。张 无忌生平和人动手,从未下过如此辣手,但此人是害死父母、 害苦三师伯、六师叔的大凶手,若非要着落在他身上取到 “黑玉断续膏”,早已取了他xìng命。 阿三一声闷哼,已然摔倒。赵敏手下早有一人抢出,将 他抱起退开。 旁观众人见到张无忌如此神功,尽皆骇然,连明教众高 手也忘了喝彩。 那秃头阿二闪身而出,右掌疾向张无忌胸口劈来,掌尖 未至,张无忌已觉气息微窒,当下一招“斜飞势”,将他掌力 引偏。这秃头老者一声不出,下盘凝稳,如牢钉在地,专心 致志,一掌一掌的劈出,内力雄浑无比。 张无忌见他掌路和阿三乃是一派,看年纪当是阿三的师 兄,武功轻捷不及,却是远为沉稳,当下运起太极拳中粘、引、 挤、按等招式,想将他身子带歪,不料这人内力太强,反而 粘得自己跌出了一步。张无忌雄心陡起,心想:“我倒跟你比 拚比拚,瞧是你的西域少林内功厉害,还是我的九阳神功厉 害。”见他一掌劈到,便也一掌劈出,那是硬碰硬的蛮打,丝 毫没取巧的余地,双掌相jiāo,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子都晃 了一晃。 张三丰“噫”的一声,心中叫道:“不好!这等蛮打,力 强者胜,正和太极拳的拳理全然相反。这秃头老者内力浑厚, 武林中甚是罕见,只怕这一掌之下,小孩儿便受重伤。”便在 此时,两人第二掌再度相jiāo,砰的一声,那阿二身子一晃,退 了一步,张无忌却是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 九阳神功和少林派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说难分高下。但 西域“金刚门”的创派祖师火工头陀是从少林寺中偷学的武 艺。拳脚兵刃固可偷学,内功一道却讲究体内气息运行,便 是眼睁睁的瞧着旁人打坐静修,瞧上十年八年,又怎知他内 息如何调匀、周天如何搬运?因此外功可偷学,内功却是偷 学不来的。“金刚门”外功极强,不输于少林正宗,内功却远 远不及了。这阿二是“金刚门”中的异人,天生神力,由外 而内,居然另辟蹊径,练成了一身深厚内功,造诣早已远远 超过了当年的师祖火工头陀,可说乃是天授。在他双掌之下, 极少有人接得住三招,此时蛮打硬拚,却被张无忌的掌力震 得退出了一步,不由得又惊又怒,深深吸一口气,双掌齐出, 同时向张无忌劈去。 张无忌叫道:“殷六叔,你瞧我给你出这口恶气。”原来 这时殷梨亭已在杨不悔、小昭等人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 众用软兜抬着,到了武当山上。 张无忌一声喝处,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大响,那秃头阿 二连退三步,双目鼓起,胸口气血翻涌,张无忌叫道:“殷六 叔,围攻你的众人之中,可有这秃头在内么?”殷梨亭道: “不错!此人正是首恶。” 只听那秃头阿二周身骨节劈劈拍拍的发出响声,正自运 劲。俞岱岩知道这阿二内力强猛,这一运功劲,掌力非同小 可,实是难挡,叫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意思是叫张 无忌不等阿二运功完成,便上前攻他个措手不及。 张无忌应道:“是!”踏上一步,却不出击。阿二双臂一 振,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张无忌吸一口气,体内 真气流转,右掌挥出,一拒一迎,将对方掌力尽行碰了回去。 这两股巨力加在一起,那阿二大叫一声,身子犹似发石机shè 出的一块大石,喀喇喇一声响,撞破墙壁,冲了出去。 众人骇然失色之际,忽见墙壁破洞中闪进一个人来,提 着阿二的身子放在地下。此人矮矮胖胖,圆如石鼓,模样甚 是可笑,身法却极灵活,正是明教厚土旗掌旗使颜垣。那秃 头阿二双臂臂骨、胸前肋骨、肩头锁骨,已尽数被他自己刚 猛雄浑的掌力震断。颜垣放下阿二,向张无忌一躬身,又从 墙洞中钻了出去,倏来倏去,便如是一头肥肥胖胖的土鼠。 赵敏见这小道童连败自己手下两个一流高手,早已起疑, 见颜垣向他行礼,妙目流盼,立时认出,暗骂自己:“该死, 该死!我先入为主,一心以为小鬼在外布置,没想到他竟假 装道童,在此捣鬼,坏我大事。”当下细声细气的道:“张教 主,怎地如此没出息,假扮起小道童来?满口太师父长、太 师父短,也不害羞。” 张无忌见她认出了自己,便朗声道:“先父翠山公正是太 师父座下的第五弟子,我不叫‘太师父’却叫甚么?有甚么 害羞不害羞?”说着转身向张三丰跪下磕头,说道:“孩儿张 无忌,叩见太师父和三师伯。事出仓卒,未及禀明,还请恕 孩儿欺瞒之罪。” 张三丰和俞岱岩惊喜jiāo集,说甚么也想不到这个力败西 域少林二大高手的少年,竟是当年那个病得死去活来的孩童。 张三丰呵呵大笑,伸手扶起,说道:“好孩子,你没有死,翠 山可有后了。”张无忌武功卓绝,犹在其次,张三丰最欢喜的 是,只道他早已身亡,却原来尚在人世,一时当真是喜从天 降,心花怒放,转头向殷天正道:“殷兄,恭喜你生了这么个 好外孙。”殷天正笑道:“张zhēn rén,恭喜你教出来这么一位好 徒孙。” 赵敏骂道:“甚么好外孙、好徒孙!两个老不死,养了一 个jiān诈狡狯的小鬼出来。阿大,你去试试他的剑法。” 那满脸愁苦之色的阿大应道:“是!”刷的一声,拔出倚 天剑来,各人眼前青光闪闪,隐隐只觉寒气侵人,端的是口 好剑。 张无忌道:“此剑是峨嵋派所有,何以到了你的手中?”赵 敏啐道:“小鬼,你懂得甚么?灭绝老尼从我家中盗得此剑, 此刻物归原主,倚天剑跟峨嵋派有甚么干系?” 张无忌原不知倚天剑的来历,给她反口一问,竟是答不 上来,当下岔开话题,说道:“赵姑娘,请你取‘黑玉断续 膏’给我,治好了我三师伯、六师叔的断肢,大家便既往不 咎。”赵敏道:“哼!既往不咎?说来倒容易。你可知少林派 空闻、空智,武当派的宋远桥、俞莲舟他们,此刻都在何处?” 张无忌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请姑娘见示。” 赵敏冷笑道:“我干么要跟你说?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抵 当日绿柳庄铁牢中,对我轻薄羞辱之罪!”说到“轻薄羞辱” 四字,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得满脸飞红,又恼又羞。 张无忌听到他说及“轻薄羞辱”四字,脸上也是一红,心 想那日为了解救明教群豪身上所中之dú,事在紧急,才不得 不出此下策,用手搔她脚底,其实并无丝毫轻薄之意,不过 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从权,此事并未和旁人说过,倘若众人 当真以为自己调戏少女,那可糟了,眼下无可辩白,只得说 道:“赵姑娘,这‘黑玉断续膏’你到底给是不给?” 赵敏俏目一转,笑吟吟的道:“你要黑玉断续膏,那也不 难,只须你依我三件事,我便双手奉上。”张无忌道:“哪三 件事?”赵敏道:“眼下我可还没想起。日后待我想到了,我 说一件,你便跟着做一件。”张无忌道:“那怎么成?难道你 要我自杀,要我做猪做狗,也须依你?”赵敏笑道:“我不会 要你自杀,更不会叫你做猪做狗,嘻嘻,就是你肯做,也做 不来呢。”张无忌道:“你先说将出来,倘是不违侠义之道,而 我又做得到的,那么依你自也不妨。” 赵敏正待接口,转眼看到小昭鬓边chā着一朵珠花,正是 自己送给张无忌的那朵,不禁大恼,又见小昭明眸皓齿,桃 笑李妍,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 心下更恨,一咬牙,对阿大道:“去把这姓张的小子两条臂膀 斩了下来!” 阿大应道:“是!”一振倚天剑,走上一步,说道:“张教 主,主人有命,叫我斩下你的两条臂膀。” 周颠心中已憋了很久,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破口骂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不如斩下自己的双臂。”阿大满脸愁容, 苦口苦面的道:“那也说得有理。”周颠这下子可就乐了,大 声道:“那你快斩啊。”阿大道:“也不必忙。” 张无忌暗暗发愁,这口倚天宝剑锋锐无匹,任何兵刃碰 上即断,惟一对策,只有以乾坤大挪移法空手夺他兵刃,然 而伸手到这等锋利的宝剑之旁,只要对方的剑招稍奇,变化 略有不测,自己一条手臂自指尖以至肩头,不论哪一处给剑 锋一带,立时削断,如何对敌,倒是颇费踌躇。忽听张三丰 道:“无忌,我创的太极拳,你已学会了,另有一套太极剑, 不妨现下传了你,可以用来跟这位施主过过招。”张无忌喜道: “多谢太师父。”转头向阿大道:“这位前辈,我剑术不精,须 得请太师父指点一番,再来跟你过招。” 那阿大对张无忌原本暗自忌惮,自己虽有宝剑在手,占 了便宜,究属胜负难知,听说他要新学剑招,那是再好不过, 心想新学的剑招尽管精妙,总是不免生疏。剑术之道,讲究 轻翔灵动,至少也得练上一二十年,临敌时方能得心应手,熟 极而流。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学招罢,我在这里等你。 学两个时辰够了吗?” 张三丰道:“不用到旁的地方,我在这儿教,无忌在这儿 学,即炒即卖,新鲜热辣。不用半个时辰,一套太极剑法便 能教完。” 他此言一出,除了张无忌外,人人惊骇,几乎不相信自 己的耳朵,均想:就算武当派的太极剑法再奥妙神奇,但在 这里公然教招,敌人瞧得明明白白,还有甚么秘奥可言? 阿大道:“那也好。我在外殿等候便是。”他竟是不yù占 这个便宜,以佣仆身分,却行武林宗师之事。张三丰道:“那 也不必。我这套剑法初创,也不知管用不管用。阁下是剑术 名家,正要请你瞧瞧,指出其中的缺陷破绽。” 这时杨逍心念一动,突然想起,朗声道:“阁下原来是 ‘八臂神剑’方长老,阁下以堂堂丐帮长老之尊,何以甘为旁 人厮仆?”明教群豪一听,都吃了一惊。周颠道:“你不是死 了么?怎么又活转了,这……这怎么可以?” 那阿大悠悠叹了口气,低头说道:“老朽百死余生,过去 的事说他作甚?我早不是丐帮的长老了。”老一辈的人都知八 臂神剑方东白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剑术之精,名动江湖,只 因他出剑奇快,有如生了七八条手臂一般,因此上得了这个 外号。十多年前听说他身染重病身亡,当时人人都感惋惜,不 觉他竟尚在人世。 张三丰道:“老道这路太极剑法能得八臂神剑指点几招, 荣宠无量。无忌,你有佩剑么?”小昭上前几步,呈上张无忌 从赵敏处取来的那柄木制假倚天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1 章 张三丰接在手里,笑道: “是木剑?老道这不是用来画符捏诀、作法驱邪么?”当下站 起身来,左手持剑,右手捏个剑法,双手成环,缓缓抬起,这 起手式一展,跟着三环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拦扫、右 拦扫……一招招的演将下来,使到五十三式“指南针”,双手 同时画圆,复成第五十四式“持剑归原”。张无忌不记招式, 只是细看他剑招中“神在剑先、绵绵不绝”之意。 张三丰一路剑法使完,竟无一人喝彩,各人竟皆诧异: “这等慢吞吞、软绵绵的剑法,如何能用来对敌过招?”转念 又想:“料来张zhēn rén有意放慢了招数,好让他瞧得明白。” 只听张三丰问道:“孩儿,你看清楚了没有?”张无忌道: “看清楚了。”张三丰道:“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 记了一小半。”张三丰道:“好,那也难为了你。你自己去想 想罢。”张无忌低头默想。过了一会,张三丰问道:“现下怎 样了?”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大半。” 周颠失声叫道:“糟糕!越来越忘记得多了。张zhēn rén,你 这路剑法是很深奥,看一遍怎能记得?请你再使一遍给我们 教主瞧瞧罢。” 张三丰微笑道:“好,我再使一遍。”提剑出招,演将起 来。众人只看了数招,心下大奇,原来第二次所使,和第一 次使的竟然没一招相同。周颠叫道:“糟糕,糟糕!这可更加 叫人胡涂啦。”张三丰画剑成圈,问道:“孩儿,怎样啦?”张 无忌道:“还有三招没忘记。”张三丰点点头,放剑归座。 张无忌在殿上缓缓踱了一个圈子,沉思半晌,又缓缓踱 了半个圈子,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叫道:“这我可全忘了, 忘得乾乾净净的了。”张三丰道:“不坏,不坏!忘得真快,你 这就请八臂神剑指教罢!”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给他。张无忌 躬身接过,转身向方东白道:“方前辈请。”周颠抓耳搔头,满 心担忧。 方东白猱身进剑,说道:“有僭了!”一剑刺到,青光闪 闪,发出嗤嗤声响,内力之强,实不下于那个秃头阿二。众 人凛然而惊,心想他手中所持莫说是砍金断玉的倚天宝剑,便 是一根废铜烂铁,在这等内力运使之下也必威不可当,“神 剑”两字,果然名不虚传。 张无忌左手剑诀斜引,木剑横过,画个半圆,平搭在倚 天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倚天剑登时一沉。方东白赞道: “好剑法!”抖腕翻剑,剑尖向他左臂刺到。张无忌回剑圈转, 拍的一声,双剑相jiāo,各自飞身而起。方东白手中的倚天宝 剑这么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良久不绝。 这两把兵刃一是宝剑,一是木剑,但平面相jiāo,宝剑和 木剑实无分别,张无忌这一招乃是以己之钝,挡敌之无锋,实 已得了太极剑法的精奥。要知张三丰传给他的乃是“剑意”, 而非“剑招”,要他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剩,才能得其 神髓,临敌时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倘若尚有一 两招剑法忘不乾净,心有拘囿,剑法便不能纯。这意思杨逍、 殷天正等高手已隐约懂得,周颠却终于逊了一筹,这才空自 忧急了半天。 这时只听得殿中嗤嗤之声大盛,方东白剑招凌厉狠辣,以 极浑厚内力,使极锋锐利剑,出极精妙招术,青光dàng漾,剑 气弥漫,殿上众人便觉有一个大雪团在身前转动,发出蚀骨 寒气。张无忌的一柄木剑在这团寒光中画着一个个圆圈,每 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他心中竟无半点渣滓,以 意运剑,木剑每发一招,便似放出一条细丝,要去缠在倚天 宝剑之上,这些细丝越积越多,似是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 倚天剑裹了起来。两人拆到二百余招之后,方东白的剑招渐 见涩滞,手中宝剑倒似不断的在增加重量,五斤、六斤、七 斤……十斤、二十斤……偶尔一剑刺出,真力运得不足,便 被木剑带着连转几个圈子。 方东白越斗越是害怕,激斗三百余招而双方居然剑锋不 jiāo,那是他生平使剑以来从所未遇之事。对方便如撒出了一 张大网,逐步向中央收紧。方东白连换六七套剑术,纵横变 化,奇幻无方,旁观众人只瞧得眼都花了。张无忌却始终持 剑画圆,旁人除了张三丰外,没一个瞧得出他每一招到底是 攻是守。这路太极剑法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种各样的 圆圈,要说招数,可说只有一招,然而这一招却永是应付不 穷。猛听得方东白朗声长啸,须眉皆竖,倚天剑中宫疾进,那 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乾坤一击! 张无忌见来势猛恶,回剑挡路,方东白手腕微转,倚天 剑侧了过来,擦的一声轻响,木剑的剑头已削断六寸,倚天 剑不受丝毫阻挠,直刺到张无忌胸口而来。 张无忌一惊,左手翻转,本来捏着剑诀的食中两指一张, 已挟住倚天剑的剑身,右手半截剑向他右臂斫落。剑虽木制, 但在他九阳神功运使之下无殊钢刃。方东白右手运力回夺,倚 天剑被对方两根手指挟住了,犹如铁铸,竟是不动分毫,当 此情景之下,他除了撒手松剑,向后跃开,再无他途可循。 只听张无忌喝道:“快撒手!”方东白一咬牙,竟不松手,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拍的一声响,他一条手臂已被 木剑打落,便和以利剑削断一般无异。方东白不肯松手,原 已存了舍臂护剑之心,左手伸出,不等断臂落地,已抢着抓 住,断臂虽已离手,五根手指仍是牢牢的握着倚天剑。张无 忌见他如此勇悍,既感惊惧,且复歉仄,竟没再去跟他争剑。 方东白走到赵敏身前,躬身说道:“主人,小人无能,甘 领罪责。” 赵敏对他全不理睬,说道:“今日瞧在明教张教主的脸上, 放过了武当派。”左手一挥,道:“走罢!”她手下部属抱起东 方白、秃头阿二、阿三的身子,向殿外便走。 张无忌叫道:“且慢!不留下黑玉断续膏,休想走下武当 山。”纵身而下,伸手往赵敏肩头抓住。 手掌离她肩头尚有尺许,突觉两股无声无息的掌风分自 左右袭到,事先竟没半点朕兆,张无忌一惊之下,双掌翻出, 右手接了从右边击来的一掌,左手接了从左边来的一掌,四 掌同时相碰,只觉来劲奇强,掌力中竟挟着一股yīn冷无比的 寒气。这股寒气自己熟悉之至,正是幼时缠得他死去活来的 “玄冥神掌”掌力。 张无忌一惊之下,九阳神功随念而生,陡然间左胁右胁 之上同时被两敌拍上一掌。张无忌一声闷哼,向后摔出,但 见袭击自己的乃是两个身形高瘦的老者。这两个老者各出一 掌和张无忌双掌比拚,余下一掌却无影无踪的拍到了他身上。 杨逍和韦一笑齐声怒喝,扑上前去。那两个老者又是挥 出一掌,砰砰两声,杨逍和韦一笑腾腾退出数步,只感胸口 气血翻涌,寒冷彻骨。两个老者身子都晃了一晃,右边那人 冷笑道:“明教好大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转过身子,护 着赵敏走了。 二十五举火燎天何煌煌 众人担心张无忌受伤,顾不得追赶,纷纷围拢。张无忌 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摆了一下,意示并不妨事,体内九阳神 功发动,将玄冥神掌的yīn寒之气逼了出来,头顶便如蒸笼一 般不绝有丝丝白气冒出。他解开上衣,两胁各有一个深深的 黑色手掌印。在九阳神功运转之下,两个掌印自黑转紫,自 紫而灰,终于消失不见。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昔日数年不能 驱退的玄冥掌dú,此时顷刻间便消除净尽。他站起身来,说 道:“这一下虽然凶险,可是终究让咱们认出了对头的面目。” 玄冥二老和杨逍、韦一笑对掌之时,已先受到张无忌九 阳神功的冲击,掌力中yīndú已不到平时二成,但杨韦二人兀 自打坐运气,过了半天才驱尽yīndú。张无忌关心太师父伤势, 张三丰道:“火工头陀内功不行,外功虽然刚猛,可还及不上 玄冥神掌,我的伤不碍事。” 这时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进来禀报,来犯敌人已扫数下 山。俞岱岩命知客道人安排素席,宴请明教诸人。筵席之上, 张无忌才向张三丰及俞岱岩禀告别来情由。众人尽皆惊叹。 张三丰道:“那一年也是在这三清殿上,我和这老人对过 一掌,只是当年他假扮蒙古军官,不知到底是二老中的哪一 老。说来惭愧,直到今日,咱们还是摸不清对头的底细。”杨 逍道:“那姓赵的少女不知是甚么来历,连玄冥二老如此高手, 竟也甘心供她驱使。” 众人纷纷猜测,难有定论。 张无忌道:“眼下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去抢夺黑玉断续 膏,好治疗俞三伯和殷六叔的伤。第二件是打听宋大师伯他 们的下落。这两件大事,都要着落在那姓赵的姑娘身上。” 俞岱岩苦笑道:“我残废了二十年,便真有仙丹神yào,那 也是治不好的了,倒是救大哥、六弟他们要紧。” 张无忌道:“事不宜迟,请杨左使、韦蝠王、说不得大师 三位,和我一同下山追踪敌人。五行旗各派掌旗副使,分赴 峨嵋、华山、昆仑、崆峒、及福建南少林五处,和各派联络, 打探消息。请外公和舅舅前赴江南,整顿天鹰旗下教众。铁 冠道长、周先生、彭大师及五行旗掌旗使暂驻武当,禀承我 太师父张zhēn rén之命,居中策应。” 他在席上随口吩咐。殷天正、杨逍、韦一笑等逐一站起, 躬身接令。 张三丰初时还疑心他小小年纪,如何能统率群豪,此刻 见他发号施令,殷天正等武林大豪居然一一凛遵,心下甚喜, 暗想:“他能学到我的太极拳、太极剑,只不过是内功底子好、 悟xìng强,虽属难能,还不算是如何可贵。但他能管束明教、天 鹰教这些大魔头,引得他们走上正途,那才是了不起的大事 呢。嘿,翠山有后,翠山有后。”想到这里,忍不住捋须微笑。 张无忌和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四人草草一饱,便即 辞别张三丰,下山去探听赵敏的行踪。殷天正等送到山前作 别。杨不悔却依依不舍的跟着父亲,又送出里许。杨逍道: “不悔,你回去罢,好好照看着殷六叔。”杨不悔应道:“是。” 眼望着张无忌,突然脸上一红,低声道:“无忌哥哥,我有几 句话要跟你说。”杨逍和韦一笑等三人心下暗笑:“他二人是 青梅竹马之jiāo,少不得有几句体己的话儿要说。”当下加快脚 步,远远的去了。 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到这里来。”牵着他的手,到 山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张无忌心中疑惑不定:“我和她从小相识,jiāo情非比寻常, 但这次久别重逢,她一直对我冷冷的爱理不理。此刻不知有 何话说?”只见她未开言脸上先红,低下头半晌不语,过了良 久,才道:“无忌哥哥,我妈去世之时,托你照顾我,是不是?” 张无忌道:“是啊。”杨不悔道:“你万里迢迢的,将我从淮河 之畔送到西域我爹爹手里,这中间出生入死,经尽千辛万苦。 大恩不言谢,此番恩德,我只深深记在心里,从来没跟你提 过一句。” 张无忌道:“那有甚么好提的?倘若我不是陪你到西域, 我自己也就没有这遇合,只怕此刻早已dú发而死了。” 杨不悔道:“不,不!你仁侠厚道,自能事事逢凶化吉。 无忌哥哥,我从小没了妈妈,爹爹虽亲,可是有些话我不敢 对他说。你是我们教主,但在我心里,我仍是当你亲哥哥一 般,那日在光明顶上,我乍见你无恙归来,心中真是说不出 的欢喜,只是我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你不怪我罢?”张无忌 道:“不怪!当然不怪。” 杨不悔又道:“我待小昭很凶,很残忍,或许你瞧着不顺 眼。可是我妈妈死得这么惨,对于恶人,我从此便心肠很硬。 后来见小昭待你好,我便不恨她了。”张无忌微笑道:“小昭 这小丫头很有点儿古怪,不过我看她不是坏人。” 其时红日西斜,秋风拂面,微有凉意。杨不悔脸上柔情 无限,眼波盈盈,低声道:“无忌哥哥,你说我爹爹和妈妈是 不是对不起殷……殷……六叔?”张无忌道:“这些过去的事, 那也不用说了。”杨不悔道:“不,在旁人看来,那是很久以 前的事啦,连我都十七岁了。不过殷六叔始终没忘记妈妈。这 次他身受重伤,日夜昏迷,时时拉着我的手,不断的叫我: ‘晓芙!晓芙!’他说:‘晓芙!你别离开我。我手足都断了, 成了废人,求求你,别离开我,可别抛下我不理。’”她说到 这里,泪水盈眶,甚是激动。 张无忌道:“那是六叔神智胡涂中的言语,作不得准。” 杨不悔道:“不是的。你不明白,我可知道。他后来清醒 了,瞧着我的时候,眼光和神气一模一样,仍是在求我别离 开他,只是不说出口来而已。” 张无忌叹了口气,深知这位六叔武功虽强,xìng情却极软 弱,自己幼时便曾见他往往为了一件小事而哭泣一场,纪晓 芙之死对他打击尤大,眼下更是四肢断折,也难怪他惶惧不 安,说道:“我当竭尽全力,设法去夺得黑玉断续膏来,医治 三师伯和六师叔之伤。” 杨不悔道:“殷六叔这么瞧着我,我越想越觉爹爹和妈妈 对他不起,越想越觉得他可怜。无忌哥哥,我已亲口答应了 殷……殷六叔,他手足痊愈也好,终身残废也好,我总是陪 他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他了。”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可 是脸上神采飞扬,又是害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2 章 又是欢喜。 张无忌吃了一惊,哪料到她竟会对殷梨亭付托终身,一 时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杨不悔道:“我已斩 钉截铁的跟他说了,这辈子跟定了他。他要是一生一世动弹 不得,我就一生一世陪在他床边,侍奉他饮食,跟他说笑话 儿解闷。” 张无忌道:“可是你……”杨不悔抢着道:“我不是蓦地 动念,便答应了他,我一路上已想了很久很久。不但他离不 开我,我也离不开他,要是他伤重不治,我也活不成了。跟 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么怔怔的瞧着我,我比甚么都喜欢。无 忌哥哥,我小时候甚么事都跟你说,我要吃个烧饼,便跟你 说;在路上见到个糖人儿好玩,也跟你说。那时候咱们没钱 买不起,你半夜里去偷了来给我,你还记得么?” 张无忌想起当日和她携手西行的情景,两小相依为命,不 禁有些心酸,低声道:“我记得。” 杨不悔按着他手背,说道:“你给了我那个糖人儿,我舍 不得吃,可是拿在手里走路,太阳晒着晒着,糖人儿融啦,我 伤心得甚么似的,哭着不肯停。你说再给我找一个,可是从 此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糖人儿了。你虽然后来买了更大更好的 糖人儿给我,我也不要了,反而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场。那时 你很着恼,骂我不听话,是不是?” 张无忌微笑道:“我骂了你么,我可不记得了。” 杨不悔道:“我的脾气很执拗,殷六叔是我第一个喜欢的 糖人儿,我再也不喜欢第二个了。无忌哥哥,有时我自己一 个儿想想,你待我这么好,几次救了我的xìng命,我……我该 当侍奉你一辈子才是。然而我总当你是我的亲哥哥一样,我 心底里亲你敬你,可是对他啊,我是说不出的可怜,说不出 的喜欢。他年纪大了我一倍还多,又是我的长辈,多半人家 会笑话我,爹爹又是他的死对头,我……我知道不成的…… 可是不管怎样,我总是跟你说了。”她说到这里,再也不敢向 张无忌多望一眼,站起身来,飞奔而去。 张无忌望着她的背影在山坳边消失,心中怅怅的,也不 知道甚么滋味,悄立良久,才追上韦一笑等三人。说不得和 韦一笑见他眼边隐隐犹有泪痕,不禁向着杨逍一笑,意思是 说:“恭喜你啦,不久杨左使便是教主的岳丈大人了。” 四人下得武当山来。杨逍道:“这赵姑娘前后拥卫,不会 单身而行,要查她的踪迹并不为难。咱们分从东西南北四方 搜寻,明日正午在谷城会齐。教主尊意若何?”张无忌道: “甚好,便是如此,我查西方一路罢。”谷城在武当山之东,他 向西搜查,那是比旁人多走些路,又嘱咐道:“玄冥二老武功 极是厉害,三位倘若遇上了,能避则避,不必孤身与之动手。” 三人答应了,当即行礼作别,分赴东南北三方查察。 向西都是山路,张无忌展开轻功,行走迅速,只一个多 时辰,已到了十偃镇。在镇上面店里要了一碗面,向店伴问 起是否有一乘黄缎软轿经过。那店伴道:“有啊!还有三个重 病之人,睡在软兜里抬着,往西朝黄龙镇去了,走了还不到 一个时辰。”张无忌大喜,心想这些人行走不快,不如等到天 黑再追赶不迟,以免泄露了自己行藏。当下行到僻静之处,睡 了一觉,待到初更时分,才向黄龙镇来。 到了镇上,未jiāo二鼓天时,他闪身墙角之后,见街上静 悄悄的并无人声,一间大客店中却灯烛辉煌。他纵身上了屋 顶,几个起伏,已到了客店旁一座小屋的屋顶,凝目前望,只 见镇甸外河边空地上竖着一座毡帐,帐前帐后人影绰绰,守 卫严密,心想:“赵姑娘莫非是住在这毡帐之中?她相貌说话 和汉人无异,行事骄横豪奢,却带着几分蒙古之风。”其时元 人占治中土已久,汉人的豪绅大贾以竞学蒙古风尚为荣,那 也不足为异。 他正自筹思如何走近帐篷,忽听得客店的一扇窗中传出 几下呻吟声。他心念一动,轻轻纵下地来,走到窗下,向屋 里张去。 只见房中三张床上躺着三人,其余两人瞧不见面貌,对 窗那人正是那个阿三,他低声哼唧,显是伤处十分痛楚,双 臂双腿上都缠着白布。张无忌猛地想起:“他四肢被我震碎, 定用他本门灵yào黑玉断续膏敷治。此刻不抢,更待何时?”打 开窗子,纵身而进,房中站着的一人惊呼一声,挥拳打来。张 无忌左手抓住他拳头,右手伸指点了他软麻穴,回头一看,见 躺着的其余二人正是秃顶阿二和八臂神剑方东白,被他点倒 的那人身穿青布长袍,手中兀自拿着两枝金针,想是在给三 人针灸治痛。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瓶子,瓶旁则是几块艾绒。 张无忌拿起黑瓶,拔开瓶塞一闻,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甚 是刺鼻。阿三叫道:“来人哪,抢yào……”张无忌运指如风, 连点躺着三人的哑穴,撕开阿三手臂的绷带,果见他一条手 臂全成黑色,薄薄的敷着一层膏yào。他生怕赵敏诡计多端,故 意在黑瓶中放了假yào,引诱自己上当,当下在阿三及秃顶阿 二的伤处刮下yào膏,包在绷带之中,心想瓶中纵是假yào,从 他们伤处刮下的决计不假。外面守护之人听得声音,踢开房 门抢了进来。张无忌望也不望,抬腿一一踢出,霎时间客店 中人声鼎沸,乱成一片。张无忌接连踢出六人,已将阿三和 秃顶阿二伤处的yào膏刮了大半,心想若再耽搁,惹得玄冥二 老赶到那可大大不妙,当即将黑瓶和刮下的yào膏在怀中一揣, 提起那个医生,向窗外掷了出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医生重重中了一掌,摔在地上,不 出所料,窗外正是有高手埋伏袭击。张无忌乘着这一空隙,飞 身而出,黑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利刃疾刺而至。他左手牵,右 手引,乾坤大挪移心法牛刀小试,左边一剑刺中了右边那人, 右边一qiāng戳中了左边那人,混乱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 一路上好不欢喜,心想此行虽然查不到赵敏的真相,但 夺得了黑玉断续膏,可比甚么都强。此时等不及到谷城去和 杨逍等人会面,径回武当,命洪水旗遣人前赴谷城,通知杨 逍等回山。张三丰等听说夺得黑玉断续膏,无不大喜。 张无忌细看从阿三伤处刮下来的yào膏,再从黑瓶中挑了 些yào膏来详加比较,确是一般无异。那黑瓶乃是一块大玉雕 成,深黑如漆,触手生温,盎有古意,单是这个瓶子,便是 一件极珍贵的宝物。当下更无怀疑,命人将殷梨亭抬到俞岱 岩房中,两床并列放好。 杨不悔跟了进来。她不敢和张无忌的眼光相对,脸上容 光焕发,心中感激无量,显然张无忌送她到西域、在何太冲 家代她喝dú酒这许多恩情,都还比不上治好殷梨亭这么要紧。 张无忌道:“三师伯,你的旧伤都已愈合,此刻医治,侄 儿须将你手脚骨骼重行折断,再加接续,望你忍得一时之痛。” 俞岱岩实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残废能重行痊愈,但想最坏 也不过是治疗无望,二十年来,早已甚么都不在乎了,只想: “无忌是尽心竭力,要补父母之过,否则他必定终身不安。我 一时之痛,又算得甚么?”当下也不多说,只微微一笑,道: “你放胆干去便是。” 张无忌命杨不悔出房,解去俞岱岩全身衣服,将他断骨 处尽数摸得清楚,然后点了他的昏睡穴,十指运劲,喀喀喀 声响不绝,将他断骨已合之处重行一一折断。俞岱岩虽然穴 道被点,仍是痛得醒了过来。张无忌手法如风,大骨小骨一 加折断,立即拼到准确部位,敷上黑玉断续膏,缠了绷带,夹 上木板,然后再施金针减痛。 医治殷梨亭那便容易得多,断骨部位早就在西域时已予 扶正,这时只须敷上黑玉断续膏便成。治完殷梨亭后,张无 忌派五行旗正副旗使轮流守卫,以防敌人前来扰乱。 当日下午,张无忌用过午膳,正在云房中小睡,以苏一 晚奔波的疲劳,睡梦中忽听得脚步轻响走近门口,便即醒转。 小昭守在门外低声问:“甚么事?教主睡着啦。”厚土旗掌旗 使颜垣轻声道:“殷六侠痛得已晕去三次,不知教主……” 张无忌不等他话说完,翻身奔出,快步来到俞岱岩房中, 只见殷梨亭双眼翻白,已晕了过去。杨不悔急得满脸都是眼 泪,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俞岱岩咬得牙齿格格直响,显是在 硬忍痛楚,只是他xìng子坚强,不肯发出一下呻吟之声。 张无忌见了这等情景,大是惊异,在殷梨亭“承泣”“太 阳”“膻中”等穴上推拿数下,将他救醒过来,问俞岱岩道: “三师伯,是断骨处痛得厉害么?”俞岱岩道:“断骨处疼痛, 那也罢了,只觉得五脏六腑中到处麻痒难当……好像,好像 有千万条小虫在乱钻乱爬。”张无忌这一惊非同小可,听俞岱 岩所说,明明是身中剧dú之象,忙问殷梨亭道:“六叔,你觉 得怎样?”殷梨亭迷迷糊糊的道:“红的、紫的、青的、绿的、 黄的、白的、蓝的……鲜艳得紧,许许多多小球儿在飞舞,转 来转去……真是好看……你瞧,你瞧……” 张无忌“啊哟”一声大叫,险些当场便晕了过去,一时 所想到的只是王难姑所遗“dú经”中的一段话:“七虫七花膏, 以dú虫七种、dú花七种,捣烂煎熬而成,中dú者先感内脏麻 痒,如七虫咬啮,然后眼前现斑斓彩色,奇丽变幻,如七花 飞散。七虫七花膏所用七虫七花,依人而异,南北不同,大 凡最具灵验神效者,共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 须施dú者自解。” 张无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知道终于是上了赵敏的恶当, 她在黑玉瓶中所盛的固是七虫七花膏,而在阿三和秃顶阿二 身上所敷的,竟也是这剧dú的yào物,不惜舍却两名高手的xìng 命,要引得自己入彀,这等dú辣心肠,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大悔大恨之下,立即行动如风,拆除两人身上的夹板 绷带,用烧酒洗净两人四肢所敷的剧dúyào膏。杨不悔见他脸 色郑重,心知大事不妙,再也顾不得嫌忌,帮着用酒洗涤殷 梨亭四肢。但见黑色透入肌理,洗之不去,犹如染匠漆匠手 上所染颜色,非一旦可除。 张无忌不敢乱用yào物,只取了些镇痛安神的丹yào给二人 服下,走到外室,又是惊惧,又是惭愧,心力jiāo瘁,不由得 双膝一软,蓦然倒下,伏在地上便哭了起来。 杨不悔大惊,只叫:“无忌哥哥,无忌哥哥!”张无忌呜 咽道:“是我杀了三伯六叔。”他心中只想:“这七虫七花膏至 少也有一百多种配制之法,谁又知道她用的哪七种dú虫,哪 七种dú花?化解此种剧dú,全仗以dú攻dú之法,只要看不准 一种dú虫dú花,用yào稍误,立时便送了三伯六叔的xìng命。”突 然之间,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父亲自刎时心情,大错已然铸 成,除了自刎以谢之外,确是再无别的道路。 他缓缓站起身来,杨不悔问道:“当真无yào可救了么?连 勉强一试也不成么?”张无忌摇了摇头。杨不悔应道:“嗷!” 神色泰然,并不如何惊慌。 张无忌心中一动,想起她所说的那一句话来:“他要是死 了,我也不能活着。”心想:“那么我害死的不止是两个人,而 是三个。” 心中正自一片茫然,只见吴劲草走到门外,禀道:“教主, 那个赵姑娘在观外求见。”张无忌一听,悲愤不能自已,叫道: “我正要找她!”从杨不悔腰间拔出长剑,执在手中,大踏步 走出。 小昭取下鬓边的珠花,jiāo给张无忌,道:“公子,你去还 了给赵姑娘。”张无忌向她望了一眼,心想:“你倒懂得我的 意思。我和这姓赵的姑娘仇深如海,我们身上不能留下她任 何物事。”当下一手杖剑,一手持花,走到观门之外。 只见赵敏一人站在当地,脸带微笑,其时夕阳如血,斜 映双颊,艳丽不可方物。她身后十多丈处站着玄冥二老。两 人牵着三匹骏马,眼光却瞧着别处。 张无忌身形闪动,欺到赵敏身前,左手探出,抓住了她 双手手腕,右手长剑的剑尖抵住她胸口,喝道:“快取解yào来!” 赵敏微笑道:“你胁迫过我一次,这次又想来胁迫我么?我上 门来看你,这般凶霸霸的,岂是待客之道?”张无忌道:“我 要解yào!你不给,我……我是不想活了,你也不用想活了。” 赵敏脸上微微一红,轻声啐道:“呸!臭美么?你死你的, 关我甚么事,要我陪你一块儿死?”张无忌正色道:“谁给你 说笑话?你不给解yào,今日便是你我同时毕命之日。” 赵敏双手被他握住,只觉得他全身颤抖,激动已极,又 觉到他掌心中有件坚硬之物,问道:“你手里拿着甚么?”张 无忌道:“你的珠花,还你!”左手一抬,已将珠花chā在她的 鬓上,随即又垂手抓住她的手腕,这两下一放一握,手法快 如闪电。赵敏道:“那是我送你的,你为甚么不要?”张无忌 恨恨的道:“你作弄得我好苦!我不要你的东西。”赵敏道: “你不要我的东西?这句话是真是假?为甚么你一开口就向我 讨解yào?” 张无忌每次跟她斗口,总是落于下风,一时语塞,想起 俞岱岩、殷梨亭不久人世,心中一痛,眼圈儿不禁红了,几 乎便要流下泪来,忍不住想出口哀告,但想起赵敏的种种恶 dú之处,却又不肯在她面前示弱。 这时杨逍等都已得知讯息,拥出观门,见赵敏已被张无 忌擒住,玄冥二老却站在远处,似乎漠不关心,又似是有恃 无恐。各人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3 章 站在一旁,静以观变。 赵敏微笑道:“你是明教教主,武功震动天下,怎地遇上 了一点儿难题,便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哭泣,刚才你已哭过了, 是不是?真是好不害羞。我跟你说,你中了我玄冥二老的两 掌玄冥神掌,我是来瞧瞧你伤得怎样。不料你一见人家的面, 就是死啊活啊的缠个不清。你到底放不放手?” 张无忌心想,她若想乘机逃走,那是万万不能,只要她 脚步一动,立时便又可抓住她,于是放开了她手腕。 赵敏伸手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嫣然一笑,说道:“怎么你 自己倒像没受甚么伤。”张无忌冷冷的道:“区区玄冥神掌,未 必便伤得了人。” 赵敏道:“那么大力金刚指呢?七虫七花膏呢?”这两句 话便似两个大铁锤,重重锤在张无忌胸口。他恨恨的道:“果 真就是七虫七花膏。” 赵敏正色道:“张教主,你要黑玉断续膏,我可给你。你 要七虫七花膏的解yào,我也可给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做三 件事。那我便心甘情愿的奉上。倘若你用强威逼,那么你杀 我容易,要得解yào,却是难上加难。你再对我滥施恶刑,我 给你的也只是假yào、dúyào。” 张无忌大喜,正自泪眼盈盈,忍不住笑逐颜开,忙道: “哪三件事?快说,快说。” 赵敏微笑道:“又哭又笑,也不怕丑!我早跟你说过,我 一时想不起来,甚么时候想到了,随时会跟你说,只须你金 口一诺,决不违约,那便成了。我不会要你去捉天上的月亮, 不会叫你去做违背侠义之道的恶事,更不会叫你去死。自然 也不会叫你去做猪做狗。” 张无忌寻思:“只要不背侠义之道,那么不论多大的难题, 我也当竭力以赴。”当下慨然道:“赵姑娘,倘若你惠赐灵yào, 治好了我俞三伯和殷六叔,但教你有所命,张无忌决不敢辞。 赴汤蹈火,唯君所使。” 赵敏伸出手掌,道:“好,咱们击掌为誓。我给解yào于你。 治好了你三师伯和六师叔之伤,日后我求你做三件事,只须 不违侠义之道,你务当竭力以赴,决不推辞。”张无忌道: “谨如尊言。”和她手掌轻轻相击三下。 赵敏取下鬓边珠花,道:“现下你肯要我的物事罢?”张 无忌生怕她不给解yào,不敢拂逆其意,将珠花接了过来。赵 敏道:“我可不许你再去送给那个俏丫鬟。”张无忌道:“是。” 赵敏笑着退开三步,说道:“解yào立时送到,张教主请了!” 长袖一拂,转身便去。玄冥二老牵过马来,侍候她上马先行。 三乘马蹄声得得,下山去了。 赵敏等三人刚转过山坡,左首大树后闪出一条汉子,正 是神箭八雄中的钱二败,挽铁弓,搭长箭,朗声说道:“我家 主人拜上张教主,书信一封,敬请收阅。”说着飕的一声,将 箭shè了过来。 张无忌左手一抄,将箭接在手中,只见那箭并无箭镞,箭 杆上却绑着一封信。张无忌解下一看,信封上写的是“张教 主亲启”,拆开信来,一张素笺上写着几行簪花小楷,文曰: “金盒夹层,灵膏久藏。珠花中空,内有yào方。二物早呈 君子左右,何劳忧之深也?唯以微物不足一顾,赐之婢仆,委 诸尘土,岂贱妾之所望耶?” 张无忌将这张素笺连读了三遍,又惊又喜,又是惭愧,忙 看那朵珠花,逐颗珍珠试行旋转,果有一颗能够转动,于是 将珠子旋下,金铸花干中空,藏着一卷白色之物。张无忌从 怀中取出针刺穴道所用的金针,将那卷物事挑了出来,乃是 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七虫为哪七种dú虫,七花是哪七种dú花, 中dú后如何解救,一一书明。 其实他只须得知七虫七花之名,如何解dú,却不须旁人 指点。他看解法全无错误,心知并非赵敏弄鬼,大喜之下,奔 进内院,依法配yào救治。果然只一个多时辰,俞殷二人dú势 便大为减轻,体内麻痒渐止,眼前彩晕消失。 他再去取出赵敏盛珠花送他的那只金盒,仔细察看,终 于发见了夹层所在,其中满满的装了黑色yào膏,气息却是芬 芳清凉。 这一次他不敢再鲁莽了,找了一只狗来,折断了它一条 后腿,挑些yào膏敷在伤处,等到第二日早晨,那狗精神奕奕, 绝无中dú象征,伤处更是大见好转。 过了三日,俞殷二人体内dúxìng尽去,于是张无忌将真正 的黑玉断续膏再在两人四肢上敷涂。 这一次全无意外。那黑玉断续膏果然功效如神,两个多 月后,殷梨亭双手已能活动,看来日后不但手足可行动自如, 武功也不致大损。只是俞岱岩残废已久,要尽复旧观,势所 难能,但瞧他伤势复元的情势,半载之后,当可在腋下撑两 根拐杖,以杖代足,缓缓行走,虽然仍是残废,却不复是丝 毫动弹不得的废人了。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这么一耽搁,派出去的五行旗人众先 后回山,带回来的讯息令人大为惊讶。峨嵋、华山、崆峒、昆 仑各派远征光明顶的人众,竟无一个回转本派,江湖上沸沸 扬扬,都说魔教势大,将六大派前赴西域的众高手一鼓聚歼, 然后再分头攻灭各派。少林寺僧众突然失踪之事,在武林中 已引起了空前未有的大波。五行旗各掌旗副使此去幸好均持 有张三丰所付的武当派信符,又不泄漏自己身分,否则早已 和各派打得落花流水。各掌旗副使言道,此刻江湖上众门派、 众帮会、以及镖行、山寨、船帮、码头等等,无不严密戒备, 生怕明教大举来袭。 过了数日,殷天正和殷野王父子也回到武当,报称天鹰 旗已改编完竣,尽数隶属明教。又说东南群雄并起,反元义 师此起彼伏,天下已然大乱。其时元军仍是极强,且起事者 各自为战,互相并无呼应联络,都是不旋踵即被扑灭。 当日晚间,张三丰在后殿摆设素筵,替殷天正父子接风。 席间殷天正说起各地举义失败的情由,每一处起义,明教和 天鹰教下的弟子均有参与,被元兵或擒或杀,殉难者极众。群 豪听了,尽皆扼腕慨叹。 杨逍道:“天下百姓苦难方深,人心思变,正是驱除鞑子、 还我河山的良机。昔年阳教主在世,日夜以兴复为念,只是 本教向来行事偏激,百年来和中原武林诸派怨仇相缠,难以 携手抗敌。天幸张教主主理教务,和各派怨仇渐解,咱们正 好同心协力,共抗胡虏。” 周颠道:“杨左使,你的话听来似乎不错。可惜都是废话, 近乎放屁一类。”杨逍听了也不生气,说道:“还须请周兄指 教。”周颠道:“江湖上都说咱们明教杀光了六大派的高手,一 听到‘明教’两字,人人恨之入骨,甚么‘同心协力、共抗 胡虏’云云,说来好听,却又如何做起?”杨逍道:“咱们虽 然蒙此恶名,但真相总有大白之日,何况张zhēn rén可为明证。” 周颠笑道:“倘若的确是咱们杀了宋远桥、灭绝老尼、何太冲 他们,张zhēn rén还不是给蒙在鼓里,如何作得准?”铁冠道人喝 道:“周颠,在张zhēn rén和教主之前不可胡说八道!”周颠伸了 伸舌头,却不言语。 彭莹玉道:“周兄之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依贫僧之见, 咱们当大会明教各路首领,颁示张教主和武林各派修好之意。 同时人多眼宽,到底宋大侠、灭绝师太他们到了何处,在大 会中也可有个查究。”周颠道:“要查宋大侠他们的下落,那 就容易得很,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众人齐道:“怎么样?你 何不早说?” 周颠洋洋得意,喝了一杯酒,说道:“只须教主去问一声 赵姑娘,少说也就明白了九成。我说哪,这些人不是给赵姑 娘杀了,便是给她擒了。” 这两个多月来韦一笑、杨逍、彭莹玉、说不得等人,曾 分头下山探听赵敏的来历和踪迹,但自那日观前现身、和张 无忌击掌为誓之后,此人便不知去向,连她手下所有人众,也 个个无影无踪,找不着半点痕迹。群豪诸多猜测,均料想她 和朝廷有关,但除此之外,再也寻不着甚么线索了。此时听 周颠如此说,众人都道:“你这才是废话!要是寻得着那姓赵 的女子,咱们不会着落在她身上打听吗?” 周颠笑道:“你们当然寻不着。教主却不用寻找,自会见 着。教主还欠着她三件事没办,难道这位如此厉害的小姐,就 此罢了不成?嘿,嘿!这位姑娘花容月貌,可是我一想到她 便浑身寒毛直竖,害怕得发抖。”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但想 想也确是实情。 张无忌叹道:“我只盼她快些出三个难题,我尽力办了, 就此了结此事,否则终日挂在心上,不知她会出甚么古怪花 样。彭大师适才建议,本教召集各路首领一会,此事倒是可 行,各位意下如何?”群豪均道:“甚是。在武当山上空等,终 究不是办法。”杨逍道:“教主,你说在何处聚会最好?” 张无忌略一沉吟,说道:“本人今日忝代教主,常自想起 本教两位人物的恩情。一是蝶谷医仙胡青牛先生,他老人家 已死于金花婆婆之手。另一位是常遇春大哥,不知他此刻身 在何处。我想,本教这次大会,便在淮北蝴蝶谷中举行。” 周颠拍手道:“甚好,甚好!这个‘见死不救’,昔年我 每日里跟他斗口,人倒也不算坏,只是有些yīn阳怪气,与杨 左使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见死不救,自己死时也无人救他,正 是报应。我周颠倒要去他墓前磕上几个响头。” 当下群豪各无异议,言明三个多月后的八月中秋,明教 各路首领,齐集淮北蝴蝶谷胡青牛故居聚会。 次日清晨,五行旗和天鹰旗下各掌职信使,分头自武当 山出发,传下教主号令:诸路教众,凡香主以上者除留下副 手于当地主理教务外,概于八月中秋前赶到淮北蝴蝶谷,参 见新教主。 其时距中秋日子尚远,张无忌见俞岱岩和殷梨亭尚未痊 可,深恐伤势有甚反复,以致功亏一篑,因此暂留武当山照 料俞殷二人,暇时则向张三丰请教太极拳剑的武学。韦一笑、 彭莹玉、说不得诸人,仍是各处yóu xing,探听赵敏一干人的下 落。 杨逍奉教主之命留在武当,但为纪晓芙之事,对殷梨亭 深感惭愧,平日闭门读书,轻易不离室门一步。如此过了两 月有余,这日午后,张无忌来到杨逍房中,商量来日蝴蝶谷 大会,有哪几件大事要向教众jiāo代。他以年轻识浅,忽当重 任,常自有战战兢兢之意,唯惧不克负荷,误了大事,杨逍 深通教务,因此张无忌要他留在身边,随时咨询。 两人谈了一会,张无忌顺手取过杨逍案头的书来,见封 面写着“明教流传中土记”七个字的题签,下面注着“弟子 光明左使杨逍恭撰”一行小字。张无忌道:“杨左使,你文武 全才,真乃本教的栋梁。”杨逍谢道:“多谢教主嘉奖。” 张无忌翻开书来,但见小楷恭录,事事旁征博引。书中 载得明白,明教源出波斯,本名摩尼教,于唐武后延载元年 传入中土,其时波斯人拂多诞持明教“三宗经”来朝,中国 人始习此教经典。唐大历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长安洛阳建明 教寺院“大云光明寺”。此后太原、荆州、扬州、洪州、越州 等重镇,均建有大云光明寺。至会昌三年,朝廷下令杀明教 徒,明教势力大衰。自此之后,明教便成为犯禁的秘密教会, 历朝均受官府摧残。明教为图生存,行事不免诡秘,终于摩 尼教这个“摩”字,被人改为“魔”字,世人遂称之为魔教。 张无忌读到此处,不禁长叹,说道:“杨左使,本教教旨 原是去恶行善,和释道并无大异,何以自唐代以来,历朝均 受惨酷屠戮?”杨逍道:“释家虽说普渡众生,但僧众出家,各 持清修,不理世务。道家亦然。本教则聚集乡民,不论是谁 有甚危难困苦,诸教众一齐出力相助。官府欺压良民,甚么 时候能少了?甚么地方能少了?一遇到有人被官府冤屈欺压, 本教势必和官府相抗。”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只有朝廷 官府不去欺压良民,土豪恶霸不敢横行不法,到那时候,本 教方能真正的兴旺。”杨逍拍案而起,大声道:“教主之言,正 说出了本教教旨的关键所在。”张无忌道:“杨左使,你说当 真能有这么一日么?” 杨逍沉吟半晌,说道:“但盼真能有这么一天。宋朝本教 方腊方教主起事,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叫官府不敢欺压良民。” 他翻开那本书来,指到明教教主方腊在浙东起事、震动天下 的记载。张无忌看得悠然神往,掩卷说道:“大丈夫固当如是。 虽然方教主殉难身死,却终是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两 人心意相通,都不禁血热如沸。 杨逍又道:“本教历代均遭严禁,但始终屹立不倒。南宋 绍兴四年,有个官员叫做王居正,对皇帝上了一道奏章,说 到本教之事,教主可以一观。”说着翻到书中一处,抄录着王 居正那道奏章。 张无忌看那奏章中写道:“伏见两浙州县有吃菜事魔之 俗。方腊以前,法禁尚宽,而事魔之俗犹未至于甚炽。方腊 之后,法禁愈严,而事魔愈不可胜禁。……臣闻事魔者,每 乡每村有一二桀黠,谓之魔头,尽录其乡村姓氏名字,相与 诅盟为魔之党。凡事魔者不ròu食。而一家有事,同党之人皆 出力以相赈恤。盖不ròu食则费省,费省故易足。同党则相亲, 相亲则相恤而事易济……”张无忌读到这里,说道:“那王居 正虽然仇视本教,却也知本教教众节俭朴实,相亲相爱。” 他接下去又看那奏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4 章 …臣以为此先王导其民使相亲 相友相助之意。而甘淡薄,教节俭,有古淳朴之风。今民之 师帅,既不能以是为政,乃为魔头者窃取以瞽惑其党,使皆 归德于其魔,于是从而附益之以邪僻害教之说。民愚无知,谓 吾从魔之言,事魔之道,而食易足、事易济也,故以魔头之 说为皆可信,而争趋归之。此所以法禁愈严,而愈不可胜禁。” 他读到这里,转头向杨逍道:“杨左使,‘法禁愈严,而 愈不可胜禁’这句话,正是本教深得民心的明证。这部书可 否借我一阅,也好让我多知本教往圣先贤的业绩遗训?” 杨逍道:“正要请教主指教。” 张无忌将书收起,说道:“俞三伯和殷六叔伤势大好了, 我们明日便首途蝴蝶谷去。我另有一事要和杨左使相商,那 是关于不悔妹子的。” 杨逍只道他要开口求婚,心下甚喜,说道:“不悔的xìng命 全出教主所赐,属下父女感恩图报,非只一日。教主但有所 命,无不乐从。” 张无忌于是将杨不悔那日如何向自己吐露心事的情由, 一一说了。杨逍一听之下,错愕万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隔 了半晌,才道:“小女蒙殷六侠垂青,原是杨门之幸。只是他 二人年纪悬殊,辈份又异,这个……这个……”说了两次 “这个”,却接不下去了。 张无忌道:“殷六叔还不到四十岁,方当壮盛。不悔妹子 叫他一声叔叔,也不是真有甚么血缘之亲,师门之谊。他二 人情投意合,倘若成了这头姻缘,上代的仇嫌尽数化解,正 是大大的美事。” 杨逍原是个十分豁达之人,又为纪晓芙之事,每次见到 殷梨亭总抱愧于心,暗想不悔既然倾心于他,结成了姻亲,便 赎了自己的前愆,从此明教和武当派再也不存芥蒂,于是长 揖说道:“教主玉成此事,足见关怀。属下先此谢过。” 当晚张无忌传出喜讯,群豪纷纷向殷梨亭道喜。杨不悔 害羞,躲在房中不肯出来。 张三丰和俞岱岩得知此事时,起初也颇惊奇,但随即便 为殷梨亭喜欢。说到婚期,殷梨亭道:“待大师哥他们回山, 众兄弟完聚,那时再办喜事不迟。” 次日张无忌偕同杨逍、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 颠、小昭等人,辞别张三丰师徒,首途前往淮北。 杨不悔留在武当山服侍殷梨亭。当时男女之防虽严,但 他们武林中人,也不去理会这些小节。 明教一行人晓行夜宿,向东北方行去,一路上只见田地 荒芜,民有饥色。沿海诸省本为殷实富庶之区,但眼前饿殍 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极处。群豪慨叹百姓惨遭劫难。却又 知蒙古人如此暴虐,霸居中土之期必不久长,正是天下英雄 揭竿起事的良机。 这一日来到界牌集,离蝴蝶谷已然不远,正行之间,忽 听得前面喊杀之声大震,两支人马正在jiāo兵。群豪纵马上前, 穿过一座森林,只见千余名蒙古兵分列左右,正在进攻一座 山寨。寨上飘出一面绘着红色火焰的大旗,正是明教的旗帜。 寨中人数不多,似有不支之势,但兀自健斗不屈。蒙古兵矢 发如雨,大叫:“魔教的叛贼,快快投降!” 周颠道:“教主,咱们上吗?”张无忌道:“好!先去杀了 带兵的军官。”杨逍、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颠五人 应命而出,冲入敌阵,长剑挥动,两名元兵的百夫长首先落 马,跟着统兵的千夫长也被殷野王一刀砍死。元兵群龙无首, 登时大乱。 山寨中人见来了外援,大声欢呼。寨门开处,一条黑衣 大汉手挺长矛,当先冲出,元兵当者辟易,无人敢撄其锋。只 见那大汉长矛一闪,便有一名元军被刺,倒撞下马。众元兵 惊呼连连,四下奔逃。 杨逍等见这大汉威风凛凛,有若天神,无不赞叹:“好一 位英雄将军。”此时张无忌早已看清楚那大汉的面貌,正是常 自想念的常遇春大哥,只是剧斗方酣,不即上前相见。明教 人众前后夹攻,元军死伤了五六百人,余下的不敢恋战,分 头落荒而走。 常遇春横矛大笑,叫道:“是哪一路的兄弟前来相助?常 某感激不尽。” 张无忌叫道:“常大哥,想煞小弟也。”纵身而前,紧紧 握住了他手。 常遇春躬身下拜,说道:“教主兄弟,我既是你大哥,又 是你属下,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 原来常遇春归五行旗中巨木旗下该管,张无忌接任教主 等等情由,已得掌旗使闻苍松示知。这些日子来他率领本教 兄弟,日夜等候张无忌到来,不料元军却来攻打。常遇春见 己寡敌众,本拟故意示弱,将元军诱入寨中,一鼓而歼,但 张无忌等突然赶到应援,他便乘势开寨杀出。他在明教中职 位不高,当下向杨逍、殷天正等一一参见。群豪以他是教主 的结义兄弟,都不敢以长上自居,执手问好,相待尽礼。 常遇春邀请群豪入寨,杀生宰羊,大摆酒筵,说起别来 情由。这几年来淮南淮北水旱相继,百姓苦不堪言。常遇春 无以为生,便啸聚一班兄弟,做那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勾当, 倒也逍遥快活,山寨中粮食金银多了,便去赈济贫民。元军 几次攻打,都奈何他不得。 众人在山寨中歇了一晚,次日和常遇春一齐北行,料得 元军新败,两三月内决计不敢再来。 数日后到了蝴蝶谷外。先到的教众得知教主驾到,列成 长队,迎出谷来。其时巨木旗下执事人等,早已在蝴蝶谷中 搭造了许多茅舍木屋,以供与会的各路教众居住。韦一笑、彭 莹玉、说不得等均已先此到达,报称并未探查到那赵姑娘的 讯息。 张无忌接见诸路教众后,备了祭品,分别到胡青牛夫fù 及纪晓芙墓前致祭,想起当日离谷时何等凄惶狼狈,今日归 来却是云荼灿烂,风光无限,真是恍若隔世。 再过三日便是八月十五,蝴蝶谷中筑了高坛,坛前烧起 熊熊大火。张无忌登坛宣示和中原诸门派尽释前愆、反元抗 胡之意,又颁下教规,重申行善去恶、除暴安良的教旨。教 众一齐凛遵,各人身前点起香束,立誓对教主令旨,决不敢 违。 是日坛前火光烛天,香播四野,明教之盛,远迈前代。年 老的教众眼见这片兴旺气象,想起十余年来本教四分五裂、几 致覆灭的情景,忍不住喜极而泣。 午后属下教众报道:“洪水旗旗下弟子朱元璋、徐达诸人 求见。”张无忌大喜,亲自迎出门去。朱元璋、徐达率同汤和、 邓愈、花云、吴良、吴祯诸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见到张 无忌出来,一齐躬身行礼,说道:“参见教主!”张无忌时常 念着那日徐达救命之恩,见到众人,喜之不尽,当即还礼,左 手携着朱元璋,右手携着徐达,同进室内,命众人坐下。众 人告了罪,才行就坐。 这时朱元璋已然还俗,不再作僧人打扮,说道:“属下等 奉教主旨令,赶来蝴蝶谷,本应早到候驾,但途中遇上了一 件十分跷蹊之事,属下等跟踪追查,以致误了会期,还请教 主恕罪。”张无忌道:“却不知遇上了何事?” 朱元璋道:“六月上旬,我们便得到教主的令旨,大伙儿 好生欢喜,兄弟们商议,该当备甚么礼物庆贺教主才是。淮 北是苦地方,没甚么好东西的,幸得会期尚远,大伙儿便一 起上山东去闯闯。我们生怕给官府认了出来,因此扮作了赶 脚的骡车夫,属下算是个车夫头儿。这天来到河南归德府,接 了几个老西客人,要往山东菏泽。正行之间,忽然有伙人赶 了上来,抡刀使qiāng,十分凶狠,将我们车中的客人都赶了下 去,叫我们去接载别的客人。那时花兄弟便要跟他们放对,徐 兄弟向他使个眼色,叫他瞧清楚情由,再动手不迟。那伙人 将我们九辆大车赶到一处山坳之中,那里另外还有十多辆大 车候着,只见地下坐着的都是和尚。”张无忌问道:“都是和 尚?” 朱元璋道:“不错。那些和尚个个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但其中好些人模样不凡,有的太阳穴高高凸起,有的身材魁 梧。徐兄弟悄悄跟我说,这些和尚都是身负高强武功之人。那 伙凶人叫众和尚坐在车里,押着我们一路向北。属下料想其 中必有古怪,暗地里叫众兄弟着意提防,千万不可露出形迹。 一路上我们留神那伙凶人的说话,可是这群人诡秘得紧,在 我们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吴良兄弟大着胆子,半夜里到 他们窗下去偷听,连听了四五夜,这才探得了些端倪,原来 这些和尚竟然都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 张无忌本已料到了几分,但还是“啊”的一声。 朱元璋接着道:“吴良兄弟又听到那些凶人中的一人说: ‘主人当真神机妙算,令人拜服。少林、武当六派高手,尽入 掌中,自古以来,还有谁能做得到这一步的?’另一人说: ‘这还不算稀奇。一箭双雕,却把魔教的众魔头也牵连在内。’ 我们七个人假装出恭,在茅厕里悄悄商量,都说此事既然牵 连本教在内,碰巧落在我们手上,总须查个水落石出,也好 禀报教主知晓。”张无忌道:“各位计较甚是。” 朱元璋道:“大伙儿一路北行,越发装得呆头呆脑,汤和 兄弟和邓愈兄弟又假装争五钱银子,笨手笨脚的打了一场架, 显得半点不会武功。那伙凶人拍手呵呵大笑,对我们再不在 意,我们又老爷长、老爷短的对他们恭敬奉承,马屁拍到十 足。吴祯兄弟曾想去弄些麻yào来,半途上麻翻了这伙凶人,救 出少林群僧。可是我们细想,这件事来龙去脉半点不知,眼 看这伙凶人又是精明干练、武功了得,没的一个失手,打草 惊蛇,反而误了大事,是以始终没敢下手。得到河间府,遇 上了六辆大车,也是有人押解,车中坐的却是俗家人。吃饭 之时,我听得一个少林僧跟一个新来的客人招呼,说道:‘宋 大侠,你也来啦!’” 张无忌站起身来,忙问:“他说是宋大侠?那人怎生模样?” 宋元璋道:“那人瘦长身材,五六十岁年纪,三络长须, 相貌甚是清雅。” 张无忌听得正是宋远桥的形相,又惊又喜,再问其余诸 人的容貌身形,果然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也都在内。 又问:“他们都受了伤吗?还是戴了铐镣?” 朱元璋道:“没有铐镣,也瞧不出甚么伤,说话饮食都和 常人无异,只是精神不振,走起路来有点虚虚晃晃。那宋大 侠听少林僧这么说,只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那少林僧再 想说甚么,押解的凶人便过来拉开了他。此后两批人前后相 隔十余里,再不同食同宿,属下从此也没再见到宋大侠他们。 七月初三,我们载着少林群僧到了大都。” 张无忌道:“啊,到了大都,果然是朝廷下的dú手。后来 怎样?”朱元璋道:“那伙凶人领着我们,将少林群僧送到西 城一座大寺院中,叫我们也睡在庙里。”张无忌道:“那是甚 么庙?”朱元璋道:“属下进寺之时,曾抬头瞧了瞧庙前的匾 额,见是叫做‘万安寺’,但便因这么一瞧,吃了一个凶人的 一下马鞭。当晚我们兄弟们悄悄商量,这些凶人定然放不过 我们,势必要杀人灭口,天一黑,我们便偷着走了。” 张无忌道:“事情确是凶险,幸好这批凶人倒也没有追 赶。” 汤和微笑道:“朱大哥也料到了这着,事先便安排下手脚。 我们到邻近的骡马行中去抓了七个骡马贩子来,跟他们对换 了衣服,然后将这七人砍死在庙中。脸上斩得血ròu模糊,好 让那些凶人认不出来。又将跟我们同来的大车车夫也都杀了, 银子散得满地,装成是两伙人争银钱凶杀一般。待那伙凶人 回庙,再也不会起疑。” 张无忌心中一惊,只见徐达脸上有不忍之色,邓愈显得 颇是尴尬,汤和说来得意洋洋,只有朱元璋却丝毫不动声色, 恍若没事人一般。张无忌暗想:“这人下手好辣,实是个厉害 脚色。”说道:“朱大哥此计虽妙,但从今而后,咱们决不可 再行滥杀无辜。” 这是教主的训论,朱元璋等一齐起立,躬身说道:“谨遵 教主令旨。”后来朱元璋、徐达、邓愈、汤和等行军打仗,果 然恪遵张无忌的令旨,不敢杀戮无辜,终于民心归顺,得成 一代大业。 张无忌道:“朱大哥七位探听到少林、武当两派高手的下 落,此功不小。待安排了抗元起义的大事之后,咱们便去大 都相救两派高手。”他说过公事,再和徐达等相叙私谊,说起 那日偷宰张员外耕牛之事,一齐拊掌大笑。 当晚张无忌大会教众,焚火烧香,宣告各地并起,共抗 元朝,诸路教众务当相互呼应,要累得元军疲于奔命,那便 大事可成。 是时定下方策,教主张无忌率同光明左使杨逍、青翼蝠 王韦一笑执掌总坛,为全教总帅。白眉鹰王殷天正,率同天 鹰旗下教众,在江南起事。朱元璋、徐达、汤和、邓愈、花 云、吴良、吴祯,会同常遇春寨中人马,和孙德崖等在淮北 濠州起兵。布袋和尚说不得率领韩山童、刘福通、杜遵道、罗 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皎儿等人,在河南颍川一带起事。 彭莹玉率领徐寿辉、邹普旺、明五等,在江西赣、饶、袁、信 诸州起事。铁冠道人率领布三王、孟海马等,在湘楚荆襄一 带起事。周颠率领芝麻李、赵君用等在徐宿丰沛一带起事。冷 谦会同西域教众,截断自西域开赴中原的蒙古救兵。五行旗 归总坛调遣,何方吃紧,便向何方应援。 这等安排方策,十九出于杨逍和彭莹玉的计谋。张无忌 宣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5 章 出来,教众欢声雷动。 张无忌又道:“单凭本教一教之力,难以撼动元朝近百年 的基业,须当联络天下英雄豪杰,群策群力,大功方成。眼 下中原武林的首脑人物半数为朝廷所擒,总坛即当设法营救。 明日众兄弟散处四方,遇上机会便即杀鞑子动手,总坛也即 前赴大都救人。今日在此尽欢,此后相见,未知何日。众兄 弟须当义气为重,大事为先,决不可争权夺利,互逞残杀,若 有此等不义情由,总坛决不宽饶。” 众人齐声答应:“教主令旨,决不敢违!”呼喊声山谷鸣 响。 当下众人歃血为盟,焚香为誓,决死不负大义。 是晚月明如昼,诸路教众席地而坐,总坛的执事人员取 出素馅圆饼,分飨诸人。众人见圆饼似月,说道这是“月 饼”。后世传说,汉人相约于八月中秋食月饼杀鞑子,便因是 夕明教聚义定策之事而来。 张无忌又宣示道:“本教历代相传,不茹荤酒。但眼下处 处灾荒,只能有甚么便吃甚么,何况咱们今日第一件大事,乃 是驱除鞑子,众兄弟不食荤腥,精神不旺,难以力战。自今 而后,废了不茹荤酒这条教规。咱们立身处世,以大节为重, 饮食禁忌,只是余事。”自此而后,明教教众所食月饼,便有 以猪ròu为食的。 次日清晨,诸路人众向张无忌告别。众人虽均是意气慷 慨的豪杰,但想到此后血战四野,不知谁存谁亡,大事纵成, 今日蝴蝶谷大会中的群豪只怕活不到一半,不免俱有惜别之 意。是时蝴蝶谷前圣火高烧,也不知是谁忽然朗声唱了起来: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众人齐声相 和:“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 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 我世人,忧患实多!” 那“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歌 声,飘扬在蝴蝶谷中。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 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张无忌想起如许大好 男儿,此后一二十年之中,行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忍不住 热泪盈眶。 但听歌声渐远,壮士离散,热闹了数日的蝴蝶谷重归沉 寂,只剩下杨逍、韦一笑以及朱元璋等寥寥数人。 张无忌详细询明万安寺坐落的所在,以及那干凶人形貌, 说道:“朱大哥,此间濠泗一带,方当大乱,不可错过了起事 之机。你们不必陪我到大都去,咱们就此别过。” 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齐道:“但盼教主马到成功,属 下等静候好音。”拜别了张无忌,出谷自去举事。 张无忌道:“咱们也要动身了。小昭,你身有铐镣,行动 不便,就在这里等我罢。”小昭委委屈屈的答应了,但一直送 出谷来,送了三里,又送三里,终是不肯分别。 张无忌道:“小昭,你越送越远,回去时路也要不认识啦。” 小昭道:“张公子,你到了大都会见到那个赵姑娘吗?”张无 忌道:“说不定会见得到。”小昭道:“你要是见到她,代我求 她一件事成不成?”张无忌奇道:“你有甚么事求她?”小昭双 臂一伸,道:“向赵姑娘借倚天剑一用,把这铁链儿割断了, 否则我终身便这么给绑着不得自由。”张无忌见她神情楚楚, 说得极是可怜,心中不忍,便道:“只怕她不肯将宝剑借给我, 何况要一直借到这里。”小昭道:“那么……那么,你将我带 到她的跟前,请她宝剑一挥,不就成了?”张无忌笑道:“说 来说去,你还是要跟我上大都去。杨左使,你说咱们能带她 吗?” 杨逍心知张无忌既如此说,已有携她同去之意,说道: “那也不妨,教主衣着茶水,也得有个人服侍,只是铁链声叮 叮当当,引人注目。这样罢,叫她装作生病,坐在大车之中, 平时不可出来。”小昭大喜,忙道:“多谢公子,多谢杨左使。” 向韦一笑看了一眼,又加上一句:“多谢韦法王。” 韦一笑道:“多谢我干甚么?你小心我发起病来,吸你的 血。”说着露出满口森森白牙,装个怪样。小昭明知他是开玩 笑,却也不禁有些害怕,退了三步,道:“你……你别吓我。” 二十六俊貌玉面甘毁伤 这日午后,三骑一车径向北行,不一日已到元朝的京城 大都。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 之广,无一能及。大都即后代之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国各 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张无忌等一进城门,便见街上 来来往往,许多都是黄发碧眼之辈。 四人到得西城,找到了一家客店投宿。杨逍出手阔绰,装 作是富商大贾模样,要了三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 殷勤。 杨逍问起大都城里的名胜古迹,谈了一会,漫不经意的 问起有甚么古庙寺院。那店小二第一所便说到西城的万安寺: “这万安寺真是好大一座丛林,寺里的三尊大铜佛,便走遍天 下,也找不出第四尊来,原该去见识见识。但客官们来得不 巧,这半年来,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爷,寻常人就不敢去了。” 杨逍道:“住了番僧,去瞧瞧也不碍事啊。”那店小二伸了伸 舌头,四下里一张,低声道:“不是小的多嘴,客官们初来京 城,说话还得留神些。那些西番的佛爷们见了人爱打便打,爱 杀便杀,见了标致的娘儿们更一把便抓进寺去。这是皇上圣 旨,金口许下的。有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走到西番佛爷的 跟前去?” 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势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杨 逍等知之已久,只是没料到京城之中竟亦这般肆无忌惮,当 下也不跟那店小二多说。 晚饭后各自合眼养神,等到二更时分,三人从窗中跃出, 向西寻去。 那万安寺楼高四层,寺后的一座十三级宝塔更老远便可 望见。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三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已到 了寺前。三人一打手势,绕到寺院左侧,想登上宝塔,居高 临下的察看寺中情势,不料离塔二十余丈,便见塔上人影绰 绰,每一层中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 三人一见之下,又惊又喜,此塔守卫既如此严密,少林、 武当各派人众必是囚禁在内,倒省了一番探访功夫。只是敌 方戒备森严,救人必定极不容易。何况空闻、空智、宋远桥、 俞莲舟、张松溪等,哪一个不是武功卓绝,竟然尽数遭擒,则 对方能人之多,手段之厉害,自是不言可喻。三人来万安寺 之前已商定不可鲁莽从事,当下悄悄退开。 突然之间,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 缓缓移动,火把从第六层亮到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 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走向寺后。杨 逍挥了挥手,从侧面慢慢欺近。万安寺后院一株株都是参天 古树,三人躲在树后以为掩蔽,一听有风声响动,便即奔上 数丈。三人轻功虽高,却也唯恐为人察觉,须得乘着风动落 叶之声,才敢移步。 如此走上二十多丈,已看清楚十余名黄袍男子,手中各 执兵刃,押着一个宽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转头,张无忌 看得明白,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心中不禁一 凛:“果然连何先生也在此处。” 眼见一干人进了万安寺的后门,三人等了一会,见四下 确实无人,这才从后门中闪身而入。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 之大,几和少林寺相仿佛,见中间一座大殿的长窗内灯火明 亮,料得何太冲是被押到了该处。三人闪身而前,到了殿外。 张无忌伏在地下,从长窗缝隙中向殿内张望。杨逍和韦一笑 分列左右把风守卫,防人偷袭。他三人虽然艺高人胆大,但 此刻深入龙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长窗缝隙甚细,张无忌只见到何太冲的下半身,殿中另 有何人却无法瞧见。只听何太冲气冲冲的道:“我既堕jiān计, 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逼我做朝廷鹰犬, 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张无忌 暗暗点头,心想:“这何先生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大关头 上却把持得定,不失为一派掌门的气概。”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冷冰冰的道:“你既固执不化,主人也 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十根 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说一遍,你 如胜得了我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 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 断了两根手指,再断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 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我们也不 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巴思,你跟他练练!”另一个 粗壮的声音应道:“是!” 张无忌手指尖暗运神功,轻轻将那缝隙挖大了一点,只 见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剑头包着布,又软又钝,不能伤人, 对面则是个高大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青光闪闪的纯钢 戒刀。两人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强弱便判。但何 太冲毫不气馁,木剑一晃,说道:“请!”刷的便是一剑,去 势极是凌厉,昆仑剑法,果有独到之秘。那番僧摩诃巴思身 材长大,行动却甚敏捷,一柄戒刀使将开来,刀刀斩向何太 冲要害。张无忌只看了数招,便即暗惊:“怎地何先生脚步虚 浮,气急败坏,竟似内力全然失却了?” 何太冲剑法虽精,内力却似和常人相去不远,剑招上的 凌厉威力全然施展不出,只是那番僧的武功实是逊他两筹,几 次猛攻而前,总是被何太冲以精妙招术反得先机。拆到五十 余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 的一声轻响,已戳在那番僧腋下。倘苦他手中持的是寻常利 剑,又或内力不失,剑锋早已透肌而入。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说道:“摩诃巴思退!温卧儿上!”张 无忌向声音来处看去,见说话之人脸上如同罩着一层黑烟,一 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负手而立,双 目半睁半闭,似乎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 再向前看,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踏着一双脚,脚 上穿一对鹅黄缎鞋,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张无忌心中一动, 眼见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依稀认得,正是当日绿柳 庄中自己曾经捉过在手的赵敏的双足。他在武当山和她相见, 全以敌人相待,但此时见到了这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不 知如何,竟然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但见赵敏的右足轻轻点动,料想她是全神贯注的在看何 太冲和温卧儿比武,约莫一盏茶时分,何太冲叫声:“着!”赵 敏的右足在锦凳上一登,温卧儿又败下阵来。只听那黑脸的 玄冥老人说道:“温卧儿退下,黑林钵夫上。” 张无忌听到何太冲气息粗重,想必他连战二人,已是十 分吃力。片刻间剧斗又起,那黑林钵夫使的是根长大沉重的 铁杖,使开来风声满殿,殿上烛火被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 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赵敏脚上掠过。蓦地里眼前一 黑,殿右几枝红烛齐为铁杖鼓起的疾风吹熄,喀的一响,木 剑断折。何太冲一声长叹,抛剑在地,这场比拚终于输了。 玄冥老人道:“铁琴先生,你降不降?”何太冲昂然道: “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的对手?”玄 冥老人冷冷的道:“斩下他左手无名指,送回塔去。” 张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向他摇了摇手,意思显然是说: “此刻冲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但听得殿中断指、敷 yào、止血、裹伤,何太冲甚为硬气,竟一哼也没哼。那群黄 衣人手执火把,将他送回高塔囚禁。张无忌等缩身在墙角之 后,火光下见何太冲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色极是愤怒。 一行人走远后,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说道:“鹿杖先生,昆仑派的剑法果真了得,他刺中摩诃巴思 那一招,先是左边这么一劈,右边这么一转……”张无忌又 凑眼去瞧,见说话的正是赵敏。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殿中,手 里提着一把木剑,照着何太冲的剑法使了起来。番僧摩诃巴 思手舞双刀,跟她喂招。 那黑脸的玄冥老人便是赵敏称为“鹿杖先生”的鹿杖客, 赞道:“主人真是聪明无比,这一招使得分毫不错。”赵敏练 了一次又练一次,每次都是将剑尖戳到摩诃巴思腋下,虽然 剑是木剑,但重重一戳,每一次又都戳在同一部位,料必颇 为疼痛。摩诃巴思却聚精会神的跟她喂招,全无半点怨怼或 闪避之意。 她练熟了这几招,又叫温卧儿出来,再试何太冲如何击 败他的剑法。张无忌此时已然明白,原来赵敏将各派高手囚 禁此处,使yào物抑住各人的内力,逼迫他们投降朝廷。众人 自然不降,便命人逐一与之相斗,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学各 门各派的精妙招数,用心之dú,计谋之恶,实是令人发指。 跟着赵敏和黑林钵夫喂招,使到最后数招时有些迟疑,问 道:“鹿杖先生,是这样的么?”鹿杖客沉吟不答,转头道: “鹤兄弟,你瞧清楚了没有?”左首角落里一个声音道:“苦大 师一定记得更清楚。”赵敏笑道:“苦大师,劳你的驾,请来 指点一下。” 只见右首走过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头陀,身材魁伟,满面 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已全不可辨。他头发作红棕 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6 章 ,自非中土人氏。他一言不发,接过赵敏手中木剑,刷 刷刷刷数剑,便向黑林钵夫攻去,使的竟是昆仑派剑法。 这个被称为“苦大师”的苦头陀模仿何太冲剑招,也是 丝毫不用内力,那黑林钵夫却全力施为,斗到酣处,他挥杖 横扫,殿右熄后点亮了的红烛突又齐灭。何太冲在这一招上 无可闪避,迫得以木剑硬挡铁杖,这才折剑落败,但那苦头 陀的木剑方位陡转,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 着铁杖削了上去。 黑林钵夫握杖的手指被木剑削中,虎口处穴道酸麻,登 时拿捏不住,当的一声,铁杖落地,撞得青砖砖屑纷飞。黑 林钵夫满脸通红,心知这木剑若是换了利剑,自己八根手指 早已削断,躬身道:“拜服,拜服!”俯身拾起铁杖。苦头陀 双手托着木剑,jiāo给赵敏。 赵敏笑道:“苦大师,最后一招精妙绝lún,也是昆仑派的 剑法么?”苦头陀摇了摇头。赵敏又道;“难怪何太冲不会,苦 大师,你教教我。”苦头陀空手比剑。赵敏持剑照做。练到第 三次,苦头陀行动如电,已然快得不可思议,赵敏便跟不上 了,但她剑招虽然慢了,仍是依模依样,丝毫不爽。苦头陀 翻过身来,双手向前一送,停着就此不动。张无忌暗暗喝一 声彩:“好,大是高明!” 赵敏一时却不明白,侧头看着苦头陀的姿势,想了一想, 登时领悟,说道:“啊,苦大师,你手中若有兵刃,一杖已击 在我的臂上。这一招如何化解?”苦头陀反手做个姿势,抓住 铁杖,左足飞出,头一抬,显是已夺过敌人铁杖,同时将人 踢飞。这几下似拙实巧,乃是极刚猛的外门功夫。赵敏笑道: “好师父,你快教我。”神情又娇又媚。张无忌心中怦的一跳, 心想:“你内力不够,这一招是学不来的。可是她这么求人, 实教人难以推却。”苦头陀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示意:“你内 力不够,没法子学。”转身走开,不再理她。 张无忌寻思:“苦头陀武功之强,只怕和玄冥二老不分上 下,虽不知内力如何,但招数神妙,大是劲敌。他只打手势 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可是他耳朵却又不聋。赵姑娘对他 颇见礼遇,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赵敏见苦头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说道: “叫崆峒派的唐文亮来。”过不多时,唐文亮被押着进殿。鹿 杖客又派了三个人和他过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上吃亏,空 手比掌,先胜两场,到第三场上,对手催动内力,唐文亮无 可与抗,亦被斩去了一根手指。 这一次赵敏练招,由鹿杖客在旁指点。张无忌此时已瞧 出端倪,赵敏显是内力不足,情知难以速成,是以想尽学诸 家门派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这条路子原亦可行,招数练 到极精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 赵敏练过拳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 道:“灭绝老尼已绝食五天,今日仍是倔强异常,不肯奉命。” 赵敏笑道:“饿死了她也罢!唔,叫峨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 来。”手下人答应了,转身出殿。 张无忌对周芷若当日在汉水舟中殷勤照料之意,常怀感 激。在光明顶上,周芷若曾指点他易数方位之法,由此得破 华山、昆仑两派的刀剑联手,其后刺他一剑,那是奉了师父 的严令,他也不存芥蒂,这时听赵敏吩咐带她前来,不禁心 头一震。 过了片刻,一群黄衣人押着周芷若进殿。张无忌见她清 丽如昔,只比在光明顶之时略现憔悴,虽身处敌人掌握,却 泰然自若,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鹿杖客照例问她降是不 降,周芷若摇了抓头,并不说话。 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剑,赵敏说道:“周姑娘,你这么 年轻,已是峨嵋派的及门高弟,着实令人生羡。听说你是灭 绝大师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剑招绝学,是也不是?”周 芷若道:“家师武功博大精深,说到传她老人家剑招绝学,小 女子年轻学浅,可差得远了。”赵敏笑道:“这里的规矩,只 要谁能胜得我们三人,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无丝毫留 难。尊师何以这般涯岸自高,不屑跟我们切磋一下武学?” 周芷若道:“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门,岂肯在 你们手下苟且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鄙yīndú 的小人,不屑跟你们动手过招。”赵敏竟不生气,笑道:“那 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甚么主张?师父 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敏道:“尊师叫你也不要跟我们动 手,是不是?那为了甚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 不能说是甚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 能让番邦胡虏的无耻之徒偷学了去。”她说话神态斯斯文文, 但言辞锋利,竟丝毫不留情面。 赵敏一怔,没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会给灭绝师太猜到 了,听周芷若左一句“yīndú小人”,右一句“无耻之徒”,忍 不住有气,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执在手中,说道:“你师 父骂我们是无耻之徒。好!我倒要请教,这口倚天剑明明是 我家家传之宝,怎地会给峨嵋派偷盗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 “倚天剑和屠龙刀,向来是中原武林中的两大利器,从没听说 跟番邦女子有甚么干系。” 赵敏脸上一红,怒道:“哼!瞧不出你嘴上倒厉害得紧。 你是决意不肯出手的了?”周芷若摇了摇头。赵敏道:“旁人 比武输了,或是不肯动手,我都截下他们一根指头。你这个 妞儿想必自负花容月貌,以致这般骄傲,我也不截你的指头。” 说着伸手向苦头陀一指,道:“我叫你跟这位大师父一样,脸 上划你二三十道剑痕,瞧你还骄傲不骄傲?”她左手一挥,两 个黄衣人抢上前来,执住了周芷若的双臂。 赵敏微笑道:“要划得你的俏脸蛋变成一个蜜蜂窝,也不 必使甚么峨嵋派的精妙剑法。你以为我三脚猫的把式,就不 能叫你变成个丑八怪么?” 周芷若珠泪盈眶,身子发颤,眼见那倚天剑的剑尖离开 自己脸颊不过数寸,只要这恶魔手腕一送,自己转眼便和那 个丑陋可怖的头陀一模一样。赵敏笑道:“你怕不怕?”周芷 若再也不敢强项,点了点头。赵敏道:“好啊!那么你是降顺 了?”周芷若道:“我不降!你把我杀了罢!”赵敏笑道:“我 从来不杀人的。我只划破你一点儿皮ròu。” 寒光一闪,赵敏手中长剑便往周芷若脸上划去,突然间 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件物事,将倚天剑撞了开去。在此同 时,殿上长窗震破,一人飞身而入。那两名握住周芷若的黄 衣人身不由主的向外跌飞。破窗而入的那人回过左臂,护住 了周芷若,伸出右掌,和鹿杖客砰的一掌相jiāo,各自退开了 两步。 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 他这一下如同飞将军从天而降,谁都大吃一惊,即令是 玄冥二老这般一等一的高手,事先竟也没丝毫警觉。鹿杖客 听得长窗破裂,即便抢在赵敏身前相护,和张无忌拚了一掌, 竟然立足不定,退开两步,待要提气再上,刹那间全身燥热 不堪,宛似身入熔炉。 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 被张无忌搂在胸前,碰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又闻到一股浓 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yù晕去。要 知张无忌以九阳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真气鼓 dàng而出。周芷若从未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何况这男子又是 他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欢喜, 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 杨逍和韦一笑一见教主冲入救人,跟着便闪身而入,分 站在他身后左右,赵敏手下的众高手以变起仓卒,初时微见 慌乱,但随即瞧出闯进殿来只有三名敌人,殿内殿外的守卫 武士呼哨相应,知道外边再无敌人,当下立即堵死了各处门 户,静候赵敏发落。 赵敏既不惊惧,也不生气,只怔怔的向张无忌望了一阵, 眼光转到殿角两块金光灿烂之物,原来她伸倚天剑去划周芷 若的脸时,张无忌掷进一物,撞开她剑锋,那物正是她所赠 的黄金盒子。倚天剑锋锐无lún,一碰之下,立时将金盒剖成 两半。她向两半金盒凝视半晌,说道:“你如此厌恶这只盒子, 非要它破损不可么?” 张无忌见到她眼光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 是凄然yù绝,一怔之下,甚感歉咎,柔声道:“我没带暗器, 匆忙之际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有意,还望 姑娘莫怪。”赵敏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你随身带着 么?”张无忌道:“是。”见她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左臂还搂 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便松开了手臂。 赵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周姑娘是你……是你的好朋 友,否则也不会这般对她。原来你们……”说着将头转了开 去。张无忌道:“周姑娘和我……也没甚么……只是……只是 ……”说了两个“只是”,却接不下去。赵敏又转头向地下那 两半截金盒望了一眼,没说一句话,可是眼光神色之中,却 似已说了千言万语。 周芷若心头一惊:“这个魔女头对他显是十分钟情,岂难 道……” 张无忌的心情却不似这两个少女细腻周至,赵敏的神色 他只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全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只觉得 赵敏赠他珠花金盒,治好了俞岱岩和殷梨亭的残疾,此时他 却将金盒毁了,未免对人家不起,于是走向殿角,俯身拾起 两半截金盒,说道:“我去请高手匠人重行镶好。”赵敏喜道: “当真么?”张无忌点了点头,心想你我都统率无数英雄豪杰, 怎会去重视这些无关紧要的金银玩物?这只黄金盒虽然精致, 也不是甚么珍异宝物,盒中所藏的黑玉断续膏已经取出,盒 子便无多大用处,破了不必挂怀,再镶好它,也是小事一桩, 眼前有多大事待决,你却尽跟我说这只盒子,想必是年轻姑 娘婆婆妈妈,对这些身边琐事特别关心,真是女流之见,当 下将两半截盒子揣在怀中。 赵敏道:“那你去罢!”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尚未救出, 怎能就此便去,但敌方高手如云,己方只有三人,说到救人, 真是谈何容易,问道:“赵姑娘,你擒拿我大师伯等人,究竟 意yù何为?”赵敏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请他们为朝廷 出力,各享荣华富贵。哪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 得慢慢劝说。” 张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周芷若的身旁,他在敌方众 高手环伺之下,俯身拾盒,坦然而回,竟是来去自如,旁若 无人。他冷冷的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便 告辞了!”说着携住周芷若的手,转身yù出。 赵敏森然道:“你自己要去,我也不留。但你想把周姑娘 也带了去,竟不来问我一声,你当我是甚么人了?”张无忌道: “这确是在下欠了礼数。赵姑娘,请你放了周姑娘,让她随我 同去。”赵敏不答,向玄冥二老使个眼色。 鹤笔翁踏上一步,说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 去,要救人便救人,教我们这伙人的老脸往哪里搁去?你不 留下一手绝技,兄弟们难以心服。” 张无忌认出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我年 幼小之时,被你擒住,xìng命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 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去。 鹿杖客适才吃过他的苦头,知道单凭鹤笔翁一人之力,不 是他的敌手,抢上前来,向他击出一掌。张无忌右掌仍是击 向鹤笔翁,左掌从右掌下穿过,还了鹿杖客一掌。这是真力 对真力相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三个人四掌相变,身 子各是一晃。 当日在武当山上,玄冥二老以双掌和张无忌对掌,另出 双掌击在他身上,此刻重施故技,又是两掌拍了过来。张无 忌那日吃了此亏,焉能重蹈覆辙?手肘微沉,施展乾坤大挪 移心法,拍的一声大响,鹤笔翁的左拳击在鹿杖客的右掌之 上。他两人武功一师所传,掌法相同,功力相若,登时都震 得双臂酸麻,至于何以竟会弄得师兄弟自相拚掌,二人武功 虽高,却也不明其中奥秘。两人又惊又怒之际,张无忌双掌 又已击到。玄冥二老仍是各出双掌,一守一攻,所使掌法已 和适才全然不同,但被张无忌一引一带,仍是鹿杖客的左掌 击到了鹤笔翁的右掌之上,这乾坤大挪移手法之巧,计算之 准,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玄冥二老骇然失色,眼见张无忌第三次举掌击来,不约 而同的各出单掌抵御。三人真力相变,玄冥二老只觉对方掌 力中一股纯阳之气汹涌而至,难当难耐。张无忌掌发如风,想 起幼时被鹤笔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数年之间不知吃了多少 苦头,因此击向鹿杖客的掌力尚留余地,对鹤笔翁却毫不放 松。 二十余掌一过,鹤笔翁一张青脸已胀得通红,眼见对方 又是一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yù化解,右掌却斜刺里重重 击出。只听得拍拍两响,鹤笔翁这一掌狠狠打在鹿杖客肩头, 而张无忌那一掌却终究无法化开,正中胸口。总算张无忌不 yù伤他xìng命,这一掌真力只用了三成,鹤笔翁哇的一声,吐 出一口鲜血,脸色已红得发紫,身子摇晃,倘若张无忌乘势 再补上一掌,非教他毙命当场不可。鹿杖客肩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7 章 中掌,也痛 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血来。 玄冥二老是赵敏手下顶儿尖儿的能人,岂知不出三十招, 便各受伤。赵敏手下众武士固然尽皆失色,便是杨逍和韦一 笑也大为诧异。他二人曾亲眼见到,那日玄冥二老在武当山 出手,张无忌中掌受伤,不意数月之间,竟能进展神速若是。 但他二人随即想到,张无忌留居武当数月,一面替俞岱岩、殷 梨亭治伤,一面便向张三丰请教武学中的精微深奥,终致九 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再加上武当绝学的太极拳剑,三者渐 渐融成一体。二人心中暗赞张三丰学究天人,那才真是称得 上“深不可测”四字。 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取出了兵刃。只见 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 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 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敏已非一日,但即是赵敏,也从 未见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 气,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张无忌困在垓心。张无忌身边不 带兵器,赤手空拳,情势颇见不利,但他丝毫不惧,存心要 试试自己武功,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是否能空手抵敌。 玄冥二老自恃内力深厚,玄冥神掌是天下绝学,是以一 上阵便和他对掌,岂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却非任何内功所能 及,数十掌一过便即落败。他二人的兵刃却以招数诡异取胜, 两人的名号便是从所用兵刃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笔,每 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见。张无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 刃之间空来chā去,攻守自如,只是一时瞧不明白二人兵刃招 数的路子,取胜却也不易。幸好鹤笔翁重伤之余,出招已难 免窒滞。 赵敏手掌轻击三下,大殿中白刃耀眼,三人攻向杨逍,四 人攻向韦一笑,另有两人出兵刃制住了周芷若。杨逍立时抢 到一剑,挥剑如电,反手便刺伤一人。韦一笑仗着绝顶轻功, 以玄yīn绵掌拍倒了两人。但敌人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一人, 立时更有二人拥上。 张无忌给玄冥二老缠住了,始终分身不出相援。他和杨 韦二人要全身而退,倒也不难,要救周芷若却万万不能,正 自焦急,忽听赵敏说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声音并不响 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开。 杨逍将长剑抛在地下。韦一笑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 口单刀,顺手一挥,掷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张无忌见一 名汉子手执匕首,抵住周芷若后心,不禁脸有忧色。 周芷若黯然道:“张公子,三位请即自便,三位一番心意, 小女子感激不尽。” 赵敏笑道:“张公子,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儿,我见犹怜。 她定是你的意中人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周姑娘和 我从小相识。在下幼时中了这位……”说着向鹤笔翁一指, “……的玄冥神掌,yīndú入体,周身难以动弹,多亏周姑娘服 侍我食饭喝水,此番恩德,不敢有忘。”赵敏道:“如此说来, 你们倒是青梅竹马之jiāo了。你想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是 不是?”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赵敏脸一沉,道:“你定要跟我作对到底,非灭了我不可, 是也不是!” 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至今不知姑娘的来历,虽然 有过数次争执,但每次均是姑娘找上我张无忌,不是张某来 找姑娘寻事生非。只要姑娘放了我众位师伯叔及各派武林人 士,在下感激不尽,不敢对姑娘心存敌意。何况姑娘还可吩 咐我去办三件事,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决不敷衍推搪。” 赵敏听他说得诚恳,脸上登现喜色,有如鲜花初绽,笑 道:“嘿,总算你还没忘记。”转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对张 无忌道:“这位周姑娘既非你意中人,也不是甚么师兄师妹、 未婚夫妻,那么我要毁了她的容貌,跟你丝毫没有干系 ……”她眼角一动,鹿杖客和鹤笔翁各挺兵刃,拦在周芷若 之前,另一名汉子手执利刃,对准周芷若的脸颊。张无忌若 要冲过来救人,玄冥二老这一关便不易闯过。赵敏冷冷的道: “张公子,你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 韦一笑忽然伸出手掌,在掌心吐了数口唾沫,伸手在鞋 底擦了几下,哈哈大笑,众人正不知他捣甚么鬼,突然间青 影一晃一闪。赵敏只觉自己左颊右颊上被一只手掌摸了一下, 看韦一笑时,却已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两柄短刀,不知 是从何人腰间掏来的。赵敏心念一动,知道不好,不敢伸手 去摸自己脸颊,忙取手帕在脸上一擦,果见帕上黑黑的沾了 不少泥污,显是韦一笑鞋底的污秽再混着唾沫,思之几yù作 呕。 只听韦一笑说道:“赵姑娘,你要毁了周姑娘的容貌,那 也由得你。你如此心狠手辣,我姓韦的却放不过你。你今日 在周姑娘脸上划一道伤痕,姓韦的加倍奉还,划伤两道。你 划她两道,我划你四道。你断她一根手指,我断你两根。”说 到这里,将手中两根短刀铮的一击,又道:“姓韦的说得出, 做得到,青翼蝠王言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你防得 我一年半载,却防不得十年八年。你想派人杀我,未必追得 上我。告辞了!” 这“了”字一出口,早已人影不见,拍拍两响,两柄短 刀飞chā入柱。跟着“啊哟!”“啊!”两声呼叫,殿上两名番僧 缓缓坐倒,手中手持长剑却不知如何已给韦一笑夺了去,同 时身上也被点中了穴道。 韦一笑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人人均知决非空言恫 吓,眼见赵敏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粉颊之上,被韦一笑的 污手抹上了几道黑印,倘若他手中先拿着短刀,赵敏的脸颊 早就损毁了。这般来去如电、似鬼似魅的身法,确是再强能 高手也防他不了,即令是张无忌,也是自愧不如。倘若长途 竞走,张无忌当可以内力取胜,但在庭除廊庑之间,如此趋 退若神,当真天下只此一人而已。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今日得罪了,就此告 辞。”说着携了杨逍之手,转身出殿,心知在韦一笑如此有力 的威吓之下,赵敏不敢再对周芷若如何。 赵敏瞧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怒,却不下令拦截。 张无忌和杨逍回到客店,韦一笑已在店中相候。张无忌 笑道:“韦蝠王,你今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叫他们得知 明教可不是好惹的。”韦一笑道:“吓吓小姑娘,倒也不是甚 么难事。她装得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听我说要毁她的容貌,担 保她三天三晚睡不着觉。”杨逍笑道:“她睡不着觉,那可不 好,咱们前去救人就更加难了。” 张无忌道:“杨左使,说到救人,你有何妙计?”杨逍踌 躇道:“咱们这里只有三人,何况形迹已露,这件事当真棘手。” 张无忌歉然道:“我见周姑娘危急,忍不住出手,终于坏了大 事。”杨逍道:“事势如此,那是谁都忍不住的。教主独力打 败玄冥二老,大杀敌人的威风,那也很好。何况他们知道咱 们已到,对宋大侠他们便不敢过分无礼。” 张无忌想起宋大伯、俞二伯等身在敌手,赵敏对何太冲、 唐文亮等又如此折辱,不由得忧心如焚。三人商谈半晌,不 得要领,当即分别就寝。 次晨一早,张无忌睡梦之中微觉窗上有声,便即醒转,一 睁开眼,只见窗子缓缓打开,有人探进头来向着他凝望。他 吃了一惊,揭帐看时,只见那人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正 是那个苦头陀。他一惊更甚,从床中一跃而起,只见苦头陀 的脸仍是呆呆望着自己,却无出手相害之意。张无忌叫道: “杨左使!韦蝠王!”杨韦二人在邻室齐声相应。 他心中一宽,却见苦头陀的脸已从窗边隐去,忙纵身出 窗,见苦头陀从大门中匆匆出去。这时杨韦二人也已赶到,见 此外并无敌人,三人发足向苦头陀追去。苦头陀等在街角,眼 见三人走来,立即转身向北,脚步甚大,却非奔跑。三人打 个手势,当即跟随其后。 此时天方黎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了北门。苦 头陀继续前行,折向小路,又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乱石冈 上,这才停步转身,向杨逍和韦一笑摆了摆手,要他二人退 开,随即抱拳向张无忌行礼。 张无忌还了一礼,心下寻思:“这头陀带我们来到此处, 不知有何用意?这里四下无人,若是动武,他以一敌三,显 是十分不利,瞧他情状,似乎不含敌意。”盘算未定,苦头陀 荷荷一声,双爪齐到,扑了上来。他左手虎爪,右手龙爪,十 指成钩,攻势极是猛恶。 张无忌左掌挥出,化开了一招,说道:“上人意yù如何? 请先表明尊意,再行动手不迟。”苦头陀毫不理会,竟似没听 见他说话一般,只见他左手自虎爪变成鹰爪,右手却自龙爪 变成虎爪,一攻左肩,一取右腹,出手狠辣之至。张无忌道: “当真非打不可吗?”苦头陀鹰爪变狮掌,虎爪变鹤嘴,一击 一啄,招式又变,三招之间,双手变了六般姿式。 张无忌不敢怠慢,当下施展太极拳法,身形犹如行云流 水,便在乱石冈上跟他斗了起来。但觉这苦头陀的招数甚是 繁复,有时大开大阖,门户正大,但倏然之间,又是诡秘古 怪,全是邪派武功,显是正邪兼修,渊博无比。张无忌只是 用太极拳跟他拆招。斗到七八十招时,苦头陀呼的一拳,中 宫直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将他拳力封住,跟着一招 “单鞭”,左掌已拍在他背上,只是这一掌没发内力,手掌一 沾即离。 苦头陀知他手下留情,向后跃开,斜眼向张无忌望了半 晌,突然向杨逍做个手势,要借他腰间长剑一用。杨逍解下 剑绦,连着剑鞘双手托住,送到苦头陀面前。张无忌暗暗奇 怪:“怎地杨左使将兵刃借了给敌人?” 苦头陀拔剑出鞘,打个手势,叫张无忌向韦一笑借剑。张 无忌摇摇头,接过他左手拿着的剑鞘,使招“请手”,便以剑 鞘当剑,左手捏了剑诀,剑鞘横在身前。苦头陀刷的一剑,斜 刺而至。张无忌见过他教导赵敏学剑,知他剑术极是高明,当 即施展这数月中在武当山上精研的太极剑法凝神接战。但见 对手剑招忽快忽慢,处处暗藏机锋,但张无忌一加拆解,他 立即撤回,另使新招,几乎没一招是使得到底了的。张无忌 心下赞叹:“若在半年前遇到此人,剑法上我不是他敌手。比 之那八臂神剑方东白,这苦头陀又高上一筹了。” 他起了爱才之念,不愿在招数上明着取胜。眼见苦头陀 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势来,白刃映日,有如万道金蛇 乱钻乱窜,他看得分明,蓦地里倒过剑鞘,刷的一声,剑鞘 已套上了剑刃,双手环抱一搭,轻轻扣住苦头陀双手手腕,微 微一笑,纵身后跃。这时他手上只须略加使劲,便已将长剑 夺过。这一招夺剑之法险是险到了极处,巧也巧到了极处。 他纵身后跃,尚未落地,苦头陀已抛下长剑,呼的一掌 拍到。张无忌听到风声,知道这一掌真力充沛,非同小可,有 意试一试他的内力,右掌回转,硬碰硬的接了他这掌,左足 这才着地。霎时之间,苦头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张无忌运 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第七层功夫,将他掌力渐渐积蓄,突然 间大喝一声,反震出去,便如一座大湖在山洪bào发时储满了 洪水,猛地里湖堤崩决,洪水急冲而出,将苦头陀送来的掌 力尽数倒回。这是将对方十余掌的力道归并成为一掌拍出,世 上原无如此大力。若头陀倘若受实了,势须立时腕骨、臂骨、 肩骨、肋骨一齐折断,连血也喷不出来,当场成为一团血ròu 模糊,死得惨不可言。 此时双掌相粘,苦头陀万难闪避。张无忌左手抓住他胸 口往上一抛,苦头陀一个庞大的身躯向上飞起,砰的一声巨 响,乱石横飞,这一掌威力无俦的掌力,尽数打在乱石堆里。 杨逍和韦一笑在旁看到这等声势,齐声惊呼出来。他二 人只道苦头陀和教主比拚内力,至少也得一盏茶时分方能分 出高下,哪料到片刻之间,便到了决生死的关头。二人心中 虽有话说,却已不及言讲,待见苦头陀平安无恙的落下,手 心中都已捏了一把冷汗。 苦头陀双足一着地,登时双手作火焰飞腾之状,放在胸 口,躬身向张无忌拜了下去,说道:“小人光明右使范遥,参 见教主。敬谢教主不杀之恩。小人无礼冒犯,还请恕罪。”他 十多年来从不开口,说起话来声调已颇不自然。 张无忌又惊又喜,这哑巴苦头陀不但开了口,而且更是 本教的光明右使,这一着大非始料所及,忙伸手扶起,说道: “原来是本教范右使,实是不胜之喜,自家人不须多礼。” 杨逍和韦一笑跟他到乱石冈来之时,早已料到了三分,只 是范遥的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不敢便即相认,待得见他施展 武功,更猜到了七八分,这时听他自报姓名,两人抢上前来, 紧紧握住了他手。杨逍向他脸上凝望半晌,潸然泪下,说道: “范兄弟,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范遥抱住杨逍身子,说道: “大哥,多谢明尊佑护,赐下教主这等能人,你我兄弟终有重 会之日。”杨逍道:“兄弟怎地变成这等模样?” 范遥道:“我若非自毁容貌,怎瞒得过混元霹雳手成昆那 jiān贼?” 三人一听,才知他是故意毁容,混入敌人身边卧底。杨 逍更是伤感,说道:“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8 章 弟,这可苦了你了。”杨逍、范遥当 年江湖上人称“逍遥二仙”,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范遥竟 然将自己伤残得如此丑陋不堪,其苦心孤诣,实非常人所能 为。韦一笑向来和范遥不睦,但这时也不由得深为所感,拜 了下去,说道:“范右使,韦一笑到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范 遥跪下还拜,笑道:“韦蝠王轻功独步天下,神妙更胜当年, 苦头陀昨晚大开眼界。” 杨逍四下一望,说道:“此处离城不远,敌人耳目众多, 咱们到前面山坳中说话。”四人奔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小冈之 后,该处一望数里,不愁有人隐伏偷听,但从远处却瞧不见 冈后的情景。四人坐地,说起别来情由。 当年阳顶天突然间不知所踪,明教众高手为争教主之位, 互不相下,以致四分五裂。范遥却认定教主并未逝世,独行 江湖,寻访他的下落,忽忽数年,没发现丝毫踪迹,后来想 到或许是为丐帮所害,暗中捉了好些丐帮的重要人物拷打逼 问,仍是查不出半点端倪,倒害死了不少丐帮的无辜帮众。后 来听到明教诸人纷争,闹得更加厉害,更有人正在到处寻他, 要以他为号召。范遥无意去争教主,亦不愿卷入旋涡,便远 远的躲开,又怕给教中兄弟撞到,于是装上长须,扮作个老 年书生,到处漫游,倒也逍遥自在。 有一日他在大都闹市上见到一人,认得是阳教主夫人的 师兄成昆,不禁暗暗吃惊。这时武林中早已到处轰传,不少 好手为人所杀,墙上总是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 也”的字样。他想查明此事真相,又想向成昆探询阳教主的 下落,于是远远的跟着。只见成昆走上一座酒楼,酒楼上有 两个老者等着,便是玄冥二老。范遥知道成昆武功高强,便 远远坐着假装喝酒,隐隐约约只听到三言两语,但“须当毁 了光明顶”这七个字却听得清清楚楚。范遥听得本教有难,不 能袖手不理,当下暗中跟随,眼见三人走进了汝阳王府中。后 来更查到玄冥二老是汝阳王手下武士中的顶儿尖儿人物。 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 双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江淮义军起事,均被他遣兵 扑灭。义军屡起屡败,皆因察罕特穆尔统兵有方之故。张无 忌等久闻其名,这时听到鹿杖客等乃是他的手下,虽不惊讶, 却也为之一怔。 杨逍问道:“那么那个赵姑娘是谁?” 范遥道:“大哥不妨猜上一猜。”杨逍道:“莫非是察罕特 穆尔的女儿?”范遥拍手道:“不错,一猜便中。这汝阳王生 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做库库特穆尔,女儿便是这位姑娘了,她 的蒙古名叫作甚么敏敏特穆尔。库库特穆尔是汝阳王世子,将 来是要袭王爵的。那位姑娘的封号是绍敏郡主。这两个孩子 都生xìng好武,倒也学了一身好武功。两人又爱作汉人打扮,说 汉人的话,各自取了一个汉名,男的叫做王保保,女的便叫 赵敏,‘赵敏’二字,是从她的封号‘绍敏郡主’而来。”韦 一笑道:“这兄妹二人倒也古怪,一个姓王,一个姓赵,倘若 是咱们汉人,那可笑煞人了。”范遥道:“其实他们都姓特穆 尔,却把名字放在前面,这是番邦蛮俗。那汝阳王察罕特穆 尔也有汉姓的,却是姓李。”说到这里,四人一齐大笑。(按: 《新元史》第二百二十卷《察罕帖木儿传》:“察罕帖木儿曾祖 阔阔台,祖乃蛮台,父阿鲁温,遂家河南,为颖州沈丘人,改 姓李氏。”库库特穆尔虽为世子,实为察罕特穆尔的外甥。此 等小节,小说中不必细辨。) 杨逍道:“这赵姑娘的容貌模样,活脱是个汉人美女,可 是只须一瞧她行事,那番邦女子的凶蛮野xìng,立时便显露了 出来。” 张无忌直到此刻,方知赵敏的来历,虽料想她必是朝廷 贵人,却没料到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汝阳王的郡主。和她jiāo 手数次,每次都是多多少少的落了下风,虽然她武功不及自 己,但心思机敏、奇变百出,实不是她的敌手。 范遥接着说道:“属下暗中继续探听,得知汝阳王决意剿 灭江湖上的门派帮会。他采纳了成昆的计谋,第一步便想除 灭本教。我仔细思量,本教内部纷争不休,外敌却如此之强, 灭亡的大祸已迫在眉睫,要图挽救,只有混入王府,查知汝 阳王的谋划,那时再相机解救。除此之外,实在别无良策。只 是我好生奇怪,成昆既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又是谢狮王的 师父,却何以如此狠dú的跟本教作对。其中原由,说甚么也 想不出来,料想他必是贪图富贵,要灭了本教,为朝廷立功。 本教兄弟识得成昆的不多,我以前却曾和他朝过相,他是认 得我的,要使我所图不致泄露,只有想法子杀了此人。”韦一 笑道:“正该如此。” 范遥道:“可是此人实在狡狯,武功又强,我接连暗算了 他三次,都没成功。第三次虽然刺中了他一剑,我却也被他 劈了一掌,好容易才得脱逃,不致露了形迹,但却已身受重 伤,养了年余才好。这时汝阳王府中图谋更急,我想若是乔 装改扮,只能瞒得一时,我当年和杨兄齐名,江湖上知道 ‘逍遥二仙’的人着实不少,日子久了,必定露出马脚,于是 一咬牙便毁了自己容貌,扮作个带发头陀,更用yào物染了头 发,投到了西域花刺子模国去。” 韦一笑奇道:“到花刺子模?万里迢迢的,跟这事又有甚 么相干?”范遥一笑,正待回答,杨逍拍手道:“此计大妙。韦 兄,范兄弟到了花刺子模,找个机缘一显身手,那边的蒙古 王公必定收录。汝阳王正在招聘四方武士,花刺子模的王公 为了讨好汝阳王,定然会送他到王府效力。这么一来,范兄 弟成了西域花刺子模国进献的色目武士,他容貌已变,又不 开口,成昆便有天大本事,也认他不出了。” 韦一笑长声一叹,说道:“阳教主派逍遥二仙排名在四大 法王之上,确是目光如炬。这等计谋,甚么鹰王、蝠王,都 是想不出来的。” 范遥道:“韦兄,你赞得我也够了。果如杨左使所料,我 在花刺子模杀狮毙虎,颇立威名,当地王公便送我到汝阳王 府中。但那成昆其时已不在王府,不知去了何方。” 杨逍当下略述成昆何以和明教结仇、如何偷袭光明顶、如 何jiān谋为张无忌所破、如何与殷野王比拚掌力而死的经过。 范遥听罢,呆了半晌,才知中间原来有这许多曲折,站 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张无忌道:“教主,有一件事属下向你 领罪。”张无忌道:“范右使何必过谦。” 范遥道:“属下到了汝阳王府,为了坚王爷之信,在大都 闹市之中,亲手格毙了本教三名香主,显得本人和明教早就 结下深仇。” 张无忌默然,心想:“残杀本教兄弟,乃本教五大禁忌之 一,因此杨左使、四法王、五行旗等争夺教主之位,尽管相 斗甚烈,却从来不伤本教兄弟的xìng命。范右使此罪实在不轻, 但他主旨是为了护教,非因私仇,按理又不能加罪于他。”说 道:“范右使出于护教苦心,本人不便深责。”范遥躬身道: “谢教主恕罪。”张无忌暗想:“这位范右使行事之辣手,世所 罕有。他能在自己脸上砍上十七八刀,那么杀几个教中无辜 的香主,自也不在他的意下。明教被人称作邪教魔教,其来 有自,不知将来如何方得改了这些邪气魔气?” 范遥见张无忌口中虽说“不便深责”,脸上却有不豫之色, 一伸手,拔出杨逍腰间长剑,左手一挥,已割下了右手两根 手指。张无忌大吃一惊,挟手抢过他的长剑,说道:“范右使, 你……你……这是为何?”范遥道:“残杀本教无辜兄弟,乃 是重罪。范遥大事未了,不能自尽。先断两指,日后再断项 上这颗人头。” 张无忌道:“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过失,何苦再又如此? 身当大事之际,唯须从权。范右使,此事不必再提。”忙取出 金创yào,替他敷了伤处,撕下自己衣襟,给他包扎好了,心 知此人xìng烈,别说言语中得罪不得,脸色上也不能使他有半 分难堪。他说得出做得到,恐怕日后真的会自刎谢罪,想到 他为本教受了这等重大的折磨,心中大是感动,突然跪倒,说 道:“范右使,你有大功于本教,受我一拜,你再残害自身, 那便是说我无德无能,不配当此教主大任。你再自刺一剑,我 便自刺两剑,我年幼识浅,不明事理,原是分不出好歹。” 范遥、杨逍、韦一笑见教主跪倒,急忙一起拜伏在地。 杨逍垂泪道:“范兄弟,你休得再是如此。本教兴衰全系 教主一人。教主令旨,你可千万不能违背。”范遥拜道:“属 下今日比剑试掌,对教主已是死心塌地的拜服。苦头陀xìng情 乖张,还请教主原宥。”张无忌双手扶他起身。经此一事,两 人相互知心,再无隔阂。 范遥当下再陈述投入汝阳王府后所见所闻。 那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实有经国用兵的大才,虽握兵权,朝 政却被jiān相把持,加之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弄得天下大乱,民 心沸腾,全仗汝阳王东征西讨,击溃义军无数。可是此灭彼 起,岁无宁日,汝阳王忙于调兵遣将,将扑灭江湖上教派帮 会之事,暂且搁在一边。 数年之后,他一子一女长大,世子库库特穆尔随父带兵, 女儿敏敏特穆尔竟然统率蒙汉西域的武士番僧,向门派帮会 大举进击。成昆暗中助她策划,乘着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际, 由赵敏带同大批高手,企图乘机收渔人之利,将明教和六大 派一鼓剿灭。绿柳庄中下dú等等情由,便是因此而起。只是 当时范遥奉命保护汝阳王,西域之行没能参与,是以直到后 来方始得知。范遥说道,他虽在汝阳王府中毫不露形迹,但 他来自西域,赵敏便不让他参与西域之役,说不定这也是成 昆出的主意。 赵敏以西域番僧所献的dúyào“十香软筋散”,暗中下在从 光明顶归来的六大派高手的饮食之中。那“十香软筋散”无 色无香,混在菜肴之中,又有谁能辩得出?这dúyào的yàoxìng一 发作,登时全身筋骨酸软,过得数日后,虽能行动如常,内 力却已半点发挥不出,因此六大派远征光明顶的众高手在一 月之内,一一分别被擒。只是在对少林派空xìng所率的第三拨 人下dú时给撞破了,真刀真qiāng的动起手来。空xìng为阿三所杀, 余人不敌玄冥二老、神箭八雄,以及阿大、阿二、阿三等人, 死了十多人后,尽数遭擒。 此后便去进袭六大派的根本之地,第一个便挑中了少林 派。少林寺防卫严密,要想混入寺中下dú,可大大不易,不 比行旅之间,须在市镇客店中借宿打尖,下dú轻而易举。既 不能下dú,便即恃众强攻。 范遥说道:“郡主要对少林寺下手,生怕人手不足,又从 大都调了一批人去相助,那便由我率领,正好赶上了围擒少 林群僧之役。少林派向来对本教无礼,让他们多吃些苦头,正 是人心大快。就算将少林派的臭和尚们一起都杀光了,苦头 陀也不皱一皱眉头。教主,你又要不以为然了,哈哈!” 杨逍chā口道:“兄弟,那些罗汉像转过了身子,是你做的 手脚了?”范遥笑道:“我见郡主叫人在罗汉像背上刻下了那 十六个字,意图嫁祸本教,我后来便又悄悄回去,将罗汉像 推转。大哥,你们倒真心细,这件事还是叫你们瞧了出来。那 时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么?”杨逍道:“我们推敲起来,对头 之中,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维护本教,可哪能想得到竟是我 的老搭档好兄弟!”四人尽皆大笑。 杨逍随即向范遥简略说明,明教决和六大派捐弃前嫌,共 抗蒙古,因此定须将众高手救了出来。 范遥道:“敌众我寡,单凭我们四人,难以办成此事,须 当寻得十香软筋散的解yào,给那一干臭和尚、臭尼姑、牛鼻 子们服了,待他们回复内力,一哄冲出,攻鞑子们一个措手 不及,然后一齐逃出大都。”明教向来和少林、武当等名门正 派是对头冤家,他言语之中对六大门派众高手毫不客气。杨 逍向他连使眼色,范遥绝不理会。张无忌对这些小节却不以 为意,拍手说道:“范右使之言不错,只不知如何能取得十香 软筋散的解yào?” 范遥道:“我从不开口,因此郡主虽对我颇加礼敬,却向 来不跟我商量甚么要紧事。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对方却 不答一句话,那岂不扫兴?加之我来自西域小国,她亦不能 将我当作心腹,因此那十香软筋散的解yào是甚么,我却无法 知道。不过我知此事牵涉重大,暗中早就留上了心。如我所 料不错,那么这dúyào和解yào是由玄冥二老分掌,一个管dúyào, 一个管解yào,而且经常轮流掌管。” 杨逍叹道:“这位郡主娘娘心计之工,寻常须眉男子也及 她不上。难道她对玄冥二老也不放心么?”范遥道:“一来当 是不放心,二来也是更加稳当。好比咱们此刻想偷盗解yào,就 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还是找鹤笔翁好。而且,听说dúyào和 解yào气味颜色全然一般无异,若非掌yào之人知晓,旁人去偷 解yào,说不定反而偷了dúyào。那十香软筋散另有一般厉害处, 中了此dú后,筋萎骨软,自是不在话下,倘若第二次再服dú yào,就算只有一点儿粉末,也是立时血逆气绝,无yào可救。” 韦一笑伸了伸舌头,说道:“如此说来,解yào是万万不能偷错 的。”范遥道:“话虽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9 章 却也不打紧。咱们只管把玄冥二 老身上的yào偷来,找一个华山派、崆峒派的小角色来试上一 试,哪一种yào整死了他,便是dúyào了,这还不方便么?” 张无忌知他邪xìng甚重,不把旁人的xìng命放在心上,只笑 了笑,说道:“那可不好。说不定咱们辛辛苦苦偷来的两种都 是dúyào。” 杨逍一拍大腿,说道:“教主此言有理。咱们昨晚这么一 闹,或许把郡主吓怕了,竟把解yào收在自己身边。依我说,咱 们须得先行查明解yào由何人掌管,然后再计议行事。”他沉吟 片刻,说道:“兄弟,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欢的是甚么调调儿?” 范遥笑道:“鹿好色,鹤好酒,还能有甚么好东西了?”杨 逍问张无忌道:“教主,可有甚么yào物,能使人筋骨酸软,便 好似中了十香软筋散一般?”张无忌想了一想,笑道:“要使 人全身乏力,昏昏yù睡,那并不难,只是用在高手身上,不 到半个时辰,yào力便消,要像十香软筋散那么厉害,可没有 法子。” 杨逍笑道:“有半个时辰,那也够了。属下倒有一计在此, 只不知是否管用,要请教主斟酌。虽说是计,说穿了其实也 不值一笑。范兄弟设法去邀鹤笔翁喝酒,酒中下了教主所调 的yào物。范兄弟先行闹将起来,说是中了鹤笔翁的十香软筋 散,那时解yào在何人身上,当可查知,乘机便即夺yào救人。” 张无忌道:“此计是否可行,要瞧那鹤笔翁的xìng子如何而 定,范右使你看怎样?” 范遥将此事从头至尾虚拟想象一遍,觉得这条计策虽然 简易,倒也没有破绽,说道:“我想杨大哥之计可行。鹤笔翁 xìng子狠辣,却不及鹿杖客yīndú多智,只须解yào在鹤笔翁身上, 我武功虽不及他,当能对付得了。”杨逍道:“要是在鹿杖客 身上呢?” 范遥皱眉道:“那便棘手得多。”他站起身来,在山冈旁 走来走去,隔了良久,双手一拍,道:“只有这样,那鹿杖客 精明过人,若要骗他,多半会给他识破机关,只有抓住了他 亏心之事,硬碰硬的威吓,他权衡轻重,就此屈从也未可知。 当然,这般蛮干说不定会砸锅,冒险不小,可是除此之外,似 乎别无善策。” 杨逍道:“这老儿有甚么亏心事?他人老心不老,有甚么 把柄落在兄弟的手上么?”范遥道:“今年春天,汝阳王纳妾, 邀我们几个人在花厅便宴。汝阳王夸耀他新妾美貌,命新娘 娘出来敬酒,我见鹿杖客一双贼眼骨溜溜的乱转,咽了几口 馋涎,委实大为心动。”韦一笑道:“后来怎样?”范遥道: “后来也没怎样,那是王爷的爱妾,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 敢打甚么歹主意。”韦一笑道:“眼珠转几转,可不能说是甚 么亏心事啊?” 范遥道:“不是亏心事,可以将他做成亏心事。此事要偏 劳韦兄了,你施展轻功,去将汝阳王的爱姬劫来,放在鹿杖 客的床上。这老儿十之七八,定会按捺不住,就此胡天胡帝 一番。就算他真能临崖勒马,我也会闯进房去,教他百口莫 辩,水洗不得乾净,只好乖乖的将解yào双手奉上。” 杨逍和韦一笑同时拍手笑道:“这个栽赃的法儿大是高 明。凭他鹿杖客jiān似鬼,也要闹个灰头土脸。” 张无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所率领的这批邪 魔外道,行事之jiān诈yīndú,和赵敏手下那批人物并无甚么不 同,只是一者为善,一者为恶,这中间就大有区别,以yīndú 的法儿去对付yīndú之人,可说是以dú攻dú。他想到这里,便 即释然,微笑道:“只可惜累了汝阳王的爱姬。”范遥笑道: “我早些闯进房去。不让鹿杖客占了便宜,也就是了。” 当下四人详细商议,夺得解yào之后,由范遥送入高塔,分 给少林、武当各派高手服下。张无忌和韦一笑则在外接应,一 见范遥在万安寺中放起烟火,便即在寺外四处民房放火,群 侠便可乘乱逃出。杨逍事先买定马匹、备就车辆,候在西门 外,群侠出城后分乘车马,到昌平会合。张无忌于焚烧民房 一节,觉得未免累及无辜。杨逍道:“教主,世事往往难以全。 咱们救出六大派群侠,日后如能驱走鞑子,那是为天下千万 苍生造福,今日害得几百家人家,那也说不得了。” 四人计议已定,分头入城干事。杨逍去购卖坐骑,雇定 车辆。张无忌配了一服麻yào,为了掩饰yàoxìng,另行加上了三 味香料,和在酒中之后,入口更醇美馥郁。韦一笑却到市上 买了一个大布袋,只等天黑,便支汝阳王府夜劫王姬。 范遥和玄冥二老等为了看守大派高手,都就近住在万安 寺。赵敏则仍住王府,只有晚间要学练武艺,才乘车来寺。范 遥拿了麻yào回到万安寺中,想起二十余年来明教四分五裂,今 日中兴有望,也不枉自己吃了这许多苦头,心下甚是欣慰。张 无忌武功既高,为人又极仁义,实令人好生心服,只是不够 心狠手辣,有些婆婆妈妈之气,未免美中不足。 他住在西厢,玄冥二老则住在后院的宝相精舍。他平时 为了忌惮二人了得,生恐露出马脚,极少和他二人jiāo接,因 此双方居室也是离得远远地,这时想邀鹤笔翁饮酒,如何不 着形迹,倒非易事。 眼望后院,只见夕阳西斜,那十三级宝塔下半截已照不 到太阳,塔顶琉璃瓦上的日光也渐渐淡了下去,他一时不得 主意,负着双手,慢慢踱步别后院中去,突然之间,一股ròu 香从宝相精舍对面的一间厢房中透出,那是神箭八雄中孙三 毁和李四摧二人所在。 范遥心念一动,走到厢房之前,伸手推开房门,ròu香扑 鼻冲到。只见李四摧蹲在地下,对着一个红泥火炉不住火, 火炉上放着一只大瓦罐,炭火烧得正旺,ròu香阵阵从瓦罐中 喷出。孙三毁则在摆设碗筷,显然哥儿俩要大快朵颐。 两人见苦头陀推门进来,微微一怔,见他神色木然,不 禁暗暗叫苦。两人适才在街上打了一头大黄狗,割了四条狗 腿,悄悄在房中烹煮。万安寺是和尚庙,在庙中烹狗而食,实 在不妙,旁人见到那也罢了,这苦头陀却是佛门子弟,莫要 惹得他生起气来,打上一顿,苦头陀武功甚高,哥儿俩万万 不是对手,何况是自己做错了事,给他打了也是活该;心下 正自惴惴,只见他走到火炉边,揭开罐盖,瞧了一瞧,深深 吸一口气,似乎说:“好香,好香!”突然间伸手入罐,也不 理汤水煮得正滚,捞起一块狗ròu,张口便咬,大嚼起来,片 刻间将一块狗ròu吃得乾乾净净,舐唇嗒舌,似觉美味无穷。孙 李二人大喜,忙道:“苦大师请坐,请坐!难得你老人家爱吃 狗ròu。” 苦头陀却不就坐,又从瓦罐中抓起一块狗ròu,蹲在火炉 边便大嚼起来,孙三毁要讨好他,筛了一碗酒送到他面前。苦 头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突然都吐在地上。左手在自己鼻 子下了几下,意思说此酒太劣,难以入口,大踏步走出房 去。 孙李二人见他气愤愤的出去,又担心起来,但不久便见 他手中提了一个大酒葫芦进来,登时大喜,说道:“对!对! 我们的酒原非上品,苦大师既有美酒,那是再好不过了。”两 人端凳摆碗,恭请苦头陀坐在上首,将狗ròu满满的盛了一盘, 放在他面前。苦头陀武功极高,在赵敏手下实是第一流的人 物,平时神箭八雄是万万巴结不上的,今日能请他吃一顿狗 ròu,说不定他老人家心里一喜欢,传授一两手绝招,那就终 身受用不尽了。 苦头陀拔开葫芦上的木塞,倒了三碗酒。那酒色作金黄, 稠稠的犹如稀蜜一般,一倒出来便清香扑鼻。孙李二人齐声 喝采:“好酒!好酒!” 范遥寻思:“不知玄冥二老在不在家,倘若外出未归,这 番做作可都白耗了。”他拿起酒碗,放在火炉上的小罐中烫热, 其时狗ròu煮得正滚,热气一逼,酒香更加浓了。孙李二人馋 涎yù滴,端起冷酒待喝,苦头陀打手势阻止,命二人烫热了 再饮。三个人轮流烫酒,那酒香直送出去,鹤笔翁不在庙中 便罢,否则便是隔着数进院子也会闻香赶到。 果然对面宝相精舍板门呀的一声打开,只听鹤笔翁叫道: “好酒,好酒,嘿嘿!”他老实不客气,跨过天井,推门便进, 只见苦头陀和孙李二人围着火炉饮酒吃ròu,兴会淋漓。鹤笔 翁一怔,笑道:“苦大师,你也爱这个调调儿啊,想不到咱们 倒是同道中人。” 孙李二人忙站起身来,说道:“鹤公公,快请喝几碗,这 是苦大师的美酒,等闲难以喝到。” 鹤笔翁坐在苦头陀对面,两人喧宾夺主,大吃大喝起来, 将孙李二人倒成了端ròu、斟酒的厮役一般。 四人兴高采烈的吃了半晌,都已有了六七分酒意,范遥 心想:“可以下手了。”自己满满斟了一碗酒后,顺手将葫芦 横放了。原来他挖空了酒葫芦的木塞,将张无忌所配的yào粉 藏在其中,木塞外包了两层布。葫芦直置之时,yào粉不致落 下,四人喝的都是寻常美酒,葫芦一打横,那酒透过布层,浸 润yào末,一葫芦的酒都成了dú酒。葫芦之底本圆,横放直置, 谁也不会留意,何况四人已饮了好半天,醺醺微醉,只感十 分舒畅。 范遥见鹤笔翁将面前的一碗酒喝乾了,便拔下木塞,将 酒葫芦递了给他。鹤笔翁自己斟了一碗,顺手替孙李两人都 加满了,见苦头陀碗中酒满将溢,便没给他斟。四个人举碗 齐口,骨嘟骨嘟的都喝了下去。 除了范遥之外,三人喝的都是dú酒。孙李二人内力不深, dú酒一入肚,片刻间便觉手酸脚软,浑身不得劲儿。孙三毁 低声道:“四弟,我肚中有点不对。”李四摧也道:“我……我 ……像是中了dú。”此时鹤笔翁也觉到了,一运气,内力竟然 提不上来,不由得脸色大变。 范遥站起来,满脸怒气,一把抓住鹤笔翁胸口,口中荷 荷而呼,只是说不出话。孙三毁惊道:“苦大师,怎么啦?”范 遥手指蘸了点酒,在桌上写了“十香软筋散”五字。 孙李二人均知十香软筋散是由玄冥二老掌管,眼前情形, 确是苦头陀和哥儿俩都中了此yào之dú。两人相互使个眼色,躬 身向鹤笔翁道:“鹤公公,我兄弟可没敢冒犯你老人家,请你 老人家高抬贵手。”他二人料定鹤笔翁所要对付的只是苦头 陀,他们二人只不过适逢其会、遭受池鱼之殃而已,鹤笔翁 要对付他二人,也不必用甚么dúyào。 鹤笔翁诧异万分,十香软筋散这个月由自己掌管,明明 是藏在左手所使的一枝鹤嘴笔中,这两件兵刃,从不离身一 步,要说有人从自己身边偷了dúyào出去,那是决计不能,可 是稍一运气,半点使不出力道,确是中了十香软筋散之dú无 疑。其实张无忌所调制的麻yào虽然yào力颇强,比之十香软筋 散却大大不如,服食后所觉异状也是全不相同,但鹤笔翁平 素只听惯了十香软筋散令人真力涣散的话,到底不曾亲自服 过,因此两种yào物虽然差异甚大,他终究无法辨别。眼见苦 头陀又是慌张,又是恼怒,孙李二人更在旁不住口的哀告,哪 里还有半点疑惑,说道:“苦大师不须恼怒,咱们是相好兄弟, 在下岂能有加害之意?我也中了此dú,浑身不得劲儿,只不 知是何人在暗中捣鬼,当真奇了。” 范遥又蘸酒水,在桌上写了“快取解yào”四字。鹤笔翁 点点头,道:“不错。咱们先服解yào,再去跟那暗中捣鬼的jiān 贼算帐。解yào在鹿师哥身边,苦大师请和我同去。” 范遥心下暗喜,想不到杨逍这计策十分管用,轻轻易易 的便将解yào所在探了出来。他伸左手握住鹤笔翁的右腕,故 意装得脚步蹒跚,跨过院子,一齐走向宝相精舍。鹤笔翁见 了他这等支持不住的神态,心中一喜:“这苦头陀武功的底子 是极高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跟我师兄弟俩较量个高下,瞧他 中dú后这等慌乱失措,只怕内力是远远不如我们了。” 两人走到精舍门前,靠南一间厢房是鹤笔翁所住,鹿杖 客则住在靠北的厢房中,只见北厢房房门牢牢紧闭。鹤笔翁 叫道:“师哥在家吗?”只听得鹿杖客在房内应了一声。鹤笔 翁伸手推门,那门却在里边闩着。他叫道:“师哥,快开门, 有要紧事。”鹿杖客道:“甚么要紧事?我正在练功,你别来 打扰成不成?” 鹤笔翁的武功和鹿杖客出自一师所授,原是不分轩轾,但 鹿杖客一来是师兄居长,二来智谋远胜,因此鹤笔翁对他向 来尊敬,听他口气中颇有不悦之意,便不敢再叫。 范遥心想这当口不能多所耽搁,倘若麻yào的yào力消了,把 戏立时拆穿,当下不理三七二十一,右肩在门上一撞,门闩 断折,板门飞开,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尖声叫了出来。 鹿杖客站在床前,听得破门之声,当即回头过来,一脸 孔惊惶和尴尬之色。范遥见床上横卧着一个女子,全身裹在 一张薄被之中,只露出了个头,薄被外有绳索绑着,犹如一 个铺盖卷儿。那女子一头长发披在被外,皮肤白腻,容貌极 是艳丽,认得正是汝阳王新纳的爱姬韩氏,暗道:“韦蝠王果 然好本事,孤身出入王府,将韩姬手到擒来。” 实则汝阳王府虽然警卫森严,但众武士所护卫的也只是 王爷、世子和郡主三人,汝阳王姬妾甚众,谁也没想到有人 会去绑架他的姬人,何况韦一笑来去如电,机警灵变,一进 府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韩姬架了来。倒是如何放在鹿杖客房 中,反而为难得多,他候了半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0 章 好容易等到鹿杖客出房如 厕,这才闪身入房,将韩姬放在他床上,随即悄然远去。 鹿杖客回到房中,见有个女子横卧在床,立即纵身上屋, 四下察看,其时韦一笑早已去得远了,除了孙李二人房中传 出阵阵轰饮之声,更无他异。鹿杖客情知此事古怪,当下不 动声色的回到房中,看那个女子时,更是目瞪口呆。那日王 爷纳姬,设便宴款待数名有体面的高手,那韩姬敬酒时盈盈 一笑,鹿杖客年事虽高,竟也不禁色授魂与。他好色贪yín,一 生所摧残的良家fù女不计其数,那日见了韩姬的美色,归来 后深自叹息,如何不早日见此丽人,若在王爷迎娶之前落入 他眼中,自是逃不过他的手掌,后来想念了几次,不久另有 新欢,也便将她淡忘了。不意此刻这韩姬竟会从天而降,在 他床上出现。 他惊喜jiāo集,略一思索,便猜到定是他大弟子乌旺阿普 猜到了为师的心意,偷偷去将韩姬劫了出来。只见她裹在一 张薄被之中,头颈中肌肤胜雪,隐约可见赤luǒ的肩膀,似乎 身上未穿衣服,他怦然心动,悄声问她如何来此。连问数声, 韩姬始终不答。鹿杖客这才想到她已被人点了穴道,正要伸 手去解穴,突然鹤笔翁等到了门外,跟着房门又被苦头陀撞 开。 这一下变生不意,鹿杖客自是狼狈万分,要待遮掩,已 然不及。他心念一转,料定是王爷发现爱姬被劫,派苦头陀 来捉拿自己,事已至此,只有走为上着,右手刷的一声,抽 了鹿角杖在手,左臂已将韩姬抱起,便要破窗而出。 鹤笔翁惊道:“师哥,快取解yào来。”鹿杖客道:“甚么?” 鹤笔翁道:“小弟和苦大师,不知如何竟中了十香软筋散之 dú。”鹿杖客道:“你说甚么?”鹤笔翁又说了一遍。鹿杖客奇 道:“十香软筋散不是归你掌管么?”鹤笔翁道:“小弟便是莫 名其妙,我们四个人好端端的喝酒吃ròu,突然之间,一齐都 中了dú。鹿师哥,快取解yào给我们服下要紧。” 鹿杖客听到这里,惊魂始定,将韩姬放回床中,令她脸 朝里床。鹤笔翁素知这位师兄风流成xìng,在他房中出现女子, 那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奇,何况鹤笔翁中dú之后惊惶诧 异,全没留意去瞧那女子是谁。即在平时,他也认不出来。那 日在王爷筵席之上,韩姬出来敬酒,一拜即退,鹤笔翁全神 贯注的只是喝酒,哪去管她这个珠环翠绕的女子是美是丑? 鹿杖客说道:“苦大师请到鹤兄弟房中稍息,在下即取解 yào过来。”一面说,一面便伸手将两人轻轻推出房去。这一推 之下,鹤笔翁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范遥也是一个踉跄,装 作内力全失的模样,可是他内力深厚,受到外力时自然而然 的生出反应抗御。鹿杖客一推之下,立时发觉师弟确是内力 全失,苦头陀却是假装。他深恐有误,再用力一推,鹤笔翁 和苦头陀又都向外一跌,但同是一跌,一个下盘虚浮,另一 个却是既稳且实。 鹿杖客不动声色,笑道:“苦大师,当真得罪了。”说着 便伸手去扶,着手之处,却是苦头陀手腕的“会宗”和“外 关”两穴。范遥见他如此出手,已知机关败露,左手一挥,登 时使重手法打中了鹤笔翁后心的“魂门穴”,使他一时三刻之 间,全身软瘫,动弹不得。两大高手中去了一个,单打独斗, 他便不惧鹿杖客一人,当即嘿嘿冷笑,说道:“你要命不要, 连王爷的爱姬也敢偷?” 他这一开口说话,玄冥二老登时惊得呆了,他们和苦头 陀相识已有十五六年,从未听他说过一言半语,只道他是天 生的哑巴。鹿杖客虽已知他不怀好意,却也绝未想到此人居 然能够说话,立时想到,他既如此处心积虑的作伪,则自己 处境之险,更无可疑,当下说道:“原来苦大师并非真哑,十 年余来苦心相瞒,意yù何为?” 范遥道:“王爷知你心谋不轨,命我装作哑巴,就近监视 察看。”这句话中其实破绽甚多,但此时韩姬在床,鹿杖客心 怀鬼胎,不由得不信,兼之汝阳王对臣下善弄手腕,他也知 之甚稔。范遥此言一出,鹿杖客登时软了,说道:“王爷命你 来拿我么?嘿嘿,谅你苦大师武艺虽高,未必能叫我鹿杖客 束手就擒。”说着一摆鹿杖,便待动手。 范遥笑了笑,说道:“鹿先生,苦头陀的武功就算及不上 你,也差不了太多。你要打败我,只怕不是一两百招之内能 够办到。你胜我三招两式不难,但想既挟韩姬,又救师弟,你 鹿杖客未必有这个能耐。” 鹿杖客向师弟瞥了一眼,知道苦头陀之言倒非虚语。他 师兄弟二人自幼同门学艺,从壮到老,数十年来没分离过一 天。两人都无妻子儿女,可说是相依为命,要他撇下师弟,孤 身逃走,终究是硬不起这个心肠。 范遥见他意动,喝命孙李二人进房,关上房门,说道: “鹿先生,此事尚未揭破,大可着落在苦头陀身上,给你遮掩 过去。”鹿杖客奇道:“如何遮掩得了?”范遥头也不回,反手 便点了孙李二人的哑穴和软麻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鹿 杖客也是暗暗叹服。只听苦头陀说道:“你自己是不会宣扬的 了,令师弟想来也不致故意跟你为难,苦头陀是哑巴,以后 仍是哑巴,不会说话。这两位兄弟呢,苦头陀给你点上他们 死穴灭口,也不打紧。” 孙李两人大惊失色,心想此事跟自己半点也不相干,哪 想到吃狗ròu竟吃出这等飞来横祸,要想出言哀求,却苦于开 不得口。 范遥指着韩姬道:“至于这位姬人呢,老衲倒有两个法儿。 第一个法子乾手净脚,将她和孙李二人一并带到冷僻之处,一 刀杀了,报知王爷,说她和李四摧这小白脸恋jiān情热,私奔 出走,被苦头陀见到,恼怒之下,将jiān夫yínfù当场杀却,还 饶上孙三毁一条xìng命。第二个法子是由你将她带走,好好隐 藏,以后是否泄漏机密,瞧你自己的本事。” 鹿杖客不禁转头,向韩姬瞧了一眼,只见她眼光中满是 求恳之意,显是要他接纳第二个法儿。鹿杖客见到她这等丽 质天生,倘若一刀杀了,当真可惜之至,不由得心中大动,说 道:“多谢你为我设身处地,想得这般周到。你却要我为你干 甚么事?”他明知苦头陀必有所求,否则决不能如此善罢。 范遥道:“此事容易之至。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和我jiāo情 很深,那个姓周的年轻姑娘,是我跟老尼姑生的私生女儿。求 你赐予解yào,并放了这两人出去。郡主面前,由老衲一力承 当。倘若牵连于你,教苦头陀和灭绝老尼一家男盗女娼,死 于非命,永世不得超生。”他想鹿杖客生xìng风流,若从男女之 事上借个因头,易于取信。他听杨逍说起明教许多兄弟丧命 于灭绝师太的剑下,因此捏造一段和尚尼姑的谎话。他一生 邪僻,说话行事,决不依正人君子的常道,至于罚下“男盗 女娼”的重誓云云,更是不在意下。 鹿杖客听了一怔,随即微笑,心想你这头陀干这等事来 胁迫于我,原来是为了救你的老情人和亲生女儿,那倒也是 人情之常,此事虽然担些风险,但换到一个绝色佳人,确也 值得。他见苦头陀有求于己,心中登时宽了,笑道:“那么将 王爷的爱姬劫到此处,也是出于苦大师的手笔了?”范遥道: “这等大事,岂能空手相求?自当有所报答。” 鹿杖客大喜,只是深恐室外有人,不敢纵声大笑,突然 间一转念,又问:“然则我师弟何以会中十香软筋散之dú?这 dúyào你从何处得来?”范遥道:“那还不容易?这dúyào由令师 弟看管,他是好酒贪杯之人,饮到酣处,苦头陀难道会偷他 不到手么?” 鹿杖客再无疑惑,说道:“好!苦大师,兄弟结jiāo了你这 个朋友,我决不卖你,盼你别再令我上这种恶当。”范遥指着 韩姬笑道:“下次如再有这般香艳的恶当,请鹿先生也安排个 圈套,给苦头陀钻钻,老衲欣然领受。” 两人相对一笑,心中却各自打着主意。鹿杖客在暗暗盘 算,眼前的难关过去后,如何出其不意的弄死这个恶头陀。范 遥心知鹿杖客虽暂受自己胁迫,但玄冥二老是何等身分,吃 了这个大亏岂肯就此罢休,只要他一安顿好韩姬,解开鹤笔 翁的穴道,立时便会找自己动手,但那时六派高手已经救出, 自己早拍拍屁股走路了。 范遥见鹿杖客迟迟不取解yào,心想我若催促,他反会刁 难,便坐了下来,笑道:“鹿兄何不解开韩姬的穴道,大家一 起来喝几杯?灯下看美人,这等艳福几生才修得到啊!” 鹿杖客情知万安寺中人来人往,韩姬在此多耽一刻,便 多一分危险,当下取过鹿角杖,旋下了其中一根鹿角,取过 一只杯子,在杯中倒了些粉末,说道:“苦大师,你神机妙算, 兄弟甘拜下风,解yào在此,便请取去。”范遥摇头道:“这么 一点儿yào末,管得甚么用?”鹿杖客道:“别说要救两人,便 是六七个人也足够了。”范遥道:“你何必小气,便多赐一些 又何妨?老实说,阁下足智多谋,苦头陀深怕上了你的当。” 鹿杖客见他多要解yào,突然起疑,说道:“苦大师,你要相救 的,莫非不是灭绝大师和令爱两人?” 范遥正要饰词解说,忽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七八人奔 了进来,只听一人说道:“脚印到了此处,难道韩姬竟到了万 安寺中?”鹿杖客脸上变色,抓起盛着解yào的杯子,揣在怀里, 只道苦头陀在外伏下人手,一等取到解yào,便即出卖自己。 范遥摇了摇手,叫他且莫惊慌,取过一条单被,罩在韩 姬身上,连头蒙住,又放下帐子,只听得院子中一人说道: “鹿先生在家么?”范遥指指自己嘴巴,意思说自己是哑子,叫 鹿杖客出声答应。鹿杖客朗声道:“甚么事?”那人道:“王府 有一位姬人被歹徒所劫,瞧那歹徒的足印,是到万安寺来的。” 鹿杖客向范遥怒视一眼,意思是说:若非你故意栽赃,依 你的身手,岂能留下足迹?范遥咧嘴一笑,做个手势,叫他 打发那人,心中却想:“韦蝠王栽赃栽得十分到家,把足印从 王府引到了这里。” 鹿杖客冷笑道:“你们还不分头去找,在这里嚷嚷的干甚 么?”以他武功地位,人人对之极是忌惮,那人唯唯答应,不 敢再说甚么,立时分派人手,在附近搜查。鹿杖客知道这一 来,万安寺四下都有人严加追索,虽然料想他们还不敢查到 自己房里来,但要带韩姬出去藏在别处却无法办到了,不由 得皱起眉头,狠狠瞪着苦头陀。 范遥心念一动,低声道:“鹿兄,万安寺中有个好去处, 大可暂且收藏你这位爱宠,过得一天半日,外面查得松了,再 带出去不迟。”鹿杖客怒道:“除非藏在你的房里。”范遥笑道: “这等美人藏在我的房中,老头陀未必不动心,鹿兄不喝醋 么?”鹿杖客问道:“那么你说是甚么地方?”范遥一指窗外的 塔尖,微微一笑。 鹿杖客聪明机警,一点便透,大拇指一翘,说道:“好主 意!”那宝塔是监禁六大派高手的所在,看守的总管便是鹿杖 客的大弟子乌旺阿普。旁人甚么地方都可疑心,决不会疑心 王爷爱姬竟会被劫到最是戒备森严的重狱之中。范遥低声道: “此刻院子中没人,事不宜迟,立即动身。”将床上被单四角 提起,便将韩姬裹在其中,成为一个大包袱,右手提着,jiāo 给鹿杖客。 鹿杖客心想你别要又让我上当,我背负韩姬出去,你声 张起来,那时人赃并获,还有甚么可说的,不禁脸色微变,竟 不伸手去接。范遥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为人为到底,送佛 送上天,苦头陀再替你做一次护花使者,又有何妨?谁叫我 有事求你呢?”说着负起包袱,推门而出,低声道:“你先走 把风,有人阻拦查问,杀了便是。” 鹿杖客斜身闪出,却不将背脊对正范遥,生怕他在后偷 袭。范遥反手掩上了门,负了韩姬,走向宝塔。 此时已是戌末,除了塔外的守卫武士,再无旁人走动。众 武士见到鹿杖客和范遥,一齐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 旁。两人未到塔前,乌旺阿普得手下报知,已迎了出来,说 道:“师父,你老人家今日兴致好,到塔上坐坐么?”鹿杖客 点了点头,和范遥正要迈步进塔,忽然宝塔东首月洞门中走 出一个人来,却是赵敏。 鹿杖客作贼心虚,大吃一惊,只道赵敏亲自率人前来拿 他,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与苦头陀、乌旺阿普一齐上前参见。 昨晚张无忌这么一闹,赵敏却不知明教只来了三人,只 怕他们大举来袭,因此要亲自到塔上巡视,见到范遥在此,微 微一笑,说道:“苦大师,我正在找你。”范遥点了点头,丝 毫不动声色。赵敏道:“待会请你陪我到一个地方去一下。” 范遥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将鹿杖客骗进了高塔,只待 下手夺到他的解yào,大功便即告成,哪知道这小丫头却在这 时候来叫我。”要想找甚么借口不去,仓卒之间苦无善策,何 况他是假哑巴,想要推托,却又无法说话,情急生智,心想: “且由鹿杖客去想法子。”当下指着手中包袱,向鹿杖客晃了 一晃。鹿杖客大吃一惊,肚里暗骂苦头陀害人不浅。 赵敏道:“鹿先生,苦大师这包裹里装着甚么?”鹿杖客 道:“嗯,嗯,是苦大师的铺盖。”赵敏奇道:“铺盖?苦大师 背着铺盖干甚么?”她噗哧一笑,说道:“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1 章 大师嫌我太蠢,不 肯收这个弟子,自己卷铺盖不干了么?”范遥摇了摇头,右手 伸起来乱打了几个手势,心想:“一切由鹿杖客去想法子撒谎, 我做哑巴自有做哑巴的好处。”赵敏看不懂他的手势,只有眼 望鹿杖客,等他解说。 鹿杖客灵机一动,已有了主意,说道:“是这样的,昨晚 魔教的几个魔头来混闹,属下生怕他们其志不小……这个 ……这个……说不定要到高塔中来救人。因此属下师兄弟和 苦大师决定住到高塔中来,亲自把守,以免误了郡主的大事。 这铺盖是苦大师的棉被。” 赵敏大悦,笑道:“我原想请鹿先生和鹤先生来亲自镇守, 只是觉得过于劳动大驾,不好意思出口。难得三位肯分我之 忧,那是再好没有了。有鹿鹤两位在这里把守,谅那些魔头 也讨不了好去,我也不必上塔去瞧了。苦大师你这就跟我去 罢。”说着伸手握住了范遥手掌。 范遥无可奈何,心想此刻若是揭破鹿杖客的疮疤,一来 于事无补,二来韩姬明明负在自己背上,未必能使赵敏相信, 只得将那个大包袱jiāo了给鹿杖客。鹿杖客伸手接过,道:“苦 大师,我在塔上等你。”乌旺阿普道:“师父,让弟子来拿铺 盖罢。”鹿杖客笑道:“不用!是苦大师的东西,为师的要讨 好他,亲自给他背铺盖卷儿。” 范遥咧嘴一笑,伸手在包袱外一拍,正好打在韩姬的屁 股上。好在她已被点中了穴道,这一声惊呼没能叫出声来。但 鹿杖客已吓得脸如土色,不敢再多逗留,向赵敏一躬身,便 即负了韩姬入塔。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进塔,立时便将 一条棉被换入包袱之中,倘若苦头陀向赵敏告密,他便来个 死不认帐。 二十七百尺高塔任回翔 范遥被赵敏牵着手,一直走出了万安寺,又是焦急,又 是奇怪,不知她要带自己到哪里去。赵敏拉上斗篷上的风帽, 罩住了一头秀发,悄声道:“苦大师,咱们瞧瞧张无忌那小子 去。” 范遥又是一惊,斜眼看她,只见她眼波流转,粉颊晕红, 却是七分娇羞,三分喜悦,决不是识穿了他机关的模样。他 心中大安,回忆昨晚在万安寺中她和张无忌相见的情景,哪 里是两个生死冤家的样子:一想到“冤家”两字,突然心念 一动:“冤家?莫非郡主对我教主暗中已生情意?”转念再想: “她为甚么要我跟去,却不叫她更亲信的玄冥二老?是了,只 因我是哑巴,不会泄漏她的秘密。”当下点了点头,古古怪怪 的一笑。 赵敏嗔道:“你笑甚么?”范遥心想这个玩笑不能开,于 是指手划脚的做了几个手势,意思说苦头陀自当尽力维护郡 主周全,便是龙潭虎穴,也和郡主同去一闯。 赵敏不再多说,当先引路,不久便到了张无忌留宿的客 店门外。范遥暗暗惊讶:“郡主也真神通广大,立时便查到了 教主驻足的所在。”随着她走进客店。 赵敏向掌柜的道:“咱们找姓曾的客官。”原来张无忌住 店之时,又用了“曾阿牛”的假名。店小二进去通报。 张无忌正在打坐养神,只待万安寺中烟花shè起,便去接 应,忽听有人来访,甚是奇怪,迎到客堂,见访客竟是赵敏 和范遥,暗叫:“不好,定是赵姑娘揭破了范右使的身分,为 此来跟我理论。”只得上前一揖,说道:“不知赵姑娘光临,有 失迎迓。”赵敏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咱们到那边的小酒家 去小酌三杯如何?”张无忌只得道:“甚好。” 赵敏仍是当先引路,来到离客店五间铺面的一家小酒家。 内堂疏疏摆着几张板桌,桌上chā着一筒筒木筷。天时已晚,店 中一个客人也无。赵敏和张无忌相对而坐。范遥打手势说自 己到外堂喝酒。赵敏点了点头,叫店小二拿一只火锅,切三 斤生羊ròu,打两斤白酒。 张无忌满腹疑团,心想她是郡主之尊,却和自己到这家 污秽的小酒家来吃涮羊ròu,不知安排着甚么诡计。 赵敏斟了两杯酒,拿过张无忌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 “这酒里没安dúyào,你尽管放心饮用便是。”张无忌道:“姑娘 召我来此,不知有何见教?”赵敏道:“喝酒三杯,再说正事。 我先干为敬。”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张无忌拿起酒杯,火锅的炭火光下见杯边留着淡淡的胭 脂唇印,鼻中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也不知这香气是从杯上 的唇印而来,还是从她身上而来,不禁心中一dàng,便把酒喝 了。赵敏道:“再喝两杯。我知道你对我终是不放心,每一杯 我都先尝一口。” 张无忌知她诡计多端,确是事事提防,难得她肯先行尝 酒,免了自己多冒一层危险,可是接连喝了三杯她饮过的残 酒,心神不禁有些异样,一抬头,只见她浅笑盈盈,酒气将 她粉颊一蒸,更是娇艳万状。张无忌哪敢多看,忙将头转了 开去。 赵敏低声道:“张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张无忌摇了 摇头。赵敏道:“我今日跟你说了,我爹爹便是当朝执掌兵马 大权的汝阳王。我是蒙古女子,真名字叫作敏敏特穆尔。皇 上封我为绍敏郡主。‘赵敏’两字,乃是我自己取的汉名。”若 不是范遥早晨已经说过,张无忌此刻原不免大吃一惊,但听 她居然将自己身分毫不隐瞒的相告,也颇出意料之外,只是 他不善作伪,并不假装大为惊讶之色。 赵敏奇道:“怎么?你早知道了?”张无忌道:“不,我怎 会知道?不过我见你以一个年轻姑娘,却能号令这许多武林 高手,身分自是非同寻常。” 赵敏抚弄酒杯,半晌不语,提起酒壶又斟了两杯酒,缓 缓说道:“张公子,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告我。要是我将 你那位周姑娘杀了,你待怎样?” 张无忌心中一惊,道:“周姑娘又没有得罪你,好端端的 如何要杀她?”赵敏道:“有些人我不喜欢,便即杀了,难道 定要得罪了我才杀?有些人不断得罪我,我却偏偏不杀,比 如是你,得罪我还不够多么?”说到这里,眼光中孕着的全是 笑意。 张无忌叹了口气,说道:“赵姑娘,我得罪你,实是迫于 无奈。不过你赠yào救了我的三师伯、六师叔,我总是很感激 你。” 赵敏笑道:“你这人当真有三分傻气。俞岱岩和殷梨亭之 伤,都是我部属下的手,你不怪我,反来谢我?”张无忌微笑 道:“我三师伯受伤已二十年,那时候你还没出世呢。”赵敏 道:“这些人是我爹爹的部属,也就是我的部属,那有甚么分 别?你别将话岔开去,我问你:要是我杀了你的周姑娘,你 对我怎样?是不是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我不知道。” 赵敏道:“怎会不知道?你不肯说,是不是?” 张无忌道:“我爹爹妈妈是给人逼死的。逼死我父母的, 是少林派、华山派、崆峒派那些人。我后来年纪大了,事理 明白得多了,却越来越是不懂: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妈 妈?不该说是空智大师、铁琴先生这些人;也不该说是我的 外公、舅父;甚至于,也不该是你手下的那阿二、阿三、玄 冥二老之类的人物。这中间yīn错阳差,有许许多多我想不明 白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真是凶手,我将他们一一杀了,又有 甚么用?我爹爹妈妈总是活不转来了。赵姑娘,我这几天心 里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杀人,和和气气、亲亲爱爱的都做朋 友,岂不是好?我不想报仇杀人,也盼别人也不要杀人害人。” 这一番话,他在心头已想了很久,可是没对杨逍说,没 对张三丰说,也没对殷梨亭说,突然在这小酒家中对赵敏说 了出来,这番言语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奇怪。 赵敏听他说得诚恳,想了一想,道:“那是你心地仁厚, 倘若是我,那可办不到。要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 但杀他满门,连他亲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识的人,我个个要 杀得干干净净。”张无忌道:“那我定要阻拦你。”赵敏道: “为甚么?你帮助我的仇人么?”张无忌道:“你杀一个人,自 己便多一分罪孽。给你杀了的人,死后甚么都不知道了,倒 也罢了,可是他的父母子女、兄弟妻子可有多伤心难受?你 自己日后想起来,良心定会不安。我义父杀了不少人,我知 道他嘴里虽然不说,心中却是非常懊悔。” 赵敏不语,心中默默想着他的话。 张无忌问道:“你杀过人没有?”赵敏笑道:“现下还没有, 将来我年纪大了,要杀很多人。我的祖先是成吉斯汗大帝,是 拖雷、拔都、旭烈兀、忽必烈这些英雄。我只恨自己是女子, 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呢。”她 斟一杯酒,自己喝了,说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话。” 张无忌道:“你要是杀了周姑娘,杀了我手下任何一个亲 近的兄弟,我便不再当你是朋友,我永远不跟你见面,便见 了面也永不说话。”赵敏笑道:“那你现下当我是朋友么?” 张无忌道:“假如我心中恨你,也不跟你在一块儿喝酒了。 唉!我只觉得要恨一个人真难。我生平最恨的是那个混元霹 雳掌成昆,可是他现下死了,我又有些可怜他,似乎倒盼望 他别死似的。” 赵敏道:“要是我明天死了,你心里怎样想?你心中一定 说:谢天谢地,我这个刁钻凶恶的大对头死了,从此可免了 我不少麻烦。” 张无忌大声道:“不,不!我不盼望你死,一点也不。韦 蝠王这般吓你,要在你脸上划几条刀痕,我后来想想,很是 担心。” 赵敏嫣然一笑,随即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张无忌道:“赵姑娘,你别再跟我们为难了,把六大派的 高手都放了出来,大家欢欢喜喜的做朋友,岂不是好?”赵敏 喜道:“好啊,我本来就盼望这样。你是明教教主,一言九鼎, 你去跟他们说,要大家归降朝廷。待我爹爹奏明皇上,每个 人都有封赏。” 张无忌缓缓摇头,说道:“我们汉人都有个心愿,要你们 蒙古人退出汉人的地方。” 赵敏霍地站起,说道:“怎么?你竟说这种犯上作乱的言 语,那不是公然反叛么?” 张无忌道:“我本来就是反叛,难道你到此刻方知?” 赵敏向他凝望良久,脸上的愤怒和惊诧慢慢消退,显得 又是温柔,又是失望,终于又坐了下来,说道:“我早就知道 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万确,当真 无可挽回。”这几句话说得竟是十分凄苦。 张无忌心肠本软,这时更加抵受不住她如此难过,几乎 便yù冲口而出:“我听你的话便是。”但这念头一瞬即逝,立 即把持住心神,可是也想不出甚么话来劝慰。 两人默默对坐了好一会。张无忌道:“赵姑娘,夜已深了, 我送你回去罢。”赵敏道:“你连陪我多坐一会儿也不愿么?” 张无忌忙道:“不!你爱在这里饮酒说话,我便陪你。”赵敏 微微一笑,缓缓的道:“有时候我自个儿想,倘若我不是蒙古 人,又不是甚么郡主,只不过是像周姑娘那样,是个平民家 的汉人姑娘,那你或许会对我好些。张公子,你说是我美呢, 还是周姑娘美?” 张无忌没料到她竟会问出这句话来,心想毕竟番邦女子 xìng子直率,口没遮拦,灯光掩映之下,但见她娇美无限,不 禁脱口而出:“自然是你美。” 赵敏伸出右手,按在他手背之上,眼光中全是喜色,道: “张公子,你喜不喜欢常常见见我,倘若我时时邀你到这儿来 喝酒,你来不来?” 张无忌的手背碰到她柔滑的手掌心,心中怦怦而动,定 了定神,才道:“我在这儿不能多耽,过不几天,便要南下。” 赵敏道:“你到南方去干甚么?”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不 说你也猜得到,说了出来,又惹得你生气……” 赵敏眼望窗外的一轮皓月,忽道:“你答应过我,要给我 做三件事,总没忘了罢?”张无忌道:“自然没忘。便请姑娘 即行示下,我尽力去做。” 赵敏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脸,说道:“现下我只想到了 第一件事。我要你伴我去取那柄屠龙刀。” 张无忌早就猜到,她要自己做那三件事定然极不好办,却 万万没想到第一件事便是这个天大的难题。 赵敏见他大有难色,道:“怎么?你不肯么?这件事可并 不违背侠义之道,也不是你无法办到的。”张无忌心想:“屠 龙刀在我义父手上,江湖上众所周知,那也不用瞒她。”便道: “屠龙刀是我义父金毛狮王谢大侠之物。我岂能背叛义父,取 刀给你?”赵敏道:“我不是要你去偷去抢、去拐去骗,我也 不是真的要了这把刀。我只要你去向你义父借来,给我把玩 一个时辰,立刻便还给他。你们是义父义子,难道向他借一 个时辰,他也不肯?借来瞧瞧,既不是吞没他的,又不是用 来谋财害命,难道也违背侠义之道了?”张无忌道:“这把刀 虽然名闻武林,其实也没甚么看头,只不过特别沉重些、锋 利些而已。” 赵敏道:“说甚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 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倚天剑是在我手中,我定要 瞧瞧那屠龙刀是甚么模样。你若不放心,我看刀之时,你尽 可站在一旁。凭着你的本领,我决不能强占不还。” 张无忌寻思:“救出了六大派高手之后,我本是要立即动 身去迎归义父,请他老人家担任教主大位。赵姑娘言明借刀 看一个时辰,虽然难保她没有甚么诡计,可是我全神提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2 章 ,谅 她也不能将刀夺了去。只是义父曾说,屠龙刀之中,藏着一 件武功绝学的大秘密。义父双眼未盲之时已得宝刀,以他的 聪明才智,始终参详不出,这赵姑娘在短短一个时辰之中,岂 能有何作为?何况我和义父一别十年,说不定他在孤岛之上, 已参透了宝刀的秘密。” 赵敏见他沉吟不答,笑道:“你不肯,那也由得你。我可 要另外叫你做一件事,那却难得多了。” 张无忌知道这女子十分刁猾厉害,倘若另外出个难题,自 己决计办不了,忙道:“好,我答应去给你借屠龙刀。但咱们 言明在先,你只能借看一个时辰,倘若意图强占,我可决不 干休。”赵敏笑道:“是了。我又不会使刀,重甸甸的要来干 么?你便恭恭敬敬的送给我,我也不希罕呢。你甚么时候动 身去取?”张无忌道:“这几天就去。”赵敏道:“那再好也没 有了。我去收拾收拾,你甚么时候动身,来约我便是。” 张无忌又是一惊,道:“你也同去?”赵敏道:“当然啦。 听说你义父是在海外孤岛之上,要是他不肯归来,难道要你 万里迢迢的借了刀来,给我瞧上一个时辰,再万里迢迢的送 去,又万里迢迢的归来?天下也没这个道理。” 张无忌想起北海中波涛的险恶,茫茫大洋之中,能否找 得到冰火岛已十分渺茫,若要来来去去的走上三次不出岔子, 那可是半点把握也没有,她说得不错,义父在冰火岛上一住 二十年,未必肯以垂暮之年,重归中土,说道:“大海中风波 无情,你何必去冒这个险?” 赵敏道:“你冒得险,我为甚么便不成?”张无忌踌躇道: “你爹爹肯放你去吗?”赵敏道:“爹爹叫我统率江湖群豪,这 几年来我往东到西,爹爹从来就没管我。” 张无忌听到“爹爹叫我统率江湖群豪”这句话,心中一 动:“我到冰火岛去迎接义父,不知何年何月方归。倘若那是 她的调虎离山之计,乘我不在,便大举对付本教,倒是不可 不防,若是和她同往,她手下人有所顾忌,便可免了我的后 顾之忧。”于是点头道:“好,我出发之时,便来约你。”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间窗外红光闪亮,跟着喧哗之声大 作,从远处隐隐传了过来。 赵敏走到窗边一望,惊道:“啊哟,万安寺的宝塔起火! 苦大师,苦大师,快来。”连叫数声,苦头陀竟不现身。她走 到外堂,不见苦头陀的踪影,问那掌柜时,却说那个头陀一 到便走,并没停留,早已去得久了。赵敏大是诧异,忽然想 到先前他那古里古怪的一笑,不禁满脸都是红晕,低下头来 向张无忌偷瞧了一眼。 张无忌见火头越烧越旺,深怕大师伯等功力尚未恢复,竟 被烧死在高塔之中,说道:“赵姑娘,少陪了!”一语甫毕,已 急奔而出。 赵敏叫道:“且慢!我和你同去。”待她奔到门外,张无 忌已绝尘而去。 鹿杖客见苦头陀被郡主叫去,心中大定,当即负着韩姬, 来到弟子乌旺阿普室中。万安寺宝塔共十三层,高十三丈,最 上三层供奉佛像、佛经、舍利子等物,不能住人。乌旺阿普 是高塔的总管,居于第十层,便于眺望四周,控制全局。 鹿杖客进房后,对乌旺阿普道:“你在门外瞧着,别放人 进来。”乌旺阿普一出门,他当即掩上房门,解开包袱,放了 韩姬出来。只见她骇得花容黯淡,眼光中满是哀恳之色,鹿 杖客悄声道:“你到了这里,便不用害怕,我自会好好待你。” 眼下还不能解开她的穴道,怕她声张出来坏事,于是将她放 在乌旺阿普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另取一条棉被裹在 包中,放在一旁。韩姬所在之处,即为是非之地,他不敢多 所逗留,匆匆出房,嘱咐乌旺阿普不可进房,也不可放别人 进去。他知这个大弟子对己既敬且畏,决不敢稍有违背。 心下盘算:“此事要苦头陀守住秘密,非卖他一个人情不 可,只得先去放了他的老情人和女儿。恰好昨晚魔教的教主 这么一闹,事情正是从那姓周姑娘身上而起,只须说是那魔 教教主将灭绝老尼和周姑娘救了去,当真是天衣无缝,郡主 再也没半点疑心。这小魔头武功如此高强,郡主也不能怪我 们失察之罪。” 峨嵋派一干女弟子都囚在第七层上。灭绝师太是掌门之 尊,单独囚在一间小室中,鹿杖客命看守者开门入内,只见 灭绝师太盘膝坐在地下,闭目静修。她已绝食数日,容颜虽 然憔悴,反而更显桀傲强悍。 鹿杖客说道:“灭绝师太,你好!”灭绝师太缓缓睁开眼 来,道:“在这里便是不好,有甚么好?”鹿杖客道:“你如此 倔强,主人说留着也是无用,命我来送你归天。”灭绝师太死 志早决,说道:“好极,只是不劳阁下动手,请借一柄短剑, 由我自己了断便是。还请阁下叫我徒儿周芷若来,我有几句 话嘱咐于她。”鹿杖客转身出房,命令带周芷若,心想:“她 母女之情,果然与众不同,否则为甚么不叫别的大徒儿,单 是叫她。”不久周芷若来到师父房中,灭绝师太道:“鹿先生, 请你在房外稍候,我只说几句话便成。” 周芷若待鹿杖客出房,反手掩上了门,扑在师父怀里,呜 咽出声。灭绝师太一生心肠刚硬,当此死别之际,却也不禁 伤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周芷若知道跟师父说话的时刻无多,便即将昨晚张无忌 前来相救之事说了。灭绝师太皱起眉头,沉吟半晌,道:“他 为甚么单是救你,不救旁人?那日你在光明顶上刺他一剑,为 甚么他反来救你?”周芷若红晕双颊,轻声道:“我不知道。” 灭绝师太怒道:“哼,这小子太过yīn险恶dú。他是魔教的 大魔头,能有甚么好心。他是安排下圈套,要你乖乖的上钩。” 周芷若奇道:“他……他安排下圈套?”灭绝师太道:“咱们是 魔教的死对头。在我倚天剑下,不知杀了多少魔教的邪恶jiān 徒。魔教自是恨峨嵋派入骨,焉有反来相救之理?这姓张的 魔头定然是看上了你,要你堕入他的彀中。他叫人将咱们擒 来,然后故意卖好,再将你救出去,令你从此死心塌地的感 激他。” 周芷若柔声道:“师父,我瞧他……他倒不是假意。”灭 绝师太大怒,喝道:“你定是和那个不成器的纪晓芙一般,瞧 中了魔教的yín徒。倘若我功力尚在,一掌便劈死了你。”周芷 若吓得全身发抖,说道:“徒儿不敢。”灭绝师太厉声道:“你 真的不敢,还是花言巧语,欺骗师父?”周芷若垂泪道:“徒 儿决不敢有违恩师的教训。”灭绝师太道:“你跪在地下,罚 个重誓。”周芷若依言跪下,不知怎样说才好。 灭绝师太道:“你这样说:小女子周芷若对天盟誓,日后 我若对魔教教主张无忌这yín徒心存爱慕,倘若和他结成夫fù, 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 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 奴,女子世世为娼。” 周芷若大吃一惊,她天xìng柔和温顺,从没想到所发的誓 言之中竟能会如此dú辣,不但诅咒死去的父母,诅咒恩师,也 诅咒到没出世的儿女,但见师父两眼神光闪烁,狠狠盯在自 己脸上,不由得目眩头晕,便依着师父所说,照样念了一遍。 灭绝师太听她罚了这个dú誓,容色便霁,温言道:“好了, 你起来罢。”周芷若泪珠滚滚而下,委委屈屈的站起身来。 灭绝师太脸一沉,说道:“芷若,我不是故意逼你,这全 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以后师父不能再照 看你,倘若你重蹈你纪师姊的覆辙,师父身在九泉之下,也 不得安心。何况师父要你负起兴复本派的重任,更是半点大 意不得。”说着除下左手食指上的铁指环,站起身来,说道: “峨嵋派女弟子周芷若跪下听谕。”周芷若一怔,当即跪下。 灭绝师太将铁指环高举过顶,说道:“峨嵋派第三代掌门 女尼灭绝,谨以本门掌门人之位,传于第四代女弟子周芷若。” 周芷若被师父逼着发了那个dú誓之后,头脑中已是一片 混乱,突然又听到要自己接任本派的掌门,更是茫然失措,惊 得呆了。 灭绝师太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道:“周芷若,奉接本门 掌门铁指环,伸出左手。” 周芷若恍恍惚惚的举起左手,灭绝师太便将铁指环套上 她的食指。 周芷若颤声道:“师父,弟子年轻,入门未久,如何能当 此重任?你老人家必能脱困,别这么说,弟子实在不能 ……”说到这里,抱着师父双腿,哭出声来。 鹿杖客在外面早已等得很不耐烦,听到哭声,打门道: “喂,你们话说完了吗?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灭绝师太喝道:“你罗唆甚么?”对周芷若道:“师尊之命, 你也敢违背么?”当下将本门掌门人的戒律申述一遍,要她记 在心中。周芷若见师父言语之中,俨然是嘱咐后事的神态,更 是惊惧,说道:“弟子做不来,弟子不能……” 灭绝师太厉声道:“你不听我言,便是欺师灭祖之人。”她 见周芷若楚楚可怜,想到自己即将大去,要这个xìng格柔顺的 弱女子挑起这副如此沉重的担子,只怕她当真不堪负荷,不 过峨嵋群弟子之中,只有她悟xìng最高,要修习最高武功,光 大本门,除她之外,更无第二个弟子合适,想到此后长长的 日子之中,这小弟子势必经历无数艰辛危难,不禁心中一酸, 将她扶了起来,搂在怀里,柔声说道:“芷若,我所以叫你做 掌门,不传给你的众位师姊,那也不是我偏心,只因峨嵋派 以女流为主,掌门人必须武功卓绝,始能自立于武林群雄之 间。”周芷若道:“弟子的武功怎及得上众位师姊?” 灭绝师太微微一笑,道:“她们成就有限,到了现下的境 界,已难再有多大进展,那是天资所关,非人力所能强求。你 此刻虽然不及众位师姊,日后却是不可限量。嗯,不可限量, 不可限量,便是这四个字。”周芷若神色迷茫,瞧着师父,不 知其意何在。 灭绝师太将口唇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已是本门掌 门,我得将本门的一件大秘密说与你知。本派的创派祖师郭 女侠,乃是当年大侠郭靖的小女儿。郭大侠当年名震天下,生 平有两项绝艺,其一是行军打仗的兵法,其二便是武功。郭 大侠的夫人黄蓉黄女侠最是聪明机智,她眼见元兵势大,襄 阳终不可守,他夫fù二人决意以死报国,那是知其不可而为 之的赤心精忠,但郭大侠的绝艺如果就此失传,岂不可惜?何 况她料想蒙古人纵然一时占得了中国,我汉人终究不甘为鞑 子奴隶。日后中原血战,那兵法和武功两项,将有极大的用 处。因此她聘得高手匠人,将杨过杨大侠赠送本派郭祖师的 一柄玄铁重剑熔了,再加以西方精金,铸成了一柄屠龙刀,一 柄倚天剑。” 周芷若对屠龙刀和倚天剑之名习闻已久,此刻才知这一 对刀剑竟是本派祖师郭襄女侠的母亲所铸。 灭绝师太又道:“黄女侠在铸刀铸剑之前,和郭大侠两人 穷一月心力,缮写了兵法和武功的精要,分别藏在刀剑之中。 屠龙刀中藏的乃是兵法,此刀名为‘屠龙’,意为日后有人得 到刀中兵书,当可驱除鞑子,杀了鞑子皇帝。倚天剑中藏的 则是武学秘笈,其中最为宝贵的,乃是一部‘九yīn真经’,一 部‘降龙十八掌掌法精义’,盼望后人习得剑中武功,替天行 道,为民除害。” 周芷若睁着眼睛,愈听愈奇,只听师父又道:“郭大侠夫 fù铸成一刀一剑之后,将宝刀授给儿子郭公破虏,宝剑传给 本派郭祖师。当然,郭祖师曾得父母传授武功,郭公破虏也 得传授兵法。但襄阳城破之日,郭大侠夫fù与郭公破虏同时 殉难。郭祖师的xìng子和父亲的武功不合,因此本派武学,和 当年郭大侠并非一路。” 灭绝师太又道:“一百年来,武林中风波迭起,这对刀剑 换了好几次主人。后人只知屠龙宝刀乃武林至尊,唯倚天剑 可与匹敌,但到底何以是至尊,那就谁都不知道了。郭公破 虏青年殉国,没有传人,是以刀剑中的秘密,只有本派郭祖 师传了下来。她老人家生前曾竭尽心力,寻访屠龙宝刀,始 终没有成功,逝世之时,将这秘密传给了我恩师风陵师太。我 恩师秉承祖师遗命,寻访屠龙宝刀也是毫无结果。她老人家 圆寂之时,便将此剑与郭祖师的遗命传了给我。我接掌本派 门户不久,你师伯孤鸿子和魔教中的一个少年高手结下了梁 子,约定比武,双方单打独斗,不许邀人相助。你师伯知道 对手年纪甚轻,武功却极厉害,于是向我将倚天剑借了去。” 周芷若听到“魔教中的少年高手”之时,心中怦怦而跳, 不自禁的脸上红了,但随即想起:“不是他,只怕那时他还没 出世。” 只听灭绝师太续道:“当时我想同去掠阵,你师伯为人极 顾信义,说道他跟那魔头言明,不得有第三者参与,因此坚 决不让我去。那场比试,你师伯武功并不输于对手,却给那 魔头连施诡计,终于胸口中了一掌,倚天剑还未出鞘,便给 那魔头夺了去。” 周芷若“啊”的一声,想起了张无忌在光明顶上从灭绝 师太手中夺剑的情景,只听师父续道:“那魔头连声冷笑,说 道:‘倚天剑好大的名气!在我眼中,却如废铜废铁一般!’随 手将倚天剑抛在地下,扬长而去。你师伯拾起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3 章 来,要回山 来jiāo还给我。哪知他心高气傲,越想越是难过,只行得三天, 便在途中染病,就此不起。倚天剑也给当地官府取了去,献 给朝廷。你道气死你师伯孤鸿子的这个魔教恶徒是谁?”周芷 若道:“不……不知是谁?” 灭绝师太道:“便是那后来害死你纪晓芙师姊的那个大魔 头杨逍!” 只听得鹿杖客又伸手打门,说道:“完了没有?我可不能 再等了。” 灭绝师太道:“不用xìng急,片刻之间,便说完了。”悄声 对周芷若道:“时刻无多,咱们不能多说了。这柄倚天剑后来 鞑子皇帝赐给了汝阳王,我到汝阳王府去夺了回来。这一次 又不幸误中jiān计,这剑落入了魔教手中。” 周芷若道:“不是啊,是那个赵姑娘夺了去的。”灭绝师 太眼睛一瞪,说道:“这姓赵的女子,明明跟那魔教教主是一 路,难道你到此刻,仍是不信为师的言语?”周芷若实在难以 相信,但不敢和师父争辩。 灭绝师太道:“为师要你接任掌门,实有深意。我此番落 入jiān徒手中,一世英名,付与流水,实也不愿再生出此塔。那 姓张的yín徒对你心存歹意,决不致害你xìng命,你可和他虚与 委蛇,乘机夺去倚天剑。那屠龙刀是在他义父恶贼谢逊手中。 这小子无论如何不肯吐露谢逊的所在,但天下却有一人能叫 他去取得此刀。” 周芷若知道师父说的乃是自己,又惊又羞,又喜又怕。 灭绝师太道:“这个人,那就是你了。我要你以美色相诱 而取得宝刀宝剑,原非侠义之人份所当为。但成大事者不顾 小节。你且试想,眼下倚天剑在那姓赵女子手中,屠龙刀在 谢逊恶贼手中,他这一干人同流合污,一旦刀剑相逢,取得 郭大侠的兵法武功,自此荼dú苍生,天下不知将有多少人无 辜丧生,妻离子散,而驱除鞑子的大业,更是难上加难。芷 若,我明知此事太难,实不忍要你担当,可是我辈一生学武, 所为何事?芷若,我是为天下的百姓求你。”说到这里,突然 间站起身来,双膝跪下,向周芷若拜了下去。 周芷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即跪下,叫道:“师父!师父! 你……” 灭绝师太道:“悄声,别让外边的恶贼听见,你答不答允? 你不答允,我不能起来。” 周芷若心乱如麻,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师父连续要叫 自己做三件大难事,先是立下dú誓,不许对张无忌倾心,再 要自己接任本派掌门,然后又要自己以美色对张无忌相诱而 取得屠龙刀和倚天剑。这三件事便在十年之中分别要她答允, 以她柔和温婉的xìng格,也要抵挡不住,何况在这片刻之间?她 神智一乱,登时便晕了过去,甚么也不知道了。 突然间只觉上唇间一阵剧烈疼痛,她睁开眼来,只见师 父仍然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周芷若哭道:“师父,你老人 家快些请起。”灭绝师太道:“那你答允我的所求了?”周芷若 流着泪点了点头,险些又yù晕去。 灭绝师太抓住她手腕,低声道:“你取到屠龙刀和倚天剑 后,找个隐秘的所在,一手执刀,一手持剑,运起内力,以 刀剑互斫,宝刀宝剑便即同时断折,即可取出藏在刀身和剑 刃中的秘笈。这是取出秘笈的唯一法门,那宝刀宝剑可也从 此毁了。你记住了么?”她说话声音虽低,语气却极是严峻。 周芷若点头答应。 灭绝师太又道:“这是本派最大的秘密,自从当年郭大侠 夫fù传于本派郭祖师,此后只有本派掌门始能获知。想那屠 龙刀和倚天剑都是锋锐绝lún的利器,就算有人同时得到此宝 刀宝剑,有谁敢冒险以刀剑互斫,无端端的同时毁了这两件 宝刃?你取得兵法之后,择一个心地仁善、赤诚为国的志士, 将兵书传授于他,要他立誓驱除胡虏。那武功秘笈便由你自 练。降龙十八掌是纯阳刚猛的路子,你练之不宜,只可练九 yīn真经中的功夫。据我恩师转述郭祖师的遗言,那‘九yīn真 经’博大精深,本来不能速成,但黄女侠想到诛杀鞑子元凶 巨恶,事势甚急,早一日成事,天下苍生便早一日解了倒悬 之苦,因之在倚天剑的秘笈之中,写下了几章速成的法门。可 是办成了大事之后,仍须按部就班的重扎根基,那速成的功 夫只能用于一时,是黄女侠凭着绝顶聪明才智,所创出来的 权宜之道,却不是天下无敌的真正武学。这一节务须牢记在 心。” 周芷若迷迷糊糊的点头。灭绝师太道:“为师的生平有两 大愿望,第一是逐走鞑子,光复汉家山河;第二是峨嵋派武 功领袖群lún,盖过少林、武当,成为中原武林中的第一门派。 这两件事说来甚难,但眼前摆着一条明路,你只须遵从师父 的嘱咐,未始不能一一成就,那时为师在九泉之下,也要对 你感激涕零。” 她说到这里,只听得鹿杖客又在打门。灭绝师太道:“进 来罢!” 板门开处,进来的却不是鹿杖客而是苦头陀。灭绝师太 也不以为异,心想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不论是谁来都是一 样,便道:“你把这孩子领出去罢。”她不愿在周芷若的面前 自刎,以免她抵受不住。 苦头陀走近身来,低声道:“这是解yào,快快服了。待会 听得外面叫声,大家并力杀出。”灭绝师太奇道:“阁下是谁? 何以给解yào于我?”苦头陀道:“在下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盗 得解yào,特来相救师太。”灭绝师太怒道:“魔教jiān贼!到此 刻尚来戏弄于我。”范遥笑道:“好罢!就算是我戏弄你,这 是dú上加dú的dúyào,你有没胆子服了下去?yào一入肚,一个 时辰肚肠寸寸断裂,死得惨不可言。”灭绝师太一言不发,接 过他手中的yào粉,张口便服入肚内。 周芷若惊叫:“师父……师父……”范遥伸出另一只手掌, 喝道:“不许作声,你也服了这dúyào。”周芷若一惊,已被范 遥捏住她脸颊,将yào粉倒入口中,跟着提起一瓶清水灌了她 几口,yào粉尽数落喉。 灭绝师太大惊,心想周芷若一死,自己全盘策划尽付东 流,当下奋不顾身的扑上,挥掌向范遥打去。可是她此时功 力全失,这一拳招数虽精,却能有甚么力道,被范遥轻轻一 推,便撞到了墙上。 范遥笑道:“少林群僧、武当诸侠都已服了我这dúyào。我 明教是好是歹,你过得片刻便知。”说着哈哈一笑,转身出房, 反手带上了门。 原来范遥护送赵敏去和张无忌相会,心中只是挂着夺取 解yào之事。赵敏命他在小酒家的外堂中相候,他立即出店,飞 奔回到万安寺,进了高塔,径到第十层乌旺阿普房外。 乌旺阿普正站在门外,见了他便恭恭敬敬的叫声:“苦大 师。” 范遥点了点头,心中暗笑:“好啊,鹿老儿为师不尊,自 己躲在房中,和王爷的爱姬风流快活,却叫徒儿在门外把风。 乘着这老儿正在胡天胡帝之时,掩将进去,正好夺了他的解 yào。”当下佝偻着身子,从乌旺阿普身旁走过,突然反手一指, 点中了他小腹上的穴道。别说乌旺阿普毫没提防,便是全神 戒备,也躲不过这一指。他要穴一被点中,立时呆呆的不能 动弹,心下大为奇怪。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哑巴头陀,难 道刚才这一声“苦大师”叫得不够恭敬么? 范遥一推房门,快如闪电的扑向床上。双脚尚未落地,一 掌已击向床上之人。他深知鹿杖客武功了得,这一掌若不能 将他击得重伤,那便是一场不易分得胜败的生死搏斗,是以 这一掌使上了十成劲力。只听得拍的一声响,只击得被子破 裂、棉絮纷飞,揭开棉被一看,只见韩姬口鼻流血,已被他 打得香殒玉碎,却不见鹿杖客的影子。 范遥心念一动,回身出房,将乌旺阿普拉了进来,塞在 床底,刚掩上门,只听得鹿杖客在门外怒叫:“阿普,阿普, 你怎敢擅自走开?” 原来鹿杖客在灭绝师太室外等了好一阵,暗想她母女二 人婆婆妈妈的不知说到几时方罢,只是不敢得罪了苦头陀,却 也不便强行阻止,心中挂念着韩姬,实在耐不住了,便即回 到乌旺阿普房来,却见这一向听话的大弟子居然没在房外守 卫,心下好生恼怒,推开房门,幸好并无异状,韩姬仍是面 向里床,身上盖着棉被。 鹿杖客拿起门闩,先将门上了闩,转身笑道:“美人儿, 我来给你解开穴道,可是你不许出声说话。”一面说,一面便 伸手到被窝中去,手指刚碰到韩姬的脊背,突然间手腕上一 紧,五根铁钳般的手指已将他脉门牢牢扣住。这一下全身劲 力登失,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只见棉被掀开,一个长发头 陀钻了出来,正是苦头陀。 范遥右手扣住鹿杖客的脉门,左手运指如风,连点了他 周身一十九处大穴。鹿杖客登时软瘫在地,再也动弹不得,眼 光中满是怒色。 范遥指着他说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明教光明 右使,姓范名遥的便是。今日你遭我暗算,枉你自负机智绝 lún,其实是昏庸无用之极。此刻我若杀了你,非英雄好汉之 所为,留下你一条xìng命,你若有种,日后只管来找我范遥报 仇。” 他兴犹未足,脱去鹿杖客全身衣服,将他剥得赤条条地, 和韩姬的尸身并头而卧,再拉过棉被,盖在这一死一活的二 人身上。 这才取过鹿角杖,旋开鹿角,倒出解yào,然后逐一到各 间囚室之中,分给空闻大师、宋远桥、俞莲舟等各人服下。待 得一个个送毕解yào,耗时已然不少,中间不免费些唇舌,解 说几句。最后来到灭绝师太室中,见她不信此是解yào,索xìng 吓她一吓,说是dúyào。范遥恨她伤残本教众多兄弟,得能yīn 损她几句,甚觉快意。 他分送解yào已毕,正自得意,忽听得塔下人声喧哗,其 中鹤笔翁的声音最是响亮:“这苦头陀是jiān细,快拿他下来!” 范遥暗暗叫苦:“糟了,糟了,是谁去救了这家伙出来?”探 头向塔下望去,只见鹤笔翁率领了大批武士,已将高塔团团 围住。苦头陀这一探头,孙三毁和李四摧双箭齐发,大骂: “恶贼头陀,害得人好惨!” 鹤笔翁等三人穴道被点,本非一时所能脱困,他三人藏 在鹿杖客房中,旁人也不敢贸然进去。岂知汝阳王府中派出 来的众武士在万安寺中到处搜查,不见王爷爱姬的影踪,便 有人想起了鹿杖客生平好色贪花的xìng子来。可是众武士对他 向来忌惮,虽然疑心王爷爱姬失踪和他有关,却有谁敢去太 岁头上动土?挨了良久,率领众武士的哈总管心生一计,命 一名小兵去敲鹿杖客的房门,鹿杖客身分极高,就算动怒,谅 来也不能对这无足轻重的小兵怎么样。这小兵打了数下门,房 中无人答应。 哈总管一咬牙,命小兵只管推门进去瞧瞧。这一瞧,便 瞧见鹤笔翁和孙三毁、李四摧倒在地下,其时鹤笔翁运气冲 穴,已冲开了三四成,哈总管给他解穴,登时便行动自如。 鹤笔翁怒气冲天,查问鹿杖客和苦头陀的去向,知道到 了高塔之中,便率领众武士围住高塔,大声呼喊,叫苦头陀 下来决一死战。 范遥暗惊:“决一死战便决一死战,难道我姓范的还怕了 你不成?只是那些臭和尚、老尼姑服解yào未久,一时三刻之 间功力不能恢复。这鹤笔翁已听到我和鹿杖客的说话,就算 我将鹿老儿杀了,也已不能灭口,这便如何是好?”一时彷徨 无计,只听得鹤笔翁叫道:“死头陀,你不下来,我便上来了!” 范遥返身将鹿杖客和韩姬一起裹在被窝之中,回到塔边, 将两人高高举起,叫道:“鹤老儿,你只要走近塔门一步,我 便将这头yín鹿摔了下来。” 众武士手中高举火把,照耀得四下里白昼相似,只是那 宝塔太高,火光照不上去,但影影绰绰的,仍可看到鹿杖客 和韩姬的面貌。 鹤笔翁大惊,叫道:“师哥,师哥,你没事么?”连叫数 声,不听得鹿杖客答话,只道已被苦头陀弄死,心下气苦,叫 道:“贼头陀,你害死我师哥,我跟你誓不两立。” 范遥解开了鹿杖客的哑穴。鹿杖客立时破口大骂:“贼头 陀,你这里应外合的jiān细,千刀万剐的杀了你……”范遥容 他骂得几句,又点上了他的哑穴。鹤笔翁见师兄未死,心下 稍安,只怕苦头陀真的将师兄摔了下来,不敢走向塔门。 这般僵持良久,鹤笔翁始终不敢上来相救师兄。范遥只 盼尽量拖延时光,多拖得一刻便好一刻,他站在栏干之旁,哈 哈大笑,叫道:“鹤老儿,你师兄色胆包天,竟将王爷的爱姬 偷盗出来。是我捉jiān捉双,将他二人当场擒获。你还想包庇 师兄么?总管大人,快快将这老儿拿下了。他师兄弟二人叛 逆作乱,罪不容诛。你拿下了他,王爷定然重重有赏。” 哈总管斜目睨视鹤笔翁,要想动手,却又不敢。他见苦 头陀突然开口说话,虽觉奇怪,但清清楚楚的瞧见鹿杖客和 韩姬裹在一条棉被之中,何况心中先入为主,早已信了九成。 他高声叫道:“苦大师,请你下来,咱们同到王爷跟前分辩是 非。你们三位都是前辈高人,小人谁也不敢冒犯。” 范遥一身是胆,心想同到王府之中去见王爷,待得分清 是非黑白,塔上诸侠体内dúxìng已解,当即叫道:“妙极,妙极! 我正要向王爷领赏。总管大人,你看住这个鹤老儿,千万别 让他乘机逃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急奔进寺,直冲到 高塔之前,众武士一齐躬身行礼,叫道:“小王爷!”范遥从 塔上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4 章 将下来,只见此人头上束发金冠闪闪生光,跨下一匹 高大白马,身穿锦袍,正是汝阳王的世子库库特穆尔、汉名 王保保的便是。 王保保厉声问道:“韩姬呢?父王大发雷霆,要我亲来查 看。”哈总管上前禀告,便说是鹿杖客将韩姬盗了来,现被苦 头陀拿住。鹤笔翁急道:“小王爷,莫听他胡说八道。这头陀 乃是jiān细,他陷害我师哥……”王保保双眉一轩,叫道:“一 起下来说话!” 范遥在王府日久,知道王保保精明能干,不在乃父之下, 自己的诡计瞒得过旁人,须瞒不过他,一下高塔,倘若小王 爷三言两语之际便识穿破绽,下令众武士围攻,单是一个鹤 笔翁便不好斗,自己脱身或不为难,塔中诸侠就救不出来了, 高声说道:“小王爷,我拿住了鹿杖客,他师弟恨我入骨,我 只要一下来,他立刻便会杀了我。” 王保保道:“你快下来,鹤先生杀不了你。”范遥摇摇头, 朗声道:“我还是在塔上平安些。小王爷,我苦头陀一生不说 话,今日事出无奈,被迫开口,那全是我报答王爷的一片赤 胆忠心。你若不信,我苦头陀只好跳下高塔,一头撞死给你 看了。” 王保保听他言语,七八成是胡说八道,显是有意拖延,低 声问哈总管道:“他有何图谋,要故意延搁,是在等候甚么人 到来么?”哈总管道:“小人不知……”鹤笔翁抢着道:“小王 爷,这贼头陀抢了我师哥的解yào,要解救高塔中囚禁着的一 众叛逆。”王保保登时省悟,叫道:“苦大师,我知道你的功 劳,你快下来,我重重有赏。” 范遥道:“我被鹿杖客踢了两脚,腿骨都快断了,这会儿 全然动弹不得。小王爷,请你稍待片刻,我运气疗伤,当即 下来。” 王保保喝道:“哈总管,你快派人上去,背负苦大师下塔。” 范遥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谁一移动我的身子,我两条腿 子就废了。” 王保保此时更无怀疑,眼见韩姬和鹿杖客双双裹在一条 棉被之中,就算两人并无苟且之事,父王也不能再要这个姬 人,低声道:“哈总管,举火,焚了宝塔。派人用强弓shè住, 不论是谁从塔上跳下,一概shè杀。”哈总管答应了,传下令去, 登时弓箭手弯弓搭箭,团团围住高塔,有些武士便去取火种 柴草。 鹤笔翁大惊,叫道:“小王爷,我师哥在上面啊。”王保 保冷冷的道:“这头陀不能在上面等一辈子,塔下一举火,他 自会下来。”鹤笔翁叫道:“他若将我师哥摔将下来,那可怎 么办?小王爷,这火不能放。”王保保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片刻之间,众武士已取过柴草火种,在塔下点起火来。 鹤笔翁是武林中大有身分之人,受汝阳王礼聘入府,向 来甚受敬重,不料今日连中苦头陀的jiān计不算,连小王爷也 不以礼貌相待,眼见师兄xìng命危在顷刻,这时也不理他甚么 小王爷大王爷,提起鹤嘴双笔,纵身而上,挑向两名正在点 火的武士,吧吧两响,两名武士远远摔开。 王保保大怒,喝道:“鹤先生,你也要犯上作乱么?”鹤 笔翁道:“你别叫人放火,我自不会来跟你捣乱。”王保保喝 道:“点火!”左手一挥,他身后窜出五名红衣番僧,从众武 士手中接过火把,向塔下的柴草掷了过去。柴草一遇火焰,登 时便燃起熊熊烈火。 鹤笔翁大急,从一名武士手中抢过一根长矛,扑打着火 的柴草。 王保保喝道:“拿下了!”那五名红衣番僧各持戒刀,登 时将鹤笔翁围住。 鹤笔翁怒极,抛下长矛,伸手便来拿左首一名番僧手中 的兵刃。这番僧并非庸手,戒刀翻转,反剁他肩头。鹤笔翁 待得避开,身后金刃劈风,又有两柄戒刀同时砍到。 王保保手下共有十八名武功了得的番僧,号称“十八金 刚”,分为五刀、五剑、四杖、四钹。这五僧乃是“五刀金 刚”,单打独斗跟鹤笔翁的武功都差得远了,但五刀金刚联手, 攻守相助,鹤笔翁武功虽高,但早一日被张无忌击得受伤呕 血,内力大损,何况眼见火势上腾,师兄的处境极是危险,不 免沉不住气,一时难以取胜。 王保保手下众武士加柴点火,火头烧得更加旺了。这宝 塔有砖有木,在这大火焚烧之下,底下数层便必必剥剥的烧 了起来。 范遥抛下鹿杖客,冲到囚禁武当诸侠的室中,叫道:“鞑 子在烧塔了,各位内力是否已复?”只见宋远桥、俞莲舟等人 各自盘坐用功,凝神专志,谁也没有答话,显然到了回复功 力的要紧关头。 看守诸侠的武士有几名抢来干预,都被范遥抓将起来,一 个个掷出塔外,活活的摔死。其余的冒火突烟,逃了下去。 过不多时,火焰已烧到了第四层,囚禁在这层中的华山 派诸人不及等功力恢复,狼狈万状的逃上第五层。火焰毫不 停留的上腾,跟着第五层中的崆峒派诸人也逃了上去。有的 奔走稍慢,连衣服须发都烧着了。 范遥正束手无策之际,忽听得一人叫道:“范右使,接住 了!”正是韦一笑的声音。范遥大喜,往声音来处瞧去,只见 韦一笑站在万安寺后殿的殿顶,双手一抖,将一条长绳抛了 过来,范遥伸手接住。韦一笑叫道:“你缚在栏干上,当是一 道绳桥。” 范遥刚将绳子缚好,神箭八雄中的赵一伤飕的一箭,便 将绳子从中shè断。范遥和韦一笑同时破口大骂,知道要搭架 绳桥,非得先除去这神箭八雄不可。 韦一笑骂道:“shè你个nǎinǎi。哪一个不抛下弓箭,老子先 宰了他。”一面骂,一面抽出长剑,纵身下地。他双足刚着地, 五名青袍番僧立时仗剑围了上来,却是王保保手下十八番僧 中的“五剑金刚”,五人手中长剑闪烁,剑招诡异,和韦一笑 斗在一起。 鹤笔翁挥动鹤嘴笔苦战,高声叫道:“小王爷,你再不下 令救火,我可对你要不客气了。”王保保哪去理他。四名手执 禅杖的番僧分立小王爷四周,生怕有人偷袭。鹤笔翁焦躁起 来,双笔突使一招“横扫千军”,将身前三名番僧逼开两步, 提气急奔,冲到了塔旁。五名番僧随后追到。鹤笔翁双足一 登,便上了宝塔第一层的屋檐。五名番僧见火势烧得正旺,便 不追上。 鹤笔翁一层层的上跃,待得登上第四层屋檐时,范遥从 第七层上探头出来,高举鹿杖客的身子,大声叫道:“鹤老儿, 快给我停步!你再动一步,我便将鹿老儿摔成一团鹿ròu酱。” 鹤笔翁果然不敢再动,叫道:“苦大师,我师兄弟跟你往日无 怨,近日无仇,你何苦如此跟我们为难?你要救你的老情人 灭绝师太,要救你女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 阻拦。” 灭绝师太服了苦头陀给她的解yào后,只道真是dúyào,自 己必死,只是周芷若竟也被灌了dúyào,毕生指望尽化泡影,心 中如何不苦?正自伤心,忽听得塔下喧哗之声大作,跟着苦 头陀和鹤笔翁斗口、王保保下令纵火等等情形,一一听得清 楚。她心下奇怪:“莫非这鬼模样的头陀当真是救我来着?”试 一运气,立时便觉丹田中一股暖意升将上来,和自中dú以来 的情形大不相同。 她不肯听赵敏之令出去殿上比武,已自行绝食了六七日, 胃中早是空空如也,解yào入肚,迅速化入血液,yào力行开,比 谁都快。加之她内力深厚,犹在宋远桥、俞莲舟、何太冲诸 人之上,仅比少林派掌门空闻神僧稍逊,十香软筋散的dúxìng 遇到解yào后渐渐消退,被她运气一逼,内功登时生出,不到 半个时辰,内功已复了五六成。 她正加紧运功,忽听得鹤笔翁在外高声大叫,字字如利 箭般钻入耳中:“……你要救你的老情人灭绝师太,要救你女 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阻拦。” 这甚么“老情人”云云,叫她听了如何不怒?大踏步走 到栏干之旁,怒声喝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不清不白的说些 甚么?”鹤笔翁求道:“老师太,你快劝劝你老……老朋友,先 放我师兄下来。我担保你一家三口,平安离开。玄冥二老说 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致言而无信。”灭绝师太怒道:“甚 么一家三口?” 范遥虽然身处危境,还是呵呵大笑,甚是得意,说道: “老师太,这老儿说我是你的旧情人,那个周姑娘嘛,是我和 你两个的私生女儿。” 灭绝师太怒容满面,在时明时暗的火光照耀之下,看来 极是可怖,沉声喝道:“鹤老儿,你上来,我跟你拚上一百掌 再说。”若在平时,鹤笔翁说上来便上来,何惧于一个峨嵋掌 门,但此刻师兄落在别人手中,不敢蛮来,叫道:“苦头陀, 那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信口开河。”灭绝师太双目瞪着范 遥,厉声问道:“这是你说的么?” 范遥哈哈一笑,正要乘机挖苦她几句,忽听得塔下喊声 大作,往下望时,只见火光中一条人影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飞 舞,在人丛中芽chā来去、呛啷啷、呛啷啷之声不绝,众番僧、 众武士手中兵刃纷纷落地,却是教主张无忌到了。 张无忌这一出手,围攻韦一笑的五名持剑番僧五剑齐飞。 韦一笑大喜,闪身抢到他身旁,低声道:“我到汝阳王府去放 火。”张无忌点了点头,已明白他用意。自己这里只寥寥数人, 要是急切间救不出六大派群豪,对方援兵定然越来越多,青 翼蝠王到汝阳王府去一放火,众武士必是保护王爷要紧,实 是个绝妙的调虎离山、釜底抽薪之计。只见韦一笑一条青色 人影一晃,已自掠过高墙。 张无忌一看周遭情势,朗声问道:“范右使,怎么了?”范 遥叫道:“糟糕之极!烧断了出路,一个也没能逃得出。” 此时王保保手下的十八番僧中,倒有十四人攻到了张无 忌身畔。张无忌心想擒贼先擒王,只须擒住了那头戴金冠的 鞑子王公,便能要胁他下令救火放人,当下身形一侧,从众 番僧间窜了过去,犹似游鱼破水,直欺到王保保身前。 蓦地里左首一剑刺到,寒气逼人,剑尖直指胸口。张无 忌急退一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张公子,这是家兄, 你莫伤他。”但见她手中长剑颤动,婀娜而立,刃寒胜水,剑 是倚天剑,貌美如花,人是赵敏。她急跟张无忌而来,只不 过迟了片刻。 张无忌道:“你快下令救火放人,否则我可要对不起两位 了。”赵敏叫道:“十八金刚,此人武功了得,结金刚阵挡住 了。”那十八番僧适才吃过张无忌苦头,不须郡主言语点明, 早知他的厉害,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四钹金刚”手中的八 面大铜钹齐声敲击,十八名番僧来回游走,挡在王保保和赵 敏的身前,将张无忌隔开了。 张无忌一瞥之下,见十八名番僧盘旋游走,步法诡异,十 八人组成一道人墙,看来其中还蕴藏着不少变化。他忍不住 便想冲一冲这座金刚阵,但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大响,高塔 上倒了一条大柱下来。 一回头,只见火焰已烧到了第七层上。血红的火舌缭绕 之中,两人拳掌jiāo相,斗得极是激烈,正是灭绝师太和鹤笔 翁。第十层的栏干之旁倚满了人,都是少林、武当各派人物, 这干人武功尚未全复,何况高塔离地十余丈,纵有绝顶轻功 而内力又丝毫未失,跳下来也非活活摔死不可。 张无忌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的转了几转:“此金刚阵非 片刻间所能破,何况击败众番僧,又有别的好手上来,要擒 赵姑娘的哥哥,大是不易。灭绝师太和这鹤笔翁斗了这些时, 始终未曾落败,看来她功力已复,那么大师伯等内力当也已 经恢复,只是宝塔太高,无法跃将下来而已。” 他一动念间,突然满场游走,双手忽打忽拿、忽拍忽夺, 将神箭八雄尽数击倒,此外众武士凡是手持弓箭的,都被他 或断弓箭,或点穴道,眼看高塔近旁已无弯弓搭箭的好手,纵 声叫道:“塔上各位前辈,请逐一跳将下来,在下在这里接着!” 塔上诸人听了都是一怔,心想此处高达十余丈,跳下去 力道何等巨大,你便有千斤之力也无法接住。崆峒、昆仑各 派中便有人嚷道:“千万跳不得,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要骗咱 们摔得粉身碎骨。” 张无忌见烟火弥漫,已烧近众高手身边,众人若再不跳, 势必尽数葬身火窟,提声叫道:“俞二伯,你待我恩重如山, 难道小侄会存心相害吗?你先跳罢!” 俞莲舟对张无忌素来信得过,虽想他武功再强,也决计 接不住自己,但想与其活活烧死,还不如活活摔死,叫道: “好!我跳下来啦!”纵身一跃,从高塔上跳将下来。 张无忌看得分明,待他身子离地约有五尺之时,一掌轻 轻拍出,击在他的腰里。这一掌中所运,正是“乾坤大挪 移”的绝顶武功,吞吐控纵之间,已将他自上向下的一股巨 力拨为自左至右。 俞莲舟的身子向横里直飞出去,一摔数丈,此时他功力 已恢复了七八成,一个回旋,已稳稳站在地下,顺手一掌,将 一名蒙古武士打得口喷鲜血。他大声叫道:“大师哥、四师弟! 你们都跳下来罢!” 塔上众人见俞莲舟居然安好无恙,齐声欢呼起来。 宋远桥爱子情深,要他先脱险地,说道:“青书,你跳下 去!”宋青书自出囚室后,一直站在周芷若身旁,说道:“周 姑娘,你快跳。”周芷若功力未复,不能去相助师父,却不肯 自行逃生,听宋青书这么说,摇了摇头道:“我等师父!” 这时何太冲、班淑娴等已先后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5 章 下,都由张无忌施展乾 坤大挪移神功出掌拍击,自直堕取为横摔,一一脱离险境。这 一干人功力虽未全复,但只须回复得五六成,已是众番僧、众 武士所难以抵挡。俞莲舟等顷刻间夺得兵刃,护在张无忌身 周。王保保和赵敏的手下yù上前阻挠,均被俞莲舟、何太冲、 班淑娴等挡住。塔上每跃下一人,张无忌便多了一个帮手。那 些人自被赵敏囚入高塔之后,人人受尽了屈辱,也不知有多 少人被割去了手指,此时得脱牢笼,个个含愤拚命,霎时间 已有二十余名武士尸横就地。 王保保见情势不佳,传令:“调我飞弩亲兵队来!” 哈总管正要去传小王爷号令,突然间只见东南角上火光 冲天。他大吃一惊,叫道:“小王爷,王府失火!咱们快去保 护王爷要紧。” 王保保关怀父亲安危,顾不得擒杀叛贼,忙道:“妹子, 我先回府,你诸多小心!”不等赵敏答应,掉转马头,直冲出 去。 王保保这一走,十八金刚一齐跟去,王府武士也去了一 大半。余下众武士见王府失火,谁也没想到只是韦一笑一人 捣鬼,只道大批叛徒进攻王府,无不惊惶。 其时宋青书、宋远桥、张松溪、莫声谷等都已跃下高塔, 双方强弱之势更形逆转,待得空闻方丈、空智大师,以及少 林派达摩堂、罗汉堂众高僧一一跃下时,赵敏手下的武士已 无可抗御。 赵敏心想此时若再不走,反而自己要成为他的俘虏,当 即下令:“各人退出万安寺。”转头向张无忌道:“明日黄昏, 我再请你饮酒,务请驾临。”张无忌一怔之间,尚未答应,赵 敏一笑嫣然,已退入了万安寺后殿。 只听得范遥在塔顶大叫:“周姑娘,快跳下,火烧眉毛啦, 你再不跳,难道想做焦炭美人么?”周芷若道:“我陪着师父!” 灭绝师太和鹤笔翁剧斗一阵,烟火上腾,便跃上一层,终 于斗上了第十层的屋角。她功力尚未全复,但此时早已将生 死置之度外,掌法中只攻不守。鹤笔翁一来挂念着师兄,心 有二用,二来前伤未愈,三来适才中了麻yào,穴道又被封闭 良久,手脚究也不十分灵便,两人竟斗了个不分上下。灭绝 师太听到徒儿的说话,叫道:“芷若,你快跳下去,别来管我! 这贼老儿辱我太甚,岂能容他活命?” 鹤笔翁暗暗叫苦:“这老尼全是拚命的打法,我救师兄要 紧,难道跟她在这火窟中同归于尽不成?”大声道:“灭绝师 太,这话是苦头陀说的,跟我可不相干。” 灭绝师太撤掌回身,问范遥道:“兀那头陀,这等疯话可 是你说的?”范遥嬉皮笑脸的道:“甚么疯话?”这一句话,明 摆着要灭绝师太亲口重复一遍:“他说我是你的老情人,周芷 若是我跟你生的私生女儿。”这两句她如何能说得出口?但就 是范遥这句话,她已知鹤笔翁之言不假,只气得全身发颤。 鹤笔翁见灭绝师太背向自己,突然一阵黑烟卷到,正是 偷袭的良机,烟雾之中,一掌击向灭绝师太背心。周芷若和 范遥看得分明,齐声明道:“师父小心!”“老尼姑小心!”但 灭绝师太回掌反击,已挡不了鹤笔翁的yīn阳双掌,左掌和他 的左掌相抵,鹤笔翁的右手所发的玄冥神掌终于击在她的背 心。那玄冥神掌何等厉害,当年在武当山上,甚至和张三丰 都对得一掌,灭绝师太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周芷若大惊,抢 上扶住了师父。 范遥大怒,喝道:“yīndú卑鄙的小人,留你作甚?”提起 裹着鹿杖客和韩姬的被窝卷儿,抛了下去。鹤笔翁同门情深, 危急之际不及细思,扑出来便想抓住鹿杖客。但那被窝卷离 塔太远,鹤笔翁只抓到被窝一角,一带之下,竟身不由主的 跟着一起摔落。 张无忌站在塔下,烟雾弥漫之中瞧不清塔上这几人的纠 葛,眼见一大捆物事和一个人摔下,那捆物事不知是甚么东 西,隐约间只看到其中似乎包得有人,但那人却看清楚是鹤 笔翁。他明知此人曾累得自己不知吃过多少苦头,甚至自己 父母之死也和他有莫大关连,可是终究不忍袖手不顾,任由 他跌得粉身碎骨,立即纵身上前,双掌分别拍击,将被窝和 鹤笔翁分向左右击出三丈。 鹤笔翁一个回旋,已然站定,心中暗叫一惊:“好险!”他 万没想到张无忌竟会以德报怨,救了自己一命,转身去看师 兄时,却又吃了一惊。原来张无忌一拍之下,被窝散开,滚 出两个赤luǒluǒ的人来,正好摔入火堆之中,鹿杖客穴道未解, 动弹不得,须发登时着火。鹤笔翁大叫:“师哥!”抢入火堆 中抱起。 他跃出火堆,立足未定,俞莲舟叫道:“吃我一掌!”左 掌击向他肩头。鹤笔翁不敢抵敌,沉肩相避,俞莲舟这一掌 似已用老,但他肩头下沉,这一掌仍是跟着下击,拍的一声, 只痛得他额头冷汗直冒,此刻救师兄要紧,忙抱起鹿杖客,飞 身跃出高墙。 便在此时,塔中又是一根燃烧着的大木柱倒将下来,压 着韩姬尸身,片刻间全身是火,塔下众人齐声大叫:“快跳下 来,快跳下来!” 范遥东窜西跃,躲避火势。那宝塔梁柱烧毁后,砖石纷 纷跌落,塔顶已微微晃动,随时都能塌将下来。 灭绝师太厉声道:“芷若,你跳下去!”周芷若道:“师父, 你先跳了,我再跳!”灭绝师太突然纵身而起,一掌向范遥的 左肩劈下,喝道:“魔教的贼子,实是容你不得!” 范遥一声长笑,纵身跃下。张无忌一掌击出,将他轻轻 送开,赞道:“范右使,大功告成,当真难能!”范遥站定脚 步,说道:“若非教主神功盖世,大伙儿人人成了高塔上的烤 猪,范遥行事不当,何功之有?” 灭绝师太伸臂抱了周芷若,踊身下跳,待离地面约有丈 许时,双臂运劲上托,反将周芷若托高了数尺。这么一来,周 芷若变成只是从丈许高的空中落下,丝毫无碍,灭绝师太的 下堕之势却反而加强。 张无忌抢步上前,运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往她腰后拍去。岂 知灭绝师太死志已决,又绝不肯受明教半分恩惠,见他手掌 拍到,拚起全身残余力气,反手一掌击出。双掌相jiāo,砰的 一声大响,张无忌的掌力被她这一掌转移了方向,喀喇一响, 灭绝师太重重摔在地下,登时脊骨断成数截。张无忌却也被 她挟着下堕之势的这一掌打得胸口气血翻涌,连退几步,心 下大感不解,灭绝师太这一掌,明明便是自杀。 周芷若扑到师父身上,哭叫:“师父,师父!”其余峨嵋 派众男女弟子都围在师父身旁,乱成一团。灭绝师太道:“芷 若,从今日起,你便是本派掌门,我要你做的事,你都…… 都不会违背么?”周芷若哭道:“是,师父,弟子不敢忘记。” 灭绝师太微微一笑,道:“如此,我死也瞑目……”眼见 张无忌走上前来,伸手要搭她脉搏,灭绝师太右手蓦地里一 翻,紧紧抓住张无忌的手腕,厉声道:“魔教的yín徒,你若玷 污了我爱徒清白,我做鬼也不饶过……”最后一个“你”字 没说出口,已然气绝身亡,但手指仍然不松,五片指甲在张 无忌手腕上掏出了血来。 范遥叫道:“大伙儿都跟我来,到西门外会齐。倘若再有 耽搁,jiān王的大队人马这就要来啦。” 张无忌抱起灭绝师太的尸身,低声道:“咱们走罢!”周 芷若将师父的手指轻轻扳离他手腕,接过尸身,向张无忌一 眼也不瞧,便向寺外走去。 这时昆仑、崆峒、华山诸派高手早已蜂拥而出。只有少 林派空闻、空智两位神僧不失前辈风范,过来合十向张无忌 道谢。和宋远桥、俞莲舟等相互谦让一番,始先后出门。 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相援六派高手下塔。内力几已 耗尽,最后和灭绝师太对了那一掌,更是大伤元气,这时几 乎路也走不动了。莫声谷将他抱起,负在背后。张无忌默运 九阳神功,这才内力渐增。 其时天已黎明,群雄来到西门,驱散把守城门的官兵,出 城数里,杨逍已率领骡马大车来接,向众人贺喜道劳。 空闻大师道:“今番若不是明教张教主和各位相救,我中 原六大派气运难言。大恩不言谢,为今之计,咱们该当如何, 便请张教主示下。”张无忌道:“在下识浅,有甚么主意,还 是请少林方丈发号施令。”空闻大师坚执不肯。 张松溪道:“此处离城不远,咱们今日在鞑子京城中闹得 这么天翻地覆,那jiān王岂能罢体?待得王府中火势救灭,定 必派遣兵马来追。咱们还是先离此处,再定行止。”何太冲道: “jiān王派人来追,那是最好不过,咱们便杀他个落花流水,出 一出这几日所受的恶气。”张松溪道:“大伙儿功力未曾全复, 要杀鞑子也不忙在一时,还是先避一避的为是。” 空闻大师道:“张四侠说的是,今日便是杀得多少鞑子, 大伙儿也必伤折不小,咱们还是暂且退避。”少林掌门人说出 来的话毕竟声势又是不同,旁人再无异议。空闻大师又问: “张四侠,依你高见,咱们该向何处暂避?”张松溪道:“鞑子 料得咱们不是向南,便向东南,咱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径 向西北,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是一怔。杨逍却拍手说道:“张四侠的见地高极。 西北地广人稀,随便找一处荒山,尽可躲得一时。鞑子定然 料想不到。”众人越想越觉张松溪此计大妙,当下拨转马匹, 径向北行。 行出五十余里,群侠在一处山谷中打尖休息。杨逍早已 购齐各物,干粮酒ròu,无一或缺。众人谈起脱困的经过,都 说全仗张无忌和范遥两人相救。 这边厢周芷若和峨嵋派众人将灭绝师太的尸身火化了。 空闻、空智、宋远桥、张无忌等一一过去行礼致祭。灭绝师 太一代大侠,虽然xìng情怪僻,但平素行侠仗义,正气凛然,武 林中人所共敬。峨嵋群弟子放声大哭,余人也各凄然。 空闻大师朗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峨嵋诸侠只须继承 师太遗志,师太虽死犹生。这一次jiān人下dú,谁都吃了大亏, 本派空xìng师弟也为鞑子所害,此仇自是非报不可,如何报仇, 却须从长计议。” 空智大师道:“中原六大派原先与明教为敌,但张教主以 德报怨,反而出手相救,双方仇嫌,自是一笔勾销。今后大 伙儿同心协力,驱除胡虏。” 众人一齐称是。但说到如何报仇,各派议论纷纷,难有 定见。最后空闻说道:“这件事非一时可决,咱们休息数日, 分别回去,日后大举报仇,再徐商善策。”当下众人均点头称 是。 张无忌道:“此间大事已了,我有些私人俗务,尚须回大 都一转,谨与各位作别,今后当与各位并肩携手,与鞑子决 一死战。” 群豪齐叫:“大伙儿并肩携手,与鞑子决一死战。”呼声 震天,山谷鸣响,当下一齐送到谷口。 张无忌行礼作别。杨逍:“教主,你是天下英雄之望,一 切多多保重。”张无忌道:“兄弟理会得。”纵马向南驰去。 二十八恩断义绝紫衫王 将近大都时,张无忌心想昨晚万安寺一战,汝阳王手下 许多武士已识得自己面目,撞上了诸多不便,于是到一家农 家买了套庄稼汉子的旧衣服换了,头上戴个斗笠,用煤灰泥 巴将手脸涂得黑黑地,这才进城。 他回到西城的客店外,四下打量,前后左右并无异状,当 即闪身入内,进了自己的住房。小昭正坐在窗边,手中做着 针线,见他进房,一怔之下,才认了他出来,满脸欢容,如 春花之初绽,笑道:“公子爷,我还道是哪一个庄稼汉闯错了 屋子呢,真没想到是你。” 张无忌笑道:“你在做甚么?独个儿闷不闷?”小昭脸上 一红,将手中缝着的衣衫藏到了背后,忸怩道:“我在学着缝 衣,可见不得人的。”将衣衫藏在枕头底下,斟茶给张无忌喝, 见到他满脸黑泥,笑道:“你洗不洗脸?” 张无忌微笑道:“我故意涂抹的,可别洗去了。”拿着茶 杯,心下沉吟:“赵姑娘要我陪她去借屠龙刀。大丈夫言出如 山,不能失信于人。何况我原要去接义父回归中土。义父本 来担心中原仇家太多,他眼盲之后,应付不了。此时武林群 豪同心抗胡,私人的仇怨,甚么都该化解了。只须我陪他老 人家在一起,谅旁人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大海中风涛险恶, 小昭这孩子是不能一齐去的。嗯,有了,我要赵姑娘将小昭 安顿在王府之中,倒比别的处所平安得多。” 小昭见他忽然微笑,问道:“公子,你在想甚么?”张无 忌道:“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带着你很是不便。我 想到了一处所在,可以送你去寄居。”小昭脸上变色,道: “公子爷,我一定要跟着你,小昭要天天这般服侍你。” 张无忌劝道:“我是为你好。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危险, 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回来。”小昭道:“在光明顶上那山洞之中, 我就已打定了主意,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除非你把我杀 了,才能撇下我,你见了我讨厌,不要我陪伴么?”张无忌道: “不,不!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只是不愿你去冒无谓的危险。 我一回来,立刻就会找你。”小昭摇头道:“只要在你身边,甚 么危险我都不在乎。公子爷,你带我去罢!” 张无忌握着小昭的手,道:“小昭,我也不须瞒你,我是 答应了赵姑娘,要陪她往海外一行。大海之中,波涛连天。我 是不得不去。但你去冒此奇险,殊是无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6 章 。” 小昭胀红了脸,道:“你陪赵姑娘一起,我更加要跟着你。” 说了这两句话,已急得眼中泪水盈盈。张无忌道:“为甚么更 加要跟着我?”小昭道:“那赵姑娘心地歹dú,谁也料不得她 会对你怎样。我跟着你,也好照看着你些儿。” 张无忌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姑娘对我暗中已生情意?”听 到她言辞中忱忱之诚,不禁感激,笑道:“好,带便带你去, 大海中晕起船来,可不许叫苦。”小昭大喜,连声答应,说道: “我要是惹得你不高兴,你把我抛下海去喂鱼罢!”张无忌笑 道:“我怎么舍得?” 他二人虽然相处日久,有时旅途之际客舍不便,便同卧 一室,但小昭自居婢仆,张无忌又从来不说一句戏谑调笑的 言语。这时他冲口而出说了句“我怎么舍得”,自知失言,不 由得脸上一红,转过了头望着窗外。小昭却叹了口气,自去 坐在一边。 张无忌问道:“你为甚么叹气?”小昭道:“你真正舍不得 的人多着呢。峨嵋派的周姑娘,汝阳王府的郡主娘娘,将来 不知道还有多少。你心中怎会挂念着我这个小丫头?” 张无忌走到她面前,说道:“小昭,你一直待我很好,难 道我不知道么?难道我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人吗?”说 这两句话时脸色郑重,语意极是诚恳。 小昭又是害羞,又是欢喜,低下了头道:“我又没要你对 我怎样,只要你许我永远服侍你,做你的小丫头,我就心满 意足了。你一晚没睡,一定倦了,快上床休息一会罢。”说着 掀开被窝,服侍他安睡,自去坐在窗下,拈着针线缝衣。 张无忌听着她手上的铁链偶尔发出轻微的铮铮之声,只 觉心中平安喜乐,过不多时,便合上眼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傍晚始醒,他吃了碗面,说道:“小昭,我带 你去见赵姑娘,借她倚天剑斩断你手脚上的铐镣。”两人走到 街上,但见蒙古兵卒骑马来回奔驰,戒备甚严,自是昨晚汝 阳王府失火、万安寺大乱之故。两人一听到马蹄声音,便缩 身在屋角后面,不让元兵见到,不多时便到了那家小酒店中。 张无忌带着小昭推门入内,只见赵敏已坐在昨晚饮酒的 座头上,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说道:“张公子真乃信人。”张 无忌见她神色如常,丝毫不以咋晚之事为忤,暗想:“这位姑 娘城府真深,按理说我派人杀了她父亲的爱姬,将她费尽心 血捉来的六派高手一齐放了,她必定恼怒异常,不料她一如 平时。且看她待会如何发作。”见桌上已摆设了两副杯筷,他 欠一欠身,便即就坐,小昭远远站着伺候。 张无忌抱拳说道:“赵姑娘,昨晚之事,在下诸多得罪, 还祈见谅。”赵敏笑道:“爹爹那韩姬妖妖娆娆的,我见了就 讨厌,多谢你叫人杀了她。我妈妈尽夸赞你能干呢。”张无忌 一怔,如此结果,实是大出意料之外。赵敏又道:“那些人你 救了去也好,反正他们不肯归降,我留着也是无用。你救了 他们,大家一定感激你得紧。当今中原武林,声望之隆,自 是无人再及得上你了。张公子,我敬你一杯!”说着笑盈盈的 举起酒杯。 便在此时,门口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范遥。他先向张无 忌行了一礼,再恭恭敬敬的向赵敏拜了下去,说道:“郡主, 苦头陀向你告辞。”赵敏并不还礼,冷冷的道:“苦大师,你 瞒得我好苦。你郡主这个筋斗栽得可不小啊。” 范遥站起身来,昂然说道:“苦头陀姓范名遥,乃明教光 明右使。朝廷与明教为敌,本人混入汝阳王府,自是有所为 而来。多承郡主礼敬有加,今日特来作别。” 赵敏仍是冷冷的道:“你要去便去,又何必如此多礼?”范 遥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自今而后,在下即与郡主为敌, 若不明白相告,有负郡主平日相待之意。” 赵敏向张无忌看了一眼,问道:“你到底有甚么本事,能 使手下个个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张无忌道:“我们是为国为 民、为仁侠、为义气,范右使和我素不相识,可是一见如故, 肝胆相照,只是不枉了兄弟间这个‘义’字。” 范遥哈哈一笑,说道:“教主这几句言语,正说出了属下 的心事。教主,你多多保重。这位郡主娘娘年纪虽轻,却是 心狠手辣,大非寻常。你良心太好,可千万别要上当。”张无 忌道:“是,我自是不敢大意。”赵敏笑道:“多谢苦大师称赞。” 范遥转身出店,经过小昭身边时,突然一怔,脸上神色 惊愕异常,似乎突然见到甚么可怕之极的鬼魅一般,失声叫 道:“你……你……”小昭奇道:“怎么啦?”范遥向她呆望了 半晌,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看错人了。”长叹 一声,神色黯然,推门走了出去。口中喃喃的道:“真像,真 像。” 赵敏与张无忌对望一眼,都不知他说小昭像谁。 忽听得远处传来几下唿哨之声,三长两短,声音尖锐。张 无忌一怔,记得这是峨嵋派招聚同门的讯号,当日在西域遇 到灭绝师太等一干人时,曾数次听到她们以此讯号相互联络, 寻思:“怎地峨嵋派又回到了大都?莫非遇上了敌人么?”赵 敏道:“那是峨嵋派,似乎遇上了甚么急事。咱们去瞧瞧,好 不好?”张无忌奇道:“你怎知道?”赵敏笑道:“我在西域率 人跟了她们四日四夜,终于捉到了灭绝师太,怎会不知?” 张无忌道:“好,咱们便去瞧瞧。赵姑娘,我先求你一件 事,要借你的倚天剑一用。”赵敏笑道:“你未借屠龙刀,先 向我借倚天剑,算盘倒是精明。”解下腰间系着的宝剑,递了 过去。 张无忌拿在手里。拔剑出鞘,道:“小昭,你过来。”小 昭走到他身前,张无忌挥动长剑,嗤嗤嗤几下轻响,小昭手 脚上铐链一齐削断,呛啷啷跌在地下。小昭下拜道:“多谢公 子,多谢郡主。”赵敏微笑道:“好美丽的小姑娘。你教主定 是欢喜你得紧了。”小昭脸上一红,眼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张无忌还剑入鞘,jiāo给赵敏,只听得峨嵋派的唿哨声直 往东北方而去,便道:“咱们去罢。”赵敏摸出一小锭银子抛 在桌上,闪身出店。 张无忌怕小昭跟随不上,右手拉住她手,左手托在她腰 间,不即不离的跟在赵敏身后。只奔出十余丈,便觉小昭身 子轻飘飘的,脚步移动也甚迅速,他微觉奇怪,手上收回相 助的力道,见小昭仍是和自己并肩而行,始终不见落后。虽 然他此刻未施上乘轻功,但脚下已是极快,小昭居然仍能跟 上。 转眼之间,赵敏已越过几条僻静小路,来到一堵半塌的 围墙之外。张无忌听到墙内隐隐有女子争执的声音,知道峨 嵋派便在其内,拉着小昭的手越墙而入,黑暗中落地无声。围 墙内遍地长草,原来是个废园。赵敏跟着进来,三人伏在长 草之中。 废园北隅有个破败凉亭,亭中影影绰绰的聚集着二十来 人,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是本门最年轻的弟子,论 资望,说武功,哪一桩都轮不到你来做本派掌门……”张无 忌认得是丁敏君的语音,在长草丛中伏身而前,走到离凉亭 数丈之处,这才停住。此时星光黯淡,瞧出来朦胧一片,他 凝神注视,隐约看清楚亭中有男有女,都是峨嵋派弟子,除 丁敏君外,其余灭绝师太座下的诸大弟子似乎均在其内。左 首一人身形修长,青裙曳地,正是周芷若。只听丁敏君话声 极是严峻,不住口的道:“你说,你说……” 周芷若缓缓的道:“丁师姊说的是,小妹是本门最年轻的 弟子,不论资历、武功、才干、品德,哪一项都够不上做本 派掌门。师父命小妹当此大任,小妹原曾一再苦苦推辞,但 先师厉言重责,要小妹发下dú誓,不得有负师父的嘱咐。” 峨嵋大弟子静玄说道:“师父英明,既命周师妹继任掌门, 必有深意。咱们同受师父栽培的大恩,自当遵奉她老人家遗 志,同心辅佐周师妹,以光本派武德。” 丁敏君冷笑道:“静玄师姊说师父必有深意,这‘必有深 意’四字果然说得好。咱们在高塔之上、高塔之下,不是都 曾亲耳听到苦头陀和鹤笔翁大声叫嚷么?周师妹的父母是谁, 师父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还明白不过么?” 苦头陀对鹿杖客说道灭绝师太是他的老情人、周芷若是 他二人的私生女儿,只不过是他邪魔外道的古怪脾气发作、随 口开句玩笑,但鹤笔翁这么公然叫嚷出来,旁人听在耳里,虽 然未必尽信,难免有几分疑心。这等男女之私,常人总是宁 信其有,不信其无,而灭绝师太对周芷若如此另眼相看,一 众弟子均是不明所以,“私生女儿”这四字正是最好的解释。 各人听了丁敏君这几句话,都默然不语。 周芷若颤声道:“丁师姊,你若不服小妹接任掌门,尽可 明白言讲。你胡言乱语,败坏师父毕生清誉,该当何罪?小 妹先父姓周,乃是汉水中一个cāo舟的船夫,不会丝毫武功。先 母薛氏,祖上却是世家,本是襄阳人氏,襄阳城破之后逃难 南下,沦落无依,嫁了先父。小妹蒙武当派张zhēn rén之荐,引 入峨嵋门下,在此以前,从未见过师父一面。你受师父大恩, 今日先师撒手西归,便来说这等言语,这……这……”说到 这里,语音哽咽,泪珠滚滚而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丁敏君冷笑道:“你想任本派掌门,尚未得同门公认,自 己身分未明,便想作威作福,分派我的不是,甚么败坏师父 清誉,甚么该当何罪。你想来治我的罪,是不是?我倒要请 问:你既受师父之嘱继承掌门,便该即日回归峨嵋。师父逝 世,本派事务千头万绪,在在均要掌门人分理。你孤身一人 突然不声不响的回到大都,却是为何?” 周芷若道:“师父jiāo下一副极重的担子,放在小妹身上, 是以小妹非回大都不可。”丁敏君道:“那是甚么事?此处除 了本派同门,并无外人,你尽可明白言讲。”周芷若道:“这 是本派最大的机密,除了本派掌门人之外,不能告知旁人。” 丁敏君冷笑道:“哼,哼!你甚么都往‘掌门人’这三个 字上一推,须骗我不到。我来问你:本派和魔教仇深似海,本 派同门不少丧于魔教之手,魔教教众死于师父倚天剑下的更 是不计其数。师父所以逝世,便因不肯受那魔教教主一托之 故。然则师父尸骨未寒,何以你便悄悄的来寻魔教那个姓张 的小yín贼、那个当教主的大魔头?” 张无忌听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身子不禁一震,便在此时,只 觉一根柔腻的手指伸到自己左颊之上,轻轻刮了两下,正是 身旁的赵敏以手指替他刮羞。张无忌满脸通红,心想:“难道 周姑娘真的是来找我么?” 只听周芷若嗫嗫嚅嚅的道:“你……你又来胡说八道了 ……” 丁敏君大声道:“你还想抵赖?你叫大伙儿先回峨嵋,咱 们问你回大都有甚么事,你偏又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众同门 情知不对,这才蹑在你的后面。你向你父亲苦头陀探问小yín 贼的所在,当我们不知道么?你去客店找那小yín贼,当我们 不知道么?” 她左一句“小yín贼”,右一句“小yín贼”,张无忌脾气再 好,却也不禁着恼,突觉头颈中有人呵了一口气,自是赵敏 又在取笑了。 丁敏君又道:“你爱找谁说话,爱跟谁相好,旁人原是管 不着。但这姓张的小yín贼是本派的生死对头,昨晚众人逃出 大都,一路之上,何以你尽是含情脉脉的瞧他?他走到哪里, 你的目光便跟到哪里,这可不是我信口雌黄,这里众同门都 曾亲眼目睹。那日在光明顶上,先师叫你刺他一剑,他居然 不闪不避,对你眉花眼笑,而你也对他挤眉弄眼,不痛不痒 的轻轻刺了他一下。以倚天剑之利,怎能刺他不死?这中间 若无私弊,有谁能信?” 周芷若哭了出来,说道:“谁挤眉弄眼了?你尽说些难听 的言语来诬赖人。” 丁敏君冷笑一声,道:“我这话难听,你自己所作所为, 便不怕人说难看了?你的话便好听了?哼,刚才你怎么问那 客房中的掌柜来着?‘劳你的驾,这里可有一位姓张的客官吗? 嗯,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高高的,或者,他不说姓张,另外 说个姓氏。’”她尖着嗓子,学起周芷若慢吞吞的声调,装腔 作势,说得加意的妖媚娇柔,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张无忌心下恼怒,暗想这丁敏君乃峨嵋派中最为刁钻刻 薄之人,周芷若柔弱仁懦,万不是她的对手,但若自己挺身 而出为周芷若撑腰,一来这是峨嵋派本门事务,外人不便置 喙,二来只有使周芷若处境更为不利,眼见她被挤逼得狼狈 之极,自己却束手无策。 峨嵋派中大多数弟子本来都遵从师父遗命,奉周芷若为 掌门人,但听丁敏君辞锋咄咄,说得入情入理,均想:“师父 和魔教结怨太深。周师妹和那魔教教主果是干系非同寻常,倘 若她将本派卖给了魔教,那便如何是好?” 只听丁敏君又道:“周师妹,你由武当派张zhēn rén引入师父 门下,那魔教的小yín贼是武当张五侠之子。这中间到底有甚 么古怪yīn谋,谁也不知底细。”提高了嗓子又道:“众位师兄 师姊、师弟师妹,师父虽有遗言命周师妹接任掌门,可是她 老人家万万料想不到,她圆寂之后尸骨未寒,本派掌门人立 即便去寻那魔教教主相叙私情。此事和本派存亡兴衰干系太 大,先师若知今晚之事,她老人家必定另选掌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7 章 师父的遗 志乃是要本派光大发扬,决不是要本派覆灭在魔教之手。依 小妹之见,咱们须得继承先师遗志,请周师妹jiāo出掌门铁指 环,咱们另推一位德才兼备、资望武功足为同门表率的师姊, 出任本派掌门。”她说了这几句话后,同门中便有六七人出言 附和。 周芷若道:“我受先师之命,接任本派掌门,这铁指环决 不能jiāo。我实在不想当这掌门,可是我曾对师父立下重誓,决 不能……决不能有负她老人家的托付。”这几句话说来半点力 道也无,有些同门本来不作左右袒,听了也不禁暗暗摇头。 丁敏君厉声道:“这掌门铁指环,你不jiāo也得jiāo!本派门 规严戒欺师灭祖,严戒yín邪无耻,你犯了这两条最最首要的 大戒,还能掌理峨嵋门户么?” 赵敏将嘴唇凑到张无忌耳边,低声道:“你的周姑娘要糟 啦!你叫我一声好姊姊,我便出头去给她解围。”张无忌心中 一动,知道这位姑娘足智多谋,必有妙策使周芷若脱困,但 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多,这一声“好姊姊”叫起来未免太也ròu 麻,实在叫不出口,正自犹豫,赵敏又道:“你不叫也由得你, 我可要走啦。” 张无忌无奈,只得在她耳边低声叫道:“好姊姊!”赵敏 噗哧一笑,正要长身而起,亭中诸人已然惊觉。丁敏君喝道: “是谁?鬼鬼崇崇的在这里偷听!” 突然间墙外传来几声咳嗽,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 “黑夜之中,你峨嵋派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甚么?”一阵衣襟 带风之声掠过空际,凉亭外已多了两人。 这二人面向月光,张无忌看得分明,一个是佝偻龙钟的 老fù,手持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另一个是身形婀娜的少女, 容貌奇丑,却是殷野王之女、张无忌的表妹蛛儿殷离。那日 韦一笑将蛛儿擒去,还没上光明顶便寒dú发作,强忍着不吸 她热血,终于不支倒地,后来得周颠救醒,再寻蛛儿时却已 不知去向。张无忌自和她分别以来,常自想念,不料此刻忽 而出现,他大喜之下,几yù出声招呼。 丁敏君冷冷的道:“金花婆婆,你来干甚么?”金花婆婆 道:“你师父在哪里?”丁敏君道:“先师已于昨日圆寂,你在 园外听了这么久,却来明知故问。” 金花婆婆失声道:“啊,灭绝师太已圆寂了!是怎样死的? 为甚么不等着再见我一面?唉,唉,可惜,可惜……”一句 话没再说得下去,弯了腰不住的咳嗽。蛛儿轻轻拍着她背,向 丁敏君冷笑道:“谁耐烦来偷听你们说话?我和婆婆经过这里, 听得你叽哩咕噜的说个不停,我认得你的声音,这才进来瞧 瞧,婆婆问你,你没听见么?你师父是怎样死的?” 丁敏君怒道:“这干你甚么事?我为甚么要跟你说?” 金花婆婆舒了口长气,缓缓的道:“我生平和人动手,只 在你师父手下输过一次,可是那并非武功招数不及,只是挡 不了倚天剑的锋利。这几年来发愿要找一口利刃,再与你师 父一较高下。老婆子走遍了天涯海角,总算不枉了这番苦心, 一位故人答应借宝刀给我一用。我打听得峨嵋派人众被朝廷 囚禁在万安寺中,有心要去救你师父出来,和她较量一下真 实本领,岂知今日来到,万安寺已成了一片瓦砾。唉!命中 注定,金花婆婆毕生不能再雪此败之辱。灭绝师太啊灭绝师 太,你便不能迟死一天半日吗?” 丁敏君道:“我师父此刻倘若尚在人世,你也不过再多败 一场,叫你输得死心塌……” 突然间拍拍拍拍,四下清脆的声响过去,丁敏君目眩头 晕,几yù摔倒,脸上已被金花婆婆左右开弓的连击了四掌。别 看这老婆婆病骨支离,咳嗽连连,岂知出手竟然迅捷无lún,手 法又怪异之极,这四掌打得丁敏君竟无丝毫抗拒躲闪的余地。 她与丁敏君相距本有两丈,但顷刻间欺近身去,打了四掌后 又即退过,行动直似鬼魅。 丁敏君惊怒jiāo集,立即拔出长剑,抢上前去,指着金花 婆婆道:“你这老乞婆,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金花婆婆似乎 没听到她的辱骂,对她手中长剑也似视而不见,只缓缓的道: “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语意萧索,似乎十分的心灰意懒。 丁敏君手中长剑的剑尖距她胸口不过三尺,终究不敢便刺了 出去,只骂:“老乞婆,我为甚么要跟你说?” 金花婆婆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灭绝师太,你一世英雄, 可算得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一旦身故,弟子之中,竟无 一个像样的人出来接掌门户吗?” 静玄师太走上一步,合掌说道:“贫尼静玄,参见婆婆。 先师圆逝之时,遗命由周芷若周师妹接任掌门。只是本派之 中尚有若干同门未服。先师既已圆寂,令婆婆难偿心愿,大 数如此,夫复何言?本派掌门未定,不能和婆婆定甚么约会。 但峨嵋乃武林大派,决不能堕了先师的威名。婆婆有甚么吩 咐,便请示下,日后本派掌门自当凭武林规矩和你作一了断。 但若婆婆自恃前辈,逞强欺人,峨嵋派虽然今遭丧师大难,也 唯有和你周旋到底,血溅荒园,有死而已。”这一番话侃侃道 来,不亢不卑,连张无忌和赵敏也是暗暗叫好。 金花婆婆眼中亮光一闪,说道:“原来尊师圆寂之时,已 然传下遗命,定下了继任的掌门人,那好极了。是哪一位?便 请一见。”语气已比对丁敏君说话时客气得多了。 周芷若上前施礼,说道:“婆婆万福!峨嵋派第四代掌门 人周芷若,问婆婆安好。” 丁敏君大声道:“也不害臊,便自封为本派第四代掌门人 了。” 蛛儿冷笑道:“这位周姊姊为人很好,我在西域之时,多 承周姊姊的照料。她不配做掌门人,难道你反配么?你再在 我婆婆面前放肆。瞧我不再赏你几个嘴巴!” 丁敏君大怒,刷的一剑便向蛛儿分心刺来。蛛儿一斜身, 伸掌便往丁敏君脸上击去。她这身法和金花婆婆一模一样,但 出手之迅捷却差得远了。丁敏君立即低头躲开,她那一剑却 也没能刺中蛛儿。 金花婆婆笑道:“小妮子,我教了多少次,这么容易的一 招还是没学会。瞧仔细了!”右手挥去,顺手在丁敏君左颊上 一掌,反手在她右颊上一掌,跟着又是顺手击左颊,反手击 右颊,这四掌段落分明,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但丁敏君全 身给一股大力笼罩住了,四肢全然动弹不得,面颊连中四掌, 绝无招架之能,总算金花婆婆掌上未运劲力,她才没受到重 伤。蛛儿笑道:“婆婆,你这手法我是学会了,就是没你这股 内劲。我再来试试!”丁敏君仍是被金花婆婆的内力逼住了, 眼见蛛儿这一掌又要打到脸上,气愤之下,几yù晕去。 突然间周芷若闪身而上,左手伸出,架开了蛛儿这一掌, 说道:“姊姊且住!”转头向金花婆婆道:“婆婆,适才我静玄 师姊已说得明白,本派同门武学上虽不及婆婆精湛,却也不 容婆婆肆意欺凌。” 金花婆婆笑道:“这姓丁的女子牙尖齿利,口口声声的不 服你做掌门,你还来代她出头么?”周芷若道:“本派门户之 事,不与外人相干。小女子既受先师遗命,虽然本领低微,却 也不容外人辱及本派门人。” 金花婆婆笑道:“好,好,好!”只说得三个“好”字,便 剧烈的咳嗽起来。蛛儿递了一粒丸yào过去,金花婆婆接过服 下,喘了一阵气,突然间双掌齐出,一掌按在周芷若前胸,一 掌按在她后心,将她身子平平的挟在双掌之间,双掌着手之 处,均是致命大穴。 这一招更是怪异之极,周芷若虽然学武为时无多,究已 得了灭绝师太的三分真传,不料莫名其妙的便被对方制住了 前胸后心要穴,只吓得花容失色,话也说不出来。金花婆婆 森然道:“周姑娘,你这掌门人委实稀松平常,难道尊师竟将 峨嵋派掌门的重任,jiāo了给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么?我 瞧你呀,多半是胡吹大气。” 周芷若一定心神,寻思:“她这时手上只须内劲吐出,我 心脉立时便被震断,死于当场。可是我如何能够堕了师父的 威风?”一想到师父,登时勇气百倍,举起右手,说道:“这 是峨嵋派掌门的铁指环,是先师亲手套在我的手上,岂有虚 假?” 金花婆婆一笑,说道:“刚才你那师姊言道,峨嵋乃武林 大派。此话倒也不错。可是凭你这点儿本领,能做这武林大 派的掌门人吗?我瞧你还是乖乖听我吩咐的好。” 周芷若道:“金花婆婆,先师虽然圆寂,峨嵋派并非就此 毁了。我落在你的手中,你要杀便杀,若想胁迫我做甚不应 为之事,那叫休想。本派陷于朝廷jiān计,被囚高塔,却有哪 一个肯降服了?周芷若虽是年轻弱女,既受重任,自知艰巨, 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张无忌见她胸背要穴俱被金花婆婆按住,生死已在呼吸 之间,兀自如此倔强,只怕金花婆婆一怒,立时便伤了她的 xìng命,情急之下,便yù纵出相救。赵敏已猜到他心意,抓住 他右臂轻轻一摇,意思说且不用忙。 只听金花婆婆哈哈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也不算怎么走 眼啊。你这小掌门武功虽弱,xìng格儿倒强。嗯,不错,不错, 武功差的可以练好,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其实周芷若此刻 早已害怕得六神无主,只是想着师父临死时的重托,唯有硬 着头皮,挺立不屈。 峨嵋众同门本来都瞧不起周芷若,但此刻见她不计私嫌, 挺身而出回护丁敏君,而在强敌挟持之下丝毫不堕本派威名, 心中均起了对她敬佩之意。静玄长剑一晃,几声唿哨,峨嵋 群弟子倏地散开,各出兵刃,团团将凉亭围住了。 金花婆婆笑道:“怎么样?”静玄道:“婆婆劫持峨嵋掌门, 意yù何为?”金花婆婆咳了几声,道:“你们想倚多为胜?嘿 嘿,在我金花婆婆眼下,再多十倍,又有甚么分别?”突然间 放开了周芷若,身形晃处,直欺到静玄身前,食中两指,挖 向她双眼。静玄急忙回剑削她双臂,只听得“嘿”的一声闷 哼,身旁已倒了一位同门师妹。金花婆婆明攻静玄,左足却 踢中了一名峨嵋女弟子腰间穴道。 但见她身形在凉亭周遭滴溜溜的转动,大袖飞舞,偶尔 传出几下咳嗽之声,峨嵋门人长剑齐出,竟没一剑能刺中她 衣衫,但男女弟子却已有七人被打中穴道倒地。她打穴手法 极是怪异,被打中的都是大声呼叫。一时废园中凄厉的叫声 此起彼落,闻之心惊。 金花婆婆双手一拍,回入凉亭,说道:“周姑娘,你们峨 嵋派的武功,比之金花婆婆怎么样?”周芷若道:“本派武功 当然高于婆婆。当年婆婆败在先师剑下,难道你忘了么?”金 花婆婆怒道:“灭绝老尼徒仗宝剑之利,又算得甚么?” 周芷若道:“婆婆凭良心说一句,倘若先师和婆婆空手过 招,胜负如何?” 金花婆婆沉吟半晌,道:“不知道。我原想知道尊师和我 到底谁强谁弱,是以今日才到大都来。唉!灭绝师太这一圆 寂,武林中少了一位高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峨嵋 派从此衰了。” 那七名峨嵋弟子呼号不绝,正似作为金花婆婆这话的注 脚。静玄等年长弟子用力给他们推宫过血,丝毫不见功效,看 来须金花婆婆本人方始解得。 张无忌当年医治过不少伤在金花婆婆手底的武林健者, 知道这老婆婆下手之dú辣,江湖上实所罕有,有心出去相救, 转念又想:“这一来帮了周姑娘,却得罪了蛛儿。我这个表妹 不但对我甚好,且是骨ròu至亲,我如何可厚此薄彼?” 只听金花婆婆道:“周姑娘,你服了么?”周芷若硬着头 皮道:“本派武功深如大海,不能速成。我们年岁尚轻,自是 不及婆婆,日后进展,却是不可限量。” 金花婆婆笑道:“妙极,妙极!金花婆婆就此告辞。待你 日后武功不可限量之时,再来解他们的穴道罢。”说着携了蛛 儿之手,转身便走。 周芷若心想这些同门的苦楚,便一时三刻也是难熬,金 花婆婆一走,只怕他们痛也痛死了,忙道:“婆婆慢走。我这 几位同门师姊师兄,还请解救。”金花婆婆道:“要我相救,那 也不难。自今而后,金花婆婆和我这徒儿所到之处,峨嵋门 人避道而行。” 周芷若心想:“我甫任掌门,立时便遇此大敌。倘若答应 了此事,峨嵋派怎么还能在武林中立足?这峨嵋一派,岂非 就此在我手中给毁了?” 金花婆婆见她躇踌不答,笑道:“你不肯堕了峨嵋派的威 名,那也罢了。你将倚天剑借我一用,我就解救你的同门。” 周芷若道:“本派师徒陷于朝廷jiān计,被囚高塔,这倚天 剑怎么还能在我们手中?” 金花婆婆原本已料到此事,借剑之言也不过是万一的指 望,但听周芷若如此说,脸上还是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突 然间厉声道:“你要保全峨嵋派声名,便保不住自己xìng命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丸yào,说道:“这是断肠裂心的dú yào,你吃了下去,我便救人。” 周芷若想起师父的嘱咐,柔肠寸断,寻思:“师父叫我欺 骗张公子,此事我原本干不了,与其活着受那无穷折磨,还 不如就此一死,一了百了,甚么都不管的干净。”当下颤抖着 接过dúyào。静玄喝道:“周师妹,不能吃!” 张无忌见情势危急,又待跃出阻止,赵敏在他耳边低声 道:“傻子!假的,不是dúyào。”张无忌一怔之间,周芷若已 将丸yào送入了口中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8 章 静玄等人纷纷呼喝,又要抢上和金花婆婆动手。金花婆 婆道:“很好,挺有骨气。这dúyào么,yàoxìng一时三刻也不能发 作。周姑娘,你跟着我,乖乖的听话,老婆子一喜欢,说不 定便给解yào于你。”说着走到那些被打中穴道的峨嵋门人身 畔,在每人身上敲拍数下。那几人疼痛登止,停了叫喊,只 是四肢酸麻,一时仍不能动弹。这几人眼见周芷若舍命服dú, 相救自己,都是十分感激,有人便道:“多谢掌门人!” 金花婆婆拉着周芷若的手,柔声道:“乖孩子,你跟着我 去,婆婆不会难为你。” 周芷若尚未回答,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拉着自己,身不 由主的便腾跃而起。 静玄叫道:“周师妹……”抢上yù待拦阻,斜刺里一缕指 风,劲shè而至,却是蛛儿从旁发指相袭。静玄左掌挥起一挡, 不料蛛儿这招乃是虚招,拍的一响,丁敏君脸上已吃了一掌, 这“指东打西”,正是金花婆婆的武学。但听得蛛儿格格娇笑, 已然掠墙而出。 张无忌道:“快追!”一手拉着赵敏,一手携着小昭,三 人同时越墙。 静玄等突然见到长草中还躲着三人,无不惊愕。金花婆 婆和张无忌的轻功何等高妙,待得峨嵋群弟子跃上墙头,六 人早已没入黑暗之中,不知去向。 张无忌等追出十余丈,金花婆婆脚下丝毫不停,喝道: “峨嵋派弟子居然还有胆子追赶金花婆婆,嘿嘿,了不起!”赵 敏道:“留下本派掌门!”身形一晃,抢上数丈,倚天剑剑尖 已指到金花婆婆身后,这一招“金顶佛光”,正是峨嵋派剑法 的嫡传,她在万安寺中从峨嵋派女弟子手中学得,只是并非 学自灭绝师太,不免未臻精妙。 金花婆婆听得背后金刃破风之势,放开了周芷若,急转 身躯。赵敏手腕一抖,又是一招“千峰竞秀”。金花婆婆识得 她手中兵刃正是倚天宝剑,心下又惊又喜,伸手便来抢夺。数 招一过,金花婆婆已欺近赵敏身前,手指正要搭上她执剑的 手腕,不料赵敏长剑急转,使出一招昆仑派的剑法“神驼骏 足”。 金花婆婆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手持倚天剑,使的又是峨 嵋嫡传剑法,自当她是峨嵋派弟子。金花婆婆为了对付灭绝 师太,于峨嵋派剑法已钻研数年,见了赵敏出手几招,料得 她功力不过尔尔,此后数招,心中已先行预想明白,这一欺 近身去,倚天剑定然手到拿来,岂知这年轻姑娘竟会突然之 间使出昆仑派剑法来。金花婆婆若非心中先入为主,纵是昆 仑剑法,也奈何她不得,只是这一招来得太过出于意外,她 武功虽高,可也给打了个冷不防,急忙着地打滚,方始躲开, 但左手衣袖已被剑锋轻轻带到,登时削下一大片来。 金花婆婆惊怒之下,欺身再上。赵敏知道自己武功可跟 她差着一大截,不敢和她拆招,只是挥动倚天剑,左刺右劈, 东舞西击,忽而崆峒派剑法,忽而华山派剑法,一招昆仑派 的“大漠飞沙”之后,紧跟是一招少林派达摩剑法的“金针 渡劫”。每一招均是各派剑法中的精华所在,每一招均具极大 威力,再加上倚天剑的锋锐,金花婆婆心中惊讶无比,一时 竟无法逼近。蛛儿看得急了,解下腰间长剑,掷给金花婆婆。 赵敏疾攻七八剑,到第九剑上,金花婆婆不得不以兵刃招架, 擦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 金花婆婆脸色大变,倒纵而出,喝道:“小妮子到底是谁?” 赵敏笑道:“你怎地不拔屠龙刀出来?”金花婆婆怒道:“我若 有屠龙刀在手,你岂能挡得了我十招八招?你敢随我去一试 么?”赵敏笑道:“你能拿到屠龙刀,倒也好了。我只在大都 等你,容你去取了刀来再战。”金花婆婆道:“你转过头来,让 我瞧个分明。”赵敏斜过身子,伸出舌头,左眼闭,右眼开, 脸上肌ròu扭曲,向她扮个极怪的鬼脸。 金花婆婆大怒,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液,抛下断剑,携了 蛛儿和周芷若快步而去。 张无忌道:“咱们再追。”赵敏道:“那也不用忙,你跟我 来。我包管你的周姑娘安然无恙便是。”张无忌道:“你说甚 么屠龙刀?”赵敏道:“我听这老婆子在废园中说道,她走遍 了天涯海角,终于向一位故人借得到了柄宝刀,要和灭绝师 太的倚天剑一斗。‘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要和倚天剑争锋, 舍屠龙刀莫属。难道她竟向你义父谢老前辈借到了屠龙刀?我 适才仗剑和她相斗,便是要逼她出刀。可是她手边又无宝刀, 只叫我随她去一试。似乎她已知屠龙刀的所在,却是无法到 手。” 张无忌沉吟道:“这倒奇了。”赵敏道:“我料她必去海滨, 扬帆出海,前去找刀。咱们须得赶在头里,别让双眼已盲、心 地仁厚的谢老前辈受这恶dú老婆子欺弄。” 张无忌听了她最后这句话,胸口热血上涌,忙道:“是, 是!”他初时答应赵敏去借屠龙刀,只不过是为了大丈夫千金 一诺,不能食言,此刻想到金花婆婆会去和义父为难,恨不 得chā翅赶去相救。 当下赵敏带着两人,来到王府之前,向府门前的卫士嘱 咐了好一阵。那卫士连声答应,回身入内,不久便牵了九匹 骏马、提了一大包金银出来。赵敏和张无忌、小昭三人骑了 三匹马,让另外六匹跟在后面轮流替换,疾驰向东。 次日清晨,九匹马都已疲累不堪。赵敏向地方官出示汝 阳王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再换了九匹坐骑,当日深夜,已 驰抵海边。 赵敏骑马直入县城,命县官急速备好一艘最坚固的大海 船,船上舵工、水手、粮食、清水、兵刃、寒衣,一应备齐, 除此之外,所有海船立即驱逐向南,海边五十里之内不许另 有一艘海船停泊。汝阳王金牌到处,小小县官如何敢不奉命 唯谨?赵敏和张无忌、小昭三人自在县衙门中饮酒等候。不 到一日,县官报称一切均已办妥。 三人到海边看船时,赵敏不由得连连顿足,大叫:“糟了!” 原来海边所停泊的这艘海船船身甚大,船高二层,船头甲板 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pào,却是蒙古海军的pào船。当年蒙古大 军远征日本,大集舟师,不料一场飓风,将蒙古海军打得七 零八落,东征之举归于泡影,但舟舰的规模却也从那时起遗 了下来。赵敏百密一疏,没想到那个县官竟会加倍巴结,去 向水师借了一艘pào船来。这时船中粮食清水俱已齐备,而海 边其余船只均已遵奉汝阳王金牌传令,早向南驶出数十里之 外。赵敏苦笑之下,只得嘱咐众水手在pào口上多挂渔网,在 船上装上十几担鲜鱼,装作是pào船旧了无用,早改作了渔船。 赵敏和张无忌、小昭三人换上水手装束,用油彩抹得脸 上黄黄的,再粘上两撇鼠须,更无半点破绽。三人坐在船中, 专等金花婆婆到来。 这位绍敏郡主料事如神,果然等到傍晚,一辆大车来到 海滨,金花婆婆携着蛛儿和周芷若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 赵敏之嘱,诸多推托,说道这是一艘旧pào船改装的渔船,专 门捕鱼,决不载客,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 老大方始勉强答应。金花婆婆带同蛛儿、周芷若上船,便命 扬帆向东。 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着东南行驶。 舟行两日,张无忌和赵敏在底舱的窗洞中向外瞧去,只 见白天的日头、晚上的月亮,总是在左舷上升,显然座船是 径向南行。其时已是初冬天气,北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行 驶甚速。张无忌和赵敏商量过几次:“我义父是在极北的冰火 岛上,咱们去找他,须得北行才是,怎么反向南去?”赵敏每 次总是答道:“这金花婆婆必定另有古怪。何况这时节南风不 起,便要北驶,也没法子。” 到得第三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 婆对这一带海程甚是熟悉,甚么地方有大沙滩,甚么地方有 礁石,竟比这舵工还要清楚。 张无忌突然心一动,说道:“啊,是了!莫非她是回灵蛇 岛?”赵敏问道:“甚么灵蛇岛?”张无忌道:“金花婆婆的老 家是在灵蛇岛啊。她故世的丈夫叫银叶先生,灵蛇岛金花银 叶,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赵敏噗哧一笑,说道:“你就大得我几岁,江湖上的事儿, 倒挺内行似的。”张无忌笑道:“明教的邪魔外道,原比郡主 娘娘多知道些江湖上的闲事。”他二人本是死敌,各统豪杰, 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 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 舵工禀报之后,只怕金花婆婆知觉,当即回到后梢掌舵 之处。 赵敏笑道:“大教主,那就烦你将灵蛇岛金花银叶威震江 湖的事迹,说些给我这孤陋寡闻的小丫头听听。” 张无忌笑道:“说来惭愧,银叶先生是何等样人,我是一 无所知,那位金花婆婆,我却跟她作过一番对。”于是将自己 如何在蝴蝶谷中跟“蝶谷医仙”胡青牛学医,如何各派人众 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如何自己受胡青 牛指点而治愈众人,如何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如 何胡青牛、王难姑夫fù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 一说了。他想胡青牛脾xìng虽然怪僻,但对自己实在不错,想 到他夫fù尸体高悬树梢的情景,不由得眼眶红了。他将蛛儿 要擒自己到灵蛇岛去作伴、自己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的事略 去了不说。为何省略此节,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或许觉得 颇为不雅罢。 赵敏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郑重,说道:“初时我只道这 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 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好斗,咱们可千万大 意不得。”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文武双全,手下又统率着 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那也是游刃 有余了。”赵敏笑道:“就可惜茫茫大海之中,没法召唤我手 下的众武士、诸番僧去。”张无忌道:“这些煮饭的厨子,拉 帆的水手,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该算是第二流 了罢?” 赵敏一怔,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佩服,佩服!大教主 果然好眼力,须瞒你不过。”原来她回王府去取金银马匹之时, 暗中嘱咐卫士,调动一批下属,赶到海边听由差遣。这些人 也是快马赶程,只比张无忌他们迟到了半天。她所调之人均 未参与万安寺之战,从没与张无忌朝过相,分别扮作厨工、水 手之属。但学武之人,神情举止自然流露,纵然极力掩饰,张 无忌瞧在眼中,心里早已有数。 赵敏听他这么一说,暗想他既然看了出来,金花婆婆见 多识广,老jiān巨猾,更早已识破了机关。好在己方人多势众, 张无忌武功高强,她识破也好,不识破也好,若是动手,她 连蛛儿在内,终究不过两人,那也不足为惧。她既不挑破,便 不防继续假装下去。 这几日之中,张无忌最担心的,是周芷若服了金花婆婆 那颗丸yào后dúxìng是否发作。赵敏知他心意,见他眉头一皱,便 派人到上舱去假作送茶送水,察看动静,每次回报,均说周 姑娘言行如常,一无中dú症状。这么几次之后,张无忌也有 些不好意思了。 他静坐船舱一角,想到了当日西域雪地中的情境,蛛儿 如何陪伴自己,如何为何太冲、武烈、丁敏君等围逼之际尚 来与自己见上一面,想到自己曾当着何太冲等众人之面,大 声说道:“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盼你别说我不配。”又 全心全意的对她说道:“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 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 宁可自己xìng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 去了从前的苦处。”他想到这几句话,不禁红晕上脸。 赵敏忽道:“呸!你又在想你的周姑娘了!”张无忌道: “没有!”赵敏道:“哼,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难道我管得着 么?男子汉大丈夫,撒甚么谎?”张无忌道:“我干么撒谎?我 跟你说,我想的不是周姑娘。”赵敏道:“你若是想苦头陀、韦 一笑,脸上不会是这般神情。那几个又丑又怪的家伙,你想 到他们之时,会这样又温柔、又害臊么?” 张无忌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你这人也真厉害得过了分, 别人心里想的人是俊是丑,你也知道。老实跟你说,我这时 候想的人哪,偏偏一点也不好看。” 赵敏见他说得诚恳,微微一笑,就不再理会。她虽聪明, 却也万万料想不到他所思念之人,竟是船舱上层中那个丑女 蛛儿。 张无忌想到蛛儿为了练那“千蛛万dú手”的yīndú功夫,以 致面容浮肿,凹凸不平,那晚废园重见,唯觉更甚于昔时,言 念及此,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心想她这门邪dú功夫越练越 深,只怕身子心灵,两蒙其害。待得想到那日殷梨亭说起自 己堕崖身亡、蛛儿伏地大哭的一番真情,心下更是感激。他 自到光明顶上之后,日日夜夜,不是忙于练功,便是为明教 奔波,几时能得安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心事?偶尔虽也记挂着 蛛儿,也曾向韦一笑查问,也曾请杨逍派人在光明顶四周寻 觅,但一直不知下落,此刻心下深深自责:“蛛儿对我这么好, 可是我对她却如此寡情薄义?何以这些时日之中,我竟全没 将她放在心上?”他自做了明教教主之后,自己的私事是一概 都抛之脑后了。 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9 章 敏忽道:“你又在懊悔甚么了?”张无忌尚未回答,突 听得船而上传来一阵吆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报:“前 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我们驶近。” 赵敏与张无忌从窗孔中望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 翠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座船吃饱了 风,直驶而前。只一顿饭功夫,已到岛前。那岛东端山石直 降入海,并无浅滩,战船吃水虽深,却可泊在岸边。 战船停泊未定,猛听得山冈上传来一声大叫,中气充沛, 极是威猛。这一来张无忌当真惊喜jiāo集,这叫声熟悉之极,正 是义父金毛狮王谢逊所发。一别十余年,义父雄风如昔,怎 不令他心花怒放?当下也不及细思谢逊如何会从极北的冰火 岛上来到此处,也顾不得被金花婆婆识破本来面目,急步从 木梯走上后梢,向叫声所发出的山冈上望去。 只见四条汉子手执兵刃,正在围攻一个身形高大之人。那 人空手迎敌,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张无忌一瞥之下,便见义 父虽然双目盲了,虽然以一敌四,虽然赤手空拳抵挡四件兵 刃,却丝毫不落下风。他从未见过义父与人动手,此刻只瞧 了几招,心下甚喜:“昔年金毛狮王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我义父武功在青翼蝠王之上,足可与我外公并驾齐驱。”那四 人武功显然也颇为了得,从船梢仰望山冈,瞧不清四人面目, 但见衣衫褴褛,背负布袋,当是丐帮人物。旁边另有三人站 着掠阵。 只听一人说道:“jiāo出屠龙刀……饶你不死……宝刀换命 ……”山间劲风将他言语断断续续的送将下来,隔得远了,听 不明白,但已知这干人众意在劫夺屠龙宝刀。 只听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屠龙刀在我身边,丐帮的臭 贼,有本事便来取去。”他口中说话,手脚招数半点不缓。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数声,说道:“丐 帮群侠光临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 贵宾,想干甚么?” 张无忌心道:“这岛果然便是灵蛇岛,听金花婆婆言中之 意,似乎我义父是她请来的客人,我义父当年无论如何不肯 离冰火岛回归中原,怎地金花婆婆一请,他便肯来?金花婆 婆又怎地知道我义父他老人家的所在?”一霎时心中疑窦丛 生。 山冈上那四人听得本岛主人到了,只盼及早拾夺下谢逊, 攻得更加紧急。岂知这么一来,登时犯了武学中的大忌。谢 逊双眼已盲,全凭从敌人兵刃的风声中辨位应敌。这四人出 手一快,风声更响,谢逊长笑一声,砰的一拳,击中在一人 前胸,那人长声惨呼,从山冈上直堕下来,摔得头盖破裂,脑 浆四溅。 在旁掠阵的三人中有人喝道:“退开!”轻飘飘的一拳击 了出去,拳力若有若无,教谢逊无法辨明来路。果然拳头直 击到谢逊身前数寸之处,他才知觉,急忙应招,已是手忙脚 乱,大为狼狈。先前打斗的三人让身闪开,在旁掠阵的一个 老者又加入战团。此人与先前那人一般打法,也是出掌轻柔。 数招一过,谢逊左支右绌,迭遇险招。 金花婆婆喝道:“季长老,郑长老,金毛狮王眼睛不便, 你们使这等卑鄙手段,枉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她一面说, 一面撑着拐杖,走上冈去。别看她颤巍巍的龙钟支离,似乎 被山风一乱便要摔将下来,可是身形移动竟是极快。但见她 拐杖在地下一撑,身子便乘风凌虚般的飘行而前,几个起落, 已到了山腰。蛛儿紧随在后,却落后了一大截路。 张无忌挂念义父安危,也快步登山。赵敏跟着上来,低 声道:“有这老婆子在,狮王不会有何凶险,你不必出手,隐 藏形迹要紧。”张无忌点了点头,跟在蛛儿身后。这时只看到 蛛儿婀娜苗条的背影,若不瞧她面目,何尝不是个绝色美女, 何尝输与赵敏、周芷若、小昭三人?他心念一动之下,随即 自责:“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义父身处大险,这当口你却去瞧 人家姑娘,心中品评她相貌身材美是不美?” 四人片刻间到了山冈之巅。只见谢逊双手出招极短,只 守不攻,直至敌人拳脚攻近,才以小擒拿手拆解。这般打法 一时可保无虞,但要击敌取胜,却也甚难。张无忌站在一棵 大松树下,眼见义父满脸皱纹,头发已然白多黑少,比之当 日分手之时已苍老了甚多,想是这十多年来独处荒岛,日子 过得甚是艰辛,心下不由得甚是难过,胸口一阵激动,忍不 住便要代他打发了敌人,上前相认。赵敏知他心意,捏一捏 他手掌,摇了摇头。 只听金花婆婆说道:“季长老,你的‘yīn山掌大九式’驰 誉江湖,何必鬼鬼祟祟的变作绵掌招式?郑长老更加不成话 了,你将‘回风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金毛狮王谢大侠 便不知道了……咳咳……” 谢逊看不见敌人招式,对敌时十分吃亏,加之那季郑二 老十分狡狯,出招时故意变式,使他捉摸不定。金花婆婆这 一点破,他已然胸有成竹,乘着郑长老拳法yù变不变之际,呼 的一拳击出,正好和郑长老击来的一拳相抵。郑长老退了两 步,方得拿定桩子。季长老从旁挥掌相护,使谢逊无暇追击。 张无忌瞧这丐帮二长老时,只见那季长老矮矮胖胖,满 脸红光,倒似个ròu庄屠夫,那郑长老却憔悴枯瘦,面有菜色, 才不折不扣似个丐帮人物。两人背上都负着八只布袋。远处 站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也是穿着丐帮服色,但衣衫浆洗 得干干净净,背上竟也负着八只布袋,以他这等年纪,居然 已做到丐帮的八袋长老,那是极为罕有之事。忽听那人说道: “金花婆婆,你明着不助谢逊,这口头相助,难道不算么?”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阁下也是丐帮中的长老么?恕老婆 子眼拙,倒没会过。”那人道:“在下新入丐帮不久,婆婆自 是不识。在下姓陈,草字友谅。”金花婆婆自言自语:“陈友 谅?陈友谅?没听说过。” 蓦听得吆喝之声大作,郑长老左臂上又中了谢逊一拳,在 旁观斗的三名丐帮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围攻。这三人武功不及 季郑二长老,本来反而碍手碍脚,但谢逊目盲之后从未和人 动手过招,绝无临敌经验,今日初逢强敌,敌人在拳脚之中 再加上兵刃,声音混杂,方位难辨,顷刻之间,肩头中了一 拳。 张无忌见情势危急,正要出手。赵敏低声道:“金花婆婆 岂能不救?”张无忌略一迟疑,只见金花婆婆仍是拄着拐杖, 微微冷笑,并不上前相援。便在此时,谢逊左腿又被郑长老 重重踢中了一脚。谢逊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 张无忌手中早已扣好了七粒小石子,这时再也不能忍受, 右手一振,七粒小石子分击五人,石子未到,猛见黑光一闪, 嗤的一声响,三件兵刃登时削断,五个人中有四人被齐胸斩 断,分为八截,四面八方的摔下山麓,只郑长老断了一条右 臂,跌倒在地,背心上还嵌了张无忌所发的两粒石子。那四 个被斩之人背心也均嵌了石子,只是刀斩在先,中石在后,张 无忌这一下出手,倒是多余的了。 这一下变故来的快极,众人无不心惊,但见谢逊手中提 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号称“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他 横刀站在山巅,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 张无忌自幼便见到这柄宝刀,却没想到其锋锐威猛,竟 至如斯。 金花婆婆喃喃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 刀屠龙!” 郑长老一臂被斩,痛得杀猪似的大叫。陈友谅脸色惨白, 朗声道:“谢大侠武功盖世,佩服佩服。这位郑长老请你放下 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请谢大侠动手!”此言一出,众 人皆动容,没料到此人倒是义气深重。张无忌心中不由得好 生敬重。 谢逊道:“陈友谅,嗯,你倒是条好汉,将这姓郑的抱了 去罢,我也不来难为于你!”陈友谅道:“在下先行谢过谢大 侠不杀之恩。只是丐帮已有五人命丧谢大侠之手,在下十年 之内若是习武有成,当再来了断今日的恩仇。”谢逊心想,自 己只须踏上一步,宝刀一挥,此人万难逃命,在这凶险之极 的境地下,居然还敢说出日后寻仇的话来,实是极有胆色,当 下说道:“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当领教。”陈友谅抱拳向金 花婆婆行了一礼,说道:“丐帮擅闯贵岛,这里谢罪了!”抱 起郑长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金花婆婆向张无忌瞪了一眼,冷冷的道:“你这小老儿好 准的打穴手法啊。你为何一共发了七粒石子?本想一粒打陈 友谅,一粒便来打我是不是?”张无忌见他识破了自己扣着七 石的原意,却没识破自己本来面目,当下便不回答,只微微 一笑。金花婆婆厉声道:“小老儿,你尊姓大名啊?假扮水手, 一路跟着我老婆婆,却是为何?在金花婆婆面前弄鬼,你还 要xìng命不要?”张无忌不擅撒谎,一怔之下,答不上来。 赵敏放粗了嗓子说道:“咱们巨鲸帮向在海上找饭吃,做 的是没本钱买卖。老婆婆出的金子多,便送你一趟又待如何? 这位兄弟瞧着丐帮恃多欺人,出手相援,原是好意,没料到 谢大侠武功如此了得,倒显得我们多事了。”她学的虽是男子 声调,但仍不免尖声尖气,听来十分刺耳。只是她化装精妙, 活脱是个黄皮精瘦的老儿,金花婆婆倒也没瞧出破绽。 谢逊左手一挥,说道:“多谢了!唉,金毛狮王虎落平阳, 今日反要巨鲸帮相助。一别江湖二十载,武林中能人辈出,我 何必还要回来?”说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语调中充满了意气消 沉、感慨伤怀之情。适才张无忌手发七石,劲力之强,世所 罕有,谢逊听得清清楚楚,既震惊武林中有这等高手,又自 伤今日全仗屠龙刀之助,方得脱困于宵小的围攻,回思二十 余年前王盘山气慑群豪的雄风,当真是如同隔世。 金花婆婆道:“谢三哥,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是以没有 出手,你没见怪罢?”张无忌听她竟然称他义父为“三哥”,心 中微觉诧异,他不知义父排行第三,而瞧金花婆婆的年纪,显 然又较他义父为老。只听谢逊道:“有甚么见怪不怪的?你这 次回去中原,可探听到了我那无忌孩儿甚么讯息?” 张无忌心头一震,只觉一只柔软的手掌伸了过来紧紧的 握住他手,知道赵敏不yù自己于此刻上前相认,适才没听她 话,贸然发石相援,已然冒昧,只是关切太过,不能让谢逊 受人欺凌,此刻忍得一时,却无关碍。 金花婆婆道:“没有!”谢逊长叹一声,隔了半晌,才道: “韩夫人,咱们兄妹一场,你可不能骗我瞎子。我那无忌孩儿, 当真还活在世上么?” 金花婆婆迟疑未答。蛛儿突然说道:“谢大侠……”金花 婆婆左手伸出,紧紧扣住她手腕,瞪眼相视,蛛儿便不敢再 说下去了。谢逊道:“殷姑娘,你说,你说!你婆婆在骗我, 是不是?”蛛儿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金花婆婆右掌举 起,放在她头顶,只须蛛儿一言说得不合她心意,内力一吐, 立时便取了她xìng命。蛛儿道:“谢大伙,我婆婆没骗你。这一 次我们去中原,没打听到张无忌的讯息。”金花婆婆听她这么 说,右掌便即提起,离开了她脑门,但左手仍是扣着她手腕。 谢逊道:“那么你们打听到了甚么消息?明教怎样了?咱 们那些故人怎么样?” 金花婆婆道:“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没去打听。我只 是要去找害死我丈夫的头陀算帐,还要找峨嵋派的灭绝老尼, 报那一剑之仇,其余的事,老婆子也没放在心上。” 谢逊怒道:“好啊,韩夫人,那日你在冰火岛上,对我怎 样说来?你说我张五弟夫fù为了不肯吐露我藏身的所在,在 武当山上被人逼得双双自刎;我那无忌孩儿成为没人照料的 孤儿,流落江湖,到处被人欺凌,惨不堪言,是也不是?”金 花婆婆道:“不错!”谢逊道:“你说他被人打了一掌玄冥神掌, 日夜苦受煎熬。你在蝴蝶谷中曾亲眼见他,要他到灵蛇岛来, 他却执意不肯,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错!我若骗了 你,天诛地灭,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要不如,我死 了的丈夫在地下也不得安稳。” 谢逊点点头,道:“殷姑娘,你又怎么说来?”蛛儿道: “我说,当时我苦劝他来灵蛇岛,他非但不听,反而咬了我一 口。我手背上齿痕犹在,决非假话。我……我好生记挂他。” 赵敏抓着张无忌的手掌忽地一紧,双目凝视着他,眼光 中露出又是取笑、又是怨怼的神色,意思似是说:“你骗得我 好!原来这姑娘识得你在先,你们中间还有过这许多纠葛过 节。”张无忌脸上一红,想起蛛儿对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 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 突然之间,赵敏抓起张无忌的手来,提到口边,在他手 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张无忌手背登时鲜血迸流,体内九阳 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御之力,一弹之下,将赵敏的嘴角都震 破了,也流出血来。但两人都忍住了不叫出声。张无忌眼望 赵敏,不知她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却见她眼中满是笑意,脸 上晕红流霞,丽色生春,虽然口唇上粘着两撇假须,仍是不 掩娇美,不禁疑团满腹。 谢逊道:“好啊!韩夫人,我只因挂念我无忌孩儿孤苦, 这才万里迢迢的离了冰火岛重回中原。你答应我去探访无忌, 却何以不守诺言?”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0 章 无忌眼中的泪水滚来滚去,此时才知义 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凶险的回到中原,全是为了自己。 金花婆婆道:“当日咱们说好了,我为你寻访张无忌,你 便借屠龙刀给我。谢三哥,你借刀于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 当为你探访这少年的确实音讯。”谢逊摇头道:“你先将无忌 领来,我自然借刀与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过我 么?”谢逊道:“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亲如父子兄弟,也有 信不过的时候。” 张无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金花婆婆道:“那么你定是不肯先行借刀的了?” 谢逊道:“我放了丐帮的陈友谅下山,从此灵蛇岛上再无 宁日,不知武林中将有多少仇家前来跟我为难。金毛狮王早 已非复当年,除了这柄屠龙刀外,再也无可倚杖,嘿嘿 ……”他突然冷笑数声,说道:“韩夫人,适才那五人向我围 攻,连那位巨鲸帮的好汉,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难道你 心中不是存着害我之意么?你是盼望我命丧丐帮手底,然后 你再来捡这现成便宜。谢逊眼睛虽瞎,心可没瞎。韩夫人,我 再问你一句,谢逊到你灵蛇岛来,此事十分隐秘,何以丐帮 却知道了?” 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个明白。” 谢逊伸手在屠龙刀上一弹,放入长袍之内,说道:“你不 肯为我探访无忌,那也由你。谢逊唯有重入江湖,再闹个天 翻地覆。”说罢仰天一声清啸,纵身而起,从西边山坡上走了 下去。但见他脚步迅捷,直向岛北一座山峰走去。 那山顶上孤零零的盖着一所茅屋,想是他便住在那里。 金花婆婆等谢逊走远,回头向张无忌和赵敏瞪了一眼,喝 道:“滚下去!” 赵敏拉着张无忌的手,当即下山,回到船中。张无忌道: “我要瞧义父去。”赵敏道:“当你义父离去之时,金花婆婆目 露凶光,你没瞧见么?”张无忌道:“我也不怕她。”赵敏道: “我瞧这岛中藏着许多诡秘之事。丐帮人众何以会到灵蛇岛 来?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义父的所在?如何能找到冰火岛去? 这中间实有许多不解之处。你去将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 不难,可是那就甚么也不明白了。”张无忌道:“我也不想将 金花婆婆打死,只是义父想得我苦,我立刻要去见他。” 赵敏摇头道:“别了十多年啦,也不争再等一两天。张公 子,我跟你说,咱们固然要防金花婆婆,可是也得防那陈友 谅。”张无忌道:“那陈友谅么?此人很重义气,倒是条汉子。” 赵敏道:“你心中真是这么想?没骗我么?”张无忌奇道:“骗 你甚么?这陈友谅甘心代郑长老一死,十分难得。” 赵敏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道:“张公子啊张公 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统率多少桀骜不驯的英雄豪杰,谋干 多少大事,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张无忌奇道: “受人之欺?”赵敏道:“这陈友谅明明欺骗了谢大侠,你双眼 瞧得清清楚楚,怎会看不出来?”张无忌跳了起来,奇道: “他骗我义父?” 赵敏道:“当时谢大侠屠龙刀一挥之下,丐帮高手四死一 伤,那陈友谅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过屠龙刀的一割。当 处此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饶。可是你想,谢 大侠不愿自己行踪被人知晓,陈友谅再磕三百个响头,未必 能哀求得谢大侠心软,除了假装仁侠重义,难道还有更好的 法子?”她一面说,一面在张无忌手背伤口上敷了一层yào膏, 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扎。 张无忌听她解释陈友谅的处境,果是一点不错,可是回 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语气中实无半点虚假,仍是将信将 疑。赵敏又道:“好,我再问你:那陈友谅对谢大侠说这几句 话之时,他两只手怎样,两只脚怎样?” 张无忌那时听着陈友谅说话,时而瞧瞧他脸,时而瞧瞧 义父的脸色,没留神陈友谅手脚如何,但他全身姿势其实均 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不会念及,此刻听赵敏一问,当 时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脑海之中,说道:“嗯,那陈友谅右手略 举,左手横摆,那是一招‘狮子搏兔’,他两只脚么?嗯,是 了,这是‘降魔踢斗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但也算不得 是甚么了不起的招数。难道他假装向我义父求情,其实是意 yù偷袭么?那可不对啊,这两下招式不管用。” 赵敏冷笑道:“张公子,你于世上的人心险恶,可真明白 得太少。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他向谢大侠偷袭,焉能得 手?此人聪明机警,乃是第一等的人才,定当有自知之明。倘 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鬼蜮伎俩给谢大侠识破了,不肯饶他xìng 命,依他当时所站的位置,这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谁? 一招‘狮子捕兔’搏的是哪一个?” 张无忌只因对人处处往好的一端去想,以致没去深思陈 友谅的诡计,经赵敏这么一提,脑海中一闪,背脊上竟微微 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他……他这一脚踢的是躺在地下的 郑长老,出手去抓的是殷姑娘。”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对啦!他一脚踢起郑长老往谢大 侠身前飞去,再抓着那位跟你青梅竹马、结下啮手之盟的殷 姑娘,往谢大侠身前推去,这么缓得一缓,他便有机可乘,或 能逃得xìng命。虽然谢大侠神功盖世,手有宝刀,此计未必能 售,但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倘若是我,所作所为自当跟他 一模一样。我直到现下,仍然想不出旁的更好法子。此人在 顷刻之间机变如此,当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说着不禁连连 赞叹。 张无忌越想越是心寒,世上人心险诈,他自小便经历得 多了,但像陈友谅那样厉害,倒也少见,过了半晌,说道: “赵姑娘,你一眼便识破他的机关,只怕比他更是了得。” 赵敏脸一沉,道:“你是讥刺我么?我跟你说,你如怕我 用心险恶,不如远远的避开我为妙。”张无忌笑道:“那也不 必。你对我所使诡计已多,我事事会防着些儿。”赵敏微微一 笑,说道:“你防得了么?怎么你手背上给我下了dúyào,也不 知道呢?” 张无忌一惊,果觉伤口中微感麻痒,颇有异状,急忙撕 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不禁叫道:“啊哟!”知道是给 搽上了“去腐消肌膏”,那是外科中用以烂去腐ròu的消蚀yào膏, 虽非dúyào,但涂在手上,给她咬出的齿痕不免要烂得更加深 了。这yào膏本有些微的辛辣之气,赵敏在其中调了些胭脂,再 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香气将yào气掩过了,教他不致发觉。 张无忌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来擦洗干净。赵敏跟在身后,笑 吟吟的助他擦洗。张无忌在她肩头上一推,恼道:“别走近我, 这般恶作剧干么?难道人家不痛么?” 赵敏格格笑了起来,说道:“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 人心。我是怕你痛得厉害,才用这个法子。”张无忌不去理她, 气愤愤的自行回到船舱,闭上了眼睛。赵敏跟了进来,叫道: “张公子!”张无忌假装睡着,赵敏又叫了两声,他索xìng打起 呼来。赵敏叹道:“早知如此,我索xìng涂上dúyào,取了你的狗 命,胜于给你不理不睬。” 张无忌睁开眼来,道:“我怎地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 心了?你且说说。” 赵敏笑道:“我若是说得你服,你便如何?”张无忌道: “你惯会强辞夺理,我自然辩你不过。”赵敏笑道:“你还没听 我说,心下早已虚了,早知道我是对你一番好意。” 张无忌“呸”了一声道:“天下有这等好意!咬伤了我手 背,不来陪个不是,那也罢了,再跟我涂上些dúyào,我宁可 少受你些这等好意。”赵敏道:“嗯,我问你:是我咬你这口 深呢,还是你咬殷姑娘那口深?”张无忌脸上一红,道:“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干么?”赵敏道:“我偏要提。 我在问你,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张无忌道:“就算是我咬殷 姑娘那口深。可是那时候她抓住了我,我当对武功不及她,怎 么也摆脱不了,小孩子心中急起来,只好咬人。你又不是小 孩子,我也没抓住你,要你到灵蛇岛来?” 赵敏笑道:“这就奇了。当时她抓住了你,要你到灵蛇岛 来,你死也不肯来。怎地现下人家没请你,你却又巴巴的跟 了来?毕竟是人大心大,甚么也变了。”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 笑道:“这是你叫我来的!”赵敏听了这话,脸上也红了,心 中感到一阵甜意。张无忌那句话似乎是说:“她叫我来,我死 也不肯来。你叫我来,我便来了。” 两人半晌不语,眼光一相对,急忙都避了开去。 赵敏低下了头,轻声道:“好罢!我跟你说,当时你咬了 殷姑娘一口,她隔了这么久,还是念念不忘于你,我听她说 话的口气啊,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也咬你一口,也要叫 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张无忌听到这里,才明白她的深意, 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 赵敏又道:“我瞧她手背上的伤痕,你这一口咬得很深, 我想你咬得深,她也记得深。要是我也重重的咬你一口,却 狠不了这个心;咬得轻了,只怕你将来忘了我。左思右想,只 好先咬你一下,再涂‘去腐消肌散’,把那些牙齿印儿烂得深 些。” 张无忌先觉好笑,随即想到她此举虽然异想天开,终究 是对自己一番深情,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怪你。算是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待我如此,用不着这么,我也 决不会忘。” 赵敏本来柔情脉脉,一听此言,眼光中又露出狡狯顽皮 之意,笑道:“你说:‘你待我如此’,是说我待你如此不好呢, 还是如此好?张公子,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待你好的,却 没一件。”张无忌道:“以后你多待我好一些,那就成了。”握 住她左手放在口边,笑道:“我也来狠狠的咬上一口,教你一 辈子也忘不了我。” 赵敏突然一阵娇羞,甩脱了他手,奔出舱去,一开舱门, 险些与小昭撞了个满怀。赵敏吃了一惊,暗想:“糟糕!我跟 他这些言语,莫要都被这小丫头听去啦,那可羞死人了!”不 由得满脸通红,奔到了甲板之上。 小昭走到张无忌身前,说道:“公子,我见金花婆婆和那 丑姑娘从那边走过,两人都负着一只大袋子,不知要捣甚么 鬼。” 张无忌嗯了一声,他适才和赵敏说笑,渐涉于私,突然 见到小昭,不免有些羞惭,愣了一愣,才道:“是不是走向岛 北那山上的小屋?”小昭道:“不是,她二人一路向北,但没 上山,似乎在争辩甚么。那金花婆婆好似很生气的样子。” 张无忌走到船尾,遥遥瞧见赵敏俏立船头,眼望大海,只 是不转过身来,但听得海中波涛忽喇忽喇的打在船边,他心 中也是如波浪起伏,难以平静。良久良久,眼见太阳从西边 海波中没了下去,岛上树木山峰渐渐的yīn暗朦胧,这才回进 船舱。 张无忌用过晚饭,向赵敏和小昭道:“我去探探义父,你 们守在船里罢,免得人多了给金花婆婆惊觉。”赵敏道:“那 你索xìng再等一个更次,待天色全黑再去。” 张无忌道:“是。”他惦记义父,心热如沸,这一个更次 可着实难熬。好容易等得四下里一片漆黑,他站起身来,向 赵敏和小昭微微一笑,走向舱门。 赵敏解下腰间倚天剑,道:“张公子,你带了此剑防身。” 张无忌一怔,道:“你带着的好。”赵敏道:“不!你此去我有 点儿担心。”张无忌笑道:“担心甚么?”赵敏道:“我也说不 上来。金花婆婆诡秘难测,陈友谅鬼计多端,又不知你义父 是否相信你就是他那‘无忌孩儿’……唉,此岛号称‘灵 蛇’,说不定岛上有甚么厉害的dú物,更何况……”她说到这 里,住口不说了。张无忌道:“更何况甚么?”赵敏举起自己 手来,在口唇边作个一咬的姿势,嘻嘻一笑,脸蛋儿红了。张 无忌知她说的是他表妹殷离,摆了摆手,走出舱门。 赵敏叫道:“接着!”将倚天剑掷了过去。张无忌接住剑 身,心头又是一热:“她对我这等放心,竟连倚天剑也借了给 我。” 他将剑chā在背后,提气便往岛北那山峰奔去。他记着赵 敏的言语,生怕草中藏有蛇虫dú物,只往光秃秃的山石上落 脚。只一盏茶功夫,已奔到山峰脚下,抬头望去,见峰顶那 茅屋黑沉沉的并无灯火,心想:“义父已安睡了么?”但随即 想起:“他老人家双目已盲,要灯火何用?”便在此时,隐隐 听得左首山腰传出来说话的声音。他伏低身子,寻声而往,声 音却又听不见了。 这时一阵朔风自北吹来,刮得草木猎猎作响,他乘着风 声,快步疾进,只听得前面四五丈外,金花婆婆压低着嗓子 道:“还不动手?延延挨挨的干甚么?”殷离道:“婆婆,你这 么干,似乎……似乎对不起老朋友。谢大侠跟你数十年的jiāo 情,他信得过你,才从冰火岛回归中原。”金花婆婆冷笑道: “他信得过我?真是笑话奇谈了。他信得过我,干么不肯借刀 于我?他回归中原,只是要找寻义子,跟我有甚么相干?” 黑暗之中,依稀见到金花婆婆佝偻着身子,忽然叮的一 声轻响,她身前发出一下金铁和山石撞击之声,过了一会,又 是这么一响。张无忌大奇,但生怕被二人发觉,不敢再行上 前瞧个明白。 只听殷离道:“婆婆,你要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1 章 他宝刀,明刀明qiāng的jiāo战, 还不失为英雄行径。眼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为天下好 汉耻笑?那灭绝师太已经死了,你又要屠龙刀何用?” 金花婆婆大怒,伸直了身子,厉声道:“小丫头,当年是 谁在你父亲掌底救了你的小命?现下人大了,就不听婆婆的 吩咐!这谢逊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你一鼓劲儿的护着他?你 倒说个道理给婆婆听听。”她语声虽然严峻,嗓音却低,似乎 生怕被峰顶的谢逊听到了,其实峰顶和此处相距极远,只要 不是以内力传送,便是高声呼喊,也未必能够听到。 殷离将手中拿着的一袋物事往地下一摔,呛啷啷一阵响 亮,跟着退开了三步。 金花婆婆厉声道:“怎样?你羽毛丰了,便想飞了,是不 是?”张无忌虽在黑暗之中,仍可见到她晶亮的目光如冷电般 威势迫人。殷离道:“婆婆,我决不敢忘你救我xìng命、教我武 艺的大恩。可是谢大侠是他……是他的义父啊。”金花婆婆哈 哈一声干笑,说道:“天下竟有你这等痴丫头!那姓张的小子 摔在西域万丈深谷之中,那是你亲耳听到武烈、武青婴他们 说的。你还不死心,硬将他们掳了来,详加拷问,他们一切 说得明明白白了,难道这中间还有假?这会儿那姓张的小子 尸骨都化了灰啦,你还念念不忘于他。”殷离道:“婆婆,我 心中可就撇不下他。也许,这就是你说的甚么……甚么前世 的冤孽。” 金花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别说当年这孩子不肯跟咱到 灵蛇岛来,就算跟你成了夫妻,他死也死了,又待怎地?幸 亏他死得早,要是这当口还不死啊,见到你这生模样,怎能 爱你?你眼睁睁的瞧着他爱上别个女子,心中怎样?”这几句 话语气已大转温和。 殷离默默不语,显是无言可答。金花婆婆又道:“别说旁 人,单是咱们擒来的那个峨嵋派周姑娘,这般美貌,那姓张 的小子见了非动心不可。那你是杀了周姑娘呢,还是杀了那 小子?哼哼,你倘若不练这千蛛万dú手,原是个绝色佳人,现 在啊,可甚么都完啦。”殷离道:“他人已死了,我相貌也毁 了,还有甚么可说的?可是谢大侠既是他义父,婆婆,咱们 便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婆婆,我只求你这件事,另外我甚么 也听你的话。”说着当即跪倒。 张无忌暗自诧异:“我新任明教教主,早已轰动武林,怎 地她二人却一无所知?嗯,是了,想是她二人远赴冰火岛接 回我义父,来回耽搁甚久,这次前往大都,一到即回,又是 跟谁也没来往,因之对我的名字全无所闻。” 金花婆婆沉吟片刻,道:“好,你起来!”殷离喜道:“多 谢婆婆!”金花婆婆道:“我答应你不伤他xìng命,但那柄屠龙 刀我却非取不可……”殷离道:“可是……”金花婆婆截断她 话头,喝道:“别再罗里罗唆,惹得婆婆生气。”手一扬,叮 的又是一响。但见她双手连扬,渐渐走远,叮叮之声不绝于 耳。殷离抱头坐在一块石上,轻轻啜泣。 张无忌见她竟对自己一往情深如此,心下大是感激。 过了一会,金花婆婆在十余丈外喝道:“拿来!”殷离无 可奈何,只得提了两只布袋,走向金花婆婆之处。 张无忌走上几步,低头一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 见地下每隔两三尺,便是一根七八寸长的钢针chā在山石之中, 向上的一端尖利异常,闪闪生光。他越想越是心惊,金花婆 婆显然便要去邀斗金毛狮王,却生怕不敌,若是发shè暗器,谢 逊听风辨器,自可躲得了,但在地下预布钢针,无声无息,只 须引得他进入针地,双目失明之人如何能够抵挡?他忍不住 怒气勃发,伸手便想拔出钢针,挑破她的yīn谋,转念一想: “这恶婆叫我义父为谢三哥,昔日两人的jiāo情必是非同寻常。 且待她先和我义父破脸,我再来揭破她的鬼计。今日老天既 教我张无忌在此,决不致让义父受到损伤。” 当下抱膝坐在石后,静观其变。忽听得山风声中,有如 落叶掠地,有个轻功高强之人在悄悄欺近,转头瞧去,只见 一人躲躲闪闪的走来,正是那丐帮长老陈友谅,手执弯刀,却 用布套遮住了刀光。他暗想赵敏所料不错,此人果非善类。 只听得金花婆婆长声叫道:“谢三哥,有不怕死的狗贼找 你来啦!” 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金花婆婆好生厉害,难道我的踪 迹让她发见了?按理说决不至于。只见陈友谅伏身在长草之 中,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张无忌几个起落,又向前抢数丈,他 要离义父越近越好,以防金花婆婆突施诡计,救援不及。 过不多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山顶小屋中走了出来,正 是谢逊,缓步下山,走到离金花婆婆数丈处站定,一言不发。 金花婆婆道:“嘿嘿,谢三哥,你对故人步步提防,对外 人却十分轻信。你白天放了的陈友谅,这会儿又来找你啦。” 谢逊冷冷的道:“明qiāng易躲,暗箭难防。谢逊一生只是吃自己 人的亏。那陈友谅又来找我,干甚么来啦?” 金花婆婆道:“这等jiān猾小人,理他作甚?白天你饶他xìng 命之时,你可知他手上脚下摆的是甚么招式?他双手摆的是 ‘狮子搏兔’,脚下蓄势蕴力,乃是一招‘降魔踢斗式’,哈哈, 哈哈!”她说话清脆动听,但笑声却似枭啼,深宵之中,更显 凄厉。 谢逊一怔,已知金花婆婆所言不虚,只因自己眼盲,竟 上了陈友谅的当。他淡淡的道:“谢谢受人之欺,已非首次。 此辈宵小,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有 何分别?韩夫人,你也算是我的好朋友,当时见到了不理,这 时候再来说给我听,是存心气我来着?’说到这里,突然间纵 身而起,迅捷无lún的扑到陈友谅身前。 陈友谅大骇,挥刀劈去。谢逊左手一拗,将他手中弯刀 夺过,拍拍拍,连打他三个耳光,右手抓住他后颈提起,说 道:“我此刻杀你,如同杀鸡,只是谢逊有言在先,许你十年 之后再来找我。你再教我在此岛上撞见,当场便取你狗命。” 一挥手,将他掷了出去。 眼见那陈友谅落身之处,正是chā满了尖针的所在,他这 一落下,身受针刺,金花婆婆布置了一夜的jiān计立时破败。她 飞身而前,伸拐杖在他腰间一挑,将他又送出数丈,喝道: “你再敢踏上我灵蛇岛一步,我杀你丐帮一百名化子。金花婆 婆说过的话向来作数,今日先赏你一朵金花。”左手一扬,黄 光微闪,噗的一声,一朵金花已打在陈友谅左颊的“颊车 穴”上,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以免泄漏机密。陈友谅按住 左颊,急奔下山而去。 此时谢逊相距尖针阵已不过数丈,张无忌反而在他身后。 张无忌内功高出陈友谅远甚,屏住呼吸,谢逊和金花婆婆均 不知他伏身在旁。 金花婆婆回身赞道:“谢三哥,你以耳代目,不减其明, 此后重振雄风,再可在江湖上纵横二十年。”谢逊道:“我可 听不出‘狮子搏兔’和‘降魔踢斗式’。只要得知无忌孩儿的 确讯,我已死也瞑目。谢逊身上血债如山,死得再惨也是应 该,还说甚么纵横江湖?” 金花婆婆笑道:“明教护教法王,杀几个人又算甚么?谢 三哥,你的屠龙刀借我一用罢。”谢逊摇头不答。金花婆婆又 道:“此处形迹已露,你也不能再住。我另行觅个隐僻所在, 送你去小住数月。待我持屠龙刀去胜了峨嵋派的大敌,决尽 全力为你探访张公子的下落。凭我的本事,要将张公子带到 你面前,该不是甚么难事。”谢逊又摇了摇头。 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还记得‘四大法王,紫白金 青’这八个字么?想当年咱们在阳教主手下,鹰王殷二哥,蝠 王韦四哥,再加你我二人,横行天下,有谁能挡?今日虎老 雄心在,你能让紫衫老妹子任由人欺,不加援手么?” 张无忌大吃一惊:“听她这话,莫非她竟是本教四大法王 之首的紫衫龙王?天下焉有这等奇事?她怎么连韦蝠王也叫 ‘四哥’?” 只听谢逊喟然道:“这些旧事,还提他作甚?老了,大家 都老了!” 金花婆婆道:“谢三哥,我老眼未花,难道看不出二十年 来你武功大进?你何必谦虚?咱们在这世上也没多少时候好 活了,依我说啊,明教四大法王乘着没死,该当联手江湖,再 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谢逊叹道:“殷二哥和韦四弟,这 时候未必还活着。尤其是韦四弟,他身上寒dú难除,只怕已 然不在人世了。”金花婆婆笑道:“这个你可错了。我老实跟 你说,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眼下都在光明顶上。”谢逊奇道: “他们又回光明顶?那干甚么?”金花婆婆道:“这是阿离亲眼 所见。阿离便是殷二哥的亲孙女,她得罪了父亲,她父亲要 杀她。第一次是我救了她,第二次是韦四哥所救。韦四哥带 上光明顶去,中途又给我悄悄偷了出来。阿离,你将六大门 派如何围攻光明顶,跟谢公公说说。” 殷离于是将在西域所见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只是她未 上光明顶就给金花婆婆携回,以后光明顶的一干事故就全然 不知。 谢逊越听越是焦急,连问:“后来怎样?后来怎样?”终 于怒道:“韩夫人,你虽因婚姻之事和众兄弟不和,但本教有 难,你怎能袖手旁观?阳教主是你义父,他当年如何待你,你 全不放在心上了?你瞧殷二哥和韦四弟、五散人和五行旗,不 是同赴光明顶出力么?”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我取不到屠龙刀,终究是峨嵋派那 灭绝老尼手下的败将,便到光明顶上,也无面目再跟她动手, 去了还不是白饶?” 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谢逊问途:“你当日如何得知 我的所在,何以始终不肯明言?是武当派的人说的么?”金花 婆婆道:“武当派的人怎么知道?张翠山夫fù受诸派勒逼,宁 可自刎,也不肯吐露你藏身之所,武当门下自然不知。好,今 日我甚么也不必瞒你,我在西域撞到一个名叫武烈的人,他 是当年大理段家传人武三通的子孙,yīn错阳差,我听他和女 儿说话,给我捉摸到了破绽,用酷刑逼他说了出来。”谢逊沉 默半晌,才道:“这个姓武的见过我那无忌孩儿,是不是?想 是他骗着小孩儿家,探听到了秘密。”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下惭愧无已,想起当年自己在朱家 庄受欺,朱长龄、朱九真父女以诡计套得自己吐露真情,倘 若义父竟尔因此落入jiān人手中,自己可真是万死莫赎了。义 父虽然眼盲,推测这件事却便似亲见一般。 只听谢逊又道:“六大派围攻明教,岂同小可,我教到底 怎样?”金花婆婆道:“明教兴衰存亡,早跟老婆子没半点相 干。当年光明顶上,大伙儿一齐跟我为难的事,你是全忘了, 老婆子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只有阳教主和你谢三哥对我是 好的,我可也没忘记。”谢逊道:“唉,私怨事小,护教事大。 韩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狭。”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汉大 丈夫,我却是气量窄小的fù道人家。当年我破门出教,立誓 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将我当作外人?他 为何定要我重归明教,才肯为银叶先生疗dú?胡青牛是我所 杀,紫衫龙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还能有甚么干 系?”谢逊摇了摇头,道:“韩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想 借我屠龙刀去,口说是对付峨嵋派,实则是去对付杨逍、范 遥。你念念不忘的,只是想进光明顶的秘道。那我更加不能 相借。” 金花婆婆咳嗽数声,道:“谢三哥,当年你我的武功,高 下如何?”谢逊道:“四大法王,各有所长。”金花婆婆道: “今日你坏了一对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 谢逊昂然道:“你要恃强夺刀,是不是?谢逊有屠龙刀在 手,抵得过坏了一对招子。”他嘘了一口长气,向前踏了一步, 一对失了明的眸子对准了金花婆婆,神威凛凛。 殷离瞧得害怕,向后退了几步。金花婆婆却佝偻着身子, 撑着拐杖,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看来谢逊只须一伸手,便 能将她一刀斩为两段,但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全没将谢逊 放在眼里。张无忌曾见过她数度出手,真是快速绝lún,比之 韦一笑,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诡秘怪异,如鬼如魅,似精似 怪。此刻她和谢逊相对而立,一个是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一 个却似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张无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 义父和韦蝠王之上,武功自然十分厉害,不禁为谢逊暗暗担 心。 但听得四下里疾风呼啸,隐隐传来海中波涛之声,于凶 险的情势之中,更增一番凄怆悲凉之意。两人相向而立,相 距不过丈许,谁也不先动手。 过了良久,谢逊忽道:“韩夫人,今日你定要迫我动手, 违了我们四法王昔日结义的誓言,谢逊好生难受。”金花婆婆 道:“谢三哥,你向来心肠软,我当时真没料到,武林中那许 多成名的英雄豪杰,都是你一手所杀。”谢逊叹道:“我心伤 父母妻儿之仇,甚么也不顾了。我生平最不应该之事,乃是 连发一十三招七伤拳,击毙了少林派的空见神僧。” 金花婆婆凛然一惊,道:“空见神僧当真是你打死的么? 你甚么时候练成了这等厉害武功?”她本来自信足可对付得了 谢逊,此刻始有惧意。 谢逊道:“你不用害怕。空见神僧只挨打不还手,他要以 广大无边的佛法,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2 章 化我这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哼了一声, 道:“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见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 见,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 谢逊退了一步,声调忽变柔和,说道:“韩夫人,从前在 光明顶上你待我委实不错。那日我做哥哥的生病,内子偏又 产后虚弱,不能起床。你照料我一月有余,尽心竭力,我始 终铭感于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我在海外以 兽皮为衣,你给我缝这身衣衫,里里外外,无不合身,足见 光明顶结义之情尚在。你去罢!从此而后,咱们也不必再会 面了。我只求你传个讯息出去,要我那无忌孩儿到此岛来和 我一会,做哥哥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凄然一笑,说道:“你倒还记得从前这些情谊。 不瞒你说,自从银叶大哥一死,我早将世情瞧得淡了,只是 尚有几桩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撒手而死,相从银叶大哥于 地下。谢三哥,光明顶上那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机谋过 人,你妹子都没瞧在眼里,便只对你谢三哥另眼相看。你可 知道其中的缘由么?” 谢逊抬头向天,沉思半晌,摇头道:“谢逊庸庸碌碌,不 值得贤妹看重。” 金花婆婆走上几步,抚着一块大石,缓缓坐下,说道: “昔年光明顶上,只有阳教主和你谢三哥,我才瞧着顺眼。做 妹子的嫁了银叶先生,唯有你们二人,没怪我所托非人。”谢 逊也坐了下来,说道:“韩大哥虽非本教中人,却也英雄了得。 众兄弟力持异议,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不 知众兄弟都无恙否?”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身在海外,心 悬中土,念念不忘旧日兄弟。人生数十年转眼即过,何必老 是想着旁人?” 两人此时相距已不过数尺,呼吸可闻,谢逊听得金花婆 婆每说几句话便咳嗽一声,说道:“那年你在碧水寒潭中冻伤 了肺,缠绵至今,总是不能痊愈么?” 金花婆婆道:“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嗯,咳了几十 年,早也惯啦。谢三哥,我听你气息不匀,是否练那七伤拳 时伤了内脏?须得多多保重才是。” 谢逊道:“多谢贤妹关怀。”忽然抬起头来,向殷离道: “阿离,你过来。”殷离走到他身前,叫了声:“谢公公!”谢 逊道:“你使出全力,戳我一指。”殷离愕然道:“我不敢。”谢 逊笑道:“你的千蛛万dú手伤不了我,尽管使劲便了。我只是 试试你的功力。”殷离仍道:“孩儿不敢。”又道:“谢公公,你 既和婆婆是当年结义的好友,能有甚么事说不开?大家不用 争这把刀子了罢。”谢逊凄然一笑,说道:“你戳我一指试试。” 殷离无奈,取出手帕,包住右手食指,一指戳在谢逊肩 头,蓦地里“啊哟”一声大叫,向后摔了出去,飞出一丈有 余,腾的一响,坐在地下,便似全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断。 金花婆婆不动声色,缓缓的道:“谢三哥,你好dú的心思, 生怕我多了个帮手,先行出手翦除。”谢逊不答,沉思半晌, 道:“这孩儿心肠很好,她戳我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手指上 又包了手帕,不运千蛛dú气伤我。很好,很好。若非如此,千 蛛dú气返攻心脏,她此刻已然没命了。” 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想义父明 明说是试试殷离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试,这时岂非已 然毙命?明教中人向来心狠手辣,以我义父之贤,也在所不 免。他却不知谢逊和金花婆婆相jiāo有年,明白对方心意,几 句家常话一说完,便是绝不容情的恶斗,金花婆婆多了殷离 一个帮手,于他大大不利,是以要用计先行除去。 谢逊道:“阿离,你为甚么一片善心待我?”殷离道:“你 ……你是他义父,又是……又是为他而来。在这世界上,只 有你跟我两人,心中还记着他。”谢逊“啊”了一声,道: “没想到你对我无忌孩儿这么好,我倒险些儿伤了你的xìng命。 你附耳过来。”殷离挣扎着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谢逊将 口唇凑在她耳边,说道:“我传你一套内功心法,这是我在冰 火岛上参悟而得,可说是集我毕生武功之大成。”不等殷离答 话,便将那心法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殷离一时自难明白,只 用心暗记。谢逊怕她记不住,又说了两遍,问道:“记住了么?” 殷离道:“都记得了。”谢逊道:“你修习五年之后,当有小成。 你可知我传你功夫的用意么?”殷离突然哭了出来,说道: “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 谢逊厉声道:“你知道甚么?为甚么不能?”说着左掌蓄 势待发,只要殷离一句话答得不对,立时便毙她于掌下。殷 离双手掩面,说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寻找无忌,将这功夫转 授于他。我知道你要我练成上乘武功之后,保护无忌,令他 不受世上坏人的侵害,可是……可是……”她说了两个“可 是”,放声大哭。 谢逊站起身来,喝道:“可是甚么?是我那无忌孩儿已然 遭遇不测么?”殷离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道:“他…… 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堕入山谷而死。”谢逊身 子一晃,颤声道:“这话……这话……当真?”殷离哭道:“是 真的。那武烈父女亲眼见到他丧命的。我在他二人身上先后 点了七次千蛛万dú手,又七次救他们活命,这等煎熬之下,他 们……他们不能再说假话。” 当殷离述说张无忌死讯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转 念一想,谢逊一听到义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乱,拚斗时虽然 多了三分狠劲,却也少了三分谨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钢 针阵中,当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谢逊仰天大啸,两颊旁泪珠滚滚而下。张无忌见义父和 表妹为自己这等哀伤,再也忍耐不住,便yù挺身而出相认,忽 听得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那位义儿张公子既已殒命,你 守着这口屠龙宝刀又有何用?不如便借了于我罢。” 谢逊嘶哑着嗓子道:“你瞒得我好苦。要取宝刀,先取了 我这条xìng命。”轻轻将殷离推在一旁,嘶的一声,将长袍前襟 撕下,向金花婆婆掷了过去,这叫作“割袍断义”。 张无忌心想:“我该当此时上前,说明真相,免他二人无 谓的伤了义气。”便在此时,忽听得左侧远处长草中传来几下 轻微的呼吸之声。相距既远,呼吸声又极轻,若非张无忌耳 音极灵,再也听不出来,他心念一动:“原来金花婆婆暗中尚 伏下帮手?我倒不可贸然现身。”但听得刀风呼呼,谢逊已和 金花婆婆jiāo上了手。 只见谢逊使开宝刀,有如一条黑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忽 快忽慢,变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惮宝刀锋利,远远在他身旁 兜着圈子。谢逊有时卖个破绽,金花婆婆毫不畏惧的欺身直 进,待他回刀相砍,随即极巧妙的避了开去。二人于对方武 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内便分高下。谢逊倚仗宝 刀之利,金花婆婆则欺他盲不见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长的这 一点上寻求取胜之道,反而将招数内力置之一旁。 忽听得飕飕两声,黄光闪功,金花婆婆发出两朵金花。谢 逊屠龙刀一转,两朵金花都粘在刀上。原来金花以纯钢打成, 外镀黄金,铸造屠龙刀的玄铁却具极强磁xìng,遇铁即吸。这 金花乃金花婆婆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时变幻多端,谢逊即 令双目健好,也须全力闪避挡格,不料这屠龙刀正是所有暗 器的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连发八朵金花,每一朵均粘在 屠龙刀上。此时月暗星稀,夜色惨淡,黑沉沉的刀上粘了八 朵金花,使将开来,犹如数百只飞萤在空中乱窜乱舞。 突然金花婆婆咳嗽一声,一把金花掷出,共有十六七朵, 教谢逊一柄屠龙刀粘得了东边的粘不了西边。谢逊袍袖挥动, 卷去七八朵,另有八朵又都粘在屠龙刀上,喝道:“韩夫人, 你号称紫衫龙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讳,若再恋战,于君不 利。” 金花婆婆打个寒噤,大凡学武之人,xìng命都在刀口上打 滚,最讲究口彩忌讳,自己号称“龙王”,此刀却名“屠龙”, 实是大大的不妙,当下yīn恻恻的笑道:“说不定倒是我这杀狮 杖先杀了盲眼狮子。”呼的一杖击出。谢逊沉肩一闪,突然脚 下一个踉跄,“啊”的一声,这一杖击中了他左肩,虽然力道 已卸去了大半,但仍然着实不轻。 张无忌大喜,暗中喝了声采。他见谢逊故意装作闪避不 及,受了一杖,心下便想:“义父只须将左手袍袖中的金花撒 出,再以屠龙刀使一招‘千山万水’乱被风势斩去,金花婆 婆不敢抵挡宝刀锋锐,务必更向左退,接连两退,蓄势待发, 那时义父以内力逼出屠龙刀上金花,激shè而前,金花婆婆无 力远避,非受重伤不可。” 他心念甫动,果见黄光闪动,谢逊已将左手袖中卷着的 金花撒出,金花婆婆疾向左退。张无忌斗然间想起一事,心 叫:“啊哟,不好,金花婆婆乃是将计就计。”其时他胸中于 武学包罗万有,这两大高手的攻守趋避,无一不在他算中,但 见谢逊的一招“千山万水”乱披风势斩出,金花婆婆更向左 退。谢逊大喝一声,宝刀上粘着的十余朵金花疾shè而前。金 花婆婆“啊哟”一声叫,足下一个踉跄,向后纵了几步。 谢逊是个心意决绝的汉子,既已割袍断义,下手便毫不 容情,纵身而起,挥刀向金花婆婆砍去,忽听得殷离高声叫 道:“小心!脚下有尖针!” 谢逊听到叫声,一惊之下,收势已然不及,只听得飕飕 声响,十余朵金花激shè而至。金花婆婆要令他身在半空,无 法挪移,这一落将下来,双足非踏上尖针不可。谢逊无可奈 何,只得挥刀格打金花,忽听得脚底铮铮几声响处,他双足 已然着地,竟是安然无恙。 他俯身一摸,触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长的钢针,chā在山石 之中,尖利无比,只是自己落脚处的四枚钢针却被人用石子 打飞了,听那掷石去针的劲势,正是日间手掷七石的那个巨 鲸帮少年。此人在旁窥视,自己竟丝毫不觉,若非得他相救, 脚底已受重伤,剩下来只有受金花婆婆宰割的分儿了,脑海 中念头这么一转,背上不禁出了一阵冷汗。 他二人互施苦ròu计,谢逊肩头受了一杖,金花婆婆身上 也吃了两朵金花,虽然所伤均非要害,但对方何等劲力,受 上了实是不易抵挡。金花婆婆大咳几下,向张无忌伏身之处 发话道:“巨鲸帮的小子,你一再干扰老婆子的大事,快留下 名来。” 张无忌还未回答,突然间黄光一闪,殷离一声闷哼,已 被三朵金花打中胸口要害。原来金花婆婆眼见张无忌武功了 得,自己出手惩治殷离,他定要阻挠,是以面对着他说话,乘 他丝毫没有防备之际,反手发出金花。 张无忌大骇,飞身而起,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发来的两 朵金花,一落地便将殷离抱在怀中。殷离神智尚未迷糊,见 一个个胡子男子抱住自己,急忙伸手撑拒,只一用力,嘴里 便连喷了几口鲜血。张无忌登时醒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 擦了几下,抹去脸上黏着的胡子和化装,露出本来面目。殷 离一呆,叫道:“阿牛哥哥,是你?”张无忌微笑道:“是我!” 殷离心中一宽,登时便晕了过去。张无忌见她伤重,不 敢便替她取出身上所中金花,当即点了她神封、灵墟、步廊、 通谷诸处穴道,护住她心脉。 只听得谢逊朗声道:“阁下两次出手相援,谢逊多承大 德。” 张无忌哽咽道:“义……义……你何必……” 二十九四女同舟何所望 便在此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两下玎玎异声,三个人疾奔 而至。张无忌一瞥之下,只见那三人都身穿宽大白袍,其中 两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是个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 他们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都绣着一个火焰之形,竟 是明教中人。三人双手高高举起,每只手中各拿着一条两尺 来长的黑牌,只听中间那身材最高之人朗声说道:“明教圣火 令到,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时?”话声语 调不准,显得极是生硬。 张无忌吃了一惊,心道:“阳教主遗言中说道,本教圣火 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时,便已失落,怎么会在这三 人手中?这是不是真的圣火令?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 只听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门出教,‘护教龙王’四 字,再也休提。阁下尊姓大名?这圣火令是真是假,从何处 得来?”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门出教,尚絮絮何为?”金花婆 婆冷冷的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恶语,当日便阳 教主在世,对我也礼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对我竟敢大呼 小叫?” 突然之间,三人身形晃动,同时欺近,三只左手齐往金 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挥出,向三人横扫过去,不 料这三人脚下不知如何移动,身形早变。金花婆婆一杖击空, 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时抓住后领,一抖之下,向外远远掷了出 去。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强,便是天下最厉害的三个高手向她 围攻,也不能一招之间便将她抓住掷出。但这三个白袍人步 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巅,便似一个人生有三头六 臂一般。张无忌情不自禁的“噫”了一声。那三人身子这么 一移,他已看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个黄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3 章 鹰鼻。那女子一头黑发,和华人无异,但眸子极淡,几乎无 色,瓜子脸型,约莫三十岁上下,虽然瞧来诡异,相貌却是 甚美。张无忌心想:“原来这三人都是胡人,怪不得语调生硬, 说话又文诌诌的好似背书。” 只听那虬髯人朗声又道:“见圣火令如见教主,谢逊还不 跪迎?”谢逊道:“三位到底是谁?若是本教弟子,谢逊该当 相识。若非本教中人,圣火令与三位毫不相干。”虬髯人道: “明教源于何土?”谢逊道:“源起波斯。”虬髯人道:“然也, 然也!我乃波斯明教总教流云使,另外两位是妙风使、辉月 使。我等奉总教主之命,特从波斯来至中土。” 谢逊和张无忌都是一怔。张无忌读过杨逍所著的“明教 流传中土记”,知道明教确是从波斯传来,眼看这三个男女果 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然不假。只听那黄须的 妙风使道:“我教主接获讯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踪,群弟 子自相残杀,本教大趋式微,是以命云风月三使前来整顿教 务。合教上下,齐奉号令,不得有误。”张无忌大喜:“总教 主有号令传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免得我担此重任,见识 肤浅,误了大事。” 只听得谢逊说道:“中土明教虽然出自波斯,但数百年来 独立成派,自来不受波斯总教管辖。三位远道前来中土,谢 逊至感欢忭,跪迎云云,却是从何说起?” 那虬髯的流云使将两块黑牌相互一击,铮的一声响,声 音非金非玉,十分古怪,说道:“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 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由我等取回。自来见圣火 令如见教主,谢逊还不听令?” 谢逊入教之时,圣火令失落已久,从来没见过,但其神 异之处,却是向所耳闻,明教的经书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听 了这几下异声,知道此人所持确是本教圣火令,何况三人一 出手便抓了金花婆婆掷出,决不是常人所能,当下更无怀疑, 说道:“在下相信尊驾所言,但不知有何吩咐?” 流云使左手一挥,妙风使、辉月使和他三人同时纵身而 起,两个起落,已跃到金花婆婆身侧。金花婆婆金花掷出,分 击三使。三使东一闪、西一晃,尽数避开,但见辉月使直欺 而前,伸指点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一封,跟着还 击一杖,突然间腾身而起,后心已被流云使和妙风使抓住,提 了起来。辉月使抢上三步,在她胸腹间连拍三掌,这三掌出 手不重,但金花婆婆就此不能动弹。 张无忌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见有过人之处,只是 三人配合得巧妙无比。辉月使在前诱敌,其余二人已神出鬼 没的将金花婆婆擒住。但以每人的武功而论,比之金花婆婆 颇有不及。那人拍这三掌,并非打穴,但与我中土点穴功夫 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流云使提着金花婆婆,左手一振,将她掷在谢逊身前,说 道:“狮王,本教教规,入教之后终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称破 门出教,为本教叛徒,你先将她首级割下。”谢逊一怔,道: “中土明教向来无此教规。”流云使冷冷的道:“此后中土明教 悉奉波斯总教号令。出教叛徒,留着便是祸胎,快快将她除 了。” 谢逊昂然道:“明教四王,情同金兰。今日虽然她对谢某 无情,谢某却不可无义,不能动手加害。”妙风使哈哈一笑, 道:“中国人妈妈婆婆,有这么多罗唆。出教之人,怎可不杀? 这算是甚么道理?当真奇哉怪也,莫名其妙。”谢逊道:“谢 某杀人不眨眼,却不杀同教朋友。”辉月使道:“非要你杀她 不可。你不听号令,我们先杀了你也。”谢逊道:“三位到中 土来,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狮王杀了紫衫龙王,这是为了立 威吓人么?”辉月使微微一笑,道:“你双眼虽瞎,心中倒也 明白。快快动手罢!” 谢逊仰天长笑,声动山谷,大声道:“金毛狮王光明磊落, 别说不杀同伙朋友,此人即令是谢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们 擒住,已然无力抗拒,谢某岂能再以白刃相加?” 张无忌听了义父豪迈爽朗的言语,心下暗暗喝彩,对这 波斯明教三使渐生反感。 只听妙风使道:“明教教徒,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你胆敢 叛教么?”谢逊昂然道:“谢某双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将 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见。说甚么‘见圣火令如见 教主’?”妙风使大怒,道:“好!那你是决意叛教了?”谢逊 道:“谢某不敢叛教。可是明教的教旨乃是行善去恶,义气为 重。谢逊宁可自己人头落地,不干这等没出息的歹事。”金花 婆婆身子不能动弹,于谢逊的言语却一句句都听在耳里。 张无忌知道义父生死已迫在眉睫,当下轻轻将殷离放在 地下。只听流云使道:“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号令者,一律 杀无赦矣!”谢逊喝道:“本人是护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杀 我,也须开坛禀告天地与本教明尊,申明罪状。”妙风使嘻嘻 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地,一至中土,便有这许多臭规矩!” 三使同时呼啸,一齐抢了上来。谢逊屠龙刀挥动,护在身前, 三使连攻三招,抢不近身。 辉月使欺身直进,左手持令向谢逊天灵盖上拍落。谢逊 举刀挡架,当的一响,声音极是怪异。这屠龙刀无坚不摧,可 是竟然削不断圣火令。便在这一瞬之间,流云使滚身向左,已 然一拳打在谢逊腿上。谢逊一个踉跄,妙风使横令戳他后心, 突然间手腕一紧,圣火令已被人夹手夺了去。他大惊之下,回 过身来,只见一个少年的右手中正拿着那根圣火令。 张无忌这一下纵身夺令,快速无比,巧妙无lún。流云使 和辉月使惊怒之下,齐从两侧攻上。张无忌身形一转,向左 避开,不意拍的一响,后心已被辉月使一令击中。 那圣火令质地怪异,极是坚硬,这一下打中,张无忌眼 前一黑,几yù晕去,幸得护体神功立时发生威力,当即镇慑 心神,向前冲出三步。波斯三使立时围上。张无忌右手持令 向流云使虚晃一招,左手倏地伸出,已抓住了辉月使左手的 圣火令。岂知辉月使忽地放手,那圣火令尾端向上弹起,拍 的一响,正好打中张无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阵麻木,只 得放下左手中已然夺到的圣火令,辉月使纤手伸处,抓回掌 中。 张无忌练成乾坤大挪移法以来,再得张三丰指点太极拳 精奥,纵横宇内,从无敌手,不意此刻竟被辉月使一个女子 接连打中,第二下若非他护体神功自然而然的将力卸开,手 腕早已折断。他惊骇之下,不敢再与敌人对攻,凝立注视,要 看清楚对方招数来势。 波斯三使见他两次被击,竟似并未受伤,也是惊奇不已。 妙风使忽然低头,一个头锤向张无忌撞来,如此打法原是武 学中大忌,竟以自己最要紧的部位送向敌人。张无忌端立不 动,知他这一招似拙实巧,必定伏下厉害异常的后着,待他 的脑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处,这才退了一步。蓦地里流云 使跃身半空,向他头顶坐了下来。这一招更是怪异,竟以臀 部攻人,天下武学之道虽繁,从未有这一路既无用、又笨拙 的招数。张无忌不动声色,向旁又是一让,突觉胸口一痛,已 被妙风使手肘撞中。但妙风使被九阳神功一弹,立即倒退三 步,跟着又倒退三步,甫yù站定,又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变色,辉月使双手两根圣火令急挥横扫,流 云使突然连翻三个空心筋斗。张无忌不知他是何用意,心想 还是避之为妙,刚向左踏开一步,眼前白光急闪,右肩已被 流云使的圣火令重重击中。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事先既无 半点征兆,而流云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筋斗,怎能忽地伸 过圣火令来,击在自己肩头?张无忌惊骇之下,已不敢恋战, 加之肩头所中这一令劲道颇为沉重,虽以九阳神功弹开,却 已痛入骨髓。但知自己只要一退,义父xìng命不保,当下深深 吸了口气,一咬牙,飞身而前,伸掌向流云使胸口拍去。 流云使同时飞身而前,双手圣火令相互一击,铮的一响, 张无忌心神一dàng,身子从半空中直堕下来,但觉腰胁中一阵 疼痛,已被妙风使踢中了一脚。砰的一下,妙风使向后摔出, 辉月使的圣火令却又击中了张无忌的右臂。 谢逊在一旁听得明白,知道巨鲸帮中这少年已接连吃亏, 眼下已不过在勉力支撑,苦于自己眼盲,无法上前应援,心 中焦急万分,自己若孤身对敌,当可凭着风声,分辨敌人兵 刃拳脚的来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哪一下是朋友 的拳脚,哪一下是敌人的兵刃?他屠龙刀挥舞之下,倘若一 刀杀了朋友,岂非大大的恨事?当则叫道:“少侠,你快脱身 而走,这是明教的事,跟阁下并不相干。少侠今日一再相援, 谢逊已是感激不尽。” 张无忌大声道:“我……我……你快走,听我说,你快走!” 眼见流云使挥令击来,张无忌以手中圣火令一挡,双令相jiāo, 拍的一下,如中败革,似击破絮,声音极是难听。流云使把 捏不定,圣火令脱手向上飞出。张无忌跃起身来,yù待抢夺,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后心衣衫被辉月使抓了一大截下来。她 指甲在他背心上划破了几条爪痕,隐隐生痛,这么缓得一缓, 那圣火令又被流云使抢回。 经此几个回合的接战,张无忌心知凭这三人功力,每一 个都和自己相差甚远,只是武功怪异无比,兵刃神奇之极,最 厉害的是三人联手,阵法不似阵法,套子不似套子,诡秘yīn dú,匪夷所思,只要能击伤其中一人,今日之战便能获胜。但 他击一人则其余二人首尾相应,拳法连变,始终打不破这三 人联手之局,反而又被圣火令打中了两下。幸好波斯明教三 使每一次拳脚中敌,自己反吃大亏,也已不敢再以拳脚和他 身子相碰。 谢逊大喝一声,将屠龙刀竖抱在胸前,纵身跃入战团,抢 到张无忌身旁,说道:“少侠,用刀!”将屠龙刀递了给他。张 无忌心想仗着宝刀神威,或能击退大敌,当下接了过来。谢 逊右足一点,向后退开,在这顷刻之间,后心已重重中了妙 风使一拳,只打得他胸腹间五脏六俯似乎都移了位置。这一 拳来无影,去无踪,谢逊竟听不到半点风声。 张无忌挥刀向流云使砍去,流云使举起两根圣火令,双 手一振,已搭在屠龙刀上。张无忌只感手掌中一阵激烈跳动, 屠龙刀竟yù脱手,大骇之下,忙加运内力。流云使以圣火令 夺人兵刃,原是手到擒来,千不一失,这一次居然夺不了对 方单刀,大感诧异。辉月使一声娇叱,手中两根圣火令也已 架在屠龙刀上,四令夺刀,威力更巨。 张无忌身上已受了七八处伤,虽然均是轻伤,内力究已 大减,这时但感半边身子发热,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发颤。他 知此刀乃义父xìng命所系,义父不知自己身分真相,居然肯以 此刀相借,实是豪气干云之举,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 还有何面目以对义父?蓦然间大喝一声,体内九阳神功源源 激发。流云、辉月二使脸色齐变,妙风使见情势不对,一根 圣火令又搭到了屠龙刀上。 张无忌以一抗三,竟是丝毫不馁,心中暗暗自庆,幸好 一上来便出其不意的抢得妙风使一枚圣火令,否则六令齐施, 更难抵敌。这时四人已至各以内力相拚的境地。张无忌心想 你们和我比拚内力,正是以短攻长,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时 间四人均凝立不动,各运内力。突然之间,张无忌胸口一痛, 似乎被一枚极细的尖针刺了一下。 这一下刺痛突如其来,直钻入心肺,张无忌手一松,屠 龙刀便被五根圣火令吸了过去。他猝遇大变,心神不乱,顺 手拔出腰间倚天剑,一招太极剑法“圆转如意”,斜斜划了个 圈子,同时刺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待要后跃相避,张无 忌已将倚天剑chā还腰间剑鞘,手一伸,又将屠龙刀夺了过来。 这四下失刀、出剑、还剑、夺刀,手法之快,直如闪电,正 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层功夫。 波斯三使“噫”的一声,大是惊奇。他三人内力远不及 张无忌,这一开口出声,三根圣火令反而被屠龙刀带了过来。 三人急运内力相夺,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间,张无忌 胸口又被尖针刺了一下。 这次他已有防备,宝刀未曾脱手。但这两下刺痛似有形, 实无质,一股寒气突破他护体的九阳神功,直侵内脏。他知 这是波斯三使一股极yīn寒的内力,积贮于一点,从圣火令上 传来,攻坚而入。本来以至yīn攻至阳,未必便胜得了九阳神 功。只是他的九阳神功遍护全身,这yīn劲却是凝聚如丝发之 细,倏钻陡戳,难防难当。有如大象之力虽巨,fù人小儿却 能以绣花小针刺入其肤。yīn劲入体,立即消失,但这一刺可 当真疼痛入骨。 辉月使连运两下“透骨针”的内劲,见对方竟是毫不费 力的抵挡了下来,更是骇异。妙风使虽然空着左手,但全身 劲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与瘫痪无异。张无忌知道如此僵 持下去,敌人尖针一般的yīn劲一下一下刺将过来,自己终将 支持不住,可是实无对策。耳听身后谢逊呼吸粗重,正自一 步步的逼近,知他要击敌助己。这时四人内劲布满全身,谢 逊掌力击在敌人身上,已与击打张无忌无异,始终迟迟不敢 出手。 张无忌寻思:“情势如此险恶,总是要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4 章 父先行脱身要 紧。”朗声道:“谢大侠,这波斯三使武功虽奇,在下要脱身 而去却也不难。请你先行暂避,在下事了之后,自当奉还宝 刀。”波斯三使听得他在全力比拚内劲之际竟能开口说话,洋 洋一如平时,心下更惊。 谢逊道:“少侠高姓大名?”张无忌心想此时万万不能跟 他相认,否则以义父爱己之深,势必要和波斯三使拚个同归 于尽,以维护自己,说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谢大侠还不 远走,难道是信不过在下,怕我吞没你这口宝刀么?”谢逊哈 哈大笑,说道:“曾少侠不必以言语相激。你我肝胆相照,谢 逊以垂暮之年,得能结jiāo你这位朋友,实是平生快事。曾少 侠,我要以七伤拳打那女子了。我一发劲,你撤手弃了屠龙 刀。” 张无忌知道义父七伤拳的厉害,只要舍得将屠龙刀弃给 敌人,一拳便可毙了辉月使,但这么一来,本教便和波斯总 教结下深怨,自己一向谆谆劝诫同教兄弟务当以和睦为重,今 日自己竟不问来由的杀了总教使者,哪里还像个明教教主?忙 道:“且慢!”向流云使道:“咱们暂且罢手,在下有几句话跟 三位分说明白。” 流云使点了点头。张无忌道:“在下和明教极有关连,三 位既持圣火令来此,乃是在下的尊客,适才无礼,多有得罪。 咱们同时各收内力,罢手不斗如何?”流云使又连连点头。张 无忌大喜,当即内劲一撤,将屠龙刀收向胸前。只觉波斯三 使的内劲同时后撤,突然之间,一股yīn劲如刀、如剑、如匕、 如凿,直chā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这虽是一股无形无质的yīn寒之气,但刺在身上实同钢刃 之利。张无忌霎时之间闭气窒息,全身动弹不得,心中闪电 般转过了无数念头:“我死之后,义父也是难逃dú手,想不到 波斯总教使者竟如此不顾信义。殷离表妹能活命么?赵姑娘 和周姑娘怎样?小昭,唉,这可怜的孩子!本教救民抗元的 大业终将如何?”只见流云使举起右手圣火令,便往他天灵盖 击落。张无忌急运内力,冲击胸口被点中了的“玉堂穴”,但 总是缓了一步。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大声叫道:“中土明教的大队人马到 了!”流云使一怔,举着圣火令的左手停在半空,一时不击下 去。只见一个灰影电shè而至,拔出张无忌腰间的倚天剑,连 人带剑,直扑入流云使的怀中。 张无忌身子虽不能动,眼中却瞧得清清楚楚,这人正是 赵敏,大喜之下,紧接着便是大骇,原来她所使这一招乃是 昆仑派的杀招,叫做“玉碎昆冈”,竟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拚 命打法。张无忌虽不知此招的名称,却知她如此使剑出招,以 倚天剑的锋利,流云使固当伤在她的剑下,她自己也难逃敌 人dú手。 流云使眼见剑势凌厉之极,别说三使联手,即是自保也 已有所不能,危急中举起圣火令甩力一挡,跟着不顾死活的 着地滚了开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圣火令已将倚天剑架开, 但左颊上凉飕飕地,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待得站起身 来,伸手一摸,只觉着手处又湿又粘,疼痛异常,左颊上一 片虬髯已被倚天剑连皮带ròu的削去,若非圣火令乃是奇物,挡 得了倚天剑的一击,半边脑袋已然不在了。 张无忌前来和谢逊相会,赵敏总觉金花婆婆诡秘多诈,陈 友谅形迹可疑,放心不下,便悄悄的跟随前来。她知自己轻 功未臻上乘,只要略一走近,立时便被发觉,是以只远远蹑 着,直至张无忌出手和波斯三使相斗,她才走近。到得张无 忌和三使比拚内力,她心中暗喜,心想这三个胡人武功虽怪, 怎及得张无忌九阳神功内力的浑厚。突然间张无忌开口叫对 手罢斗,赵敏正待叫他小心,对方的“yīn风刀”已然使出,张 无忌受伤倒地。她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冲出,抢到倚天剑 后,便将在万安寺中向昆仑派学得的一记拚命招数使出来。 赵敏一招逼开流云使,但倚天剑圈了转来,削去了自己 半边帽子,露出一丛秀发。她长剑斜围,身子向妙风使扑出, 倚天剑反而跟在身后。这一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峒派的 绝招,正和昆仑派的“玉碎昆冈”同一其理,均是明知已然 输定,便和敌人拚个玉石俱焚。这等打法极其惨烈。少林、峨 嵋两派的佛门武功便无此类招数。“玉碎昆冈”和“人鬼同 途”都不是败中取胜、死中求活之招,乃是旨在两败俱伤、同 赴幽冥,当日昆仑、崆峒两派的高手被囚,颇受屈辱,比武 时功力又失,无法求胜,便有xìng子刚硬之辈使出这些招数来, 只是内劲既去,要拚命也无从拚起,却被她一一记在心中。 妙风使眼见她来势如此凶悍,大惊之下,突然间全身冰 冷,呆立不动。此人武功虽高,胆子却是极小,眼见这一招 决计无法抵挡,骇怖达于极点,竟致僵立,束手待毙。 赵敏的身子已抵来妙风使的圣火令上,手腕一抖,长剑 便向他胸前刺去。这一招乃是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敌人兵刃,敌 人手中不论是刀是剑,是qiāng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势须略一 停留,自己便一剑刺去,敌人武功再高,万难逃过。妙风使 瞧出了此招的厉害,这才吓呆。幸得他手中兵器及是铁尺般 的圣火令,无锋无刃,赵敏以身子抵在其上,竟不受伤,长 剑刚向前刺出,后背已被辉月使抱住。 波斯三使联手迎敌,配合之妙,实是不可思议。赵敏一 上来两招拚命打法,竟吓得三大高手乱了阵脚,直到此时,辉 月使才自后抱住了赵敏。她这么一抱似乎平平无奇,其实拿 捏之准,不爽毫发,应变之速,疾如流星。赵敏这一剑虽然 凌厉,已然递不到妙风使身上,她觉臂上一紧,心知不妙,顺 着辉月使向后一拉之势,回剑便往自己小腹刺去。 这一招更是壮烈,属于武当派剑招,叫做“天地同寿”, 却非张三丰所创,乃是殷梨亭苦心孤诣的想了出来,本意是 要和杨逍同归于尽之用。他自纪晓芙死后,心中除了杀杨逍 报仇之外,更无别念,但自知武功非杨逍之敌,师父虽是天 下第一高手,自己限于资质悟xìng,无法学到师父的三四成功 夫,反正只求杀得杨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当山上 想了几招拚命的打法出来。 殷梨亭暗中练剑之时,被师父见到,张三丰喟然叹息,心 知此事难以劝喻,便将这招剑法取了个“天地同寿”的名称, 意思说人死之后,精神不朽,当可万古长春,实是杀身成仁、 舍生取义的悲壮剑招。殷梨亭的大弟子在万安寺中施展此招, 被范遥抢上救出。赵敏却于此时使了出来。这一招专为刺杀 紧贴在自己身后的敌人之用,利剑穿过自己的小腹,再刺入 敌人小腹,辉月使如何能够躲过?倘若妙风使并未吓傻,又 或流云使站得甚近,以他二人和辉月使如同联成一体的机警, 当可救得二女xìng命。 眼见倚天剑便要洞穿赵敏和辉月使的小腹,便在这千钧 一发之际,张无忌冲穴成功,一伸手便将倚天剑夺了过去。 赵敏用力一挣,脱出辉月使的怀抱。她动念迅速之极,取 过张无忌手中的那枚圣火令,远远的掷了出去,飕的一声响, 跌入了金花婆婆所布的尖针阵中。 这圣火令波斯三使珍同姓命,流云使和辉月使顾不得再 和张无忌、赵敏对敌,甚至顾不得妙风使的安危,一齐纵身 过去捡拾。只奔出丈余,便已到了尖针阵中。辉月使“啊”的 一声尖叫,已踏中了一枚钢针。月黑风高,长草没膝,瞧不 清楚圣火令和尖针的所在,两人只得一路拔针,一路摸索寻 令。妙风使犹如大梦初醒,一声惊呼,跟了过去。 赵敏为救张无忌xìng命,适才这三招使得犹如兔起鹘落,绝 无余暇多想一想,这时惊魂稍定,越想越是害怕,“嘤”的一 声,投入了张无忌怀中。 张无忌一手揽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但知波斯三使 一寻到圣火令,立时转身又回,忙道:“咱们快走!”回过身 来,将屠龙刀jiāo还谢逊,抱起身受重伤的殷离,向谢逊道: “谢大侠,眼前只有暂避其锋。”谢逊道:“是!”俯身替金花 婆婆解开了穴道。张无忌心想金花婆婆经过这场死里逃生大 难,自当和谢逊前愆尽释。 四人下山走出数丈,张无忌心想殷离虽是自己表妹,终 是男女授受不亲,于是将她jiāo给金花婆婆抱着。赵敏在前引 路,其后是金花婆婆和谢逊,张无忌断后,以防敌人追击。回 首但见波斯三使兀自弯了腰,在长草丛中寻觅。他这一役惨 败,想起适才的惊险,兀自心有余悸,又不知殷离受此重伤, 是否能够救活。 正行之间,忽听得谢逊一声暴喝,发拳向金花婆婆后心 打去。 金花婆婆回手掠开,同时将殷离抛在地下。张无忌吃了 一惊,飞身而上。谢逊喝道:“韩夫人,你何以又要下手杀害 殷姑娘?”金花婆婆冷笑道:“你杀不杀我,是你的事。我杀 不杀她,却是我的事。你管得着我么?” 张无忌道:“有我在此,须容不得你随便伤人。”金花婆 婆道:“尊驾今日闲事管得还嫌不够么?”张无忌道:“那未必 都是闲事。波斯三使转眼便来,你还不快走?” 金花婆婆冷哼一声,向西窜了出去,突然间反手掷出三 朵金花,直奔殷离后脑。张无忌伸指弹去,只听得呼呼呼三 声,那三朵金花回袭金花婆婆,破空之声,比之强弓发硬弩 更加厉害。当他先前抱起殷离之时,抹去了唇上粘着的胡子, 金花婆婆已看清楚他面目,哪料得这少年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不敢伸手去接,急忙伏地而避。三朵金花贴着她背心掠过,将 她布衫后心撕去了三条大缝,只吓得她心中乱跳,头也不回 的去了。 张无忌伸手抱起殷离,忽听得赵敏一声痛哼,弯下了腰, 双手按住小腹,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只见她手上满是鲜 血,手指缝中尚不住有血渗出,原来适才这一招“天地同 寿”,毕竟还是刺伤了小腹。张无忌大惊失色,忙问:“伤得 重么?”只听得妙风使在尖针阵中欢呼:“找到了,找到了!” 赵敏道:“别管我!快走,快走!” 张无忌伸臂将她抱起,疾往山下奔去。赵敏道:“到船上! 开船逃走。”张无忌应道:“是!”一手抱着殷离,一手抱着赵 敏,急驰下山。谢逊跟在身后,暗自惊异:“这少年恁地了得, 手中抱着二人,仍是奔行如此迅速。”张无忌心乱如麻,手中 这两个少女只要有一个伤重不救,都是毕生大恨,幸好觉到 二人身子温暖,并无逐渐冷去之象。 波斯三使找到圣火令后,随后追来,但这三人的轻功固 然不及张无忌,比之谢逊也大为不如。张无忌将到船边,高 声叫道:“绍敏郡主有令:众水手张帆起锚,急速预备开航!” 待得他和谢逊跃上船头,风帆已然升起。 那艄公须得赵敏亲口号令,上前请示。赵敏失血过多,只 低声道:“听……听张公子号令……便是……”那艄公转舵开 船,待得波斯三使追到岸边,海船离岸早已数十丈了。 张无忌将赵敏和殷离并排在船舱之中,小昭在旁相助,解 开二人衣衫,露出伤口。张无忌检视二人伤势,见赵敏小腹 上剑伤深约半寸,流血虽多,xìng命决可无碍。殷离那三朵金 花却都中在要害,金花婆婆下手极重,是否能救,实在难说, 当下给二人敷yào包扎。殷离早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赵敏 泪水盈盈,张无忌问她觉得如何,她只是咬牙不答。 谢逊道:“曾少侠,谢某隔世为人,此番不意回到中土, 尚能结识你这位义气深重的朋友,实是意外之喜。” 张无忌扶他坐在舱中椅上,伏地便拜,哭道:“义父,孩 儿无忌不孝,没能早日前来相接,累义父受尽辛苦。”谢逊大 吃一惊,道:“你……你说甚么?”张无忌道:“孩儿便是张无 忌。”谢逊如何能信,只道:“你……你说甚么?” 张无忌道:“拳学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胜……”滔 滔不绝的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谢逊在冰火岛上所授予他的 武功要诀。背得二十余句后,谢逊惊喜jiāo集,抓住他的双臂, 道:“你……你当真便是我那无忌孩儿?” 张无忌站起身来,搂住了他,将别来情由,拣要紧的说 了一些,自己已任明教教主之事却暂且不说,以免义父叙教 中尊卑,反向自己行礼。谢逊如在梦中,此时不由得他不信, 只是翻来覆去的说道:“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 猛听得后梢上众水手叫道:“敌船追来啦!” 张无忌奔到后梢望时,只见远远一艘大船五帆齐张,乘 风追至。黑夜之中瞧不见敌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却是十分触 目。张无忌望了一会,见敌船帆多身轻,越逼越近,心下焦 急,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只有让波斯三使上船,跟他们在船 舱之中相斗,当可借着船舱狭窄之便,使三人不易联手、于 是将赵敏和殷离移在一旁,到甲板上提了两只大铁锚来,放 在舱中,作为障碍,逼令波斯三使各自为战。 布置方定,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船身猛烈一侧,跟着 半空中海水倾泻,直泼进舱来。后梢水手高声大叫:“敌船开 pào!敌船开pào!”这一pào打在船侧,幸好并未击中。 赵敏向张无忌招了招手,低声道:“咱们也有pào!” 这一言提醒了张无忌,当即奔上甲板,指挥众水手搬开 pào上的掩蔽之物,在大pào中装上火yào铁弹,点烧yào绳,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5 章 一声,pào还轰了过去。但这些水手都是赵敏手下的武士所乔 装,武功不弱,发pào海战却是一窍不通,这一pào轰将出去,落 在两船之间,水柱激起数丈,敌船却晃也不晃。但这么一来, 敌船见此间有pào,便不敢十分逼近。过不多时,敌船又是一 pào轰来,正中船头,船上登时起火。 张无忌忙指挥水手提水救火,忽见上层舱中又冒出一个 火头来,他双手各提一大桶水,踢开舱门,直泼进去,将火 头浇灭了。烟雾中只见一个女子横卧榻上,正是周芷若,全 身都已湿透,张无忌抛下水桶,抢进房去,忙问:“周姑娘, 你没事么?” 周芷若满头满脸都是水,模样甚是狼狈,危急万分之中, 见到他突然出现,惊异无比。她双手一动,呛啷啷一声响,原 来手脚均被金花婆婆用铐镣铁链锁着。张无忌奔到下层舱中 取过倚天剑来,削断铐镣。 周芷若道:“张教主,你……你怎么会到这里?”张无忌 还未回答、船身突然间激烈一震。她足下一软,直扑在张无 忌怀里。张无忌忙伸手扶住,窗外火光照耀,只见她苍白的 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再点缀着一点点水珠,清雅秀丽,有若 晓露水仙。张无忌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到下面船舱去。” 两人刚走出舱门,只觉座船不住的团团打转,原来适才 间敌船一pào打来,将船舵打得粉碎,连舵手也堕海而死。 那艄公急了,亲自去装火yào发pào,只盼一pào将敌船打沉, 不住在pào筒中装填火yào,用铁棍捣得实实的,绞高pào口,点 燃了yào绳。蓦地里红光一闪,震天价一声大响,钢铁飞舞、大 pào登时震得粉碎,艄公和大pào旁的众水手个个zhà得血ròu横飞。 只因艄公一味求pào力威猛,火yào装得多了数倍,反将大pàozhà 碎了。 张无忌和周芷若刚走上甲极,但见船上到处是火,转眼 即沉,一瞥眼见左舷边缚着一条小船,叫道:“周姑娘,你跳 进小船去……”这时小昭抱着殷离,谢逊抱着赵敏,先后从 下层舱中出来。原来适才这么一zhà,船底裂了一个大洞,海 水立时涌了进来。 张无忌待谢逊、小昭坐进小船,挥剑割断绑缚的绳索,拍 的一响,小船掉入了海中。张无忌轻轻一跃,跳入小船,抢 过双桨,用力划动。 这时那战船烧得正旺,照得海面上一片通红。张无忌全 力扳浆,心想只须将小船划到火光照不到处,波斯三使没见 到小船,必以为众人数尽葬身大海,就此不再追赶。谢逊抄 起一条船板帮着划水。小船在海面迅速滑行,顷刻间出了火 光圈外。只听那大战船轰隆轰隆猛响,船上装着的火yào不住 bàozhà。波斯船不敢靠近,远远停着监视。赵敏携来的武士中 有些识得水xìng,泅水游向敌船求救,都被波斯船上人众发箭 shè死在海中。 张无忌和谢逊片刻也不敢停手,若在陆地被波斯三使追 及,尚可决一死战。这时在茫茫大海之中,敌船只须一pào轰 来,就算打在小船数丈以外,波浪激dàng,小船也非翻不可,好 在二人都内力悠长,直划了半夜,也不疲累。 到得天明,但见满天乌云,四下里都是灰蒙蒙的浓雾。张 无忌喜道:“这大雾来得真好,只须再有半日,敌人无论如何 也找咱们不到的了。” 不料到得下午,狂风忽作,大雨如注。小船被风吹得向 南飘浮。其时正当隆冬,各人身上衣衫尽湿,张无忌和谢逊 内力深厚,还不怎样,周芷若和小昭被北风一吹,忍不住牙 关打战。但小船上一无所有,谁也无法可想。这时木桨早已 收起不划,四人除下八只鞋子,不住手的舀起舱中所积雨水 倒入海中。 谢逊终于会到张无忌,心情极是畅快,眼前处境虽险,却 毫不在意,骂天叱海,在大雨中高声谈笑。小昭天真烂漫,也 是言笑晏晏。只有周芷若始终默不作声,偶尔和张无忌目光 相接,立即便转头避开。 谢逊说道:“无忌,当年我和你父母一同乘海船出洋,中 途遇到风暴,那可比今日厉害得多了。我们后来上了冰山,以 海豹为食。只不过当日吹的是南风,把我们送到了极北的冰 天雪地之中,今日吹的却是北风。难道老天爷瞧着谢逊不顺 眼,要再将我充军到南极仙翁府上,去再住他二十年么?哈 哈,哈哈!”他大笑一阵,又道:“当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 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却带了四个女孩子,那是怎么一 回事啊?哈哈,哈哈!” 周芷若满脸通红,低下了头。小昭却神色自若,说道: “谢老爷子,我是服侍公子爷的小丫头,不算在内。”赵敏受 伤虽然不轻,却一直醒着,突然说道:“谢老爷子,你再胡说 八道,等我伤势好了,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谢逊伸了伸舌头,笑道:“你这女孩子倒厉害。”他突然 收起笑容,沉吟道:“嗯,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昆仑派 的‘玉碎昆冈’,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 甚么啊,老头子孤陋寡闻,可听不出来了。” 赵敏暗暗心惊:“怪不得金毛狮王当年名震天下,闹得江 湖上天翻地覆。他双目不能视物,却能猜到我所使的两记绝 招,当真是名不虚传。”便道:“这第三招是武当派的‘天地 同寿’,似乎是新创招数,难怪老爷子不知。”语气甚是恭敬。 谢逊叹道:“你出全力相救无忌,当然很好,可是又何必拚命, 又何必拚命?”赵敏道:“他……他……”说到此处,顿了一 顿,心中迟疑下面这句话是否该说,终于忍不住哽咽道:“他 ……谁叫他这般情致缠绵的……抱着……抱着殷姑娘。我是 不想活了!”说完这句话,已是泪下如雨。 四人听这位年轻姑娘竟会当众吐露心事,无不愕然,谁 也没想到赵敏是蒙古女子,要爱便爱,要恨便恨,并不忸怩 作态,本和中土深受礼教陶冶的女子大异,加之扁舟浮海,大 雨淋头,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当此生死系于一线之际,更 是没了顾忌。 张无忌听了赵敏这句话,不由得心神激dàng:“赵姑娘本是 我的大敌,这次我随她远赴海外,主旨乃在迎接义父,哪想 到她对我竟是一往情深如此。”情不自禁,伸过手去握住了她 手,嘴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下次无论如何不可以再这样 了。” 赵敏话一出口,便好生后悔,心想女孩儿家口没遮拦,这 种言语如何可以自己说将出来,岂不是教他轻贱于我?忽听 他如此深情款款的叮嘱,不禁又惊又喜,又羞又爱,心下说 不出的甜蜜,自觉昨晚三次出生入死,今日海上飘泊受苦,一 切都不枉了。 大雨下了一阵,渐渐止歇,浓雾却越来越重,蓦地里刷 的一声,一尾三十来斤的大鱼从海中跃将起来。谢逊右手伸 出,五指chā入鱼腹,将那鱼抓入船中,众人都是喝一声彩。小 昭拔出长剑,将大鱼剖腹刮鳞,切成一块块地。各人实在饿 了,虽然生鱼腥味极重,只得勉强吃了些。谢逊却是吃得津 津有味,他荒岛上住了二十余年,甚么苦也吃过了,岂在乎 区区生鱼?何况生鱼ròu只须多嚼一会,惯了鱼腥气息之后,自 有一股鲜甜的味道。 海上波涛渐渐平静,各人吃鱼后闭上眼睛养神,昨天这 一日一晚的激斗,委实累得心力jiāo疲,周芷若和小昭虽未出 手接战,但所受惊吓也当真不小。大海轻轻晃着小舟,有如 摇篮,舟中六人先后入睡。 这一场好睡,足足有三个多时辰。谢逊年老先醒,耳听 得五个青年男女呼吸声和海上风声轻相应和。赵敏和殷离受 伤之后,气息较促,周芷若却是轻而漫长。张无忌一呼一吸 之际,若断若续,竟无明显分界,谢逊暗暗惊异:“这孩子内 力之深,实是我生平从所未遇。”小昭的呼吸一时快,一时慢, 所练显是一门极特异的内功,谢逊眉头一皱,想起一事,心 道:“这可奇了,难道这孩子竟是……” 忽听得殷离喝道:“张无忌,你这小子,干么不跟我上灵 蛇岛去?”张无忌、赵敏、周芷若、小昭等被她这么一喝,都 惊醒了。只听她又道:“我独个儿在岛上寂寞孤单……你干么 不肯来陪我?我这么苦苦的想念你,你……你在yīn世,可也 知道吗?” 张无忌伸手摸她的额头,着手火烫,知她重伤后发烧,说 起胡话来了。他虽医术精湛,但小舟中无草无yào,实是束手 无策,只得撕下一块衣襟,浸湿了水,贴在她额头。 殷离胡话不止,忽然大声惊喊:“爹爹,你……你别杀妈 妈,别杀妈妈!二娘是我杀的,你只管杀我好了,跟妈妈毫 不相干……妈妈死啦,妈妈死啦!是我害死了妈妈!呜呜呜 呜……”哭得十分伤心。张无忌柔声道:“蛛儿,蛛儿,你醒 醒。你爹不在这儿,不用害怕。”殷离怒道:“是爹爹不好,我 才不怕他呢!他为甚么娶二娘、三娘?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妻 子难道不够么?爹爹,你三心两意,喜新弃旧,娶了一个女 人又娶一个,害得我妈好苦,害得我好苦!你不是我爹爹,你 是负心男儿,是大恶人!” 张无忌惕然心惊,只吓得面青唇白。原来他适才间刚做 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娶了赵敏,又娶了周芷若。殷离浮肿 的相貌也变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从来 不敢转的念头,在睡梦中忽然都成为事实,只觉得四个姑娘 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们分离。他安慰殷离之时,脑 海中依稀还存留着梦中带来的温馨甜意。 这时他听到殷离斥骂父亲,忆及昔日她说过的话,她因 不忿母亲受欺,杀死了父亲的爱妾,自己母亲因此自刎,以 致舅父殷野王要手刃亲生女儿。这件惨不忍闻的lún常大变,皆 因殷野王用情不专、多娶妻妾之故。他向赵敏瞧了一眼,情 不自禁的又向周芷若瞧了一眼,想起适才的绮梦,深感羞惭。 只听殷离咕里咕噜的说了些呓语,忽然苦苦哀求起来: “无忌,求你跟我去啊,跟我去罢。你在我手背上这么狠狠的 咬了一口,可是我一点也不恨你。我会一生一世的服侍你、体 贴你,当你是我的主人。你别嫌我相貌丑陋,只要你喜欢,我 宁愿散了全身武功,弃去千蛛剧dú,跟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 ……”这番话说得十分的娇柔婉转,张无忌哪想到这表妹行 事任xìng,喜怒不定,怪僻乖张,内心竟是这般的温柔。只听 她又道:“无忌,我到处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听不到你的 讯息,后来才知你已在西域堕崖身亡,我伤心得真不想活了。 我在西域遇到了一个少年曾阿牛,他武功既高,人品又好,他 说过要娶我为妻。” 赵敏、周芷若、小昭三人都知道曾阿牛便是张无忌的化 名,一齐向他瞧去。 张无忌满脸通红,狼狈之极,在这三个少女异样的目光 注视之下,真恨不得跳入大海,待殷离清醒之后这才上来。 只听殷离喃喃又道:“那个阿牛哥哥对我说:‘姑娘,我 诚心诚意,愿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不配。’他说:‘从今 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 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xìng命不要,也要 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去了从前的苦处。’无忌, 这个阿牛哥哥的人品可比你好得多啦,他的武功比甚么峨嵋 的灭绝师太都强。可是我心中已有了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小鬼, 便没答应跟他。你短命死了,我便给你守一辈子的活寡。无 忌,你说,阿离待你好不好啊?当年你不睬我,而今心里可 后悔不后悔啊?” 张无忌初时听她复述自己对她所说的言语,只觉十分尴 尬,但后来越听越是感动,禁不住泪水涔涔而下。这时浓雾 早已消散,一弯新月照在舱中,殷离侧过了身子,只见到她 苗条的背影。 只听她又轻声说道:“无忌,你在幽冥之中,寂寞么?孤 单么?我跟婆婆到北海冰火岛上去找到了你的义父,再要到 武当上去扫祭你父母的坟墓,然后到西域你丧生的雪峰上跳 将下去,伴你在一起。不过那要等到婆婆百年之后,我不能 先来陪你,撇下她孤零零的在世上受苦。婆婆待我很好,若 不是她救我,我早给爹爹杀了。我为了你义父,背叛婆婆,她 一定恨我得紧,我可仍要待她很好。无忌,你说是不是呢?” 这些话便如和张无忌相对商量一般。在她心中,张无忌早已 是yīn世为鬼,这般和一个鬼魅温柔软语,海上月明,静夜孤 舟,听来凄迷万状。 她接下去的说话却又是东一言,西一语的不成连贯,有 时惊叫,有时怒骂,每一句却都吐露了心中无穷无尽的愁苦。 这般乱叫乱喊了一阵,终于声音渐低,慢慢又睡着了。 五人相对不语,各自想着各人的心事,波涛轻轻打着小 舟,只觉清风明月,万古常存,人生忧患,亦复如是,永无 断绝。 忽然之间,一声声极轻柔、极缥缈的歌声散在海上:“到 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yīn,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 滔逝水。”却是殷离在睡梦中低声唱着小曲。 张无忌心头一凛,记得在光明顶上秘道之中,出口被成 昆堵死,无法脱身,小昭也曾唱过这个曲子,不禁向小昭望 去。月光下只见小昭正自痴痴的瞧着自己。 三十东西永隔如参商 殷离唱了这几句小曲,接着又唱起歌来,这一回的歌声 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中土曲子浑不相同,细辨歌声,辞意 也和小昭所唱的相同:“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6 章 何 所终!”她翻翻覆覆唱着这两句曲子,越唱越低,终于歌声随 着水声风声,消没无踪。 各人想到生死无常,一人飘飘入世,实如江河流水,不 知来自何处,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到头来终于不免一死,飘 飘出世,又如清风之不知吹向何处。张无忌只觉掌里赵敏的 纤指寒冷如冰,微微颤动。 谢逊忽道:“这首波斯小曲,是韩夫人教她的,二十余年 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光明顶上也曾听到过一次。唉,想不到 韩夫人绝情如此,竟会对这孩子痛下dú手。” 赵敏问道:“老爷子,韩夫人怎么会唱波斯小曲,这是明 教的歌儿么?” 谢逊道:“明教传自波斯,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渊源, 却不是明教的歌儿。这曲子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 诗人峨默做的,据说波斯人个个会唱。当日我听韩夫人唱了 这歌,颇受感触,问起此歌来历,她曾详细说给我听。 “其时波斯大哲野芒设帐授徒,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 峨默长于文学,尼若牟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强。三人意气 相投,相互誓约,他年祸福与共,富贵不忘。后来尼若牟青 云得意,做到教主的首相。他两个旧友前来投奔,尼若牟请 于教主,授了霍山的官职。峨默不愿居官,只求一笔年金,以 便静居研习天文历数,饮酒吟诗。尼苦牟一一依从,相待甚 厚。 “不料霍山雄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yīn谋叛变。事败后 结党据山,成为威震天下的一个宗派首领。该派专以杀人为 务,名为依斯美良派,当十字军之时,西域提起‘山中老 人’霍山之名,无不心惊色变。其时西域各国君王丧生于 ‘山中老人’手下者不计其数。韩夫人言道,极西海外有一大 国,叫做英格兰,该国国王爱德华得罪了山中老人,被他遣 入行刺。国王身中dú刃,幸得王后舍身救夫,吸去伤口中dú 液,国王方得不死。霍山不顾旧日恩义,更遣人刺杀波斯首 相尼若牟。首相临死时口吟峨默诗句,便是这两句‘来如流 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了。韩夫人又道,后来 ‘山中老人’一派武功为波斯明教中人习得。波斯三使武功诡 异古怪,料想便出于这山中老人。” 赵敏道:“老爷子,这个韩夫人的xìng儿,倒像那山中老人 你待她仁至义尽,她却yīn谋加害于你。”谢逊叹道:“世人以 怨报德,原是寻常得紧,岂足深怪?” 赵敏低头沉吟半晌,说道:“韩夫人位列明教四王之首, 武功却不见得高于老爷子啊。昨晚与波斯三使动手之际,她 何以又不使千蛛万dú手的dú招?”谢逊道:“千蛛万dú手?韩 夫人不会使啊。似她这等绝色美人,爱惜容颜过于xìng命,怎 肯练这门功夫?” 张无忌、赵敏、周芷若等都是一怔,心想金花婆婆相貌 丑陋,从她目前的模样瞧来,即使再年轻三四十岁,也决计 谈不上“绝色美人”四字,鼻低唇厚、四方脸蛋、耳大招风, 这面型是决计改变不来的,赵敏笑道:“老爷子,我瞧金花婆 婆美不到哪里去啊” 谢逊道:“甚么?紫衫龙王美若天仙,二十余年前乃是武 林中第一美人,就算此时年事已高,当年风姿仍当仿佛留存 ……唉,我是再也见不到了。” 赵敏听他说得郑重,隐约觉得其中颇有蹊跷,这个丑陋 佝偻的病妪,居然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说甚么也令人 难以置信,问道:“老爷子,你名震江湖,武功之高,那是不 消说的了。白眉鹰王自创教宗,与六大门派分庭抗礼,角逐 争雄逾二十年。青翼蝠王神出鬼没,那日在万安寺中威吓于 我,要毁我容貌,此后思之,常有余悸。金花婆婆武功虽高, 机谋虽深,但要位列三位之上,未免不称,却不知是何缘故?” 谢逊道:“那是殷二哥、韦四弟和我三人心甘情愿让她 的。” 赵敏道:“为甚么?”突然格格一笑,说道:“只因为她是 天下第一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三位大英雄都甘心拜服于 石榴裙下么?”她是番邦女子,不拘尊卑之礼,心中想到,便 肆无忌惮的跟谢逊开起玩笑来。 谢逊竟不着恼,叹道:“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的,岂止三 人而已?其时教内教外,盼获黛绮丝之青睐者,便说一百人, 只怕也说得少了。”赵敏道:“黛绮丝?那便是韩夫人么?这 名字好怪?”谢逊道:“她来自波斯,这是波斯名字。” 张无忌、赵敏、周芷若都吃了一惊,齐声道:“她是波斯 人么?” 谢逊奇道:“难道你们都瞧不出来?她是中国和波斯女子 的混种,头发和眼珠都是黑的,但高鼻深目,肤白如雪,和 中原女子大异,一眼便能分辨。” 赵敏道:“不,不!她是塌鼻头,眯着一对小眼,跟你所 说的全然不同。张公子,你说是不是?”张无忌道:“是啊。难 道她也像苦头陀一样,故意自毁容貌?” 谢逊问道:“苦头陀是谁?”张无忌道:“便是明教的光明 右使范遥。”当下将范遥自毁容貌、到汝阳王府去卧底之事简 略说了。谢逊叹道:“范兄此举,苦心孤诣,大有功于本教, 实非常人所能。唉,这一半也可说是出于韩夫人之所激啊。” 赵敏道:“老爷子,你别卖关子了,从头至尾说给我们听 罢。” 谢逊“嗯”了一声,仰头向天,出神了半晌,缓缓说道: “二十余年前,那时明教在阳教主统领之下,好生兴旺。这日 光明顶上突然来了三个波斯胡人,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谒 见阳教主。信中言道,波斯总教有一位净善使者,原是中华 人氏,到波斯后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颇建功勋,娶了波斯 女子为妻,生有一女。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临死时 心怀故土,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华。总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 将他女儿送来光明顶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阳教主自是 一口答应,请那女子进来。那少女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 但见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当她向阳教主盈盈下拜之 际,大厅上左右光明使、三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使,无不 震动。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明顶上留了一宵,翌日便 即拜别。这位波斯艳女黛绮丝便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 赵敏笑道:“老爷子,那时你对这位波斯艳女便深深钟情 了,是不是?不用害羞,老老实实的说出来罢。”谢逊摇头道: “不!那时我正当新婚,和妻子极是恩爱,妻子又怀了孕。我 怎会另生他念?”赵敏“哦”了一声,暗悔失言,她知谢逊的 妻儿均为成昆所杀,这时无意间提起,不免引起他伤心,忙 道:“对啦,对啦!怪不得韩夫人说,当年她嫁与银叶先生, 光明顶上人人反对,只有阳教主和你仍然待她很好。想来阳 教主的夫人不但是位美人儿,而且为人厉害,将丈夫收得服 服帖帖。” 谢逊道:“阳教主慷慨豪侠,黛绮丝的年纪尽可做得他女 儿。何况波斯总教教主托他照拂,阳教主持她自是仁至义尽, 决无他念。阳教主夫人是我师父成昆的师妹,是我师姑。阳 教主对夫人是十分爱重的。”成昆杀他全家,虽然在他心底仇 恨愈久愈深,但提到成昆的名字之时,却只淡淡的一言带过, 便与说到一个常人无异。 赵敏道:“苦头陀范遥据说年轻时是个美男子,他对黛绮 丝定是十分倾心的了?” 谢逊点头道:“那是一见钟情,终于成为铭心刻骨的相思。 其实何止范兄如此,见到黛绮丝之美色而不动心的男子只怕 很少。不过明教教规严峻,人人以礼自持,就有谁对黛绮丝 致思慕之忱的,也都是未婚男子。哪知黛绮丝对任何男子都 是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不论是谁对她稍露情意,便被 她痛斥一顿,令那人羞愧无地,难以下台。我师姑阳夫人有 意撮合,想要她与范遥结为夫妻。黛绮丝一口拒绝,说到后 来,她竟当众横剑自誓,说道她是决计不嫁人的,如要逼她 婚嫁,她宁死不屈。这么一来,众人的心也都冷了。 “过了半年,有一天海外灵蛇岛来了一人,自称姓韩,名 叫千叶,是阳教主当年仇人的儿子,上光明顶来是为父报仇。 众人见这姓韩的青年貌不惊人,居然敢独上光明顶,来向阳 教主挑战,无不哈哈大笑。但阳教主却神色郑重,接以大宾 之礼,大排筵席的款待。宴后向众兄弟说起情由,原来阳教 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 父亲重伤,跪在地下,站不起身。当时他父亲言道,日后必 报此仇,只是知道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 便是叫女儿来。阳教主道: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必奉让 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武,却要他子女选 定。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事过十余年,阳教主早没将这事 放在心上,哪知这姓韩的竟然遣他儿子到来。 “众人都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光明 顶来,必有惊人的艺业,但阳教主武功之高,几已说得上当 世无敌,除了武当派张三丰zhēn rén,谁也未必胜得他一招半式。 这姓韩的能有多大年纪,便有三个五个同时齐上,阳教主也 不会放在心上。所担心的只是不知他要出甚么为难的题目。 “第二天,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约言,先把言语挤住阳 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他竟是要和阳教 主同入光明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 “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碧水寒潭冰冷澈骨, 纵在盛暑,也向来无人敢下。何况其时正当隆冬?阳教主武 功虽高,却不识水xìng,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 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当时圣火厅中,群雄齐声斥责。” 张无忌道:“这件事当真为难得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 马难追。阳教主当年曾答允过那姓韩的,比武的方法由他子 女选择,这韩千叶前辈选定水战,按理说阳教主无法推托。” 赵敏反握他手掌,捏了一捏,轻轻笑道:“是啊,大丈夫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教教主何等身分,岂能食言而肥,失 信于天下?答允了人家的事,总当做到。” 她这话说的是张无忌。再提一下二人之间的誓约,谢逊 却哪里知道,说道:“正是如此,当日韩千叶朗声说道:‘在 下孤身上得光明顶来,原没盼望能活着下山。众位英雄豪杰 尽可将在下乱刀分尸,除了明教之外,江湖上谁也不会知晓。 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杀了区区一人,有何足道?各位要杀, 上来动手便是。’众人一听,倒不能再说甚么了。 “阳教主沉吟半晌,说道:‘韩兄弟,在下当年确与令尊 有约。好汉子光明磊落,这场比武是在下输了。你要如何处 置,悉听尊便。’韩千叶手腕一翻,亮出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 对准自己心脏,说道:‘这匕首是先父遗物,在下只求阳教主 向这匕首磕上三个响头。’群雄一听,无不愤怒,堂堂明教教 主,岂能受此屈辱?但阳教主既然认输,按照江湖规矩,不 能不由对方处置。眼前情势已十分明白,韩千叶此番拚死而 来,受了阳教主这三个头后,他势必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 一chā,以免死于明教群豪手下。 “霎时之间,大厅中竟无半点声息。光明左右使逍遥二仙、 白眉鹰王殷二哥、彭莹玉和尚等人,平素均是足智多谋,但 当此难题,却也都一筹莫展。韩千叶此举,明明是要逼死阳 教主,以雪父亲当年重伤跪地之辱,然后自杀。 “便在这紧迫万分之际,黛绮丝忽然越众而前,向阳教主 道:‘爹爹,他人生了个好儿子,你难道便没生个好女儿?这 位韩爷为他父亲报仇,女儿就代爹爹接他招数。上一代归上 一代,下一代归下一代,不可乱了辈份。’众人都是一愕: ‘怎么她叫阳教主作爹爹?’但即会意:‘她冒充教主的女儿。 要解此困厄。’均想:‘瞧她这般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不 知是否会武?就算会武,也必不高,至于入碧水寒潭水战,更 加不必谈起。’ “阳教主尚未回答,韩千叶已冷笑道:‘姑娘要代父接招, 亦无不可。倘若姑娘输了,在下仍要阳教主向先父的匕首磕 三个头。’他眼见黛绮丝既美且弱,哪里将她放在眼下?黛绮 丝道:‘倘若尊驾输了呢?’韩千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黛绮丝道:‘好!咱们便去碧水寒潭!’说着当先便行。阳教 主忙摇手道:‘不可!此事不用你牵涉在内。’黛绮丝道:‘爹 爹,你不用cāo心。’跟着便盈盈拜了下去。这一拜,便算拜了 阳教主为义父。 “阳教主见她显是满有把握,而除此以外,实在亦无他法, 只得听她主张。当下众人一齐来到山yīn的碧水寒潭。其时北 风正烈,只到潭边一站,已然寒气逼人,内力稍差的便已觉 得不大受用。潭水早已结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见 底。 “阳教主心想不该要黛绮丝为他送命,昂然道:‘乖女儿, 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我来接韩兄的高招。’说着除下外袍, 取出一柄单刀,他是决意往潭中一跳,从此不再起来了。黛 绮丝微微一笑,说道:‘爹爹,女儿从小在海边长大,精熟水 xìng。’说着抽出长剑,飞身跃入潭中,站在冰上,剑尖在冰上 划了个径长两尺的圆圈,左足踏上,擦的一声轻响,已踏陷 那块圆冰,身子沉入了潭中。” 其时海上寒风北来,拂动各人的衣衫。谢逊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7 章 :“当时 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想,便如是昨天刚过的事一般。 黛绮丝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 真胜如凌波仙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破冰入潭,旁观群豪,无 不惊异。那韩千叶见到她入水的身手,脸上狂傲之色登时收 起,手执匕首,跟着跃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绿,从上边望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 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会,晃动渐停,但不久潭水又激 dàng起来。明教群豪都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 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一会,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绿油油 的潭水中渗将上来。众人更是忧急,不知是不是黛绮丝受了 伤。蓦地里忽喇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 喘息。众人见他先上,一齐大惊,齐问:‘黛绮丝呢?黛绮丝 呢?’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匕首却chā在他右胸,两边脸颊 上各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 “众人正惊异闹,黛绮丝犹似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 剑护身,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群 雄欢声大作。阳教主上前握住了她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谁 都料想不到,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姑娘,水底功夫竟这般了 得。黛绮丝向韩千叶瞧了一眼,说道:‘爹爹,这人水xìng不差, 念他为父报仇的孝心,对教主无礼之罪,便饶过了罢?’阳教 主自然答允,命神医胡青牛替他疗伤。 “当晚光明顶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说黛绮丝是明教的大功 臣,若非她挺身出来解围,阳教主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当下 安排职司,阳夫人赠了她个‘紫衫龙王’的美号,和鹰王、狮 王、蝠王三王并列。我们三王心甘情愿让她位列四王之首。她 此日这场大功,可将三王过去的功绩都盖下去了。后来我们 三个护教法王和她兄妹相称,她便叫我‘谢三哥’。 “不料碧水寒潭这一战,结局竟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韩千 叶虽然败了,不知如何,竟然赢得了黛绮丝的芳心。想是她 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从歉种情,等到韩千 叶伤愈,黛绮丝忽然禀明教主,要嫁与此人。 “各人听到这个讯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愤恨填膺。这 韩千叶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本教的护教 法王岂能嫁与此人?有些脾气粗暴的兄弟当面便出言侮辱。黛 绮丝xìng子刚烈,仗剑站在厅口,朗声说道:‘从今而后,韩千 叶已是我的夫君。哪一位侮辱韩郎,便来试试紫衫龙王长剑!’ 众人见事已如此,只有恨恨而散。 “她与韩千叶成婚,众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 有阳教主和我感激她这场解围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使她平 安成婚,没出甚么岔子。但韩千叶想入明教,终以反对的人 太多,阳教主也不便过拂众意。事过不久,阳教主夫fù突然 同时失踪,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追寻之际,有一晚 光明右使范遥竟见韩夫人黛绮丝从秘道之中出来。” 张无忌一凛,道:“她从秘道中出来?” 谢逊道:“不错。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有教主一人方 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上前责问。韩夫人道:‘我已犯了本 教重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晚群豪大会,韩夫人仍然 只是这几句话。问她入秘道去干甚么,她说她不愿撒谎,却 也不原吐露真相;问她阳教主去了何处,她说一概不知,至 于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身当,多说无益。按理她不是 自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遥旧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 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哪 知黛绮丝说道:‘阳教主不在此处,谁也管不着我。’” 张无忌问道:“义父,韩夫人私进秘道却是为何?” 谢逊道:“此事说来话长,教中只我一人得知。当时大家 疑心多半与阳教主夫fù失踪之事有关,但我力证绝无牵连。光 明顶圣火厅中,群豪说得僵了,终于韩夫人破门出教,说道 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她是最先例出明教之人, 即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此后教中众兄弟寻觅教主不得,过了数年,为争教主之 位,事情越来越糟。白眉殷二哥竟又下了光明顶,自创天鹰 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哥儿俩竟致翻脸。二十余 年前王盘山天鹰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一来 冲着屠龙宝刀,二来也为了出一口当年的恶气,存心要给殷 二哥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开明教之后,未必能成甚么气候。 唉,今日思之,却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 他长长一声叹息之中,蕴藏着无尽辛酸往事,无数江湖 风波。 各人沉默半晌。赵敏说道:“老爷子,后来金花银叶,威 震江湖,怎地明教中人都认她不出?那银叶先生自必是韩千 叶了,他又怎生中dú毙命?” 谢逊道:“这中间的经过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 fù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尽量避开了明教中人。”张无忌说道: “不错。金花婆婆从来不与明教中人朝相。六大派围攻明教之 时,她虽到了光明顶上,却不上峰赴援。” 赵敏沉吟道:“可是紫衫龙王姿容绝世,怎能变得如此丑 陋?那又不是脸上有甚么毁损。”谢逊道:“猜想她必是用甚 么巧妙法儿改易了面容。韩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实内心有 说不出的苦处。她毕生在逃避波斯总教来人的追寻,哪知到 头来还是无法逃过。” 张无忌和赵敏齐问:“波斯总教何事寻她?” 谢逊道:“这是韩夫人最大的秘密,本是不该说的。但我 盼望你们回灵蛇岛去救她,却是非说不可了。”赵敏惊道: “咱们再回灵蛇岛去?斗得过那波斯三使么?” 谢逊不答,自行叙述往事:“数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 例由男子出任,波斯总教的教主却向来是女子,且是不出嫁 的处女。总教经典中郑重规定,由圣处女任教主,以维护明 教的神圣贞洁。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选定教中高职人士 的三个女儿,称为‘圣女’。此三圣女领职立誓,yóu xing四方, 为明教立功积德。教主逝世之后,教中长老聚会,汇论三圣 女功德高下,选定立功最大的圣女继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 女中有谁失却贞cāo,便当处以焚身之罚,纵然逃至天涯海角, 教中也必遣人追拿,以维圣教贞善……” 他说到这里,赵敏失声道:“难道那韩夫人便是总教三圣 女之一?” 谢逊点头道:“正是!当范遥发见她私入秘道之前,其实 我已先行发觉。韩夫人当我是知己,便将事实真相一一告知。 她在碧水寒潭中与韩千叶相斗,水中肌肤相接,竟然情不自 禁,日后病榻相慰,终成冤孽。她知总教总有一日会遣人前 来追查,只盼为总教立一大功,以赎罪愆。她偷入秘道,为 的是找寻‘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总教失落日久, 中土明教却尚有留存。总教遣她前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 张无忌“啊”的一声,隐隐约约觉得有甚么事情颇为不 妥,但到底何事,一时却想不明白。只听谢逊道:“韩夫人数 次偷入秘道,始终找不到这武功心法。我知悉后郑重告诫,此 事犯我教中大规,实难宽容……”赵敏chā嘴道:“啊,我知道 啦。韩夫人破门出教,为的是要继续偷入秘道,她既不是中 土明教中人,再入秘道便不受拘束了。” 谢逊道:“赵姑娘聪明得紧。但光明顶是本教根本重地, 岂容外人任意来去?当时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韩夫人下山 之后,我亲自守住秘道口,韩夫人曾私自上山三次,每次都 见到我,这才死了这条心。” 谢逊思索片刻,问道:“那波斯三使的服色,和中土明教 可有甚么不同么?”张无忌道:“他们都身穿白袍,袍角上也 绣有红色火焰……嗯,白袍上滚着黑边,这是唯一的小小不 同。”谢逊一拍船舷,说道:“是了。总教教主逝世。西域之 人以黑色为丧服,白袍上镶以黑边,那是服丧。他们要选立 新教主,是以万里迢迢的来到中土,追查韩夫人的下落。” 张无忌道:“韩夫人既是来自波斯,必当知晓波斯三使的 怪异武功,怎地不到一招,便给他们制住?”赵敏笑道:“你 笨死啦。韩夫人是假装的。她要掩饰自己身分,自不能露出 懂得波斯派武功。依我猜想,谢老爷子倘若听从波斯三使的 言语,下手杀她。韩夫人当有脱身之计。”谢逊摇头道:“她 不肯显示自己身分,那是不错。但说被波斯三使打中穴道之 后立即能够脱身,却也未必。她宁可被我一刀杀死,不愿遭 那烈火焚身之苦。” 赵敏道:“我说中土明教是邪教,哪知波斯明教更加邪得 可以。为甚么定要处女来做教主?为甚么要将失贞的圣女烧 死?”谢逊斥道:“小姑娘胡说八道。每个教派都有历代相传 的规矩仪典。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吃荤,那也不是规矩 么?甚么邪不邪的?” 突然间格格声响,殷离牙关互击,不住寒颤。张无忌一 摸她额头,却仍十分烫手,显是寒热jiāo攻,病势极重,说道: “义父,孩儿也想回灵蛇岛去。殷姑娘伤势不轻,非觅yào救治 不可。咱们尽力而为,便救不得韩夫人,也当救了殷姑娘。” 谢逊道:“不错。这位殷姑娘对你如此情意深重,焉能不救? 周姑娘、赵姑娘,你两位意下如何? 赵敏道:“殷姑娘的伤是要紧的,我的伤是不要紧的。不 回灵蛇岛去那怎么成?” 周芷若淡淡的道:“老爷子说回去,人家便回去。” 张无忌道:“须待大雾敢尽,见到星辰,始辨方向。义父, 那流云使连翻两个空心筋斗,却能以圣火令伤我,那是甚么 缘故?”当下两人研讨波斯三使武功的家数,赵敏所学甚博, 偶尔也参酌所见,但谈论半天,始终猜不到三人联手功夫的 要旨所在。 海上大雾,直至阳光出来方散。张无忌道:“咱们自北方 向着东南而来,现下该当阵西北划去才是。”他和谢逊、周芷 若、小昭四人轮流划船。海上cāo舟,冲涛破浪实非易事,好 在张无忌和谢逊固然内力深厚,周芷若和小昭也有相当修为, 扳桨划船,只当是锻炼武功。 一连数日,一叶孤舟,不停的向西北划去。 这儿日中,谢逊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波斯三使怪异的 武功,除了向张无忌询问几句之外,甚么话也不说。到得第 六天傍晚,谢逊忽然仔细盘问周芷若所学的峨嵋派功夫,周 芷若据实以答。两人一问一答,直谈到深夜。谢逊神情之间, 甚是失望,说道:“少林、武当、峨嵋三派武功,均和九阳真 经有关,和无忌所学一般,都偏于阳刚一路。倘若张三丰真 人在此,以他阳刚yīn柔无所不包的博大武学而与无忌联手,那 么yīn阳配合,当可击败波斯三使。但远水救不了近火,韩夫 人如落入波斯三使手中,那便如何是好?” 周芷若忽然问道:“老爷子,听说百年前武林之中,有些 高人精通九yīn真经,可有这件事么?”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曾听太师父说起过“九yīn真经”之名, 知道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之父郭靖、神雕大侠杨过等人, 都会九yīn真经上的武功,但经中功夫太过艰难,郭襄虽是郭 靖的亲生女儿,却也未能学得,听周芷若问起,心想:“难道 她峨嵋派的创教祖师,毕竟也传下了一些‘九yīn真经’上的 功夫么?” 谢逊道:“故老相传是这么说,但谁也不知真假。听前辈 们说得神乎其技,当今如果真有谁学得这门武功,和无忌联 手应敌,波斯三使自是应手而除。” 周芷若“嗯”的一声,便不再问。 赵敏问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会这门武功么?”周 芷若道:“峨嵋派若有人具此神功。先师也不会丧身于万安寺 中了。”灭绝师太所以逝世,根源出于赵敏,周芷若对她痛恨 已极,日日夜夜风雨同舟,却从来跟她不jiāo一语。此刻赵敏 正面相询,便顶撞了她一句。她xìng格温文,这般说话,已是 生平对人最不客气的言语了。赵敏却不生气,只笑了一笑。 张无忌不住手的扳浆,忽然望着远处叫道:“瞧,瞧!那 边有火光。” 各人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西北角上海天相接之处,微 有火光闪动。谢逊虽无法瞧见,心下却和众人一般的惊喜,抄 起木桨,用力划船。 那火光望去不远,其实在大海之上,相隔有数十里之遥。 两人划了大半天,才渐渐接近。张无忌见火光所起之处群山 耸立,正是灵蛇岛,说道:“咱们回来啦!”谢逊猛地里“啊 哟”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为甚么灵蛇岛火光烛天?难道 他们要焚烧韩夫人么?” 只听得咕咚一声,小昭摔倒在船头之上。张无忌吃了一 惊,纵身过去扶起,但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去,忙拿捏她 人中穴道将她救醒,问道:“小昭,你怎么啦?”小昭双目含 泪,说道:“我听说要将人活活烧死,我……我……心里害怕。” 张无忌安慰道:“这是谢老爷的猜测,未必真是如此。就算韩 夫人落入了他们手中,咱们立时赶去,多半还能赶得及相救。” 小昭抓住他手,求恳道:“公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韩夫 人的xìng命。”张无忌道:“咱们大伙儿尽力而为。”说着回到船 尾,提起木桨,鼓动内劲,划得比前更快了。小昭抓起木桨, 虽是双手发颤,却奋力划水。 赵敏忽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8 章 张公子,有两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终不能明 白,要请你指教。”张无忌听她忽然客气起来,奇道:“甚么 事?”赵敏道:“那日在绿柳庄外,我遣人攻打令外祖、杨左 使各位,是这位小昭姑娘调派人马抵挡。当真是强将手下无 弱兵,明教教主手下一个小小丫鬟,居然也有这等能耐,真 是奇了……”谢逊chā口问道:“甚么明教教主?” 赵敏笑道:“老爷子,这时候跟你说了罢,你那位义儿公 子,乃是堂堂明教教主,你反倒是他的属下。”谢逊将信将疑, 一时说不出话来。赵敏便将张无忌如何出任教主之事简略说 了一些,但许多细节她也不知。张无忌被谢逊问得紧了,无 法再瞒,只得说了六大派如何围攻光明顶、自己如何在秘道 中获得乾坤大挪移心法等情。 谢逊大喜,站起身来,便在船舱之中拜倒,说道:“属下 金毛狮王谢逊,参见教主。” 张无忌忙跪倒还礼,说道:“义父不必多礼。阳教主遗命, 请义父暂摄教主职位。孩儿正苦于不克负荷重任,天幸义父 无恙归来,实是本教之福。咱们回到中土之后,教主之位,原 是要请义父接任的。”谢逊黯然道:“你义父虽得归来,但双 目已瞎,‘无恙’两字,是说不上的了。明教的首领,岂能由 失明之人担任?赵姑娘,你心中有哪两件事不明白?” 赵敏道:“我想请问小昭姑娘,那些奇门八卦、yīn阳五行 之术,是谁教的?你小小年纪,怎地会了这一身出奇的本事?” 小昭道:“这是我家传武功,不值郡主娘娘一笑。”赵敏 又问:“令尊是谁?女儿如此了得,父母必是名闻天下的高手。” 小昭道:“家父埋名隐姓,何劳郡主动问?难道你想削我几根 指头,逼问我的武功么?”她小小年纪,口头上对赵敏竟丝毫 不让,提到削指之事,更显然意yù挑起周芷若敌忾同仇之心。 赵敏笑了笑,转头向张无忌道:“张公子,那晚咱们在大 都小酒店中第二次叙会,苦头陀范遥前来向我作别,他见到 小昭姑娘之时,说了两句甚么话?”张无忌早将这件事忘了, 听她提起,想了一会,才道:“苦大师好像是说,小昭的相貌 很像一个他相识之人。”赵敏道:“不错。你猜苦大师说小昭 姑娘像谁?”张无忌道:“我怎猜得到?” 说话之间,小船离灵蛇岛更加近了,只见岛西一排排的 停了大船,每张白帆上都绘了个大大的红花火焰,帆上都悬 挂黑色飘带。 张无忌皱眉道:“波斯总教劳师动众,派来的人可不少 啊。”赵敏道:“咱们划到岛后,拣个隐僻的所在登陆,别让 他们发见了。”张无忌点头道:“是!” 刚划出三四丈,突然间大船上号角呜呜,跟着砰砰两声, 两枚pào弹打将过来,一枚落在船左,一枚落在船右,激起两 条水柱,小船剧晃,几乎便要翻转。大船上有人叫道:“来船 快划过来,如若不听将令,立时轰沉。” 张无忌暗暗叫苦,心知适才这两pào敌船志在示威,故意 打在小船两侧,现下相距如此之近,敌人瞄准极易,当真一 pào轰在船中,六人无一得免,只得划动小船,慢慢靠过去。 三艘敌船的pào口缓缓转动,对准小船。待小船靠近,大 船上放下绳梯。张无忌道:“咱们上去,相机夺船。”谢逊摸 到绳梯,第一个爬上大船。周芷若一言不发,俯身抱起殷离, 从绳梯攀上船去。跟着便是小昭。张无忌抱了赵敏,最后一 个攀上。只见船上一干人个个黄发碧眼,身材高大,均是波 斯胡人,那流云使等三使却不在其内。 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波斯人问道:“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 甚么?”赵敏道:“我们飘洋遇险,座船沉没,多蒙相救。”那 波斯人将信将疑,转头向坐在甲板正中椅上的首领说了几句 波斯话。那首领向手下叽哩咕噜的吩咐几句。 小昭突然纵身而起,发掌便向那首领击去。那首领一惊, 闪身避过,抓起坐椅,便向小昭砸来。张无忌没料到小昭这 么快便即动手,身形一侧,欺上三尺,伸指将那首领点倒,船 上数十名波斯人登时大乱,纷纷抽出兵刃,围了上来。这些 人虽然均有武功,但与风云三使相去可就极远。张无忌右手 扶着殷离,左手东点一指,西拍一掌。谢逊使开屠龙刀,周 芷若挥动长剑,再加上小昭身形灵动,片刻之间,已将船上 数十名波斯人料理了。十余人被砍翻在甲板之上。七八人堕 人海中,余下尽数被点中了穴道。 霎时之间,海旁呼喊声、号角声乱成一片。其余波斯船 只靠了过来,船上人众便yù涌上相斗。张无忌提起那波斯首 领,跃上横桁,朗声叫道:“谁敢上来,我便将此人一掌劈死。” 只听得各船上众人大声呼喊,张无忌虽一句也听不懂,但见 无人跃上船来,想来所擒之人颇有身分,对方心存顾忌,一 时不敢来攻。 张无忌跃回甲板,刚放下那个首领,蓦地里背后铮的一 声响,一件兵刃砸了过来,急忙侧身相避,反脚踢出,迎面 一根圣火令击到,左侧又有一根横掠而至。张无忌暗暗叫苦, 心想风云三使来得好快,叫道:“大家退入船舱。”提起那个 首领,往一根圣火令上迎去。 辉月使急忙收令,但收招急促,下盘露出空隙,张无忌 一腿扫去,险些踢中了她小腿。流云、妙风两使自旁急攻,迫 使张无忌这一腿未能踢实。拆到第九招上,妙风使左手圣火 令斜击甩上,招数怪异无比,堪堪便要点中张无忌小腹。张 无忌将那波斯首领的身子一沉。妙风使这一招便得古怪,张 无忌这一下却也是极其巧妙,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这一记圣 火令正好打在那波斯人的左颊之上。风云三使齐声惊呼,脸 色大变,同时向后跃开,jiāo谈了几句波斯话,突然躬身向张 无忌手中的波斯人行礼,神色极是恭敬,跟着便即退回。 忽听得号角声此起彼落,一艘大船缓缓驶到,船头上chā 了十二面绣金大旗。船头上设着十二张虎皮jiāo椅,有一张空 着,其余十一张均有人乘坐。那大船驶到近处,便停住了。赵 敏见空着的那张虎皮jiāo椅排在第六。心念一动。说道:“咱们 抓到的此人和大船上那十一人服色相同,看来是他们十二个 人首领之一,他位居第六。”谢逊道:“十二个大首领?嗯,总 教十二宝树王齐来中土,非同小可。”赵敏问道:“甚么十二 宝树王?” 谢逊道:“波斯总教教主座下,共有十二位大经师,称为 十二宝树王,身分地位相当于中土明教的四大护救法王。这 十二宝树王第一大圣,二者智慧,三者常胜,四者掌火,五 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镇恶,九者正直,十者 功德,十一齐心。十二俱明。只是十二宝树王以精研教义、精 运经典为主,听说并不一定武功高强。这人位列第六,那么 是平等宝树王了。” 张无忌在桅杆边坐下,将平等王横放在膝盖之上,这人 既在波斯总教中地位极高,自己一干人脱险求生,势非着落 在他身上不可,俯首见他左颊高高肿起,幸好非致命之伤。想 是妙风使一令击出,已知不对,急忙收力,加之这人也有相 当内功,颇有抵御之劲。 周芷若和小昭收拾甲板上的众波斯人,将已死的尸首搬 入后舱,未死的一一排齐。只见十余艘波斯大船四下围住,各 船上的大pào对准了张无忌等人的座船,每一艘船船舷上都站 满了波斯人,火把照耀下刀剑闪烁。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 人,张无忌暗暗心惊,别说各船开pào轰击,这成千成百人一 涌而上,自己便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以抵挡,纵能仗着绝顶 武功脱困,但无论如何不能保护得旁人周全,殷离和赵敏身 上有伤,更是危险。 只听得一名波斯人以中国话朗声说道:“金毛狮王听了, 我总教十二宝树王俱在此间,你得罪总教之罪,诸宝树王宽 于赦免。你速速将船上诸位总教教友献出,自行开船去罢。” 谢逊笑道:“谢某又不是三岁小儿,我们一放俘虏,你们船上 的大pào还不轰将过来吗?”那人怒道:“你就算不放,我们的 大pào便不能轰吗?” 谢逊沉吟道:“我有三个条件,贵方答应了,我们便恭送 这里的总教教友上岸。”那人道:“甚么条件?”谢逊道:“第 一,此后总教和中土明教相亲相敬,互不干扰。”那人道: “嗯,第二呢?”谢逊道:“你们放黛绮丝过船,免了她的失贞 之罪,此后不再追究。”那人怒道:“此事万万不可。黛绮丝 犯了总教大规,当遭焚身之刑,跟你们中土明教有甚么相干? 第三件是甚么?”谢逊道:“你第二件事也不能答应,何况再 说第三件?”那人道:“好!这第二事就算允了,第三件还妨 说来所听。” 谢逊道:“这第三件吗?那可易办之至。你们派一艘小船, 跟在我们的座船之后。驶出五十里后,我们见你们不派大船 追来,便将俘虏放入小船,任由你们携走。” 那人大怒,喝道:“胡说九道!胡说九道!” 谢逊等都是一怔,不知他说些甚么,赵敏笑道:“此人学 说中国话,可学得稀松平常。他以为胡说八道多一道,那便 更加荒唐了。”谢逊和张无忌一想不错,虽然眼前局势紧迫, 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在“胡说八道”上加了一道的人物,乃是诸宝树王 中位居末座的俱明宝树王。他听得谢逊等嘻笑,更是恼怒,一 声唿哨,和位列第十一的齐心宝树王纵身跃上船来。 张无忌上前去,左掌往齐心王胸口推去。齐心王竟不挡 架,伸左手往他头顶抓下。张无忌眼看自己这一掌要先打到 他身上,哪知俱明王从斜刺里双掌推到,接过了他这一掌,齐 心王的手指却直抓下来。张无忌向前急冲一步,方得避过,才 知他二人攻守联手,便如是个四手四腿之人一般。三人迅如 奔雷闪电般拆了七八招。 张无忌心下暗惊,这二人比之风云三使稍有不及,但武 功仍是十分怪异,明明和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极为相似,可是 一到使用出来,总是大为变形,全然无法捉摸,然以招数凌 厉巧妙而言,却又远不及乾坤大挪移。似乎这二人都是疯子, 偶尔学到了一些挪移乾坤的武功,学得既不到家,又是神智 昏乱,胡踢瞎打,常人反倒不易抵御。但两人联守之紧密,和 风云三使如出一辙。张无忌勉力抵御,只战了个平手,预计 再拆二三十招,方可占到上风。 便在此时,风云三使齐声呼啸,又攻上船来,同时趋向 平等王,只盼将他抢回,以折免失手击了他一令之罪。谢逊 举起平等王左右挥舞,划成一个个极大的圈子。风云三使这 次如何敢贸然欺前?左趋右闪,想找寻空隙攻上。 蓦地里俱明王闷哼一声,中腿摔倒。张无忌俯身待要擒 拿,流云使和辉月使双令齐到,妙风使已抱起俱明王跃回己 船。这时齐心王和云月二使联手,配合已不如风云三使严谨, 接战数合,眼见难以取胜,三人几声唿哨,便即跃回。 张无忌定了定神,说道:“这一干人似乎学过挪移乾坤之 术,偏又学得不像,当真难以对付。”谢逊道:“本教的乾坤 大挪移心法本是源于波斯。但数百年前传入中上之后,波斯 本国反而失传,他们所留存的,据黛绮丝说只是些不三不四 的皮毛,因此才派她到光明顶来,想偷回心法。”张无忌道: “他们武功的根基甚是肤浅,果然只是些皮毛,但运用之际却 又十分巧妙。显然中间另有一个重大的关键所在,我没揣摩 得透。嗯,那挪移乾坤的第七层功夫之中,有一些我没练成, 难道便是为此么?”说着坐着甲板之上,抱头苦思。谢逊等均 不出声,生怕扰乱他的思路。 忽然间小昭“啊哟”一声惊呼,张无忌抬起头来,只见 风云三使押着一人,走到了十一宝树王之前。那人佝偻着身 子,手撑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坐在第二张椅中的智慧宝树 王向她喝问数语,金花婆婆侧着头,大声道:“你说甚么?我 不懂。”智慧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左手一探,已揭下了金 花婆婆顶上满头白发,露出乌丝如云。金花婆婆头一侧,向 左避让,智慧王右手倏出,竟在她脸上揭下了一层面皮下来。 张无忌等看得清楚,智慧王所揭下的乃是一张人皮面具, 刹那之间,金花婆婆变成了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艳 fù人,容光照人,端丽难言。 黛绮丝被他揭穿了本来面目,索xìng将拐杖一抛,只是冷 笑。智慧王说了几句话,她便以波斯话对答。二人一问一答, 但见十一位宝树王的神色越来越是严重。 赵敏忽问:“小昭姑娘,他们说些甚么?”小昭流泪道: “你很聪明,你甚么都知道,却干么事先不阻止谢老爷子别 说?”赵敏奇道:“阻止他别说甚么?” 小昭道:“他们本来不知金花婆婆是谁,后来知道她是紫 衫龙王了,但决计想不到紫衫龙王便是圣女黛绮丝。婆婆一 番苦心,只盼能将他们骗倒。谢老爷子所提的第二个条款,却 要他们释放圣女黛绮丝,虽是好心,可就瞒不过智慧宝树王 了。谢老爷子目不见物,自不知金花婆婆装得多像,任谁也 能瞒过。赵姑娘,你却瞧得清清楚楚,难道便想不到么?” 其实赵敏听了谢逊在海上所说的故事,心中先入为主,认 定金花婆婆便是波斯明教的圣女黛绮丝,一时可没想到在波 斯诸人眼中,她的真面目却并未揭破。她待要反唇相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9 章 ,但 听小昭语音十分悲苦,隐隐已料到她和金花婆婆之间必有极 不寻常的关连,不忍再出重言,只道:“小昭妹子,我确是没 想到。若是有意加害金花婆婆,教我不得好死。” 谢逊更是歉仄,当下一句话也不说,心中打定了主意,宁 可自己xìng命不在,也得相救黛绮丝出险。 小昭泣道:“他们责备金花婆婆,说她既嫁人,又叛教, 要……要烧死她。”张无忌道:“小昭,你别着急,一有可乘 之机,我便冲过去救婆婆出来。”他叫惯了婆婆,其实此时瞧 紫衫龙王的本来面目,虽已中年,但风姿嫣然,实不减于赵 敏、周芷若等人,倒似是小昭的大姊姊。小昭道:“不,不! 十一个宝树王,再加风云三使,你斗他们不过的,不过枉自 送了xìng命。他们这时在商量如何夺回平等王。” 赵敏恨恨的道:“哼!这平等王便活着回去,脸上印着这 几行字,丑也丑死啦。”张无忌问道:“甚么脸上印着字?”赵 敏道:“那黄胡子使者的圣火令一下子打中了他左颊……啊, 小昭!”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小昭妹子,你识波斯字么?” 小昭道:“识得。”赵敏道:“你快瞧瞧,这平等王脸上印着的 是甚么字。” 小昭搬起平等王上身,侧过他的头来,只见他左颊高高 肿起,三行波斯文深印ròu里。原来每根圣火令上都刻得有文 字,妙风使误击平等王,竟将圣火令上的文字印在他的肌ròu 上了。只是圣火令着ròu处不过两寸宽、三寸长,所印文字残 缺不全。 小昭跟随张无忌连入光明顶秘道,曾将乾坤大挪移心法 背诵几遍,虽然未得张无忌吩咐,自己未曾习练,但这武功 的法门却记得极熟,其时张无忌在秘道中练至第七层心法时 遇有疑难,跳过费解之处不练,小昭曾一一记诵,这时看了 平等王脸上的文字,不禁脱口而呼:“那也是乾坤大挪移心 法!” 张无忌奇道:“你说是乾坤大挪移心法?”小昭道:“不, 不是!我初时一见,以为是了,却又不是。译成中国话,意 思是这样:‘应左则前,须右乃后,三虚七实,无中生有’…… 甚么‘天方地圆……’下面的看不到了。” 这几句寥寥十余字的言语,张无忌乍然听闻,犹如满天 乌云之中,骤然间见到电光闪了几闪,虽然电光过后,四下 里仍是一团漆黑,但这几下电闪,已让他在五里浓雾之中看 到了出路,口中喃喃念道:“应左则前,须右乃后……”竭力 想将这几句口诀和所习乾坤大挪移的武功配合起来,隐隐约 约的似乎想到了,但似是而非,终究不对。 忽听得小昭叫道:“公子,留神!他们已传下号令:风云 三使要来向你进攻,勤修王、镇恶王、功德王三王来抢平等 王。” 谢逊当即将平等王身子横举在胸口,把屠龙刀抛给张无 忌,说道:“你用刀猛砍便是。”赵敏也将倚天剑变给了周芷 若,此刻同舟共济,并肩迎敌要紧。 张无忌接过屠龙刀,心不在焉的往腰间一chā,口中仍在 念诵:“三虚七实,无中生有……”赵敏急道:“小呆子,这 当儿可不是参详武功的时候,快预备迎敌要紧。” 一言甫毕,勤修、镇恶、功德三王已纵身过来,伸掌向 谢逊攻去。他三人生怕伤了平等王,是以不用兵刃,只使拳 掌,只要有一人抓住了平等王的身子,便可出力抢夺。周芷 若守在谢逊身旁,每逢势急,挺剑便向平等王身上刺去。勤 修王、镇恶王等不得不出掌向周芷若相攻,以免她手中利剑 刺中了平等王。 那边厢张无忌又和风云三使斗在一起。他四头数欢jiāo手, 各自吃过对方的苦头,谁也不敢大意。数合之后,辉月使一 令打来,依照武学的道理,这一招必须打在张无忌左肩,哪 知圣火令在半途古古怪怪的转了个弯,拍的一响,竟打中在 他后颈。 张无忌一阵剧痛,心头却登时雪亮,大叫:“应左则后, 应左则后,对了,对了!”顷刻间已然省悟,风云三使所会的, 只不过是挪移乾坤第一层中的入门功夫,但圣火令上另刻得 有诡异的变化用法,以致平添奇幻。他心念一转之间,小昭 所说的四句口诀已全然明白,只是“天方地圆”甚么的还无 法参悟,心想须得看齐圣火令上的刻字,方能通晓波斯派武 功的精要。 他突然间一声清啸,双手擒拿而出,“三虚七实”,已将 辉月使手中的两枚圣火令夺了过来,“无中生有”,又将流云 使的两枚圣火令夺到。两人一呆之际,张无忌已将四枚圣火 令揣入怀中,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后领,将两人掷出。 波斯群胡呐喊叫嚷声中,妙风使纵身逃回己船。此时张 无忌明白了对方武功的窍诀,虽然所解的仍极有限,但妙风 使的武功在他眼中已全无神秘之可言,右手一探,已抓住他 左脚,硬生生将他在半空中拉了回来,挟手夺下圣火令,举 起他身子便往镇恶王头顶砸落。三王大惊,打个手势,便即 跃回。张无忌点了妙风使穴道,掷在脚边。 他这下取胜,来得突兀之至,顷刻之间便自下风转为上 风,赵敏等无不惊喜,齐问原由。张无忌笑道:“若非yīn差阳 错,平等王脸上吃了这一家伙,那可糟糕得紧了。小昭,你 快将这六根圣火令上的字译给我听,快,快!” 各人瞧这六枚圣火令时,但见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 六令长短大小各不相同,似透明,非透明,令中隐隐似有火 焰飞腾,实则是令质映光,颜色变幻。每一枚令上刻得有不 少波斯文字,别说参透其中深义,便是译解一遍,也得不少 时光。 但张无忌心知yù脱眼前之困,非探明波斯派武功的总源 不可,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请你以倚天剑架在平等王颈中。 义父,请你以屠龙刀架在妙风使颈中,尽量拖延时刻。” 谢逊和周芷若点头答应。 小昭拿起六枚圣火令,见最短的那一枚上文字最少,又 是黑黝黝的最不起眼,便将其上文字一句句的译解出来。张 无忌听了一遍,却一句也不懂,苦苦思索,丝毫不明其意,不 由得大急。 赵敏道:“小昭妹子,你还是先解打过平等王的那根圣火 令。”这一言提醒了小昭,忙核对圣火令上的文字,见是次长 的那一根,当即译解其意,这一次张无忌却懂了十之七八。待 得一根解完,再解最长那一根时,张无忌只听得几句,喜道: “小昭,这六枚圣火令上的文字,越长的越浅。这一根上说的 都是入门功夫。” 原来这六枚圣火令乃当年波斯“山中老人”霍山所铸,刻 着他毕生武功精要。六枚圣火令和明教同时传入中土,向为 中土明教教主的令符,年深日久之后,中土明教已无人识得 波斯文字。数十年前,圣火令为丐帮中人夺去,辗转为波斯 商贾所得,复又流入波斯明教。波斯总教钻研其上文字,数 十年间,教中职份较高之辈人人武功陡进。只是其上所记武 功博大精深,便是修为最高的大圣宝树王,也只学得三四成 而已。 至于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是波斯明教的护教神功,但这 门奇妙的武功却不是常人所能修习。波斯明教的教主规定又 须由处女担任,百年间接连出了几个庸庸碌碌的女教主,心 法传下来的便十分有限,反倒是中土明教尚留得全份。波斯 明教以不到一成的旧传乾坤大挪移武功。和两三成新得的圣 火令武功相结合,变出一门古怪奇诡的功夫出来。 张无忌盘膝坐在船头,小昭将圣火令上的文字,一句句 的译与他听。这圣火令中所包含的武功原来奇妙无比,但一 法通,万法通,诸般深奥的学问到了极处,本是殊途同归。张 无忌深明九阳神功、挪移乾坤、以及武当派太极拳的拳理,圣 火令上的武功虽奇,究不过是旁门左道之学而达于巅峰而已, 说到宏广精深。远远不及上述三门武学。张无忌听小昭译完 六枚圣火令上的文字,仓卒问只记得了七八成,所明白的又 只五六成,但仅此而言,宝树诸王和风云三便所显示的功夫, 在他眼中已是了如指掌,不值一哂。 时光一刻一刻的过去,他全心全意浸润于武学的钻研之 中,无暇顾及身外之务,但赵敏和周芷若等却焦急万状,眼 见黛绮丝手脚之上都加上了铐镣;眼见十一宝树王聚头密议; 眼见十一王脱下长袍,换上软甲;眼见十一王的左右呈上十 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器;眼见前后左右一艘艘船上排满了波斯 胡人;眼见这些胡人弯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自身;眼见十 名波斯人手执斧凿,跳入水中,只待首领令下,便来凿沉己 方的座船。 只听得居中而坐的大圣宝树王大喝一声,四面大船上鼓 动雷响,号角齐鸣。 张无忌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十一位宝树王各披灿 烂生光的金甲,手执兵刃,跳上船来。谢逊和周芷若分执刀 剑,架在平等王和妙风使的颈中。十一王见此情景,跳上船 头之后,却也不敢便此逼近,环成半月形,虎视眈眈,伺机 而动。周芷若、赵敏等见这十一王形象狰狞。身材高大,心 下都甚是害怕。 智慧王以中国话说道:“尔等快快送出我方教友,便可饶 尔等不死。这几个教友在吾人眼中,犹如猪狗一般,尔等用 刀架在彼人颈中,又有何用?尔等有胆,尽可将彼人杀了。波 斯圣教之中,此等人成千成万,杀之一两个有何足惜?” 赵敏说道:“尔等不必口出大言,欺骗吾人。吾人知悉, 这二人一个乃平等宝树王,一个乃妙风使。在尔等明教之中, 地位甚高者。尔等说彼人犹如猪狗一般,尔言差矣,大大之 差矣!”那智慧王所说的中国话是从书本上学来,“尔等”“彼 人”云云,大为不lún不类。赵敏模仿他的声调用语,谢逊等 听了,虽然身处危境,却也忍不住微笑。 智慧王眉头一皱,说道:“圣教之中,共有三百六十位宝 树王,平等王排名第三百五十九。吾人有使者一千二百人,这 妙风使武功平常,毫无用处,尔等快快将彼人杀了。” 赵敏道:“很好,很好!手执刀剑的朋友,快快将这两个 无用之人杀了。”谢逊道:“遵命!”举起屠龙刀,呼的一声便 向平等王头顶横劈过去。 众人惊呼声中,屠龙刀从他头顶掠过,距头盖不到半寸, 大片头发切削下来,被海风一吹,飘浮空中。谢逊手臂一提, 左一刀、右一刀、向平等王两肩砍落。眼看每一刀均要切掉 他的一条臂膀,但刀锋将要及身,便手腕微偏,将他双臂衣 袖切下了一片。这三下硬砍猛劈,部位竟如此准确,别说是 盲眼之人,便双目完好,也极为难能。 平等王死里逃生,吓得几yù晕去。十一宝树王、风云三 使目瞪口呆,挢舌不下。 赵敏说道:“尔等已见识了中土明教的武功。这位金毛狮 王,在中土明教中排名第三千五百零九。尔等倘若恃众取胜, 中土明教日后必去波斯报仇,扫dàng尔等总坛,尔等必定抵挡 不住,还是及早两家言和的为是。” 智慧王明知赵敏所言不实,但一时却也无计可施。那大 圣宝树王忽然说了几句话。小昭叫道:“张公子,他们要凿船。” 张无忌心中一凛,倘若座船沉了,诸人不识水xìng,非束 手成擒不可,身形一晃,已欺到了大圣王的身前。智慧王喝 道:“尔干甚么?”两旁功德王和掌火王手中的一鞭一锤同时 砸将下来。此时张无忌早已熟识波斯派的武功,不躲不闪,双 手伸出,已抓住了两王咽喉。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功德王的 铁鞭和掌火王的八角锤相互撞击。火花飞溅,两人已被他抓 住咽喉要穴,横拖倒曳的拉了过来。混乱之中张无忌连环踢 出四腿,两脚踢飞了齐心王和镇恶王手中的大砍刀,又两脚 将勤修王和俱明王踢入水中。 只见一个身形高瘦的宝树王扑将过来,双手各执短剑,刺 向张无忌胸口。 张无忌又飞起一脚,踢他手腕。那人双手突然jiāo叉,刺 向张无忌小腹。这一招变得灵动之极,张无忌急忙跃起,方 始避过。原来此人是常胜宝树王,于波斯总教十二王中武功 第一。张无忌捏闭了功德王和掌火王的穴道,将两王抛入船 舱,猱身而上,和常胜王手中双剑搏击。此人虽然同是十二 王之一,但武功之强,与余王大不相同。张无忌攻三招,守 三招,三进三退。暗暗喝彩:“好一个了得的波斯胡人!” 他明白了圣火令上的武功心法之后,未经练习,便遭逢 强敌,当下一面记忆思索,一面和常胜王搏斗。最初十余招 间,仗着内力深厚、招数巧妙,保持个不胜不败之局,到得 二十余招后,圣火令上的秘诀用在乾坤大挪移功夫上,越来 越得心应手。常胜王号称“常胜”,生平从未遇过对手,此刻 却被对方克制得缚手缚脚,那是从所未有之事,又是惊异,又 是害怕。斗到三十余招,张无忌踏上一步,忽地在甲板上一 坐,已抱住了常胜王小腿。这招怪异的法门原为圣火令上所 记,但已是极高深的功夫,常胜王虽然知道,却从不敢用。张 无忌一抱之下,十指扣住他小腿上的“中都”“筑宾”两穴, 都是中土武功的拿穴之法。常胜王只觉下半身酸麻难动,长 叹一声,束手就擒。 张无忌忽起爱才之念,说道:“尔武功甚佳。余保全尔的 英名,快快回去罢。”说着双手放开。常胜王又是感激,又是 羞愧,跃回座船。 大圣王见常胜王苦战落败,功德王和掌火王又失陷敌手, 就算将敌人座船凿沉,投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0 章 忌器,平等王等四人非丧命不可, 当下一声号令,呼召众人,回归已方座船。 赵敏朗声说道:“尔等快快将黛绮丝送上船来,答应金毛 狮王的三个条件。” 余下九名宝树王低声商议了一阵,智慧王道:“要答应尔 等条款,也无不可。这位年轻公子的武功明明是吾人波斯一 派,彼从何处学得。吾人有点不明不白。” 赵敏忍住了笑,庄容说道:“尔等本来不明不白,不清不 楚,不干不净,不三不四。这位年轻公子是本教光明使座下 的第八位弟子。他的七位师兄,七位师弟不久便到,那时候 彼等七上八落,尔等便不亦乐乎、呜呼哀哉了。” 智慧王本极聪明,但华语艰深,赵敏的话他只懂得个六 七成,情知她在大吹法螺,微一沉吟,便道:“好!将黛绮丝 送过船去。” 两名波斯教徒架起黛绮丝,送到张无忌船头。周芷若长 剑一振,叮叮两声,登时将她手上的铐镣切断了。那两名波 斯教徒见此剑如此锋利,吓得打个寒战,急忙跃回船去。 智慧王道:“尔等快快开船,回归中土。吾人只派小船, 跟随尔等之后。” 张无忌抱拳说道:“中土明教源出波斯,尔我情若兄弟, 今日一场误会,敬盼各位不可介意,日后请上光明顶来,双 方杯酒言欢。得罪之处,兄弟这里谢过了。” 智慧王哈哈笑道:“尔武功甚佳,吾人极是佩服。学而时 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七上八落,不 亦乐乎?” 张无忌等起初听他掉了两句书包,心想此人居然知道孔 子之言,倒是不易,不料接下去竟是学着赵敏说过的两句话, 忍不住都大笑起来。赵敏道:“尔的话说得很好,人之异于波 斯人者,几希!祝尔等多福多寿,来格来飨,祸延先考,无 疾而终。” 智慧王懂得“多福多寿”四字的意思,料想下面的也均 是祝祷之辞,笑吟吟的连声说道:“多谢,多谢!” 张无忌心想赵敏说得高兴起来,不知还有多少刁钻古怪 的话要说,身居虎狼之群,夜长梦多,还是及早脱离险境为 是,当下拔起铁锚,转过船舵,扯起风帆,将船缓缓驶了出 去。四周船上的波斯人见他起锚扯帆,一个人做了十余名水 手之事,神力惊人,尽皆喝采。 只见一艘小船抛了一条缆索过来,张无忌将那缆索缚在 后梢,拖了小船渐渐远去。小船中着坐二人,一男一女,正 是流云使和辉月使。 张无忌掌着船舵,向西行驶,见波斯各艘大船并不追来, 驶出数里,远眺灵蛇岛旁诸船已小不逾尺,仍然停着不动,这 才放心。 当下要小昭过来掌舵,到舱中察看殷离伤势,见她兀自 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虽然未见好转,病情却也并没更恶,心 想待会在这波斯大船之中,或可寻到yào物。 黛绮丝站在船头眼望大海,听到张无忌走上甲板,却不 回头。张无忌见她背影曼妙,秀发飘拂,后颈肤若白玉,谢 逊说她当年乃武林中第一美人,此言当真不虚,遥想光明顶 上,碧水潭畔,紫衫如花,长剑胜雪,不知倾倒了多少英雄 豪杰。 航到傍晚,算来离灵蛇岛已近百里,向东望去,海面上 并无片帆只影,波斯总教显是在要胁之下,不敢追来。张无 忌道:“义父,咱们可放了他们么?”谢逊道:“好罢!他们便 是要追,也追不上了。”张无忌解开平等、功德、掌火三王及 妙风使的穴道,连声致歉,放他们跃入拖在船梢的小船中。 妙风使道:“这圣火六令是吾人掌管,失落后其罪非小, 也请一并jiāo还。”谢逊道:“圣火令是中土明教主令符,今日 物归原主,如何能再让你们携去。”妙风使絮絮不休,坚要讨 还。 张无忌心想今日须得折服其心,免得日后更多后患,说 道:“我们便jiāo还于你,你本领太低,还是无法保有。与其被 外人夺去,还是存在明教手中的好。”妙风使道:“外人怎能 随便夺去?”张无忌道:“你若不信,那就试试。”将六根圣火 令jiāo了给他。妙风使大喜,刚说得一声:“多谢!”张无忌左 手轻勾,右手一引,已将六根圣火令一齐夺了过来。 妙风使大吃一惊,怒道:“我尚未拿稳,这个不算。”张 无忌笑道:“再试一次,那也不妨。”又将圣火令还了给他。 妙风使先将四枚圣火令揣入怀中,手中执了两根。见张 无忌出手来夺,左手一令往他手腕上砸将下来。张无忌手腕 一翻,已抓住他右臂,拉着他手臂迎将上去,双令jiāo击,铮 的一声响,震得人心旌摇动。张无忌浑厚的内力从他手臂上 传将过去,这一击之下,妙风使两臂酸痛,全身乏力,便如 瘫痪,撤手将圣火令抛在甲板之上。 张无忌先从他怀中取出四枚圣火令,又拾起甲板上的两 枚,说道:“如何?是否再要试一次?”妙风使脸如死灰,喃 喃的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你是魔鬼!”举步待要跃入 小船,但一个踉跄,软瘫跌倒。流云使跃将上来,抱了他过 去。 小船上扯起风帆。功德王拉住船缆,双手一拉,拍的一 响,船缆崩断,大小二船登时分开。张无忌抱拳说道:“多多 得罪,还祈各位见谅。”功德王等人眼中充满了怨dú之意,掉 头不答。 大船乘风西去,两船渐距渐远。忽听得黛绮丝叱道:“贼 子敢尔!”纵身而起,跃入海中,张无忌吃了一惊,急忙转舵。 只见一股血水从海中涌了上来,跟着不远处又涌上一股血水, 顷刻间共有六股血水涌上。忽喇一响,黛绮丝从水中钻出,口 中咬着一柄短刀,右手抓住一个波斯人的头发,踏水而来。张 无忌忙转舵将船迎去。但那船船身太大,顾得了转舵,顾不 得落帆,一时在海中慢慢打转。紫衫龙王在海中捷若游鱼,不 多时游到船旁,左手在船边铁锚的锚爪上一借力,身子飞起, 连着那波斯人一起上了甲板。 众人心下了然,知道波斯人暗藏祸心,待功德王等一干 人过了小船,扯起风帆作为遮掩,暗放熟识水xìng之人潜到大 船之旁,意图凿沉张无忌等的座船。亏得紫衫龙王见到船旁 潜水人吐气的水泡,跃入海中,杀了六人,还擒得一名活口。 正待审问那潜水波斯人,蓦地里船尾轰隆一声巨响,黑 烟弥漫。船身震dàng,如中pào击,后梢上木片纷飞。张无忌等 只感一阵炙热,忙一齐伏低。 黛绮丝叫道:“好jiān恶!”抢到后梢,只见船尾zhà了一个 大洞,船舵已飞得不知去向,破洞中海水滚滚涌入。黛绮丝 用波斯话向那被擒的波斯人问了几句,手一起掌,将他天灵 盖击得粉碎,踢入海中,说道:“我只发觉他们凿船,没料到 他们竟在船尾绑上了zhàyào。”这时功德王等人所乘的小船早已 去得远了,黛绮丝水xìng再好,也已无法追上。 众人黯然相对,束手无策。赵敏向张无忌凄然望一眼,心 想:“敌船不久便即追上,我等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那 大海船船身甚大,一时三刻之间却也不易沉没。 忽然之间,黛绮丝几哩咕噜的向小昭说起波斯话来,小 昭也以波斯话回答,两人一问一答,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只 见小昭向张无忌瞧了一眼,双颊晕红,甚是腼腆。黛绮丝却 厉声追问。两人说了半天,似乎在争辩甚么,后来黛绮丝似 乎在力劝小昭答应甚么,小昭只是摇头不允,忽向张无忌瞧 了一眼,叹了口气,说了两句话。黛绮丝伸手搂住了小昭,不 住吻她。两人一齐泪流满面。小昭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黛 绮丝却柔声安慰。 张无忌、赵敏、周芷若三人面面相觑,全然不解。赵敏 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你瞧,她二人相貌好像!”张无忌一 凛,只见黛绮丝和小昭都是清秀绝俗的瓜子脸,高鼻雪肤,秋 波流慧,眉目之间当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小昭的容貌之中, 波斯胡人的气息只余下淡淡影子,黛绮丝却一见便知不是中 土人氏。他立时想起苦头陀范遥在大都小酒店中对小昭所说 的那两句话:“真像,真像!”原来所谓“真像”,乃是说小昭 的相貌真像紫衫龙王。那么小昭是黛绮丝的妹妹么?是她的 女儿么? 张无忌跟着又想起杨逍、杨不悔父女对小昭的加意提防, 每当问到杨逍何以对小昭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忌惮,似 当大敌,他却又语焉不详。这时方始明白,原来杨逍也已瞧 出小昭的容貌和紫衫龙王颇为相似,只是并无其他佐证,又 见张无忌对她加意回护,是以不便明言。至于小昭故意扭嘴 歪鼻,苦心装成丑女模样,其用意更是昭然若揭了。 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一事:“小昭混上光明顶去干甚么? 她怎么知晓秘道的入口?那定是紫衫龙王要她去的,用意显 是在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她作我小婢,相伴几已两年,我 从来对她不加防备,这份心法她先已看过,此后要再抄录一 通,当真易如探囊取物。啊哟!我只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小 姑娘,哪料到她如此工于心计。我这两年来如在梦中,一直 堕在她的彀中而丝毫不觉。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一生轻信,时 受人愚,竟连这小小丫头也将我玩弄于掌股之上。”想到这里, 不禁大是气恼。 便在此时,小昭的眼光向他望了过来。张无忌见她眼色 中柔情无限,实非作伪,心下又怦然一动,想起光明顶上对 战六大派时,她曾舍身相护自己,两年来她细心烫贴的服侍, 决不能是事事相欺,莫非冤枉了她?正自迟疑,船身剧烈一 震,又沉下了一大截。 黛绮丝道:“张教主,你们各位不必惊慌。待会波斯人的 船只到来,我和小昭自有应付之方。紫衫龙王虽是女流之辈, 也知一人作事一身当,决不致连累各位。张教主和谢三哥待 我义重如山。黛绮丝这里谢过了。”说着盈盈拜倒。张无忌和 谢逊急忙还礼,均想:“这些波斯人行事歹dú,待会定当将你 抓去烧死,也不会放过了咱们。” 座船渐渐下沉。舱中进水。张无忌抱起殷离,周芷若抱 起赵敏,各人爬上桅杆。 小昭忽向东方一指,哭出声来。各人向她手指之处望去, 只见远处海面上帆影点点。过不多时,帆影渐大,正是十余 艘波斯大船鼓风追来。 张无忌心想:“倘若我是黛绮丝,与其身遭火焚之苦。还 不如跳在海中,自尽而死。”然见她神色泰然,毫不惊惧,不 禁佩服:“她身居四大法王之首,果非寻常。想当年鹰王、狮 王、蝠王都已是成名的年长豪杰,她以一个妙龄少女,位居 三王之上,也不能仅因一日之功而得,自当另有过人之处。” 眼见波斯群船渐渐驶近,又想:“我得罪诸宝树王不小,既然 落入他们手中,也不盼望再能活命。只是如何想个法儿,护 得义父和赵姑娘、周姑娘、表妹她们周全。小昭,小昭,唉, 宁可你对我不义,不可我待你不仁。” 只见十余艘波斯大船渐渐驶近,船上pào口一齐对准了沉 船的桅杆,驶到离沉船二十余丈处,便即落帆下锚。 只听得智慧王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叫道:“尔等降不降 了?”张无忌朗声道:“中土义士,宁死不屈,岂有降理?是 好汉子便武功上决一强弱。”智慧王笑道:“大丈夫斗智不斗 力哉,快快束手待擒焉!” 黛绮丝突然朗声说了几句波斯话,辞气极是严正。智慧 王一怔,也答以几句波斯话。两人一问一答,说了十几句话, 那大圣王也接嘴相询。又说了几句,大船放下一艘小船,八 名水手划桨,驶了过来。 黛绮丝说道:“张教主,我和小昭先行过去,请你们稍待 片刻。” 谢逊厉声道:“韩夫人,中土明教待你不薄。本教的安危 兴衰,系于无忌一人之身。你若出卖我们,谢某命不足惜。要 是损及无忌毫发,谢某纵为厉鬼,也决不饶你。” 黛绮丝冷笑道:“你义儿是心肝宝贝,我女儿便是瓦石泥 尘么?”说着挽了小昭之手,轻轻一跃,落入了小船。八名水 手挥桨如飞,划向波斯大舰去了。 各人听了她这两句话,都是一怔。赵敏道:“小昭果然是 她女儿。” 远远望见黛绮丝和小昭上了大船,站在船头,和诸宝树 王说话,自己座船却不住下沉,桅杆一寸一寸的低下。 谢逊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忌孩儿,我识错了 韩夫人,你识错了小昭。无忌,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暂忍 一时之辱,再行俟机逃脱。你肩头挑着重担,中原千万百姓, 均盼我明教高举义旗,驱除鞑子,一当时机到来,你自行脱 身,决不可顾及旁人。你是一教之主,这中间的轻重大小,可 要分辨清楚了。”张无忌沉吟未答。赵敏呸了一声,道:“自 己xìng命不保了,还甚么鞑子不鞑子的。你说蒙古人好呢,还 是波斯人好?” 周芷若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道:“小昭对张公子情意深 重,决不致背叛他。” 赵敏道:“你不见紫衫龙王一再逼迫她么?小昭先是不肯, 最后被逼得紧了,终于肯了,还假惺惺地大哭一场呢。” 这时桅杆离海面已不过丈余,海中浪涛泼了上来,溅得 各人头脸皆湿。赵敏忽然笑道:“张公子,咱们和你死在一起 倒也干净。小昭yīn险狡狯,反倒不能跟咱们一起死。”这几句 话虽以玩笑口吻出之,但含意情致缠绵。 张无忌听得甚是感动,心道:“我不能同时娶她们为妻, 但得和她们同时毕命,也不枉了。”看看赵敏,看看周芷若, 又看看怀中的殷离。只见殷离仍然昏迷不醒,赵周二女均是 双颊酡红,脸上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1 章 着点点水珠,犹似晓露中的鲜花,赵女灿 若玫瑰,周女秀似芝兰,霎时之间,心中反感平安喜乐。 忽听得十余艘大船上的波斯人齐声高呼。张无忌等吃了 一惊,凝目望去。只见每艘船上的波斯人一齐拜伏在甲板之 上,向着大舰行礼。大舰上诸宝树王也是伏在船头,中间椅 上端坐一人,倒似是小昭模样,只是隔得远了,瞧不清楚。张 无忌等惊疑不定,不知这些波斯人在捣甚么鬼。群胡呼喊了 一阵,站起身来,仍是不断的叫喊,喊声中显是充满欢愉,倒 似是遇到了甚么大喜庆事一般。 过了一会,那小船又划了过来,船中坐的赫然正是小昭。 她招手说道:“张公子,各位请同到大舰之上。波斯明教决计 不敢加害。”赵敏问道:“为甚么?”小昭道:“各位过去便知。 若有相害之意,小昭如何对得起张公子?” 谢逊忽道:“小昭,你做了波斯明教的教主么?” 小昭低眉垂首,并不回答,过了片刻,大大的眼中忽然 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 霎时之间,张无忌耳中嗡的一响,一切前因后果已猜到 了七八成,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说道:“小昭,你这一 切都是为了我!”小昭侧开头,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谢逊叹道:“黛绮丝有女如此,不负了紫衫龙王一世英名。 无忌,咱们过去罢。”说着跃入小船,接着周芷若抱起殷离, 跳了过去,张无忌也抱着赵敏入船。 八名水手掉过船头,划向大舰。离大舰尚有十余丈,诸 宝树王已一齐躬身迎接教主。 众人登上大舰,小昭吩咐了几句,早有人恭恭敬敬的送 上面巾、食物,分别带着各人入舱换去湿衣。 张无忌见他所处的那间房舱极是宽敞,房中珠光宝气,陈 设着不少珍物,刚抹干身上沾湿的海水,呀的一声。房门推 开,进来一人,正是小昭。她手上拿着一套短衫裤,一件长 袍,说道:“公子,我服侍你换衣。”无忌心中一酸,说道: “小昭,你已是总教的教主,说来我还是你的属下,如何可再 作此事?”小昭求道:“公子,这是最后的一次。此后咱们东 西相隔万里,会见无日,我便是再想服侍你一次,也是不能 的了。”张无忌黯然神伤,只得任她和平时一般助他换上衣衫, 帮他扣上衣钮,结上衣带,又取出梳子,替他梳好头发。 张无忌见她泪珠盈盈,突然间心中激动,伸手将她娇小 的身躯抱在怀里。小昭“嘤”的一声,身子微微颤动。张无 忌在她樱唇上深深印了一吻,说道:“小昭,初时我还怪你欺 骗于我,没想到你竟待我这么好。” 小昭将头靠在他宽广的胸脯之上,低声道:“公子,我从 前确是骗过你的。我妈本是总教三位圣处女之一,奉派前来 中土,积立功德,以便回归波斯,继任教主。不料他和我爹 爹相见之后,情难自已,不得不叛教和我爹爹成婚。我妈妈 自知罪重,将圣处女的七彩宝石戒指传了给我,命我混上光 明顶,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公子,这件事我一直在骗你。但 在我心中,我却没对你不起。因为我决不愿做波斯明教的教 主,我只盼做你的小丫头,一生一世服侍你,永远不离开你。 我跟你说过的,是不是?你也应允过我的,是不是?” 张无忌点了点头,抱着她轻柔的身子坐在自己膝上,又 吻了吻她。她温软的嘴唇上沾着泪水,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小昭又道:“我记得了挪移乾坤的心法,决不是存心背叛 于你。若非今日山穷水尽,我决计不会泄露此事……”张无 忌轻声道:“现下我都知道了。” 小昭幽幽的道:“我年幼之时,便见妈妈日夜不安,心惊 胆战,遮掩住她好好的容貌,化装成一个好丑样的老太婆。她 又不许我跟她在一起,将我寄养在别人家里,隔一两年才来 瞧我一次,这时候我才明白,她为甚么干冒大险,要和我爹 爹成婚。公子,咱们今天若非这样,别说做教主,便是做全 世界的女皇,我也不愿。”说到这里,她双颊红晕如火。 张无忌只觉得抱在怀里的娇躯突然热了起来,心中一动, 忽听得黛绮丝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小昭,你克制不了情yù, 便是送了张公子的xìng命。” 小昭身子一颤,跳了起来,说道:“公子,你以后莫再记 着我。殷姑娘随我母亲多年,对你一往情深,是你良配。” 张无忌低声道:“咱们杀将出去,擒得一两位宝树王,再 要胁他们送回灵蛇岛去。” 小昭凄然摇头,道:“这次他们已学乖了,谢大侠,殷姑 娘他们身上,此刻均有波斯人的刀剑相加。咱们稍有异动,立 时便送了他们xìng命。”说着打开了舱门。只见黛绮丝站在门口, 两个波斯人手挺长剑,站她背后。那两名波斯人躬身向小昭 行礼,但手中长剑的剑尖始终不离黛绮丝背心。 小昭昂然直至甲板,张无忌跟随其后,果见谢逊等人身 后均有波斯武士挺剑相胁。小昭说道:“公子,这里有波斯治 伤的灵yào,请你替殷姑娘敷治。”说着用波斯语吩咐了几句。 功德王取出一瓶膏yào,jiāo给张无忌。 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 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说着声音又 哽咽了。张无忌道:“你身居虎狼之域,一切小心。”小昭点 了点头,吩咐下属备船。 谢逊、殷离、赵敏、周芷若等等一一过船。小昭将屠龙 刀和倚天剑都jiāo了给张无忌,凄然一笑,举手作别。 张无忌不知说甚么话好,呆立片刻,跃入对船。只听得 小昭所乘的大舰上号角声呜呜响起,两船一齐扬帆,渐离渐 远。但见小昭悄立船头,怔怔向张无忌的座船望着。 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 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帆,犹带呜咽之声。 三十一刀剑齐失人云亡 殷离敷了波斯人的治伤yào膏之后,仍然发烧不退,呓语 不止。她在海上数日,病中受了风寒,那伤yào只能医治金创 外伤,却治不得体内风邪。张无忌心中焦急,第三日上遥遥 望见东首海上有一小岛,便吩咐舵工向岛驶去。 众人上得岛来,精神为之一振。那岛方圆不过数里,长 满了矮树花草。张志忌请周芷若看护殷离、赵敏,一路分花 拂草,寻觅草yào。但岛上花草与中土大异,多半不识,张无 忌越寻越远,直到昏黑,仍只找到一味,只得回到原处,将 那味草yào捣烂了,喂殷离服下。 六人围着火堆,用过了饮食。四下里花香浮动,草木清 新,比之船舱中的气闷局促,另一番光景。殷离精神也好了 些,说道:“阿牛哥哥,今晚咱们睡在这儿,不回船去了。”此 议一出,人人赞妙。眼见小岛上山温水清,也无凶猛兽,各 人放心安睡。 次晨醒转,张无忌站起身来,只跨出一步,脚下一个踉 跄,险些摔倒,只觉双脚虚软无力,那是从所未有之事,揉 了揉眼睛,只见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处。他心一更惊,奔到 海滩四下张望,不见船只的踪影。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叫道:“义父,你安好么?”却不 听得谢逊回答,忙奔到谢逊睡卧之处,只见他好端端的睡得 正沉,先放了一大半心。 赵敏、周芷若、殷离三人昨睡在远处一块大石之后。他 奔过去看时,只见周芷若和殷离相对而卧,赵敏却已不在该 处。一瞥间见殷离满脸是血,俯身察看,见她脸上被利刃划 了十来条伤痕,人已昏迷不醒,忙伸手搭脉搏,幸而尚在微 微跳动。再看周芷若时,只见她满头秀发被削了一大块,左 耳也被削去了一片,鲜血未曾凝,可是她脸含微笑,兀自做 着好梦,晨曦照shè下如海棠春睡,娇丽无限。 他心中连珠价只是叫苦,叫道:“周姑娘,醒来!周姑娘, 醒来!”周芷若只是不醒。张无忌伸手去摇她肩头,周芷若打 了个哈欠,侧了头仍是沉睡。张无忌知她必是中了迷yào,昨 晚出了这许多怪事,自己浑然不觉,此刻又是金身乏力,自 也是中dú无疑。 一时叫周芷若不醒,当下又奔到谢逊身旁,叫道:“义父, 义父!”谢逊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道:“怎么啊?”张无忌道: “糟糕!咱们中了jiān计。”将波斯船驶去、殷离及击芷若受伤 之事简略说了。谢逊惊问:“赵姑娘呢?” 张无忌黯然道:“不见她啊。”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 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劲来,冲口便道:“义父,咱们给人下了 ‘十香软筋散’之dú。” 六派高手被赵敏以“十香软筋散”困倒、一齐掳到大都 万安寺中之事,谢逊早已听到张无忌说过,他站起身来,脚 下也是虚飘飘的全无力道,定了定神,问道:“那屠龙刀和倚 天剑,也都给她带走了?” 张无忌一看身周,刀剑皆已不见,心下气恼无比,几乎 要哭出声,没料到赵敏竟会乘着自己遭逢极大危难之际,又 来落井下石,使出这般jiān计。 他呆了一阵,挂念殷离的伤势,忙又奔到殷周二女身旁, 推了推周芷若,她仍是沉睡不醒,心想:“我内力最深,是以 醒得最早,义父其次。周姑娘内力跟我们二人差得远了,看 来一时难醒。”当下撕了一块衣襟,替殷离抹去脸上血渍,只 见她脸蛋上横七竖八都是细细的一条条伤痕,显然是用倚天 剑所划。殷离自被紫衫龙王金花婆婆所伤之后,流血甚多,体 内蕴积的千蛛dú液随血而散,脸上浮肿已退了一大半,幼时 俏丽的容颜这数日来本已略复旧观,此刻脸上多了这十几道 剑伤,又变得狰狞可怖。 张无忌又是心痛,又是恼怒,切齿道:“赵敏啊赵敏,但 教你撞在我手里,张无忌若再饶你,当真枉自为人了。”定了 定神,忙到山边采了些止血草yào,嚼烂了敷在殷离脸上,又 去敷在周芷若的头皮和耳上。 周芷若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忽见他伸手在自己头上 摸索,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推开他手臂,嗔道:“你……你怎 么啦……”一句话没说完,想是觉得耳上痛楚,伸手一摸, “啊”的一声惊呼,跳起身来,问道:“为甚么?”突然双膝一 软,扑在张无忌怀中。 张无忌伸手扶住,安慰道:“周姑娘,你别怕。”周芷若 看到殷离脸上可怖的模样,忙伸手抚摸自己的脸,惊道:“我 ……我也是这样了么?”张无忌道:“不!你只受了些轻伤。” 周芷若道:“是那些波斯恶徒干的么?我……我怎地一些儿也 不知道?”张无忌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只怕……只怕是赵 姑娘干的。昨晚的饮食之中,她下了dú。” 周芷若呆了半晌,摸着半边耳朵,哭出声来,张无忌慰 道:“幸好你所伤不重,耳朵受了些损伤,将头发披下来盖过 了,旁人瞧不见。”周芷若道:“还说头发呢?我头发也没有 了。”张无忌道:“顶心上少了点儿头皮,两旁的头发可以拢 过来掩住……”周芷若嗔道:“我为甚么要把两旁头拢过来掩 住?到这时候,你还在竭力回护你的赵姑娘。” 张无忌碰了个莫名其妙的钉子,讪讪的道:“我才不回护 她呢!她这般心狠手辣,将殷姑娘伤成这我……我才不饶她 呢。”眼见殷离脸上的模样,不禁怔怔的掉下泪来。 身当此境,张无忌不由得徨失措,坐下一运功,察觉 中dú着实不浅。本来“十香软筋散”非赵敏的独门解yào不能 消解,但此时只能以内功与剧dú试相抗,当下运起内息,将 散在四肢百的dú素慢慢搬入田,强行凝聚,然后再一点一滴 的逼出体外。运功一个多时辰后,察觉见效,心中略慰,只 是此法以九阳神功为根基,无法传授谢逊和周芷若照行,惟 有待自己驱dú净尽之后,再助谢周二人驱dú。 这功夫说来简捷,做起来却十分繁复,他到第七日上,也 只驱了体内三成dú素。好在这dú素只是令人使不出内劲,于 身了却是无害。 周芷若起初几日极是着恼,后来倒也渐渐惯了,陪着谢 逊捕钱shè鸟,烧水煮食。她晚间在岛东一个山洞中独居,和 张无忌等离得远远地。 张无忌暗自惭,心想赵敏之祸,全是由己而起。这赵姑 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是明教的对头死敌,武林中不知有多 少高人曾折在她的手里,自己对她居然不加防范,当真愚不 可及。谢逊和周芷若对他倒并无怨责,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 提,他心中越是难过,有时见到周芷若的眼色,隐隐体会到 她是在说:“你为赵敏的美色所迷,酿成了这等大祸。” 但殷离的伤势却越来越重。这小岛地处南海,所生草木 大半非胡青牛医经所载,他空自医术精湛,又明知殷离的伤 势可治,然而手边就是没yào。偏生岛上树木都是又矮又小,仅 能作柴薪之用,否则他早已扎成木筏,冒险内航。他若不明 医术,也不过是焦虑而已,此时却如万把尖刀日夜在心头剜 割。这一晚他嚼了些退热的草yào,喂在殷离口中,眼见她难 以下咽,心中一酸,泪水一颗颗滴在她脸上。 殷离忽然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哥哥,你别 难过。我要到yīn世去见那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去了。我 要跟他说,世上有一个阿牛哥哥,待我这样好,可比你张无 忌好上千倍万倍。” 张无忌喉头哽咽,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向她吐露自 己实在就是张无忌。 殷离握住了他手,说道:“阿牛哥哥,我始终没答应嫁给 你,你恨我么?我猜你是为了讨我喜欢,说着骗骗我的。我 相貌丑陋,脾气古怪,你怎会要我?” 张无忌道:“不!我没骗你。你是一位情深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2 章 真的好姑娘, 要是得真能娶你为妻,实是我生平之幸。等你身子大好了,咱 们诸事料理停当,便即成婚,好不好?” 殷离伸出手来,轻轻抚他的面颊,摇头道:“阿牛哥哥, 我是不能嫁你的。我的心,早就许给了那个凶恶狠心的张无 忌了……阿牛哥哥,我有点儿害怕,到了yīn世,能遇到他么? 他仍然会对我这么狠霸霸的么?” 张无忌见她说话神智清楚,脸颊潮红,心下暗惊:“这是 回光反照之象,难道她便要毕命于今日吗?”一时呆呆出神, 没听见她的话。殷离抓住了他手腕,又问了一遍。 张无忌柔声道:“他永远会待你很好的,当你心肝宝贝儿 一般。”殷离道:“能有你待我一半儿好么?”张无忌道:“老 天爷在上,张无忌诚心诚意的疼你爱你,他早就懊悔小时候 待你这般凶狠了。他……他对你之心,跟我一般无异,没半 点分别。” 殷离叹了口气,嘴角上带着一丝微笑,道:“那……那我 就放心了……”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双目闭上,终于停了 呼吸。 张无忌将她尸身抱在怀里,心想她直到一瞑不视,仍不 知自己便是张无忌。这些日来,她始终昏昏沉沉,无法跟她 说知真相。当她临终前的片刻神智清明之际,却又甚么也来 不及说了。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说与不说,也没甚么分别。 他心头痛楚,竟哭不出声来,只想:“若不是赵敏又伤她脸颊, 她的伤未必无救。若不是赵敏弃了咱们在这荒岛之上,只要 数日间赶回中原,我定有法子救得她的xìng命。”恨恨的冲口而 出:“赵敏,你这般心如蛇蝎,有朝一日落在我手中,张无忌 决不饶你xìng命。“ 忽听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待得你见到她如花似玉 的容貌,可又下不了手啦。”转过身来,只见周芷若俏立风中, 脸上满是鄙夷之色。他又是伤心,又是惭愧,说道:“我对着 表妹的尸身发誓,若不手诛妖女,张无忌无颜立于天地之间。” 周芷若道:“那才是有志气的好男儿。”抢上几步,抚着 殷离的尸身痛哭起来。 谢逊听到哭声,寻声而至,得知殷离身亡,也不禁伤感。 张无忌到山冈之yīn去挖墓,岛上浮泥甚浅,挖得两尺,便 遇上坚硬的花岗石,手边又无锄铲,只得将殷离的尸身放入 浅穴,待要将泥土堆上,见到她脸上的肿胀与血痕,心想: “碎石泥块堆在脸上,可要擦伤了她。”折了些树枝架在她尸 身上,再轻轻放上石块,似乎她死后尚有知觉,生恐她给石 块压痛了。折下一段树干,剥去树皮,用殷离的匕首在树干 上刻道:“爱妻蛛儿殷离之墓”,下面刻道:“张无忌谨立”。一 切停当,这才伏地大哭。 周芷若劝道:“殷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待她也是仁至义 尽。只须你不负了今日之言,杀了赵敏为她报仇,殷家妹子 在九泉之下也是含笑的了。” 张无忌一番伤心,本已凝聚在丹田之中的dú素复又散开, 再多费了数日之功,才渐行凝聚,待得尽数驱出体外,又是 十余日之后了。 小岛地气炎热,诸般野果甚多,随手采摘,即可充饥,日 子倒也过得并不艰难。周芷若知张无忌心伤殷离之死,恼恨 赵敏之诈,复又怜惜小昭之去,待他加意的温柔体贴。 张无忌运神功替谢逊驱去了体内dúxìng后,本该替周芷若 驱dú,但想这驱dú之法须以一掌贴于对方后腰,一掌贴于脐 上小腹,青年男女,怎能如此肌肤相亲?但若非这般运功,又 不能将自身的九阳真气输入她体内,一连数日,心下好生踌 躇,难以决断。 这日晚间,谢逊忽道:“无忌,咱们在此岛上,你想要过 多少日子?”张无忌一怔,道:“那就难说得很,只盼能有船 只经过,救咱们回归中土。”谢逊道:“这一个多月来,远远 也曾见到船帆的影子么?”张无忌道:“没有。”谢逊道:“是 了!说不定明天便有船只来到,但说不定再过一百年也没船 经过。”张无忌叹道:“这荒岛孤悬海中,非海船航道所经,咱 们是否能重回中土,原是十分渺茫。” 谢逊道:“嗯,解yào是不易求的了。十香软筋散的dú素留 在体中,除了四肢乏力之外,可有其他害处?”张无忌道: “时候不长,那也没有多大害处,但这种剧dú侵肌蚀骨,日子 久了,五脏六腑难免都受损伤。” 谢逊道:“是啊。那你怎能不尽早设法给周姑娘驱dú?你 说周姑娘和你从小认识,当年你身中玄冥寒dú之时,她曾有 惠于你。这等温柔有德的淑女,到哪里求去?难道你嫌她相 貌不美么?”张无忌道:“不,不,周姑娘倘若不美,天下哪 里还有美人?”谢逊道:“那我替你作主,娶了她为妻。这男 女授受不亲的腐礼,就不必顾忌了。” 周芷若在旁听着他二人说话,忽听说到自己身上来了,羞 得满脸通红,站起身来便走。 谢逊跃起身来,张开双手,拦在她身前,笑道:“别走, 别走!我今日这媒人是做定的了。”周芷若嗔道:“谢老爷子, 你为老不尊!咱们只盼想个法儿回归中土,这当儿怎地说起 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来?”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男女好合,是终身大事,怎么不 三不四了?无忌,你父母也是在荒岛上自行拜天地成婚。他 们当日若非除了这些世俗礼法,世上哪里有你这个小子?何 况今日有义父为你主婚。难道你不喜欢周姑娘么?不想替她 驱除体内的剧dú么?” 周芷若掩了面只是要走,谢逊拉住她衣袖,笑道:“你走 到哪里去?明日咱们不见面了么?啊,我知道了,你不是不 肯叫我这老瞎子做公公?”周芷若道:“不,不,不是的。谢 老爷子是当世豪杰……”谢逊道:“那你是答应了?”周芷若 只说:“不,不!”谢逊道:’你是嫌我这义儿太过不成材么?” 周芷若顿了一顿,说道:“张公子武功卓绝,名扬江湖。 得……得婿如此,更有何求?只是……只是……”谢逊道: “怎么?”周芷若向张无忌微微掠了一眼,说道:“他……他心 中实在喜欢赵姑娘,我是知道的。” 谢逊咬牙道:“赵敏这小贱人害得咱们如此惨法,无忌岂 能仍然执迷不悟?无忌,你自己倒说说看。” 张无忌心中一片迷惘,想起赵敏盈盈笑语、种种动人之 处,只觉若能娶赵敏为妻,长自和她相伴,那才是生平至福, 但一转念间,立时忆起殷离脸上横七竖八、血淋淋的剑伤来, 忙道:“赵姑娘是我大仇,我要杀了她为表妹雪恨。” 谢逊道:“照啊,周姑娘,那你还甚么疑忌?”周芷若低 声道:“我不放心。除非……除非你要他……立下一个誓来。 否则我宁可dú发身死,也不要他助我驱dú。”谢逊道:“无忌, 快立誓!” 张无忌双膝跪地,说道:“我张无忌若是忘了表妹血仇, 天地不容。” 周芷若道:“我要你说得清楚些,对那位赵姑娘怎样?” 谢逊道:“无忌,你就说得更清楚些。甚么‘天地不容’, 太含糊了。” 张无忌朗声道:“妖女赵敏为其鞑子皇室出力,苦我百姓, 伤我武林义士,复又盗我义父宝刀,害我表妹殷离。张无忌 有生之日,不敢忘此大仇,如有违者,天厌之,地厌之。” 周芷若嫣然一笑,道:“只怕到了那时候,你又手下容情 哩。” 谢逊道:“我说呢,拣日不如撞日,咱们江湖豪杰,还管 他甚么婆婆妈妈的繁文缛节,你小俩口不如今日便拜堂成亲 罢。这十香软筋散早一日驱出好一日。” 张无忌道:“不!义父,芷若,你们听我一言。殷姑娘待 我情意深重,她自幼便心中以我为夫,我心也已以她为妻,虽 无婚姻之事,却有夫fù之义。她尸骨未寒,我何忍即行另结 新欢?” 谢逊沉吟道:“这话倒也说得是,依你说那便如何?”张 无忌道:“依孩儿之见,孩儿今日先和周姑娘订立婚姻之约, 助她疗伤驱dú,这就方便得多。倘若天幸咱们得回中土,待 孩儿手刃赵敏,夺回屠龙宝刀jiāo回义父手中,那时再和周姑 娘完婚,可说两全其美。”谢逊笑道:“倒想得挺美。要是十 年八年,咱们也回不了中土呢?”张无忌道:“三年之后,不 论咱们是否能离此岛,就请义父主持孩儿的婚事便是。” 谢逊点了点头,问周芷若道:“周姑娘,你说怎样?”周 芷若垂头不答,隔了半晌,才道:“我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儿 家,自己能有甚么主意?一切全凭老爷子作主。” 谢逊哈哈笑道:“很好,很好。咱三人一言为定。你小俩 口是未婚夫fù,不必再有甚么顾忌。无忌,你给我的儿媳fù 驱dú罢。”说道大踏步走向山后。 张无忌道:“芷若,我这番苦衷,你能见谅么?” 周芷若微笑道:“只因是我这个丑样的,你才推三阻四, 要是换了赵姑娘啊,只怕你今晚就……”说到这里,转过了 头,不好意思再说。 张无忌怦然心动,寻思:“当大伙儿同在小船中飘浮之时, 我曾痴心妄想,同娶四美。其实我心中真正所爱,竟是那个 无恶不作、yīndú狡猾的小妖女。我枉称英雄豪杰,心中却如 此不分善恶,迷恋美色。” 周芷若回过头来,见他兀自怔怔的出神,站起身来,便 要走开。张无忌伸手握住她手一拉。不料周芷若功力未复,脚 下无力,身子一晃,便倒在他怀里,挣扎不起来,嗔道:“我 是一生一世受定你的欺侮啦。” 张无忌见她轻颦薄怒,楚楚动人,抱着她娇柔的身子,低 声道:“芷若,咱俩幼时在汉水中一见,不意竟能得有今日。 在光明顶我独斗昆仑、华山两派四老之时,你指点关窍,救 我xìng命。当时我也只感激你的关怀,却不敢另有妄念。”周芷 若倚在他的怀里,说道:“那日我刺你一剑,你难道不恨我么?” 张无忌道:“你没刺正的心口,我便知你对我暗有情意了。”周 芷若呸了一声,脸颊晕红,说道:“早知如此,当日我一剑刺 正你的心口,多少干净,也免得以后无穷岁月之中,给你欺 侮,受你的气。”张无忌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说道:“我 此后只另倍疼你爱你。我二人夫fù一体,我怎会给你气受?” 周芷若侧过身子,望着他脸,说道:“要是我做错了甚么 事,得罪了你,你会打我、骂我、杀我么?” 张无忌和她脸蛋盯距不过数寸,只觉她吹气如兰,忍不 住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吻,说道:“似你这等温柔斯文、端庄贤 淑的贤妻,哪会做错甚么事?”周芷若轻轻抚摸他的后颈,说 道:“便是圣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从小没爹娘指导,难 保不会一时胡涂。”张无忌道:“当真你做错甚么,我自会好 好劝你。” 周芷若道:“你对我决不变心?决不会杀我么?”张无忌 在额上又是轻吻一下,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哪有此事?” 周芷若颤声道:“我要你亲口答应我。”张无忌笑道:“好罢! 我对你决不变心,决不会杀你。” 周芷若凝视他双眼,说道:“我不许你嘻嘻哈哈,要你正 正经经的说。”张无忌笑道:“你这个个小脑袋之中,不知在 想些甚么。”心想:“总是我对赵敏、对小昭、对表妹人人留 情,令她难以放心。可是自今而后,怎会更有此事?”于是收 起笑容,庄言道:“芷若,你是我的爱妻。我从前三心两意, 只望你既往不咎。我今后对你决不变心,就算你做错了甚么, 我连重话也不舍得责备你一句。” 周芷若道:“无忌哥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记得今 晚跟我说过的话。”指看初升的一勾明月,说道:“天上的月 亮是咱俩的证人。” 张无忌道:“对,你说得不错,天上明月,是咱俩的证人。” 他仍是将周芷若搂在怀里,望着天边明月,说道:“芷若, 我一生受过很多很多人的欺骗,从小为了太过轻信,不知吃 过多少苦头,到底有多少次,这时候也记不起来了。只有在 冰火岛上,和爹爹、妈妈、义父在一起的时候,那才没人世 间的jiān诈机巧。我第一次回归中原,便遇上一个叫化子弄蛇, 他骗我探头到布袋中去瞧瞧,不料他把布袋套在我头上,将 我擒住。我又哪料得到,咱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来到这小岛 之上,赵姑娘竟会在第一晚的食物之中,便下了剧dú?”周芷 若苦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得黄河悔已迟。” 张无忌心中突然充满了幸福之感,说道:“芷若,你才真 正是我永远永远的亲人。你一直待我很好。日后咱们倘若得 能回归中原,你会帮我提防jiān滑小人。有了你这个贤内助,我 会少上很多当了。” 周芷若摇头道:“我是个最不中用的女子,懦弱无能,人 又生得蠢。别说和绝顶聪明的赵姑娘天差地远,便是小昭,她 这等深刻的心机,我又怎及得上万一?你的周姑娘是个老老 实实的笨丫头,难道到今天你还不知道么?” 张无忌道:“只有你这等忠厚贤慧的姑娘,才不会骗我。” 周芷若转过身来,将脸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无忌哥哥, 我能和你结为夫fù,心里快活得了不得,只盼你别因我愚笨 无用,瞧我不起,欺侮我。我……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的服 侍你。” 次日张无忌即运九阳神功助周芷若驱dú,初时竟是出于 意料之外的方便,想是她饮食不多,中dú不如他与谢逊之深。 但驱到第七日上,忽觉她体内有一股yīn寒的阻力,跟他送过 去的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3 章 阳真气相激相抗,周芷若虽尽力克制,仍不易引导九 阳真气入体。 张无忌惊异之下,向义父请教。谢逊沉吟半晌,说道: “这道理我也说不上来,多半是她峨嵋派历代师父都是女子, 所习内力偏于yīn柔一路。”张无忌点头称是。好在周芷若内功 修为和他相差甚远,他催动神功,便将她体内yīn劲压制了下 去,但如此运功,却又比替谢逊驱dú时费力得多。 张无忌隐隐觉得她体内yīn劲此时虽然尚弱,但日后成就, 委实是非同小可,赞道:“芷若,尊师灭绝师太真是一代人杰。 她传给你的内功,法门高深之至,此刻我已觉得出来。你依 此用功,日后或可和我的九阳神功并驾齐驱,各擅胜场。”周 芷若道:“你骗我呢!峨嵋派武功怎能和张大教主的九阳神功、 乾坤大挪移法相比?” 张无忌道:“你天xìng淳厚,武功的招数上虽然所学不多, 但内功的根基已扎得极佳。我太师父言道,武学钻研到后来, 成就大小往往和各人资质有关,而且未必聪明颖悟的便一定 能学到最高境界。据说贵派创派祖师郭女侠的父亲郭靖大侠, 资质便十分鲁钝,可是他武功修为震烁古今,太师父说,他 自己或者尚未能达到郭大侠当年的功力。你峨嵋派内功的法 门似乎尚在武当派之上,依我瞧啊,你将来的成就当可超过 尊师灭绝师太。” 周芷若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要讨好我,也不用说我 武功好。我只要能学到师父本事的一成两成,也就心满意足 了。你几时把你的九阳神功、挪移乾坤功夫教我一两手,我 才多谢你呢。”张无忌沉吟未答。周芷若道:“你说我不配做 张大教主的徒弟吗?”张无忌道:“不!我察觉你的内功和我 所学截然不同,那是压根儿相反的路子。你要是学我的功夫, 那是世上艰险无比之事。” 周芷若道:“你不肯教,也就算了。学武功最多是学不成, 还能有甚么危险?”张无忌正色道:“不,不!我这九阳神功 是纯粹阳刚的内功,你现下所习的峨嵋派内功,走的却纯是 yīn柔路子。要是你再练我的功夫,yīn阳汇于一体,除非是如 我太师父这等武学奇才,或许能使之水火相济,刚柔相调,否 则只要差得一步,便是走火入魔的大祸。嗯,等你日后内功 大成之时,我那挪移乾坤的心法,倒是可以学的。”周芷若笑 道:“我跟你说着玩呢。以后我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你的 武功和我的武功有甚么分别?我生来懒懒散散,你的九阳神 功一定难练得紧,你便是逼着我练,我也怕难呢。”张无忌听 她如此说,心中甚感甜蜜。 如此情意缠绵,不觉时日之逝。忽忽过了数月,周芷若 说自觉内力全复,身体更无异状,想来dúxìng已然驱尽。 这一日岛东几株桃花开得甚美,张无忌折了几枝桃花,去 chā在殷离的墓前。只见那根刻着“爱妻蛛儿殷离之墓”的木 条横在地下,不知是被甚么野兽撞到了的,于是拾了起来,重 又chā好。想起表妹一生困苦,恐怕连一天福也没享过。 正自神伤,忽听得海中鸥鸟大声聒噪,抬起头来,忽见 远处海上一艘帆船正鼓风驶来,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声叫 道:“义父,芷若,有船来啦,有船来啦!” 谢逊和周芷若听到叫声,先后奔到他身旁。周芷若颤声 道:“怎么会有船只到这荒岛上来?”张无忌道:“当真奇了, 难道是海盗船么?” 不到半个时辰,帆船已在岛外下锚停泊,一艘小艇划向 岛来。张无忌等三人迎到海滩。只见小艇中的水手都穿蒙古 水师军装,张无忌心中一动:“难道赵姑娘良心发现,又回到 岛上来?”斜向周芷若一瞥,见她秀眉微蹙,胸口起伏,显是 也担着极大的心事。 片刻间小艇划到,五名水手走上海滩,为首的一名水师 军官躬身向张无忌道:“这位是张无忌张公子?”张无忌道: “正是。长官何人?”那人听到张无忌自承,神色间极是欣慰, 说道:“小人贱名拔速台,今日找到了公子,当真幸运之至。 小人奉命前来,迎接张公子、谢大侠回归中土。”他只说张谢 二人,却不提周芷若的名字。张无忌道:“长官远来辛苦,却 不知是奉何人所遣?”拔速台道:“小人是驻防福建的达花赤 鲁水师提督麾下,奉勃尔都思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勃尔都 思将军一共派出海船八艘,在这一带闽浙粤三省海面寻找公 子和谢大侠,想不到倒是小人立下首功。”言下之意,显是他 上司许下诺言,谁能找到张无忌的便有升赏。 张无忌听他所说那些蒙古将军的名字均不相识,料想那 些将军也是辗转奉了赵敏之命,问道:“你可知贵上司为何派 长官前来接我?”拔速台道:“勃尔都思将军吩咐,张公子是 大大的贵人,乃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命小人找到之后,用心 侍候。至于何以迎接公子,小人职位低微,未蒙将军示知。” 周芷若chā口问道:“可是绍敏郡主之意么?”拔速台一怔, 道:“绍敏郡主?小人没福见过。”周芷若冷冷的道:“甚么福 不福的?”拔速台道:“绍敏郡主乃我蒙古第一美人,不,乃 天下第一美人,文武全才,是汝阳王爷的千金。小人怎有福 气一见郡主的金面?”周芷若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张无忌向谢逊道:“义父,那么咱们便上船罢。”谢逊道: “咱们到那边山洞中取了随身物品,便可上船,长官请在此稍 候。”拔速台道:“让小人和水手们替三位搬行李罢。”谢逊笑 道:“咱们有甚么行李?不敢劳动。”他携了张无忌和周芷若 的手,走到山后,说道:“赵敏忽然派船来接咱们回去,其中 必有yīn谋,你们想该当如何应付?” 张无忌道:“义父,你想赵……你想赵敏她……她会在船 上么?”谢逊道:“这小妖女若在船上,那倒好办了。咱们只 须留心饮食,免再着了她的道儿。”张无忌道:“不错,咱们 把这儿收藏着的咸鱼、干果带上船去,再带上清水,决不去 吃喝船上的物事。” 谢逊道:“我料想赵敏决计不在船上。她是yù师那些波斯 人的故智,将咱们骗上船去,待航到大海之中,便有蒙古水 师船只出现,开pào将咱们的座船轰沉。” 张无忌心中一阵酸痛,颤声道:“她……她用心竟如此dú 辣?她将咱们放逐在这个岛之上,让咱们自生自灭,永世不 得回归中土,也就是了。咱三人又没甚么事对不起她。” 谢逊冷笑道:“你将她囚在万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一齐放 了出来,她焉有不记恨之理?再说,明教教主失踪,此刻教 中上下人等定在大举访寻,难保不寻到这荒岛上来。只有令 咱们葬身海底,那才是斩草除根。” 张无忌道:“开pào轰船?岂不是连拔速台等这些蒙古官兵, 一起都枉送了xìng命?”谢逊哈哈一笑,随即叹道:“无忌孩儿, 这些执掌军国重任之人,焉会爱惜人命?若是似你这般心肠 仁慈,蒙古人能横绝四海、扫dàng百国么?自古以来,哪一个 立大功名的英雄不是当机立断,要杀便杀?别说区区官兵,便 是自己父母子女,也顾不得呢。” 张无忌呆了半晌,黯然道:“义父说得是。”他向来知道 蒙古人对敌人十分残忍暴虐,但想对自己部下总须爱惜,此 刻听了谢逊之言,身上不禁凉了半截,自觉此番便算能回归 中土,统率中原豪杰驱除鞑了,但说到治国致太平,决非自 己所能。 周芷若道:“义父,你说咱们该当如何?”谢逊道:“我的 儿媳fù有甚么妙计?”周芷若道:“那么咱们便别上这船罢,跟 那蒙古军官说,咱们在这儿住得很好,不想回中原去了。”谢 逊笑道:“真是傻丫头的傻主意。咱们不上船,敌人也决计放 咱们不过。咱们把这艘船中的官兵尽数杀了,他们不能再派 十艘八艘来么?何况中原有多少大事,要无忌回去担当,怎 能让他老死于这荒岛之上?”周芷若俊脸通红,低声道:“还 是义父出个主意罢,我们只听义父吩咐便是。” 谢逊略一沉吟,道:“须得如此如此。”张无忌和周芷若 一听,齐称妙计。 张无忌便到殷离墓前祷祝一番,洒泪而别,这才上了大 船。周芷若在岛上日长无聊,曾雕刻了不少小木马、小木人 儿,这时包了一个大包,负在背上。张无忌在舱内舱外巡查 一过,果然并无赵敏在内,船上也无碍眼人物,官兵、水手 看模样均非身有武功之人。 座船拔锚扬帆之后,只驶出数十丈,张无忌反手一搭,已 抓住拔速台右腕,另一手抽出他腰间佩刀,架在他后颈,喝 道:“你听我的号令,命梢公向东行驶!”拔速台大吃一惊,颤 声道:“张公……公子,小……小人没敢得罪你啊。”张无忌 道:“你听我吩咐行事。稍有违抗,我便砍下你的脑袋。”拔 速台道:“是,是!”喝令道:“梢……梢公!快……快向东行 驶。”梢公依言转舵。那船横掠小岛,向东驶去。 张无忌喝道:“你蒙古人意yù谋害于我,我已识破你们诡 计,快快招来!若有虚言,小心你的xìng命。”说着举起右掌, 往船边上一拍,木屑纷飞,船边登时缺下一大块来。船上官 兵见到,无不骇然。拔速台道:“公子明鉴:小人奉上司之命, 迎接公子回去,此外更无别情。小人……小人只盼立此功劳, 得蒙上司升赏,实无半分歹意。” 张无忌见他说得诚恳,料非虚言,于是放开他手腕,走 到船头,左手提起一只铁锚,右手又提起一只铁锚,喝道: “众人看清楚了!”双手一扬,两只大铁锚一齐飞向半空。众 官兵哗的一声,齐声惊喊。待两只大铁锚落将下来,张无忌 使出挪移乾坤的心法,双手一掠一推,两只铁锚又飞了上去。 如此连飞三次,他才轻轻接住,将两只铁锚放在船头。 蒙古人从马上得天下,最佩服武勇之士,见他武功如此 惊人,一齐拜伏,再也不敢稍起异心。 梢公遵依张无忌命令,驾船东驶,直航入大洋之中,一 连三天,所见唯有波涛接天。谢逊料得赵敏所遣的pào船必在 闽粤一带海面守候巡视,现下座船航入大洋已远,决不至和 pào船相遇,到第五日上,才命梢公改道向北。这一向北,更 接连驶了二十余日,凭他赵敏聪明十倍,也难猜到此船的所 在,于是再命梢公折向西行,航返中土。这一个多月之中,张 无忌等不是取用自携的食物,便是捕捉海中鲜鱼为食,于船 上饮食绝不沾唇。 这一日午间,遥见西方出现了陆地。蒙古官兵航海已久, 眼见归来,尽皆欢呼。到得傍晚,那大船已停泊岸旁。这一 带都是山石,海水甚深,大船可直泊靠岸。谢逊道:“无忌, 你上岸去瞧瞧,这是甚么地方。”张无忌答应了,飞身上岸。 一路行去,只见四下里都是绿油油的森林,地下积雪初 融,极是泥泞。走了一阵,树木更加荫深,一株株参天古松, 都是数人方能合抱。他飞身上了一株高树,但见四下树木无 边无际,竟是到了林海之中,再无人迹。他想便再向前也是 如此,当下回向船来。 尚未走到岸旁,忽听得一声惨呼,声音极是凄厉,正是 从船上发出。他吃了一惊,飞奔而回,扑上船头。只见满船 横七竖八,尽是蒙古官兵的尸首,自拔速台以下,个个尸横 船中,谢逊和周芷若好端端的站着,却不见敌人的踪影。 张无忌惊问:“义佼,芷若,你们没事罢?敌人到哪里去 了?”谢逊道:“甚么敌人?你见到敌踪么?”张无忌道:“不! 这些蒙古人……”谢逊道:“是我和芷若杀的。”张无忌更是 惊奇道:“想不到这些鞑子一回中土,便胆敢起意害人。” 谢逊道:“他们没敢起意害人,是我杀了灭口。这些人一 死,赵敏便不知咱们已回中土。从此她在明里,咱们在暗里, 找她报仇便容易多了。” 张无忌倒抽了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谢逊淡淡的道: “怎么?你怪我手段太辣么?鞑子官兵是咱们敌人,用得着以 菩萨心肠相待么?” 张无忌不语,心想这些人对自己一直服侍唯谨,未有丝 毫怠忽,虽说是敌人,但如此杀绝,总觉心中过意不去。谢 逊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dú不丈夫。已不伤人, 人便伤己。那赵敏如此对待咱们,咱们便当以其人之道,还 治其人之身。”张无忌道:“义父说的是。”但见到拔速台等人 的尸身,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 谢逊道:“放一把火,将船烧了。芷若,搜了尸首身上的 金银,捡三把兵刃防身。” 两人在船上放了火,分别跃上岸来。这船船身甚大,直 烧到半夜,方始烟飞火灭,连众人尸首一齐化灰沉入海底。张 无忌见这么一来,干手净脚,再无半点痕迹,心想义父行事 虽然狠辣了些,毕竟是老江湖,非己所及。 三人胡乱在岸旁睡了一觉,次晨穿林向南而行。走到第 二日上,才遇到七八个采参的客人,一问之下,原来此地竟 是关外辽东,距长白山已然不远。 待得和那些采参客人分手,周芷若道:“义父,是否须得 将他们杀了灭口?”张无忌喝道:“芷若你说甚么?这些采参 客人又不知咱们是谁。难道咱们此后一路上见一个便杀一个 么?”周芷若窘得满脸通红,张无忌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疾言 厉色的对她说话。 谢逊道:“依我原意,也是要将这些采参客人杀了。教主 既不愿多伤人命,咱们快些设法换了衣服,免露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4 章 。” 当下三人快步而行,走了两日,才出森林。又行一日,见 到一家农家,张无忌取出银两,向农民购买衣服。但那农家 极是贫寒,并无多余衣服可以出让,接连走了七八家人家,三 人方凑齐了三套污秽不堪的衣衫。周芷若素来爱洁,闻到衣 裤上陈年累积的臭气,几yù作呕。谢逊却十分欢喜,命二人 用泥将脸涂污。张无忌在水中一照,只见已活脱成了辽东一 丐,赵敏便对面相逢,也未必相识。 一路南行,进了长城,这日来到一处大镇甸上。 三人走向镇上一处大酒楼,张无忌摸出一锭三两重的银 子,jiāo在柜上,说道:“待咱们用过酒饭,再行结算。”他怕 自己衣衫褴褛,酒楼中不肯送上酒饭。岂知那掌柜恭恭敬敬 的站了起来,双手将银两奉还,说道:“爷们光顾小店,区区 酒水粗饭,算得甚么?由小店作东便是。”张无忌很是诧异, 坐定后,低声问周芷若道:“咱们身上可露出了甚么破绽?怎 地这掌柜的不肯收受银子?”周芷若细查三人身上衣服形貌, 宛然是三个乞丐,那里有甚么形迹败露?谢逊道:“我听那掌 柜的语气之中,颇存惧意,咱们小心些便是。” 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七个人来,说也凑巧,竟然 也都是乞丐的打扮。这七人靠着窗口大模大样的坐定。只见 店小二恭恭敬敬的上前招呼,口中爷前爷后,当他们是达官 贵人一般。张无忌见这些乞丐有的负着五只布袋,有的负着 六只,都是丐帮中职司颇高的弟子。店小二将酒菜吩咐了下 去,尚未送上,又有六七名丐帮弟子上来。片刻之间,酒楼 上络络绎绎来了三十余名丐帮帮众,其中竟有三人是七袋弟 子。 张无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丐帮今日在此集会,酒楼掌 柜误会他三人也是丐帮中人,低声向谢逊道:“义父,咱们还 是避开这里罢,免得多惹事端,丐帮到的人可不少。” 正在此时,店小二送上一大盘牛ròu,一只烧鸡,五斤白 酒。谢逊腹中正饿,多月来从未好好的饱餐过一顿,闻到烧 鸡的香味,食指大动,说道:“咱们闷声不响的吃了酒ròu便行, 又碍他们甚么事了?”说着端起碗来,骨嘟嘟的喝了半碗白酒, 心道:“天可怜见,谢逊流落海外二十余年,直至今日,方得 重尝酒味。”这白酒烈而不醇,乃是常酿,在他却是如饮醍醐, 似喝琼浆。 他吁了口长气,只感说不出的快美舒畅,将一碗白酒都 喝干了,忽然低声道:“小心,两个大本领的人物来啦!”张 无忌听到楼梯上的脚步之声,果然上楼来的两人武功了得。 那两人一走上楼梯顶口,哗喇喇一阵响,楼上群丐一齐 站起。谢逊作个手势,三人也站起相迎。他三人坐在靠里偏 角,和众人一齐坐着,并不惹眼,但当人人都站起身来,他 三人倘若仍是坐着不动,只怕当场便有乱子。 张无忌见第一人中等身材,相貌清秀,三络长须,除了 身穿乞丐服色之外,神情模样似个不第秀才。后面那人满脸 横ròu,虬髯戟张,相貌十分凶猛,只须再黑三分,活像是关 公身旁执大刀的周仓。这二人都是五十多岁年纪,胡须均已 花白,背上各负九只小小的布袋。这九只袋子只是表明他们 身分,形体甚小,很难装甚么物事。 张无忌心下寻思:“丐帮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听太师父 言道,昔日丐帮帮主洪七公仁侠仗义,武功深湛,不论白道 黑道,无不敬服。其后黄帮主、耶律帮主等也均是出类拔萃 的人物,但数十年来主持非人,丐帮声望大非昔比。现任帮 主史火龙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不知其人如何。这二人背负九 袋,在丐帮中除了帮主而外,当以他二人位份最尊。那日灵 蛇岛上,丐帮中人来夺义父的屠龙刀,不知和他二人也有牵 连么?” 这一次屠龙刀和倚天剑为赵敏盗去,那六根圣火令却仍 在张无忌怀中,没有失落,想是赵敏忌惮他武功太强,生怕 他中了十香软筋散后仍有出奇的本领,不敢到他怀中搜索。张 无忌眼见丐帮势众,不敢大意,伸手怀中,摸了摸六根圣火 令。 两名九袋长老走到中间一张大桌旁坐下。群丐纷纷归坐, 吃喝起来,伸手抓菜,捧碗喝汤,吃得狼藉一团。张无忌和 谢逊留神倾听,想听那两个九袋长老说些甚么。不料他二人 尽是饮酒吃菜,除了说些“你来一碗”“这牛ròu很香”之类, 一言不涉及正事。待得两名龙头长老食毕下楼,群丐也已酒 醉饭饱,一哄而散。 谢逊待群丐散尽,低声道:“无忌,你瞧如何?”张无忌 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决不会大吃大喝一顿便算。 我猜他们晚间在僻静之处定然再行聚集,商量正事。”谢逊点 头道:“必是如此,丐帮向来与本教为敌,焚烧光明顶便有他 们的份,又曾派人来夺我屠龙刀。咱们须得打探明白,瞧他 们是否另有图谋本教的jiān计。” 三人下楼到柜面付帐,掌柜的甚是诧异,说甚么也不肯 收张无忌心想:“丐帮闹得这里的酒馆酒楼都吓怕了,吃喝不 用付钱。只此一端,已可知他们平素的横行不法。” 三人找了一家小客店歇宿。镇上丐帮帮众虽多,但依照 向例,无一住店,因此在客店中倒不虞撞到丐帮人物。谢逊 道:“无忌,我眼不见物,打探讯息的事干起来诸多不便,芷 若武功不高,陪着你去也帮不了忙,还是偏劳你一人罢。”张 无忌道:“正该如此。”他在客店中稍作休息,便即出门。在 大街上自南端直走到北端,竟没见到一名丐帮弟子。 张无忌寻思:“不到半个时辰之间,镇上丐帮帮众突然人 影全无,料想走得不远。”当下走向一间南货店,瞪起双眼, 伸拳在柜台上一击,喝道:“喂,掌柜的,我那许多兄弟们走 向哪里去啦?”众店伴见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道是丐 帮中的一个恶丐,个个心惊ròu跳,内中一人胆子较大,指着 北方,陪笑道:“贵帮朋友络绎都向北去了。大爷喝杯茶么?” 张无忌喝道:“不喝!喝甚么他妈的臭茶?”转身大踏步向北, 肚中暗暗好笑。 他快步走出镇甸不远,只见左首路旁长草中人影一闪,一 名丐帮弟子站了起来,瞧模样是要上来喝问。张无忌脚下加 快,倏忽而过。那丐帮弟子擦了擦眼睛,还疑心自己眼花,怎 地忽然似乎有人,转眼间却又不见了。 张无忌心想丐帮沿途布了卡子,好不戒备森严,当下展 开轻功,向北疾驰。丐帮布在树后、草中、山间、石边的卡 子,一一落入他眼中,反倒成为指引的路标。奔出四五里路, 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卡,哨位越来越密。这些人武功虽然 不高,但青天白日之下,要尽数避过他们的眼光却也不易。到 了后来,只得避开大路,曲曲折折的绕道而行。 眼见一条山道通向山腰中的一座大庙,料知群丐必在庙 中聚会,提气奔向东北角上,再折而向西,绕过群丐的卡子, 直欺到庙侧。只见庙前一块匾上写“弥勒佛庙”四个大字,庙 貌庄严,甚是雄伟。张无忌暗想:“这次丐帮中要紧人物定然 到得不少。我若混在人丛之中,难免给他们发觉。”四下打量, 见大殿前庭中左边一株古松,右边一株老柏,双树苍劲挺立, 高出殿顶甚多,枝叶密茂,颇可藏身其间。绕到庙后,飞身 上了屋顶,匍匐爬到檐角,轻轻一纵,如一溜烟般落到了松 树之顶,从一根大枝干后望将出去,暗叫一声:“侥幸!”殿 中风光,尽收眼底。 只见大殿地下黑压压的坐满了丐帮帮众,少说也有三百 数十人。这些人均朝内而坐,是以他跃上松树,竟然无人知 觉。殿中放着五个蒲团,虚座以待,显在等甚么人到来,殿 中虽聚了三四百人,却无半点声息,和酒楼上乱糟糟地抢菜 争食的情景浑不相同。他想:“丐帮享名数百年,近世虽然中 衰,昔日典型,究未尽去。那酒楼中的混乱模样只是平日的 情状。看来帮中长老部勒帮众,执法实极严谨。” 大殿居中坐一尊弥勒佛,袒胸露出了一个大肚子,张大 了笑口,慈祥可亲。张无忌正打量间,忽听得殿上一人喝道: “掌钵龙头到!”群丐一齐站起,那秀才模样的九袋长老手捧 破钵,缓步而出,站在右首。又有人喝道:“掌棒龙头到!”那 周仓般的九袋长老双手高举一根铁棒,大踏步出来,站在左 首。那人喝道:“执法长老到!”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丐走 了出来,手中持着一根破竹片,脚下轻捷,走动时片尘不起。 张无忌心道:“此人好高的轻功,只较韦蝠王稍逊。”有人喝 道:“传功长老到!”这次出来的是个白须白发的老丐,空着 双手,身形步法之中却看不出武功的深浅。 四名老丐将四个蒲团移向下首,只留下中间一个蒲团,弯 腰躬身,齐声说道:“有请帮主大驾!”张无忌心中一凛:“但 听说丐帮帮主名叫‘金银掌’史火龙,武林中极少有人见过 他的真面目,却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 大殿上群丐一齐躬身,过了一会,屏风后脚步声响,大 踏步走出一条大汉来。但见他身高六尺有余,魁梧之极,红 光满面,有似大官豪绅般模样,走到大殿正中,双手叉腰站 立。群丐齐声道:“座下弟子,参见帮主大驾。” 那丐帮帮主史火龙右手一挥,说道:“罢了!小子们都好 啊?”群丐道:“帮主安好。”待史火龙在中间蒲团上坐下,各 人才分别坐地。史火龙转头向掌钵龙头说道:“翁兄弟,你把 金毛狮王和屠龙刀的事,向大伙儿说说。” 张无忌听到“金毛狮王和屠龙刀”这几个字,心中大震, 更是全神贯注的倾听。 掌钵龙头站起身来,向帮主打了一躬,转身说道:“众家 兄弟:魔教和本帮争斗了六十年,积怨极深。近年魔教立了 一个新教主,名叫张无忌,本帮有人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曾 见到此人是个无知少年。谅这等rǔ臭未干、黄毛未褪的小儿, 成得甚么大事?焉能与本帮史帮主的雄才伟略相抗?”群丐欢 声雷动,一齐鼓掌,史文龙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 掌钵龙头又道:“只是魔教立了新魔主后,本来四分五裂、 自相残杀的局面登时改观,倒成了本帮的心腹大患。近一年 来,魔教的众魔头在各路起事,淮泗一带,有韩山童、朱元 璋,两湖一带有徐寿辉等人,连败元兵,占了不少地方,可 说颇成气候。假若真给他们成了大事,逐出鞑子,得了天下, 那时候本帮十数万兄弟,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群丐大怒吆喝:“决不能让他们成事!”“丐帮誓与魔教死 拚到底。”“魔教要是占了天下,本帮兄弟还有命活吗?”“鞑 子是要打的,却万万不能让魔教教主坐了龙廷。” 张无忌寻思:“想不到我身在海外数月,弟兄们干得着实 不错。丐帮这番顾虑,也非无因。丐帮人数众多,帮中也颇 有豪杰之士,若得与他们联手抗元,大事更易成功。该当如 何方得和他们尽释前嫌、化敌为友?” 掌钵龙头待群丐骚嚷稍静,说道:“史帮主向来在莲花山 庄静养,长久不涉足江湖,但遇上了这等大事,非得亲自主 持不可。也是天佑我帮,八袋长老陈友谅结识了一个武当弟 子,得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他提高声音叫道:“陈长 老!” 壁后有人应道:“在!”两人携手而出。一个三十来岁年 纪,神情剽悍,正是灵蛇岛上谢逊饶了他一命的陈友谅。另 一个二十七八岁,相貌俊美,却是宋远桥之子宋青书。 张无忌先听得说“陈友谅结识了一个武当弟子”,料来只 是那一位师伯叔门下的寻常弟子,岂知竟会是这个武当第三 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心想:“宋师哥怎会跟丐帮混在一起?”随 即又想:“武当派与丐帮都是侠义道,双方jiāo好,那也不奇。” 陈友谅和宋青书先向史火龙行礼,再向传功、执法二长 老,掌棒、掌钵二龙头作揖,然后向群丐团团抱拳。掌钵龙 头说道:“陈长老,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跟众兄弟说说。” 陈友谅携着宋青书的手,说道:“众家兄弟,这位宋青书 宋少侠,是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的公子,日后武当派的掌门, 非他莫属。那魔教教主张无忌可说是宋少侠的师弟,因此魔 教中的种种情由,宋少侠尽皆了如指掌。数月之前,宋少侠 和我说起,魔教的大魔头金毛狮王谢逊,已到了东海灵蛇岛 上……”执法长老chā嘴道:“武林中找寻金毛狮王,当真无所 不用其极,数十年来始终不知他的下落,宋少侠却何以忽然 得知?老夫想要请教。” 张无忌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团:“紫衫龙王因武烈父女而 得知我义父的所在,前去接他南来灵蛇岛,此事该当隐秘之 极,何以竟会让丐帮得知,因而派人去岛上夺刀?”这件事他 曾和谢逊参详过几次,始终不明其理,这时听执法长老问起, 自是加意留神。 只听陈友谅道:“托赖帮主洪福,机缘十分凑巧。东海有 一个金花婆婆,不知如何,竟会得知了谢逊的所在。这老婆 婆生长海上,精熟航海之事,居然给她找到了谢逊所居的极 北荒岛,将他接上灵蛇岛。那灵蛇岛上囚禁着父女两人,名 叫武烈、武青婴,是大理南帝一派武学的传人。他父女乘着 金花婆婆前赴中原,杀了看守之人,逃了出来,在山东遇到 危难,幸蒙宋少侠搭救,说起各种前因,宋少侠方知金毛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5 章 王的下落。” 执法长老点头道:“嗯,原来如此。” 张无忌心中,也是这样说道:“嗯,原来如此。”又想: “武烈父女实非正人,当年朱长龄和他们苦心设下巧计,从我 口中骗出我义父的所在。但也幸而如此,紫衫龙王方能获知 我义父的下落。当今之世,说到水xìng和航海之术,只怕很少 有人能胜得过紫衫龙王,若不是由她出马,茫茫北海之中,又 有谁能有此本领找得到冰火岛?纵令是我爹爹妈妈复生,也 未必能够,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友谅又道:“兄弟和宋少侠乃生死之jiāo,得悉了这讯息 之后,即行会同季郑二位八袋长老,率同五名七袋弟子,前 赴灵蛇岛,意yù生擒谢逊,夺获屠龙宝刀,献给帮主。不料 魔教大帮人马也于此时前赴灵蛇岛。兄弟们虽然竭力死战,终 于寡不敌众,季长老和四名七袋弟子殉难。灵蛇岛上的战况, 请郑长老向帮主禀报。” 那肢体残断的郑长老从人丛中站起身来,叙述灵蛇岛上 明教和丐帮之战。他不说丐帮众人围攻谢逊,却说明教如何 人多势众,自己一干人如何英勇御敌,最后说到陈友谅舍身 救他xìng命的仗义之处,更是慷慨激昂,口沫横飞,说谢逊为 陈友谅的正气折服,终于不敢动手。 大殿上群丐只听得耸然动容,齐声喝采。那传功长老说 道:“陈兄弟智勇双全,而如此义气,更是难得。”陈友谅躬 身道:“做兄弟的承帮主和长老们教诲,本帮大义所在,赴汤 蹈火,在所不辞。这区区小事,倒劳郑长老的称赞,做兄弟 的好生不安。”群丐见他如此谦逊,毫不居功,更是大赞不已。 张无忌在树上越听越气,心想此人卑鄙无耻,竟至如此, 明明是卖友求生,却变成了仗义救人,只是他做得天衣无缝, 连郑长老也瞧不出破绽,实是个大大的jiān雄。言念及此,忽 地心下黯然:“这jiān人的诡计,当时义父给他骗过,我也给他 骗过,只是骗不过紫衫龙王和赵姑娘。唉,赵姑娘聪明多才, 人品却是这般……” 执法长老站起身来,冷冷的道:“本帮又有这许多兄弟为 魔教所害,这血海深仇,咱们便此罢了不成?”群丐大声鼓噪: “咱们非给季长老报仇不可!”“踏平光明顶!扫dàng魔教!”“宰 了张无忌,宰了谢逊!”“本帮和魔教势不两立,见一个杀一 个,见两个杀一双!”“帮主快下号令,天下丐帮弟子,齐向 魔教攻杀!” 执法长老向史火龙道:“帮主,报仇雪恨之举,如何行事, 便待帮主示下。”史火龙皱眉道:“这个嘛,这是本帮的大事, 嗯,嗯,须得从长计议。你叫七袋弟子以下的帮众,暂且退 出,咱们好好儿商量商量。”执法长老应道:“是!”转身喝道: “奉帮主号令:七袋弟子以下,退出大殿,在庙外相候。”群 丐轰然答应,向史火龙等躬身行礼,一齐退出了庙门。大殿 上只剩下八袋长老以上的诸首脑。 陈友谅走上一步,躬身道:“启禀帮主,这位宋青书宋兄 弟于本帮颇有功绩,帮主如若恩准,许他投效本帮,以他的 身分地位,日后更可为本帮建立大功。” 宋青书道:“这个,似乎不……”他只说了一个“不”字, 陈友谅两道锐利的目光直shè到他脸上。宋青书见到他的神色, 登时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史火龙道:“这个甚好。宋青书投入我帮,可暂居六袋弟 子之位,归八袋长老陈友谅统率。须得遵守本帮帮规,为本 帮出力,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宋青书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但随即竭力克制,上前向 史火龙跪下,说道:“弟子宋青书,向帮主叩头。多谢帮主开 恩,授予六袋弟子之位。”跟着又参见众长老。 执法长老说道:“宋兄弟,你既入本帮,便受本帮帮规约 束。日后虽然你做到武当派掌门,也得遵从本帮的号令。这 个你知道了么?”语气甚是严峻。宋青书道:“是。”执法长老 又道:“本帮与武当派虽然同为侠义道,终究路子不同。既然 武当掌门之位日后定当落在你身上,何以你却甘心投入本帮? 此事须得说个明白。”宋青书向陈友谅望了一眼,说道:“陈 长老待弟子极有恩义,弟子敬慕他的为人,甘心追附骥尾。” 陈友谅笑道:“此处并无外人,说出来也无干系。峨嵋派 掌门人灭绝师太死后,新任掌门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名 叫周芷若。此女和宋兄弟青梅竹马,素有婚姻之约,那知却 给魔教的大魔头张无忌横刀夺爱,携赴海外。宋兄弟气愤不 过,求教于我。做兄弟的拍胸膛担保,定要助他夺回周女。” 无忌越听越怒,暗想:“此人一派胡言,哪有此事?”忍 不住便要纵身入殿,直斥其非,但终于强抑怒火,继续倾听。 史火龙哈哈一笑,说道:“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也无 怪其然。一个是武当掌门,一个是峨嵋掌门,不但门当户对, 而且郎才女貌,本来相配得紧啊。” 执法长老又问:“宋兄弟既受此委屈,何不求张三丰zhēn rén 和宋大侠作主?”陈友谅道:“宋兄弟言道:那张无忌小贼,便 是武当派张翠山的儿子。张三丰平生对张翠山最为喜爱,因 此武当派近来颇有与魔教携手之意。张三丰和宋大侠都不愿 得罪魔教。眼下中原武林之中,唯有本帮和魔教誓不两立,力 量又足可和群魔相抗。”执法长老点头道:“那就是了,只须 灭得魔教,宰了张无忌那小子,宋兄弟的心愿何愁不偿。” 张无忌隐身树中,回想当日在西域大漠之中,光明顶上, 宋青书对待周芷若的神情果是颇为奇特,此刻一加印证,才 知也早就对周芷若怀有情意,然而总觉诧异:“武当弟子要加 入丐帮,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总须先得禀告太师父和宋师 伯才是。他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师门、背叛亲父,人品岂非 太差?何况芷若对我一片真心,宋青书纵得丐帮之助,又怎 能逼得她顺从?宋大哥在江湖上声名早著,号称是武当派后 起之秀,怎地会这么胡涂?” 只听陈友谅道:“启禀帮主:弟子在大都附近擒得魔教中 一名重要人物,此人和本帮大业颇有干系,请帮主发落。”史 火龙喜道:“快带上来。”陈友谅双手拍了三下,说道:“带那 魔头上来。”殿后转出四名丐帮帮众,手执兵刃,押着一个双 手反绑之人。 张无忌看那人时,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相貌甚熟,记 得在蝴蝶谷明教大会之中见过,却已记不起他姓名,那人脸 上满是气愤愤的神色,走过陈友谅身畔时,突然一张口,一 口浓痰向他脸上吐去。陈友谅闪身避过,反手一掌,正中那 人左颊。他脸颊登时肿了起来。押着他的丐帮弟子在他背后 一推,喝道:“见过帮主,跪下,磕头。”那人一声咳嗽,又 是一口浓痰,向史火龙脸上吐去。 那人和史火龙相距既近,这一口痰又是劲力十足,史火 龙急忙低头,竟没能让过,拍的一声,正中额头。陈友谅横 扫一腿,将那人踢倒,拦在史火龙身前,指着那人喝道:“大 胆狂徒,你不要命了么?”那人骂道:“老子既落在你们手中, 本就没想活着回去。”陈友谅这么一拦,史火龙已乘机将额上 浓痰抹去。陈友谅倒退两步,说道:“启禀帮主,这小子是魔 教中的一流高手,武功似乎尚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咱们可 不能小看他了。” 张无忌听了此言,初时颇为诧异,但立即明白,陈友谅 故意夸张那人武功,旨在为帮主遮丑。可是史火龙身为丐帮 帮主,竟然避不开这口浓痰,太过不合情理,同时受了这等 侮辱之后,脸上不现愤怒之色,反而显得有些惊惶失措。 执法长老道:“陈兄弟,此人是谁?”陈友谅道:“他名叫 韩林儿,是韩山童之子。”张无忌暗暗点头:“是了。那日蝴 蝶谷大会,他一直跟在他父亲身后,没跟我说话,是以想不 起他名字来。”执法长老喜道:“啊,他是韩山童之子。陈兄 弟,你这场功劳可更大了。启禀帮主:韩山童近年来连败元 兵,大建威名,他手下大将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人,都 是魔教中的厉害人物。咱们擒获了这小子作为人质,不愁韩 山童不听命于本帮。” 韩林儿破口骂道:“做你妈的清秋大梦!我爹爹何等英雄 豪杰,岂能受你们这些无耻之徒的要胁?我爹爹只听张教主 一人的号令。你丐帮妄想和我明教争雄,太过不自量力。你 丐帮的臭帮主,给我张教主提鞋儿也不配呢。” 陈友谅笑嘻嘻的道:“韩兄弟,你把贵教张教主说得如此 英雄了得,咱们大伙儿十分仰慕,很想见见他老人家一面。你 就给咱们引见引见罢。”韩林儿道:“张教主担当大事,就是 本教兄弟,也轻易见他老人家不着。他哪有空闲见你?”陈友 谅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说,张无忌已被元兵擒去,早在大都 斩首正法,连首级都已传送各地,你还在这儿胡吹大气呢!” 韩林儿大怒,呸的一声,喝道:“放你的狗屁,鞑子能把我张 教主擒去?便是有千军万马团团围住,我教主也能来去自如。 张教主大都倒也是去过的,那是去救出六大们派的武林人物。 甚么斩首正法?你少嚼蛆罢!” 陈友谅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的道:“可是江湖上都这么 说,我也不能不信啊。为甚么这半年来只听得明教中有甚么 韩山童、徐寿辉,有甚么朱元璋、彭莹玉和尚,却不听得有 一个张无忌?可见他定是死了无疑。” 韩林儿满脸通红,胀得额头青筋凸了起来,大声道:“我 爹爹和徐寿辉他们,都是奉张教主的命令行事,怎能和张教 主相比?” 陈友谅轻描淡写的道:“张无忌那人武功是算不差的,但 生就一副短命横死之相,有人给他算命,说他活不过今年年 初……” 便在这时,庭中那株老柏的一根枝干突然间轻轻一颤,大 殿上诸人都没知觉,张无忌却已听到那枝干后传出几下轻微 的喘气之声,但那人随即屏气凝息,克制住了。张无忌心想: “原来老柏中竟然也藏得有人。此人比我先到,这么许久我都 没有察觉,此人武功可也不错啊。”凝目向柏树瞧去,在枝叶 掩映之间,见到了青衫一角,那人躲得极好,衣衫又和柏树 同色,若非张无忌眼光特佳,也真不易发见。 只听韩林儿怒道:“张教主宅心仁厚,上天必然福佑。他 年纪还轻得很,再活一百年也不希奇。”陈友谅叹道:“可是 世上人心难测啊!听说他遭jiān人陷害,以致为朝廷擒杀,其 实那也不奇,凡是见过张无忌之人,都知他活不过三八二十 四岁那一关……” 忽然老柏上青影一晃,一人窜下地来,喝道:“张无忌在 此,是谁在咒我短命横死!”语声未歇,身子已窜进殿中。站 在殿门口的掌棒长老张开大手往那人后颈抓去。那人轻轻巧 巧的一侧身,已然避开。 但见他方巾青衫,神态潇然,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正 是穿了男装的赵敏。 张无忌斗见赵敏现身,心头大震,又惊又怒,又爱又喜, 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大殿上群丐都在全神提防赵敏,谁也 没听到他这声惊噫。 丐帮众人都不识得张无忌,只知明教教主是个二十来岁 的少年,武功极高,见赵敏避开掌棒长老这一抓时身法轻灵, 确属一流高手,均以为确是明教教主到了,无不凛然。 但陈友谅见她相貌太美,年纪太轻,话声中又颇有娇媚 之音,和江湖上所传张无忌的形貌颇有不同,喝道:“张无忌 早死了,哪里又钻出一个假冒货来?” 赵敏怒道:“张无忌好端端的活着,为何你口口声声咒他? 张无忌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等这儿的人个个死绝了,他还 要活八十年呢。” 张无忌听她说这几句话时语带悲音,似乎想到将自己抛 在荒岛之下,良心不免自责,但转念又想:“这等yīn狠忍心之 人,讲甚么良心自责?张无忌啊张无忌,你对她恋恋不舍,心 中尽生些一厢情愿的念头。” 陈友谅道:“你到底是谁?”赵敏道:“我便是明教教主张 无忌。你干么捉拿我手下兄弟,快快将他放了,有甚么事,冲 着我本人来便是。” 忽呼得旁边一人冷笑道:“赵姑娘,旁人不识你,我宋青 书难道不识?启禀帮主:这女子是汝阳王的女儿。她手下高 手甚多,须得提防。” 执法长老撮唇呼哨,喝道:“掌棒长老,你率领众兄弟赴 庙外迎敌,防备敌人攻入。”掌棒长老应声而出,霎时之间, 东南西北,四下里都是丐帮弟子的呼啸之声。 赵敏见了这等声势,脸上微微变色,双手一拍,墙头飘 下二人,正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鹤笔翁。 执法长老喝道:“拿下了!”便有四名七袋弟子分扑鹿鹤 二老。玄冥二老武功奇强,只三招之间,四名七袋弟子均已 受伤。那白须白发的传功长老站起身来,呼的一掌直向鹤笔 翁击去,风生虎虎,威猛已极。 鹤笔翁一招“玄冥神掌”还击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双 掌相对,对到三掌之后,传功长老已是相形见绌。那边厢鹿 杖客使动鹿角杖,双战执法长老和掌钵龙头二人,一时难分 高下,掌棒龙头见传功长老脸红如血,一步步后退,不禁暗 自骇异,心想传功长老功力深厚,乃本帮第一高手,怎地不 敌这个老儿?眼见他对到第五掌时,喘息声响,白须飘动,已 现狼狈之态,虽知他对敌之时向来不喜欢相助,但到此地步, 终不能任由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6 章 丧生敌手,当下举起铁棒,向鹤笔翁脚下横扫 过去。 赵敏当玄冥二老到来之时,便yù退走,却被陈友谅抽出 长剑挡住。赵敏在万安寺中学得六大门派武功的精髓,反手 刷刷刷三剑,一招华山剑法,一招昆仑剑法,第三招是崆峒 派剑招绝学,待得第四招使出,已是峨嵋派的“金顶九式”。 陈友谅一惊之下,竟然招架不来。赵敏长剑圈转,直刺他心 口,忽地当的一声响,左一首一剑横伸而来,将她这一剑格 开了,出招的却是宋青书。 大殿上众人相斗,张无忌隐身在古松之上,看得招招清 楚。但见宋青书施展武当剑法,又稳又狠,确已得了宋远桥 的真传。陈友谅从旁夹攻。赵敏所习绝招虽多,终究驳杂不 张纯,保况以一敌二,早已遮拦多而进攻少。 张无忌暗暗心焦,又感奇怪:“她为何只使一柄寻常的长 剑?若将倚天剑取将出来,对方兵刃立断,便可闯出重围。” 但见她衣衫单薄,身形苗条,腰间显然并未藏着倚天剑。张 无忌焦急了一会,不禁又自责起来:“张无忌,这小妖女是害 死你表妹的凶手,何以你反而为她担忧?不但对不起表妹,可 也对不起义父和芷若啊。” 众人斗得片刻,丐帮又有几名高加入,赵敏手下却无旁 人来援。鹿杖客见情势不佳,叫道:“郡主娘娘,师弟,咱们 退到庭院之中,乘机走罢。”赵姑娘道:“很好。这姓陈的毁 谤张公子,说他横死短命,我气他不过,你们重重的治他一 下子。”玄冥二老齐道:“遵命。郡主先退便是,这小子jiāo在 我们身上。”赵敏又道:“那韩林儿对张公子很是忠心,你们 设法救他出来。”鹿杖客道:“郡主请先行一步,救人之事,咱 兄弟俩俟机行事便了。”他三人在强敌围攻之中,商议退却救 人,竟将对方视若无物。 大殿中斗得甚紧,丐帮帮主史火龙站在殿角,始终不作 一声。传功、执法二老听得赵敏和玄冥二老对答之言,连下 号令,命属下拦截。 突然之间,鹿杖客和鹤笔翁撇下对手,猛向史火龙冲去, 这一下身法奇快,眼见史火龙难以抵挡,哪知陈友谅当赵敏 和二老讲话之时,料到二老要以进为退,施此一着,已先行 绕到史火龙身旁。玄冥二老掌力未到,陈友谅已在史火龙肩 头一推,将他推到了弥勒佛像之后。玄冥二老掌力击出,扑 的一声轻响,佛像泥屑纷飞,摇摇yù坠。鹤笔翁抢上一步,再 补上两掌,一尊大佛像半空中倒将下来。 群丐齐声,跃开相避。赵敏乘着这阵大乱,已跃入了庭 院。宋青书和掌棒龙头剑棒齐施,追击而至,蓦地里庙门边 三条杆棒卷到,齐往赵敏脚下闪去。赵敏既要挡架宋青书的 长剑和掌棒龙头的铁棒,又要闪避脚下三条杆棒,避开了两 条,却避不开第三条,只觉左胫上一痛,已被一棒击中,站 立不定,向前摔倒。宋青书倒转剑把,便往赵敏后脑砸去,要 将她砸晕了生擒活捉。 眼见剑柄距她后脑已不到半尺,忽然掌棒龙头手中的铁 棒伸过来在剑柄上一撩,将宋青书的长剑dàng开了,但见一条 人影飞起,跃出墙外。宋青书转过身来,问掌棒龙头道:“干 么放她逃走?”掌棒龙头怒道:“你撩我铁棒干么?”宋青书道: “是你用棒dàng开的剑柄的,还说……”掌棒龙头喝道:“多争 无益,快追!” 两人一齐跃出墙去,只见墙角边躺着一名七袋弟子,摔 得腿骨折断,爬不起来。掌棒龙头问道:“那妖女逃向何方了?” 在墙外守卫的七名丐帮弟子齐道:“没有啊,没见到有人。”常 棒龙头怒道:“刚才明明有人从这里跃将出来,你们眼睛都瞎 了么?”一名六袋弟子伸手扶起那跌断腿骨的七袋弟子,说道: “适才便是这位大哥跃墙而出,没再见到第二个人。”掌棒龙 头搔了搔头皮,问那七袋弟子道:“你干么跃墙而出?”那七 袋弟子哼哼唧唧的道:“我……我是给人抓着摔出来的。那妖 女了怪异的手法。” 掌棒龙头转头对着宋青书,满脸怒色的喝道:“适才你用 剑柄撩我铁棒,是何用意?你才入本帮,便来干吃里扒外这 一套了?”宋青书又惊又怒,说道:“弟子正要用剑柄砸那妖 女,龙头大哥用棒挡开了我剑柄,才给那妖女逃走了。”掌棒 龙头怒道:“岂有此理!我挡开你剑柄干甚么?我在本帮数十 年,身居掌棒龙头高位,难道反来相助外人?我再问你,你 为何不用剑尖刺她,却要倒转剑柄,假意砸打?哼哼,我老 眼未花,须瞒不过去。” 宋青书在武当派中虽是第三辈的少年弟子,但武当门下 都知他是未来的掌门人,纵然俞莲舟、张松溪等几位师叔,对 他亦极客气,从无半句重语。他一向高傲惯了,虽知掌棒龙 头在帮中身分地位比自己这新入帮的要高得多,但此事明明 曲在彼方,不肯便此忍气吞声,当下说道:“‘吃里扒外’四 字,可不是胡乱说的。龙头大哥以此相责,须有人证。小弟 适才这一剑柄砸下去,明明是你用棒挡开的,这里众目昭彰, 未必就无旁人目睹。” 掌棒龙头听他言下之意,反冤枉自己吃里扒外,放走了 赵敏,他本就xìng如烈火,大声喝道:“你这小子不敬长者,可 是仗着武当派的声势来头么?”说着刷的一棒,便往宋青书头 顶砸落,暴怒之下,这一棒劲力极是刚猛。 宋青书一口气忍不下去,举起长剑一挡。剑棒相jiāo,当 的一声,迸出几星火花。宋青书反感虎口隐隐作痛。掌棒龙 头喝道:“姓宋的,你胆敢犯上作乱,是敌人派至本帮来卧底 的么?”说着第二棒又击了下去。 庙门中突然抢出一人,伸剑在铁棒上一搭,将这一招dàng 了开去,说道:“龙头大哥,请莫生气。”此人正是八袋长老 陈友谅,问道:“赵敏那小妖女呢?”掌棒龙头气呼呼的指着 宋青书道:“是他放了。”宋青书忙道:“不,是龙头大哥放的。” 两人正自争辩不已,玄冥二老已人庙中呼啸而出,四下 不见赵敏,知她已然脱身。两人一声长笑,四掌齐出,登时 有本名丐帮弟子中掌倒地,待得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人追 到玄冥二老的长笑之声已在十余丈之外,再也追不上了。 原来当时张无忌见宋青书倒转长剑击向赵敏后脑,这一 击可轻可重,轻则令她昏晕,下手稍重,却立时取了她的xìng 命,当下更不思索,从古松上纵身而下,使出挪移乾坤的神 功,在掌棒龙头身后推动他手中铁棒,掠过去dàng开了宋青书 的长剑。他所习的挪移乾坤心法本已神妙无方,这几个月来 在荒岛上日长无事,再研习小昭所译的“圣火令秘诀”,两者 一相结合,比之波斯三使的诡异武功更高明了十倍。此刻突 刻使将出来,虽以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这等高手,竟也无法察 觉。掌奉龙头只道宋青书格开了他的铁棒,宋青书却明明见 到掌棒龙头伸棒过来dàng开他的长剑。张无忌乘着他二人同时 一惊的一瞬之间,左手反过来抓住一名七袋弟子,掷出墙外。 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见到一个人影越墙而出,认定是赵敏逃了 出去,双双追出。张无忌却已抱起赵敏,跃上了殿顶。 青天白日之下,本来万物无怕遁形,但群丐一窝蜂的跟 着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追出庙门,虽有许多人眼睛一花,似乎 有甚么东西在头顶越过,然大殿中弥勒神像倒下后尘沙飞扬, 烟雾弥漫,群丐纷纷涌出,庙门前后正自乱成一团。武功高 的在围攻玄冥二老,功力较弱的但求自保,是以竟无一人察 觉。 赵敏危急中得人相救,身子被抱在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 之中,犹似腾云驾雾般上了庙顶,转过头来,耀眼阳光之下, 只见那人浓眉俊目,正是张无忌。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叫道:“是你!” 张无忌伸手按住她嘴巴,四下里一瞥,但见弥勒庙前后 左右都拥满了丐帮弟子,若要救了赵敏就此脱身,原亦不难, 但既知丐帮正密谋对付明教,武当派的宋师哥又入了丐帮,不 将事情打听明白,就此脱身而去,未免可惜。他又见到宋青 书和掌棒龙头争吵,掌棒龙头已然目露凶光,丐帮中颇有jiān 险之辈,说不定宋青书竟遭了他们dú手。何况韩林儿忠心耿 耿,务须救出。见大殿中尘沙飞扬,于是索xìng涉险入殿,觅 地躲藏。 他向前一窜,从屋檐旁扑了下去,双足钩住屋檐,跟着 两腿一缩,滑到了左侧一座佛像之后。只见殿中只剩下几名 被佛像压伤的丐帮弟子躺在地下呻吟,韩林儿却不知已被带 往何处。 张无忌游目四顾,一时找不到妥善的躲藏之所。赵敏向 着一只大皮鼓一指,那鼓高高安在一只大木架上,离地一丈 有余,和右侧的巨钟相对。张无忌登时省悟,贴墙绕进,走 到皮鼓之后,纵起身子,右手食指在鼓上横划而过,嗤的一 声轻响,蒙在鼓上的牛皮已裂开了一条大缝。他左足搭在木 架的横撑上,食指再竖直划下,两划jiāo叉成一十字。他抱着 赵敏,从十字缝中钻了进去。 皮鼓虽大,两人躲在其中,却也转动不得。赵敏靠在张 无忌身上,娇喘细细。巨鼓制成已久,满腹尘泥,张无忌在 灰尘和秽气之中闻到赵敏身上的阵阵幽香,心中爱恨jiāo迸,有 千言万语要向她责问,苦于置身处非说话之所,但觉赵敏的 身子靠在自己怀中,根根柔丝,擦到脸上。他心中一惊:“我 出手相救,已是不该,如何再可和她如此亲昵?”伸手将她的 头一推,不许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赵敏心下着恼,手肘往 他胸口撞去。张无忌借力打力,将她撞来的劲道反弹了转去, 赵敏吃痛,忍不住便叫。他早已料到,伸手将她嘴按住了。 只听得执法长老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启禀帮主:敌人已 逃走无踪,属下无能,未得擒获,请帮主降罪。”史火龙道: “罢了!敌人武功甚高,大家都是亲见。他妈的,是大伙儿倒 霉,跟长老毫不相干。”执法长老道:“多谢帮主。” 接着便是掌棒龙头指控宋青书放走敌人,宋青书据理而 辩,双方各执一辞,殿中充满火气。史火龙道:“陈兄弟,你 瞧当时实情如何?”陈友谅道:“启禀帮主:掌棒龙头是本帮 元老,所言自无虚假。但宋兄弟诚心加盟本帮,那姓赵的妖 女又是他对头,亦无有意卖放之理。依兄弟愚见,这姓赵妖 女武功怪异,想是她借力打力,以龙头大哥的铁棒,dàng开了 宋兄弟手中长剑。混乱中双方不察,致起误会。” 张无忌心下暗赞:“这陈友谅果然厉害,他不见当时情景, 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听史火龙道:“此话极为有理,两位兄弟,大家都是为 本帮效力,不必为此小事伤了两家和气。”掌棒龙头气愤愤的 道:“就算他……”陈友谅不待他说完,便即chā口道:“宋兄 弟,龙头大哥德高望重,就算责备你错了,也当诚心受教。你 快向龙头大哥赔罪。”宋青书无奈,只得上前施了一礼,说道: “龙头大哥,适才小弟多有得罪,还请原恕则个。”那掌棒龙 头满腔怒气,给堵住了发作不出,只得哼了一声,道:“罢了!” 陈友谅的话似乎是委屈了宋青书,其实他说赵敏“以龙 头大哥的铁棒,dàng开了宋兄弟手中长剑”,又说“龙头大哥德 高望重,就算责备错你了,也当诚心受教”,都是在派掌棒龙 头的不是,丐帮中诸长老都听了出来。但陈友谅近来是帮主 跟前一个大大的红人,史火龙对他言听计从,众人也就没甚 么话说。 史火龙道:“陈兄弟,适才前来捣乱的小妖女,是汝阳王 的亲生爱女。魔教是朝廷的对头,怎么咱们说到魔教的小魔 头张无忌,他妈的这小妖女反而为他出头?”陈友谅沉吟未答, 掌钵龙头道:“我见那鞑子郡主眼泪汪汪的,神色十分气愤。 陈兄弟咒的是魔教教主,那鞑子郡主却像是听到旁人咒他父 兄一般,实令人大惑不解。”宋青书道:“启禀帮主:此中情 由,属下倒也知道。”史火龙道:“宋兄弟你说。”宋青书道: “魔教虽然跟朝廷作对,但这个郡主小妖女却迷上了张无忌, 恨不得嫁了他才好,因此一力护着他。” 丐帮群豪听了此言,都“啊”的一声,人人颇出意外。 张无忌在巨鼓中听得清楚,心中也是怦怦乱跳,脑中只 是自问:“是真的么?是真的么?”赵敏转过头来,双目瞪视 着她。鼓中虽然yīn暗,但张无忌目光锐敏,借着些些微光,已 见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无限,不禁胸口一热,抱着她的双臂 紧了一紧,便想往她樱唇上吻去,突然间想起殷离惨死之状, 一番柔情登时化作仇恨,右手抓着她手臂使劲一捏。 他这一捏虽非出以全力,赵敏却已然抵受不住,只觉眼 前一黑,痛得几yù晕去,忍不住便要学殷离那样骂了出来: “你这狠心短命的小鬼。”总算她竭力自制,没有出声,泪水 却已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一滴滴的都流在张无忌手背之上,又 沿着手背流上了他衣襟。张无忌心下刚硬,毫不理睬。 但听得陈友谅问道:“你怎知道?当真有这等怪事?”宋 青书恨恨的道:“张无忌这小子相貌平平,并无半点英俊潇洒 之处,只是学到了魔教的邪术,善于迷惑女子,许多青年女 子便都堕入了他的彀中。”执法长老点头道:“不错,魔教中 的yín邪之徒确有这项采花的法门,男女都会。峨嵋派的女弟 子纪晓芙,就因中了魔教杨逍的邪术,闹得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7 章 败名裂。张无 忌的父亲张翠山,也是被白眉鹰王之女的妖法所困。那鞑子 郡主必是中了这小魔头的采花邪法,因而失身于他,木已成 舟,生米煮成熟饭,便自甘堕落而不能自拔了。” 丐帮群豪一齐点头称是。传功长老义愤填膺,说道:“这 等江湖上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否则天下良家fù女的清白, 不知更将有多少丧在这小yín贼之手。”史火龙伸出舌头,舐舐 嘴唇,笑道:“他妈的,张无忌这小yín贼倒是艳福不浅!” 张无忌只气得混身发颤,他迄今仍是童子之身,但自峨 嵋派灭绝师太起,口口声声骂他是yín贼的,已数也数不清了, 当真是有冤无处诉。至于说赵敏失身于己、木已成舟云云,更 不知从何说起,想到此处,突然一惊:“赵姑娘和我相拥相抱 的躲在这里,万万不能让他们发觉,否则的话,更加证实了 这不白之诬。” 只听传功长老又道:“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这yín贼手 中,想必贞洁难保。宋兄弟,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 必然助你夺回爱妻,决不能让纪晓芙之事重见于今日。”执法 长老道:“大哥此言甚是。武当派当年庇护不了殷梨亭,今日 自也庇护不了宋青书。宋兄弟投入本帮,咱们若不给他出这 口气,不助他完成这番心愿,他好好的武当派掌门传人,何 必到本帮来当一名六袋弟子?” 丐帮群豪大声鼓噪,都说誓当宰了张无忌这yín贼,要助 宋青书夺回妻子。 赵敏将嘴凑到张无忌耳边,轻轻说道:“你这该死的小yín 贼!” 这一句话似嗔似怒,如诉如慕,说来娇媚无限,张无忌 只听得心中一dàng,霎时间意乱情迷,极是烦恼:“倘若她并非 如此jiān诈险dú,害死我的表妹,我定当一生和她长相厮守,甚 么也不顾得了。” 只听得宋青书含含糊糊的向群丐道谢。执法长老又问: “那yín贼如何迷jiān鞑子郡主,你可知道么?”宋青书道:“这中 间的细节,外人是无法知悉的了。那日这小妖女率领朝廷武 士,来武当山擒拿我太师父,一见到那yín贼之面,便即乖乖 退去,武当派一场大祸,登时消去。我三师叔俞岱岩于二十 年前被人折断肢骨,也是小妖女赠yào于那yín贼,因而接续了 断骨的。”执法长老道:“这就是了,想武当派自来是朝廷眼 中之钉,那鞑子郡主若不是恋jiān情热,忘了本xìng,决不至反 而赠yào助敌。如此说来,那小yín贼虽然人品不端,对于太师 父和众师叔伯倒还颇有香火之情。”宋青书道:“嗯,我想他 还不至于全然忘本。” 陈友谅道:“启禀帮主:兄弟听了宋兄弟之见,倒有一计 在此,可制得那小yín贼服服帖帖,令魔教上下尽数听令于本 帮。”史火龙喜道:“陈兄弟竟然有此妙计,请快快说来。”陈 友谅道:“此间耳目众多,虽然都是自家兄弟,仍恐泄漏了机 密。” 大殿中语声稍停,只听得脚步声响,有十余人走出殿去, 想是只剩下丐帮中职份最高的几名首领。陈友谅道:“此事千 万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宋兄弟,两位龙头大哥,咱们前后搜 查一遍,且看是否有人偷听。”只听得嗖嗖两声,掌棒龙头和 掌钵龙头已上屋顶,陈友谅和宋青书在殿前殿后仔细搜查,连 各座神像之后、帷幕之旁、匾额之内,到处都察看过了。张 无忌暗服赵敏心思机敏,大殿中除了这巨鼓以外,确无其他 更好的藏身处所。 四人查察已毕,重回殿中。陈友谅低声道:“这事还须着 落在宋兄弟的身上。”宋青书奇道:“我?”陈友谅道:“不错, 掌钵龙头大哥,请你配几份‘五dú失心散’,jiāo由宋兄弟带上 武当山去,暗中下在张zhēn rén和武当诸侠的饮食之中。咱们在 山下接应,得手之后,将张zhēn rén和武当诸侠一鼓擒来,那时 以此要胁,何愁张无忌这小贼不听命于本帮?” 史火龙首先鼓掌叫道:“妙计,妙计!”执法长老也道: “此计不错。本帮的五dú失心散十分厉害,要在张无忌的饮食 之中下dú,他魔教防范周密,只怕难得其便。宋兄弟是武当 子弟,要去擒拿武当派的人嘛,所谓家贼难防,当真是神不 知,鬼不觉,手到擒来。” 宋青书踌躇道:“这个……这个……要兄弟去dú害家父, 那是万万不可。”陈友谅道:“这五dú失心散是本帮的灵yào,不 过令人暂时神智迷糊,并不伤身。令尊宋大侠仁侠重义,我 们素来十分敬仰的,决不致伤他老人家一根毫毛。” 宋青书仍是不肯答应,说道:“兄弟投效本帮,事先未得 太师父与家父允可,日后他们知道了,势必重责,兄弟已不 知如何辩解才好。不过本帮向来是侠义道,与武当派的宗旨 并无差别,因此也不算是大罪。但要兄弟去干这等不孝犯上 之事,兄弟决计不敢应承。” 陈友谅道:“兄弟,你这可想不通了。自来成大事者不拘 小节,古人大义灭亲,向来都是有的,何况咱们的宗旨是在 对付魔教,擒拿武当诸侠,只不过是箝制张无忌那小yín贼的 一个方策而已。当年六大派围剿魔教,武当派不也出了大力 吗?”宋青书道:“兄弟倘若做了此事,一来良心不安,二来 在江湖上被万人唾骂,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陈友谅道:“适才我为甚么要八袋长老他们都退出殿去? 为何要上下前后仔细搜查?就是怕此事泄露出去啊。宋兄弟, 你下yào之后,自己也可假作昏迷,我们将你缚住,和你太师 父、尊大人,以及众师叔关在一起,谁也不会疑心于你。除 了咱们此间七人之外,世上更有何人得知?我们只有佩服你 是个能够担当大事的英雄好汉,谁会笑你?” 宋青书沉吟半晌,嗫嚅道:“帮主和陈大哥有命,小弟原 不敢辞,再说小弟新投本帮,自当乘机立功,纵然赴汤蹈火, 也当尽心竭力。只是人生于世,孝义为本,要小弟去算计家 父,那说甚么也不能奉命。” 丐帮中向来于“孝”之一字极为尊崇,群丐听他如此说, 均感不便再行相强。 陈友谅忽地冷笑一声,说道:“以下犯上,那是我辈武林 中人的大忌,不用宋兄弟说,这个我也明白。但不知莫七侠 和宋兄弟如何称呼?是他辈份高,还是你辈份高?” 宋青书不语,隔了良久,忽道:“好,既然帮主和众位有 命,小弟遵从号令就是。但各位须得应承,既不能损伤家父 半分,也不能丝毫折辱于他。否则小弟宁可身败名裂,也决 计不能干此不孝勾当。” 史火龙、陈友谅等尽皆大喜。陈友谅道:“这个自是应承 得。宋兄弟跟我们兄弟相称,宋大侠便是大伙儿的尊长。宋 兄弟就算不提此言,我们自也会对他老人家尽子侄之礼。” 张无忌心下起疑:“宋师哥一直不肯答允,何以陈友谅一 提莫七叔,宋师哥便不敢再行推辞,此中定有蹊跷。看来只 有当面问过莫七叔,方知端详。” 只听执法长老和陈友谅等低声商议,于张三丰、宋远桥 等人中dú之后,丐帮群豪怎生上山接应。每逢陈友谅如何说, 史火龙总是道:“甚好,妙计!” 掌钵龙头道:“此时方当隆冬,五dú蛰伏土下,小弟须得 赴长白山脚挖掘,多则一月,少则二十日,当可合成五dú失 心散。从冰雪之下掘出来的五dúdúxìng不显,服食时不易知觉, 对付第一流的高手,倒是这等dú物最好。” 执法长老道:“陈兄弟、宋兄弟两位,陪同掌钵龙头赴长 白山配yào,咱们先行南下。一个月后在老河口聚齐。今日是 十二月初八,准定年后正月初八相会便了”又道:“那韩林儿 落在咱们手中,甚是有用,请掌棒龙头加意看守,以防魔教 截夺。咱们分批而行,免入敌人的耳目。” 当下众人纷纷向帮主告辞,掌钵龙头和陈友谅、宋青书 三人先向北行。片刻之间,弥勒庙前前后后的丐帮人众散了 个干净。 三十二冤蒙不白愁yù狂 张无忌听得群丐去远,庙中再无半点声响,于是从鼓中 跃了出来。赵敏跟着跃出,理一理身上衣衫,似喜似嗔地横 了他一眼。张无忌怒道:“哼,亏你还有脸来见我?”赵敏俏 脸一沉,道:“怎么啦?我甚么地方得罪张大教主啦?” 张无忌脸上如罩严霜,喝道:“你要盗那倚天剑和屠龙刀, 我不怪你!你将我抛在荒岛之上,我也不怪你!可是殷姑娘 已然身受重伤,你何以还要再下dú手!似你这等狠dú的女子, 当真天下少见。”说到此处,悲愤难抑,跨上一步,左右开弓, 便是四记耳光。赵敏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如何闪避得了?啪 啪啪啪四声响过,两边脸颊登时红肿。 赵敏又痛又怒,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你说我盗了倚 天剑和屠龙刀,是谁见来?谁说我对殷姑娘下了dú手,你叫 她来跟我对质。” 张无忌愈加愤怒,大声道:“好!我叫你到yīn间去跟她对 质。”左手圈出,右手回扣,已叉住了她项颈,双手使劲。赵 敏呼吸不得,伸指戳向他胸口,但这一指如中败絮,指上劲 力消失得无影无踪。霎时之间,她满脸紫胀,晕了过去。 张无忌记着殷离之仇,本待将她扼死,但见了她这等神 情,忽地心软,放松了双手。赵敏往后便倒,咚的一声,后 脑撞在大殿的青石板上。 过了好一阵,赵敏才悠悠醒转,只见张无忌双目凝望着 自己,满脸担心的神色,见她睁眼,这才吁了一口气。赵敏 问道:“你说殷姑娘过世了么?”张无忌怒气又生,喝道:“给 你这么斩了十七八剑,她……她难道还活得成么?” 赵敏颤声道:“谁……谁说我斩了她十七八剑?是周姑娘 说的,是不是?”张无忌道:“周姑娘决不在背后说旁人坏话, 她没亲见,不会诬陷于你。”赵敏道:“那么是殷姑娘自己说 的了?”张无忌大声道:“殷姑娘早不能言语了。那荒岛之上, 只有咱们五人,难道是义父斩的?是我斩的?是殷姑娘自己 斩的?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我跟我表妹结为夫fù,是 以下此dú手。我跟你说,她死也好,活也好,我都当她是我 妻子。” 赵敏低头不语,沉思半晌,又问:“你怎地回到中原来啦?” 张无忌冷笑道:“那倒多蒙你的好心了,你派水师到岛上来迎 接我们,幸好我义父不似我这等老实无用,我们才不堕入你 的jiān计。你派了pào船候在海边,要开pào轰沉我们座船,这番 心计却是白用了。” 赵敏抚着红肿炙热的面颊,怔怔的瞧着他,过了一会,眼 光中渐渐露出怜爱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 张无忌生怕自己心动,屈服于她美色和柔情的引诱之下, 将头转了开去,突然一顿足,说道:“我曾立誓为表妹报仇, 算我懦弱无用,今日下不了手。你作恶多端,终须有日再撞 在我的手里!”说着大踏步便走出庙门。 他走出十余丈,赵敏追了出来,叫道:“张无忌,你往哪 里去?”张无忌道:“跟你有甚么相干?”赵敏道:“我有话要 问谢大侠和周姑娘,请你带我去见他二人。”张无忌道:“我 义父下手不容情,你这不是去送死?”赵敏冷笑道:“你义父 心狠手辣,可不似你这等胡涂。再说,谢大侠杀了我,你是 报了表妹之仇,岂不是正好偿了你的心愿?”张无忌道:“我 胡涂甚么?我不愿你去见我义父。” 赵敏微笑道:“张无忌,你这胡涂小子,你心中实在舍不 得我,不肯让我去给谢大侠杀了,是也不是?”张无忌给她说 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喝道:“你别罗唆!我让你多行不义必 自毙。你最好离得我远远的,别叫我管不住自己,送了你xìng 命。” 赵敏缓缓走近,说道:“我这几句话非问清楚谢大侠和周 姑娘不可,我不敢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当面却须说个明白。” 张无忌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你有甚么话问他们?”赵敏道: “待会你自然知道。我不怕冒险,你反而害怕么?” 张无忌略一迟疑,道:“这是你自己要去的,我义父若下 dú手,我须救不得你。”赵敏道:“不用你为我担心。”张无忌 怒道:“为你担心?哼!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赵敏笑道: “那你快动手啊。” 张无忌呸了一声,不去理她,快步向镇甸走去。赵敏跟 在后面。两人将到镇甸,张无忌停步转身。说道:“赵姑娘, 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做三件事。第一件是为你找屠龙刀,这 件事算是做到了。还有两件事未办。你见我义父,那是非死 不可。你还是走罢,待我替你办了那两件了,再去会我义父 不迟。”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你在给自己找个不杀我的原因, 我知道你实在舍不得我。”张无忌怒道:“就算是我不忍心,那 又怎样?”赵敏道:“我很喜欢啊。我一直不知你是否真心待 我,现下可知道了。”张无忌叹了口气,道:“赵姑娘,我求 求你,你自个儿走罢。”赵敏摇头道:“我一定要见谢大侠。” 张无忌拗她不过,只得走进客店,到了谢逊房门之外,在 门上敲了两下,叫道:“义父!”口中叫门,身子挡在赵敏之 前,叫了两声,房中无人回答。张无忌一推门,房门却关着, 他心下起疑,暗想以义父耳音之灵,自己到了门边,他便在 睡梦之中也必惊醒,若说出外,何以这房门却又闩了?当下 手上微微使劲,拍的一声,门闩崩断,房门开处,只见谢逊 果不在内。但见一扇窗子开着一半,想是他从窗中去了。 他走到周芷若房外,叫了两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8 章 “芷若!”不听应声,推 门进去,见周芷若也不在内,炕上衣包却仍端端正正的放着。 张无忌惊疑不定:“莫非遇上了敌人?”叫店伴来一问,那 店伴说不见他二人出去,也没听到甚么争吵打架的声音。张 无忌心下稍慰:“多半是他二人听到甚么响动,追寻敌踪去 了。”又想谢逊双目虽盲,然武功之强,当世已少有敌手,何 况有一个精细谨慎的周芷若随行,当不致出甚么岔子。他从 谢逊窗中跃了出去,四下察看,并无异状,又回到房中。 赵敏道:“你见谢大侠不在,为甚么反而欣慰?”张无忌 道:“又来胡说八道,我几时欣慰了?”赵敏微笑道:“难道我 不会瞧你的脸色么?你一推开房门,怔了一怔,绷起的脸皮 便放松了。”张无忌不去睬她,自行斜倚在炕上。 赵敏笑吟吟的坐在椅中,说道:“我知道你怕谢大侠杀我, 幸好他不在,倒免得你为难。我知道你真是不舍得我。”张无 忌怒道:“不舍得你便怎样?”赵敏笑道:“我欢喜极了。”张 无忌恨恨的道:“那你为甚么几次三番的来害我?你倒舍得 我?” 赵敏突然间粉脸飞红,轻声道:“不错,从前我确想杀你, 但自从绿杨庄上一会之后,我若再起害你之心,我敏敏特穆 尔天诛地灭,死后永沦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得超生。” 张无忌听她起誓的言语甚是郑重,便道:“那为甚么你为 了一刀一剑,竟将我抛在荒岛之上?”赵敏道:“你既认定如 此,我是百口难辩,只有等谢大侠、周姑娘回来,咱们四人 对质明白。”张无忌道:“你满口花言巧语,只骗得我一人,须 骗不得我义父和周姑娘。” 赵敏笑道:“为甚么你就甘心受我欺骗?因为你心中喜欢 我,是不是?”张无忌忿忿的道:“是便怎样?”赵敏道:“我 很开心啊。” 张无忌见她笑语如花,令人瞧着忍不住动心,而她给自 己重重打了四个耳光后,脸颊兀自红肿,瞧了又不禁怜惜,便 转过了头不去看她。 赵敏道:“在庙里耽了半日,肚里好饿。”叫店伴进来,取 出一小锭黄金,命他快去备一席上等酒菜。店伴连声答应,水 果点心流水价送将上来,不一会送上酒菜。 张无忌道:“咱们等义父回来一起吃。”赵敏道:“谢大侠 一到,我xìng命不保,还是先吃个饱,待会儿做个饱鬼的好。” 张无忌见她话虽如此说,神情举止之间却似一切有恃无恐的 模样。赵敏又道:“我这里金子有的是,待会可叫店伴另整酒 席。”张无忌冷冷的道:“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饮食,谁知你 几时又下十香软筋散。” 赵敏脸一沉,说道:“你不吃就不吃。免得我dú死了你。” 说罢自己吃了起来。 张无忌叫厨房里送了几张面饼来,离得她远远的,自行 坐在炕上大嚼。赵敏席上炙羊烤鸡、zhàròu脍鱼,菜肴极是丰 盛。她吃了一会,忽然泪水一点点的滴在饭碗之中,勉强又 吃了几口,抛下筷子,伏在桌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她哭了半晌,抹干眼泪,似乎心中轻快了许多,望望窗 外,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那韩林儿不知解向何 处,若是失了他的踪迹,倒是不易相救。”张无忌心中一凛, 站起身来,道:“正是,我还是先去救了韩兄弟回来。”赵敏 道:“也不怕丑,人家又不是跟你说话,谁要你接口?” 张无忌见她忽嗔忽羞,忽喜忽愁,不由得心下又是恨,又 是爱,当真不知如何才好,匆匆将半块面饼三口吃完,便走 出去。赵敏道:“我和你同去。”张无忌道:“我不要你跟着我。” 赵敏道:“为甚么?”张无忌道:“你是害死我表妹的凶手,我 岂能和仇人同行?”赵敏道:“好,你独自去罢!” 张无忌出了房门,忽又回身,问道:“你在这里干么?” 赵敏道:“我在这儿等你义父回来,跟他说知你救韩林儿 去了。”张无忌道:“我义父嫉恶如仇,焉能饶你xìng命?”赵敏 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我命苦,有甚么法子?”张无忌沉吟 半刻,道:“你还是避一避的好,等我回来再说。”赵敏摇头 道:“我也没甚么地方好避。”张无忌道:“好罢!你跟我一起 去救韩林儿,再一起回来对质。” 赵敏笑道:“这是你要我陪你去的,可不是我死缠着你, 非跟你去不可。”张无忌道:“你是我命中的魔星,撞到了你, 算是我倒霉。”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你等我片刻。”顺手带上了门。 过了好一会,赵敏打开房门,却已换上了女装,貂皮斗 篷,大红锦衣,装束极是华丽,张无忌没想到她随身包裹之 中竟带着如此贵重的衣饰,心想:“此女诡计多端,行事在在 出人意表。”赵敏道:“你呆呆的瞧着我干么?我这衣服好看 么?”张无忌道:“颜如桃李,心似蛇蝎。” 赵敏哈哈大笑,说道:“多谢张大教主给了我这八字考语。 张教主,你也去换一套好看的衣衫罢。”张无忌愠道:“我从 小穿得破破烂烂,你若嫌我衣衫褴褛,尽可不必和我同行。” 赵敏道:“你别多心。我只是想瞧瞧你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衫之 后,是怎生一副模样。你在这儿稍待,我去给你买衣。反正 那些花子走的是入关大道,咱们脚下快一些,不怕追不上。” 也不等他回答,已翩然出门。 张无忌坐在炕上,心下自责,自己总是不能刚硬,给这 小女子玩弄于掌股之上,明明是她害死了我表妹,仍是这般 对她有说有笑,张无忌啊张无忌,你算是甚么男子汉大丈夫? 有甚么脸来做明教教主、号令群雄? 久等赵敏不归,眼见天色已黑,心想:“我干么定要等她? 不如独个儿去将韩林儿救了。”转念又想:倘若她买了衣衫回 来,正好撞上谢逊,被他立时一掌击在天灵盖上,脑浆迸裂, 死于非命,衣衫冠履散了一地,想到这等情状,不自禁的心 悸。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只是胡思乱想,直到脚步细 碎、清香袭人,赵敏捧了两个包裹,走进房来。 张无忌道:“等了你这么久!不用换了,快去追敌人罢。” 赵敏微笑道:“已等了这许多时候,也不争在这更衣的片刻。 我已买了两匹坐骑,连夜可以赶路。”说着解开包裹,将衣裤 鞋袜一件件取将出来,说道:“小地方没好东西买,将就着穿, 咱们到了大都,再买过貂皮袍子。”张无忌心中一凛,正色道: “赵姑娘,你想要我贪图富贵,归附朝廷,可乘早死了这条心。 我张无忌是堂堂大汉子孙,便是裂土封王,也决不能投降蒙 古。” 赵敏叹了口气,说道:“张大教主,你瞧这是蒙古衣衫呢, 还是汉人服色?”说着将一件灰鼠皮袍提了起来。张无忌见她 所购衣衫都是汉人装束,便点了点头。赵敏转了个身,说道: “你瞧我这模样是蒙古的郡主呢,还是寻常汉家女子?” 张无忌心中怦然一动,先前只觉她衣饰华贵,没想到蒙 汉之分,此时经她提醒,才想到她全然是汉人姑娘的打扮。只 见她双颊晕红,眼中水汪汪的脉脉含情,他突然之间,明白 了她的用意,说道:“你……你……” 赵敏低声道:“你心中舍不得我,我甚么都够了。管他甚 么元人汉人,我才不在乎呢。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你是 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尽是甚么军国大事、华 夷之分,甚么兴亡盛衰、权势威名,无忌哥哥,我心中想的, 可就只一个你。你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对我都完全一样。” 张无忌心下感动,听到她这番柔情无限的言语,不禁意 乱情迷,隔了片晌,才道:“你害死我表妹,是为了怕我娶她 为妻么?” 赵敏大声道:“殷姑娘不是我害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我便是这句话。”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赵姑娘,你对我一番情意,我人 非木石,岂有不感激的?但到了今日这步田地,你又何必再 来骗我?” 赵敏道:“我从前自以为聪明伶俐,事事可占上风,哪知 世事难料。无忌哥哥,今天咱们不走了,你在这儿等谢大侠, 我到周姑娘的房中等她。”张无忌奇道:“为甚么?”赵敏道: “你不用问为甚么。韩林儿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担保一定救他 出来便是。”说着翩然出门,走到周芷若房中,关上了房门。 张无忌一时捉摸不到她用意何在,斜倚炕上,苦苦思索, 突然想起:“莫非她已料想到我和芷若已有婚姻之约,因此害 了我表妹一人不够,又想用计再害芷若?莫非那玄冥二老离 开弥勒佛庙之后,便到这客店中来算计我义父和芷若?”一想 到玄冥二老,登时好生惊恐,鹿杖客和鹤笔翁武功实在太强, 谢逊纵然眼睛不盲,也未必敌得过任何一人。 他跳起身来,走到赵敏房外,说道:“赵姑娘,你手下的 玄冥二老哪里去了?”赵敏隔着房门道:“他二人多半以为我 脱身回去关内,向南追下去了。”张无忌道:“你此话可真?” 赵敏冷笑道:“你既不信我的话,又何必问我?”张无忌无言 可对,呆立门外。赵敏道:“假若我跟你说,我派了玄冥二老, 来这客店中害死了谢大侠和你心爱的周姑娘,你信是不信?” 这两句话正触中了张无忌心中最惊恐的念头,立即飞足 踢开房门,额头青筋暴露,颤声道:“你……你……” 赵敏见他这等模样,心下也害怕起来,后悔适才说了这 几句言语,忙道:“我是吓吓你的,决没那回事,你可别当真。” 张无忌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不怕到客店中来见我义 父,口口声声要跟他们对质,是不是你明知他二人现下已不 在人世了?”说着走上两步,和她相距不过三尺,只须手起一 掌,立即便能毙她于掌底。 赵敏凝视着他双眼,正色道:“张无忌,我跟你说,世上 之事,除非亲眼目睹,不可妄听人言,更不可自己胡思乱想。 你要杀我,便可动手,待会见到你义父回来,你心中却又怎 样?” 张无忌定了定神,暗自有些惭愧,说道:“只要我义父平 安无事,自是上上大吉。我义父的生死安危,不许你拿来说 笑。”赵敏点头道:“我不该说这些话,是我的不是,你别见 怪。”张无忌听她柔声认错,心下倒也软了,微微一笑,说道: “我也忒以莽撞,得罪了你。”说着回到了谢逊房中。 但这晚等了一夜,直到次晨天明,仍不见谢逊和周芷若 回来。张无忌更加担心起来,胡乱用了些早点,便和赵敏商 量,到底他二人到了何处。赵敏皱眉道:“这也当真奇了。咱 们不如追上史火龙等一干人,设法探听。”张无忌点头道: “也只有如此。”当下两人结算店帐出房,jiāo代掌柜,如谢逊、 周芷若回来,请他们在店中等候。 店伴牵过两匹栗色的骏马来。张无忌见双驹毛色光润,腿 高躯壮,乃是极名贵的良驹,不禁喝了声采,料想是她率领 追踪丐帮之时带了来的,昨日出去买衣,便去牵了来。赵敏 微微一笑,翻身上了马背。两骑并肩出镇,向南疾驰。旁人 但见双骏如龙,马上男女衣饰华贵,相貌俊美,还道是官宦 人家的少年夫妻并骑出游。 两人驰了一日,这天行了二百余里,途中宿了一宵,次 晨又再赶道。 将到中午时分,朔风阵阵从身后吹来,天上yīn沉沉地,灰 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又驰出二十余里,鹅毛般的雪花便大 片大片飘将下来。一路上张无忌和赵敏极少jiāo谈,眼见雪越 下越大,他仍是一言不发的纵马前行。这一日途中所经,尽 是荒凉的山径,到得傍晚,雪深近尺,两匹马虽然神骏,却 也支持不住了。 他见天色越来越黑,纵身站在马鞍之上,四下眺望,不 见房屋人烟,心下好生踌躇,说道:“赵姑娘,你瞧怎生是好? 若再赶路,两匹牲口只怕挨不起。”赵敏冷笑道:“你只知牲 口挨不起,却不理人的死活。”张无忌心感歉仄,暗想:“我 身有九阳神功,不知疲累寒冷,急于救人,却没去顾她。” 又行一阵,忽听得忽喇一声响,一只獐子从道左窜了出 来,奔入了山中。张无忌道:“我去捉来做晚餐。”身随声起, 跃离马鞍,跟着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足迹,直追了下去。 转过一个山坡,暮霭朦胧之中,见那獐子钻向一个山洞。 他一提气,如箭般追了过去,没等獐子进洞,已一把抓住它 后颈。那獐子回头往他手腕上咬去。他五指使劲,喀喇一声, 已将獐子颈骨扭断。见那山洞虽不宽大,但勉强可供二人容 身,当下提着獐子,回到赵敏身旁,说道:“那边有个山洞, 我们暂且过一晚再说,你说如何?” 赵敏点了点头,忽然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提缰纵马便 行。 张无忌将两匹马牵到坡上两株大松树下躲雪,找了些枯 枝,在洞口生起火来,山洞倒颇干净,并无兽粪秽迹,向里 望去,黑黝黝的不见尽处,于是将獐子剖剥了,用雪擦洗干 净,在火堆上烤了起来。赵敏除下貂裘,铺在洞中地下。火 光熊熊,烘得山洞温暖如春。 张无忌偶一回头,只见火光一明一暗,映得她俏脸倍增 明艳。两人相视而嘻,一日来的疲累饥寒,尽化于一笑之中。 獐子烤熟后,两人各撕一条后腿吃了。张无忌在火堆中 加些枯柴,斜倚在山洞壁上,说道:“睡了罢?”赵敏嫣然微 笑,靠在另一边石壁上,合上了眼睛。张无忌鼻中闻到她身 上阵阵幽香,只见她双颊晕红,真想凑过嘴去一吻,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9 章 随即 克制绮念,闭目睡去。 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张无忌一惊 而起,侧耳听去,共是四匹马自南向北而来,见洞外大雪兀 自不停,心想:“深夜大雪,冒寒赶路,定有十二分的急事。” 蹄声来到近处,忽然停住,过了一会,蹄声渐近,竟是走向 这山洞而来。张无忌一凛:“这山洞僻处山后,若非那獐子引 路,我决计寻觅不到,怎么有人跟踪而至?”随即省悟:“是 了,咱们在雪地里留下了足迹,虽然下了半夜大雪,仍未能 尽数掩去。” 这时赵敏也已醒觉,低声道:“来者或是敌人,咱们且避 一避,瞧是甚么人。”说着抄起洞外白雪,掩熄了火堆。 这时马蹄声已然止歇,但听得四人踏雪而来,顷刻间已 到了洞外十余丈处。张无忌低声道:“这四人身法好快,竟是 极强的高手。”若是出外觅地躲藏,非给那四人发觉不可。正 没计较处,赵敏拉着他手掌,走向里洞。那山洞越向里越是 狭窄,但竟然甚深,进得一丈有余,便转过弯去,忽听得洞 外一人说道:“这里有个山洞。” 张无忌听得话声好熟,正是四师叔张松溪,甫惊喜间,又 听得另一人道:“马蹄印和脚印正是到这山洞来的。”却是殷 梨亭。 张无忌正要出声招呼,赵敏伸过手来,按住了他嘴,在 他耳边低声道:“你跟我在这里,给他们见了,多不好意思。” 张无忌一想不错,自己和赵敏虽是光明磊落,但一对少年男 女同宿山洞,给众师伯叔见了,他们怎信得过自己并无苟且 之事?何况赵敏是元室郡主,曾将张松溪、殷梨亭等擒在万 安寺中,颇加折辱,此时仇人相见,极是不便,心想:“我还 是待张四叔、殷六叔他们出洞后,再单身赶去厮见,以免尴 尬。” 只听得俞莲舟的声音道:“咦!这里有烧过松柴的痕迹, 嗯,还有獐子的毛皮血渍。”另一人道:“我一直心中不定,但 愿七弟平安无事才好。”那是宋远桥的声音。 张无忌听得宋俞张殷四位师叔伯一齐出马,前来找寻莫 声谷,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七师叔遇上了强敌,心下也有 些挂虑。 只听张松溪笑道:“大师哥爱护七弟,还道他仍是当年少 不更事的小师弟,其实近年来莫七侠威名赫赫,早非昔比,就 算遇上强敌,七弟一人也必对付得了。”殷梨亭道:“我倒不 担心七弟,只担心无忌这孩子不知身在何处。他现下是明教 教主,树大招风,不少人要算计于他。他武功虽高,可惜为 人太过忠厚,不知江湖上风波险恶,只怕堕入jiān人的术中。” 张无忌好生感动,暗想众位师叔伯待我恩情深重,时时 记挂着我。赵敏凑嘴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是jiān人,此刻你 已堕入我的术中,你可知道么?” 只听得宋远桥道:“七弟到北路寻觅无忌,似乎已找得了 甚么线索,只是他在天津客店中匆匆留下的那八个字,却叫 人猜想不透。”张松溪道:“‘门户有变,亟须清理。’咱们武 当门下,难道还会出甚么败类不成?莫非无忌这孩子……”说 到这里,便停了话头,语音中似暗藏深忧。殷梨亭道:“无忌 这孩子决不会做甚么败坏门户之事,那是我信得过的。”张松 溪道:“我是怕赵敏这妖女太过jiān诈恶dú,无忌少年大血气方 刚,惑于美色,别要似他爹爹一般,闹得身败名裂……”四 人不再言语,都长叹了一声。 接着听得火石打火,松柴毕剥声响,生起火来。火光映 到后洞,虽经了一层转折,张无忌仍可隐约见到赵敏的脸色, 只见她似怨似怒,想是听了张松溪的话后甚是气恼。张无忌 心中却惕然而惊:“张四叔的话倒也有理。我妈妈并没做甚坏 事,已累得我爹爹如此。这赵姑娘杀我表妹、辱我太师父及 众位师伯叔,如何是我妈妈之比?”想到此处,心中怦怦而跳, 暗想:“若给他们发见我和赵姑娘在此,那便倾黄河之水也洗 不清了。” 只听得宋远桥忽然颤声道:“四弟,我心中一直藏着一个 疑窦,不便出口,若是没将出来,不免对不起咱们故世了的 五弟。”张松溪缓缓的道:“大哥是否担心无忌会对七弟忽下 dú手?”宋远桥不答。张无忌虽不见他身形,猜想他定是缓缓 点了点头。 只听张松溪道:“无忌这孩儿本xìng淳厚,按理说是决计不 会的。我只担心七弟脾气太过莽撞,若是逼得无忌急了,令 他难于两全,再加上赵敏那妖女安排jiān计,从中挑拨是非,那 就……那就……唉,人心叵测,世事难于逆料,自来英雄难 过美人关,只盼无忌在大关头能把持得定才好。”殷梨亭道: “大哥,四哥,你们说这些空话,不是杞人忧天么?七弟未必 会遇上甚么凶险。”宋远桥道:“可是我见到七弟这柄随身的 长剑,总是忍不住心惊ròu跳,寝食难安。”俞莲舟道:“这件 事确也费解,咱们练武之人,随身兵刃不会随手乱放,何况 此剑是师父所赐,当真是剑在人在,剑亡人……”说到这个 “人”字,蓦地住口,下面这个“亡”字硬生生忍口不言。 张无忌听说莫声谷抛下了师赐长剑,而四位师伯叔颇有 疑己之意,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气苦。过了一会,隐隐闻到 内洞中有股香气,还夹杂着野兽的骚气,似乎内洞甚深,不 是此刻藏有野兽,便是曾有野兽住过。他生怕给宋远桥等发 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拉着赵敏之手,轻轻再向内行,为 防撞到凸出的山石,左手伸在身前。只走了三步,转了个弯, 忽然左手碰到一件软绵绵之物,似乎是个人体。 张无忌大吃一惊,心念如电:“不论此人是友是敌,只须 稍出微声,大师伯们立时知觉。”左手直挥而下,连点他胸腹 间五处要穴,随即扣住他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冷,那 人竟是气绝已久。张无忌借着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脸上瞧 去,隐隐约约之间,竟觉这死尸便是七师叔莫声谷。他惊惶 之下,顾不得是否会被宋远桥等人发见,抱着尸体向外走了 几步。光亮渐强,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是莫声谷是谁?但见 他脸上全无血色,双目未闭,越发显得怕人,他又惊又悲,一 时之间竟自呆了。 他这么几步一走,宋远桥等已听到声音。俞莲舟喝道: “里面有人!”寒光闪动,武当四侠一齐抽出长剑。 张无忌暗暗叫苦:“我抱着莫七叔的尸身,藏身此处,这 弑叔的罪名,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了。”想起莫声谷对自己的 种种好处,斗然见他惨遭丧命,心下又是万分悲痛,霎时间 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想到宋远桥等进来之时,如何 为自己洗刷。 赵敏的心思可比他转得快得多了,纵身而出,舞动长剑, 直闯了出去,刷刷刷刷四剑,俱是峨嵋派拚命的招数,分向 武当四侠刺去。四侠举剑挡架,赵敏早已闯出洞口,飞身跃 上四侠乘来的一匹坐骑,反手剑格开宋远桥刺来的一剑,伸 足在马腹上猛踢,那马吃痛,疾驰而去。 赵敏方庆脱险,突然背上一痛,眼前金星乱舞,气也透 不过来,却是吃了俞莲舟一招飞掌。只听得武当四侠展开轻 功,急追而来。她心中只想:“我逃得越远,他越能出洞脱身。 否则这不白之冤,如何能够洗脱?好在这四人都追了来,没 想到洞中尚有别人。”但觉背心剧痛,难熬难当,伸剑在马臀 上一刺。那马长声嘶鸣,直窜了出去。 张无忌见赵敏闯出,一怔之间,才明白她是使调虎离山 之计,好救自己脱身,当下抱着莫声谷的尸身,奔出洞来。耳 听得赵敏与武当四侠是向东而去,于是向西疾行。奔出二里 有余,在一块大岩石后将尸身藏好,再回到大路之旁,纵上 一株大树,良久良久,心中仍是怦怦乱跳,想到莫声谷惨死, 又是泪流难止,心想:“我武当派直是多难如此,不知杀害七 师叔的凶手是谁?七师叔背上肋骨断裂,中的是内家掌力。”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得三骑马自东而来,雪光反映下,看 到宋远桥和俞莲舟各乘一马,殷梨亭和张松溪两人共骑。只 听俞莲舟道:“这妖女吃了我一掌,连人带马摔入了深谷,料 来难以活命。”张松溪道:“今日才报了万安寺被囚之辱,出 了胸中恶气。只是她竟会躲在这山洞之中,世事奇幻,委实 出人意表。”殷梨亭道:“四哥,你猜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 洞里干甚么?”张松溪道:“那就难猜了。杀了妖女,没有甚 么,只有找到了七弟,咱们才真的高兴。”四人渐行渐远,以 后的话便听不到了。 张无忌待宋远桥等四人去远,忙纵下树来,循着马蹄在 雪中留下的印痕,向东追去,心下说不出的焦急难受,暗想: “她虽狡诈,这次却确是舍命救我。倘若她竟因此送了xìng命, 我……我……”越奔越快,片刻间已驰出四五里地,来到一 处悬崖边上。雪地里但见一大滩殷红的血渍,地下足印杂乱, 悬崖边上崩坏了一大片山石,显是赵敏骑马逃到此处,慌不 择路,连人带马一起摔了下去。 张无忌叫道:“赵姑娘,赵姑娘!”连叫四五声,始终不 听到应声。他更是忧急,向悬崖下望去,见是一个深谷,黑 夜中没法见到谷底如何。悬崖陡峭笔立,并无容足之处。 他吸一口气,双足伸下,面朝崖壁,便向下滑去。滑下 三四丈后,去势越来越快,当即十指运劲,卷入崖边结成了 厚冰的雪中,待身子稍停,又再滑下。如此五六次,才到谷 底,着足处却软软的,急忙跃开,原来是踏在马肚皮上,只 见赵敏身未离鞍,双手仍是牢牢的抱着马颈。 张无忌伸手探她鼻息,尚有细微呼吸,人却已晕了过去。 他稍稍放心。谷中yīn暗,一冬积雪未融,积雪深及腰间。料 想赵敏身未离鞍,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马承受了去,坐骑登时 震死,她却只是昏晕。张无忌搭她脉搏,知道虽然受伤不轻, xìng命当可无碍,于是将她抱在怀里,四掌相抵,运功给她疗 伤。 赵敏所受这一掌是武当派本门功夫,疗伤不难,不到半 个时辰,她已悠悠醒转。张无忌将九阳真气源源送入她的体 内。又过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赵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 大口瘀血,低声道:“他们都去了?没见到你罢?” 张无忌听她最关心的乃是自己是否会蒙上不白之冤,好 生感激,说道:“没见到我。你……你可受了苦啦。”他口中 说话,真气传送仍是丝毫不停。 赵敏闭上了眼,虽然四肢没半点力气,胸腹之间甚感温 暖舒畅。九阳真气在她体内又运走数转,她回过头来,笑道: “你歇歇罢,我好得多啦。”张无忌双臂环抱,围住了她腰,将 右颊贴住她的左颊,说道:“你救了我的声名,那比救我十次 xìng命,更加令我感激。”赵敏格格一笑,说道:“我是个jiān诈 恶dú的小妖女,声名是不在乎的,倒是xìng命要紧。” 便在此时,忽听悬崖上有人朗声怒道:“该死的妖女,果 然未死,你何以害死莫七侠,快快招来。”却是俞莲舟的声音。 张无忌大吃一惊,不知四位师伯叔怎地去而复回。赵敏 道:“你转过头去,不可让他们见到你脸。” 张松溪喝道:“贼妖女,你不回答,大石便砸将下来了。” 赵敏仰头朝上,果见宋远桥等四人都捧着一块大石,只 须顺手往下一摔,她和张无忌都是xìng命难保。她在张无忌耳 边低声说道:“你先撕下皮裘,蒙在脸上,抱着我逃走罢。”张 无忌依言撕下皮袍的一条衣襟,蒙在脸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又将皮帽低低压在额上,只露出了双眼。 武当四侠追赶赵敏,将她逼入谷底,但这四人行侠江湖, 久经历练,料想赵敏以郡主之尊,不致孤身而无护卫。四人 假意骑马远去,行出数里之后,将马系在道旁树上,又悄悄 回来搜索。四侠先回山洞,点了火把,深入洞里,见到两只 死了的香獐,已被什么野兽咬得血ròu模糊,体香兀自未散。四 人再搜出洞来,终于见到张无忌所留的足印,一路寻去,却 发见了莫声谷的尸体,但见他手足都已被野兽咬坏。四侠悲 愤莫名,殷梨亭已是哭倒在地。 俞莲舟拭泪道:“赵敏这妖女武功虽然不弱,但凭她一人, 决计害不了七弟。六弟且莫悲伤,咱们须当寻访到所有的凶 手,一一杀了给七弟报仇。” 张松溪道:“咱们隐伏在山洞之侧,到得天明,妖女的手 下必会寻来。”他足智争谋,宋远桥等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当 下强止悲声,各在山洞两侧寻觅岩石,藏身守候。 到得天明,却不见有赵敏手下人寻来,四侠再到赵敏堕 崖处察看,隐隐听到说话之声,向下望去,只见一个锦衣男 子抱着赵敏,原来这妖女竟然未死。四侠要逼问莫声谷的死 因,不愿便用石头掷死二人。这雪谷形若深井,四周峭壁,唯 有西北角上有一条狭窄的出路。张松溪喝道:“兀那元狗,快 从这边上来,若再延搁,大石块砸将下来了。” 张无忌听得四师伯误认自己为蒙古人,想是自己衣饰华 贵,又是跟随着赵敏之故,但见四下里并无可以隐伏躲避之 处,四侠若砸下大石,自己虽可跳跃闪避,赵敏却是xìng命难 保,眼下只有依言上去,走得一步算一步了,于是抱着赵敏 从那窄缝中慢慢爬将上来。他故意显得武功低微,走几步便 滑跌一下。这条窄缝本来极难攀援,他更加意做作,大声喘 气,十分狼狈,搞了半个时辰,摔了十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0 章 八jiāo,才攀到了平 地。 他一出雪谷,本想立即抱了赵敏夺路而逃,凭着自己轻 功,手中虽然抱了一人,四侠多半仍然追赶不上。但张松溪 极是机灵,瞧出他上山之时的狼狈神态有些做作,早已通知 了三个师兄弟,四人分布四角,张无忌一步踏上,四柄长剑 的剑尖已离他身子不及半尺。 宋远桥恨恨的道:“贼鞑子,你用毛皮蒙住了鬼脸,便逃 得了xìng命么?武当派莫七侠是谁下手害死的,好好招来!若 有半句虚言,我将你这狗鞑子千刀万剐,开肚破膛。”他本来 恬淡冲和,但眼见莫声谷死得如此惨法,忍不住口出恶声,那 是数十年来极为罕有之事。 赵敏叹了口气,说道:“押鲁不花将军,事已如此,你就 对他们说了罢!”跟着凑嘴在张无忌耳边,低着声道:“用圣 火令武功。” 张无忌本来决不愿对四位师伯叔动武,但形格势禁,处 境实是尴尬之极,一咬牙,蓦地里举起赵敏的身子向殷梨亭 抛了过去,粗着嗓子胡胡大呼,在半空中翻个空心筋斗,伸 臂向张松溪抓到。殷梨亭顺手接住了赵敏,一呆之下,便点 了她穴道,将她摔开。 在这瞬息之间,张无忌已使开圣火令上的怪异武功,拳 打宋远桥,脚踢俞莲舟,一个头槌向张松溪撞到,反手却已 夺下了殷梨亭手中长剑。这几下兔起鹘落,既快且怪。武当 四侠武功精强,原是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但给他这接连七 八下怪招一阵乱打,登时手忙脚乱,均感难以自保。 那日在灵蛇岛上,以张无忌武功之高,遇上波斯明教流 云三使的圣火令招数,也是抵敌不住,何况此时他已学全六 枚圣火令上的功夫,比之流云三使高出何止数倍?这圣火令 上所载,本非极深邃的上乘功夫,只是诡异古怪,令人捉摸 不定,若在庸手单独使来,亦非武当派内家正宗武功之敌。但 张无忌以九阳神功为根基,以挪移乾坤心法为脉络,加之对 武当派武功尽数了然于胸,一招一式,无不攻向四侠的空隙 之处。斗到二十余招时,那圣火令功夫越来越奇幻莫测。 赵敏躺在雪中,大声叫道:“押鲁不花将军,他们汉人蛮 子自以为了得,咱们蒙古这门祖传摔跤神技,今日叫他们尝 尝滋味。” 张松溪叫道:“以太极拳自保,这门鞑子拳招古怪得紧。” 四人立时拳法一变,使开太极拳法,将门户守得严密无比。 张无忌突然间坐倒在地,双拳猛捶自己胸膛。 武当四侠生平不知遭逢过多少强敌,见识过多少怪招,张 无忌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已算得是武学中奇峰突起的功夫了, 但这鞑子坐在地下自捶胸膛,不但见所未见,连听也没听见 过。四侠本已收起长剑,各使太极拳守紧门户,此时一怔之 下,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三柄长剑又刺向张无忌身前。殷 梨亭的长剑已被张无忌夺去掷开,但他身边尚携着莫声谷的 佩剑,跟着也拔出来刺了过去。 张无忌突然横腿疾扫,卷起地下大片积雪,猛向四侠洒 了过去。这一招圣火令上的怪招,本来是山中老人霍山杀人 越货之用。他于未曾创教立派之时,惯常在波斯沙漠中打劫 行商,见有商队远远行来,便坐地捶胸,呼天抢地的哭号,众 行商自必过去探问。他突然间踢起飞沙,迷住众商眼目,立 即长刀疾刺,顷刻间使数十行商血染黄沙,尸横大漠,实是 一招极yīndú的手法。张无忌以此招踢飞积雪,功效与踢沙相 同。 武当四侠在霎时之间,但觉飞雪扑面,双眼不能见物,四 人应变奇速,立时后跃。但张无忌出手更快,抱住俞莲奇双 腿着地一滚,顺手已点了他三处大穴,跟着一个筋斗,身在 半空,落下时右腿的膝盖在殷梨亭头顶一跪,竟然撞中了他 顶门“五处”和“承光”两穴。殷梨亭一阵晕眩,摔倒在地。 宋远桥飞步来救,张无忌向后一坐,撞入他的怀中。宋远桥 回剑不及,左手撤了剑诀,挥掌拍出,掌力未吐,胸口已是 一麻,被他双肘撞中了穴道。 张松溪心下大骇,眼见四人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无论如 何非此人敌手,但同门义重,决计不能独自逃命,挺起长剑, 刷刷刷三剑,向张无忌刺了过来。 张无忌见他身当危难,可是步法沉稳,剑招丝毫不乱,这 三剑来得凌厉,但每一剑仍是严守武当家法,心下暗暗喝采: “若不是我学到了这一门古怪功夫,要抵挡四位师伯叔的联手 进攻,大非易事。”蓦地里脑袋乱摆,划着一个个圈子,张松 溪不为所动,不去瞧他摇头晃脑的装模作样,嗤的一声,长 剑破空,直往他胸口刺来。张无忌一低头,将脑袋往剑尖上 迎去,忽地卧倒,向前扑出,张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处穴道 被点,摔倒在地。 张无忌所点这四处穴道只能制住下肢,正要往他背心 “中枢”穴补上一指,猛听得张松溪大声惨呼,双眼翻白,上 身一阵痉挛,直挺挺的死了过去。张无忌这一下只吓得魂不 附体,心想适才所点穴道并非重手,别说不会致命,连轻伤 也不致于,难道四师伯身有隐疾,陡然间遇此打击,因而发 作么?他背上刹那间出了一阵冷汗,忙伸手去探张松溪的鼻 息。 突然之间,张松溪左手一探,已拉下了他脸上蒙着的衣 襟。两人面面相觑,都是呆了。 过了好半晌,张松溪才道:“好无忌,原来……原来…… 是你,可不枉了咱们如此待你。”他说话声音已然哽咽,满脸 愤怒,眼泪却已涔涔而下,说不出是气恼还是伤心。原来他 自知不敌,但想至死不见敌人面目,不知武当四侠丧在何人 手中,当真死不瞑目,是以先装假死,拉下了他蒙在脸上的 皮裘。 张无忌一来老实,二来对四师伯关心过甚,竟尔没有防 备。他此刻心境,真比身受凌迟还要难过,失魂落魄,登时 全然胡涂了,只道:“四师伯,不是我,不是我……七师叔不 是我……不是我害的……” 张松溪哈哈惨笑,说道:“很好,很好,你快快将我们一 起杀了。大哥、二哥、六弟,你们都瞧清楚了,这狗鞑子不 是旁人,竟是咱们钟爱的无忌孩儿。” 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身子不能动弹,一齐怔怔 的瞪着张无忌。 张无忌神智迷乱,便想拾起地下长剑,往颈中一抹。 赵敏忽然叫道:“张无忌,大丈夫忍得一时冤屈,打甚么 紧,天下没有不能水落石出之事。你务须找到杀害莫七侠的 真凶,为他报仇,才不枉了武当诸侠疼爱你一场。” 张无忌心中一凛,深觉此言有理,说道:“咱们此刻该当 如何?”说着走到她身前,在她背心和腰间诸穴上推宫过血, 解开了她被点的穴道。赵敏柔声安慰道:“你别气苦!你明教 中有这许多高手,我手上也不乏才智之士,定能擒获真凶。” 张松溪叫道:“张无忌,你若还有丝毫良心,快快将我们 四人杀了。我见不得你跟这妖女卿卿我我的丑模样。” 张无忌脸色铁青,实是没了主意。赵敏道:“咱们当先去 救韩林儿,再回去找你义父,一路上探访害你莫七叔的真凶, 探访害你表妹的凶手。”张无忌一呆,道:“甚……甚么?”赵 敏冷冷的道:“莫七侠是你杀的么?为甚么你四位师伯叔认定 是你?殷离是我杀的么?为甚么你认定是我?难道只可以你 去冤枉旁人,却不容旁人冤枉于你?” 这几句话如雷轰电震一般,直钻入张无忌的耳中,他此 刻亲身经历,方知世事往往难以测度,深切体会到了身蒙不 白之冤的苦处,心中只想:“难道赵姑娘她……她……竟然和 我一样,也是给人冤枉了么?” 赵敏道:“你点了四位师伯叔的穴道,他们能自行撞开 么?”张无忌摇头道:“这是圣火令上的奇门功夫,师伯叔们 不能自行撞解,但过得十二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赵敏道: “嗯,咱们将他们四位送到山洞之中,即便离去。在真凶找到 之前,你是不能再跟他们相见的了。”张无忌道:“那山洞中 有野兽的,有獐子出入来去,莫七叔的尸身,就给野兽咬坏 了。”赵敏叹道:“瞧你方寸大乱,甚么也想不起来。只须有 一位上身能够活动,手中有剑,甚么野兽能侵犯得他们?” 张无忌只道:“不错,不错。”当下将武当四侠抱起,放 在一块大岩石后以避风雪。四侠骂不绝口。张无忌眼中含泪, 并不置答。 赵敏道:“四位是武林高人,却如此不明事理。莫七侠倘 若是张无忌所害,他此刻一剑将你们杀了灭口,有何难处?他 忍心杀得莫七侠,难道便不忍心加害你们四位?你们若再口 出恶言,我赵敏每人给你们一个耳光。我是jiān诈恶dú的妖女, 说得出便做得到。当日在万安寺中,我瞧在张公子的份上,对 各位礼敬有加。少林、昆仑、峨嵋、华山、崆峒五派高手,人 人被我截去了手指。但我对武当诸侠可有半分礼数不周之处 么?” 宋远桥等面面相觑,虽然仍是认定张无忌害死了莫声谷, 但生怕赵敏当真出手打人,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被这小妖女 打上几记耳光,那可是生平奇耻,当下便住口不骂了。 赵敏微微一笑,向张无忌道:“你去牵咱们的坐骑来,驮 四位去山洞。”张无忌犹豫道:“还是我来抱罢。”赵敏心念一 动,已知他的心意,冷笑道:“你武功再高,能同时抱得了四 个人么?你怕自己一走开,我便加害你四位师伯叔。你始终 是不相信我。好,我去牵坐骑,你在这里守着罢。”张无忌给 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但确是不敢将四位师伯叔的xìng命, jiāo托在这个xìng情难以捉摸的少女手中,便道:“劳驾你去牵牲 口,我在这里守着四位师伯叔。你伤势怎样,走路不碍吗?” 赵敏冷笑道:“你再殷勤好心,旁人还是不信你的。你的 赤心热肠,人家只当你是狼心狗肺。”说着转身便去牵马。 张无忌咀嚼着她这几句话,只觉她说的似是师伯叔疑心 自己,却也是说自己疑心于她;目送着她缓步而行,脚步蹒 跚,显是伤后步履艰难,心中又是怜惜,又是过意不去。 眼见赵敏走没多远,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沿大路从 北而来,一前二后,共是三乘。 赵敏听到蹄声,当即奔回,说道:“有人来了!”张无忌 向她招了招手。赵敏奔到大石之后,伏在他身旁,眼见俞莲 舟的身子有一半露在石外,便将他拉到石后。 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别碰我!”赵敏冷笑道:“我偏 要拉你,瞧你有甚么法子?”张无忌喝道:“赵姑娘,不得对 我师伯无礼。”赵敏伸了伸舌头,向俞莲舟装个鬼脸。 便在此时,一乘马已奔到不远之处,其后又有两乘马如 飞追来,等距约有二三十丈。第一乘马越奔越近,张无忌低 声道:“是宋青书宋大哥!”赵敏道:“快阻住他。”张无忌奇 道:“干甚么?”赵敏道:“别多问,弥勒庙中的话你忘了么?” 张无忌心念一动,拾起地下一粒冰块,弹了出去。嗤的 一声,冰块破空而去,正中宋青书坐骑的前腿。那马一痛,跪 倒在地。 宋青书一跃而起,想拉坐骑站起,但那马一摔之下,左 腿已然折断。宋青书见后面追骑渐近,忙向这边奔来,张无 忌又是一粒坚冰弹去,撞中他右腿穴道。赵敏伸出手指,接 连四下,点了武当四侠的哑穴,及时制止宋远桥的呼唤。只 听得宋青书“啊”的一声叫,滚倒在雪地之中。 这么接连两次阻挡,后面两骑已然奔到,却是丐帮的陈 友谅和掌钵龙头。张无忌暗自奇怪:“他三人同去长白山寻觅 dú物配yào,怎么一逃二追,到了这里?”跟着又想:“是了。想 是宋大哥天良发现,不肯做此不孝不义之事,幸好撞在我的 手里,正好相救。” 陈友谅和掌钵龙头翻身下马,只道宋青书的坐骑久驰之 下,气力不加,以致马失前蹄,宋青书也因此堕马受伤,但 想他武功不弱,纵然受伤,也必轻微,两人纵身而近,兵刃 出手,指住他身子。 张无忌指上又扣了一粒冰块,正要向陈友谅弹去,赵敏 碰他臂膀,摇了摇手。张无忌转头瞧她。赵敏张开左掌,放 在自己耳边,再指指宋青书,意思说且听他们说些甚么。 只听得掌钵龙头怒道:“姓宋的,你黑夜中悄悄逃走,意 yù何为?是否想去通风报信,说与你父亲知道?”他手挥一柄 紫金八卦刀,在宋青书头顶晃来晃去,作势便要砍落。 宋远桥听得那八卦刀虚砍的劈风之声,挂念爱儿安危,大 是着急。张无忌偶一回头,见到他眼中焦虑的神色霎时间变 作了求恳,便点了点头,示意:“你放心,我决不让宋大哥身 受损伤。”心想:“父母爱子之恩当真天高地厚。大师伯对我 如此恼怒,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但一知宋大哥遭逢危难,立 时便向我求情。但若是大师伯自身遭难,他是英雄肝胆,决 计不屑有丝毫示弱求恳之意。”刹那之间,又想到宋青书有人 关怀爱惜,自己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只听宋青书道:“我不是去向爹爹报信。”掌钵龙头道: “帮主派你跟我去长白山采yào,那么你何以不告而别?”宋青 书道:“你也是父母所生,你们逼我去加害自己父亲,心又何 忍?我决不能作此禽兽勾当。”掌钵龙头厉声道:“你是决意 违背帮主号令了?叛帮之人该当如何处置,你知道么?” 宋青书道:“我是天下罪人,本就不想活了。这几天我只 须一合眼,便见莫七叔来向我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1 章 命。他冤魂不散,缠上了我 啦。掌钵龙头,你一刀将我砍死罢,我多谢你成全了我。”掌 钵龙头高举八卦刀,喝道:“好!我便成全了你!” 陈友谅chā口道:“龙头大哥,宋兄弟既然不肯,杀他也是 无益,咱们由他去罢。”掌钵龙头奇道:“你说就此放了他?” 陈友谅道:“不错。他亲手害死他师叔莫声谷,自有他本派中 人杀他,这种不义之徒的恶血,没的污了咱们侠义道的兵刃。” 张无忌当日在弥勒庙中,曾听陈友谅和宋青书说到莫声 谷,有甚么“以下犯上”之言,当时也曾疑心宋青书得罪了 师叔,但万万料不到莫声谷竟会是死在他的手中。宋远桥等 四人虽然目光被岩石遮住,但宋青书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 中,无不大为震惊。唯有赵敏事先已料到三分,嘴角边微带 不屑之态。 只听宋青书颤声道:“陈大哥,你曾发下重誓,决不泄漏 此事的机密,只要你不说,我爹爹怎会知道?”陈友谅淡淡一 笑,道:“你只记得我的誓言,却不记得你自己发过的dú誓。 你说自今而后,唯我所命。是你先毁约呢,还是我不守诺言?” 宋青书沉吟半晌,说道:“你要我在太师父和爹爹的饮食 之中下dú,我是宁死不为,你快一剑将我杀了罢。”陈友谅道: “宋兄弟,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又不是要你弑父灭 祖,只不过下些蒙yào,令他们昏迷一阵。在弥勒庙中,你不 是早已答应了吗?”宋青书道:“不,不!我只答应下蒙yào,但 掌钵龙头捉的是剧dú的蝮蛇、蜈蚣,那是杀人的dúyào,决非 寻常蒙汗yào物。” 陈友谅悠悠闲闲的收起长剑,说道:“峨嵋派的周姑娘美 若天人,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了,你竟甘心任她落入张无忌 那小子的手中,当真奇怪。宋兄弟,那日深宵之中,你去偷 窥峨嵋诸女的卧室,给你七师叔撞见,一路追了你下来,致 有石冈比武、以侄弑叔之事。那为的是甚么?还不是为了这 位温柔美貌的周姑娘?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一不做,二不休, 马入夹道,还能回头么?我瞧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惜 啊可惜!” 宋青书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怒道:“陈友谅,你花言巧 语,逼迫于我。那一晚我给莫七叔追上了,敌他不过,我败 坏武当派门风,死在他的手下,也就一了百了,谁要你出手 相助?我是中了你的诡计,以致身败名裂,难以自拔。” 陈友谅笑道:“很好,很好!莫声谷背上所中这一掌‘震 天铁掌’,是你打的,还是我陈友谅打的?那是你武当派的功 夫罢?我可不会。那晚我出手救你xìng命,又保你名声,倒是 我干错了?宋兄弟,你我相jiāo一场,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 弑叔之事,我自当守口如瓶,决不泄露片言只字,山远水长, 咱们后会有期。” 宋青书颤声问道:“陈……陈大哥,你……你要如何对付 我?”言语中充满疑虑之意。陈友谅笑道:“要如何对付你?甚 么也没有。我给你瞧一样物事,这是甚么?” 张无忌和赵敏躲在岩石之后,都想探头上来张望一下,瞧 陈友谅取了甚么东西出来,但终于强自忍住。 只听宋青书“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这……这是峨 嵋派掌门的铁指环,那是周姑娘之物啊,你……你从何处得 来?” 张无忌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我和芷若分手之时,明明 见她戴着那枚掌门铁指环,如何会落入陈友谅手中?多半是 他假造的膺物,用来骗人。” 但听陈友谅轻轻一笑,说道:“你瞧仔细了,这是真的还 是假的。”隔了片刻,宋青书道:“我在西域向灭绝师太讨教 武功,见过她手上这枚指环,看来倒是真的。”只听得当的一 声响,金铁相撞,陈友谅道:“若是假造的膺物,这一剑该将 它断为两半了。你瞧瞧,指环内‘留贻襄女’这四个字,不 会是假的罢?这是峨嵋派祖师郭襄女侠的遗物玄铁指环。”宋 青书道:“陈大哥,你……你从何处得来?周姑娘她……她呢?” 陈友谅又是一笑,说道:“掌钵龙头,咱们走罢,丐帮中 从此没了这人。”脚步声响,两人转身便行。 宋青书叫道:“陈大哥,你回来。周姑娘是落入你手中了 么?她此刻是死是活?” 陈友谅走了回来,微笑道:“不错,周姑娘是在我手中, 这般美貌的佳人,世上男子汉没一个见了不动心的。我至今 未有家室,要是我向帮主求恳,将周姑娘配我为妻,谅来帮 主也必允准。”宋青书喉头咕哝了一声,似乎塞住了说不出话 来。 陈友谅又道:“本来嘛,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宋兄弟为了 这位周姑娘,闯下了天大的祸事,陈友谅岂能为美色而坏了 兄弟间义气?但你既成了叛帮的罪人,咱们恩断义绝,甚么 也谈不上了,是不是?”宋青书又咕哝了几声。 张无忌眼角一瞥宋远桥,只见他脸颊上两道泪水正流将 下来,显是心中悲痛已极。 忽听得宋青书道:“陈大哥,龙头大哥,是我做兄弟的一 时胡涂,请你两位原宥,我这里给你们赔罪啦。” 陈友谅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是啊,那才是咱们的好 兄弟呢。我拍胸膛给你担保,只须你去将这蒙汗yào带到武当 山上,悄悄下在各人的茶水之中,你令尊大人xìng命决然无忧, 美佳人周芷若必成你的妻房。咱们不过要挟制张三丰张zhēn rén 和武当诸侠,逼迫张无忌听奉号令。倘若害死了张zhēn rén和令 尊,张无忌只有来找丐帮报仇,对咱们又有甚么好处?”宋青 书道:“这话不错。”陈友谅又道:“等到丐帮箝制住明教,驱 除鞑子,得了天下,咱们帮主登了龙位,你我都是开国功臣, 封妻荫子,那不必说了,连令尊大人都要沾你的光呢。”宋青 书苦笑道:“我爹爹淡泊名利,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杀我,便已 心满意足了。” 陈友谅笑道:“除非令尊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否则怎 能知道其中的过节?宋兄弟,你的脚摔伤了么?来,咱们共 乘一骑,到前面镇上再买脚力。” 宋青书道:“我走得匆忙,小腿在冰块上撞了一下,也真 倒霉,刚好撞正了‘筑宾穴’,天下事真有这般巧法。”他当 时只顶到掌钵龙头和陈友谅在后追赶,万没想到前面岩后竟 会有人暗算,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刚好将穴道撞正了冰块尖 角。 陈友谅笑道:“这哪里是倒霉?这是宋兄弟艳福齐天,命 中该有佳人为妻。若非这么一撞,咱们追你不上,你执迷不 悟起来,自己固然闹得身败名裂,也坏了咱们大事。从此这 位香喷喷、娇滴滴的周姑娘跟陈友谅一世,那不是彩凤随鸦, 一朵鲜花chā在牛粪上了么?” 宋青书“哼”了一声,道:“陈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识 好歹,信不过你……”陈友谅不等他说完,chā口道:“你要见 一见周姑娘,是不是?那容易之至。此刻帮主和众位长老都 在卢龙,周姑娘也随大伙在一起。咱们同到卢龙去相会便是。 等武当山的大事一了,做哥哥的立时给你办喜事,叫你称心 如愿,一辈子感激陈友谅大哥,哈哈,哈哈!” 宋青书道:“好,那么咱们便上卢龙去。陈大哥,周姑娘 怎地会……会跟着本帮?” 陈友谅笑道:“那是龙头大哥的功劳了。那日掌棒龙头和 掌钵龙头在酒楼上喝酒,见有三个面生人装作本帮弟子,混 在其中,后来命人一查,其中一位竟然是那位千娇百媚的周 姑娘。掌钵龙头便派人去将她请了来。你放心,周姑娘平安 大吉,毫发不伤。” 张无忌暗暗叫苦:“原来那日在酒接之上,毕竟还是让他 们瞧了出来。倘若义父并非失明,他老人家定能瞧出其中蹊 跷。唉,我和芷若却始终不觉。但不知义父也平安否?” 可是陈友谅说话中,却一句不提谢逊,只听他道:“周姑 娘和你成了亲,峨嵋、武当两派都要听丐帮号令,再加上明 教,声势何等浩大?只须打垮蒙古人,这花花江山吗,嘿嘿, 可要换个主儿啦。”他说这几句话时志得意满,不但似乎丐帮 已得了天下,而且他陈友谅已然身登大宝,稳坐龙庭。掌钵 龙头和宋青书都跟着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 陈友谅道:“咱们走罢。宋兄弟,莫七侠是死在这附近的, 他藏尸的山洞似乎离此不远,是不是?你逃到这里,忽然马 失前蹄,难道是莫七侠yīn魂显圣么?哈哈,哈哈!”宋青书不 再答话。三人走向马旁,上马而去。 张无忌待三人去远,忙替宋远桥等四人解开穴道,拜伏 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师伯、师叔,侄儿身处嫌疑之地, 难以自辩,多有得罪,请师伯师叔重重责罚。” 宋远桥一声长叹,双目含泪,仰天不语。 俞莲舟忙扶起张无忌,说道:“先前我们都错怪了你,是 我们的不是。咱们亲如骨ròu,这一切不必多说了。真想不到 青书……唉,若非咱们亲耳听见,又有谁能够相信?” 宋远桥抽出长剑,说道:“原来七弟撞见青书这小畜生 ……这小畜生……私窥峨嵋女侠寝居,这才追下来清理门户。 三位师弟,无忌孩儿,咱们这便追赶前去,让我亲手宰了这 畜生。”说着展开轻功,疾向宋青书追了下去。 张松溪叫道:“大哥请回,一切从长计议。”宋远桥浑不 理会,只是提剑飞奔。 张无忌发足追赶,几个起落,已拦在宋远桥身前,躬身 道:“大师伯,四师伯有话跟你说。宋大哥一时受人之愚,日 后自必自悟,大师伯要责罚于他,也不忙在一时。” 宋远桥哽咽道:“七弟……七弟……做哥哥的对你不起。” 霎时间想起当年张翠山为了对不起俞岱岩而自杀,此刻才深 深体会到当时五弟的心情,回过长剑,便往自己脖子抹去。 张无忌大惊,施展挪移乾坤手法,夹手将他长剑夺过,但 剑尖终于在他项颈上一带,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时俞莲舟等也已追到。张松溪劝道:“大哥,青书做出 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但清理门户 事小,兴复江山事大,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宋远桥圆睁双 眼,怒道:“你……你说清理门户之事还小了?我……我生下 这等忤逆儿子……”张松溪道:“听那陈友谅之言,丐帮还想 假手青书,谋害我等恩师,挟制武林诸大门派,图谋江山。恩 师的安危是本门第一大事,天下武林和苍生的祸福,更是第 一等的大事。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报应。咱们还 是商量大事要紧。”宋远桥听他言之有理,恨恨的还剑入鞘, 说道:“我方寸已乱,便听四弟说罢。”殷梨亭取出金创yào来, 替他包扎颈中伤处。 张松溪道:“丐帮既谋对恩师不利,此刻恩师尚自毫不知 情,咱们须得连日连夜赶回武当。这陈友谅虽说要假手于青 书,但此等jiān徒诡计百出,说不定提早下手,咱们眼前第一 要务是维护恩师金躯。恩师年事已高,若再有假少林僧报讯 之事,我辈做弟子的万死莫赎。”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赵敏瞪了 一眼,对她派人谋害张三丰之事犹有余愤。 宋远桥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不错,不错。我急 于追杀逆子,竟将恩师的安危置于脑后,真是该死,轻重倒 置,实是气得胡涂了。”连叫:“快走,快走!” 张松溪向张无忌道:“无忌,搭救周姑娘之事,便由你去 办。事完之后,盼来武当一叙。”张无忌道:“遵奉师伯吩咐。” 张松溪低声道:“这赵姑娘豺狼之xìng,你可要千万小心。宋青 书是前车之鉴,好男儿大丈夫,决不可为美色所误。”张无忌 红着脸点了点头。 当下武当四侠和张无忌将莫声谷的尸身葬在大石之后, 五人跪拜后痛哭了一场。宋远桥等四人先行离去。 赵敏慢慢走到张无忌身前,说道:“你四师伯叫你小心, 别受我这妖女迷惑,宋青书是前车之鉴,是也不是?”张无忌 脸上一红,忸怩道:“你怎知道?你有顺风耳么?”赵敏哼了 一声,道:“我说啊,宋大侠他们事后追想,定然不怪宋青书 枭獍心,反而会怪周姊姊红颜祸水,毁了一位武当少侠。”张 无忌心想说不定会得如此,但口中却道:“宋师伯他们都是明 理君子,焉能胡乱怪人?” 赵敏冷笑道:“越是自以为是君子的,越会胡乱怪人。”她 顿了一顿,笑道:“快去救你的周姑娘罢,别要落在宋青书手 里,你可糟糕了。” 张无忌又是脸一红,道:“我为甚么糟糕?” 三十三箫长琴短衣流黄 张无忌去牵了坐骑,和赵敏并骑直奔关内。心想义父如 确是落入丐帮之手,丐帮要以他来挟制明教,眼前当不致对 他有所伤害,只是屈辱难免;但芷若冰清玉洁,遇上了陈友 谅之险dú、宋青书之无耻,若遇逼迫,惟有一死。言念及此, 恨不得chā翅飞到卢龙。但赵敏身上有伤,却又决计不能无眠 无休的赶路。 当晚两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张无忌躺在炕上,越想 越是担心,走到赵敏窗外,但听她呼吸调匀,正自香梦沉酣。 他到柜台上取过笔砚,撕下一页帐簿,草草留书,说道事在 紧急,决意连夜赶路,事成之后,当谋良晤,嘱她小心养伤, 缓缓而归。将那页帐簿用石砚压在桌上,跃出窗外,向南疾 奔而去。 次晨购买马匹,一路不住换马,连日连夜的赶路,不数 日间已到了卢龙。但如此快追,中途并未遇上陈友谅和宋青 书,想是他晚上赶路之时,陈宋二人和掌钵龙头正在客店之 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2 章 睡觉,是以错过。 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金之际 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张 无忌走遍卢龙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说也奇怪,竟一个乞儿 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个大城,街上竟无化子,此 事大非寻常。陈友谅说丐帮在此聚会,当非虚言,想是城中 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参见帮主去了。只须寻访到他们聚会之所, 便能探听到义父和芷若是否真被丐帮擒去。”他在城中庙宇、 祠堂、废园、旷场到处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处村 庄踏勘,仍是不见任何异状。 到得傍晚,他越寻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赵敏的好处 来:“若是她在身旁,我决不致这般束手无策。”只得到一家 客店中去借宿,用过晚饭后小睡片刻,挨到二更时分,飞身 上屋,且看四下里有何动静。 游目四顾,一片宁静,更无半点江湖人物聚会迹象,正 烦恼间,忽见东南角上一座高楼上兀自亮着火光,心想:“此 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绅,和丐帮自拉扯不上半点干系……”念 头尚未转完,遥遥似乎望见人影一闪,有人从楼窗中跃了出 来,只是相隔甚远,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绿林豪客到这 大户人家去做案?左右无事,便去瞧瞧。” 当下展开轻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纵身翻过围墙,只 听得有人说道:“陈长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伙 在老河口聚集,却又急足快报,传下讯来,要咱们在此等候。 他又不是帮主,说甚么便得怎么,当真岂有此理。”声音洪亮, 语带气愤,说的却显然是丐帮中事。张无忌一听之下,心中 大喜。 声音从大厅中传出,张无忌悄悄掩近,只听丐帮帮主史 火龙的声音说道:“陈长老是挺了不起的,那个他nǎinǎi的金毛 狮王谢逊,江湖上这许多人寻觅了二十多年,谁也抓不到一 根狮毛的屁影子来闻闻,陈长老却将他手到擒来,别说本帮 无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够办到……”张无忌又 惊又喜,心想义父下落已知,丐帮中并无如何了不起的高手, 相救义父当非难事,凑眼到长窗缝边,向里张望。 只见史火龙居中而坐,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龙头及 三名八袋长老坐在下首,另有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胖子,衣 饰形貌活脱是个富绅,背上却也负着六只布袋。张无忌暗暗 点头:“是了,原来卢龙有一个大财主是丐帮弟子。叫化子在 大财主屋里聚会,那确是谁也想不到的了。” 只听史火龙接着道:“陈长老既然传来急讯,要咱们在卢 龙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图谋大事,他nǎinǎi的,这个…… 这个,务当小心谨慎。”掌棒龙头道:“帮主明鉴:江湖上群 豪寻觅谢逊,为的是要夺取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现下这把 宝刀既不在谢逊之手,不论怎么软骗硬吓,他始终不肯吐露 宝刀的所在。咱们徒然得到了一个瞎子,除了请他喝酒吃饭, 又有何用?依兄弟说,不如狠狠的给他上些刑罚,瞧他说是 不说。”史火龙摇手道:“不妥,不妥,用硬功夫说不定反而 坏事。咱们等陈长老到后,再行从长计议。”掌棒龙头脸露不 平之色,似怪帮主甚么事都听陈友谅的主张。 史火花取出一封信来,jiāo给掌棒龙头,说道:“冯兄弟, 你立刻动身前赴濠州,将我这封信jiāo给韩山童,说他儿子在 我们这里,平安无事,只须韩山童投诚本帮,我自会对他儿 子另眼相看。”掌棒龙头道:“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兄 弟亲自走这一趟罢?”史火龙脸色微沉,说道:“这半年来韩 山童等一伙闹得好生兴旺。听说他手下他妈的甚么朱元璋、徐 达、常遇春,打起仗来都很有点儿臭本事。这次要冯兄弟亲 自出马,一来是要说得韩山童归附本帮,服服帖帖,又须察 看他自己和手下那些大将有甚么打算,二来探听这一路明教 人马有他妈的甚么希奇古怪。冯兄弟肩上的担子非轻,怎能 说是小事?”掌棒龙头不敢再说甚么,便道:“谨遵帮主吩咐。” 接过书信,向史火龙行礼,出厅而去。 张无忌再听下去,只听他们尽说些日后明教、少林、武 当、峨嵋各派归附之后,丐帮将如何兴盛威风。这史火龙的 野心似反不及陈友谅之大,言中之意,只须丐帮独霸江湖,称 雄武林,便已心满意足,却没想要得江山、做皇帝,粗言秽 语,说来鄙俗不堪。他听了一会,心感厌烦,寻思:“看来义 父和芷若便是囚在此处,我先去救了出来,再将这些大言不 惭的叫化子好好惩诫一番。”右足一点,轻轻跃上一株高树, 四下张望,见高楼下有十来名丐帮弟子,手执兵刃,来往巡 逻,料想便是囚禁谢逊和周芷若之所。 他溜下树来,掩近高楼,躲在一座假山之后,待两名巡 逻的丐帮弟子转身行开,便即窜到楼底,纵身而上。但见楼 上灯烛明亮,他伏身窗外,倾听房内动静。听了片刻,楼房 内竟是半点声息也无。他好生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难 道竟有高手暗伏在此,能长时闭住呼吸?”又过一会,仍是听 不到呼吸之声,探身向窗缝中张望,只见桌上一对大蜡烛已 点去了大半截,室中却无人影。 楼上并排三房,眼见东厢房中无人,又到西厢房窗外窥 看。房中灯光明亮,桌上杯盘狼藉,放着七八人的碗筷,杯 中残酒未乾,菜肴初动,却一人也无,似乎这些人吃喝未久, 便即离房他去。中间房却黑洞洞地并无灯光。他轻推房门,里 面上着门闩,他低声叫道:“义父,你在这儿么?”不听得应 声。 张无忌心想:“看来义父不在此处,但丐帮人众如此严密 戒备,却是为何?难道有意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吗?”突然 闻到一阵血腥气,从中间房传了出来。他心头一惊,左手按 在门上,内力微震,格的一声轻响,门闩从中断截。他立即 闪身进房,接住了两截断折的门闩,以免掉落地下,发出声 响。 他只跨出一步,脚下便是一绊,相触处软绵绵地,似是 人身,俯身摸去,却是个尸体。这人气息早绝,脸上兀自微 温,显是死去未久。摸索此人头颅,小头尖腮,并非谢逊,当 即放心。跨出一步,又踏到了两人的尸身。他伸指在西边板 壁上戮出两个小孔,烛光从孔中透了过来。只见地下横七竖 八的躺满了尸体,尽是丐帮弟子,显然都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提起一尸,撕开衣衫,但见那人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齐断, 拳力威猛非凡。 张无忌大喜:“原来义父大展神威,击毙看守人众,杀出 去了。”在房中四下察看,果见墙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个火焰 的图形,正是明教的记号,又见窗闩折断,窗户虚掩,心想: “是了,适才我见这楼上有黑影一闪,便是义父脱身而去了, 只不知义父如何会被丐帮所擒?想是他老人家目不见物,难 以提防丐帮的诡计。他们若非用蒙汗yào物,便是用绊马索、倒 钩、渔网之类物事擒他。” 他心中喜悦不胜,走出房外,缩身门边,向下张望,见 众丐兀自来回巡逻,对楼上变故全不知情,寻思:“义父离去 未久,快去追上了他,咱爷儿俩回转身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方教群丐知我明教手段。”思念及此,豪气勃发,适才见那黑 影从西方而去,当下纵身跃起,在一株高树上一点,跃出围 墙,提气向西疾奔。 沿着大路追出数里,来到一处岔道,四下一寻,见一块 岩石后画着个火焰记号,指向西南的小路。张无忌大喜,心 想义父行踪已明,立时便可会见。明教中诸般联络指引的暗 号,他曾听杨逍详细说过,又见这火焰记号虽只寥寥数划,但 勾划苍劲,若非谢逊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没几人能画 得出来。 此时他更无怀疑,沿着小路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驿,天 已黎明,在饭店中胡乱买了些馒头面饼充饥,更向西行,到 了棒子镇上。只见街角墙脚下绘着个火焰记号,指向一所破 祠堂,他心中大喜,料想义父定是藏身其间,走进门去,只 听得一阵呼幺喝六之声,大厅上围着一群泼皮和破落户子弟 正自赌博,却是个赌场。 赌场庄头见张无忌衣饰华贵,只道是位大豪客来了,忙 笑吟吟的迎将上来,说道:“公子爷快来掷两手,你手气好, 杀他三个通庄。”转头向众赌客道:“快让位给公子爷,大伙 儿端定银子输钱,好让公子爷双手捧回府去啊!” 张无忌眉头一皱,见众赌客中并无江湖人物,提声叫道: “义父,义父,你老人家在这儿吗?”隔了一会,不听有人回 答,他又叫了几声。 一个泼皮见他不来赌博,却来大呼小叫的扰局,当即应 道:“乖孩儿,我老人家就在这儿,你快快来掷骰子啊。”众 泼皮哄堂大笑。 张无忌问那庄头:“你可曾见到一位黄头发、高身材的大 爷进来,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大爷?”那庄头见他不来赌博,却 是来寻人,心中登时淡了,笑道:“笑话奇谈,天下竟有瞎子 来赌骰子的?这瞎子是失心疯的吗?” 张无忌追寻义父不见,心中已没好气,听这庄头和那泼 皮出言不逊,辱及义父,踏上两步,一手一个,将那庄头和 泼皮抓了起来,轻轻一送,将两人掷上了屋顶。这两人虽未 受伤,却已吓得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张无忌推开众人,拿起 赌台上两锭大银,说道:“公子爷把银子捧回府去了。”揣在 怀内,大踏步走出祠堂。众泼皮惊吓得呆了,谁敢来追? 他续向西行,不久又见到了火焰记号。傍晚时分到了丰 润,那是冀北的大城,依着记号所指,寻到一处粉墙黑门之 外。但见门上铜环擦得晶亮,墙内梅花半开,是家幽雅精洁 的人家。他拿起门环,轻敲三下。不久脚步细碎,黑门呀的 一声开了,鼻中先闻到一阵浓香,应门的是个身穿粉红皮袄 的小鬟,抿嘴一笑,说道:“公子爷这久不来啦,姐姐想得你 好苦,快进来喝茶。”说着又是一笑,向他抛了个媚眼。 张无忌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怎识得我? 你姊姊是谁?”那小鬟笑道:“你明知故问,快来罢,别让我 姊姊牵肚挂肠啦。”伸手握住了他右手,引着他进内。 张无忌大奇:“怎地她跟我一见如故?”转念一想:“啊, 是了,想必芷若寄身此间,知我日内必定循着记号寻来,命 这小鬟日夜应门。唉,多日不见,芷若原是牵肚挂肠,想得 我苦。”他心中一阵温馨,便随着那小鬟,经过一条鹅卵石铺 的小径,穿过一处院落,来到一间厢房之中。只听得檐间一 只鹦哥尖起嗓子叫道:“情哥哥来啦,姊姊,情哥哥来啦。”张 无忌脸上一红,心想:“连鹦哥儿也知道了。” 只见房中椅上都铺着锦垫,炭火熊熊,烘得一室皆春,几 上点着一炉香。那小鬟转身出去,不久托着一只盘子进来,盘 中六色果子细点,一壶清茶。那小鬟款款的斟了茶,递在张 无忌手中,却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把。张无忌眉头一皱,心 想:“这丫头怎地如此轻狂?”碍着周芷若面子,却也不好说 她,问道:“谢老爷呢?周姑娘在哪里?” 那小鬟笑道:“你问谢老爷干么?喝乾醋么?我姊姊就来 啦,瞧你这急色儿的模样,你啊,好没良心,到我们这儿,心 上却又牵记着甚么周姑娘、王姑娘的。”张无忌一怔,说道: “你满口胡言乱语,瞎扯些甚么?”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只听得环 丁冬,帷子掀开,那小鬟扶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进来。 只见她肤色白腻,眉毛弯弯,颇具姿色,右嘴角上点着一粒 风流痣,眼波盈盈,yù语先笑,体态婀娜,袅袅婷婷的迎了 上来。张无忌只觉浓香袭人,心下甚不自在。只听那女子道: “相公贵姓?今儿有闲来坐坐,小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一 面说,左手便搭到了他肩头。 张无忌满脸通红,急忙避开,说道:“贱姓张。有一位谢 老爷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可是在这儿么?”那女子笑道: “这儿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纤纤,该上碧桃居去。你给哪一 个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来找周纤纤了?嘻嘻!” 张无忌恍然大悟,原来此处竟是所妓院,说道:“对不起。” 闪身便即出门。那小鬟追了出来,叫道:“公子爷,我家姐姐 哪一点比不上周纤纤?你便片刻儿也坐不得?”张无忌连连摇 手,摸出一锭从赌场抢来的银子往地下一掷,飞步出门。 这么一闹,心神半晌不得宁定,眼见天色将黑,夜晚间 只怕错过了路旁的火焰记号,便向一家客店借宿,心头思潮 起伏:“义父怎地又去赌场,又去妓院?他老人家此举,到底 含着甚么深意?”睡到中夜,突然间惊醒:“义父双目失明,怎 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这许多记号?难道是芷若从旁指引? 还是敌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记号,戏弄于我?甚至是引我入伏? 哼,便是龙潭虎穴,好歹也要闯他一闯。” 次晨起身,在丰润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记号,仍是指向西 方。午后到了玉田,见那记号指向一家大户人家。这家门外 悬灯结彩,正做喜事,灯笼上写着“之子于归”的红字,看 来是女儿出嫁,锣鼓吹打,贺客盈门。张无忌这次学了乖,不 再直入打听谢逊的下落,混在贺客群中察看,未见异状,便 即出来找寻记号,果在一株大树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3 章 又找到了。 火焰记号引着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 河。此时他已然想到:“多半是丐帮发见了我的踪迹,使调虎 离山之计将我远远引开,以便放手干那yīndú勾当。”他虽然焦 急,却又不敢不顺记号而行,只怕记号确是谢逊和周芷若所 留。“倘若他们正给厉害敌人追击,奔逃之际,沿路留下记号, 只盼我赶去救援,我若自作聪明,径返卢龙,义父和芷若竟 尔因此遇难,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着这火焰记 号,追他个水落石出。” 自香河而宝城,再向大白庄、潘庄,已是趋向东南,再 到宁河,自此那火焰记号便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他在 宁河细细查察,不见有丝毫异状,心想:“果然是丐帮将我引 到了这里,教我白白的奔驰数日。” 当下买了匹坐骑,重回卢龙,在估衣店买了件白色长袍, 借了朱笔,在白袍上画了个极大的火焰,决意堂堂正正的以 明教教主身分,硬闯丐帮总堂。 他换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财主巨宅门前,只见两扇巨 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他双掌推 出,砰的一声,两扇大门飞了起来,向院子中跌了进去,乒 乒乓乓一阵响亮,两只大金鱼缸打得粉碎。 这数日之中,他既挂念义父和周芷若的安危,又连遭戏 弄,在冀北大绕圈子,心中郁怒难宣,这时回到丐帮总舵,决 意大闹一场。他劈破大门,大踏步走了进去,舌绽春雷,喝 道:“丐帮众人听了,快叫史火龙出来见我。” 院子中站着丐帮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见两扇大门陡然 飞起,已是大吃一惊,又见一个白衣少年闯进,登时有七八 人同声呼喝,迎上拦住,纷纷叫道:“甚么人?干甚么?” 张无忌双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帮弟子砰砰连声,直摔出 去,只撞得一排长窗尽皆稀烂。他穿过大厅,砰的一掌,又 撞飞了中门,见中厅上摆着一桌筵席,史火龙居中而坐。一 干丐帮首领听得大门口喧哗之声,正派人出来查询。张无忌 来得好快,半路上迎住那匆匆出来查问的七袋弟子,劈胸抓 住,便向史火龙掷去。 那财主模样的主人坐在下首,眼见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飞 来,伸臂往那人身上抱去,一抱抱个正着,但觉一股劲力排 山倒海般撞到,脚下急使“千斤坠”,要待稳住身形,不料登 登登连退七八步,背心靠上了大柱,这才停住,双手一松,将 那七袋弟子抛在地下,一口气喘不过来,全身瘫软,倒在柱 边。群丐见此情景,无不骇然。 便在此时,张无忌“咦”的一声,惊喜jiāo加,见圆桌左 首坐着个女少,赫然便是周芷若。她身旁坐着的却是宋青书。 周芷若惊呼一声:“无忌哥哥!”站起身来,身子一晃,便委 顿在地。张无忌吃了一惊,抢上前去俯身抱起。他身子尚未 挺直,背上拍的一声,砰的一响,已被宋青书击了一掌,再 被另外一名丐帮高手打了一拳。 张无忌此时九阳神功早已运遍全身,这一掌一拳打在背 上,掌力拳力尽数卸去。他抱起周芷若,纵身跃回院子,问 道:“义父呢?”周芷若颤声道:“我……我……”张无忌问道: “他老人家可好吗?”周芷若道:“我给他们点中了穴道……” 张无忌只是关心谢逊,又问:“义父呢?”周芷若道:“不知道 啊,我给他们擒来此处,一直不知义父他老人家的下落。”张 无忌在她腿关节上推拿了几下,将她放在地下。哪知周芷若 被点中穴道的手法甚是特异,他这两下推拿竟不奏效。她双 足着地,却无法站直,两膝一弯,便即坐倒。 群丐纷纷离座,走到阶前。史火龙抱拳道:“阁下便是明 教张教主了?”张无忌心想他是一帮之主,倒不可失了礼数, 当下抱拳还礼,说道:“不敢。在下擅闯贵帮总舵,还乞史帮 主恕过无礼之罪。”史火龙道:“张教主近年来名震江湖,在 下如雷……这个贯耳,今日见到老兄身手,果然厉害得紧,嘿 嘿,佩服,佩服”张无忌道:“在下来得鲁莽,倒教史帮主见 笑了。我义父金毛狮王在哪里?请他老人家出来相见。” 史火龙脸上一红,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张教主年纪轻 轻,说话却如此yīn损。我们一番好意,请谢狮王来……来那 个……喝一杯酒,哪知谢狮王不告而别,还下重手伤了敝帮 八名弟子,他nǎinǎi的,这笔帐不知如何算法?却要请张教主 来打打算盘了。” 张无忌一怔,心想:“那八名丐帮弟子果是我义父以重手 拳所杀。看来他老人家确已不在此间,但到了何处呢?”便道: “这位周姑娘呢?贵帮又为甚么将她囚禁在此?”史火龙一怔, 道:“这个……”陈友谅chā口道:“人道明教张无忌武功虽强, 却是个蛮不讲理的小魔头……哈哈……”张无忌沉着脸道: “怎样?”陈友谅道:“今日一见,嘿嘿,果然是树的影儿,人 的名儿,半点也不错。”张无忌道:“我怎么蛮不讲理了?” 陈友谅道:“这位周姑娘乃峨嵋派掌门,名门正派的首脑 人物,跟贵教旁门左道之士又有甚么干系?这位宋青书兄弟 是武当派后起之秀。他和周姑娘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当真 是门当户对,一双两好。他二人双双路过此间,丐帮邀他二 位作客,共饮一杯,何以明教教主竟来横加干预?真是好笑 啊好笑!”群丐随声附和,哈哈大笑。 张无忌道:“若说周姑娘是你们客人,何以你们又点了她 的穴道?” 陈友谅道:“周姑娘一直好好的在此饮酒,谈笑自若,谁 说是点了她的穴道?丐帮和峨嵋派渊源极深,世代jiāo好。峨 嵋派创派师祖郭女侠,是敝帮上代黄帮主的亲生女儿。敝帮 上代耶律帮主是郭女侠的亲姊夫。武林中若非rǔ臭小儿的无 知之辈,这些史实总该知晓。我们丐帮岂能得罪现任峨嵋派 的掌门?张教主信口雌黄,怎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张无忌冷笑道:“如此说来,周姑娘是自己点了自己的穴 道?”陈友谅道:“那也未必。这儿人人亲眼目睹,张教主飞 纵过来,强加非礼,一把将周姑娘抱了过去。周姑娘挣扎不 服,尊驾自是顺手点了她的穴道。张教主,虽说英雄难过美 人关,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间,众目 睽睽之下,张教主这等急色举动,不是太失自己身分了么?” 张无忌口才本就远远不及陈友谅,被他这么反咬一口,急 怒之下,更是难以分辩,只气得脸色铁青,喝道:“如此说来, 你们定是不肯告知我义父的行踪了?” 陈友谅大声道:“张教主,贵教光明使者杨逍,当年jiān杀 峨嵋派纪晓芙女侠,天下武林同道,无不发指。你如自恃武 功高强,又来干这种卑鄙龌龊的勾当,只怕难逃公道。” 张无忌转头对周芷若道:“芷若,你倒说一声,他们如何 掳劫你来此处?”周芷若道:“我……我……我……”连说了 三个“我”字,忽尔身子一斜,晕了过去。 群丐纷纷鼓噪,叫道:“明教魔头杀了人啦!”“张无忌逼 jiān不遂,害死了峨嵋派的掌门!”“杀了yín贼张无忌,为天下 除害。” 张无忌大怒,踏步向前,便向史火龙冲去,心想:“擒贼 先擒王,只要抓住了史火龙,好歹着落在他身上,逼问出我 义父的下落。” 掌棒龙头和执法长老双双拦上。掌棒龙头挥动铁棒,执 法长老右手钢钩、左手铁拐,两个人三件兵刃,同时向他打 来。张无忌一声清啸,乾坤大挪移心法使出,叮当一声响,执 法长老右手钢钩格开了掌棒龙头的铁棒,左手单拐向他胁下 砸去。 旁边传功长老长剑递出,叫道:“这小子武功怪异,大伙 儿小心了。”刷刷刷三剑,吐势如虹,连指张无忌胸口小腹。 张无忌见他招数凌厉,叫道:“好剑法。”侧身避开,左手食 指点向他大腿。传功长老长剑圈转,剑尖对准张无忌指尖戮 去。这一下变招既快,剑尖所指更是不差厘毫,单此一剑,已 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招。张无忌心中暗赞:“丐帮名扬江湖,百 年不衰,帮中卧虎藏龙,果是有杰出的人材。”那日在弥勒庙 中曾见玄冥二老和丐帮高手jiāo战,只是身藏树中,不敢探首, 所见不切,此刻亲自jiāo手,才知传功、执法两长老足可列名 当世一流高手。掌棒龙头火候较浅,却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 瞬息间,丐帮三老已和张无忌拆过了二十余招。陈友谅 突然高声叫道:“摆杀狗阵!”群丐荷荷高呼,刀光似雪,二 十一名丐帮好手各执弯刀,将张无忌围在垓心。这二十一人 或口唱莲花落,或呻吟呼痛,或伸拳猛击胸口,或高叫:“老 爷、太太、施舍口冷饭!”张无忌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些 古怪的呼叫举动,旨在扰乱敌人心神。只见群丐脚步错杂,然 进退趋避,却是严谨有法。 传功长老喝道:“且住!”退了两步,横剑当胸。执法长 老和掌棒龙头也各跃开。排成“杀狗阵”的群丐却仍是奔跃 来去,丝毫不停。传功长老叫道:“张教主,我们以众欺寡, 原本不该,但丐帮中任何一人均非阁下对手。除jiān杀贼,可 顾不得侠义道中单打独斗的规矩了。”张无忌微微一笑,道: “好说,好说。”传功长老又道:“我们人人均有兵刃,张教主 却是空手,丐帮所占便宜未免太多。张教主要使甚么兵刃,尽 管吩咐,自当遵命奉上。” 张无忌心想:“这位传功长老武功既高,人也仗义,与陈 友谅这干人倒是颇有不同。”说道:“跟各位玩玩,又何必抡 刀动杖?在下要用兵刃,自己不会取么?” 他说到此外,身形一晃,已从杀狗阵中闪出,双手分在 陈友谅与宋青书二人肩头一按,夹手夺了二人手中长剑,侧 身斜退,又回入阵地。他一出一入,二十一名舞刀急奔的帮 众竟没碰到他一片衣角。群丐正自骇然,只听他朗声说道: “贵帮‘杀狗阵’的名字取得甚好。只是杀狗容易,要想降龙 伏虎,此阵便不管用。”说着双剑一振,一股劲力传到剑身之 上,但听得喇喀两响,双剑从中折断。 掌棒龙头大呼:“大伙儿上啊。”铁棒向他胸口点到,执 法长老的钩拐也舞成两团雪花,疾卷而至。张无忌向左一冲, 身子却向右方斜了出去,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将出来,但见白 光连连闪动,噗噗噗之声不绝,杀狗阵群丐手中的弯刀都被 他夺下抛下,一柄柄都chā在大厅的正梁之上。二十一柄弯刀 整整齐齐列成一排,每柄刀都没入木中尺许。 猛听得陈友谅叫道:“张无忌,你还不住手?”张无忌回 过头来,只见陈友谅手中又执着一柄长剑,剑尖指在周芷若 的后心。 张无忌冷笑道:“百年来江湖上都说‘明教、丐帮、少林 派’,教派以明教居首,帮会推丐帮为尊,各位如此作为,也 不怕辱没了洪七公老侠的威名?” 传功长老怒道:“陈长老,你放开周姑娘,我们跟张教主 决一死战。丐帮倾全帮之力,拾夺不下明教教主孤身一人,竟 要出此下策。咱们大伙儿还有脸面做人么?” 陈友谅笑道:“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张无忌,你还不 束手待缚?” 张无忌大笑道:“也罢!今日教张无忌见识了丐帮的威 风。”突然间倒退两步,向后一个空心筋斗,凌空落下,双足 已骑在丐帮帮主史火龙的肩头。他右掌平放在史火龙的顶门, 左掌拿住他后颈的经脉。 这一招圣火令武功竟如此轻易得手,连张无忌自己也颇 出意料之外。他原意是使一招怪招、出其不意的欺近史火龙, 心中算定了三招厉害后着,要快如闪电的将史火龙擒拿过来, 只怕陈友谅心狠手辣,说不定真的会向周芷若猛下dú手。哪 知他所想好的三招厉害杀手竟一招也使不上,史火龙不经招 架,便已被擒。他骑在史火龙肩头,犹如儿童与大人戏耍一 般,形相甚是不雅,但既已制住对方顶门要穴,却也不愿纵 身下地,以致另生波折。 群丐见帮主被擒,齐声惊呼。张无忌右手手掌平平按在 史火龙顶门的“百会穴”上,那“百会穴”是足太阳经和督 脉之jiāo,最是人身大穴,他只须掌力轻轻一吐,史火龙立时 经脉震断而毙,无yào可救。群丐谁也不敢动弹。一阵呼喝过 后,大厅上突然间一片寂静,人人睁大了双眼望着张无忌和 史火龙,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 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 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 的哪一方传来。 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陈友谅朗声 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若是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 必装神弄鬼?”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 上飘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 常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 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 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 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jiāo叉而立。 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 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宛转 悦耳,虽是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 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4 章 黄轻衫的女子,左 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 姿绰约,容貌极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 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的门 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 青竹棒。 群丐一见这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凝视着那 根青竹棒。张无忌见这许多女子进来,自觉仍是骑在史火龙 肩头,未免太过儿戏,但陈友谅的剑尖不离周芷若后心,自 己可不能轻易放开了丐帮帮主。但见群丐人人目不转睛地瞪 着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紧 的物事,甚么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黄衫少女,以及这个丑 女童本人,谁都是对之视若无物。他暗暗诧异,打量这竹棒 时,只见那棒通休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 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不别无异处。 那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 最后停在张无忌脸上,冷冰冰的道:“张教主,你年纪也不小 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 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长姊教训幼弟一般。 张无忌脸上一红,分辩道:“丐帮的陈长老以卑鄙手段, 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只好擒住他们的帮主。” 那美女微微一笑,柔声道:“将人家帮主当马骑,不太过 份一点吗?我从长安来,道上听人说明教教主是个小魔头,今 日一见,唉,唉!”说着螓首轻摇,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史火龙突然大叫:“张无忌你这小yín贼,快快下来!”想 伸手去扳他腿,苦于后颈经脉被拿,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张 无忌听他当着fù道人家的面斥骂自己为“小yín贼”,又羞又怒, 左手一股内力从他后颈透了过去。史火龙全身酸麻难当,忍 不住大声:“啊哟,啊哟”的呻吟起来。 群丐见张无忌如此无礼,而本帮帮主却又这等孱弱,无 不羞愤jiāo集,均觉史火龙在敌人手下居然出声呻吟,实大失 英雄好汉的身分,别说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之主,便是寻常 一个丐帮弟子,也不该对敌人低头示弱。 陈友谅道:“张无忌,你放开我们史帮主,我便收剑如何?” 他不待方答应,当即还剑入鞘。他料得这一着必可收效,果 然张无忌说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身边,但 见她双眉深锁,神情委顿,不由得甚是怜惜,扶她在庭中一 张石鼓凳上坐下。 陈友谅转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 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 “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 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 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的道: “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 张教主才是。”黄衫美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 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 黄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龙一撇,问道:“这家伙是谁?模样 倒是雄纠纠的一副英雄气概,怎地如此脓包?给人略加整治, 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样子。” 群丐都感脸上无光,暗自羞惭,有些人瞧向史火龙的眼 色之中,已带着三分轻蔑,两分气恼。陈友谅道:“这位便是 本帮史帮主。他老人家近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你是客人, 我们让你三分。若再胡言乱道,得罪莫怪。”说到最后两句, 已是声色俱厉。 那黄衫美女神色漠然,向一名黑衣少女道:“小翠,将那 封信还了给他。”那黑衣少女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来,托在手中。张无忌一瞥,见封皮上写着:“面陈明教韩大 爷山童亲启”,另一行写着四个小字:“丐帮史缄。” 掌棒龙头一见那信,登时满脸紫胀,骂道:“小贱婢,原 来途中一再戏弄老子的偷信贼,便是你这死丫头。”挺起手中 铁棒,便要扑上前去厮拚。那黑衣少女格格一笑,说道:“我 丫头是丫头,可是没死。这么大的人,连封信也看不住,不 害羞。”说着纤手一扬,那封信平平稳稳的向掌棒龙头飞来。 掌棒龙头当即一把抓住。 张无忌那晚曾见史火龙命掌棒龙头送信去给韩山童,以 韩林儿为要挟,胁他归降丐帮,此时听了这番对答,料知必 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戏耍掌棒龙头,盗了他的书信,以 致他迫得重返卢龙。但掌棒龙头武功精强,听他说话,竟是 直至此刻方知戏耍他的人是谁,那么这八名少女若非有过人 的机智,便是身具极高武功,更可能是那黄衫美女暗中主持, 将一位丐帮高手耍得团团乱转。想到此处,不禁对那黄衫女 子好生感激。 那黄衫美女说道:“韩山童起义淮泗,驱逐鞑子,道路传 言,都说他仁厚好义,不扰百姓。既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岂 能为了儿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帮?你们就算将这信送到韩 大爷手中,那也只自讨没趣而已。我见这位龙头大哥胡涂得 可笑,又因丐帮中有件大事,须他亲自在场,才截下他的信 来。” 张无忌抱拳道:“多谢大姊援手相助,张无忌有礼。”黄 衫女子还了一礼,道:“不必客气。” 黄衫女子又向丐帮众人道:“你们以为擒住了韩林儿,便 能逼迫韩山童投降么?掌棒龙头大哥,那日你在道上接连受 阻,以为改行小道,便能避过么?嘿嘿,就算避过了,这信 送到韩山童手中,于你丐帮也无好处。” 陈友谅心中一动,接过那封信来,只见封皮完好无缺,撕 开封皮,抽出信笺,一瞥之下,脸色登时大变。原来一封向 韩山童招降的信,已变成丐帮向明教投诚的降书,文字中卑 躬屈膝,尽极谦抑,自骂过去所作所为实是万恶不赦,声称 自今而后,决定痛改前非,务恳明教宽洪大量,既往不咎,收 录作为下属,俾为驱赶元虏的马前先行。 黄衫女子冷笑道:“不错,这信我是瞧过啦,可不是我改 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龙头早已着了人家手脚,上了大当。 我念着跟丐帮上一代的渊源,不愿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帮, 到今日如此出丑露乖,这才截下来。你们想想,此信由丐帮 掌棒龙头亲手送到了明教手中,丐帮今后还有颜面立足于江 湖之上么?”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钵龙头、掌棒龙头等先后接过 信来,一看之下,无不惊怒,心下却又不禁暗叫:“惭愧!”果 如黄衫女子所言,这封卑辞奴言、没半分骨气的降书一落入 明教之手,丐帮丑名扬于天下,所有丐帮弟子,再难在人前 直立。如此说来,黄衫女子截下这封书信,实是帮了丐帮一 个大忙。然则偷换书信,却又是何人?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们想问:这封信是谁换的,是不 是?”丐帮不答,但人人脸上均露出急yù知晓的神色。小翠道: “掌棒龙头,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 掌棒龙头早已满脸胀得通红,颈中青筋根根凸起,听得 此言,当即双手拉住外袍两边衣襟一扯,噗噗数声轻响过去, 扣子尽数崩断。他向后一甩,已将外袍丢下,喝道:“那便怎 地?”只听得他身后群丐齐声“咦”的惊呼,似乎瞧到了甚么 怪异物事。掌棒龙头道:“甚么?”转过身来,只见六七人指 着他的背脊。掌棒龙头更是焦躁,双手一阵乱扯,撕破内衫 前襟,将贴ròu的衣衫除下,露出一身虬缠纠结的肌ròu,挥过 内衫一瞧,只见衫上用靛青绘着一保青色大蝙蝠,双翼大张, 狰狞可怖,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色点。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齐声叫道:“青翼蝠王韦一笑!” 韦一笑从前少到中原,声名不响,但近年来在江湖上神 出鬼没、大显身手,威名之盛,已颇不下于白眉鹰王。张无 忌心下暗喜:“若非韦兄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原是难 以戏弄得这掌棒龙头全无知觉。” 掌棒龙头一怔,提起那件内衫,劈脸向张无忌打来,骂 道:“好啊,原来是你们这批魔崽子戏弄老夫。”张无忌衣袖 一拂,那内衫被一股劲风带得冉冉上升,挂在庭中一株银杏 树丫枝之上,临风飘扬,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显得栩栩如 生。张无忌笑道:“掌棒龙头,敝教韦蝠王手下留情,你难道 不知么?他当日若要取你xìng命,你便怎样?掌棒龙头一想,不 由自主的打个寒噤。 陈友谅心知此越闹越臭,只有拦下不理,是为上策。问 那黄衫女子道:“请问姑娘高姓,不知与我们有何渊源。” 黄衫女子冷笑道:“跟你们有甚么渊源?我只跟这根打狗 棒有些渊源。”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 群丐早认出这是本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却不明何以会落 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龙,但见他脸色惨白,不 知所措。传功长老问道:“帮主,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 的么?”史火龙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 黄衫女子道:“好,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比对 比对。”史火龙道:“打狗棒是丐帮至宝,怎能轻易示人?我 也没随身携带,若有失落,岂不糟糕?”群丐一听,都觉这句 话不成体统,身为丐帮帮主,怎会怕打狗棒失落? 那女童高举竹棒,大声道:“大家来看。这打狗棒是本帮 ……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怎么会假?”群丐听她口称 “本帮”,暗自惊奇,走近细看,见这棒晶润如玉,坚硬胜铁, 确是要本帮帮主的信物无疑。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 黄衫女子道:“素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 大神功驰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帮主讨教讨教降龙十八掌 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之后,再向史帮主讨教讨 教打狗棒法的功夫。”两名手持长箫的少女应声跃出,分站左 右。 陈友谅怒道:“姑娘不肯见示姓名,已是没将丐帮放在眼 中,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挑战,江湖上焉有这个道理?史 帮主,待弟子先料理了这两个丫鬟,再来领教这位姑娘的高 招。咱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轻视丐帮。”史火龙道: “他nǎinǎi的,很好,就请陈长老下场。”陈友谅刷的一声拔出 长剑,缓步走到中庭。 那小虹道:“姑娘叫我讨教降龙十八掌,你会这路掌法? 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么?”陈友应谅喝道:“史帮主何等身分, 怎能跟你小丫头动手过招?降龙十八掌的神功,岂是你小丫 头轻易见得的?”说着又踏上一步。 黄衫女子向张无忌道:“张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张无 忌道:“姑娘请说。”黄衫女子道:“请你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 开去,将那冒充史帮主的大骗子揪将出来。 张无忌先前只一招便将史火龙擒住,觉得他功夫实在平 庸之极,再想起那日韩林儿一口浓痰吐去,史火龙竟然没能 避开,心下早已起疑,又见他事事听陈友谅指点,自己没半 点主意,凭他武功、识见,决不能为丐帮之主,这时听黄衫 女子说他是“冒充帮主的大骗子”,前后一加印证,已自明白 了六七成,一点头,已欺到史火龙身前。 史火龙一招“冲天pào”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张无忌胸 口,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降龙十八掌神功,是如此脓包 吗?”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提了出来。陈友谅自知非张 无忌敌手,不等他动手,已自行退入了人丛之中。 那丑女童突然放声大哭,扑将上来,抓住史火龙乱撕乱 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这恶贼。”史火 龙被张无忌拿住后心穴道,动弹不得。他身材高大,那女童 的小拳头只打到他肚子。张无忌手臂一拗,将了脑袋按了下 来。那女童抓住他头发一扯,史火龙满头头发忽然尽皆跌落, 露出油光晶亮的一个光头。原来他竟是个秃头,头上戴的是 假发。乱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块鼻子,却无鲜 血流出。 众人惊奇已极,凝目细看,原来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 也是假装的。群丐一阵大哗,齐问:“你是谁?怎地来冒充史 帮主?” 张无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顿,只摔得他七荤八素,半晌 说不出话来。张无忌微微一笑,自行退开,心想此人冒充史 火龙,真相既然大白,自有群丐跟他算帐。 掌棒龙头xìng如烈火,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七 八个重重的耳光。那假帮主双颊红肿,大叫:“不干我事,不 干我事。是陈……陈长老叫我干的。”执法长老心头一凛,喝 道:“陈友谅呢?”却已不见陈友谅人影,料想他一见事情败 露,早已逃之夭夭。执法长老道:“快追他回来!”数名七袋 弟子应声而出,追出门去。 掌棒龙头骂道:“直娘贼!你是甚么东西,要老子向你磕 头,叫你帮主。”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脸上掴去。执 法长老忙伸手格开,说道:“冯兄弟不可鲁莽。你一掌打死了 他甚么事都查不出来了。”转身向那黄衫女子抱掌行礼恭恭敬 敬地道:“若非姑娘拆穿此人jiān谋,我们至今兀自蒙在鼓里。 姑娘芳名可能见示否,敝帮上下,同感大德。” 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来不与外 人往还,姓名也没什么用处。至于这一位小妹妹,你们之中 难道没人认得她吗?” 群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5 章 瞧着这个女童,没一人认得。传功长老忽地心念一 动,踏上一步,道:“她……她……她的相貌有点像史帮夫人 哪……莫非……莫非……” 黄衫女子道:“不错她姓史名红石,是史火龙史帮主的独 生女儿。史帮主临危之时,要他夫人抱了这孩子,携带打狗 棒前来找我,替他报仇雪恨。” 传功长老惊道:“姑娘!你说史帮已经归天了?他……他 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上代丐帮帮所传的那降龙十八掌,在耶律齐手中便已没 能学全,此后丐帮历任帮生,最多也只学到十四掌为止。史 火龙所学到的共有十二掌,他在二十余年之前,因苦练这门 掌法时内力不济,得了上半身瘫痪之症,双臂不能转,自此 携同妻子,到各处深山寻觅灵yào治病,将丐帮帮务jiāo与传功、 执法二长老,掌棒、掌钵二龙头共同处理。 但二长老、二龙头不相统属,各管各的,帮中污衣净衣 两派又积不相能,以致偌大一个丐帮渐趋式微。待这假帮主 最近突然现身,年轻的丐帮弟子从未见过帮主,而传功长老 等人和史火龙一别二十余年,见这假帮主相貌甚似,又有谁 想得到竟会是假冒的?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史帮主是丧生在混元霹雳手 成昆的手下。” 张无忌“咦”了一声,心想自己在光明顶上亲眼见到成 昆尸横就地,怎么会去杀死史火龙?那么定是他在上光明顶 之前干的事了,问道:“请问姑娘,史帮主丧生已有多久了?” 黄衫女子道:“去年十月初六,距今两月有余。”张无忌道: “这就奇了。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是成昆那老贼下的dú手。” 黄衫女子道:“史夫人言道:史帮主和一名老者连对一十 二掌,那老者呕血而走。史帮主也为那老者掌力所伤。史帮 主自知伤重不治,料想那老者三日之后,必定元气恢复,重 来寻衅,当即向夫人嘱咐后事,说出仇人姓名,乃是混元霹 雳手成昆。史帮主双臂瘫痪之症,其时已愈了九成,他曾得 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二掌真传,武功已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但 竭尽全力,十二掌使完,仍是难逃敌人dú手。”女童史红石听 到这里,放声大哭起来。 传功长老脸现悲愤之色,将肮脏的衣袖替史红石擦去泪 水,说道:“小世妹,帮主之仇,即我帮上下数万弟子之仇, 咱们终当擒住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碎尸万段,以报帮主的大 恨。不知你妈妈眼下在哪里?” 史红石指着黄衫女子,说道:“我妈妈在杨姊姊家里养 伤。”众人直至此时,方知那黄衫美女姓杨,至于她是何等人 物,仍是猜不到半点端倪。 黄衫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史夫人也挨了成昆一掌, 伤势着实不轻,长途跋涉来到舍下,已然奄奄一息,今后是 否能够痊可,那也……那也难说。” 执法长老恨恨的道:“这成昆不知跟老帮主有何仇怨,竟 尔下此dú手?”黄衫女子道:“据史夫人转述史帮主遗言,他 和这成昆素不相识,仇怨两字,更是无从说起。因此他老人 家直到临终,仍是不明原由。据史夫人推测,多半是丐帮中 人甚么地方得罪了成昆,因而找到史帮主头上。”执法长老沉 吟道:“这成昆为了躲避谢逊,数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销声匿 迹,不知所终,丐帮弟子怎能和他结仇?看来其中必有重大 误会。” 掌钵龙头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发,这时突然抓起一柄 弯刀,架在那假冒史火龙的秃子颈中,喝道:“你叫甚么名字? 为甚么胆敢假冒史帮主?快快说来,若有半字虚言,哼,哼!” 说着弯刀一斜,将一张椅子劈为两半,随即又架在那秃子颈 中。 那秃子吓得魂不附体,道:“我……我……小人名叫癞头 鼋刘敖,本是山西解县乱石冈山寨中的一名头目,这天下山 做没本钱的买卖,撞到了陈友谅陈长老,还有陈长老的师父。 陈长老一脚将小人踢翻了,提剑要杀,小人连忙磕头求饶。陈 长老对小人左瞧右瞧,忽然说道:‘师父,这小贼挺像咱们前 天所见的那个人哪。’他师父摇头道:‘嘿嘿,年纪不对,鼻 子塌了,又是个秃头。’陈长老笑道:‘弟子有法子弄他像来。’ 于是叫小人跟着他们到解县,住在客店之中。陈长老去弄了 些石膏,装高了小人鼻子,又叫我戴上假的白头发,乔扮成 这等模样……各位老爷,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戏 弄诸位,只是陈长老这么说,小人只好这么干。小人狗命一 条,全捏在他手里,那……那是无可奈何,小人家中尚有八 十岁的老娘,众位大爷饶命则个。”说着双膝跪倒,磕头便如 捣蒜。 执法长老沉吟道:“陈友谅出身少林派,他师父是少林寺 的高僧,他……他还有甚么师父?” 这一言提醒了张无忌,当即接口道:“不错,他师父便是 成昆。”于是将成昆化名圆真、混入少林寺拜神僧空见为师等 情简略说了,跟着又说圆真如何偷袭光明顶,终于为殷野王 所击毙,但尸身却又突然失踪。 掌钵龙头和执法长老齐声道:“此事已无可疑。在光明顶 上,成昆乃是假死,混乱之中悄悄溜走了。”传功长老怒道: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陈友谅这jiān贼。他师徒二人野心勃勃,妄 图独霸天下,是以害死了史帮主,命这小毛贼冒充,做他们 傀儡,再想进一步挟制明教,笼络少林、武当、峨嵋三大派。 这jiān计不可谓不dú,野心不可谓不大。宋青书呢?宋青书到 哪里去了?”各人这些时候中只注视着丐帮帮主、黄衫女子、 史红石等人,没防到宋青书竟也步着陈友谅后尘,不知何时 溜之大吉了。 说到此时,印证各事,陈友谅的jiān计终于全盘暴露。 传功长老向黄衫女子深深一揖,说道:“姑娘有大德于敝 帮,丐帮不知何以为报。” 黄衫女子淡淡一笑,笑道:“我先人和贵帮上代渊源甚深, 些些微劳,何足挂齿?这位史家小妹妹,你们好好照顾。”躬 身一礼,黄影一闪,已掠上屋顶。 传功长老叫道:“姑娘且请留步。”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 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人已不 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众人心下均感一阵怅惘。 传功长老携了史红石的手,向张无忌道:“张教主,且请 进厅内说话。”群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请张无忌先行。 张无忌走进厅内,和传功长老等分宾主坐定,周芷若坐 在他肩下。张无忌请问了传功长老、执法长老诸人的姓名之 后,便道:“曹长老,我义父金毛狮王若在贵帮,便请出来相 见,否则亦盼示知他老人家的下落。” 传功长老叹了口气,道:“陈友谅这jiān贼玩弄手段,累得 丐帮愧对天下英雄。不瞒张教主说,谢大侠和这位周姑娘,确 是我们在关外合力请来,其时谢大侠身染疾病,昏迷在床。我 们没经动手过招,就请他大驾到了此间。五日之前的晚间,谢 大侠突然击毙了看守他的敝帮弟子,脱身而去。所毙丐帮人 众,棺木尚停在后院未葬。张教主若是不信,可请移驾到后 院审察。” 张无忌听他言语诚恳,何况那晚丐帮弟子尸横斗室,自 己亲眼目睹,便道:“曹长老既如此说,在下焉敢不信?”又 问:“从卢龙一路向西,留有敝教联络的记号,在下查得却非 本教兄弟所作,不知此事跟贵帮有关否?” 传功长老道:“说不定是陈友谅那厮所作的手脚,说来惭 愧,兄弟实无所知。” 张无忌点点头,沉吟片刻,便即明白:“那成昆在光明顶 上出入自如,我教的记号他自然知道。此人既然未死,这些 玄虚自是他闹的了。但若我义父竟是落入了成昆手中……”念 及此事,额头不禁出汗,定了定神,问史红石:“小妹妹,这 位杨姊姊住在哪里?你从前认识她么?” 史红石摇头道:“我从前不识。爹爹死后,妈妈同我,带 了爹爹的竹棒儿,坐车走了好几天,就不坐车了,上山去。妈 妈走不动了,歇一歇,在地下爬了一会,后来到了树林外边, 妈妈大叫几声。后来一个穿黑衣的小姊姊出来,后来杨姊姊 出来,问了妈妈许多话,拿这棒儿去了半天。后来妈妈昏了 过去。后来杨姊姊便带了我,又带了八个穿白衣裳、黑衣裳 的小姊姊,坐了车子来啦。”她年纪幼小,说不出个所以然, 问到地名日子,也是一概不知,从她口中竟探不到半点端倪。 传功长老道:“贵教韩山童大爷的公子,却在敝帮。”他 转头吩咐了几句,一名丐帮弟子匆匆进去。 过不多时,只听得韩林儿破口大骂的声音从后堂传出: “你们这些个个不得好死的臭叫化,又来欺骗老子!我们张教 主身分何等尊贵,岂能驾到你们这臭叫化窝来。你乘早送老 子上西天去。鬼鬼祟祟的jiān计,一概不管用。”丐帮众长老听 了,均有惭色。 张无忌敬重韩林儿的骨气为人,站起身来,抢上几步,见 他怒气冲冲的从后壁大步踏走出来,便道:“韩大哥,我在这 里,这几天委屈了你啦。” 韩林儿一怔,不胜之喜,当即跪下拜倒,说道:“张教主, 果然是你老人家来啦,这可想煞了小人,你快传下号令,将 这些臭叫化儿杀个乾净。”张无忌含笑扶起,说道:“韩大哥, 丐帮诸位长老也是中了旁人jiān计,致生误会。此刻已分解明 白,原来大家都是好朋友。韩大哥瞧在兄弟面上,不必介意。” 韩林儿站起身来,向传功长老等怒目而视,本想痛骂几句,一 出心中怒气,但教主既已如此吩咐,只得强自忍耐。 执法长老道:“张教主今日光降,实是敝帮莫大荣宠。快 整治筵席!大伙儿一来给张教主接风,二来向峨嵋派周掌门 致歉,三来向韩大哥赔罪。”早有众弟子答应了下去。 张无忌心悬义父安危,有许多话要向周芷若询问,实是 无心饮食,当即抱拳说道:“诸位美意,甚是感谢,只是在下 急于寻访义父,只好日后再行叨扰,莫怪,莫怪。” 传功长老等挽留再三。张无忌见其意诚,倘若就此便去, 不免得罪了丐帮,只得留下与宴。席间丐帮诸高手又郑重谢 罪,并说已派丐帮中弟子四出寻访谢逊下落,一有讯息,立 即遣急足报与明教知道。张无忌谢了,与诸长老、龙头席上 订jiāo,痛饮而散。 丐帮众高手见他年纪虽轻,但武功既高而绝无傲人之态, 豁达大度,殷殷以携手共抗鞑子为勉,众人均是大为心折,直 送至卢龙城外十里,方始分手。 三十四新fù素手裂红裳 张无忌、周芷若、韩林儿三人骑了丐帮那大财主所赠骏 马,沿官道南下。 韩林儿对教主十分恭谨,不敢并骑而行,远远跟在后面, 沿途倒水奉茶,犹如奴仆般服侍张周二人。张无忌过意不去, 说道:“韩大哥,你虽是我教下兄弟,但我敬你为人,在公事 上你听我号令,日常相处,咱们平辈论jiāo,便如兄弟朋友一 般。”韩林儿甚是惶恐,说道:“属下对教主死心塌地的敬仰, 平辈论jiāo,如何克当?平时无缘多亲近教主,今日得以小小 尽心,服侍教主,实是属下生平之幸。” 周芷若微笑道:“我不是你教主,你却不必对我这般恭 敬。”韩林儿道:“周姑娘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小人能跟你说 几句话,已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言语粗鲁,姑娘莫怪。”周芷 若听他说得诚恳,眼光中所流露的崇敬,实将自己当作了天 仙天神。她自知容色清丽,所有青年男子遇到自己无不心摇 神驰,但如韩林儿这般五体投地的拜倒,却也是平生从所未 遇,少女情怀,也不禁欣喜。 张无忌问起她当日被丐帮擒获的经过。周芷若言道:那 日他出了客店不久,谢逊突然浑身颤抖,胡言乱语起来。她 心中害怕,竭力劝慰,但谢逊似乎不认得她了,在店房中乱 跳乱窜,过了一会,便即瘫痪在地,人事不知。便在此时,丐 帮中有六七名高手同时抢进房来,她不及抽剑抵御,即给制 住,和谢逊二人同时被送到卢龙。 张无忌幼时便知义父因练七伤拳伤了心脉,兼之全家为 成昆所害,偶尔会心智错乱,只没料到他竟会在这当口发作, 以致无法抵挡丐帮的侵袭,不胜叹息。两人琢磨谢逊不知此 刻到了何处,均感茫无头绪。 张无忌道:“京师是各路人物会聚之处,咱们南下路过, 便可去大都打探一下消息。我想青翼蝠王韦兄手中,多半会 有若干线索。”周芷若抿嘴笑道:“你去大都啊,当真是想见 韦一笑么?”张无忌明白她言中之意,不禁脸上一红,说道: “也不一定找得到韦兄。若能遇上杨左使、苦头陀、彭和尚他 们,也总能帮我出些主意。”周芷若微笑道:“有一位神机妙 算、足智多谋的人儿,你到大都去找她,更能帮你出些好主 意。杨左使、苦头陀、彭和尚他们,万万不及这姑娘聪明。” 张无忌一直不敢跟她说起与赵敏相遇之事,这时听她提 及,不由得神色间颇为忸怩,说道:“你总是念念不忘赵姑娘, 高兴起来便损我两句。”周芷若笑道:“念念不忘于她的,也 不知是我呢,还是另有旁人。你自己作贼心虚,当我瞧不出 你心中有鬼么?” 张无忌心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白头之约,此时生死与共, 两情不贰,甚么都不该瞒她,说道:“芷若,有一件事我该当 与你说,请别生气。” 周芷若道:“我该生气便生气,不该生气便不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6 章 。” 张无忌心中一窒,暗想自己曾对她发下重誓,决意杀了 赵敏,为表妹殷离报仇,但与赵敏相见后非但不杀,反而和 她荒郊共宿,连骑并行,这番经过委实难以出口。他不善作 伪,自觉羞惭,神色间便尽数显了出来。 他沉吟之间,双骑已奔进一处小镇,眼见天色不早,便 找一家小客店投宿。晚饭过后,他又替周芷若在背心穴道上 推拿了一阵,虽是解穴的法门不合,但点穴后为时已久,推 拿后血脉运转,被封住的穴道终于也解开了。他暗想:“丐帮 诸长老武功虽非极强,点穴手法却大是神妙。芷若心xìng高傲, 不肯在席间求他们解穴,那出手点穴之人居然也假装忘记了。 嘿嘿,这些化子死要面子,一败涂地之余,勉强在点穴法上 占些上风也是好的。” 周芷若嫌客店中有股污秽霉气,说道:“咱们到外面走走, 活活血脉。”张无忌道:“好!”携了她的手,走到镇外。 其时夕阳下山,西边天上晚霞如血,两人闲步一会,在 一株大树下坐了,但见太阳缓缓下山,周遭暮色渐渐逼来。张 无忌鼓起勇气,将弥勒庙中如何遇见赵敏、如何发现莫声谷 的尸体、如何和宋远桥等相会、如何循着明教的火焰记号在 冀北大兜圈子等情一一说了,说到最后,双手握着周芷若的 两手,道:“芷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咱俩夫妻一体,我 甚么事也不会瞒你。赵姑娘坚要再见我义父一面,说有几句 要紧的话问他。我当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回思,越想越是害 怕。”说到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发颤了。 周芷若道:“你害怕甚么?”张无忌只觉掌中的一双小手 寒冷如冰,也是轻轻发抖,便道:“我想起义父患有失心疯之 症,发作起来,人事不知。当年他疯疾大发,竟要扼死我妈 妈,他一对眼睛便是因此给我妈妈shè瞎的。当我出生之时,义 父又想杀死我爸爸妈妈,幸而听到我的哭声,这才神智清醒。 我怕……我真怕……” 周芷若道:“你怕甚么?”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此话我 本不该说,但我确是担心,我表妹是……是……义父杀的。” 周芷若跳起身来,颤声道:“谢大侠仁侠仗义,对咱们后辈更 是慈爱,怎会去杀殷姑娘?”张无忌道:“我只是凭空猜测,当 然作不得准。就算我表妹真为义父所杀,那也是他老人家旧 疾突发,犹如梦魇一般,决不是他老人家的本意。唉,这一 切帐,都该算在成昆那恶贼身上。” 周芷若沉思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难道咱们齐中 ‘十香软筋散’之dú,也是义父他老人家作的手脚?他又从何 处得这dúyào?一个人心智突然糊涂,杀人倒也不奇,却又怎 会细心细致的在饮食之中下dú?” 张无忌眼前犹如罩了一团浓雾,瞧不出半点光亮。只听 周芷若冷冷的道:“无忌哥哥,你是千方百计,在想替赵姑娘 开脱洗刷。”张无忌道:“倘若赵姑娘真是凶手,她躲避义父 尚自不及,何以执意要见义父,说有几句要紧话问他?” 周芷若冷笑道:“这位姑娘机变无双,她要为自己洗脱罪 名,难道还想不出甚么巧妙法儿么?”她语声突转温柔,偎倚 在他身上,说道:“无忌哥哥,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老实之 人,说到聪明智谋,如何能是赵姑娘的对手?” 张无忌叹了口气,觉得她所言确甚有理,伸臂轻轻搂住 她柔软的身子,柔声说道:“芷若,我只觉世事烦恼不尽,即 令亲如义父,也教我起了疑心。我只盼驱走鞑子的大事一了, 你我隐居深山,共享清福,再也不理这尘世之事了。”周芷若 道:“你是明教的教主,倘若天如人愿,真能逐走了胡虏,那 时天下大事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张 无忌道:“我才干不足以胜任教主,更不想当教主。要是明教 掌握重权,这一教之主,更非由一位英明智哲之士来担当不 可。”周芷若道:“你年纪尚轻,目下才干不足,难道不会学 么?再说,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师父将这 掌门人的铁指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当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 居山林,我却没那福气呢。” 张无忌抚摸她手指上的铁指环,道:“那日我见这指环落 在陈友谅手中,心里焦急得了不得,只怕你受了jiān人的欺辱, 恨不得chā翅飞到你的身边。芷若,我没能早日救你脱险,这 些日子中,你可受委屈啦。这铁指环,他们怎么又还了你?” 周芷若道:“是武当门派的宋青书少侠拿来还我的。” 张无忌听她提到宋青书的名字,突然想到她与宋青书并 肩共席、在丐帮厅上饮酒的情景,问道:“宋青书对你很好, 是不是?”周芷若听他语声有异,问道:“甚么叫做‘对你很 好’?”张无忌道:“没甚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宋师哥对你一 往情深,不惜叛派逆父,弑叔谋祖,对你自是很好的了。” 周芷若仰头望着东边初升的新月,幽幽的道:“你待我只 要能有他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的了。”张无忌道:“我固 是不及宋师哥这般痴情,要我为你做这些不孝不义的事,那 是万万不能。”周芷若道:“为了我,你是不能。为赵姑娘,你 偏能够。你在那小岛上立了重誓,定当杀此妖女,为殷姑娘 报仇。可是你一见她面,登时便将誓言忘得干干净净了。” 张无忌道:“芷若,要是我查明屠龙刀和倚天剑确是赵姑 娘所盗,我表妹确实是她害死的,我自不会饶她。但若她是 清白无辜,我总不能无端端的杀她。说不定我当日在小岛上 立誓,却是错了。” 周芷若不语。张无忌道:“我说错了么?”周芷若道:“不! 我是想起在万安寺的高塔之上,我也曾在师父跟前发过重誓。 只恨我在小岛上对你以身相许之时,不肯把这重誓说了出 来。”张无忌惊问:“你……你发过甚么重誓?” 周芷若道:“那时我跟师父发誓说,要是我日后嫁你为妻, 我父母死在地下不得安稳,我师父化为厉鬼,日夕向我纠缠, 我跟你生的子孙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 张无忌一听到这几句如此dú辣的恶誓,不禁身子发抖,隔 了半晌,才道:“芷若,那是作不得数的,当真作不得数的。 你师父只道明教是为非作恶的魔教,我是jiān邪无耻的yín贼,才 逼你发此重誓。她老人家若是得知真相,定要教你免了此誓。” 周芷若泪流满面,泣道:“可是她……她老人家已经不知道 啦。”说着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休。 张无忌抚摸她的柔发,慰道:“你师父倘若地下有知,定 然不会怪你背誓。难道我真是jiān邪无耻的yín贼吗?”周芷若抱 着他腰,说道:“你现下还不是。可是你将来受了赵敏的蛊惑, 说不定……说不定便jiān邪无耻了。”张无忌伸指在她颊上轻轻 一弹,笑道:“你把我瞧得忒也小了。你夫君是这样的人么?” 周芷若抬起头来,脸颊上兀自带着晶晶珠泪,眼中却已 全是笑意,说道:“也不羞,你已是我的夫君了么?你再跟那 赵敏小妖女鬼鬼祟祟,我才不要你呢。谁保得定你将来不会 如那宋青书一般,为了一个女子,便做出许多卑鄙无耻的勾 当来。” 张无忌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一吻,笑道:“谁叫你天仙 下凡,咱们凡夫俗子,怎能把持得定?这是你爹爹妈妈不好, 生得你太美,可害死咱们男人啦!” 突然之间,两丈开外一株大树后“嘿嘿”连声,传来两 下冷笑。张无忌正将周芷若搂在怀里,一愕之间,只见一个 人影连晃几晃,已远远去了。 周芷若一跃而起,苍白着脸,颤声道:“是赵敏!她一直 跟着咱们。”张无忌听这两下冷笑确是女子声音,却难以肯定 是否赵敏,黑夜之中,又无法分辨背影模样,迟疑道:“真是 她么?她跟着咱们干么?”周芷若怒道:“她喜欢你啊,还假 惺惺的装不知道呢。你们多半暗中约好了,这般装神弄鬼的 来耍弄我。”张无忌连叫冤枉。 周芷若俏立寒风之中,思前想后,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泪 来。 张无忌左手轻轻搂住她肩头,右手伸袖替她擦去泪水,柔 声道:“怎么好端端地又流起泪来?若是我约赵姑娘来此,教 我天诛地灭。你倒想想,要是我心中对她好,又知她人在左 近,怎会跟你疯疯癫癫的说些亲热话儿?那不是故意气她,让 她难堪么?” 周芷若叹道:“这话倒也不错。无忌哥哥,我心中好生难 以平定。”张无忌道:“为甚么?”周芷若道:“我总是忘不了 对师父发过的重誓。又想这赵敏定然放不过我,不论武功智 谋,我都跟她差得太远。”张无忌道:“我自当尽心竭力,保 护你周全。我怎容她伤我爱妻的一根毫发?”周芷若道:“倘 若我死在她手里,那也罢了,只怪我自己命苦。怕的是你受 了她迷惑,信了她花言巧语,中了她的圈套机关,却来杀我, 那时我才死不瞑目呢。” 张无忌笑道:“那当真是杞人忧天了。世上多少害过我、 得罪过我的人,我都不杀,怎么反而会杀你?”解开衣襟,露 出胸口剑疤,笑道:“这一剑是你刺的!你越刺得我深,我越 是爱你。”周芷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抚摸他胸口的伤痕,心 中苦不胜情,突然脸色苍白,说道:“一报还一报,将来你便 一剑将我刺死,我也不懊悔。” 张无忌伸臂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待咱们找到义父, 便请他老人家替咱俩主婚,自后咱二人行坐不离,白头偕老。 只要你喜欢,再刺我几剑都成,我重话儿也不说你一句。这 么着,你够便宜了罢?”周芷若将脸颊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之上, 低声道:“但愿你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忘了今日的话。” 两人偎倚良久,直至中宵,风露渐重,方回客店分别就 寝。 次晨三人继续南行,路上也没发现赵敏的踪迹,不一日 已来到大都。进城时已是傍晚,只见合城男女都在洒水扫地, 将街道巷里扫得干干净净,每家门口都摆了香案。 张无忌等投了客店,问店伙城中有何大事。店小二道: “客官远来不知,可却也撞得真巧,合该有眼福,明日是大游 皇城啊。”张无忌道:“甚么大游皇城?”店小二道:“明天是 一年一度皇上大游皇城的日子。皇上要到庆寿寺供香,数万 男男女女扮戏yóu xing,头尾少说也有三四十里长,那才叫好看 哩。客官今晚早些安息,明儿起个早,到玉德殿门外去占个 座儿,要是你眼光好,皇上、皇后、贵妃、太子、公主,个 个都能瞧见。你想想,咱们做小百姓的,若不是住在京师,哪 有亲眼见到皇上的福气?” 韩林儿听得不耐烦起来,斥道:“认贼作父,无耻汉jiān! 鞑子的皇帝有甚么好看?”店小二睁大了眼睛,指着他道: “你……你……你说这种话,不是造反么?你不怕杀头么?”韩 林儿道:“你是汉人,鞑子害得咱们多惨,你居然皇上长、皇 上短,还有半点骨气么?”那店小二见他凶霸霸的,转身便yù 出去。 周芷若手起一指,点中了他背上的穴道,道:“此人出去, 定然多口,只怕不久便有官兵前来拿人。”说着将他踢入了床 底,笑道:“且饿他几日,咱们走的时候再放他。” 过不多时,掌柜的在外面大叫:“阿福,阿福,又在哪里 唠叨个没完没了啦!快给三号房客人打脸水!”韩林儿忍住好 笑,拍桌叫道:“快送酒饭来,大爷们饿啦。” 过了一会,另一名店小二送酒饭进来,自言自语:“阿福 这小子想是去皇城瞧放烟花啦。这小子正经事不干,便是贪 玩。” 次日清晨,张无忌刚起床,便听得门外一片喧哗。走到 门口,只见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北涌去,人人 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pào仗之声,四面八方的响个不 停。周芷若也到了门口,道:“咱们也瞧瞧去。”张无忌道: “我跟汝阳王府中的武士动过手,别给他们认了出来,既要去 瞧,须得改扮一下。”当下和周芷若、韩林儿三人扮成了村汉 村女的模样,用泥水涂黄了脸颊双手,跟着街上众人,涌向 皇城。 其时方当卯末辰初,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 地。张无忌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开道,到了延春门外一 家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台阶高起数尺,倒是个便于观看的所 在。站定不久,便听得锣声当当。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 人人延颈而望。 锣声渐近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一百零八名长大汉子,一 色青衣,左手各提一面径长三尺的大锣,右手锣锤齐起齐落。 一百零八面大锣当的一声同时响了出来,直是震耳yù聋。锣 队过去,跟着是三百六十人的鼓队,其后是汉人的细乐吹打、 西域琵琶队、蒙古号角队,每一队少则百余人,多则四五百 人。乐队行完,只见两面红缎大旗高擎而至。一面旗上书着 “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镇邪伏魔”,旁附许多金光闪闪 的梵文。大旗前后各有二百蒙古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 如云,四百人骑的一色白马。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 大声欢呼起来。 张无忌暗自感叹:“外省百姓对蒙古官兵无不恨之切骨, 京师人士却是身为亡国奴而不知耻,想是数十年来日日见到 蒙古朝廷的威风,竟忘了自己是亡国之身了。” 两面大旗刚过去,突然间西首人丛中白光连闪,两排飞 刀,直shè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7 章 来,径奔两根旗杆。每排飞刀均是连串七柄,七 把飞刀整整齐齐的chā在旗杆之上。旗杆虽粗,但连受七把飞 刀的砍削,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呼两响,从半空中倒将 下来。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众百姓 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这一下变起仓卒,张无忌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韩林儿 大喜之下,正要喝采,蓦地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 在口上,却是周芷若及时制止他的呼喝。 只见四百名蒙古兵各持兵刃,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张 无忌见发shè这十四柄飞刀的手劲甚是凌厉,显是武林好手所 为,只是闲人阻隔,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连他都没见到, 蒙古官兵自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过不多时,人丛中有七八 名汉子被横拖直曳的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蒙古 兵刀矛齐下,立时将这些汉子杀死在大街之上。 韩林儿大是气愤,说道:“放飞刀的人早已走了,凭这些 脓包,也捉得到么?却来乱杀良民出气。”周芷若低声道: “韩大哥禁声!咱们是来瞧大游皇城,不是来大闹皇城。”韩 林儿道:“是。”不敢再说甚么了。 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吞刀吐火 的杂耍,诸般西域秘技,只看得众百姓喝采不迭,于适才血 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 耍缸玩碟的杂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 童美女扮饰的戏文,甚么“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月 宫”、“李存孝打虎”、“刘关张三战吕布”、“张生月下会莺 莺”等等,争奇斗胜,极尽精工。张无忌等三人一生生长于 穷乡僻壤,几时见过这些繁华气象,都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 界。 彩车上都chā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相某某贡 奉”、“臣江浙行省右丞相某某贡奉”等字样。越到后来,贡 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愈是华丽,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也 是越加珠光宝气,发钗颈链竟然也都是极贵重的翡翠宝石。蒙 古王公大臣一来为讨皇帝喜欢,二来各自夸耀豪富,都是不 惜工本的装点贡奉彩车。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刘智远白兔记”戏文的彩 车过去,忽然间乐声一变,音调古拙,彩车上一面白布旗子 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朝笏,扮演 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管叔、蔡 叔jiāo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接着而来的一辆彩车,旗上 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的主莽bái fěn涂面,双手满持金 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 忠佞有谁知。” 张无忌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 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图谋篡位。王莽 是大jiān臣,但起初收买人心,举世莫不歌功颂德。这两个故 事,当年在冰火岛上义父都曾说给我听过的。所谓路遥知马 力,日久见人心,世事真伪,实非朝夕之际可辨。”又想: “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 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随口将那四句诗念了两遍。 忽听得几声破锣响过,一辆彩车由两匹瘦马拉了过来。那 车子朴素无华,众百姓遥遥望见,已哄笑起来,都道:“这等 破烂生,也来游皇城,可不笑掉众人的下巴么?” 车子渐近,张无忌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车 中一个大汉黄发垂肩、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榻上,扮的却不 是金毛狮王谢逊是谁?旁边一个青衣美貌少女,手捧茶碗,殷 勤服侍,相貌虽不如周芷若之清丽绝俗,但衣饰打扮,和她 当日在万安寺塔上之时全然一模一样。 韩林儿失声道:“周姑娘,这人好像你啊。”周芷若哼了 一声,并不回答。张无忌回过头去,见她脸色铁青,胸口起 伏不定,知她心中极是恼怒,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一 时猜不透这辆彩车是何用意。 这车之后,跟着一辆车上仍是一旦一净,分别扮演谢逊 和周芷若。只见那旦角笑嘻嘻绕到净角背后,伸出两指,突 然在假谢逊背上用力一戮。假谢逊“啊”的一声大叫,倒撞 下榻,假周芷若伸足将他踏住,提剑yù杀。众百姓大声喝采: “好啊,好啊,快杀了他。”第三辆车上仍是假谢逊和假周芷 若二人,另有六七名丐帮帮众,将假谢逊和假周芷若擒住。 张无忌此时更无怀疑,情知这三车戏文定是赵敏命人扮 演,料知他和周芷若要到大都来,是以这般羞辱周芷若一番。 他俯身从地下拾起几粒小石子,中指轻弹,嗤嗤连响,将第 三辆车前的两匹瘦马右眼睛打瞎了。小石贯脑而入,两马几 声哀嘶,倒地而毙。彩车翻了过来,车上的旦角、净角和众 配角滚了一地,街上又是一阵大乱。 周芷若咬着下唇,轻声道:“这妖女如此辱我,我……我 ……”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了。张无忌只觉她纤手冰冷, 身子颤抖,忙慰道:“芷若,这小浑蛋甚么希奇百怪的花样也 想得出来,你别理会。只须我对你一片真心,旁人挑拨离间, 我如何能信?”周芷若顿了一顿,忽道:“啊,我想起来了。那 日,义父本是好端端地,突然间身子一颤,摔倒在地,跟着 便胡言乱语的发起疯来,莫非……莫非当时这妖女真是伏在 客店中的暗处,向义父后心施发暗器?”张无忌沉吟道:“她 若是做了手脚,再赶来弥勒庙,时刻也来得及,不过以她武 功,只怕算计不了义父,也说不定是玄冥二老施的暗算。” 说话之间,蒙古官兵已弹压住众百姓,拉开死马,后面 一辆辆彩车又络绎而来。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想着适才情事, 也无心观看车上戏文。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 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 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 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 役抬着经过,甚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 共是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后一神是关圣帝君。众百姓喃喃念 佛,有的便跪下膜拜。 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 对对的过去。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远远望 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张无忌凝目 瞧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 于酒色。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镶金嵌玉的 长弓,不脱蒙古健儿本色。 韩林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教主,让属下扑上前去, 一刀刺死这鞑子皇帝,也好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张无忌道: “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高手,除非是我 去。”张无忌左首一人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 见其可也。” 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齐吃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 个五十来岁的卖yào郎中,背负yào囊,右手拿着个虎撑。那人 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火焰手势,低声道: “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张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原来那人便是彭莹 玉,他化装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张无忌等三人竟未查觉。彭 莹玉低声道:“此间非说话之所。鞑子皇帝除他不得。”张无 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手抓住了他左 手轻摇数下。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 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 主娘娘去。”人人向西涌去。周芷若道:“咱们也去瞧瞧。” 四人挤入人丛,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重 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百姓虽 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 彩楼之前。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而坐,旁边两位皇 后,都是中年的肥胖fù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 尽的灿烂光华,头上所戴高冠模样甚是诡异古怪。皇太子坐 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锦袍,想 必是公主了。 张无忌游目瞧去,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 穿貂裘,颈垂珠链,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敏。这彩 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敏的父亲汝阳 王察罕特穆尔。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行,鹰视 虎步,甚是剽悍。 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 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众百姓欢声 雷动,皆大赞叹。 周芷若向赵敏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回去罢!” 四人从人从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彭莹玉向张无忌行 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张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甫 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他说起朱元璋、徐达、 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 韩林儿道:“彭大师,适才咱们抢上彩楼,一刀将鞑子皇 帝砍了,岂非一劳永逸?”“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 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韩林儿奇道:“鞑子皇帝 昏庸无道,害苦了老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彭 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 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咱们近年来 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 横天下的蒙古精兵么?只因这胡涂皇帝不用好官。汝阳王善 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 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 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蒙古兵再会打仗,也给这些混蛋将 军害死了。这鞑子皇帝,可不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这番话只听得张无忌连连点头称是。彭莹玉又道:“咱们 若是杀了鞑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样,倒是 个厉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总比他的胡涂老子好些。 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惯战的宿将来打咱们,那就糟了。”张无 忌道:“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已 坏了大事。” 韩林儿连打自己嘴巴,骂道:“该死,该死!瞧你这小子 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乱出胡涂主意么?”登时把张无忌、周芷 若、彭莹玉逗得都笑了。 彭莹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 重任,也不宜于冒大险,效那博浪之一击。属下见皇帝身旁 的护卫之中,高手着实不少,教主虽然神勇绝lún,但终须防 寡不敌众。万一失手,如何是好?”张无忌拱手道:“谨领大 师的金玉良言。” 周芷若叹道:“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你怎能轻身冒 险?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 你张教主了。”韩林儿拍手道:“那时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 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杨左使和彭大师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 好呢!”周芷若双颊晕红,含羞低头,但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 欢喜。 张无忌连连摇手,道:“韩兄弟,这话不可再说。本教只 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 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 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 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张无忌只道:“不可,不 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周芷若听他说得决绝,脸色微变,眼望窗外,不再言语 了。 四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张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 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他想韩林儿xìng子直,见到甚么不 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 和芷若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韩林儿道:“是,教 主诸多小心!”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 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 张无忌出店后向西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 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热闹豪阔。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 今日关帝菩萨yóu xing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有人道: “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 战。”又有人说:“贾鲁大人拉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 那石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 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张无忌对这些愚民之言也无意多听,信步之间,越走越 是静僻,蓦地抬头,竟到了那日与赵敏会饮的小酒店门外。他 心中一惊:“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我心中对赵姑娘竟 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只见店门半掩,门内静悄悄地, 似乎并无酒客。 他稍一迟疑,推门走进,见柜台边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 盹。走进内堂,但见角落里那张方桌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 蜡烛,桌旁朝内坐着一人。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赵敏两次饮酒 的所在,除了这位酒客之外,店堂内更无旁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8 章 ,霍地站起,烛影摇晃,映在那人脸上, 竟然便是赵敏。 她和张无忌都没料到居然会在此地相见,不禁都“啊”的 一声叫了出来。 赵敏低声道:“你……你怎么会来?”语声颤抖,显是心 中极为激动。张无忌道:“我闲步经过,便进来瞧瞧,哪知道 ……”走到桌边,见她对面另有一副杯筷,问道:“还有人来 么?”赵敏脸上一红,道:“没有了。前两次我跟你在这里饮 酒,你坐在我对面,因此……因此我叫店小二仍是多放一副 杯筷。” 张无忌心中感激,见桌上的四碟酒菜,便和第一次赵敏 约他来饮酒时一般无异,心底体会到了她一番柔情深意,不 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双手,颤声道:“赵姑娘!”赵敏黯然 道:“只恨,只恨我生在蒙古王家,做了你的对头……” 突然之间,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一物飞了进来,拍 的一声,打灭了烛火,店堂中登时漆黑一团。张无忌和赵敏 听到这冷笑之声,都知是周芷若所发,一时徨失措。耳听 得屋顶脚步声细碎,周芷若如一阵风般去了。 赵敏低声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吗?”张无忌道: “是,我原不该瞒你。”赵敏道:“那日我在树后,听到你跟她 这般甜言蜜语,恨不得立刻死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 世上。那日我冷笑两声,她一报还一报,也来冷笑两声。可 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欢喜的话儿。” 张无忌心下歉仄,道:“赵姑娘,我不该到这儿来,不该 再和你相见。我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你是金枝 玉叶之身,从此将我这个山村野夫忘记了罢。” 赵敏拿起他手来,抚着他手背上的疤痕,轻声道:“这是 我咬伤你的,你武功再高,医道再精,也已去不了这个伤疤。 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双 臂搂住他的头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张无忌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突然 间赵敏用力一口,将他上唇咬得出血,跟着在他的肩头一推, 反身窜出了窗子,叫道:“你这小yín贼,我恨你,我恨你!” 韩林儿于张无忌、彭莹玉出店后,向周芷若道:“周姑娘, 你早些安歇。”不敢多说一句话,便站起身出房。周芷若微笑 道:“韩大哥,你怕了我么?连在我面前多坐一会也不肯。”韩 林儿胀红了脸,忙道:“不,不!”脚步却迈得更加快了,一 走进自己房中,立刻带上房门,上了闩,心下怦怦乱跳,定 了定神,躺在炕上,想到周芷若娇艳清丽的容颜,温和柔软 的话声,心道:“周姑娘日后成了教主夫人,我跟在教主身畔, 好好的干,拚命立些功劳。周姑娘一喜欢,就会说:“韩大哥, 这一趟可辛苦你啦!’那时候啊,我韩林儿才不枉了这一生。” 他出了会神,微笑着朦胧睡去,睡到半夜,忽听得门上 轻轻几下剥啄之声。韩林儿翻身坐起,问道:“是谁?”只听 得周芷若在门外说道:“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韩 林儿道:“是,是。”赤足便去开门,拔去门闩,忙回身点亮 了蜡烛。 只见周芷若双目红肿,神色大异,韩林儿吓了一跳,问 道:“周姑娘,你……你……”底下的话便说不下去了,突然 灵机一动,飞奔出房,说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过不多 时,赤着双足,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周芷若凄然一笑,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烛火。韩林儿 道:“你……你洗脸罢。”周芷若一言不发,摇了摇头,忽然 怔怔的流下泪来。韩林儿吓得呆了,垂手站着,不知她为何 生气烦恼,更不知她要跟自己说甚么话。 这般僵持良久,忽然啪的一声轻响,烛花bào了开来。周 芷若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觉,轻轻“嗯”的一声,站起身 来。韩林儿大声道:“周姑娘,是谁对你不住,姓韩的这就拔 刀子找他去,我便是xìng命不要,也得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 窿。请你说罢!”周芷若凄然摇了摇头,走出房去。她进房来 坐了半晌,似有满腹心事倾吐,却一个字不说便又出去,可 教韩林儿这莽撞汉子半点摸不着头脑,呆呆站着,连连握拳 捶头。 他想了一会毫无头绪,耳听得远处当当当的打着三更,心 想:“怎地教主和彭大师还没回来?”只得上炕又睡。朦胧间 刚要合眼,忽听得砰嘭一声,东边房中似乎有张椅子倒在地 下,那房正是周芷若所居。韩林儿急跃出房,月光掩映之下, 东房窗上映出一个黑影,似是悬空而挂,兀自微微摇晃。 韩林儿大吃一惊,叫道:“周姑娘,周姑娘!”伸手推门, 房门却是闩着。他肩头使劲一撞,撞断门闩,抢进房去,忙 打火摺点亮了蜡烛,只见周芷若双足临空,头颈套在绳圈之 中,绳子却挂在梁上。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急忙跃起, 用力扯断绳子,将周芷若放在床上,探她鼻息,幸好尚未气 绝。他纵声大叫:“周姑娘,周姑娘,你……你有甚么想不开, 干么……干么……” 忽听得房门外一人道:“韩大哥,甚么事?”走进一人,正 是张无忌。 张无忌见此情景,也是如同陡遇雷轰,颤抖着双手解去 周芷若颈中绳索,一摸她胸口,一颗心尚自跳动,喜道:“不 碍事,救得了。”伸手在她背心小腹穴道上推拿数下,一股九 阳真气从掌心传了过去,来回一撞,周芷若“哇”的一声,哭 了出来。 韩林儿大喜,叫道:“好啦,好啦,周姑娘活转了。” 周芷若睁开眼来,见到张无忌,哭道:“你干甚么理我? 让我死了干净。”忽地见到他上唇创伤,更有几粒细细的齿痕, 怒火不可抑制,一伸手,重重打了他个耳光。 韩林儿大吃一惊,心想殴打教主,那还了得?但周芷若 在他心目中却又是有若天神,一时之间大为胡涂,不知如何 是好。突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韩林儿回过头去,见 是彭莹玉,喜道:“彭大师,你回来啦,快,快来劝劝周姑娘。” 彭莹玉笑道:“劝甚么?”向张无忌道:“启禀教主,没访到有 关金毛狮王的甚么讯息。”张无忌“嗯”了一声,神色甚是忸 怩。彭莹玉向韩林儿道:“韩兄弟,咱们到外面走走罢。”韩 林儿急道:“不,不成啊,他们两个要打架,周姑娘可不是教 主的敌手。”彭莹玉哈哈大笑,道:“胡涂兄弟!难道咱两个 帮周姑娘,就能打赢教主了么?我说教主一定打不赢周姑娘。” 说着使个眼色,拉着韩林儿便出店房。韩林儿却兀自不住回 头,关怀之情,见于颜色。 周芷若忍不住噗哧一笑,随即扑在床上,抽抽噎噎的哭 了起来。张无忌坐在床边,轻拍她肩头,柔声道:“芷若,我 确不是约好了跟她相见,当真是误打误撞碰见的。”周芷若双 足乱踢,哭道:“我不信,我不信。不管你说甚么鬼话,以后 别想再叫我相信。”张无忌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 谦恭下士时’,世上的事情,原是极易引起误会……” 周芷若霍地坐起,说道:“那郡主娘娘用这些诗句来损我, 你倒念念有辞,老是记在心里。你瞧你的嘴唇,也不害羞,成 甚么样子?”说到这里,脸蛋儿却飞红了。 张无忌心想今日之事已百喙难辩,反正自己已决意与周 芷若结成夫fù,白头偕老,只有动之以情,令她渐渐淡忘。烛 光下见她俏脸晕红,颈中深深一根绳印,两边肿了上来,心 想若非韩林儿及早察觉施救,待得自己回店,只怕她已是香 殒玉碎,回天乏术,终成大恨,不禁又是惭愧,又是爱惜,伸 臂抱住她,向她樱唇上吻去。周芷若转头闪避,怒道:“你跟 人家不干不净,又来惹我。当我是好欺的么?”张无忌双臂一 紧,令她动弹不得,终于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周芷若挣 扎不脱,心中却也渐渐软了。 张无忌心想自己和她虽然名分已定,终是未婚夫妻,深 宵共处一室,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于彭莹玉、韩林儿等人 脸上须不好看,于是放开了她,说道:“芷若,你好好休息, 一切明日咱们再谈。我若是再瞒了你去见赵姑娘,任你千刀 万剐,死而无怨。”周芷若脸上红扑扑地,胸口起伏不定,喘 气道:“胡说八道甚么?你明知我不会将你千刀万剐。”张无 忌笑道:“那么你剁了我的双足好不好?”周芷若低下了头,眼 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 张无忌这一来又不好走了,又坐到她身旁,搂住她肩头, 柔声道:“怎么又伤心啦?”周芷若只是哭泣不语。张无忌问 之再三,不料越问得紧,她越是伤心。 张无忌罚誓赌咒,说决不负心薄幸。周芷若双手蒙着脸 道:“我是怨自己命苦,不是怪你。”张无忌道:“咱们大家命 苦。鞑子在中国作威作福,谁都是多苦多难。以后咱俩结成 夫妻,又将鞑子赶了出去,那就只有欢喜,没有伤心了。” 周芷若抬起头来,说道:“无忌哥哥,我知道你对我一片 真心,只不过赵敏那小妖女想诱惑你,却不是你三心两意。可 是……可是她聪明智慧,武功高强,容貌权势,无不胜我十 倍。我终究是争她不过的,与其一生伤心,不如一死了之,哪 知韩林儿这傻瓜偏偏救活了我。我死了一次,没勇气再死了。 我……我要学师父一样,削发为尼。唉,咱们峨嵋派的掌门, 终究是没一个嫁人的。” 张无忌道:“你始终不放心。这样罢,咱们明日立时动身 回到淮泗,我便跟你成亲。”周芷若道:“义父还没找到,再 说,你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终究……终究是不成的。” 说着又流下泪来。 张无忌道:“义父自然要加紧找寻。咱们会齐众兄弟后, 寻访起来容易得多。到底几时能赶走鞑子,谁也无法逆料。难 道等咱们成了老公公、老婆婆了,再来颤巍巍的拜堂成亲么? 老公公、老婆婆拜天地不打紧,可是咱俩生不了孩儿,我张 家可就断子绝孙了。”周芷若红着脸噗哧一笑,说道:“好好 一个老实人,却不知跟谁去学得这般贫嘴贫舌?” 满天愁云惨雾,便在两人一笑之间,化作飞烟而散。 次日清晨,张无忌嘱咐彭莹玉续留大都三日,打听谢逊 的讯息,自己偕同周芷若、韩林儿南下前赴淮泗。一到山东 境内,便见大队蒙古败兵,曳甲丢盔,蜂拥而来。张无忌等 见败兵势众,便避道而行。后来见到一兵落单,抓住了逼问, 得知朱元璋在淮北连打了几个大胜仗,杀得元兵溃不成军。三 人不胜之喜,加紧赶路,到得鲁皖边界,已全是明教义军的 天下。义军中有人认得韩林儿,急足报到元帅府。 三人将近濠州时,韩山童已率领了朱元璋、徐达、常遇 春、邓愈、汤和等大将迎出三十里外。众人久别重逢,俱各 大喜。韩山童听儿子说起遭丐帮擒获,全仗教主相救,更是 一再称谢。锣鼓喧天,兵甲耀眼,拥入濠州城中。 周芷若骑在马上,跟随在张无忌之后,左顾右盼,觉得 这番风光虽不及大都皇帝皇后“游皇城”的华丽辉煌,却也 颇足快慰平生。 张无忌在城中歇了数日,杨逍、范遥、殷天正、韦一笑、 殷野王、铁冠道人、说不得、周颠、五行旗诸掌旗使等得到 讯息,陆续自各地来会。 张无忌说起谢逊回来中原、被丐帮擒去又复失踪的种种 情由。杨逍、范遥、殷天正等反复思量商议,均无头绪。范 遥道:“那个黄衫女子不知是何来历,说不定谢兄的行踪,要 着落在她身上寻访出来。”群豪都从未听到过武林中有这么一 位黄衫女子,只得劝张无忌且自宽心,都道:“这黄衫女子的 言语行事,对教主显无恶意。金毛狮王若是落在她的手中,定 然无恙。瞧此女之意,最多不过探询屠龙宝刀的下落而已。” 张无忌焦虑难释,一时却也无可如何,只得派出五行旗 下教众,分头赴各处打听。又过一日,彭莹玉自大都到来,也 说未能探听到谢逊的丝毫音讯。 明教义军大战数场,虽均获胜,损折也极惨重,此后两 三个月内,义军势将忙于休养整顿、招募新兵,不克再与元 军大战。彭莹玉那晚见到周芷若自尽,虽不明底细,但自猜 想得到两人不是醋海兴波,便是大闹别扭。范遥等又知张无 忌与赵敏之间干系颇不寻常,倘若明教教主娶了蒙古郡主为 妻,于抗元复国的大业为害非小,眼见目下并无大事,俱劝 张无忌早日与周芷若完婚。张无忌对周芷若原已有言在先,当 即允可。杨逍择定三月十五为黄道吉日。明教上上下下喜气 洋洋,都为教主的婚事忙了起来。 此时明教威震天下,东路韩山童在淮泗一带迭克大城,西 路徐寿辉在鄂北豫南也是连败元兵。教主大婚的喜讯传了出 去,武林人士的贺礼便如潮水般涌到。昆仑、崆峒诸派与明 教向有仇怨,但一来大都万安寺中张无忌出手相救,已于各 派有恩,二来周芷若是峨嵋掌门,是以各派掌门也都遣人送 礼到贺。崆峒五老的贺礼尤重。 张三丰亲书“佳儿佳fù”四字立轴,一部手抄的“太极 拳经”,命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大弟子到贺。其时杨不 悔已与殷梨亭成婚,一同来到濠州。张无忌笑着上前请安,大 声叫道:“六师婶!”杨不悔满脸通红,拉着他手,回首前尘, 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张无忌生怕陈友谅、宋青书jiān心未息,乘机为害,当下 派韦一笑为谢礼使,前赴武当,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9 章 将宋青书害死莫声谷、又 图谋害张三丰之事,详细跟韦一笑说了,嘱咐他上武当山拜 见张三丰后,便与俞岱岩、张松溪为伴,防备陈友谅的jiān谋, 须待宋远桥等回归武当,再行告辞。韦一笑狠狠的道:“自从 遵奉教主的训谕,韦一笑不敢再吸人血,这一次撞到了这两 个jiān贼,非将他二人吸个血干皮枯不可。”张无忌忙道:“那 陈友谅嘛,韦兄不妨顺手除去。宋青书是我宋大师伯的独生 爱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且由武当派自行清理门户,免伤 我宋大师伯之情。”韦一笑答应了,拜别而去。 到得三月初十,峨嵋众女侠携带礼物,来到濠州,只丁 敏君托人带来贺礼,人却未到。 三月十五正日,明教上下人众个个换了新衣。拜天地的 礼堂设在濠州第一大富绅的厅上,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 簇。张三丰那副“佳儿佳fù”四字大立轴悬在居中。殷天正 为男方主婚,常遇春为女方主婚。铁冠道人为濠州总巡,部 署教中弟子四下巡查,以防敌人混入捣乱。汤和统率义军精 兵,在城外驻扎防敌。 这日上午,少林派、华山派也派人送礼到贺。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号pào连声鸣响。众贺客齐到大厅, 赞礼生朗声赞礼,宋远桥和殷野王陪着张无忌出来。丝竹之 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八位峨嵋派青年女侠,陪着周 芷若婀婀娜娜的步出大厅。周芷若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 脸罩红巾。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 “拜天!” 张无忌和周芷若正在要红毡毹上拜倒,忽听得大门外一 人娇声喝道:“且慢!”青影一闪,一个青衣少女笑吟吟的站 在庭中,却是赵敏。 群豪一见到是她,登时纷纷呼喝起来。明教和各大门派 高手不少人吃过她的苦头,没料到她竟孤身闯入险地。xìng子 莽撞些的便yù上前动手。 杨逍双臂一张,也喝一声:“且慢!”向众人道:“今日是 敝教教主和峨嵋派掌门大喜之日,赵姑娘光临到贺,便是我 们嘉宾。众位且瞧峨嵋派和明教的薄面,将旧日梁子暂且放 过一边,不得对赵姑娘无礼。”他向说不得和彭莹玉使个眼色, 两人已知其意,绕到后堂,即行出去查察,且看赵敏带了多 少高手同来。杨逍向赵敏道:“赵姑娘请这边上坐观礼,回头 在下再敬姑娘三杯水酒。” 赵敏微微一笑,说道:“我有几句话跟张教主说,说毕便 去,容日再行叨扰。”杨逍道:“赵姑娘有甚么话,待行礼之 后再说不迟。”赵敏道:“行礼之后,已经迟了。”杨逍和范遥 对望一眼,知她今日是存心前来搅局,无论如何要立时阻止, 免得将一场喜庆大事闹得尴尬狼狈,满堂不欢。杨逍踏上两 步,说道:“咱们今日宾主尽礼,赵姑娘务请自重。”他已打 定了主意,赵敏若要捣乱,只有迅速出手点她穴道,制住她 再说。 赵敏向范遥道:“苦大师,人家要对我动手,你帮不帮我?” 范遥眉头一皱,说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 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赵敏道:“我偏要勉强。”转头向张无忌道:“张无忌,你 是明教教主,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张无忌眼见赵敏到来,心中早已怦怦乱跳,只盼杨逍能 打开僵局,劝得她好好离去,听她突然问到自己,只得答道: “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赵敏道:“那日我救了你俞三叔和 殷六叔之命,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不得有违,是也不是?” 张无忌道:“不错。你要我借屠龙宝刀一瞧,你不但已瞧 到了,还将宝刀盗了去。” 这数十年来,江湖上人人关心这“武林至尊”屠龙刀的 下落,忽听得已入赵敏手中,登时群情耸动。 赵敏道:“到底屠龙刀在何人手中,只有金毛狮王谢大侠 才知,你可亲自前去问他。” 谢逊已返中原之事武林群豪多不知闻,听到她提及“金 毛狮王”,满堂喧哗之声登寂。 张无忌道:“我义父现下身在何处,我日夕挂念,甚盼姑 娘示知。”赵敏微微一笑,说道:“我要你做三件事,言定只 须不违武林中侠义之道,你就须得遵从。借屠龙刀一观之事, 虽然做得不大道地,但这把刀我终究是见到了,后来宝刀被 盗,也不能怪你。这第一件事,算你已经办到。现下我有第 二件事要办。张无忌,当着天下众位英雄豪杰之前,你可不 能言而无信。”张无忌道:“你要我办甚么事?” 杨逍chā口道:“赵姑娘,你有甚么事要奉托敝教教主,既 有约定在先,只要不背武林道义,别说张教主可以应允,便 是敝教上下,也当尽心竭力。此刻是张教主和新夫人参拜天 地的良辰吉时,别事暂且搁在一旁,请勿多言阻挠。”说到后 来,口气已颇为严厉。 赵敏却是神色自若,竟似没将这位威霸江湖的明教光明 左使放在心上,懒洋洋的道:“我这件事可更加要紧,片刻也 延搁不得。”突然走上几步,到了张无忌身前,提高脚跟,在 他耳边轻声道:“这第二件事,是要你今天不得与周姑娘拜堂 成亲。”张无忌一呆,道:“甚么?”赵敏道:“这就是第二件 事了。至于第三件,以后我想到了再跟你说。” 她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甚轻,但周芷若和站得较近的宋远 桥、俞莲舟、殷梨亭,以及陪伴新娘的峨嵋八女却都听见了, 各人都不禁色为之变。峨嵋八女在衣袖中暗暗捏紧了拳头,倘 若赵敏再说不逊之言,辱及峨嵋掌门,免不了要给她吃些苦 头。 张无忌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赵敏道:“你答应过的 话不作数么?”张无忌道:“咱们言明在先,不得违背侠义之 道。我和周姑娘既有夫fù之约,倘若依你所言,便违背了这 个‘义’字。”赵敏冷笑道:“你若与她成婚,才真是不孝不 义。大都游皇城之时,难道你没见到你义父如何遭人暗算?” 张无忌怒火上升,大声道:“赵姑娘,今日我敬你是客,让你 三分,若再胡说八道,得罪莫怪。”赵敏道:“这第二件事,你 是不肯依我的了?” 张无忌想起她以郡主之尊,不惜抛头露面,在群豪之前 求恳自己别要行礼成婚,原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不由 得心软,柔声道:“赵姑娘,事已如此,你还是一切……一切 看开些罢。我张无忌是村野匹夫,不配……不配……” 赵敏道:“好,你瞧瞧这是甚么?”张开右手,伸到他面 前。 张无忌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全身发抖,颤声道:“这…… 这是我……” 赵敏迅速合拢手掌,将那物揣入了怀里,说道:“我这第 二件事,你依不依从,全由得你。”说着转身便向大门外走去。 她掌中有甚么东西,何以令张无忌一见之下竟这等惊惶 失措,谁也无法瞧见。周芷若双目被红巾遮住了,只听得张 无忌和赵敏的对答,更丝毫见不到外间的物事。 张无忌急道:“赵……赵姑娘,且请留步。”赵敏道:“你 要就随我来,不要就快些和新娘子拜堂成亲。男儿汉狐疑不 决,别遗终身之恨。”她口中朗声说着这几句话,脚下并不停 留,直向大门外走去。张无忌急叫:“赵姑娘且慢,一切从长 计议。”眼见她反而加快脚步,忙抢上前去,叫道:“好,就 依你,今日便不成婚。”赵敏停步道:“那你跟我来。” 张无忌回过头来,见周芷若亭亭而立,心中歉仄无已,待 要向她解释几句,却见赵敏又在向外走去,眼前之事紧急万 分,须得当机立断,一咬牙,便追向赵敏身后。 张无忌刚追到大门边,突然身边红影闪动,一人追到了 赵敏身后,红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五根手指向赵敏头顶chā了 下去。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出手的正是新娘周芷若。 张无忌心念一动:“这一招好厉害!芷若从何处学得如此 精妙的功夫?”眼见她手掌已将赵敏顶门罩住,五指chā落,立 是破脑之祸,当下不及细想,窜上前去便扣周芷若的脉门。周 芷若左手手肘倏地撞来,波的一声轻响,正中他胸口。张无 忌体内九阳神功立时发动,卸去了这一撞的劲力,但已感胸 腹间血气翻涌,脚下微一踉跄。 范遥眼见危急,救主情殷,伸掌向周芷若肩头推去。周 芷若左手微挥,轻轻一拂,范遥手腕一阵酸麻,这一掌便推 不出去。 但这么一阻,赵敏已向前抢了半步,避开了脑门要害,只 感肩头一阵剧痛,周芷若右手五指已chā入她右肩近颈之处。张 无忌“啊”的一声,伸掌向周芷若推去。 周芷若头上所罩红布并未揭去,听风辨形,左掌回转,便 斩他手腕。张无忌绝不想和她动手,只是见她招数太过凌厉, 一招间便能要了赵敏xìng命,迫于无奈,只有招架劝阻。周芷 若上身不动,下身不移,双手连施八下险招。张无忌使出乾 坤大挪移心法,这才挡住。八攻八守,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 之间便即过去。大厅上群豪屏气凝息,无不惊得呆了。 赵敏肩受重伤,摔倒在地,五个伤孔中血如泉涌,登时 便染红了半边衣裳。 周芷若霍地住手不攻,说道:“张无忌,你受这妖女迷惑, 竟要舍我而去么?”张无忌道:“芷若,请你谅解我的苦衷。咱 俩婚姻之约,张无忌决无反悔,只是稍迟数日……”周芷若 冷冷的道:“你去了便休再回来,只盼你日后不要反悔。” 赵敏咬牙站起,一言不发的向外便走,肩头鲜血,流得 满地都是。 群豪虽然见过江湖上不少异事,但今日亲见二女争夫,血 溅华堂,新娘子头遮红巾,而以神奇之极的武功毁伤情敌,无 不神眩心惊,谁也说不出话来。 张无忌一顿足,说道:“义父于我恩重如山,芷若,芷若, 盼你体谅。”说着向赵敏追了出去。 殷正天、杨逍、俞莲舟、殷梨亭等不明其中原因,谁也 不敢拦阻。 周芷若霍地伸手扯下遮脸红巾,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 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 义绝。”说着揭下头顶珠冠,伸手抓去,手掌中抓了一把珍珠, 抛开凤冠,双手一搓,满掌珍珠尽数成为粉末,簌簌而落,说 道:“我周芷若不雪今日之辱,有如此珠。”殷天正、宋远桥、 杨逍等均yù劝慰,要她候张无忌归来,问明再说,却见周芷 若双手一扯,嗤的一响,一件绣满金花的大红长袍撕成两片, 抛在地下,随即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上了屋 顶。 杨逍、殷天正等一齐追上,只见她轻飘飘的有如一朵红 云,向东而去,轻功之佳,竟似不下于青翼蝠王韦一笑。杨 逍等料知追赶不上,怔了半晌,重行回入厅来。 一场喜庆大事被赵敏这么一闹,转眼间风流云散,明教 上下固感脸上无光,前来道贺的群豪也是十分没趣。众人纷 纷猜测,不知道赵敏拿了甚么要紧物事给张无忌看了,以致 害得他急急追出,听他言中含意,似乎此事和谢逊有重大关 连,但其中真相却是谁也不知。 峨嵋众女低声商议几句,便即气愤愤的告辞。殷天正连 声致歉,说务当率领张无忌前来峨嵋金顶郑重赔罪,再办婚 事,千万不可伤了两家和气。峨嵋众女不置可否,当即分头 前去寻觅周芷若,群雌粥粥,痛斥男子汉薄幸无良。 原来赵敏握在掌中给张无忌看的,乃是一束淡黄色头发。 张无忌一见,立时认出是谢逊的头发。谢逊所练内功与众不 同,兼之生具异禀,中年以后,一头长发转为淡黄,但这颜 色和西域色目人的金发却截然有异。张无忌心想谢逊的头发 既被赵敏割下一截,自必已入她掌握之中,自己如和周芷若 拜了天地,她一怒之下,不是去杀了谢逊,便是于他不利,可 是当着群豪之前,却又不能向周芷若解释苦衷。要知众贺客 之中,除了明教和武当派诸人之外,几乎人人yù得谢逊而甘 心,不是报复昔日他大肆杀戮之仇,便是意图夺取屠龙宝刀。 是以他一见赵敏奔出,明知万分对不起周芷若,终以义父xìng 命为重,跟着追去他出了大门,只见赵敏发足疾奔,肩头鲜 血,沿着大街一路洒将过去。他吸一口气,窜出数丈,当即 拦在她身前,说道:“赵姑娘,你别逼我做不义之人,受天下 英雄唾骂。” 赵敏肩头受伤颇重,初时凭着一口真气支持,勉力而行, 待得听了这几句话,说道:“你……你……”真气一泄,登时 摔倒。 张无忌俯身道:“你先跟我说,我义父在哪里?”赵敏道: “你带着我去救他,我给……给你……指路。”张无忌道:“他 老人家xìng命可是无恙?”赵敏有气没力的道:“你义父……义 父落入了成昆手中。” 张无忌听到“成昆”两字,这一惊当真是心胆俱裂,此 人武功既高,计谋又富,谢逊和他仇深似海,落入他的手中 凶险不可言喻。赵敏道:“你一个人不成,叫……叫杨逍他们 同去……”说着伸手指向西方,突然间脑袋向后一仰,晕了 过去。 张无忌想像义父此刻的苦楚危难,五内如焚,当即抱起 赵敏,匆匆撕下衣襟,替她裹了伤口,招手命街旁一个明教 教徒过来,嘱咐道:“你快去禀报杨左使,命他急速率领众人, 向西赶来,说我有要事吩咐。”那教徒答应了,飞奔着前去禀 报。 张无忌心想早到一刻好一刻,世事难料,说不定只半刻 之间的延搁,便救不到义父xìng命,当下抱起赵敏,快步走到 城门边,命守门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0 章 卒牵过一匹健马,飞身而上,向西急驰。 驰了数里,只觉怀中赵敏的身子渐渐寒冷,伸手搭她脉 搏,但觉跳动微弱,他惊慌起来,揭开她伤口裹着的衣襟,只 见五个指孔深及肩骨,伤口旁肌ròu尽呈紫黑,显然中了剧dú。 他大是惊疑:“芷若是峨嵋弟子,如何会使这般yīndú功夫?她 出招凌厉狠辣,更胜于灭绝师太,那是甚么缘故?”眼见若不 急救,赵敏登时便要dú发身死,他一身新郎装束,身边如何 会携带得疗dú的yào品?微一沉吟,当即跃下马背,抱着她纵 身往左首山上窜去,四下张望,寻找去dú的草yào,但一时之 间,连最寻常的草yào也无法找到。 他一颗心怦怦乱跳,转过几个山坳,口中只是喃喃祷祝。 突然间眼睛一亮,只见右前方一条小瀑布旁生着四五朵红色 小花,这是“佛座小红莲”,颇有去dú之效。虽说此时正当仲 春百花盛放,但这红花恰能在此处觅到,也当真是天幸。他 心中大喜,抱着赵敏越过两道山涧,摘下红花嚼烂了,一半 喂入赵敏口中,一半敷在她肩头,这才抱起赵敏,向西便奔。 奔出三十余里,赵敏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低声道:“我 ……我可还活着么?”张无忌见“佛座小红莲”生效,心中大 喜,笑道:“你觉得怎样?”赵敏道:“肩上痒得很。唉,周姑 娘这一手功夫当真厉害。” 张无忌将她轻轻放下,再看她肩头时,只见黑气丝毫不 淡,只是她脉搏却已不如先前微弱。张无忌略一沉吟,知道 “佛座小红莲”yàoxìng太缓,不足以拔dú,于是俯口到她肩头, 将伤口中dú血一口口的吸将出来,吐在地下,腥臭之气,冲 鼻yù呕。 赵敏星眸回斜,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叹道:“无忌哥哥, 这中间的原委,你终于想到了吗?” 张无忌吸完了dú血,到山溪中嗽了口,回来坐在她身畔, 问道:“甚么原委?”赵敏道:“周姑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 地会这种yīndú的邪门武功?”张无忌道:“我也觉奇怪,不知 是谁教她的。”赵敏嫣然一笑,道:“定是魔教邪派的小贼教 的了。” 张无忌笑道:“魔教中魔头虽多,谁也不会这门武功,只 有青翼蝠王吸人颈血,张无忌吸人肩血,差相彷佛。”随即又 问:“我义父怎会落在成昆手中?此刻到底在哪里?” 赵敏道:“我带你去设法营救便是。在甚么地方,却是布 袋和尚说不得。我一说,你飞奔前去,便抛下我不管了。”张 无忌叹道:“我总不见得如此无情无义罢?” 赵敏道:“为了你义父,你肯抛下你如花似玉的新娘子, 何况是我?”说着慢慢斜倚在他身上,说道:“今日耽误了你 的洞房花烛,你怪我不怪?” 不知如何,张无忌此刻心中甚感喜乐,除了挂念谢逊安 危之外,反觉比之将要与周芷若拜堂成亲那时更加平安舒畅, 到底是甚么原因,却也说不上来,然而要他承认欢喜赵敏搅 翻了喜事,可又说不出口,只得道:“我自然怪你。日后你与 那一位英雄潇洒的郡马爷拜堂之时,我也来大大捣乱一场,决 不让你太太平平的做新娘子。” 赵敏苍白的脸上一红,笑道:“你来捣乱,我一剑杀了你。” 张无忌忽然叹了口气,黯然不语。赵敏道:“你叹甚么气?”张 无忌道:“不知道那位郡马爷生前做了甚么大善事,修来这样 的好福气。”赵敏笑道:“你现下再修,也还来得及。”张无忌 心中怦然一动,问道:“甚么?”赵敏脸一红,不再接口了。 说到这里,两人谁也不好意思往下深谈,休息一会,张 无忌再替她敷yào,抱起她又向西行。赵敏靠在他肩头,粉颊 和他左脸相贴,张无忌鼻中闻到的是粉香脂香,手中抱着的 是温香软玉,不由得意马心猿,神魂飘飘,倘若不是急于要 去营救义父,真的要放慢脚步,在这荒山野岭中就这么走上 一辈子了。 两人这一晚便在濠州西郊荒山中露宿一夜,次日到了一 处小镇,买了两匹健马。赵敏dú伤极难拔净,身子虚弱,无 力单独骑马,只好靠在张无忌身上,两人同鞍而乘。如此行 了五日,已到河南境内。 这日正行之间,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有百余骑疾驰而来, 只听得铁甲锵锵,正是蒙古的骑兵。张无忌将马勒在一旁,让 开了道。 蒙古骑兵队驰过,数十丈后又是一队骑者,这群人行列 不整,或前或后,行得疏疏落落,张无忌一瞥之下,见人群 中竟有“神箭八雄”在内,暗叫:“不好!”急忙转过了头。 这二十余人见他衣饰华贵,怀中抱着一个青年女子,两 人的脸都向着道旁,也均不以为意,神箭八雄亦无一人知觉, 待这一批人过完,张无忌拉过马头,正要向前再行,忽听得 蹄声轻捷,三乘马如飞冲到。中间是匹白马,马上乘客锦袍 金冠,两旁各是一匹栗马,鞍上赫然是鹿杖客和鹤笔翁玄冥 二老。 张无忌待要转身,鹿杖客已见到了二人,叫道:“郡主娘 娘休慌,救驾的来了。”鹤笔翁当即纵声长啸。“神箭八雄”等 听到啸声,圈转马头,将两人围在中间。 张无忌一怔,向怀中的赵敏望去,似说:“你安排下伏兵, 向我袭击吗?”却见她神色忧急,登知错怪了她,心中立时舒 坦。只听赵敏说道:“哥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爹爹好罢?” 张无忌听她叫出“哥哥”两字,才留神白马鞍上那个锦袍青 年,认得他是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汉名叫作王保保。张无 忌曾在大都见过他两次,只因此刻全神贯注于玄冥二老身上, 没去留心旁人。 王保保乍见娇妹,不禁又惊又喜,他却不识张无忌,皱 眉道:“妹子,你……你……”赵敏道:“哥哥,我中了敌人 暗算,身受dú伤不轻,幸蒙这位张公子救援,否则今天见不 到哥哥了。” 鹿杖客将嘴凑到王保保耳边,低声道:“小王爷,那便是 魔教的教主张无忌。” 王保保久闻张无忌之名,只道赵敏受他挟制,在他胁迫 之下,方出此言,右手一挥,玄冥二老欺到张无忌左右五尺 之处,神箭八雄中的四雄也各弯弓搭箭,对准他后心。 王保保道:“张教主,阁下是一教之主,武林中成名的豪 杰,欺侮舍妹一个弱女子,岂不教人耻笑?快快将她放下,今 日饶你不死。” 赵敏道:“哥哥,你何出此言?张公子确是有恩于我,怎 说得上‘欺侮’二字?” 王保保认定妹子是在敌人yín威之下,不得不如此说,朗 声道:“张教主,你武功再强,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快快放下 我妹子,今日咱们两下各不相犯,我王保保言而有信,不须 多疑。” 张无忌心想:“赵姑娘dú伤甚重,随着我千里奔波,不易 痊可,既与她兄长相遇,还是让她随兄而去,由王府名医调 治,于她身子有益。”便道:“赵姑娘,令兄要接你回去,咱 们便此别过,只请示知我义父所在,我自去设法相救。咱们 后会有期。”说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明知和她汉蒙异族, 官民殊途,双方仇怨甚深,但临别之际,实不胜恋恋之情。 不料赵敏说道:“我始终没跟你说谢大侠的所在,自有深 意,我只答应带你前去找他,却不能告诉你地方。”张无忌一 怔,道:“你重伤未愈,跟着我长途跋涉,大是不宜,还是与 令兄同归的为是。”赵敏脸上满是执拗之色,道:“你若撇下 我,便不知谢大侠的所在。我身子一天好一天,路上走走,反 而好得快,回到王府去,可闷也闷死了我。” 张无忌向王保保道:“小王爷,你劝劝令妹罢。”王保保 大奇,心念一转,冷笑道:“嘿嘿,你装模作样,弄甚么鬼? 你手掌按在我妹子死穴之上,她自是只好遵你吩咐,嘴里胡 说八道。”张无忌一跃而起,纵身下地。 神箭八雄中有二人只道他要出手向王保保袭击,嗖嗖两 箭,向他shè来,风声劲急。张无忌左手一引一带,使出乾坤 大挪移神功,两枝狼牙箭回转头去,劲风更厉,啪啪两响,将 发箭二人手中的长弓劈断。若非那二人闪避得快,还得身受 重伤。双箭余势不衰,疾chā入地,箭尾雕翎兀自颤动不已。众 人无不骇然。 张无忌离得赵敏远远地,说道:“赵姑娘,你先回府养好 伤势,我等再谋良晤。”赵敏摇头道:“王府中的医生哪里有 你医道高明?你送佛送上西天罢。” 王保保见张无忌远离妹子,但妹子仍是执意与他同行,不 由得又是惊诧,又是气恼,向玄冥二老道:“有烦两位保护舍 妹,咱们走!”玄冥二老应道:“是!”走到赵敏马旁。 赵敏朗声道:“鹿鹤二位先生,我有要事须随同张教主前 去办理,正嫌势孤力弱,你二位随我同去罢。”玄冥二老向王 保保望了一眼,鹿杖客道:“魔教的大魔头行事邪僻,郡主不 宜和他多所jiāo往,还是跟小王爷一起回府的为是。”赵敏秀眉 微蹙,道:“两位现下只听我哥哥的话,不听我话了么?”鹿 杖客陪笑道:“小王爷是出于爱护郡主的好意。” 赵敏哼了一声,向王保保道:“哥哥,我行走江湖,早得 爹爹允可,你不用为我担忧,我自己会当心的。你见到爹爹 时,代我问候请安。” 王保保知道父亲向来宠爱娇女,原也不敢过份逼迫,但 若任由她孤身一人随魔教教主而去,无论如何不能放心,见 她伏在马鞍之上,娇弱无力,却提缰便yù往西,当即张开双 臂拦住,说道:“好妹子,爹爹随后便来,你稍待片刻,禀明 了爹爹再走不迟。” 赵敏笑道:“爹爹一到,我便走不成了。哥哥,我不管你 的事,你也别来管我。” 王保保再向张无忌打量,见他长身玉立,面目英俊,听 着妹子的语气,显已钟情于他,心想明教造反作乱,乃是大 大的叛逆,朝廷的对头,妹子竟然受此魔头蛊惑,为祸非小, 当下左手一挥,喝道:“先将这魔头拿下了。” 鹿杖客挥动鹿杖,鹤笔翁舞起鹤笔,化作一片黄光,两 团黑气,齐向张无忌身上罩下。 赵敏深知玄冥二老的厉害,张无忌武功虽强,但以一敌 二,手中又无兵刃,生怕伤到了他,叫道:“玄冥二老,你们 要是伤了张教主,我禀明爹爹,可不能相饶。”王保保怒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冥二老,你们杀了这小魔头, 父王和我均有重赏。”他顿了一顿,又道:“鹿先生,小王加 赠四名美女,定教你称心如意。” 他兄妹二人一个下令要杀,一个下令不得损伤,倒使玄 冥二老左右做人难了。鹿杖客向师弟使个眼色,低声道:“捉 活的。”张无忌突然展开圣火令上所载武功,上身微斜,右臂 弯过,从莫名其妙的方位转了过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鹿 杖客一个耳光,喝道:“你倒捉捉看。”鹿杖客突然间吃了这 个大亏,又惊又怒,但他究是一流高手,心神不乱,将一根 鹿头杖使得风雨不透。张无忌yù待再使偷袭,一时之间却也 无法可施。 赵敏马缰一提,纵马便行。王保保马鞭挥出,刷的一鞭, 打在她坐骑的左眼之上。那马吃痛,长声嘶鸣,前足提了起 来。赵敏伤后虚弱,险些儿从鞍上摔下,怒道:“哥哥,你定 要拦我么?”王保保道:“好妹子,你听我话,回家后哥哥慢 慢跟你赔罪。” 赵敏道:“哥哥,你若是阻止了我,有一个人不免死于非 命。张教主从此恨我入骨,你妹子……你妹子也就难以活命 了。”王保保道:“妹子说哪里话来?汝阳王府中高手如云,自 能保护你周全。这小魔头别说出手伤你,便是想要再见你一 面,也未必能够。”赵敏叹道:“我就怕不能再见他。那我…… 我是不想活了。”他兄妹二人情谊甚笃,向来无话不说,赵敏 情急之下,竟毫不隐瞒,将倾心于张无忌的心意坦然说了出 来。 王保保怒道:“妹子你忒也胡涂,你是蒙古王族,堂堂的 金枝玉叶,怎能向蛮子贱狗垂青?若让爹爹得知,岂不气坏 了他老人家?”左手一挥,又有三名好手上前夹攻。张无忌和 玄冥二老此时各运神功,数丈方圆之内劲风如刀,那三名好 手怎能chā得下手去? 赵敏叫道:“张公子,你要救义父,须得先救我。” 王保保见妹子意不可回,心下焦急,当下伸臂将她抱了 过来,放在身前鞍上,双腿一夹,纵马便行。赵敏的武功本 较兄长为高,但重伤后全无力气,只有张口大呼:“张公子救 我,张公子救我!” 张无忌呼呼两掌,使上了十成劲力,将玄冥二老逼得倒 退三步,展开轻功,向王保保马后追来。玄冥二老和其余三 名好手大惊,随后急追。张无忌每当五人追近,便反手向后 拍出数掌,九阳神功威力奇大,每掌拍出,玄冥二老便须闪 避,不敢直撄其锋。如此连阻三阻,张无忌追及奔马,纵身 跃起,抓住王保保后颈。这一抓之中暗藏拿穴手法,王保保 上身登时酸麻,双臂放开了赵敏,身子已被张无忌提起,向 鹿杖客投去。鹿杖客急忙张臂接住,张无忌已抱起赵敏,跃 离马背,向左首山坡上奔去。 鹤笔翁和其余好手大声呼喝,随后追来。可是这山峰高 达数百丈,登高追逐,最是考较轻功,玄冥二老内力极强,轻 功却非一流,反是另外四五人追在鹤笔翁之前。张无忌在山 上拾起几枚石子,连珠掷出,登时有人中石,骨碌碌的滚下 山来。余人暗自吃惊,虽在小王爷监视之下不敢停步,脚下 却放得缓了。 眼见张无忌抱着赵敏越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1 章 越高,再也追赶不上。王保保 破口大骂,连叫:“放箭,放箭!”自己也弯弓搭箭,嗖的一 声向张无忌后心shè去。他弓力甚劲,但终于相距太远,箭尖 离张无忌后心尚有丈余,羽箭便掉在地下。 赵敏抱着张无忌头颈,知道众人已追赶不上,一颗心才 算落地,叹道:“总算我有先见之明,没告知你谢大侠的所在, 否则你这个没良心的小魔头焉肯出力救我。”张无忌转过一个 山坳,脚下仍是丝毫不缓,说道:“你跟我说了,自己回府养 伤,岂不两全其美?又何苦既得罪了兄长,又陪着我吃苦?” 赵敏道:“我既决意跟着你吃苦,这位兄长嘛,迟早总是要得 罪的。我只怕你不许我跟着你,别的我甚么都不在乎。”张无 忌虽知她对自己甚好,但有时念及,总想这不过是少女怀春, 一时意动,没料到她竟是粪土富贵,弃尊荣犹如敝屣,一往 情深若此。低下头去,但见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情意盈盈,眼 波流动,说不尽的娇媚无限,忍不住俯下头去,在她微微颤 动的樱唇上一吻。 一吻之下,赵敏满脸通红,激动之下,竟尔晕了过去。张 无忌深明医理,料知无妨,心中却又加深了一层感激,突然 想起:“芷若待我,哪有这般好!” 赵敏晕去一阵,便即醒转,见他若有所思,问道:“你在 想甚么?定是想周姑娘了?”张无忌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说 道:“我想到很是对她不起。”赵敏道:“你后悔不后悔?”张 无忌道:“当时我要跟她拜堂成亲,想到你时,不由得好生伤 心;此刻想到了她,却又对她好生抱歉。” 赵敏微笑道:“那你心中对我爱得多些,是不是?”张无 忌道:“老实跟你说罢,我对你是又爱又恨,对芷若是又敬又 怕。”赵敏笑道:“哈哈!我宁可你对我又爱又怕,对她是又 敬又恨。”张无忌笑道:“现下又不同了,我对你是又恨又怕, 恨的是你拆散了我美满姻缘,怕的是你不肯赔我。”赵敏道: “赔甚么?”张无忌笑道:“今日要你以身相代,赔还我的洞房 花烛。”赵敏满脸飞红,忙道:“不,不!那要将来跟我爹爹 说好……等我向哥哥赔礼疏通,这才……这才……”张无忌 道:“要是你爸爸一定不肯呢?”赵敏叹道:“那时我嫁魔随魔, 只好跟着你这小魔头,自己也做个小魔婆了。” 张无忌板起了脸,喝道:“大胆妖女,跟着张无忌这yín贼 造反作乱,该当何罪?”赵敏也板起了脸,正色道:“罚你二 人在世上做对快活夫妻,白头偕老,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万 劫不得超生。” 两人说到这里,一齐哈哈大笑。 忽听得前面一人朗声道:“郡主娘娘,小僧在此恭候多 时。”只见山后转出二十余名番僧,都是身穿红袍。张无忌认 得这些番僧的衣饰,那晚在万安寺高塔之下,他们曾出手截 拦自己,武功着实了得,幸好韦一笑去汝阳王府放火,才将 他们引开,否则要救六大派群豪,委实不易。当先一名番僧 双手合十,躬身说道:“小僧奉王爷之命,迎接郡主回府。” 赵敏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么?”那番僧道:“郡主身上有 伤,王爷极是担心,吩咐小僧,迎接郡主芳驾。”说着举了举 手上的一只白鸽。赵敏知道是兄长以白鸽传讯,通知了父亲, 是以被这群番僧迎头截住,问道:“我爹爹在哪里?”那番僧 道:“王爷便在山下相候,急yù瞧瞧郡主伤势如何。” 张无忌情知多言无益,大踏步便往前闯去,喝道:“要命 的,快快让道,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两名番僧并肩踏上一 步,各出右掌当胸推到。张无忌左掌挥出,一引一带,将两 僧的掌力撞了回去。 两名番僧齐声叫道:“阿米阿米哄,阿米阿米哄!”似是 念咒,又似骂人。赵敏不肯吃亏,叫道:“你才阿米阿米哄!” 两名番僧登登登退了三步,其后两名番僧各出右掌,分 别伸掌抵住一僧背心,将他们推了回来。两名番僧招式不变, 又是一招“排山掌”击至。张无忌不愿跟他们硬拚,耗费真 力,当下以挪移乾坤心法将二僧劲力化开,不料手指刚触及 二僧掌缘,突然间如磁吸铁,手指竟和二僧掌缘牢牢粘住。两 名番僧大叫:“阿米阿米哄,阿米阿米哄!”张无忌连挣两下, 都是没能挣脱,只得运起九阳神功反击过去。 这一次却没将两名番僧推动,但见二僧身后廿二名番僧 已排成两列,各出右掌,抵住前人后心,二十四名番僧排成 了两排。张无忌猛然想起:“曾听太师父言道,天竺武功中有 一门并体连功之法。这廿四个番僧集力和我对掌,我内力再 强,终究敌不过廿四人合力。”他生怕更有追兵到来,一声清 啸,手上已加了三成力,突然往斜里推出,跟着身子向左一 闪,这一来,廿四名番僧的劲力已不能联成一条直线,前面 六名番僧收不住脚步,直冲过来。张无忌双手连挥,啪啪啪 啪啪啪六响过去,六名番僧摔倒在地,口喷鲜血。但其后的 第七、第八名番僧跟着冲到,挥掌击至。 张无忌心想:“还不是一样?”右掌拍出,与二僧双掌相 接,微一凝力,正要运劲斜推,忽听得背后脚步轻响,有人 挥掌拍来。他左掌向后拍出,待要将这掌化开,可是他的乾 坤大挪移心法全恃九阳神功为根,此时全力对付身前十八名 番僧合力,拍向身后这一掌已只不过平时的二成力道。但觉 一股yīn寒之气从掌中直传过来,霎时间全身发颤,身形一晃, 俯身扑倒。原来正是鹿杖客以玄冥神掌忽施偷袭。 赵敏惊呼:“鹿先生,住手!”扑上去遮住张无忌身子,喝 道:“哪一个敢再动手?” 鹿杖客本想补上一掌,就此结果了这个生平第一劲敌的 xìng命,但见郡主如此相护,只得罢手退开,他纵声长啸,示 意已然得手,招呼同伴赶来,说道:“郡主娘娘,王爷只盼郡 主回府,并无他意。此人是大逆不道的反叛,郡主何苦如此?” 赵敏心中气苦,本想狠狠申斥他一番,但转念一想,莫 要激动他的怒气,竟尔伤了张无忌xìng命,当下忍住口边言语, 扶起张无忌。 过不多时,鸾铃声响,三骑马从山道上驰来,一是鹤笔 翁,一是王保保,最后一人竟是汝阳王亲自到了。三人驰到 近处,翻身下马,汝阳王皱眉道:“敏敏,你怎么了?干么不 听哥哥的话,在这里胡闹?” 赵敏眼泪夺眶而出,叫道:“爹,你叫人这样欺侮女儿。” 汝阳王上前几步,伸手要去拉她。赵敏右手一翻,白光闪动, 已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叫道:“爹,你不依 我,女儿今日死在你的面前。”汝阳王吓得退后两步,颤声道: “有话好说,快别这样!你……你要怎样?” 赵敏伸左手拉开自己右肩衣衫,扯下绷带,露出五个指 孔,其时dú质已去,伤口未愈,血ròu模糊,更是可怖。汝阳 王见她伤得这样厉害,心疼爱女,连声道:“怎样了?怎样了? 干么伤得这等厉害?” 赵敏指着鹿杖客道:“这人心存不良,意yùjiānyín女儿,我 抵死不从,他……他……便抓得我这样,求爹爹……爹爹作 主。”鹿杖客只吓得魂飞天外,忙道:“小人斗胆也不敢,岂 ……岂有此事?”汝阳王向他瞪目怒视,哼了一声,道:“好 大的胆子!韩姬之事,我已宽恩不加追究,却又冒犯我女儿 起来了。拿下!” 这时他随侍的武士已先后赶到,听得王爷喝令拿人,虽 知鹿杖客武功了得,还是有四名武士欺近身去。鹿杖客又惊 又怒,心想他父女骨ròu至亲,郡主恼我伤她情郎,竟来反咬 我一口,常言道“疏不间亲”,郡主又是诡计多端,我怎争得 过她?当下挥出一掌,将四名武士逼退,叹道:“师弟,咱们 走罢!” 鹤笔翁尚自迟疑。赵敏叫道:“鹤先生,你是好人,不像 你师兄是好色之徒,快将你师兄拿下,我爹爹升你做个大官, 重重有赏。”玄冥二老武功卓绝,只是热中于功名利禄,这才 以一代高手的身分,投身王府以供驱策。鹤笔翁素知师兄好 色贪yín,听了赵敏之言,倒也信了七八成,升官之赏又令他 怦然心动,只是他与鹿杖客同门至好,却又下不了手,一时 犹豫难决。 鹿杖客脸色惨然,颤声道:“师弟,你要升官发财,便来 拿我罢。”鹤笔翁叹道:“师哥,咱们走罢!”和鹿杖客并肩而 行。 玄冥二老威震京师,汝阳王府中武士对之敬若天人,谁 敢出来阻挡?汝阳王连声呼喝,众武士只是虚张声势、装模 作样的叫嚷一番,眼见玄冥二老扬长下山去了。 汝阳王道:“敏敏,你既已受伤,快跟我回去调治。”赵 敏指着张无忌道:“这位张公子见鹿杖客欺侮我,路见不平, 出手相助,哥哥不明就里,反说他是甚么叛逆反贼。爹爹,我 有一件大事要跟张公子去办,事成之后,再同他来一起叩见 爹爹。” 汝阳王听她言中之意,竟是要委身下嫁此人,听儿子说 这人竟是明教教主,他这次离京南下,便是为了要调兵遣将, 对付淮泗和豫鄂一带的明教反贼,如何能让女儿随此人而去? 问道:“你哥哥说,这人是魔教的教主,这没假罢?” 赵敏道:“哥哥就爱说笑。爹爹,你瞧他有多大年纪,怎 能做反叛的头脑?” 汝阳王打量张无忌,见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受伤后 脸色憔悴,失去英挺秀拔之气,更加不像是个统率数十万大 军的大首领。但他素知女儿狡谲多智,又想明教为祸邦国,此 人就算不是教主,只怕也是魔教中的要紧人物,须纵他不得, 便道:“将他带到城里,细细盘问。只要不是魔教中人,我自 有升赏。”他这样说,已是顾到了女儿的面子,免得她当着这 许多人面前恃宠撒娇。 四名武士答应了,便走近身来。赵敏哭道:“爹爹,你真 要逼死女儿么?”匕首向胸口刺进半寸,鲜血登时染红衣衫。 汝阳王惊道:“敏敏,千万不可胡闹。”赵敏哭道:“爹爹,女 儿不孝,已私下和张公子结成夫fù。你就算少生了女儿这个 人。放女儿去罢。否则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汝阳王左手不 住拉扯自己胡子,满额都是冷汗。他命将统兵、jiāo锋破敌,都 是一言立决,但今日遇上了爱女这等尴尬事,竟是束手无策。 王保保道:“妹子,你和张公子都已受伤,且暂同爹爹回 去,请名医调理,然后由爹爹主持婚配。爹爹得了个乘龙快 婿,我也有一位英雄妹夫,岂不是好?”他这番话说得好听, 赵敏却早知是缓兵之计,张无忌一落入他们手中,焉有命在? 一时三刻之间便处死了,便道:“爹爹,事已如此,女儿嫁鸡 随鸡、嫁犬随犬,是死是活,我都随定张公子了。你和哥哥 有甚计谋,那也瞒不过我,终是枉费心机。眼下只有两条路, 你肯饶女儿一命,就此罢休。你要女儿死,原也不费吹灰之 力。” 汝阳王怒道:“敏敏,你可要想明白。你跟了这反贼去, 从此不能再是我女儿了。” 赵敏柔肠百转,原也舍不得爹爹哥哥,想起平时父兄对 自己的疼爱怜惜,心中有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迟疑,登 时便送了张无忌xìng命,眼下只有先救情郎,日后再求父兄原 谅,便道:“爹爹,哥哥,这都是敏敏不好,你……你们饶了 我罢。” 汝阳王见女儿意不可回,深悔平日溺爱太过,放纵她行 走江湖,以致做出这等事来,素知她从小任xìng,倘加威逼,她 定然刺胸自杀,不由得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呜咽道: “敏敏,你多加保重。爹爹去了……你……你一切小心。” 赵敏点了点头,不敢再向父亲多望一眼。 汝阳王转身缓缓走下山去,左右牵过坐骑,他恍如不闻 不见,并不上马,走出十余丈,他突然回过身来,说道:“敏 敏,你的伤势不碍么?身上带得有钱么?”赵敏含泪点了点头。 汝阳王对左右道:“把我的两匹马牵给郡主。“左右卫士答应 了,将马牵到赵敏身旁,拥着汝阳王走下山去。六名番僧委 顿在地,无法站起,余下的番僧两个服侍一个,扶着跟在后 面。 过不多时,众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张无忌和赵敏两 人。 三十五屠狮有会孰为殃 鹿杖客这一掌偷袭,适逢张无忌正以全力带动十八名番 僧联手合力的内劲,后背藩篱尽撤,失了护体真气,玄冥寒 dú侵入,受伤着实不轻。他盘膝而坐,以九阳真气在体内转 了三转,呕出两口瘀血,才稍去胸口闭塞之气,睁开眼来,只 见赵敏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 张无忌柔声道:“赵姑娘,这可苦了你啦。”赵敏道:“这 当儿你还是叫我‘赵姑娘’么?我不是朝廷的人了,也不是 郡主了,你……你心里,还当我是个小妖女么?” 张无忌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你得据实 告我。我表妹殷离脸上的剑伤,到底是不是你割的?”赵敏道: “不是!”张无忌道:“那么是谁下的dú手?”赵敏道:“我不能 跟你说。只要你见到谢大侠,他自会跟你说知详情。”张无忌 奇道:“我义父知道详情?”赵敏道:“你内伤未愈,多问徒乱 心意。我只跟你说,倘若你查明实据,殷姑娘确是为我所害, 不用你下手,我立时在你面前自刎谢罪。” 张无忌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不信,沉吟半晌,道: “多半是波斯明教那艘船上暗中伏有高手,施展邪法,半夜里 将咱们一起迷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2 章 ,害了我表妹,盗去了倚天剑和屠龙刀。救 出义父之后,可须得到波斯走一遭,去向小昭问个明白。” 赵敏抿嘴一笑,说道:“你巴不得想见小昭,便杜撰些缘 由出来。我劝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早些养好了伤,咱们快去 少林寺是正经。”张无忌奇道:“去少林寺干么?”赵敏道: “救谢大侠啊。”张无忌更是奇怪,问道:“我义父在少林寺么? 怎么会在少林寺?” 赵敏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我也不知。但谢大侠身在 少林寺内,却是千真万确。我跟你说,我手下有一死士,在 少林寺出家,是他舍了一条xìng命,带来的讯息。”张无忌问道: “为甚么舍了一条xìng命?”赵敏道:“我那部属为了向我证明, 设法剪下了谢大侠的一束黄发。可是少林寺监守谢大侠十分 严密,我那部属取了头发后出寺,终于给发觉了,身中两掌, 挣扎着将头发送到我手里,不久便死了。” 张无忌道:“嘿!好厉害!”这“好厉害”三字,也不知 是赞赵敏的手段,还是说局势的险恶。他心中烦恼,牵动内 息,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赵敏急道:“早知你伤得如此要紧,又是这等沉不住气, 我便不跟你说了。”张无忌坐下地来,靠在山石之上,待要宁 神静息,但关心则乱,总是无法镇定,说道:“少林神僧空见, 是被我义父以七伤拳打死的。少林僧俗上下,二十余年来誓 报此仇,何况那成昆便在少林寺出家。我义父落入了他们手 中,哪里还有命在?” 赵敏道:“你不用着急,有一件东西却救得谢大侠的xìng 命。”张无忌忙问:“甚么东西?”赵敏道:“屠龙宝刀。”张无 忌一转念间,便即明白,屠龙刀号称“武林至尊”,少林派数 百年来领袖武林,对这把宝刀自是yù得之而甘心,他们为了 得刀,必不肯轻易加害谢逊,只是对他大加折辱,定然难免。 赵敏又道:“我想救谢大侠之事,还是你我二人暗中下手 的为是。明教英雄虽众,但如大举进袭少林,双方损折必多。 少林派倘若眼见抵挡不住明教进攻,其势已留不住谢大侠,说 不定便出下策,下手将他害了。” 张无忌听她想得周到,心下感激,道:“敏妹,你说得是。” 赵敏第一次听他叫自己为“敏妹”,心中说不出的甜蜜, 但一转念间,想到父母之恩,兄妹之情,从此尽付东流,又 不禁神伤。 张无忌猜到她的心意,却也无从劝慰,只是想:“她此生 已然托付于我,我不知如何方能报答她的深情厚意?芷若和 我有婚姻之约,我却又如何能够相负?唉!眼前之事,终是 设法救出义父要紧,这等儿女之情,且自放在一旁。”勉力站 起,说道:“咱们走罢!” 赵敏见他脸色灰白,知他受伤着实不轻,秀眉微蹙,沉 吟道:“我爹爹爱我怜我,倒是不妨,就只怕哥哥不肯相饶。 不出两个时辰,只要哥哥能设法暂时离开父亲,又会派人来 捉拿咱俩回去。”张无忌点了点头,眼见王保保行事果决,是 个极厉害的人物,料来不肯如此轻易罢手,目下两人都身受 重伤,倘若西去少林,实是步步荆棘,一时徨无策。赵敏 道:“咱们急须离开此处险地,到了山下,再定行止。” 张无忌点了点头,蹒跚着去牵过坐骑,待要上马,只感 胸口一阵剧痛,竟然跨不上去。赵敏右臂用力,咬着牙一推, 将他送上了马背,但这么一用力,胸口被匕首刺伤的伤口又 流出不少鲜血。她挣扎着也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后。本来是 张无忌扶她,现下反而变成要她伸手相扶。二人喘息半晌,这 才纵马前行,另一匹马跟在其后。 二人共骑下得山来,索xìng往大路上走去,折而东行,以 免和王保保撞面。行得片刻,便走上了一道小路。两人稍稍 宽心,料想王保保遣人追拿,也不易寻到这条偏僻小路上来, 只要挨到天黑,入了深山,便有转机。 正行之间,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匹马急驰而来。赵 敏花容失色,抱着张无忌的腰,说道:“我哥哥来得好快,咱 们苦命,终于难脱他的dú手。无忌哥哥,让我跟他回府,设 法求恳爹爹,咱们徐图后会。天长地久,终不相负。”张无忌 苦笑道:“令兄未必便肯放过了我。”刚说了这句话,身后两 乘马相距已不过数十丈。 赵敏拉马让在道旁,拔出匕首,心意已决,若有回旋余 地,自当以计脱身,要是哥哥决意杀害张无忌,两人便死在 一块,但见那两乘马奔到身旁,却不停留,马上乘者是两名 蒙古士兵,经过二人身旁,只匆匆一瞥,便即越过前行。 赵敏心中刚说:“谢天谢地,原来只是两个寻常小兵,非 为追寻我等而来。”却见两名元兵已勒慢了马,商量了几句, 忽然圈转马头,驰到二人身旁。一名满腮胡子的元兵喝道: “兀那两名蛮子,这两匹好马是哪里偷来的?” 赵敏一听他的口气,便知他见了父亲所赠的骏马,起意 眼红。汝阳王这两匹马原是神骏之极,兼之金镫银勒,华贵 非凡。蒙古人爱马如命,见了焉有不动心之理?赵敏心想: “两匹马虽是爹爹所赐,但这两个恶贼若要恃强相夺,也只有 给了他们。”打蒙古话道:“你们是哪一位将军的麾下?竟敢 对我如此无礼?”那蒙古兵一怔,问道:“小姐是谁?”他见两 人衣饰华贵,胯下两匹马更非同小可,再听她蒙古话说得流 利,倒也不敢放肆。 赵敏道:“我是花儿不赤将军的女儿,这是我哥哥。我二 人路上遇盗,身上受了伤。”两名蒙古兵相互望了一眼,突然 放声大笑。那胡子兵大声道:“一不做,二不休,索xìng杀了这 两个娃娃再说。”抽出腰刀,纵马过来。赵敏惊道:“你们干 甚么?我告知将军,教你二人四马分尸而死。”“四马分尸”是 蒙古军中重刑,犯法者四肢缚于四匹马上,一声令下,长鞭 挥处,四马齐奔,登时将犯人撕为四截,最是残忍的刑罚。 那络腮胡的蒙古兵狞笑道:“花儿不赤打不过明教叛军, 却乱斩部属,拿我们小兵来出气。昨天大军哗变,早将你父 亲砍为ròu酱。在这儿撞到你这两只小狗,那是再好不过。”说 着举刀当头砍下。赵敏一提缰绳,纵马避过。那兵正待追杀, 另一个元兵叫道:“别杀这花朵儿似的小姑娘,咱哥儿俩先图 个风流快活。”那胡子兵道:“妙极,妙极!” 赵敏心念微动,便即纵身下马,向道旁逃去。 两名蒙古兵一齐下马追来。赵敏“啊哟”一声,摔倒在 地。那胡子兵扑将上去,伸手按她背心。赵敏手肘回撞,正 中他胸口要穴,那胡子兵哼也不哼,滚倒在旁。另一元兵没 看清他已中暗算,跟着扑上,赵敏依样葫芦,又撞中了他的 穴道。这两下撞穴,她平时自是不费吹灰之力,此刻却累得 气喘吁吁,满头都是冷汗,全身似yù虚脱。 她支撑着起来,却去扶张无忌下马,拔匕首在手,喝道: “你这两个犯上作乱的狗贼,还要xìng命不要?”两名元兵穴道 被撞,上半身麻木不仁,双手动弹不得,下肢略有知觉,却 也是酸痛难当,只道赵敏跟着便要取他二人xìng命,不料想听 她言中之意竟有一线生机,忙道:“姑娘饶命!花儿不赤将军 并非小人下手加害。”赵敏道:“好,若是依得我一事,便饶 了你二人的狗命。”两名元兵不理是何难事,当即答应:“依 得!依得!” 赵敏指着自己的坐骑,道:“你二人骑了这两匹马,急向 东行,一日一夜之内,必须驰出三百里地,越快越好,不得 有误。”二人面面相觑,做梦也想不到她的吩咐竟是如此一桩 美差,料来她说的话必是反话。那胡子兵道:“姑娘,小人便 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要姑娘的坐骑……”赵敏截住他的 话头,说道:“事机紧迫,快快上马。路上倘若有人问起,你 只须说这两匹马是市上买的,千万不可提及我二人的形貌,知 道了么?” 那二名蒙古兵仍是将信将疑,但禁不住赵敏连声催促,心 想此举纵然有诈,也胜于当场被她用匕首刺死,于是告了罪, 一步步挨将过去,翻身上鞍。蒙古人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骑 马比走路还要容易,虽然手足僵硬,仍能控马前行。二兵生 怕赵敏一时胡涂,随即翻悔,待坐骑行出数丈,双腿急夹,纵 马疾驰而去。 张无忌道:“这主意挺高,你哥哥手下见到这两匹骏马, 定料我二人已向东去。咱们此刻却又向何方而行?”赵敏道: “自是向西南方去了。” 二人上了蒙古兵留下的坐骑,在荒野间不依道路,径向 西南。 这一路尽是崎岖乱石,荆棘丛生,只刺得两匹马腿上鲜 血淋漓,一跛一踬,一个时辰只行得二十来里。天色将黑,忽 见山坳中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张无忌喜道:“前面有人家,咱 们便去借宿。” 行到近处,见大树掩映间露出黄墙一角,原来是座庙宇。 赵敏扶张无忌下得马来,将两匹马的马头朝向西方,从地下 拾起一根荆枝,在马臀上鞭打数下。两匹马长声嘶叫,快奔 而去。她到处布伏疑阵,但求引开王保保的追兵,至于失马 后逃遁更是艰难,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眼前只能行得一步算 一步。 二人相将扶持,挨到庙前,只见大门匾额写着:“中岳神 庙”四字。赵敏提起门环,敲了三下,隔了半晌无人答应,又 敲了三下。 忽听得门内一个yīn恻恻的声音道:“是人是鬼?来挺尸 么?”格格声响,大门缓缓开了,木门后出现一个人影。其时 暮色苍茫,那人又身子背光,看不清他面貌,但见他光头僧 衣,是个和尚。 张无忌道:“在下兄妹二人途中遇盗,身受重伤,求在宝 刹借宿一宵,请大师慈悲。”那人哼的一声,冷冷的道:“出 家人素来不与人方便,你们去罢。”便yù关门。赵敏忙道: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于你未必没有好处。”那和尚道:“甚 么好处?”赵敏伸手到耳边摘下一对镶珠的耳环,递过去jiāo在 他手中。 那和尚见每只耳环上都镶有小指头大小的一粒珍珠,再 打量二人,说道:“好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侧身让在 一旁。赵敏扶着张无忌走了进去。那和尚引着二人穿过大殿 和院子,来到东厢房,说道:“就在这儿住罢。” 房中无灯无火,黑洞洞地,赵敏在床上一摸,床上只一 张草席,更无别物。 只听得外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郝四弟,你领谁进来 了?”那和尚道:“两个借宿的客人。”说着跨步出门。赵敏道: “师傅,请你布施两碗饭,一碟素菜。”那和尚道:“出家人吃 十方,不布施!”说着扬长而去。赵敏恨恨的道:“这和尚可 恶!无忌哥哥,你肚子很饿了罢?咱们得弄些吃的才成。” 突然间院子中脚步声响,共有七八人走来,火光闪动,房 门推开,两名僧人高举烛台,照shè两人。张无忌一瞥之下,高 高矮矮共是八名僧人,有的粗眉巨眼,有的满脸横ròu,竟无 一个善相之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僧道:“你们身上还有多少 金银珠宝,一起都拿出来。”赵敏道:“干甚么?”老僧笑道: “两位施主有缘来此;正好撞到小庙要大做法事,重修山门, 再装金身。两位身上的金银珠宝,一起布施出来。倘若吝啬 不肯,得罪了菩萨,那就麻烦了。”赵敏怒道:“那不是强盗 行径么?”那老僧道:“罪过,罪过。我们八兄弟杀人放火,原 是做的强盗勾当,最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马马虎虎的做 了和尚。两位施主有缘,肥羊自己送上门来,唉,可要累得 我们出家人六根又不能清净了。” 张无忌和赵敏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八个和尚乃大盗改装, 这老僧既直言不讳,自是存心要杀人了,决不致自吐隐事之 后又再相饶。 另一名僧人狞笑道:“女施主不用害怕,我们八个和尚强 盗正少一位押庙夫人,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当真是观世音 菩萨下凡,如来佛见了也要动心。妙极!妙极!” 赵敏从怀里掏出七八锭黄金,一串珠链,放在桌上,说 道:“财物珠宝,尽在于此。我兄妹也是武林中人,各位须顾 全江湖上义气。”那老僧笑道:“两位是武林中人,那是再好 也没有了,不知是哪一派的门下?”赵敏道:“我们是少林子 弟。”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她只盼这八人便算不是出身 少林旁系,亲友之中或也有人与少林派有些渊源。 那老僧一怔,随即目现凶光,说道:“是少林子弟吗?当 真不巧了!你们两个娃娃只好怪自己投错了门派。”伸手便拉 她手腕。赵敏一缩手,老僧拉了个空。 张无忌见眼前情势危急之极,自己与赵敏身上伤重,万 难抵敌,这几年来会过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却难道今日 反丧生于八个三四流的小盗手中?不管怎样,总不能眼睁睁 的看着赵敏受辱,便道:“敏妹,你躲在我身后,我来料理这 八名小贼。” 赵敏空有满腹智计,此刻也是束手无策,问道:“你们是 甚么人?” 那老僧道:“我们是少林寺逐出来的叛徒,遇到别派的江 湖人马,倒还手下留情,但若碰到少林子弟,那是非杀不可。 小姑娘,这位兄弟本来要留你做个押庙夫人,现下知道你是 少林门下,我们只有先jiān后杀,留不得活口了。” 张无忌低沉嗓子道:“好哇!你们是圆真的门下,是也不 是?”那老僧咦的一声,道:“这倒奇了,你怎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3 章 赵敏接 口道:“咱们正是要上少林寺去,会见陈友谅大哥,推举圆真 大师作少林寺方丈。”那老僧道:“善哉善哉!我佛如来,普 渡众生。”赵敏道:“是啊,咱们正好齐心合力,共成善举。” 她此言一出,八名僧人同时哈哈大笑。原来这八个和尚 确是圆真和陈友谅一党,由陈友谅引入,拜在圆真门下。近 年来圆真图谋方丈一席之心甚急,四处收罗人才。只是少林 寺戒律精严,每收一名弟子,均须由执掌戒律的监寺详加盘 问,查明出身来历,圆真难以为所yù为。于是由陈友谅设计, 招引各路帮会豪杰、江洋大盗在寺外拜师,作为圆真的弟子, 却不身入少林,只待时机到来,共举大事。圆真的武功何等 深湛,只一出手,便令江湖豪士群相慑服,这些武林人物素 慕少林名门正派的威望,又见到圆真神功绝技,自是皆愿拜 师。便有少数不愿背叛本门的,圆真立即下手除却,是以他 jiān谋经营已久,却不败露。那老僧口称“我佛如来,普渡众 生”,却是他们这一党见面的暗号,倘若是本党中人,只须答 以“花开见佛,心即灵山”,互相便知。赵敏一听到老僧口气 中露出是圆真弟子,便推算到圆真图谋方丈之位的心意,可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却又如何得知? 一名矮胖僧人道:“富大哥,这小妮子说甚么推举我师作 少林寺方丈,这讯息从何处得来?事关重大,不可不问个明 白。”这八人虽落发作了和尚,相互间仍是“大哥”“二哥”相 称,不脱昔时绿林习气。 张无忌一听他八人笑声,便知要糟,苦于重伤后真气无 法凝聚,只得努力收束心神,强行聚气,只觉热烘烘的真气 东一团、西一块,始终难以依着脉络运行。只见那老僧犹如 鸟爪的五根手指向赵敏抓去,赵敏无力挡架,缩身避向里床, 张无忌心下焦急,但此际也惟有盘膝运功,只盼能恢复得二 三成功力,便能打发这八名恶贼了。 那矮胖僧人见他在这当口兀自大模大样的运气打坐,怒 喝:“这小子不知死活,老子先送他上西天去,免得在这里碍 手碍脚!”说着右臂抬起,骨骼格格作响,呼的一拳,猛力打 向张无忌胸口。赵敏眼见危急,尖声惊呼,却见那矮胖僧人 一拳打过,右臂软软垂下,双目圆睁,却站着一动也不动了。 那老僧吃了一惊,伸手拉了他一把,那胖僧应手而倒,竟已 死去。余下各僧又惊又怒,纷纷喝道:“这小子有妖法,有邪 术!” 原来那胖僧运劲于臂,猛击张无忌胸口,正打在“膻中 穴”上。张无忌的九阳神功攻敌不足,护身却是有余,不但 将敌人打来的拳劲反弹了回去,更因对方这么一击,引动了 他体内九阳真气,劲上加劲,力中贯力,那胖僧立时便即毙 命。 那老僧却道张无忌胸口装有dú箭、dú刺之类物事,以致 那胖僧中了剧dú,当即出掌,击向他露在袖外的右臂,准拟 先打折他手臂,再行慢慢收拾。这一招刚猛的掌力撞到张无 忌臂上,引动他体内九阳真气反激而出。那老僧登时倒撞出 去,其势如箭,喀喇一声大响,冲破窗格,撞在庭中一株大 槐树上,脑浆迸裂。 余僧大声呼叫声中,一僧双拳捣向张无忌太阳穴,一僧 以“双龙抢珠”之招伸指挖他眼珠,另一僧飞起右足,踢向 他的丹田。张无忌低头避开双眼,让他两指戳在额头,但听 得碰碰、啊哟、噗噗数声连响,三僧先后震死。第三僧飞足 猛踢,力道甚是强劲,右腿竟然硬生生的震断。张无忌丹田 处受了这一腿,真气鼓dàng,右半边身子中各处脉络竟有贯穿 模样,心下暗喜:“可惜这恶僧震死得太早,要是他在我丹田 上多踢几脚,反能助我早复功力。看来我受伤虽重,恢复倒 是不难,只须有十天到半月将息,便能尽复旧观。” 八僧中死了五僧,余下三名恶僧吓得魂飞天外,争先恐 后的抢出门去,直奔到庙门之外,不见张无忌追赶出来,这 才站定了商议。一个道:“这小子定是有邪法。”另一个道: “我看不是邪法,这小子内功厉害,反激出来伤人。”第三人 道:“不错,咱们好歹要给死去了的兄弟报仇。”三人商议了 半晌,一人忽道:“这小子显是受伤甚重,否则何以不追将出 来?”另一人喜道:“不错,多半他不会走动,五个兄弟以拳 脚打他,他能以内功反激,咱们用兵刃砍他刺他,难道他当 真有铜筋铁骨不成?” 三僧商量定当,一人挺了柄长矛,一人提刀,一人持剑, 走到院子之中。 只见东厢房中静悄悄地,并无人声。三僧往撞破了的窗 格子中一张,只见那青年男子仍是盘膝而坐,模样极是疲累, 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便要摔倒。那少女拿着一块手帕在 替他额头拭汗。三僧互使眼色,总是不敢便此冲入。一僧叫 道:“臭小子,有种的便出来,跟老爷斗三百回合。”另一僧 骂道:“这小子有甚么本事,便只会使妖法害人。那是下三滥 的把戏,卑鄙下流,无耻之尤。”三僧见张无忌既不答话,又 不下床,胆子越来越大,辱骂的言语也越来越脏,佛门弟子 中口出恶言的,只怕再也没人能胜得过这三位大和尚了。 张无忌和赵敏听了却也并不生气,他二人最担心的不是 三僧再来寻仇,而是怕他们吓得一去不回。此间离嵩山少林 寺不远,这三僧转去告知了成昆,那就大事去矣。张无忌之 伤不到十天以外,万难痊可,用不着成昆亲至,只要来得一 两个二流高手,例如陈友谅之类的人物,便也无法抵挡。因 此见三僧去而复回,反而暗暗喜欢。张无忌连受五僧袭击,体 内九阳真气有若干处所渐行凝聚,虽仍难以发劲伤敌,心下 已不若先前惊惶。 突然间砰的一声,一僧飞脚踢开房门,抢了进来,青光 闪处,红缨抖动,手中挺着一柄长矛。赵敏叫道:“啊哟!”急 将手中匕首递给张无忌。张无忌摇头不接,暗暗叫苦:“我手 上半点劲力也无,纵有兵刃,如何御敌?我血ròu之躯,却不 能抵挡兵器。”动念未已,敌人长矛卷起一个qiāng花,红缨散开, 矛头已向胸口刺到。 这一矛来得快,赵敏的念头却也转得快,伸手到张无忌 怀中摸出一块圣火令,对准矛头来路,挡在张无忌胸口,当 的一响,矛头正好戳在圣火令上。以倚天剑之利,尚自不能 削断圣火令,矛头刺将上去,自是丝毫无损。这一刺之劲激 动张无忌体内九阳神功,反弹出去,但听得“啊……”的一 下长声惨叫,矛杆直chā入那僧人胸口。 这僧人尚未摔倒,第二名僧人的单刀已砍向张无忌头顶。 赵敏深恐一块圣火令挡不住单刀刃锋,双手各持一块圣火令, 急速在张无忌头顶一放。这当口果真是间不容发,又是当的 一声响,单刀反弹,刀背将那恶僧的额骨撞得粉碎,但赵敏 的左手小指却也被刀锋切去了一片,危急之际,竟自未感疼 痛。 第三名僧人持剑刚进门口,便见两名同伴几乎是同时殒 命,他大叫一声,向外便奔。赵敏叫道:“不能让他逃走了。” 一块圣火令从窗子掷将出去,准头极佳,却是全无力量,没 碰到那人身子便已落地。张无忌抱住她身子,叫道:“再掷!” 以胸口稍行凝聚的真气从她背心传入。赵敏左手的圣火令再 度掷出。那僧人只须再奔两步,便躲到了照壁之后,但圣火 令去势奇快,正中背心,登时狂喷鲜血而死。 张无忌和赵敏圣火令一脱手,同时昏晕,相拥着跌下床 来。这时厢房内死了六僧,庭中死了二僧,张赵二人昏倒在 血泊之中。荒山小庙,冷月清风,顷刻间更无半点声息。 过了良久,赵敏先行醒转,迷迷糊糊之中先伸手一探张 无忌鼻息,只觉呼吸虽弱,却悠长平稳。她支撑着站起身来, 无力将他扶上床去,只得将他身子拉好,抬起他头,枕在一 名死僧身上。她坐在死人堆里不住喘气。又过半晌,张无忌 睁开眼来,叫道:“敏妹,你……你在哪里?”赵敏嫣然一笑, 清冷的月光从窗中照将进来,两人看到对方脸上都是鲜血,本 来神情甚是可怖,但劫后余生,却觉说不出的俊美可爱,各 自张臂,相拥在一起。 这番剧战,先前杀那七僧,张无忌未花半分力气,借力 打力,反而有益无损,但最后以圣火令飞掷第八名恶僧,二 人却是大伤元气。这时二人均已无力动弹,只有躺在死人堆 中,静候力气恢复。赵敏包扎了左手小指的伤处,迷迷糊糊 的又睡着了。 直到次日中午,二人方始先后醒转。张无忌打坐运气,调 息大半个时辰,精神一振,撑身站了起来,肚里已是咕咕直 叫,摸到厨下,只见一锅饭一半已成黑炭,另一半也是焦臭 难闻,当下满满盛了一碗,拿到房中。赵敏笑道:“你我今日 这等狼狈,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人相对大笑,伸手抓取焦饭而食,只觉滋味之美,似乎犹 胜山珍海味。一碗饭尚未吃完,忽听得远处传来了马蹄和山 石相击之声。 呛啷一声,盛着焦饭的瓦碗掉在地下,打得粉碎。赵敏 与张无忌面面相觑,两颗心怦怦跳动,耳听得驰来的共是两 匹马,到了庙门前戛然而止,接着门环四响,有人打门,稍 停片刻,又是门环四响。张无忌低声道:“怎么办?”只听得 门外有人叫道:“上官三哥,是我秦老五啊。”赵敏道:“他们 就要破门而入。咱们且装死人,随机应变。” 两人伏在死人堆里,脸孔向下。刚伏好身子,便听得砰 的一声巨响,庙门被人猛力撞开,从撞门的声势中听来,来 人膂力不小。赵敏心念一动,道:“你伏在门边,挡住二人的 退路。”张无忌点点头,爬到门槛之旁。 紧跟着便听得两声惊呼,刷刷声响,进庙的两人拔出了 兵刃,显已见到了庭中的两具尸首。一人低声道:“小心,防 备敌人暗算。”另一人大声喝道:“好朋友,鬼鬼祟祟的躲着 算是甚么英雄?有种的出来跟老子决一死战。”这人嗓音粗豪, 中气充沛,谅必是那推门的大力士了。他连喝数声,四下里 却无半点声息,说道:“贼子早去远了。”另一个嗓音嘶哑的 人道:“四处查一查,莫要中了敌人诡计。”那秦老五道:“寿 老弟,你往东边搜,我往西边搜。”那姓寿的似乎心中害怕, 说道:“只怕敌人人多,咱们聚在一起,免得落单。” 秦老五未置可否。那姓寿的突然咦的一声,指着东厢房 道:“里……里面还有死人!”两人走到门边,但见小小一间 房中,死尸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秦老五道:“这庙……庙里 的八位兄弟,一齐丧命,不知是甚么人下的dú手!”姓寿的道: “秦五哥,咱们急速回寺,禀……禀……禀报师父。”秦老五 沉吟道:“师父叮咛咱们,须得赶快将请帖送出,赶着在端午 节开‘屠狮英雄会’,要是误事了,可吃罪不起。” 张无忌听到“屠狮英雄会”五字,微一沉吟,不禁惊、喜、 惭、怒,百感齐生,心想:“他师父大撒请帖,开甚么屠狮英 雄会,自是召集天下英雄,要当众杀害义父,这么说来,在 端午节之前,义父xìng命倒是无碍。我不能保护义父周全,害 得他老人家落入jiān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孝不义,莫此为甚。” 他越想越怒,恨不得立时手刃这两名jiān人,但又怕二人见机 逃走,自己却无力追逐,唯有待他二人进房,然后截住退路, 依样葫芦,以九阳真气反震之力锄jiān。不料这二人见房中尽 是死尸,不愿进房,只是站在庭中商量。 那姓寿的道:“这等大事,得及早禀告师父才好。”秦老 五道:“这样罢,咱哥儿俩分头行事,我去送请帖,你回寺禀 告师父。”姓寿的又担心在道上遇到敌人,踌躇未答。秦老五 恼起来,说道:“那么任你挑选,你爱送请帖,那也由得你。” 姓寿的沉吟片刻,终觉还是回山较为安全,说道:“听凭秦五 哥吩咐,我回山禀告便是。”二人当即转身出去。 赵敏身子一动,低声呻吟了两下。秦寿二人吃了一惊,回 过头来,见赵敏又动了两动,这时看得清楚,却是个女子。 秦老五奇道:“这女子是谁?”走进房去。姓寿的胆子虽 小,但一来见她是个女子,二来是重伤垂死之人,也就不加 忌惮,跟着进房,秦老五便伸手去扳赵敏肩头。张无忌一声 咳嗽,坐起身来,盘膝运气,双目似闭非闭。秦寿二人突然 见他坐起,脸上全是血渍,神态却又是这等可怖,一齐大惊。 那姓寿的叫道:“不好,这是尸变。这僵……僵……僵尸yīn魂 不散,秦五哥须……须得小心。”忙纵身跳上了床。 秦老五叫道:“僵尸作怪,姓秦的可不来怕你。”举刀猛 往张无忌头顶砍落。张无忌手中早握好了两枚圣火令,当即 往头顶一放,当的一响,刀刃砍在圣火令上,反弹回去,将 秦老五撞得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那姓寿的手中握着一柄鬼头刀,手臂发抖,想要往张无 忌身上砍去,却哪里敢?张无忌只等他砍劈过来,便可以九 阳真气反撞。赵敏见那人久久不动,心下焦躁:“这胆小鬼魂 飞魄散,不敢动手,要是他抛刀逃走,咱们可奈何他不得。” 只见他牙关相击,格格作响,突然间拍的一声,鬼头刀掉在 地下。 张无忌道:“你有种便来砍我一刀,打我一拳。”那人道: “小……小的没种,不……不敢跟老爷动手。”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4 章 无忌道:“那 么你踢我一脚试试。”那人道:“小的……小的更加不敢。”张 无忌怒道:“你如此脓包,待会只有死得更惨,快向我砍上两 刀。我若见你手劲不差,说不定反饶了你的xìng命。”那人道: “是,是!”俯身拾起了鬼头刀,瞥见秦老五头骨破碎的惨状, 心想这僵尸法力高强,我还是苦苦哀求饶命的为是,当即跪 倒,磕头道:“老爷饶命!你身遭枉死,跟小人可……可毫不 相干,你别向小……小人索命。” 赵敏听他竟以为张无忌是死人,心中有气,哼了一声,道: “武林中居然有这等没出息的奴才。”那人道:“是,是!小的 没出息,没出息,真是奴才,真是奴才。” 他不敢出手,张无忌倒是无计可施,突然间心念一动,喝 道:“过来。”那人忙道:“是!”向前爬了几步,仍是跪着。张 无忌伸出双手,将两根拇指按在他眼珠之上,喝道:“我先挖 出你的眼珠。”那人大惊,不及多想,忙伸手用力将张无忌双 臂推开。张无忌只求他这么一推,当即借用他的力道,手臂 下滑,点了他rǔ下“神封”、“步廊”两处穴道。 那人全身酸麻,扑倒在地,大声求恳:“老爷饶命,老爷 饶命。原来老爷不是僵尸,好得很,那……那更加要饶命了。” 他这时伏在张无忌身前,已瞧清对方乃是活人。 赵敏知道张无忌这一下乃是借力点穴,但借来的力道实 在太小,只能暂时令那人手足酸软,却未失行动之力,不到 半个时辰,封闭了的穴道自行解开,届时又有一番麻烦,又 想有许多事要向他查明,不能便取他xìng命,说道:“你已给这 位爷台点中了死穴,你吸一口气,左胸助角是否隐隐生疼?” 那人依言吸气,果觉左胸几根筋骨处颇为疼痛,其实这是一 时气血闭塞的应有之象,那人不知,更大声哀求起来。 赵敏道:“要饶你xìng命吗?可须得给你用金针解开死穴才 成。那未免太也麻烦了。”那人磕头道:“姑娘无论如何得麻 烦这么一次。姑娘救得小人之命,小人做牛做马,也供姑娘 驱使。”赵敏嫣然一笑,道:“似你这等江湖人物,我倒是第 一次看见。好罢,你去拾一块砖头来。”那人忙应道:“是,是!” 蹒跚着走出,到院子中去捡砖头。 张无忌低声问:“要砖头干甚么?”赵敏微笑道:“山人自 有妙计。” 那人拿了一块砖头,恭恭敬敬的走进房来。赵敏在头发 上拔下一只金钗,将钗尖对准了他肩头“缺盆穴”,说道: “我先用金针解开你上身脉络,免得死穴之气上冲入脑,那就 无救了。但不知那位爷台肯不肯饶你xìng命?”那人眼望张无忌, 满是哀恳之色。张无忌便点了点头。那人大喜,道:“这位大 爷答应了,请姑娘快快下手。”赵敏道:“嗯,你怕不怕痛?” 那人道:“小人只怕死,不怕痛。”赵敏道:“很好!你用砖头 在金钗尾上敲击一下。”那人心想金钗chā入肩头,这是皮ròu之 伤,毫不皱眉,提起砖头便在钗尾一击。 砖头击落,金钗刺入“缺盆穴”,那人并不疼痛,反有一 阵舒适之感,对赵敏更增几分信心,不绝口的道谢。赵敏命 他拔出金钗,又在他魂门、魄户、天柱、库房等七八处穴道 上分别刺过。张无忌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站起身 来,心知那人穴道上受了这些攒刺,倘若逃出庙去,竭力奔 跑,这几下刺穴立即发作,便制了他死命。 赵敏道:“你去打两盆水,给我们洗脸,然后去做饭。你 若是要死,不妨在饭菜之中下些dúyào,咱三人同归于尽。”那 人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这么一来,张无忌和赵敏倒多了一个侍仆。赵敏问他姓 名,原来那人姓寿,名叫南山,有个外号叫作“万寿无疆”, 却是江湖上朋友取笑他临阵畏缩、一辈子不会被人打死之意。 他虽随着一干绿林好汉拜在圆真门下,圆真却嫌他根骨太差, 人品猥葸,只差他跑腿办事,从来没传授过甚么武功。寿南 山被点中了穴道,力气不失,被赵敏差来差去,极是卖力。他 将九具尸体拖到后园中埋葬了,提水洗净庙中血渍。妙在此 人武功不成,烹调手段倒算得是第一流好手,做几碗菜肴,张 无忌和赵敏吃来大加赞赏。 待得诸事定当,张赵二人盘问那“屠狮英雄会”的详情。 寿南山倒是毫不隐瞒,只可惜旁人瞧他不起,许多事都没跟 他说。他只知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派圆真主持这次大会,由 空闻和空智两位神僧出面,广撒英雄帖,邀请天下各门派、各 帮会的英雄好汉,于端午节齐集少林寺会商要事。 张无忌要过那英雄帖一看,见是邀请云南点苍派浮尘子、 古松子、归藏子等诸剑客的请柬。点苍诸剑成名已久,但隐 居滇南,从来不和中原武林人士jiāo往。现下少林派连他们也 邀到了,可见这次大会宾客之众,规模之盛。少林派领袖武 林,空闻、空智亲自出面邀请,料得接柬之人不论有何要事, 均将搁在一旁,前来赴会。 张无忌见请柬上只寥寥数字,但书“敬请端阳佳节,聚 会少林,与天下英雄樽酒共欢”,并无“屠狮”字样,便问: “干么那秦老五说这会叫作‘屠狮英雄会’?” 寿南山脸有得色,说道:“张爷有所不知,我师父擒获了 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叫作金毛狮王谢逊。我们少林派这番 要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脸,当众宰杀这只金毛狮王,因此 这个大会嘛,便叫作‘屠狮英雄会’。”张无忌强忍怒气,又 问:“这金毛狮王是何等人物,你可看见了么?你师父如何将 他擒来?这人现下关在何处?” 寿南山道:“这金毛狮王哪,嘿嘿,那可当真厉害无比, 足足有小人两个那么高,手膀比小人的大腿还粗,不说别的, 单是他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向着你这么一瞪,你登时便魄飞 魂散,不用动手,便得磕头求饶……” 张无忌和赵敏对望一眼,只听他又道:“我师父跟他斗了 七日七夜,不分胜败,后来我师父怒了,使出威震天下的 ‘擒龙伏虎功’来,这才将他收服。现下这金毛狮王关在我们 寺中大雄宝殿的一只大铁笼中,身上缚七八根纯钢打就的链 条……” 张无忌越听越怒,喝道:“我问你话,便该据实而言,这 般胡说八道,瞧我不要了你的狗命!金毛狮王谢大侠双目失 明,说甚么双眼精光闪闪?”寿南山的牛皮当场给人戳穿,忙 道:“是,是!想必是小人看错了。”张无忌道:“到底你有没 有见到他老人家?谢大侠是怎么一副相貌,你且说说看。”寿 南山实在未见过谢逊,知道再吹牛皮,不免有xìng命之忧,忙 道:“小人不敢相欺,其实是听师兄们说的。” 张无忌只想查明谢逊被囚的所在。但反复探询,寿南山 确是不知,料想这是机密大事,这小脚色原也无从得悉,只 得罢了。好在端阳节距今二月有余,时日大是从容,待伤势 全愈后前去相救,尽来得及。 三人在中岳神庙中过了数日,倒也安然无事,少林寺中 并未派人前来联络。到得第八日上,赵敏之伤已全愈了七八 成,张无忌体内真气逐步贯通,四肢渐渐有力,其时若有敌 人到来,要逃跑已非难事。那寿南山尽心竭力的服侍,不敢 稍有异志。赵敏笑道:“万寿无疆,你这胚子学武是不成的, 做个管家倒是上等人材。”寿南山苦笑道:“姑娘说得好。” 张无忌和赵敏每日吃着寿南山精心烹调的美食,中岳神 庙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又过十来日,两人体力尽复,张无 忌便和赵敏商议如何营救谢逊。 赵敏道:“本来最好的法子是真的点了‘万寿无疆’死穴, 派他回去少林寺打探。只是这人太过脓包,多半会露出马脚, 反而坏了大事。这样罢,咱们便到少室山下相机行事。只是 咱们二人的打扮却得变一变。” 张无忌道:“乔装作甚么?剃了光头,做和尚、尼姑吗?” 赵敏脸上微微一红,啐道:“呸!亏你想得出!一个小和尚, 带着个小尼姑,整天晃来晃去,成甚么样子?”张无忌笑道: “那么咱俩扮成一对乡下夫妻,到少室山脚下种田砍柴去。”赵 敏一笑,道:“兄妹不成么?要是扮成了夫妻,给周姑娘瞧见, 我这左边肩上又得多五个手指窟窿。” 张无忌也是一笑,不便再说下去,细细向寿南山问明少 林寺中各处房舍的内情,便道:“你身上被点的死穴,都已解 了,这就去罢。”赵敏正色道:“只是你这一生必须居于南方, 只要一见冰雪,立刻送命。你急速南行,住的地方越热越好, 倘若受了一点点风寒,有甚么伤风咳嗽,那可危险得紧。” 寿南山信以为真,拜别二人,出庙便向南行。这一生果 然长居岭南,小心保养,不敢伤风,直至明朝永乐年间方死, 虽非当真“万寿无疆”,却也是得享遐龄。 张赵二人待他走远,小心清除了庙内一切居住过的痕迹, 走出二十余里,向农家买了男女庄稼人的衣衫,到荒野处换 上,将原来衣衫掘地埋了,慢慢走到少室山下。 到得离少林寺七八里处,途中已三次遇到寺中僧人。赵 敏道:“不能再向前行了。”见山道旁两间茅舍,门前有一片 菜地,一个老农正在浇菜,便道:“向他借宿去。”张无忌走 上前去,行了个礼,说道:“老丈,借光,咱兄妹俩行得倦了, 讨碗水喝。”那老农恍若不闻,不理不睬,只是舀着一瓢瓢粪 水往菜根上泼去。张无忌又说了一遍,那老农仍是不理。 忽然呀的一声,柴扉推开,走出一个白发婆婆,笑道: “我老伴耳聋口哑,客官有甚么事?”张无忌道:“我妹子走不 动了,想讨碗水喝。”那婆婆道:“请进来罢。” 二人跟着入内,只见屋内收拾得甚是整洁,板桌木凳,抹 得干干净净,老婆婆的一套粗布衣裙也是洗得一尘不染。赵 敏心中喜欢,喝过了水,取出一锭银子,笑道:“婆婆,我哥 哥带我去外婆家,我路上脚抽筋,走不动了,今儿晚想在婆 婆家借宿一宵,等明儿清早再赶路。” 那婆婆道:“借宿一宵不妨,也不用甚么银子。只是我们 但有一间房,一张床,我和老伴就算让了出来,你兄妹二人 也不能一床睡啊。嘿嘿,小姑娘,你跟婆婆说老实话,是不 是背父私奔,跟情哥哥逃了出来啊?” 赵敏给她说中了真情,不由得满脸通红,暗想这婆婆的 眼力好厉害,听她说话口气不似寻常农家老fù,当下向她多 打量了几眼。但见她虽弓腰曲背,但双目炯炯有神,说不定 竟是身有武艺。赵敏情知张无忌还像个寻常农夫,自己的容 貌举止、说话神态,决计不似农女,便悄悄说道:“婆婆既已 猜到,我也不能相瞒。这个曾哥哥,是我自幼的相好,我爹 爹嫌他家中贫穷,不肯答应婚事。我妈妈见我寻死觅活的,便 作主叫我跟了他……他出来。我妈妈说,过得三年两载,我 们有了……有了娃娃,再回家去,爹爹就是不肯也只好肯了。” 她说这番话时满脸通红,不时偷偷向张无忌望上几眼,目光 中深孕情意,又道:“我家在大都是有面子的人家,爹爹又是 做官的。我们要是给人抓住了,阿牛哥非给我爹爹打死不可。 婆婆,我跟你说是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人。” 那婆婆呵呵而笑,连连点头:“我年轻时节,也是个风流 人物。你放心,我把我的房让给你小夫妻。此处地方偏僻,你 家里人一定找不到,就算有人跟你们为难,婆婆也不能袖手 旁观。”她见赵敏温柔美丽,一上来便将自己的隐私说与她听, 心下便大有好感,决意出力相助,玉成她俩的好事。 赵敏听了她这几句话,更知她是个武林人物,此处距少 林寺极近,不知她与成昆是友是敌,当真要处处小心,不能 露出半分破绽,于是盈盈拜倒,说道:“婆婆肯替我二人作主, 那真是多谢了。阿牛哥,快来谢过婆婆。”张无忌依言过来, 作揖道谢。 那婆婆笑眯眯的点头,当即让了自己的房出来,在堂上 用木板另行搭了一张床,垫些稻草,铺上一张草席。 两人来到房中,张无忌低声道:“浇菜那个老农本领更大, 你瞧出来了么?”赵敏道:“啊,我倒看不出。”张无忌道: “他肩挑粪水,行得极慢,可是两只粪桶竟没半点晃动,那是 很高的内力修为。”赵敏道:“比起你来怎么样?“张无忌笑道: “我来试试,也不知成不成。”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 作挑担之状。赵敏格格笑道:“啊哟!你将我当作了粪桶么?” 那婆婆在房外听得他二人亲热笑谑之声,先前心头存着 的些微疑心,立时尽去。 当晚二人和那老农夫fù同桌共餐,居然有鸡有ròu。张无 忌和赵敏故意偷偷捏一捏手,碰一碰肘,便如一对热恋私奔 的情侣,蜜里调油,片刻分舍不得。初时还不过有意做作,到 后来竟是纯出自然。那婆婆瞧在眼里,只是微笑,那老农却 如不见,只管低头吃饭。 饭后张无忌和赵敏入房,闩上了门。两人在饭桌上这般 真真假假的调笑,不由得都动了情。赵敏俏脸红晕,低声道: “我们这是假的,可作不得真。”张无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吻 了吻她,低声道:“倘若是假的,三年两载,又怎能生得个娃 娃,抱回家去给你爹爹瞧瞧?”赵敏羞道:“呸,原来你躲在 一旁,把我的话都偷听去啦。” 张无忌虽和她言笑不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5 章 但总是想到自己和周芷若已有 婚姻之约,虽盼将来一双两好,总须和周芷若成婚之后,再 说得上赵敏之事。此刻温香在抱,不免意乱情迷,但终于强 自克制,只亲亲她的樱唇粉颊,便将她扶上床去,自行躺在 床前的板凳之上,调息用功,九阳真气运转十二周天,便即 睡去。 赵敏却脸热心跳,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直至深宵,正 朦朦胧胧间,忽听得脚步声响,自远而近,有人迅速异常的 抢到了门前。她伸手去推张无忌,恰好张无忌也已闻声醒觉, 伸手过来推她,双手相触,互相握住了。 只听得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杜氏贤伉俪请了,故 人夜访,得嫌无礼否?” 过了半晌,那婆婆在屋内说道:“是青海三剑么?我夫fù 从川西远避到此,算是怕了你玉真观了。咱们不过因一件小 事结上梁子,又不是当真有甚么深仇大怨。事隔多年,玉真 观何必仍然如此苦苦相逼?常言道得好: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门外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二位要是当真怕了,向我们磕 三个响头,玉真观既往不咎,前事一笔勾销。”只听得板门呀 的一声开了,那婆婆道:“你们讯息也真灵通,居然追到了这 里。” 其时满月初亏,银光泻地,张无忌和赵敏从板壁缝中望 将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三个黄冠道人。中间一人短须戟张,又 矮又胖,说道:“贤伉俪是磕头赔罪呢,还是双钩、链子qiāng上 一决生死?”那婆婆尚未回答,那聋哑老头已大踏步而出,站 在门前,双手叉腰,冷冷的瞧着三个道人。那婆婆跟着出来, 站在丈夫身旁。 那短须道人道:“杜老先生干么一言不发,不屑跟青海三 剑jiāo谈么?”那婆婆道:“拙夫耳朵聋了,听不到三位的言语。” 短须道人咦的一声,道:“杜老先生听风辨器之术乃武林一绝, 怎地耳朵聋了?可惜,可惜。”他身旁那个更胖的道人刷的一 声,抽出长剑,道:“杜百当,易三娘,你们怎地不用兵刃?” 那婆婆易三娘道:“马道长,你仍是这般xìng急。两位邵道 长,几年不见,你们可也头发花白了。嘿嘿,一些儿小事也 这么看不开,却又何苦?”双手突举,每只手掌中青光闪烁, 各有三柄不到半尺长的短刀,双手共有六柄。聋哑老头杜百 当跟着扬手,双掌之中也是六柄短刀,只见他左手刀滚到右 手,右手刀滚到左手,便似手指jiāo叉一般,纯熟无比。 三个道人都是一怔,武林中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兵器,说 是飞刀罢,但飞刀却决没有这般使法的。杜百当向以双钩威 震川西,他妻子易三娘善使链子qiāng,此刻夫fù俩竟舍弃了浸 润数十年的拿手兵器不用,那么这十二柄短刀上必有极厉害 极怪异的招数。 那胖道人马法通长剑一振,肃然吟道:“三才剑阵天地 人。”短须道人邵鹤接口道:“电逐星驰出玉真。”三名道人脚 步错开,登时将杜氏二老围在垓心。 张无忌见三名道人忽左忽右,穿来chā去,似三才而非三 才,三柄长剑织成一道光网,却不向对方递招。待那三道人 走到七八步时,张无忌已瞧出其中之理,寻思:“这三名道人 好生狡猾,口中明明这是三才剑阵,其实暗藏正反五行。倘 若敌人信以为真,按天地人三才方位去破解,立时陷身五行, 难逃杀伤。他三个人而排五行剑阵,每个人要管到一个以上 的生克变化,这轻功和剑法上的造诣,可也相当不凡了。” 杜氏夫fù背靠着背,四只手银光闪闪,十二柄短刀jiāo换 舞动,两人不但双手短刀jiāo互转换,而且杜百当的短刀jiāo到 了易三娘手里,易三娘的短刀jiāo到了杜百当手里,但每一柄 刀决不脱手抛掷,始终老老实实的递来递去。 赵敏瞧得奇怪,低声问道:“他们在变甚么戏法?”张无 忌皱眉不答,又看一会,忽道:“啊,我明白了,他是怕我义 父的狮子吼。”赵敏道:“甚么狮子吼?”张无忌连连点头,忽 地冷笑道:“哼,就凭这点儿功夫,也想屠狮伏虎么?”赵敏 莫名其妙,问道:“你打甚么哑谜?自言自语的,叫人听得老 大纳闷?”张无忌低声道:“这五个都是我义父的仇人。那老 头怕我义父的狮子吼,故意刺聋了自己耳朵……”只听得当 当当当,密如联珠般的一阵响声过去,五人已jiāo上了手。 青海三剑连攻五次,均被杜氏夫fù挡开。两人手中十二 柄短刀盘旋往复,月光下联成了三道光环,绕在身旁,守得 严密无比。青海三剑久攻不逞,当即转为守御。杜百当猱身 而进,短刀疾取那瘦小道人邵燕小腹。武学中有言道:“一寸 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短刀长不逾五寸,当真是险 到了极处,他刷刷刷三刀,全是进攻的杀着,绝不防及自身。 马法通和邵鹤长剑刷去,均被易三娘挥刀架开,才知他夫fù 练就了这套刀法,一攻一守,配合紧密,攻者专攻而守者专 守,不须兼顾。邵燕被他三刀连戳,给逼得手忙脚乱,接连 退避。杜百当扑入他的怀中,刀刀不离要害,越来越险。 邵鹤一声长啸,剑招亦变,与马法通两把长剑从旁chā入, 组成一道剑网,将杜百当拦到了三尺以外。三剑联防,真是 水也泼不进去。 张无忌又轻轻冷笑一声,在赵敏耳边道:“这两套刀法剑 法,都是练来对付我义父的。你瞧他们守多攻少,守长于攻, 再打一天一晚也分不了胜负。”果然杜百当数攻不入,弃攻专 守。赵敏低声道:“金毛狮王武功卓绝,这五个家伙单靠守御, 怎能取胜?” 但见五人刀来剑往,连变七八般招数,兀自难分胜败。马 法通突然喝道:“住手!”托地跳出圈子。杜百当也向后退开, 银髯飘动,自具一股威势。 马法通道:“贤伉俪这套刀法,练来是屠狮用的?”易三 娘咦的一声,道:“你眼光倒厉害。”马法通道:“贤伉俪跟谢 逊有杀子之仇,这等大仇,自是非报不可。既已探得对头在 少林寺中,何以不及早求个了断?”易三娘侧目斜睨,道: “这是我夫fù的私事,不劳道长挂怀。”马法通道:“玉真观和 贤夫fù的梁子,正如易三娘所说,原是小事一桩,岂值得如 此xìng命相搏?咱们不如化敌为友,联手去找谢逊如何?”易三 娘道:“玉真观跟谢逊也有梁子?”马法通道:“梁子倒没有, 嘿嘿。”易三娘道:“既跟谢逊并无仇怨,何以苦心孤诣的练 这套剑法?咱们双方招数殊途同归,都是克制七伤拳用的。” 马法通道:“易三娘好眼力!zhēn rén面前不说假话,玉真观只是 想借屠龙刀一观。” 易三娘点了点头,伸指在杜百当掌心飞快的写了几个字。 杜百当也伸指在她掌心写字。夫fù俩以指代舌,谈了一会。易 三娘道:“咱夫fù只求报仇,便送了xìng命,也所甘愿,于屠龙 刀决无染指之意。”马法通喜道:“那好极了。咱们五人联手 闯少林,贤夫fù杀人报仇,玉真观得一柄宝刀。齐心合力,易 成大功。双方各遂所愿,不伤和气。” 当下五个人击掌为盟,立了dú誓。杜氏夫fù便请三道人 进屋,详议报仇夺刀之策。 青海三剑进屋坐定,见隔房门板紧闭,不免多瞧几眼。易 三娘笑道:“三位不必起疑,那是大都来的一对小夫妻,私奔 离家,女的好似玉女一般,男的却是个粗鲁汉子,都是不会 半点武功的。”马法通道:“三娘莫怪,非是我不信贤夫fù之 能,只是咱们所图谋的事实在太也重大,颇遭天下豪杰之忌, 若是走漏了消息,只怕……”易三娘笑道:“咱们斗了半天, 这小两口子兀自睡得死猪一般。马道长小心谨慎,亲眼瞧一 瞧也好。”说着便去推门。那门却在里面上了闩。 张无忌心想正好从这五人身上,去寻营救义父的头绪,此 刻不忙打发他们,当即抱起赵敏,和衣睡倒在床,只匆匆忙 忙的除下鞋子,拉棉被盖在身上。只听得拍的一声响,门闩 已被邵鹤使内劲震断。易三娘手持烛台,走了进来,青海三 剑跟随其后。 张无忌见到烛光,睡眼惺忪的望着易三娘,一脸茫然之 色。马法通嗖的一剑,往他咽喉刺去,出招又狠又疾。张无 忌“啊”的一声惊呼,上身向前一撞,反将头颈送到剑尖上 去。马法通缩手回剑,心想此人果然半点不会武功,若是武 学之士,胆子再大,也决不敢不避此剑。赵敏唔的一声,仍 未醒转,一张俏脸红扑扑地,烛光映照下娇艳动人。邵鹤道: “易三娘说的不错,出去罢!”五人带上了房门,回到厅上。 张无忌跳下床来,穿上了鞋子。只听马法通道:“贤伉俪 可是拿准了,谢逊确是在少林寺中?”易三娘道:“那是千真 万确。少林寺已送出了英雄帖,端阳节在寺中开屠狮大会,倘 若他们没擒到谢逊,当着普天下英雄之面,这个人怎丢得起?” 马法通嗯了一声,又道:“少林派的空见神僧死在谢逊拳 下,少林僧俗弟子,自是非报仇不可。贤伉俪只须在端阳节 进得寺去,睁开眼来瞧着仇人引颈就戮,不须花半分力气,便 报了血仇。杜老先生何必毁了一对耳朵,又甘冒得罪少林派 的奇险?” 易三娘冷笑道:“拙夫刺毁双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再 说,我老夫妻的独生爱儿无辜为谢逊恶贼害死,我夫fù和他 仇深似海,报复这等杀子之仇,焉能假手旁人?我们一遇上 姓谢这恶贼,老婆子第一步便是刺聋自己双耳。我夫fù但求 与他同归于尽。嘿嘿,自从我爱儿为他所害,我老夫fù于人 世早已一无所恋。得罪少林派也好,得罪武当派也好,大不 了千刀万剐,何是道哉?” 张无忌隔房听着她这番话,只觉怨dú之深,直令人惊心 动魄,心想:“义父当年受了成昆的荼dú,一口怨气发泄在许 多无辜之人身上。这对杜氏夫fù看来原非歹人,只是心伤爱 子惨死,这才处心积虑的要杀我义父报仇。这等仇怨要说调 处罢,那是万万不能,我只有救出义父,远而避之,免得更 增罪孽。” 这时只听得邻室五人半点声息也无,从板壁缝中张去,见 杜氏夫fù和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在板桌上写字,心 道:“这五人当真小心,虽然信得过我和敏妹并非江湖中人, 犹恐泄漏了机密。唉,我义父在江湖间怨家极众,觊觎屠龙 刀的人更多,不等端阳节到便要提前下手的,只怕不计其数。 这等人不是苦心孤诣,便是艺高手辣,少林寺只要稍有疏忽, 义父便遭大祸。须得尽早救了他出来才好。” 这五个人以指写字,密议不休。 张无忌自行在板凳上睡了,也不去理会。次晨起身,只 见青海三剑已然不在。张无忌对易三娘道:“婆婆,昨晚三位 道爷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干甚么来啊?我起初还道是捉 拿我们来着,吓得了不得,后来才知不是。” 易三娘听他管长剑叫作刀子,心下暗暗好笑,淡淡的道: “他们走错了路,喝了碗茶便走了。曾小哥,吃过中饭后,我 们要挑三担柴到寺里去卖,你帮着挑一担成不成?寺里的和 尚问起,我说你是我们儿子。这可不是占你便宜,只是免得 寺里疑心。你媳fù花朵儿一般的人物,可别出去走动。”她虽 似和张无忌商量,实则下了号令,不容他不允。 张无忌一听之下,已然明白:“她只道我真是个庄稼人, 要我陪着混进少林寺去察看动静,那是再好也没有。”便道: “婆婆怎么说,小子便怎么干,只求你收留我两口儿。我两人 东逃西奔,提心吊胆的,没一天平安。” 到得午后,张无忌随着杜氏夫fù,各自挑了一担干柴,往 少林寺走去。他头戴斗笠,腰chā短斧,赤足穿一双麻鞋,三 个人中,独有他挑的一担柴最大。赵敏站在门边,微笑着目 送他远去。 杜氏夫fù故意走得甚慢,气喘吁吁的,到了少林寺外的 山亭之中,便放下柴担歇力。山亭中有两名僧人坐着闲谈,见 到三人也不以为意。 易三娘除下包头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过去替张无 忌抹汗,说道:“乖孩子,累了么?”张无忌初时有些不好意 思,但听她言语之中颇蓄深情,不像是故意做作,不禁望了 她一眼。只见她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知她是念及自己被 谢逊所杀了的那个孩子,但见她情致缠绵的凝视自己,似乎 盼望自己答话,不由得心下不忍,便道:“妈,我不累。你老 人家累了。”他一声“妈”叫出口,想起自己母亲,不禁伤感。 易三娘听他叫了一声“妈”,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假意用包 头巾擦汗,擦的却是泪水。 杜百当站起身来,挑了担柴,左手一挥,便走出了山亭, 他虽听不见两人的对答,也知老妻触景生情,怀念起了亡儿, 说不定露出破绽,给那两个僧人瞧破了机关。 张无忌走将过去,在易三娘柴担上取下两捆干柴,放在 自己柴担之上,道:“妈,咱们走罢。”易三娘见他如此体贴, 心想:“我那孩子今日若在世上,比这少年年纪大得多了,我 孙儿也抱了几个啦。”一时怔怔的不能移步,眼见张无忌挑担 走出山亭,这才跟着走出,心情激动之下,脚下不禁有些蹒 跚。张无忌回过身来,伸手相扶,心想:“要是我妈妈此刻尚 在人世,我能这么扶她一把……” 一名僧人道:“这少年倒是孝顺,可算难得。”另一名僧 人道:“婆婆,你这柴是挑到寺里去卖的么?这几日方丈下了 法旨,不让外人进寺,你别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6 章 易三娘好生失望,心想:“少林寺果然防范周密,那是不 易混进去了。”杜百当走出数丈后,见他二人不即跟来,便停 步相候。 另一名僧人道:“这一家乡下人母慈子孝,咱们就行个方 便。师弟,你带他们从后门进香积厨去,监寺若是知道了,便 说是来惯卖柴的乡人,料也无妨。”那僧人道:“是,监寺不 让外人入寺,那是防备闲杂人等。这些忠厚老实的乡人,何 必断了他们生计?”于是领着杜氏夫fù和张无忌,转到后门进 寺,将三担干柴挑到厨房,自有管香积厨的僧人算了柴钱。 易三娘道:“我们有上好的大白菜,我叫阿牛明儿送几斤 来,那是不用钱的,送给师傅们尝新。”引她来的那僧人笑道: “从明儿起,你不能再来了。监寺知道,怪罪下来,我们可担 代不起。” 管香积厨的僧人向张无忌打量了几眼,忽道:“端阳前后, 寺中要多上千余位客人,挑水劈柴,说甚么也忙不过来。这 个兄弟倒生得健旺,你来帮忙两个月,算五钱银子一个月的 工钱给你如何?” 易三娘大喜,忙道:“那再好也没有了,阿牛在家里也没 甚么要紧事做,就在寺里听师傅们差遣打杂,赚几两银子帮 补帮补,也是好的。” 张无忌一想不妥:“少林寺中不少人识得我,偶尔来厨房 走走,那还罢了,在寺中一住两月,非给人认了出来不可。” 说道:“妈,我媳fù儿……” 易三娘心想这等天赐良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忙道: “你媳fù儿好好在家中,还怕你妈亏待了她吗?你在这儿,听 师傅们话,不可偷懒,妈和你媳fù过得几天,便来探你。这 么大的小子,离开妈一天也不成,你还要妈喂nǎi把尿不成?” 说着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眼光中充满慈爱之色。 那管香积厨的僧人已烦恼多日,料想端阳大会前后,天 下英雄聚会,这饭菜茶水实是难以对付。监寺虽已增拨了不 少人手到香积厨来先行习练,但这些和尚不是习于参禅清修, 便是钻研武功,厨房的粗笨杂务谁都不肯去干,被监寺委派 到了那是无可奈何,但在厨房中大模大样,瞪眼的多,做事 的少。此时倒还罢了,一待宾客云集,那就糟糕之极。他见 张无忌诚朴勤恳,一心一意想留他下来,不住的劝说。 张无忌心想:“我日间只在厨房,料来也见不到寺中高手, 晚上相机寻访义父下落,倒也方便。”但仍是故意装着踌躇, 待那引他入寺的僧人也从旁相劝,这才勉强答应,说道:“师 父,最好你一个月给我六钱银子,我五钱银子给我妈,一钱 银子给我媳fù买花布……”管香积厨的僧人呵呵笑道:“咱们 一言为定,六钱就是六钱。” 易三娘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同了杜百当慢慢下山。张无 忌追将出去,道:“妈,我媳fù儿请你多照看。”易三娘道: “我理会得,你放心便是。” 张无忌在厨房中劈柴搬炭、烧火挑水,忙了个不亦乐乎, 他故意在搬炭之时满脸涂得黑黑地,再加上头发蓬松,水缸 中一照,当真是谁也认不出来了。当晚他便与众火工一起睡 在香积厨旁的小屋之中。他知少林寺中卧虎藏龙,往往火工 之中也有身怀绝技之人,是以处处小心,连话也不敢多说半 句。 如此过了七八日,易三娘带着赵敏来探望了他两次。他 做事勤力,从早到晚,甚么粗工都做,管香积厨的僧人固然 欢喜,旁的火工也均与他相处和睦。他不敢探问,只是竖起 耳朵,从各人闲谈之中寻找线索,心想定然有人送饭去给义 父,只须着落在送饭的人身上,便可访到义父被囚的所在,哪 知耐心等了数日,竟瞧不出半点端倪,听不到丝毫讯息。 到得第九日晚间,他睡到半夜,忽听得半里外隐隐有呼 喝之声,于是悄悄起来,见四下无人知觉,便即展开轻功,循 声赶去,听声音来自寺左的树林之中,纵身跃上一株大树,查 明树后草中无人隐伏,这才从此树跃至彼树,逐渐移近。 这时林中兵刃相jiāo,已有数人斗在一起。他隐身树后,但 见刀光纵横,剑影闪动,六个人分成两边相斗。那三个使剑 的便是青海三剑,布开正反五行的“假三才阵”,守得甚是紧 密,在旁相攻的是三个僧人,各使戒刀,破阵直进。拆了二 三十招,噗的一声响,青海三剑中一人中刀倒地。假三才阵 一破,余下二人更加不是对手,更拆数招,一人“啊”的一 声惨呼,被砍毙命,听声音是那矮胖子马法通。余下一人右 臂带伤,兀自死战。一名僧人低声喝道:“且住!”三把戒刀 将他团团围住,却不再攻。 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道:“你青海玉真观和我少林派向来 无怨无仇,何故夤夜来犯?”青海三剑中余下那人乃是邵鹤, 惨然道:“我师兄弟三人既然败阵,只怨自己学艺不精,更有 甚么好问?”那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们是为谢逊而来,还 是为了想得屠龙刀?嘿嘿,没听说谢逊曾杀过玉真观中人,谅 必是为了宝刀啦。只凭这么点儿玩艺,就想来闯dàng少林寺么? 少林寺领袖武林千余年,没想到竟给人如此小看了。” 邵鹤乘他说得高兴,刷的一剑,中锋直进。那僧人急忙 闪避,终于慢了一步,剑中左肩。旁边二僧双刀齐下,邵鹤 登时身首异处。 三名僧人一言不发,提起青海三剑的尸身,快步便向寺 中走去。张无忌正想跟随前去瞧个究竟,忽听得右前方长草 之中有人轻轻呼吸,暗道:“好险!原来尚有埋伏。”当下静 伏不动,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草中有人轻轻击掌二下,远 处有人击掌相应,只见前后左右六名僧人长身而起,或持禅 杖,或挺刀剑,散作扇形回入寺中。 张无忌待那六僧走远,才回到小屋,同睡的众火工兀自 沉睡不醒。他心下暗叹:“若非亲眼得见,怎知在这片刻之间, 三条好汉已死于非命。”自经此役,他知少林寺防范周密,迥 非寻常,更多加了一分小心。 又过数日,已是四月中旬,天气渐热,离端阳节一天近 似一天。他想:“我在香积厨中干这粗活,终难探知义父的所 在,今晚须得冒险往各处查察。”这晚他睡到三更时分,悄悄 出来,纵身上了屋顶,躲在屋脊之石,身形甫定,便见两条 人影自南而北,轻飘飘掠过,僧袍鼓风,戒刀映月,正是寺 中的巡查僧人。 待二僧过去,向前纵了数丈,瓦面上脚步声响,又有二 僧纵跃而过,但见群僧此来彼去,穿梭相似,巡查严密无比, 只怕皇宫内院也有所不及。他见了这等情景,料知若再前往, 定被发觉,只得废然而返。 挨过三日,这一晚雷声大作,下起大雨来。张无忌大喜, 暗道:“天助我也!”但见那雨越下越大,四下里一片漆黑,他 闪身走向前殿,心想:“罗汉堂、达摩堂、般若院、方丈精舍 四处,最是少林寺的根本要地,我逐一探将过去。”只是少林 寺中屋宇重重,实不知何处是罗汉堂、何处是般若院。他躲 躲闪闪的信步而行,来到一片竹林,见前面一间小舍,窗中 透出灯光。这时他全身早已湿透,黄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手 上,一滴滴的反弹出去。他欺到小舍的窗下,只听得里面有 人说话,正是方丈空闻大师的声音。 只听他说道:“为了这金毛狮王,一月来少林寺已杀了二 十三人,多造杀孽,实非我佛慈悲之意。明教光明左使杨逍、 右使范遥、白眉魔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韦一笑,先后遣使来 寺,求我放过了谢逊……”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下喜慰:“原 来我外公和杨左使等已得讯息,曾派人来过。”只听空闻续道: “本寺虽加推托,但明教岂肯就此罢休?那张教主武功出神入 化,始终不见现身,只怕暗中更有图谋。我和空智师弟等蒙 他相救,欠过人家的恩情,倘若他亲自来求,我等如何对答? 此事当真难处。师弟、师侄,你二位有何高见?” 一个苍老yīn沉的声音轻轻咳嗽一声,张无忌听在耳里,心 头大震,立知便是改名圆真的成昆。这人张无忌从未和他对 面jiāo谈,但当日光明顶上隔看布袋听他述说往事,隔着岩石 听他呼喝,他的口音却听得熟了,在这一瞬之间,心头蓦地 里想起了小昭,只感到一阵甜蜜,一阵酸楚。 只听圆真说道:“谢逊由三位太师叔看守,自是万无一失。 此次英雄大会关涉我少林派千百年的兴衰荣辱,魔教的一些 小恩小怨,方丈师叔也不必挂怀。何况万安寺之事,是魔教 暗中勾结了朝廷来和六大门派为难,方丈师叔难道不知么?” 空闻奇道:“怎地是明教勾结朝廷?”圆真道:“明教张教 主本要和峨嵋派掌门人周姑娘结亲,成婚之日,汝阳王的郡 主娘娘突然携同那姓张的小子出走,此事轰传江湖,方丈师 叔必有所闻。”空闻道:“不错,听说过这回事。” 圆真道:“那郡主娘娘手下,有一个得力部属,叫做苦头 陀,两位师叔在万安寺中想必会过。”空智在万安寺高塔之中, 被赵敏勒逼显示武功,曾大受苦头陀的折辱,当时内力全失, 无可反抗,此时犹有余愤,说道:“哼,此间大事一了,我倒 要再上大都,找这苦头陀会会。”圆真道:“两位师叔可知这 头陀是谁?”空智道:“这苦头陀所知甚博,似乎各家各派的 武功均有涉猎,却看不出他的门道来。”圆真道:“苦头陀便 是魔教的光明右使范遥。”空闻和空智齐声道:“此话当真?” 语中甚是惊诧。圆真道:“圆真焉敢欺瞒师叔?端阳节他若胆 敢前来本寺,两位师叔一见便知。” 空智沉吟道:“如此说来,张无忌和那郡主确是暗中勾结, 由郡主出面擒了六大门派中的首领人物,再由张无忌卖好救 人。”圆真道:“十有八九,便是如此。”空闻却道:“我见那 张教主忠厚侠义,似乎不是这等样人,咱们可不能错怪了好 人。”圆真道:“方丈师叔明鉴,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谢逊是张无忌的义父,又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魔教自 会不顾一切的图谋相救,到得屠狮大会之中,一切自有分晓。” 接着三人商议如何接待宾客、如何抵挡敌人劫夺谢逊,又 盘算各门派中有那些好手。圆真力图挑动各派互斗,待得数 败俱伤之后,少林派再出而收卞庄刺虎之利,压服各派,名 正言顺的掌管屠龙刀,杀了谢逊祭奠空见。空闻力持郑重,既 不愿多伤人命,得罪武林同道,又似乎对明教不敢轻侮。 空智却似意在两可,说道:“第一要紧之事,说来说去, 还是如何迫使谢逊在端阳节前吐露屠龙刀所在,否则这次屠 狮大会变得无声无息,反而折了本派的威望。”空闻道:“师 弟所言极是。咱们须得在会中扬刀立威,说道这武林至尊的 屠龙宝刀已归本派掌管,那时本派号令天下,那就莫敢不从 了。”空智道:“好,就是如此。圆真,你再设法去跟谢逊谈 谈,劝他jiāo出宝刀,咱们便饶他一命。”圆真道:“是!谨遵 两位师叔吩咐。”脚步之声轻响,圆真走了出来。 张无忌心下大喜,但知这三位少林僧武功极高,只要稍 有响动,立时便被查觉,若是三人一齐出手,自己只怕难以 取胜,最多不过是自谋脱身,要救义父,却是千难万难了。当 下屏息不动。 只见圆真瘦长的身形向北而行,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急 雨打在伞上淅沥作响。张无忌待他走出十数丈,这才轻轻移 步,跟随其后。 三十六夭矫三松郁青苍 大雨之下,寺顶和各处的巡查都松了许多。张无忌以墙 角、树干为掩蔽,一路追蹑。只见圆真跃出寺后围墙,他想: “原来义父囚在寺外,难怪寺中不见丝毫形迹。”他不敢公然 跃墙而出,贴身墙边,慢慢游上,到得墙顶,待墙外巡查的 僧人走过,这才跃下。 一条条雨线之中,但见圆真的伞顶已在寺北百丈之外,折 回向左,走向一座小山峰,跟着便迅速异常的攀上峰去。圆 真此时已年逾七十,身手仍是矫捷异常,只见他上山时雨伞 绝不晃动,冉冉上升,宛如有人以长索将他吊上去一般。 张无忌快步走近山脚,正要上峰,忽见山道旁中白光微 闪,有人执着兵刃埋伏。他急忙停步,只过得片刻,见树丛 中先后窜出四人,三前一后,齐向峰顶奔去。遥见山峰之巅 唯有几株苍松,并无房屋,不知谢逊囚在何处,见四下更无 旁人,当下跟着上峰。 前面这四人轻功甚是了得,他加快脚步,追到离四人只 不过二十来丈。黑暗中依稀看得出其中一个是女子,三个男 子身穿俗家装束,寻思:“这四人多半也是来向我义父为难的, 让他们先和圆真斗个你死我活,我且不忙chā手。”将到峰顶, 那四人奔得更加快了。他突然认出了其中二人身形:“啊,那 是昆仑派的何太冲、班淑娴夫fù。” 猛听得圆真一声长啸,倏地转过身来,疾冲下山。张无 忌立即隐入道旁草丛,伏地爬行,向左移了数丈,只听得兵 刃相jiāo,铿然声响,圆真已和来人动上了手。从兵刃撞击的 声音听来,乃是二人对付圆真一人,心下一动:“尚有二人不 上前围攻,那是向峰顶找我义父去了。”当下从乱草丛中急攀 上山。 到得峰顶,只见光秃秃地一片平地,更无房舍,只有三 株高松,作品字形排列,枝干chā向天空,夭矫若龙,暗暗奇 怪:“难道义父并非囚在此处?” 听得右首草丛中簌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7 章 声响,有人爬动,跟着便听得班淑 娴道:“急速动手,两个师弟未必绊得住那少林僧。”何太冲 道:“不错。”两人长身而起,扑向三株松树。张无忌生怕谢 逊便在近处,不敢有丝毫大意,跟着便在草丛中爬行向前。 突然之间,只听得何太冲“嘿”的一声,似已受伤,他 抬头一看,见何太冲身处三株松树之间,长剑挥舞,已与人 动上了手,却不见对敌之人,只偶尔传出啪啪啪几下闷响,似 是长剑与甚么古怪的兵刃相撞。他心下大奇,更爬前几步,凝 目看时,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斜对面两株松树的树干中都凹入一洞,恰容一人,每 一株树的凹洞中均坐着一个老僧,手舞黑色长索,攻向何太 冲夫fù。一株松树背向张无忌,树前也有黑索挥出,料想树 中亦必有个老僧。黑夜之中,三根长索通体黝黑无光,舞动 之时瞧不见半点影子。何太冲夫fù急舞长剑,严密守御,只 因瞧不见敌人兵刃来路,绝无反击的余地。这三根长索似缓 实急,却又无半点风声,滂沱大雨之下,黑夜孤峰之上,三 条长索如鬼似魅,说不尽的诡异。 何氏夫fù连声叫嚷,急yù脱出这品字形的三面包围,但 每次向外冲击,总是被长索挡了回来。张无忌暗暗惊讶,见 黑索挥动时无声无息,使索者的内力返照空明,功力精纯,不 露棱角,非自己所能及,心下骇异:“圆真说道,我义父由他 三位太师叔看守,看来便是这三位老僧了,功力当真深厚之 极!”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何太冲背脊中索,从圈子中 直摔出来,眼见得是不活了。班淑娴又惊又悲,一个疏神,三 索齐下,只打得她脑浆迸裂,四肢齐折,不chéng rén形。跟着一 根黑索一抖,将班淑娴的尸身从圈子中抛出。 圆真边斗边走,退上峰来,叫道:“相好的,有种的便到 这里领死。”和他对敌的那两个壮汉都是昆仑派中的健者,圆 真以武功论原是不输,但难以一举格杀二人,最多伤得一人, 余下一人不免会脱身逃走,当下引得二人追向松树之间。 二人离松树尚有数丈,蓦地见到何太冲的尸身,一齐停 步,不提防两根长索从脑后无声无息的圈到,各自绕住了一 人的腰间,双索齐抖,将二人从百余丈高的山峰上抛了下去。 两人在山下撞得早已毙命,但身在半空时发出的惨呼,兀自 缠绕数峰之间,回声不绝。 张无忌见三名老僧在片刻间连毙昆仑派四位高手,举重 若轻,游刃有余,武功之高,实是生平罕见,比之鹿杖客和 鹤笔翁似乎犹有过之,纵不如太师父张三丰之深不可测,却 也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少林派中居然尚有这等元老,只怕 连太师父和杨逍也均不知,他心中怦怦乱跳,伏在草丛中一 动也不敢动。 只见圆真接连两腿,将何太冲和班淑娴的尸身踢入了深 谷之中。尸身堕下,过了好一阵才传上两响郁闷的声音。张 无忌暗想:“何太冲对我以怨报德,今日又想来害我义父,劫 夺宝刀,人品低下,但武功了得,实是武学中的一派宗匠,不 意落得如此下场。” 只听得圆真恭恭敬敬的道:“三位太师叔神功盖世,举手 之间便毙了昆仑派的四大高手,圆真钦仰无已,难以言宣。” 一名老僧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圆真又道:“圆真奉方丈师叔 之命,谨来向三位师叔请安,并有几句话要对那囚徒言讲。” 一个枯槁的声音道:“空见师侄德高艺深,我三人最为眷 爱,原期他发扬少林一派武学,不幸命丧此jiān人之手。我三 人坐关数十年,早已不闻尘务,这次为了空见师侄才到这山 峰来。这jiān人既是死有余辜,一刀杀了便是,何必诸多罗唆, 扰我三人清修?” 圆真躬身道:“太师叔吩咐得是。只因方丈师叔言道:我 恩师虽是为此jiān人谋害,但我恩师何等功夫,岂是这jiān人一 人之力所能加害?将他囚在此间,烦劳三位太师叔坐守,一 来引得这jiān人的同党来救,好将当年害我恩师的仇人逐一除 去,不使漏网。二来要他jiāo出屠龙宝刀,以免该刀落入别派 手中,篡窃武林至尊的名头,折了本派千百年的威望。” 张无忌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切齿,心道:“圆真这恶贼 当真是千刀万剐,难抵其罪,一番花言巧语,请出这三位数 十年不问世事的高僧来,好假他三人之手,屠戮武林中的高 手。”只听得一名老僧哼了一声,道:“你跟他讲罢。” 此时大雨兀自未止,雷声隆隆不绝。圆真走到三株松树 之间,跪在地下,对着地面说道:“谢逊,你想清楚了吗?只 须你说出收藏屠龙刀的所在,我立时便放你走路。” 张无忌大为奇怪:“怎地他对着地面说话,难道此处有一 地牢,我义父囚在其中?” 忽听得一个声音清越的老僧怒道:“圆真,出家人不打诳 语,你何以骗他?他若说出藏刀的所在,难道你当真便放了 他么?”圆真道:“太师叔明鉴:弟子心想,恩师之仇虽深,但 两者相权,还是以本派威望为重。只须他说出藏刀之处,本 派得了宝刀,放他走路便是。三年之后,弟子再去找他为恩 师报仇。”那老僧道:“这也罢了。武林中信义为先,言出如 箭,纵对大jiān大恶,少林弟子也不能失信于人。”圆真道: “谨奉太师叔教诲。” 张无忌心想:“这三位少林僧不但武功卓绝,且是有德的 高僧,只是堕入了圆真的jiān计而不自觉。”只听圆真又向地下 喝道:“谢逊,我太师叔的话,你可听见了么?三位老人家答 应放你逃走。” 忽听得地底下传上来一个声音道:“成昆,你还有脸来跟 我说话么?” 张无忌听到这声音雄浑苍凉,正是义父的口音,登时心 中大震,恨不得立时扑上前去,击毙成昆,将谢逊救出,但 只要自己一现身,三位少林高僧的黑索便招呼过来,即使成 昆不出手,自己也非三僧联手之敌,当下强自克制,寻思: “待那圆真恶僧走后,我上前拜见三僧,说明这中间的原委曲 折。他三位佛法精湛,不能不明是非。” 只听得圆真叹道:“谢逊,你我年纪都大了,一切陈年旧 事,又何必苦苦挂在心头?最多也不过二十年,你我同归黄 土。我有过亏待你之处,也有过对你不错的日子。从前的事, 一笔勾销了罢。”谢逊听他絮絮而语,并不理睬,待他停口, 便道:“成昆,你还有脸跟我说话么?”圆真反复说了半天,谢 逊总是这句话:“成昆,你还有脸跟我说话么?” 圆真冷冷的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之后,若再不 说出屠龙刀的所在,你也料想得到我会用甚么手段对付你。” 说着站起身来,向三僧礼拜,走下山去。 张无忌待他走远,正yù长身向三僧诉说,突觉身周气流 略有异状,这一下袭击事先竟无半点朕兆,一惊之下,立即 着地滚开,只觉两条长物从脸上横掠而过,相距不逾半尺,去 势奇急,却是绝无劲风,正是两条黑索。他只滚出丈余,又 是一条黑索向胸口点到,那黑索化成一条笔直的兵刃,如长 矛,如杆棒,疾刺而至,同时另外两条黑索也从身后缠来。 他先前见昆仑派四大高手转瞬间便命丧三条黑索之下, 便知这三件奇异兵刃厉害之极,此刻身当其难,更是心惊。他 左手一翻,抓住当胸点来的那条黑索,正想从旁甩去,突觉 那条长索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向胸口撞到,这内劲只 要中得实了,当场便得肋骨断折,五脏齐碎。便在这电光石 火般的一刹那间,他右手后挥,拨开了从身后袭至的两条黑 索,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着九阳神功,一提一送,身随劲 起,嗖的一声,身子直冲上天。 正在此时,天空中白光耀眼,三四道闪电齐亮,只听得 两位高僧都“嗯”的一声,似对他的武功颇感惊异。这几道 闪电照亮了他身形,三位高僧抬头上望,见这身具绝顶神功 的高手竟是个面目污秽的乡下少年,更是惊讶。三条黑索便 如三条张牙舞爪的墨龙相似,急升而上,分从三面扑到。张 无忌借着电光,一瞥间已看清三僧容貌。坐在东北角那僧脸 色漆黑,有似生铁;西北角那僧枯黄如槁木;正南方那僧却 是脸色惨白如纸。三僧均是面颊深陷,瘦得全无肌ròu,黄脸 僧人眇了一目。三个老僧五道目光映着闪电,更显得烁然有 神。 眼见三根黑索便将卷上身来,他左拨右带,一卷一缠,借 着三人的劲力,已将三根黑索卷在一起,这一招手势,却是 张三丰所传的武当派太极心法,劲成浑圆,三根黑索上所带 的内劲立时被牵引得绞成了一团。只听得轰隆几声猛响,几 个霹雳连续而至,这天地雷震之威,直是惊心动魄。张无忌 在半空中翻了个箭斗,左足在一株松树的枝干上一勾,身子 已然定住,于轰轰雷震中朗声说道:“后学晚辈,明教教主张 无忌,拜见三位高僧。”说着左足站在松干,右足凌空,躬身 行礼。松树的枝干随着他这一拜之势犹似波浪般上下起伏,张 无忌稳稳站住,身形飘逸。他虽躬身行礼,但居高临下,不 落半点下风。 三位高僧一觉黑索被他内劲带得相互缠绕,反手一抖,三 索便即分开。 三僧适才三招九式,每一式中都隐藏数十招变化,数十 下杀手,岂知对方竟将这三招九式一一化开,尽管化解时每 一式都险到了极处,稍有毫厘之差,便是筋折骨断、丧生殒 命之祸,却仍显得挥洒自若、履险如夷。三高僧一生之中从 未遇到过如此高强敌手,无不骇然。他们却不知张无忌化解 这三招九式,实已竭尽生平全力,正借着松树枝干的高低起 伏,暗自调匀丹田中已乱成一团的真气。 张无忌适才所使武功,包括了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太 极拳三大神功,而最后半空中一个筋斗,却是圣火令上所刻 的心法。三位少林高僧虽然身怀绝技,但坐关数十年,不闻 世事,于他这四门功夫竟一门也没见过,只隐约觉得他内劲 和少林九阳功似是一路,但雄浑精微之处,又远较少林派神 功为胜。待得听他自行通名,竟是明教教主,三僧心中的钦 佩和惊讶之情,登时化为满腔怒火。 那脸色惨白的老僧森然道:“老衲还道何方高人降临,却 原来是魔教的大魔头到了。老衲师兄弟三人坐关数十年,不 但不理俗务,连本寺大事也素来不加闻问。不意今日得与魔 教主相逢,实是生平之幸。” 张无忌听他左一句“魔头”,右一句“魔教”,显是对本 教恶感极深,不由得大是踌躇,不知如何开口申述才是。只 听那黄脸眇目的老僧说道:“魔教教主是阳顶天啊!怎么是阁 下?”张无忌道:“阳教主逝世已近三十年了。”那黄脸老僧 “啊”的一声,不再说话,一声惊呼之中,似是蕴藏着无限伤 心失望。 张无忌心想:“他听得阳教主逝世,极是难过,想来当年 和阳教主定是jiāo情甚深。义父是阳教主的旧部,我且动以故 人之情,再说出阳教主为圆真气死的原由,且看如何?”便道: “大师想必识得阳教主了?” 黄脸老僧道:“自然识得。老衲若非识得大英雄阳顶天, 何致成为独眼之人?我师兄弟三人,又何必坐这三十余年的 枯禅?”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其中所含的沉痛和怨dú却 显然既深且巨。张无忌暗叫:“糟糕,糟糕。”从他言语中听 来,这老僧的一只眼睛便是坏在阳顶天手中,而他师兄弟三 人枯禅一坐三十余年,痛下苦功,就是为了要报此仇怨。这 时听得大仇人已死,自不免大失所望了。 黄脸老僧忽然一声清啸,说道:“张教主,老衲法名渡厄, 这位白脸师弟,法名渡劫,这位黑脸师弟,法名渡难。阳顶 天既死,我三人的深仇大怨,只好着落在现任教主身上。我 们师侄空见、空xìng二人又都死在贵教手下。你既然来到此地, 自是有恃无恐。数十年来恩恩怨怨,咱们武功上作一了断便 是。” 张无忌道:“晚辈与贵派并无梁子,此来志在营救义父金 毛狮王谢大侠。空见神僧虽为我义父失手误伤,这中间颇有 曲折。至于空xìng神僧之死,与敝派却是全无瓜葛。三位不可 但听一面之辞,须得明辨是非才好。” 白脸老僧渡劫道:“依你说来,空xìng为何人所害?”张无 忌皱眉道:“据晚辈所知,空xìng神僧是死于朝廷汝阳王府的武 士手下。”渡劫道:“汝阳王府的众武士为何人率领?”张无忌 道:“汝阳王之女,汉名赵敏。”渡劫道:“我听圆真言道,此 女已然和贵教联手作了一路,她叛君叛父,投诚明教,此言 是真是假?”他辞锋咄咄逼人,一步紧于一步。张无忌只得道: “不错,她……她现下……现下已弃暗投明。” 渡劫朗声道:“杀空见的,是魔教的金毛狮王谢逊;杀空 xìng的,是魔教的赵敏。这个赵敏更攻破少林寺,将我合寺弟 子鼓擒去,最不可恕者,竟在本寺十六尊罗汉像上刻以侮辱 之言。再加上我师兄的一只眼珠,我三人合起来一百年的枯 禅。张教主,这笔帐不跟你算,却跟谁算去?” 张无忌长叹一声,心想自己既承认收容赵敏,她以往的 过恶,只有一古脑儿的承揽在自己身上,一瞬之间,深深明 白了父亲因爱妻昔年罪业而终至自刎的心情,至于阳教主和 义父当年结下的仇怨,时至今日,渡劫之言不错:我若不担 当,谁来担当? 他身子挺直,劲贯足尖,那条起伏不已的枝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8 章 突然定住, 纹丝不动,朗声说道:“三位老禅师既如此说,晚辈无可逃责, 一切罪愆,便由晚辈一人承当便是。但我义父伤及空见神僧, 内中实有无数苦衷,还请三位老禅师恕过。” 渡厄道:“你凭着甚么,敢来替谢逊说情?难道我师兄弟 三人,便杀你不得么?”张无忌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奋力一拚, 便道:“晚辈以一敌三,万万不是三位的对手,请那一位老禅 师赐教?”渡劫道:“我们单打独斗,并无胜你把握。这等血 海深仇,也不能讲究江湖规矩了。好魔头,下来领死罢。阿 弥陀佛!”他一宣佛号,渡厄、渡难二僧齐声道:“我佛慈悲!” 三根黑索倏地飞起,疾向他身上卷来。 张无忌身子一沉,从三条黑索间窜了下来,双足尚未着 地,半空中身形已变,向渡难扑了过去。渡难左掌一立,猛 地翻出,一股劲风向他小腹击去。张无忌转身卸劲,以乾坤 大挪移心法将掌力化开,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的两根黑索 同时卷到。张无忌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渡劫左掌猛挥,无 声无息的打了过来。张无忌在三株松树之间见招拆招,蓦地 里一掌劈出,将数百颗黄豆大的雨点挟着一股劲风向渡厄飞 了过去。渡厄侧头避让,还是有数十颗打在脸上,竟是隐隐 生痛,他喝了一声:“好小子!”黑索抖动,转成两个圆圈,从 半空中往张无忌头顶盖下。张无忌身如飞箭,避过索圈,疾 向渡劫攻去。 他越斗越是心惊,只觉身周气流在三条黑索和三股掌风 激dàng之下,竟似渐渐凝聚成胶一般。他自习成武功以来,从 未遇到过如此高强的对手。三僧不但招数精巧,内劲更是雄 厚无比。张无忌初时七成守御,尚有三成攻势,斗到二百余 招时,渐感体内真气不纯,唯有只守不攻,以图自保。 他的九阳神功本来用之不尽,愈使愈强,但这时每一招 均须耗费极大内力,竟然渐感后劲不继,这又是他自练成神 功以来从未经历过之事。更拆数十招,寻思:“再斗下去只有 徒自送命。今日且自脱身,待去约得外公、杨左使、范右使、 韦蝠王,咱们五人合力,定可胜得三僧,那时再来营救义父。” 当下向渡厄急攻三招,待要抢出圈子,不料三条黑索所组成 的圈子已如铜墙铁壁相似,他数次冲击,均被挡回,已然无 法脱身。 他心下大惊:“原来三僧联手,有如一体,这等心意相通 的功夫,世间当真有人能做到么?”他哪知渡厄、渡劫、渡难 三僧坐这三十余年的枯禅,最大的功夫便是用在“心意相 通”之上,一人动念,其余二人立即意会,此般心灵感应说 来甚是玄妙,但三人在斗室中相对三十余年,专心致志以练 感应,心意有如一体,亦非奇事。他又想:“这样看来,纵然 我约得外公等数位高手同来,亦未能攻破他三人心意相通所 组成的坚壁。难道我义父终于无法救出,我今日要命丧此地?” 他心中一急,精神略散,肩头登时被渡劫五指扫中,痛 入骨髓,心道:“我死不足惜,义父的冤屈却须申雪。义父一 生高傲,既是落入人手,决不肯以一言半语为自己辩解。”当 下朗声说道:“三位老禅师,晚辈今日被困,xìng命难保,大丈 夫死则死耳,何足道哉?有一事却须言明……”呼呼两声,两 条黑索分从左右袭到,张无忌左拨右带,化开来劲,续道: “那圆真俗家姓名,叫做成昆,外号混元霹雳手,乃是我义父 谢逊的业师……” 三位少林高僧见他手上拆招化劲,同时吐声说话,这等 内功修为实非自己所能,不由得更增忌惮。三僧认定明教是 无恶不作的魔教,这教主武功越高,为害世人越大,眼见他 身陷重围,无法脱困,正好乘机除去,实是无量功德,当下 一言不发,黑索和掌力加紧施为。 张无忌继续说道:“三位老禅师须当知晓,这成昆的师妹, 乃是明教教主阳顶天的夫人。成昆一直对师妹有情,因情生 妒,终于和明教结下了深仇大恨……”当下手上化解三僧来 招,嘴里原原本本的述说成昆如何处心积虑要摧毁明教、如 何与杨夫人私通幽会以致激死阳顶天、如何假醉图jiān谢逊之 妻,杀其全家,如何逼得谢逊乱杀武林人士,如何拜空见神 僧为师,诱使空见身受谢逊一十三拳、如何失信不出,使空 见饮恨而终。 渡厄等三僧越听越是心惊,这些事情似乎件件匪夷所思, 但事事入情入理,无不若合符节。渡厄手上的黑索首先缓了 下来。 张无忌又道:“晚辈不知阳教主如何与渡厄大师结仇,只 怕其中有jiān人挑拨是非,此人多半便是这圆真了。渡厄大师 不妨回思往事,印证晚辈是否虚言相欺。”渡厄嗯的一声,停 索不发,低头沉吟,说道:“那也有些道理。老衲与阳顶天结 仇,这成昆为我出了大力,后来他意yù拜老衲为师,老衲向 来不收弟子,这才引荐他拜在空见师侄的门下。如此说来,那 是他有意安排的了?”张无忌道:“不特如此,目下他更觊觎 少林寺掌门方丈之位,收罗党羽,yīn谋密计,要害空闻神僧 ……” 这句话尚未说毕,突然间隆隆声响,左首斜坡上滚落一 块巨大的圆石,冲向三株松树之间。渡厄喝道:“甚么人?”黑 索挥动,啪啪两响,击在圆石之上,只打得石屑私舞。圆石 后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迅速无lún的扑向张无忌,寒光闪动,一 柄短刀刺向他咽喉。 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张无忌正自全力挡架渡劫、渡难 二僧的黑索和拳掌,全没防到竟会有人忽然偷袭,黑暗中只 觉风声飒然,短刀刃尖已刺到喉边,危急中身子斜刺向旁shè 出,嗤的一声响,刀尖已将他胸口衣服划破了一条大缝,只 须有毫厘之差,便是开膛破胸之祸。此人一击不中,借着那 大石掩身,已滚出三僧黑索的圈子。 张无忌暗叫:“好险!”喝道:“成昆恶贼!有种的便跟我 对质,想杀人灭口么?”适才短刀那一刺,他虽未看清人形, 但以对方身法之捷,出手之狠,内劲之强,而武功家数又与 谢逊全是一路,除成昆外更无旁人。少林三僧的三条黑索犹 如三只大手,伸出去卷住了大石,一回一挥,将那重达千斤 的大石抬了起来,直掼出去,成昆却已远远的下山去了。 渡厄道:“当真是圆真么?”渡难道:“确然是他。”渡厄 道:“若非他作贼心虚,何必……” 蓦地里四面八方呼啸连连,扑上七八条人影,当先一人 喝道:“少林和尚枉为佛徒,杀害这许多人命,不怕罪孽么? 大伙儿齐上。”八个人各挺兵刃,向树间三僧攻了上去。 张无忌身在三僧之间,只见这八人中有三人持剑,其余 五人或刀或鞭,个个武学精强,霎时间便和三僧的黑索斗在 一起。他看了一会,见那使剑三人的剑招,和数日前死在少 林僧手下的青海三剑乃是一路,但变化精微,劲力雄浑,远 在青海三剑之上,当是青海派中长辈的佼佼人物,这三人合 力攻击渡厄。另有三人合攻渡难,余下二人则联手对付渡劫。 渡劫的对手虽只二人,但二人的武功却比余人又高出一筹。斗 了半晌,张无忌看出渡劫渐落下风,渡厄却稳占先手,以一 敌三,兀自行有余力。 又拆十余招,渡厄看出渡劫应付维艰,黑索一抖,偷空 向渡劫的两名对手晃去。那二人都是身材魁梧,黑须飘动,身 手极为矫捷,一个使一对判官笔,另一个使打穴橛。渡厄和 渡劫身在数丈之外,已隐然感到他二人兵刃上发出来的劲风, 若被欺近身来,施展短兵刃上的长处,势必更为厉害。青海 派三人剑上受力一轻,慢慢又扳回劣势。这么一来,变成渡 难以一敌三,渡厄、渡劫二僧则是以二敌五,一时相持不下。 张无忌暗暗称奇:“这八人的武功着实了得,实不在何太 冲夫fù之下。除了三个是青海派外,其余五人的门派来历全 然瞧不出来。可见天下之大,草莽间卧虎藏龙,不知隐伏着 多少默默无闻的英雄好汉。” 十一人拆到一百余招时,少林三僧的黑索渐渐收短。黑 索一短,挥动时少耗内力,但攻敌时的灵动却也减了几分。更 斗数十招,三僧的黑索又缩短了六七尺。那两名黑须老人越 斗越近,兵刃上的威力大增,寻瑕抵隙,步步进逼,竭力要 扑到三僧身边。但三僧黑索收短后守御相当严密,三条黑索 组成的圈子上似有无穷弹力,两名黑须老人不住变招抢攻,总 是被索圈弹了出去。这时三僧已联成一气,成为以三敌八之 势。 少林三僧奋力御敌,心下都不禁暗暗叫苦,与这八人相 斗,再久也不致落败,只须黑索再缩短八尺,便组成了“金 刚伏魔圈”,别说八名敌人,便是十六人,三十二人,那也攻 不进来,可是这圈子之中却隐伏着一个心腹之患的强敌,张 无忌若是出手,内外夹攻,立时便取了少林三僧的xìng命。三 僧见他安坐不动,显在等待良机,要让自己三人和外敌拚到 双方筋疲力竭,他再来收渔人之利。这时三僧的内功已施展 到了淋漓尽致,有心要长啸向山下少林寺求援,却是开口不 得,这当儿只要轻轻吐出一个字,立时气血翻涌,纵非立时 毙命,也必身受内伤,成为废人。三僧心下自责过于托大,当 强敌来攻之初,竟未出声通知本寺人众,否则只要达摩堂或 罗汉堂有几名好手来援,便可克敌取胜。 这情势张无忌自也早已看出,这时要取三僧xìng命自是举 手之劳,但想大丈夫不可乘人之危,何况三僧只是受了圆真 瞒骗,并无可死之道,而杀了三僧后独力应付外面八敌,亦 是同样的艰难。眼见双方胜负非一时可决,他低下头来,只 见一块大岩石压住地牢之口,只露出一缝,作为谢逊呼吸与 传递食物之用。心想时机稍纵即逝,待得相斗双方分了胜败, 或是少林寺有人来援,便救不了义父,当下跪在石旁,双掌 推住巨石,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劲力到处,巨石缓缓移动。 巨石移开不到一尺,突然间背后风动劲到,渡难挥掌向 他背心拍落。张无忌卸劲借力,啪的一声响,背上衣衫碎了 一大块,在狂风暴雨之中片片作蝴蝶飞舞,但渡难这一掌的 掌力却给他传到了巨石之上,隆隆一响,巨石立时又移开尺 许。掌力虽已卸去,未受内伤,但初受之际,他全身力道正 尽数用来推石,背心上也是剧痛难当。 渡难一掌虚耗,黑索上露出破绽,一名黑须老人立时扑 进索圈,右手点穴橛向渡难左rǔ下打去。少林三僧的软索擅 于远攻,不利近击,渡难左手出掌,运劲逼开他点穴橛的一 招。黑须老者左手食指疾伸,戳向渡难的“膻中穴”。渡难暗 叫:“不好!”哪料到敌人“一指禅”的点穴功夫竟比打穴橛 尤为厉害,危急之下,只得右手撒索,竖掌封挡,护住胸口, 跟着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翻出,立时反攻。他虽挡住了敌 人,但黑索离手,那使判官笔的老者当即抢前。少林三僧三 索去其一,“金刚伏魔圈”已被攻破。 突然之间,那条摔在地下的黑索索头昂起,便如一条假 死的dú蛇忽地反噬,呼啸而出,向那使判官笔的老者面门点 去,索头未到,索上所挟劲风已令对方一阵气窒。那老者急 举判官笔挡架,索笔相jiāo,一震之下,双臂酸麻,左手判官 笔险些脱手飞出,右手判官笔被震得击向地下山石,石屑纷 飞,火花四溅。那条黑索展将开来,将青海派三剑又逼得退 出丈许,“金刚伏魔圈”不但回复原状,威力更胜于前。 少林三僧惊喜jiāo集之下,只见黑索的另一端竟是持在张 无忌手中。他并未练过“金刚伏魔圈”的功夫,说到心意相 通、动念便知的配合无间,那是远不及渡难,但内力之刚猛, 却是无与lún比,黑索上所发出的内劲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向 着四面八方逼去。渡厄与渡劫的两条黑索在旁相助,登时逼 得索外七人连连倒退。 渡难专心致志对忖那黑须老者,不论武功和内力修为都 是胜了一筹,他坐在松树穴中,并不起身,十指拍、戳、弹、 勾、点、拂、擒、拿,数招之间,便令那黑须老者迭遇险招。 那老者见同伴七人处境也均不利,当下一声怒吼,从圈中跃 出。 张无忌将黑索往渡难手中一塞,俯身运起乾坤大挪移心 法,又将压在地牢上的巨石推开了尺许,对着露出来的洞穴 叫道:“义父,孩儿无忌救援来迟,你能出来么!”谢逊道: “我不出来。好孩子,你快快走罢!”张无忌大奇,道:“义父, 你是给人点中了穴道,还是身有铐链?”不等谢逊回答,便即 纵身跃入地牢,噗的一声,水花溅起。原来几个时辰的倾盆 大雨,地牢中已积水齐腰,谢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 张无忌心中悲苦,伸手抱着谢逊,在他手足上一摸,并 无铐链等物,再在他几处主要穴道上一加推拿,似也非被人 施了手脚,当下抱着他跃出地牢,坐在巨石之上,张无忌道: “此时脱身,最好不过。义父,咱们走罢。”说着挽住他手臂, 便yù拔步。 谢逊却坐在石上,动也不动,抱膝说道:“孩子,我生平 最大的罪孽,乃是杀了空见大师。你义父若是落入旁人之手, 自当奋战到底,但今日是囚在少林寺中,我甘心受戮,抵了 空见大师这条xìng命。”张无忌急道:“你失手伤了空见大师,那 是成昆这恶贼jiān计摆布,何况义父你全家血仇未报,岂能死 在成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9 章 手下?” 谢逊叹道:“我这一个多月来,在这地牢中每日听着三位 高僧诵经念佛,听着山下寺中传来的晨钟暮鼓,回思往事,你 义父手上染了这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实是百死难赎。唉,诸 般恶因罪孽,我比成昆作得更多。好孩子,你别管我,自己 快下山去罢。” 张无忌越听越急,大声道:“义父,你不肯走,我可要用 强了。”说着转过身来,抓住谢逊双手,便往自己背上一负。 只听得山道上人声喧哗,有数人大声叫道:“甚么人到少 林寺来撒野?”一阵践水急奔之声,十余人抢上山来。 张无忌持住谢逊双腿,正要起步,突然后心“大椎穴”一 麻,却是被谢逊拿住了穴道,双手无力,只得放开了他,急 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叫道:“义父,你……你何苦如此?” 谢逊道:“好孩子,我所受冤屈,你已对三位高僧分说明 白。我所做的罪孽,却须由我自己身受报应。你再不去,我 的仇怨又有谁来代我清算?” 张无忌心中一凛,但见十余名少林僧各执禅杖戒刀,向 那八人攻了上去。乒乒乓乓jiāo手数合,那持判官笔的黑须老 者情知再斗下去,今日难逃公道,只是功败垂成,被一名无 名少年坏了大事,实是大大的不忿,朗声喝道:“请问松间少 年高姓大名,河间郝密、卜泰,愿知是哪一位高人横加干预。” 渡厄黑索一扬,说道:“明教张教主,天下第一高手,河间双 煞怎地不知?”持判官笔的郝密“噫”的一声,双笔一扬,纵 出圈子。其余七人跟着退了出去。少林僧众待要拦阻,但那 八人武功了得,并肩一冲,一齐下山去了。 渡厄等三僧对谢逊与张无忌对答之言,尽数听在耳里,又 想到适才他就算不是乘人之危,只须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当 卜泰破了“金刚伏魔圈”攻到身边之时,以河间双煞下手之 辣,此刻三僧早已不在人世。三僧放下黑索,站起身来,向 张无忌合十为礼,齐声道:“多感张教主大德。”张无忌急忙 还礼,说道:“份所当为,何足挂齿?” 渡厄道:“今日之事,老衲原当让谢逊随同张教主而去, 适才张教主真要救人,老衲须是无力阻拦。只是老衲师兄弟 三人奉本寺方丈法旨看守谢逊,佛前立下重誓,若非我三人 xìng命不在,决不能放谢逊脱身。此事关涉本派千百年的荣辱, 还请张教主见谅。” 张无忌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渡厄又道:“老衲丧眼之仇,今日便算揭过了。张教主要 救谢逊,可请随时驾临,只须破了老衲师兄弟三人的‘金刚 伏魔圈’,立时可陪狮王同去。张教主可多约帮手,车轮战也 好,一涌而上也好,我师兄弟只是三人应战。于张教主再度 驾临之前,老衲三人自当维护谢逊周全,决不容圆真辱他一 言半语、伤他一毫一发。” 张无忌向谢逊望了一眼,黑暗中只见到他巨大的身影,长 发披肩,低首而立,似乎心中深自忏悔昔日罪愆,无复当年 神威凛凛的雄风。张无忌泪水几yù夺眶而出,寻思:“今日是 打不过他们的了,义父又不肯走,只有约了外公、杨左使、范 右使他们再来斗过。这三条黑索组成的劲圈便如铜墙铁壁相 似,适才若不是渡难大师在我背上打了一掌,那卜泰便万万 攻不进来。下次纵有外公和左右光明使相助,是否能够破得, 实未可知。唉,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便道:“既是 如此,自当再来领教三位大师的高招。”回身抱着谢逊的腰, 说道:“义父,孩儿走了。” 谢逊点点头,抚摸他的头发,说道:“你不必再来救我, 我是决意不走的了。好孩子,盼你事事逢凶化吉,不负你爹 娘和我的期望。你当学你爹爹,不可学你义父。” 张无忌道:“爹爹和义父都是英雄好汉,一般是光明磊落 的大丈夫,都是孩儿的好榜样。”说着躬身一拜,身形晃处, 已自出了三株松树围成的圈子,向少林寺三僧一举手,展开 轻功,倏忽不见,但听他清啸之声,片刻间已在里许之外。 山峰畔少林僧众相顾骇然,早闻明教张教主武功卓绝,却 没想到神妙至斯。 张无忌既见形迹已露,索xìng显一手功夫,好教少林僧众 心生忌惮,善待谢逊。他这一声清啸鼓足了中气,绵绵不绝, 在大雷雨中飞扬而出,有若一条长龙行经空际。他足下施展 全力,越奔越快,啸声也是越来越响。少林寺中千余僧众齐 在梦中惊醒,直至啸声渐去渐远,方始纷纷议论。空闻、空 智等知是张无忌到了,均是平增一番忧虑。 张无忌奔出数里,突然道旁一株柳树后有声叫道:“喂!” 一人跃了出来,正是赵敏。 张无忌停啸止步,伸手挽住了她,见她全身被大雨淋湿 了,发上脸上,水珠不断流下。赵敏问道:“跟少林寺的秃头 们动过手了?”张无忌道:“是。”赵敏道:“谢大侠怎样了?有 没见到?”张无忌挽着她手臂,在大雨中缓步而行,将适才情 事简略的说了。 赵敏沉吟道:“你有没问他如何失手遭擒?”张无忌道: “我只想着怎地救他脱险,没空问到这些闲事。”赵敏叹了口 气,不再作声。张无忌道:“你不高兴么?”赵敏道:“在你是 闲事,在我就是要紧事。好啦,等救出了谢大侠,再问也不 迟。我只怕……”张无忌道:“怕甚么?你担心咱们救不了义 父?”赵敏道:“明教比少林派强得多,要救谢大侠,终究是 办得到的。我就怕谢大侠决心一死以殉空见神僧。”张无忌也 是担心着这件事,问道:“你说会么?”赵敏道:“但愿不会。” 二人一路说话,来到杜氏夫fù屋前。赵敏笑道:“你行迹 已露,不能再瞒他二人了。” 张无忌见茅舍之门半掩,便伸手推开,摇了摇身子,抖 去些水湿,踏步进去,忽然间闻到一阵血腥气。他心下一惊, 左手反掌将赵敏推到门外,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来。这一 抓无声无息,快捷无lún,待得惊觉,手指已触到面颊。张无 忌此时已不及闪避,左足疾飞,径踢那人胸口,那人反手一 勾,肘锤打向他腿上环跳穴,招数狠辣已极。张无忌只须缩 腿一让,敌人左手就挖去了他一对眼珠,当即提手虚抓,他 料敌奇准,这么一抓,刚好将敌人左手拿在掌中,便在此时, 环跳穴上一麻,立足不定,右腿跪倒。 他正要乘势扭断敌人的手腕,只觉所握住的手掌温软柔 滑,乃是女子之手,心中一动,没下重手,提起那人往外甩 去,噗的一声,右肩剧痛,已中了一刀。 那人一跃出屋,挥掌向赵敏脸上拍去。张无忌知道赵敏 决然挡不了,非当场毙命不可,忍痛纵起,也是挥掌拍出,双 掌相jiāo。那人身子一晃,脚下踉跄,借着这对掌之力,纵出 数丈之外,便在黑暗中隐没不见。 赵敏惊问:“是谁?”张无忌“嘿”了一声,怀中火摺已 被大雨淋湿,打不了火,生怕右肩上敌人的短刀有dú,不即 拔出,道:“你点亮了灯。” 赵敏到厨下取出火刀火石,点亮油灯,见到他肩头的短 刀,大吃一惊。张无忌见刃锋上并未喂dú,笑道:“一些外伤, 不相干。”当即便拔出刀来,转头只见杜百当和易三娘缩身在 屋角之中,当下顾不得止住伤口流血,抢上看时,二人已死 去多时。 赵敏惊道:“我出去时,他二人尚自好好地。”张无忌点 点头,等赵敏替他裹好伤口,拿起短刀看时,正是杜氏夫fù 所使的兵刃,只见屋中梁上、柱上、桌上、地下,chā满了短 刀,显是敌人曾与杜氏夫fù一番剧斗,将他夫fù的短刀一一 打得出手,这才动手加害。赵敏骇然道:“这人武功厉害得很 啊。” 适才摸黑相斗,张无忌若非动念得快,料到那人要来抓 自己的眼珠,不但此时已成了瞎子,多半自己与赵敏都已尸 横就地。再看杜百当夫fù的尸身时,只见胸口数十根肋骨根 根断成数截,连背后的肋骨也是如此,显是为一门极yīn狠、极 厉害的掌力所伤。他数经大敌,多历凶险,但回思适才暗室 中这三下兔起鹘落般的jiāo手,不禁越想越惊。今晚两场恶斗, 第一场以一敌三,历时甚久,但惊心动魄之处,远不如第二 场瞬息间的三招两式。 赵敏又问:“那是谁?”张无忌摇头不答。赵敏突然间明 白了,眼中流露出恐惧神色,呆了半晌,扑向张无忌怀中,吓 得哭了出来。 两人心下均知,若不是赵敏听到张无忌啸声,大雨中奔 出去迎接,因而逃过大难,那么此刻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两 人而是三人了。 张无忌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安慰。赵敏道:“那人要杀的 是我,先把杜氏夫fù杀了,躲在这里对我暗算,决不是想伤 你。”张无忌道:“这几日中,你千万不可离开我身边。”沉吟 片刻,又道:“不到一年之间,何以内力武功进展如此迅速? 当世除我之外,只怕无人能护得你周全。” 次日清晨,张无忌拿了杜百当锄地的锄头,挖了个深坑, 将杜氏夫fù埋了,与赵敏一齐跪下来拜了几拜,想起易三娘 对待自己二人亲厚慈爱,都不禁伤感。 忽听得少林寺里钟声当当不绝,远远传来,声音甚是紧 急,接着东面一道青色烟花直冲上天,南方红色、西方白色、 北方黑色,数里外更升起黄色烟火。五道烟火将少林寺围在 中间。张无忌叫道:“明教五行旗齐到,正面跟少林派干起来 啦,咱们快去。”匆匆与赵敏换了衣服,洗去手脸的污泥,快 步向少林寺奔去。 只行出数里,便见一队白衣的明教教众手执黄色小旗,向 山上行去。 张无忌叫道:“颜旗使在么?”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听到叫 声,回头见是教主,大喜之下忙上前行礼参见。旗下教众欢 声雷动,一齐拜伏。 颜垣禀告:明教群豪得悉谢逊下落后,商议之下,均觉 如等到端阳节天下英雄群聚少林之时再来讨人,就得与举世 群雄为敌,眼下既无法禀明教主,只得权宜为计,于端阳节 前十日由杨逍、范遥率领,尽集教中高手,来少林寺要人。料 想大动干戈,多半难免,那倒也罢了,只是到处寻不着教主, 不免有群龙无首之感。 教众吹起号角,报知教主到来。过不多时,杨逍、范遥、 殷天正、韦一笑、殷野王、周颠、彭莹玉、说不得、铁冠道 人等人先后从各处到来,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四旗教众 则分四面围住了少林寺。各人相见,尽皆大喜。杨逍与范遥 谢过擅专之罪。 张无忌道:“各位不须过谦,大家齐心合力来救谢法王, 原是本教兄弟大伙儿的义气。本人心下感激,有何怪罪?”当 下将自己混入少林寺、昨晚已和渡厄等三僧动手的事简略说 了。众人听说一切都出于成昆的jiān谋,无不气愤。周颠和铁 冠道人更破口大骂。张无忌道:“今日本教以堂堂之师,向少 林方丈要人,最好别伤了和气。万不得已动手,咱们第一是 救谢法王,第二是捉拿成昆,此外不可滥伤无辜。”众人齐声 应诺。 张无忌向赵敏道:“敏妹,最好你乔装一下,别让少林寺 僧众认出身分,以免多生事端。”当日她掳了少林众僧囚在大 都,与少林派已结下极深的怨仇。赵敏笑道:“颜大哥,我扮 作你旗下的一名兄弟罢!”颜垣当即命本旗一名兄弟除下外 袍,让赵敏披上。赵敏奔入山后树林,匆匆改扮,搽黑了面 颊,从树林中出来时,已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黑瘦汉子。 号角吹动,明教群豪列队上山。少林寺中早已接到明教 拜山的帖子,空智禅师率领僧众在山亭中迎候。空智听了圆 真之言,深信少林僧众被赵敏用计擒往大都囚禁,削断手指, 逼授武功,乃是明教与汝阳王暗中勾结安排的jiān计,后来张 无忌出手相救,更是假意卖好,另有yīn谋,是以神色yīn沉,合 十行了一礼,甚么话也不说。 张无忌抱拳道:“敝教有事向贵派奉恳,专诚上山拜见方 丈神僧。”空智点了点头,说道:“请!”引着明教群豪走向山 门。 空闻方丈率领达摩堂、罗汉堂、般若堂、戒律院各处首 座高僧,在山门外迎接,请群豪到大雄宝殿分宾主坐下,小 沙弥送上清茶。 空闻和张无忌、杨逍、殷天正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即默 然。张无忌说道:“方丈神僧,我们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来求 恳方丈瞧在武林一脉,开释敝教谢法王,大恩大德,日后必 当补报。”空闻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本,戒嗔戒杀, 原不该跟谢法王为难。不过老衲师兄空见命丧谢施主之手。张 教主是一教之主,也当明白武林中的规矩。” 张无忌道:“此中另有缘故,可也怪不得谢法王。”于是 将空见甘愿受拳以化解武林中一场大冤孽的经过说了。空闻 等只听得一半,便即口宣佛号,一齐恭恭敬敬的站起。空闻 目中含泪,颤声道:“善哉,善哉!空见师兄以大愿力行此大 善举,功德非小。”群僧低声念经,对空见之仁侠高义,无不 敬佩。明教群豪也一齐站起,致钦仰之意。 张无忌详细说毕当日经过,又道:“谢法王失手伤了空见 神僧,至感后悔,但事后细细回想,此事的罪魁祸首,实是 贵寺的圆真大师。”他见圆真不在殿上,说道:“请圆真大师 出来,当面对质,分辨是非。” 周颠chā口道:“是啊,在光明顶上这秃驴装假死,却又活 了过来,鬼鬼祟祟,是甚么好东西?快叫他滚出来。”那日他 在光明顶上吃了圆真大亏后,一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0 章 记恨。张无忌忙道:“周先 生不可在方丈大师之前无礼。”周颠道:“我是骂圆真那秃驴, 又不是骂方丈那秃……”这“秃”字一出口,知道不对,急 忙伸手按住自己的嘴巴。 空智听周颠出言无礼,更增恼怒,说道:“然则我空xìng师 弟之死,张教主却又如何解释?”张无忌道:“空xìng神僧豪爽 侠义,在下当日在光明顶上有缘拜会,极是钦佩。空xìng大师 曾和在下相约,日后相互切磋武学。岂知不幸身遭大难,在 下深为悼惜。此是jiān人暗算,实与敝教无涉。”空智冷笑道: “张教主倒推得忒煞干净。然则汝阳王郡主与明教联手之事, 那也是假的了?”张无忌脸上一红,道:“郡主与她父兄不洽, 投身敝教。郡主往日对贵寺诸多不敬之处,在下自当命她上 山拜佛,郑重谢罪。”空智喝道:“张教主花言巧语,于事何 补?你身为一教之主,信口胡言,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 张无忌想到杀空xìng、擒众僧之事,确是赵敏大大的不该, 虽与明教无涉,但她目下却是托身于己,可不能推委不理,正 为难间,铁冠道人厉声说道:“空智大师,我教主敬你是前辈 高僧,给足了你面子,你可须知自重。我教主守信重义,岂 能说一句假话?你辱我教主,便是辱我明教百万之众。纵我 教主宽洪大量,不予计较,我们做部属的却不能善罢甘休。” 此时明教教众在淮泗、豫鄂一带攻城掠地,招兵买马,说是 “百万之众”,确非浮夸之言。 空智冷笑道:“百万之众便怎地?莫非要将少林寺踏为平 地?魔教辱我少林,原非自今日始。我们失手被擒,囚于万 安寺中,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自来邪正不两立,那也没有 甚么。你们来到我少林寺,在十六尊罗汉像的背上刻了十六 个大字,嘿嘿,‘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 好威风,好煞气!” 这十六个字,乃是当日赵敏手下武士将少林僧众擒去之 后,以利刃刻在十六尊罗汉的背上。范遥一待众人出寺,便 即飞身回到罗汉堂中,将十六尊罗汉像移转,仍是背心向壁, 以免赵敏嫁祸于明教的yīn谋得逞。后来杨逍等发觉,看过后 仍将罗汉像移正,没料想还是给少林僧众知悉了。张无忌口 才不佳,又想到这是赵敏胡闹,内心有愧,不禁无言可答。 杨逍却道:“空智大师的话,可让我们不懂了。敝教张教 主是武当弟子张五侠的公子,江湖上尽人皆知。我们就算再 狂妄万倍,也决不敢辱及教主的先人。张教主自己,又怎会 刻甚么‘再灭武当’的字样?方丈大师与空智大师乃有德高 僧,岂能于其中这小小道理也不明白?在下相信决无其事。” 这几句话振振有辞,立时令空智为之语塞。 空闻方丈修为日久,心xìng慈和,且终究以大局为重,心 知明教势大,若是双方当真动上了手,只怕传之千百年的少 林古刹不免要在自己手中毁去,便道:“各位空言争论,于事 无益,请随老衲前赴罗汉堂,瞻仰罗汉法像,谁是谁非,便 知端的。”张无忌心想:“一进罗汉堂,真相便当场揭穿。”当 下踌躇不答。杨逍却道:“如此甚好。”张无忌不明其意,但 见赵敏混在厚土旗众之中,并未进寺,料想不致为少林僧众 发觉,倒也不甚担忧。 当下知客僧在前领路,一行人众,行向罗汉堂来。空闻 向罗汉像下拜,说道:“弟子惊动罗汉尊者法像,尚请原宥。” 拜罢,吩咐六名弟子恭移法身。六名弟子依言上前,合十默 祝几句,然后三人一边,分列两旁,将第一尊罗汉像转了过 来。 只见那罗汉像背上已削得坦平,涂上了金漆,原来那个 大大的“先”字,早已没半点痕迹。这一来,不但空闻、空 智等大吃一惊,张无忌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少林群弟子一齐动手,将其余各尊罗汉像一一转过,背 上却哪里有一笔半划?霎时之间,群僧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来他们曾看得清清楚楚,每尊罗汉像背上都刻得有个大字,拼 起来是“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等十 六字,却何以会突然不见?罗汉像背上金漆甚新,显是刚涂 上去的,但少林寺近数月来守卫何等严密,要铲去这十六尊 罗汉像背上所刻字迹,再涂上金漆,着实不是易事,寺中僧 众怎能全无知觉? 张无忌转过头来,见韦一笑和范遥正相视而笑,心下恍 然,那自是本教兄弟们作下了手脚,心想:“干这事的人神通 广大,好生了得。” 杨逍见群僧惊愕万状,便道:“贵寺福泽深厚,功德无量, 十六位尊者金身完好无缺。料想正如空智大师所云,先前曾 遭jiān人损毁,但十六位阿罗汉显灵,佛法无边,立即自行补 起,实乃可喜可贺。”说着便向罗汉像跪拜下去。张无忌等跟 着一齐拜倒。 空闻、空智等虽不信罗汉显灵、佛法无边云云的鬼话,但 料定是明教暗中做了手脚,不论怎样,总是向本寺补过致歉, 各人心中存着的气恼不由得均消解了三分,而对众魔头神出 鬼没的手段,却又有三分佩服,三分惊惧。 空闻道:“罗汉像既已完好如初,此事不必再提。”挥手 命群弟子推罗汉像转身,又道:“昨晚张教主降临,已与老衲 三位师叔朝过相。听说渡厄师叔和张教主订下了约会,只须 张教主破得我三位师叔的‘金刚伏魔圈’,任凭将谢施主带 走。”张无忌道:“不错,渡厄大师确有此言。但在下深佩三 位高僧武功高深,自知不是敌手,昨晚已折在三位高僧手下, 败军之将,何敢言勇?”空闻道:“阿弥陀佛,张教主言重了。 昨晚胜负未分,更兼教主仁侠为怀,出手相助,三位师叔深 感高义。” 杨逍、范遥等听张无忌说过渡厄等三僧武功精妙,均盼 一见。殷天正道:“既是少林众高僧执意于武学上一见高低, 教主,咱们不自量力,只好领教少林派的绝学。好在咱们是 为相救谢兄弟而来,实逼处此,无可奈何,并非胆敢到领袖 武林的少林寺来撒野。” 张无忌对外公之言向来极是尊重,又想除此之外,也别 无善法,便道:“弟兄们听到在下颂扬三位高僧神功盖世,都 说三位高僧坐关数十年,武林中谁也不知,今日大伙儿有幸 拜见,实是生平之幸。”空智举手道:“请!”领着群豪走向寺 后山峰。 明教洪水旗下教众在掌旗使唐洋率领之下,列阵布在山 峰脚边,声势甚壮。空闻等视若无睹,径行上峰。空闻、空 智合十走向松树之旁,躬身禀报。 渡厄道:“阳顶天的仇怨已于昨晚化解,罗汉像的事今日 也揭过了,好得很,好得很。张教主,你们几位上来动手?” 杨逍等见三僧身形矮小瘦削,嵌在松树干中,便像是三具僵 尸人干,但几句话却说得山谷鸣响,显是内力深厚之极,不 由得耸然动容。 张无忌寻思:“昨晚我孤身一人,斗他三人不过,咱们今 日人多,倘若一涌而上,一来施展不开,二来倚多为胜,也 折了本教的威风。多了不好,少了不成,咱们三个对他三个, 最是公平。”便道:“昨晚在下见识到三位高僧神功,衷心钦 佩,原不敢再在三位面前出丑。但谢法王跟在下有父子之恩, 与众兄弟有朋友之义,我们纵然不自量力,却也非救他不可。 在下想请两位教中兄弟相助,以三对三,平手领教。” 渡厄淡淡的道:“张教主不必过谦。贵教倘若再有一位武 功和教主不相伯仲的,那么只须两位联手,便能杀了我们三 个老秃。但若老衲所料不错,如教主这等身手之人,举世再 无第二位,那么还是人多一些,一齐上来的好。” 周颠、铁冠道人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这老秃驴 好生狂妄,竟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只是语气之中总算自承 不及张教主,说举世无人能与教主平手,倒还算客气。周颠 张嘴yù语,说不得手快,伸掌挡在他口前。 张无忌道:“敝教虽是旁门左道,不足与贵派名门抗衡, 但数百年的基业,也有一些人才。在下因缘时会,暂代教主 之职,其实论到才识武功,敝教中胜于在下者,又岂少了?韦 蝠王,请你将这份名帖呈上三位高僧。”说着取出一张名帖, 上面自张无忌、杨逍、范遥、殷天正、韦一笑以下,书就此 次拜山群豪的姓名。 韦一笑知道教主要自己显示一下当世无双的轻功,好教 少林群僧不敢小觑了明教中的人物,当下躬身应诺,接过名 帖,身子并未站直,竟不转身,便即反弹而出,犹如一溜轻 烟,相隔十余丈间,便飘到了三株松树之间,双掌一翻,将 名帖送jiāo渡厄。 渡厄等三僧见他一晃之间,便即到了自己跟前,轻功之 佳,实是从所未见,何况他是倒退反弹,那更是匪夷所思,不 由得赞道:“好轻功!” 少林群僧个个是识货的,登时采声雷动。明教群豪虽均 知韦一笑轻功了得,但这般倒退反弹的身手,却也是初次见 到,不过各人不便称赞自家人,尽管心中佩服,却都默不作 声。只有周颠一人鼓掌大赞。 渡厄微微欠身,伸手接过名帖,他右手五根手指一搭到 名帖,韦一笑全身一麻,宛似受到雷震,胸口发热,身子几 yù软倒。他大惊之下,急忙运功支撑。渡厄已将名帖取了过 去,从名帖上传来的这一股内劲也即消失。韦一笑脸色一变, 暗想这眇目老僧的内劲当真是深不可测,不敢多所逗留,斜 身一让,从一片长草上滑了过来,回到张无忌身旁。这一手 “草上飞”的轻功虽非特异,但练到这般犹如凌虚飘行,那也 是神乎其技的了。 空闻、空智等均想:“此人轻功造诣如此地步,固是得了 高人传授,但也出于天赋,看来他是生就异禀,旁人纵是苦 练,也决计到不了这等境界。” 渡厄说道:“张教主说贵教由三人下场,除了教主与这位 韦蝠王外,还有哪一位前来指教?”张无忌道:“韦蝠王已领 教过大师的内劲神功,在下想请明教左右光明使者相助。”渡 厄心中一动:“这少年好锐利的眼光,适才我隔帖传劲,只是 一瞬间之事,居然被他看了出来。甚么左右光明使者,难道 比这姓韦的武功更高么?”他坐关年久,于杨逍的名头竟然没 听见过,至于范遥,则长年来隐姓埋名,旁人原也不知。 杨范二人听得教主提及自己名字,当即踏前一步,躬身 道:“谨遵教主号令。”张无忌道:“三位高僧使的是软兵刃, 咱们用甚么兵刃好?”张、杨、范三人平时临敌均是空手,今 日面对劲敌,可不能托大不用兵刃,三人一法通,万法通,甚 么兵刃都能使用,张无忌此言,乃是就着二人方便。杨逍道: “听由教主吩咐便是。” 张无忌微一沉吟,心想:“昨晚河间双煞以短攻长,倒也 颇占便宜。”便从怀中取出六枚圣火令来,将四枚分给了杨范 二人,说道:“咱们上少林寺拜山,不敢携带兵器,这是本教 镇教之宝,大家对付着使罢。”杨范二人躬身接过,请示方略。 空智突然大声道:“苦头陀,咱们在万安寺中结下的梁子, 岂能就此揭过?来来来,待老衲先领教你的高招。老衲今日 没服十香软筋散,各人手下见真章罢。”他被囚万安寺的怨气 未曾发泄,今日见到范遥,一直尽力抑制心下怒火,此刻再 也忍耐不住了。 范遥淡淡一笑,说道:“在下奉教主号令,向三位高僧领 教,大师要报昔日之仇,待此事过后,再行奉陪。”空智从身 旁弟子手中接过长剑,喝道:“你不自量力,要和我三位师叔 动手,不死也必重伤。我这仇是报不了啦。”范遥笑道:“我 死在令师叔手下,也是一样。”空智冷笑道:“明教之中,既 除阁下之外更无别位高手,那也罢了。” 他这句话原是激将之计,明教群豪岂有不知?但觉若是 咽了这口气下去,倒教少林派将本教瞧得小了。以位望而论, 范遥之下便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张无忌觉得外公年迈,不便 请他出手,便想请舅父殷野王出马。殷天正已踏上一步,说 道:“教主,属下殷天正讨令。”张无忌道:“外公年迈,便请 舅舅……”殷天正道:“我年纪再大,也大不过这三位高僧。 少林派有硕德耆宿,我明教便无老将么?” 张无忌知外公武功深湛,不在杨逍、范遥之下,比舅舅 高出甚多,若是由他出战,当多几分把握,说道:“好,范右 使留些力气,待会向空智神僧领教,便请外公相助孩儿。” 殷天正道:“遵命!”从范遥手中接过了圣火双令。 空闻方丈朗声道:“三位师叔,这位殷老英雄人称白眉鹰 王,当年自创天鹰教,独力与六大门派相抗衡,真是了不起 的英雄好汉。这位杨先生,内功外功俱臻化境,是明教中的 第一流人物,昆仑、峨嵋两派的高手,曾有不少败在他的手 下。” 渡劫干笑数声,说道:“幸会,幸会!且看少林门下弟子, 却又身手如何?”三僧黑索一抖,犹似三条墨龙一般,围成了 三层圈子。 张无忌昨晚与三僧动手时伸手不见五指,全凭黑索上的 劲气辨认敌方兵刃来路,此时方当午初,艳阳照空,连三僧 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倒转圣火令,抱拳躬身, 说道:“得罪了!”侧身便攻了上去。杨逍飞身向左。殷天正 大喝一声,右手举起圣火令往渡难的黑索上击落。“当呜”一 响,索令相击。这两件奇形兵刃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1 章 也十 分古怪。两人手臂都是一震,心道:“好厉害!”均知是遇到 了生平罕逢的劲敌。 张无忌寻思:“三僧黑索结圈,招数严密,我等虽三人联 手,也决非三五百招之内所能攻破,且耗费三僧的内劲,徐 寻破绽。”眼见黑索缠到,便以圣火令与之硬碰硬的对攻。 斗到一顿饭时分,张无忌等三人已将索圈压得缩小了丈 许圆径。然而三僧的索圈压小,抗力越强,三人每攻前一步, 便比前要多花几倍力气。杨逍与殷天正越斗越是骇异,起初 尚是以三敌三的局面,到得半个时辰之后,杨殷二人渐渐支 持不住,成为二人合斗渡难。张无忌却是一人对付渡厄、渡 劫二僧。 殷天正走的全是刚猛路子。杨逍却是忽柔忽刚,变化无 方。这六人之中,以杨逍的武功最为好看,两枚圣火令在他 手中盘旋飞舞,忽而成剑,忽而为刀,忽而作短qiāng刺、打、缠、 拍,忽而当判官笔点、戳、捺、挑,更有时左手匕首,右手 水刺,忽地又变成右手钢鞭,左手铁尺,百忙中尚自双令互 击,发出哑哑之声以扰乱敌人心神。相斗未及四百招,已连 变了二十二般兵刃,每般兵刃均是两套招式,一共四十四套 招式。 空智于少林派七十二绝艺得其十一,范遥自负于天下武 学无所不窥,但此刻见杨逍神技一至于斯,都不由得暗自叹 服。周颠与杨逍素有嫌隙,曾数次和他争斗,此刻越看越是 惭愧:“杨逍这龟儿子原来一直让着我。先前我只道他武功只 比我稍高,每次动手,总是碰巧运气好,这才胜我一招半式。 岂知我周颠跟他龟儿子差着这么老大一橛。” 但不论杨逍如何变招,渡难一条黑索分敌二人,仍是丝 毫不落下风。众人只见殷天正头上白雾升起,知他内力已发 挥到了极致,一件白布长袍慢慢鼓起,衣内充满了气流。他 每踏出一步,脚底便是一个足印,斗到将近一个时辰,三株 松树外已被他踏出了一圈足印。 陡然之间,殷天正将右手圣火令jiāo于左手,将渡难的黑 索一压,右手一招劈空掌便向他击了过去。渡难左手一起,五 指虚抓,握成空拳,也是一掌劈出。 空闻、空智等一齐“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讶佩 服之情。原来渡难还他这一掌,乃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中之一 的“须弥山掌”。这门掌力极难练成,那是不必说了,纵然练 成了,每次出掌,也须坐马运气,凝神良久,始能将内劲聚 于丹田,哪知渡难要出掌便出掌,一动念间就将“须弥山 掌”拍了出来,跟着黑索一抖,又向杨逍扑击而至。 但渡难以“须弥山掌”与殷天正对掌,黑索上的劲力便 弱了一大半。他当下以巧补弱,使得黑索滚动飞舞,宛若灵 蛇乱颤,杨逍的两根圣火令也是变化无穷。旁观众人大半去 瞧他二人相斗。殷天正凝神提气,一掌掌的拍出,忽而跨前 两步,忽而又倒退两步。那边张无忌以一敌二,三人的招式 都是平淡无奇,所有拚斗都在内劲上施展。这般拚斗比之殷 天正斗力和杨逍斗巧,其实更加凶险,只要内劲被对方一逼 上岔路,纵非立时气绝死亡,也当走火入魔,发疯瘫痪,均 属寻常。只是这等比拚,只有身历其境的局中人方知甘苦,旁 观者武功再高,也无法从他三人的招式中辨认出来。 眼见太阳由偏东而当头直shè,更渐渐偏西。空闻、空智、 范遥、韦一笑等高手这时已看出了双方胜负之机。但见殷天 正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而渡劫坐在其中的那棵大松树枝干 上的针叶不住摇晃颤动,可知渡厄和渡劫二僧功力究有高下, 斗到此时,渡劫背靠松树,须得借助大树之力,方能与张无 忌的九阳神功相抗。倘若殷天正支持不住,那便是明教输了, 若是渡劫先一步难以抵挡,则是少林派落败。 出手相斗的六人更加明白这中间的关键所在。殷天正与 渡难比拚掌力,拚到三十余掌之后,已自知终非敌手,心想: “我们今日之事,以救谢兄弟为重。我一个人的胜负荣辱,何 足道哉?何况输在少林派前辈高人手下,也不能说是损了我 白眉鹰王的威名。”当下拚得一掌,便向后退出半步,拚到十 余掌后,已退到丈许之外。哪知“须弥山掌”乃少林派七十 二绝艺之一,渡难在这掌法上浸yín数十载,威力实是非同小 可,殷天正退一步,渡难的掌力跟着进击一步,劲力竟不以 路程拉远而稍衰。 杨逍寻思:“这少林僧果真了得,我圣火令上招数再变, 终究也奈何不了他。殷白眉独受内劲,时候长了只怕支持不 住。”两枚圣火令一合,想要挟住黑索,跟他也来个硬碰硬的 斗力,以分殷天正重担。不料圣火令刚要挟到黑索,渡难手 腕一抖,黑索索头直昂上来,撞向杨逍面门。杨逍心念如电, 圣火令脱手,向渡难胸口急掷过去,双掌一翻,已抓住索头, 一招“倒曳九牛尾”,猛力向外急拉。 渡难见他兵刃出手,当作暗器般打来,劲道猛极,左手 上肘一沉,压向飞袭左胸的圣火令,却见另一枚突然间中道 转向,呼的一声,斜刺shè向渡劫。原来这六人之中,以杨逍 最工心计,他这两枚圣火令攻渡难的是虚,攻渡劫的那枚之 上方用上了全身内劲。 渡劫正与张无忌全力相抗,眼见渡难对付杨殷二人已稳 占上风,哪想得到杨逍竟会忽出奇招,以此怪异的手法偷袭, 一惊之下,圣火令已到面门。渡劫心神微乱,轻轻伸起两指, 将那枚圣火令挟了下来。但其时他与张无忌全神贯注的比拚 内劲,哪容得这么心神一分,霎时之间,他存身其内的大松 树摇晃不止,树上松针纷纷下堕,便如半空中下了一阵急雨。 张无忌一觉对方破绽大露,这乾坤大挪移心法最擅于寻瑕抵 隙,对方百计防护,尚且不稳,何况自呈虚弱?他手指上五 股劲气,登时丝丝作响,疾攻过去。片刻间啪啪有声,渡劫 那棵松树上一根根小枝也震得落了下来。 渡厄眼见势危,霍地站起,身形一晃,已到了渡劫身旁, 伸出左手,搭在他的肩头。渡劫得师兄渡厄相助,方得重行 稳住。 那边厢渡难与殷天正、杨逍也已到了各以真力相拚、生 死决于俄顷的地步。杨逍拉着黑索一端,向外扯夺,殷天正 却以破山碎碑的雄浑掌力,不绝向渡难抵压过去。两大高手 一拉一推,两股劲力恰恰相反,渡难身处其间,虽然吃力万 分,却仍不现败象。 旁观的明教群豪和少林僧众眼见这等情景,知道这场拚 斗下来,不仅分出胜败而已,六大高手之中只怕有半数要命 丧当场。偌大一座山峰之上,刹时间竟无半点声息,群雄泰 半汗湿衣背,没一个不是提心吊胆,为己方的人担忧。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际,忽听得三株松树之间的地底下,一 个低沉的声音说起话来:“杨左使、殷大哥、无忌孩儿,我谢 逊双手染满血迹,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你们为救我而来,与 少林寺三位高僧争斗,若是双方再有损伤,谢逊更是罪上加 罪。无忌孩儿,你快快率同本教兄弟,退出少林寺去。否则 我立时自绝经脉,以免多增罪孽。”正是谢逊以“狮子吼”神 功在地牢中说话。当年他在王盘山岛上,用狮子吼震死震昏 各帮各派无数豪士,此刻虽非以此神功伤人,但众人耳鼓仍 是震得嗡嗡作响,相顾失色。 张无忌知道义父言出如山,决不肯为了一己脱困,致令 旁人再有损伤,眼前情势,倘若力拚到底,自己虽可无恙,但 外公、杨逍、渡劫、渡难四人必定不免,正踌躇间,只听谢 逊大声喝道:“无忌,你还不去么?” 张无忌道:“是!谨遵义父吩咐。”他退后一步,朗声说 道:“三位高僧武功果然神妙之至,今日明教无法攻破,他日 再行领教。外公、杨左使,咱们收手罢!”说着劲气一收,将 渡厄、渡劫二僧黑索所发出的内劲一弹而回。 杨逍与殷天正听到他的号令,苦于正与渡难全力相拚,无 法收手,若是收回内劲,立时便被渡难的劲气所伤,渡难此 刻也是yù罢不能。张无忌走到殷天正之前,双掌挥出,接过 了渡难与殷天正分从左右袭来的掌力,跟着伸出圣火令,搭 在渡难的黑索中端。黑索正被杨逍与渡难拉得如绷紧了的弓 弦一般。张无忌的圣火令一搭上,乾坤大挪移的神功登时将 两端传来的猛劲化解了。黑索软软垂下,落在地下,杨逍手 快,一把抢起。 渡难脸色一变,正yù发话,杨逍双手捧着黑索,走近几 步,说道:“奉还大师兵刃。”渡劫已知他的心意,将身旁的 两枚圣火令拾了起来,jiāo还给他。 自经适才这一战,三位少林高僧已收起先前的狂傲之心, 知道拚将下去势必两败俱伤,己方三人实无法占得上风。渡 厄说道:“老衲闭关数十年,重得见识当世贤豪,至感欣幸。 张教主,贵教英才济济,阁下更是出类拔萃,唯望以此大好 身手多为苍生造福,少作伤天害理之事。”张无忌躬身道: “多谢大师指教,敝教不敢胡作非为。”渡厄道:“我师兄弟三 人,在此恭候张教主大驾三度莅临。”张无忌道:“不敢,然 而自当再来领教。谢法王是在下义父,恩同亲生。”渡厄长叹 一声,闭目不语。 张无忌率同杨逍诸人,拱手与空闻、空智等人作别,走 下山去。彭莹玉传出讯号,撤回五行旗人众。巨木旗和厚土 旗教众于离寺五里外倚山搭了十余座木棚,以供众人住宿。 张无忌闷闷不乐,心想本教之中,无人的武功能比杨逍 与外公更高,就算换上范遥与韦一笑,那也不过和今日的局 面相若,天下哪里更去找一两位胜于他们的高手,来破这 “金刚伏魔圈”?彭莹玉猜中他的心事,说道:“教主,你怎地 忘了张zhēn rén?” 张无忌踌躇道:“倘若我太师父肯下山相助,和我二人联 手,破这‘金刚伏魔圈’定可办到。但此举大伤少林、武当 两派的和气,太师父未必肯允。再则太师父一百多岁的年纪, 武学修为虽已炉火纯青,究竟年纪衰迈,若有失闪,如何是 好?” 突然之间,殷天正站起身来,哈哈笑道:“张zhēn rén如肯下 山,定然马到成功,妙极,妙极!”干笑几声,张大了口,声 音忽然哑了。 群豪见他笑容满脸,直挺挺的站着,都觉奇怪。杨逍道: “殷兄,你想张zhēn rén能下山出手么?”他连问两次,殷天正只 是不答,身子也一动不动。张无忌吃了一惊,伸手一搭他的 脉搏,不料心脉早停,竟已气绝身亡。原来他当日在光明顶 独斗六大派群豪,苦苦支撑,真元已受了大损,适才苦战渡 难,又耗竭了全部力气,加之年事已高,竟然油尽灯枯。 张无忌抱着他的尸身,哭了出来。殷野王抢了上来,更 是呼天抢地的大哭。群豪念及同教的义气,无不怆然泪下。讯 息传出,明教中有许多教众原属天鹰教旗下,登时哭声震动 山谷。 这数日间,群豪忙着料理殷天正的丧事。各门派、各帮 会的武林人物也络绎上山。这些人仰慕殷天正的威名,都到 木棚中他灵前祭。空闻、空智等已亲自前来祭过,随后又 派了三十六名僧人,为殷天正做法事超度。但三十六名僧人 只念了几句经,便给殷野王手执哭丧棒轰了出去。周颠更在 一旁大骂:“少林秃驴,假仁假义。” 张无忌忧心如捣,和杨逍、彭莹玉、赵敏等商议数次,始 终不得善法。赵敏曾想设法将“十香软筋散”下在渡厄三僧 的饮食之中,又说要去召鹿杖客、鹤笔翁二人来和张无忌联 手,但张无忌和杨逍等均觉不妥。 三十七天下英雄莫能当 弹指间端阳正日已到,张无忌率领明教群豪,来到少林 寺中。少林寺前殿后殿、左厢右厢,到处都挤满了各路英雄 好汉。各路武林人物之中,有的与谢逊有仇,处心积虑的要 杀之报仇雪恨;有的觊觎屠龙刀,痴心妄想夺得宝刀,成为 武林至尊;有的是相互间有私人恩怨,要乘机作一了断;大 多数却是为瞧热闹而来。少林寺中派出百余名知客僧接待,引 着在寺中各处休息。 武当派只到了俞莲舟和殷梨亭二人。张无忌上前拜见,请 问张三丰安好。俞莲舟悄声问道:“你可曾听到青书与陈友谅 的讯息?”张无忌将别来情由简略说了,得知陈宋二人并未上 武当滋扰,这次宋远桥、张松溪二人所以不至,便是为了在 山上护师保观,以防jiān谋。俞莲舟又说起宋远桥自亲耳听到 独子的逆谋之后,伤心愁急,茶饭不思,身子几乎瘦了一半, 却又瞒着师尊,不敢说起此事,恐贻师父之忧。张无忌道: “但盼宋师哥迷途知返,即速悔悟,和宋大师伯父子团圆。”俞 莲舟道:“话虽如此,但这逆贼害死莫七弟,可决计饶他不得。” 说着恨恨不已。 此后一个时辰中,各路英雄越聚越多,那日攻打金刚伏 魔圈的河间双煞、青海派诸剑客也都到了。华山派、崆峒派、 昆仑派均有高手赴会,只峨嵋派无人上山。 张无忌既盼能见到周芷若,向她解释那日不得已之情,然 而想像到她的脸色目光,心下惴惴,深自惶惭。明教群豪聚 在西厢的一座偏殿之中,并不和各路英雄jiāo谈,盖明教怨家 太多,仇人见面,只怕大会未开,先已和四方怨家打了个落 花流水。 午时将届,寺中知客僧肃请群雄来到山右的一片大广场 上。那本是寺僧种菜的数百亩菜园,这时已然压平,搭起了 数十座大木棚。群豪随着知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2 章 僧引导入座。各门派帮会中人 数众多的自占一棚,人数较少的则合坐一棚。 彭莹玉将场上杰出之士的来历,一一禀告张无忌知晓。群 豪毕集,洵是盛会,许多向来极少在江湖上行走的山林隐逸, 这时也纷纷现身。彭莹玉点查之下,场上不计明教,已有四 千六百余人。张无忌、杨逍等见与会人众,多半是敌非友,均 感忧虑。 众宾客坐定后,少林群僧分批出来,按着圆、慧、法、相、 庄各字辈,与群雄见礼,最后是空智神僧,身后跟着达摩堂 九老僧。 空智走到广场正中,合十行礼,口宣佛号,说道:“今日 得蒙天下英雄赏脸降临,少林派至感光宠。只是敝寺方丈师 兄突患急病,无缘得会俊贤,命老衲郑重致歉。” 张无忌微觉奇怪:“那日空闻大师到外公灵前吊祭,脸上 绝无病容,精神矍烁,他这等内功深厚之人,怎能突然害病? 难道是受了伤?”四下打量,不见圆真和陈友谅,心想:“那 晚我向渡厄等三位高僧揭破圆真的jiān谋,不知寺中是否已予 处置?空闻大师忽地称病,是否与此事有关?” 南宋末年,郭靖、黄蓉夫fù曾先后在大胜关及襄阳邀集 天下豪杰,共商抗御蒙古人入侵的大计,此后将近百年,直 至今日方始再有英雄大会,原是江湖上第一等的盛事,但主 持者忽然患病,群雄不由得均感扫兴。 只听空智又道:“金毛狮王谢逊为祸武林,罪孽深重,幸 而得为敝寺所擒。少林派不敢自专,恭请各位望重武林之士, 共商处置之策。”他本来生得愁眉苦脸,这时说话更是没精打 采,说毕便即合十退下。 东南角上站起一人,身形魁梧,一把黑白相间的胡须随 风飞舞,四顾群雄,双目炯炯有神,形相甚是威严。彭莹玉 告知张无忌,这人是山东老拳师夏青。只听他声若洪钟,说 道:“这谢逊作恶多端,贵派竟能擒来,造福武林,实非浅鲜。 空闻、空智两位神僧太过谦抑,这等恶人,立时一刀杀却,也 就是了,何必再问旁人?今日既是天下英雄聚会,咱们此会 便叫作屠狮大会。将这谢逊凌迟处死,每人吃他一口ròu,饮 他一口血,替无辜死在他手下的朋友们报仇,岂不痛快?”他 的亲兄长为谢逊所杀,数十年来只是想找谢逊报仇。此言一 出,四周便有数百人随声附和,都说及早杀了为是。 混乱之中,忽听得一个yīn恻恻的声音说道:“谢逊是明教 的护教法王,少林派倘若不怕得罪明教,早就一刀将他杀了, 何必邀大伙儿来此分担罪责?我说夏大哥哪,你有点老胡涂 啦,做兄弟的劝你一句,还是明哲保身的为是。”这番话说得 yīn阳怪气,但传在众人耳中,仍是清清楚楚。众人齐往声音 来处瞧去,却看不见是谁。显然那人身材矮小,说话时又不 站起,坐在人丛之中,谁也见他不到。 夏胄大声道:“是‘醉不死’司徒兄弟么?那谢逊与俺有 杀兄之仇,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少林众高僧将他牵将 出来,老夫一刀将他杀了。魔教众魔头找上身来,尽管冲着 俺山东姓夏的便是。” 人丛中那人又是yīn恻恻的一笑,说道:“夏大哥,江湖上 人人皆知,那把武林至尊的屠龙刀,乃是落在谢逊手中。少 林派既得谢逊,岂有不得宝刀之理?人家杀谢逊是宾,扬刀 立威才是头等大事。我说空智大师哪,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啦, 痛痛快快的将那屠龙宝刀捧将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界是正 经。你少林派千百年来就是武林中的头儿脑儿,有此刀不为 多,无此刀不为少,总之是武林至尊就是。” 彭莹玉低声对张无忌道:“说话这人叫作‘醉不死’司徒 千钟。此人玩世不恭,听说不拜师,不收徒,不属任何门派 帮会,生平极少与人动手,谁也不知他的武功底细,说起话 来冷嘲热讽,倒往往一语中的。” 只听场中七八人跟着道:“此言有理。请少林派取出屠龙 刀来,让大伙儿瞧瞧。” 空智缓缓说道:“屠龙刀不在敝寺,老衲一生之中也从来 没见过,不知世上是否真有这么一把刀子。” 群雄一听,立时纷纷议论,广场上一片嘈杂,与会诸人 原先都认定此会必与屠龙刀有莫大关连,岂知空智竟然一口 否认,谁都大出意料之外。 空智身后跟着九名老僧,均是身披大红袈裟。待群雄嘈 杂之声稍息,九僧中一名老僧踏上两步,朗声说道:“屠龙刀 本在谢逊手中,但敝派擒到他之时,那刀却不在他身边。本 寺方丈以此乃武林大事,曾详加盘查。谢逊倔强桀傲,坚不 吐实。今日英雄盛会,一来是商酌如何处置谢逊,二来是向 众家英雄打听那屠龙刀的下落。哪一位得知音讯的,便请明 言。”群豪面面相觑,谁都接不上口。 “醉不死”司徒千钟却又yīn阳怪气的说道:“武林中百年 来言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 不出,谁与争锋?’除了屠龙刀,尚有倚天剑。这柄倚天宝剑 哪,本来听说是在峨嵋派手中,可是西域光明顶一战,却也 从此不知所终。今日此会虽叫英雄大会,峨嵋派的英雌们难 道就不能来么?”众人听到最后这句话,哄然大笑起来。 轰笑声中,一名知客僧大声报道:“丐帮史帮主,率领丐 帮诸长老、诸弟子到。” 张无忌听到“史帮主”三字,心下大奇:“丐帮史火龙帮 主早已死在圆真手下,如何又出来一位史帮主?” 空智说道:“有请!”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他亲自 迎了出去。 只见一列人快步向广场走来,约莫一百五十余人,都是 衣衫褴褛的汉子,丐帮近年来声势虽已不如往时,毕竟百足 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湖上仍有极大潜力,群雄谁也不敢轻 视,大半站了起来。 但见当先是两名老年丐者,张无忌认得是传功长老和执 法长老。两名老丐身后,却是个十二三岁的丑陋女童,鼻孔 朝天,阔口中露出两枚大大的门牙,正是史火龙之女史红石。 她手持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史红石之后是掌棒龙头、掌钵 龙头,其后依次是八袋长老、七袋弟子、六袋弟子。丐帮这 次到来的,级位最低的也是六袋弟子。 空智见持打狗棒的是个女童,心下踌躇,不知帮主是谁, 该当向谁说话才是,只得合十行礼,含糊道:“少林僧众恭迎 丐帮群雄大驾。” 群丐一齐抱拳还礼。传功长老说道:“敝帮史前帮主不幸 归天,众长老公决,立史帮主之女史红石史姑娘为帮主,这 一位便是敝帮新帮主。”说着向史红石一指。 空智和群雄都是一呆,心想江湖上向来有言道:“明教、 丐帮、少林派”,各教门以明教居首,天下帮会推丐帮为尊, 武学门派则以少林派为第一。明教立了个二十余岁的少年张 无忌当教主,已令人啧啧称奇,不料丐帮更推这样一个小女 孩作帮主,若非从丐帮长老口中说出,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 当年黄蓉以少女而为丐帮帮主,虽说曾有先例,但其时黄蓉 究竟也比眼前这小女孩大了好几岁。 空智虽大感诧异,却也不缺礼数,合十道:“少林门下空 智,参见史帮主。”史红石福了福还礼,嗫嗫嚅嚅的对答不出。 传功长老道:“敝帮帮主年幼,一切帮务,暂由兄弟及执法长 老二人代理。空智神僧乃前辈大德,多礼甚不敢当。”两人谦 虚了几句。知客僧引着群丐入木棚就座。 丐帮人数众多,半晌方始坐定。张无忌见群丐人人戴孝, 脸上均有悲愤之色,有些弟子背上的布袋之中更有物蠕蠕而 动,显是有所为而来,心下暗喜,刚跟杨逍说得一句:“咱们 到了一批好帮手。”只见传功、执法二长老引着史红石,来到 明教棚前。 传功长老抱拳行礼,说道:“张教主,金毛狮王失陷,敝 帮有好大的干系,我们今日宁可xìng命不在,也要赎我们的罪 愆;再者也是为我们史故帮主报仇雪恨。丐帮上下,齐听张 教主号令。”张无忌急忙还礼,说道:“不敢。”传功长老这番 话中气充沛,说得甚是响亮,显是有意要让广场上人人听见。 他几句话说毕,丐帮众弟子一齐站起,大声说道:“谨奉明教 张教主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群雄都是一楞:“丐帮几时跟明教结成了死党啦?”除了 极少在江湖行走的隐逸外,众人均知丐帮与明教多年来相互 攻杀,年前丐帮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一场血战,双方死伤 均众,最后攻上光明顶的丐帮帮众几乎全军覆没。此刻传功 长老却公然声言全帮齐奉张无忌号令,又说要为史前帮主报 仇雪恨云云,谁都摸不着头脑。 传功长老回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丐帮与少林派向来无 怨无仇,敝帮一直尊重少林派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纵有些微 嫌隙,我们也必尽量克制忍让,从来不敢有所得罪。敝帮自 史火龙史前帮主以下,好生佩服少林四大神僧德高望重,足 为学武之士的表率楷模。史前帮主归隐已久,静居养病,数 十年来不与江湖人士往还,不知何故,竟遭少林高僧的dú手 ……”他说到这里,广场上众人一齐“啊”的一声惊呼,连 空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只听传功长老接着说道:“我们今日到此,是要当着天下 英雄之前,请空闻方丈指点迷津。我们史前帮主到底在甚么 事上得罪了少林派,以致少林高僧害死史前帮主之后,对寡 fù孤女也要赶尽杀绝,连史夫人也保不了xìng命?” 空智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史帮主不幸仙逝,老衲此刻 才首次听到讯息。长老口口声声说是敝派弟子所为,只怕其 中大有误会,还请长老言明当时详情。” 传功长老道:“少林派千百年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 们岂敢诬赖?便请贵寺一位高僧、一位俗家子弟出来对质。” 空智道:“长老吩咐,自当遵命。不知长老要命哪二人出来?” 传功长老道:“是……”他只说得个“是”字,突然间张口结 舌,说不下去了。 空智吃了一惊,急忙抢前,抓住他的右腕,竟觉脉息已 停。空智更惊,叫道:“长老,长老!”看他颜面时,只见眉 心正中有一颗香头大般的细黑点,竟是要害中了绝dú的暗器。 空智大声道:“各位英雄明鉴,这位丐帮长老中了绝dú暗器, 不幸身亡。我少林派可决计不使这等yīn狠的暗器。” 丐帮帮众登时大哗,数十人抢到传功长老尸身之旁。掌 钵龙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吸铁石,放在传功长老眉心,吸出一 枚细如牛毛、长才寸许的钢针来。 丐帮诸长老情知空智之言不虚,这等yīndú暗器,名门正 派的少林派是决计不使的,然而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竟然有人发暗器偷袭,无一人能予察觉,此事之怪,实是不 可思议。执法长老等均想,传功长老向南而立,暗器必是从 南方shè来,其时向南阳光耀眼,传功长老又心情十分愤激,以 至未及提防这等极度细微的暗器。 众长老怒目向空智身后瞧去,只见九名身披大红袈裟的 老僧都是双目半闭,垂眉而立,这九僧之后是一排排黄衣僧 人、灰衣僧人,无法分辨是谁施的暗算,然而凶手必是少林 僧,绝无可疑。执法长老朗声长笑,眼中却泪珠滚滚而下,说 道:“空智大师还说我们冤枉了少林派,眼下之事,更有何话 说?”掌棒龙头最是xìng急,手中铁棒一扬,喝道:“今日跟少 林派拚了。”但听得呛啷啷兵刃乱响,丐帮帮众纷纷取出兵刃, 涌入场心。 空智脸色惨然,回头向着少林群僧,缓缓说道:“本寺自 达摩老祖西来,建下基业,千百年来历世僧侣勤修佛法,精 持戒律,虽因学武防身,致与江湖英豪来往,然而从来不敢 作何伤天害理之事。方丈师兄和我早已勘破世情,岂再恋此 红尘……”他目光从群僧脸上逐一望去,说道:“这枚dú针是 谁所发?大丈夫敢作敢当,给我站了出来。” 数百名少林僧无一接口,有的说:“阿弥陀佛,罪过,罪 过!” 张无忌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旧事:昔年他母亲殷素素 乔装他父亲张翠山模样,以dú针杀死少林僧,令他父亲含冤 莫白。但天鹰教的银针与此钢针形状大不相同,针上dúxìng也 截然有异,从传功长老的死状看来,针上剧dú似是得自西域 的dú虫“心一跳”。所谓“心一跳”,是说虫身剧dú一与热血 相触,中dú者的心脏只跳得一跳,便即停止。他早知史火龙 是圆真所杀,又知少林群僧中隐伏圆真党羽,所以发针害死 传功长老,当是要阻止他说出圆真的名字。只是当时人人瞧 着传功长老,以致无人察觉发针者是谁。 掌棒龙头大声道:“杀害史帮主的凶手是谁,丐帮数万弟 子无一不知。你们想杀人灭口吗?哼,哼!除非将天下丐帮 弟子个个杀了,这个杀人的和尚,便是圆真……” 掌钵龙头忽地飞身抢在他面前,铁钵一举,叮的一声轻 响,将一枚钢针接在钵中。这枚钢针仍不知从何方shè来,但 掌钵龙头一直全神贯注的戒备,阳光下只见蓝光微一闪烁,便 抢上举钵接过,只要稍慢得半步,掌棒龙头便又死于非命。 空智身形一挫,绕到了达摩堂九僧身后,砰的一声,将 左起第四名老僧踢了出来,跟着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提起,说 道:“空如,原来是你,你也和圆真勾结在一起了。”右手拉 住他僧衣前襟往下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襟破裂,露出腰间 一个小小钢筒,筒头有一细孔。人人尽皆恍然:这钢筒中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3 章 必装有强力弹簧,只须伸手在怀中一按筒上机括,孔中便shè 出喂dú钢针,发shè这暗器不须抬臂挥手,即使二人相对而立, 只隔数尺,也看不出对方发shè暗器。 掌棒龙头悲愤jiāo集,提起铁棒横扫过去,将空如打得脑 浆迸裂而死。这空如和四大神僧同辈,辈份武功均高,只因 被空智擒住后拿着脉穴,挣扎不得,掌棒龙头铁棒扫来,他 竟无法躲闪。群雄又是齐声惊叫。 空智一呆,向掌棒龙头怒目而视,心想:“你这人忒也鲁 莽,也不问个清楚。” 正混乱间,广场外忽然快步走进四名玄衣女尼,各执拂 尘,朗声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周芷若,率领门下弟子,拜见 少林寺空闻方丈。” 空智放下空如的尸身,说道:“请进!”不动声色的迎了 出去。达摩堂剩下的八名老僧仍是跟在他身后,于适才一幕 惨剧,竟如尽皆视而不见,全不萦怀。 四名女尼行礼后倒退,转身回出,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难得的是四个人齐进齐退,宛似一人,脚下更是轻盈翩逸,有 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 张无忌听得周芷若到来,登时满脸通红,偷眼向赵敏看 去。赵敏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触,赵敏眼色中似笑非笑, 嘴角微斜,似有轻蔑之意,也不知是嘲笑张无忌狼狈失措,还 是瞧不起峨嵋派虚张声势。 峨嵋派众女侠却不同丐帮般自行来到广场,直待空智率 同群僧出迎,这才列队而进,但见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 衣,其中大半是落发的女尼,一小半是老年、中年、妙龄女 子。女弟子走完,相距丈余,一个秀丽绝俗的青衫女郎缓步 而前,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 张无忌见她容颜清减,颇见憔悴之色,心下又是怜惜,又 是惭愧。 在周芷若身后相隔数丈,则是二十余名男弟子,身穿玄 色长袍,大多彬彬儒雅,不类别派的武林人物那么雄健飞扬。 每名男弟子手中都提着一只木盒,或长或短。百余名峨嵋人 众身上和手中均不带兵刃,兵器显然都盛在木盒之中。群雄 心中暗赞:“峨嵋派甚是知礼,兵刃不露,那是敬重少林派之 意了。” 张无忌待峨嵋派众人坐定,走到木棚之前,向周芷若长 揖到地,含羞带愧,说道:“周姊姊,张无忌请罪来了。” 峨嵋派中十余名女弟子霍地站起,个个柳眉倒竖,满脸 怒色。 周芷若万福回礼,说道:“不敢,张教主何须多礼?别来 安好。”脸色平静,也不知她是喜是怒。张无忌心下怔忡不定, 说道:“芷若,那日我为了急于相救义父,致误大礼,心下好 生过意不去。” 周芷若道:“听说谢老爷子失陷在少林寺中,张教主英雄 盖世,想必已经救出来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少林 派众高僧武功深湛,明教已输了一仗,我外公不幸因此仙逝。” 周芷若道:“殷老爷子一世英雄,可惜,可惜!” 张无忌见她丝毫不露喜怒之色,不知她心意如何,自己 每一句话,都被她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当真老大没趣。但 转念一想,与她成婚那日,自己竟当着无数宾客随赵敏而去, 当时她心中的难过,比之今日自己的小小没趣岂止千倍万倍, 当下说道:“待会相救义父,还望念在昔日之情,赐予援手。” 他一说这几句话,心中一动:“这半年来她功力大进,那日喜 堂之上,连范右使这等身手,也是一招之间便被她逼开。敏 妹学兼各派之所长,更险些被她毙于当场。而击毙杜百当、易 三娘夫fù那日,更是……更是……想来凡是接任峨嵋掌门之 人,她派中另有密传的武功秘笈。她悟xìng高于灭绝师太,以 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倘若她肯和我联手,只怕便能攻破 金刚伏魔圈了。”想到这里,不禁喜形于色,说道:“芷若,我 有一事相求。” 周芷若脸色忽然一板,说道:“张教主,请你自重,时至 今日,岂可再用旧时称谓。”伸手向身后一招,说道:“青书, 你过来,将咱们的事向张教主说说。” 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走了过来,抱拳道:“张教主, 你好。”张无忌听声音正是宋青书,凝目细瞧,认出果然是他, 只是他大加化装,扮得又老又丑,遮掩了本来面目,于是抱 拳道:“原来是宋师哥,一向安好。”宋青书微微一笑,道: “说起来还得多谢张教主才是。那日你正要与内子成婚,偏生 临时反悔……”张无忌大吃一惊,颤声问道:“甚么?”宋青 书道:“我这段美满姻缘,倒要多谢张教主作成了。” 霎时之间,张无忌犹似五雷轰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 来一片白茫茫地,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却半点不知旁 人在说些甚么,过了良久,只觉有人挽住他的臂膀,说道: “教主,请回去罢!” 张无忌定了定神,一斜眼,见挽住自己手臂的却是韩林 儿。只见他脸上充满了愁苦悲愤之色,对周芷若道:“周姑娘, 我教主乃是大仁大义的英雄,那日只不过有点儿小小误会,你 便嫁了这个……这个……哼,哼!”他本想痛骂宋青书几句, 但碍着周芷若的面子,话到口边,却又忍了下去。 张无忌对赵敏虽情根深种,但总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婚 姻之约,当日为了营救义父,迫不得已才随赵敏而去,料想 周芷若温柔和顺,只须向她坦诚说明其中情由,再大大的陪 个不是,定能得她原恕,岂知她一怒之下,竟然嫁了宋青书, 这时心中的痛楚,可远甚于昔时在光明顶上被她刺了一剑。 他回过头来,只见周芷若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向宋青 书招了招。宋青书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嘴 角边似笑非笑,向张无忌道:“我们成亲之时,并没大撒帖子, 惊动旁人。这杯喜酒,日后还该补请阁下。” 张无忌想说一句“多谢了”,但喉头竟似哑了,这三个字 竟是说不出口。 韩林儿拉着他臂膀,说道:“教主,这种人别去理他。”宋 青书哈哈一笑,道:“韩大哥,这杯喜酒,届时也少不了你。” 韩林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我便是喝三缸马尿, 也胜过喝你的倒霉死人酒。” 张无忌叹了一口气,挽着韩林儿的手臂黯然走开。 这时候丐帮的掌棒龙头大着嗓子,正与一名少林僧争得 甚是激烈。张无忌与周芷若、宋青书、韩林儿这些言语,是 在西北角峨嵋派的木棚前所说,并未惹人注意。群雄一直都 在听丐帮与少林派的争执。 张无忌回到明教的木棚中坐定,兀自神不守舍,隐隐约 约似乎听那穿大红袈裟的少林僧说道:“我说圆真师兄和陈友 谅都不在本寺,贵帮定然不信。贵帮传功长老不幸丧命,敝 派空如师叔已然抵命,还有甚么说的?” 掌棒龙头道:“你说圆真和陈友谅不在,谁信得过你!除 非让我们搜上一搜。”那少林僧冷笑道:“阁下要想搜查少林 寺,未免狂妄了一点罢?区区一个丐帮,未必有此能耐。”掌 棒龙头怒道:“你瞧不起丐帮,好,我先领教领教。”那少林 僧道:“千百年来,也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汉驾临少林,仗着 老祖慈悲,少林寺却也没教人烧了。”他二人越说越僵,眼看 就要动手。空智坐在一旁,却并不干预。 忽听得司徒千钟yīn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齐 集少林,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难道是为瞧丐帮报仇来么?” 夏胄道:“不错。丐帮与少林派的梁子,暂请搁在一旁,慢慢 算帐不迟,咱们先料理了谢逊那jiān贼再说。”掌棒龙头怒道: “你嘴里可别不干不净,金毛狮王谢大侠,乃明教法王之一, 甚么jiān贼不jiān贼的?”夏胄声若洪钟,大声道:“你怕明教,俺 可不怕明教。似谢逊这等狼心狗肺的jiān贼,难道还尊他一声 英雄侠士么?” 杨逍走到广场正中,抱拳团团一礼,说道:“在下明教光 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敝教谢狮王昔年杀伤无 辜,确有不是之处……” 夏胄道:“哼,人都给他杀了,凭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使能令死人复生么?” 杨逍昂然道:“咱们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 活到今日,哪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武功强的,多杀几 人,学艺不精的,命丧人手。要是每杀一个人都要抵命,嘿 嘿,这广场上数千位英雄好汉,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的了。 夏老英雄,你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么?” 其时天下大乱,四方扰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 人,便是被杀,颇难独善其身,手上不带丝毫血渍者,除了 少林派、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说极是罕有。这山东大豪 夏胄生xìng暴躁,伤人不计其数,杨逍这句话登时将他问得哑 口无言。他呆了一呆,才道:“歹人该杀,好人便不该杀。这 谢逊和明教的众魔头一模一样,专做伤天害理之事,俺恨不 得千刀万剐,食其ròu而寝其皮。哼哼,姓杨的,俺瞧你也不 是好东西。”他明知明教中厉害的人物甚多,但今日既要杀谢 逊为兄报仇,势必与明教血战一场不可,因此言语中再也不 留丝毫地步。 明教木棚中一人尖声尖气的说道:“夏胄,你说俺不是好 东西?” 夏胄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削腮尖嘴,脸上灰扑扑地 无半分血色,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物,喝道:“俺不知你是谁。 既是魔教的魔头,自然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了。”司徒千钟chā口 道:“夏兄,这一位你也不识得么?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 青翼蝠王。”夏胄道:“呸,呸!吸血魔鬼!” 突然之间,群雄眼前一花,只见韦一笑已欺到了夏胄身 前。他二人相隔十余丈,不知韦一笑如何在顷刻之间竟便一 闪即至。韦一笑提起手来,劈劈啪啪四响,打了他四个耳光, 手肘一伸,已撞中他小腹上的穴道。夏胄武功本来也非泛泛, 韦一笑若凭真实功夫与他相斗,至少也得拆到五十招方能胜 他,但韦一笑的轻身功夫实在太怪,如鬼如魅,攻了他个措 手不及,夏胄待要招架,已然着了道儿。 群雄惊呼声中,明教木棚中又是一条白影窜出,身法虽 不及韦一笑那么惊雷闪电一般,却也是疾逾奔马。 那白影来到夏胄身前,一只布袋张了开来,兜头罩下,将 他裹入布袋,往肩头一背,群雄这才看清,乃是个笑嘻嘻的 僧人,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说不得笑道:“好东西,你是好 东西,和尚背回家去,慢慢煮来吃了!”负着夏胄,轻飘飘地 回归木棚 这一场诡异之极的怪事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夏胄身旁 虽有十来个好友和弟子,但对方二人来去实在太快,谁都不 及救援。待得韦一笑和说不得回归木棚就座,那十来人才拔 出兵刃,赶到明教棚前,纷纷喝骂要人。说不得拉开布袋之 口,笑道:“你们都给我回去,安安静静的坐着,大会一完, 我自会放他你们不听话么,和尚就在这布袋中拉一泡尿,拉 一顿屎,就算最客气,也得放几个臭屁。你们信是不信?”一 面说,一面便伸手作势去解裤带。那十余人气得脸色或青或 黄,但想明教这一干人无恶不作,说得出做得到,要凭武力 夺人是办不到的了,倘若这贼秃真在夏胄头上撒一泡尿,夏 老英雄非自杀不可。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得垂头丧 气的回去。 旁观群雄又是骇异,又是好笑。上山之时,本来个个兴 高采烈,要看如何屠戮谢逊,此刻见了明教二豪的身手,这 才觉得今日之会大是凶险,纵然杀得谢逊,只怕这广场上也 非染满鲜血、伏尸遍地不可,不由得均有栗栗自危之感 只见司徒千钟左手拿着只酒杯,右手提着个酒葫芦,摇 头晃脑的走到广场中心,说道:“今日当真有好大的热闹瞧, 有的要杀谢逊,有的要救谢逊,可是说来说去,这谢逊到底 是否真在少林寺,却是老大一个疑团。我说空智大师哪,你 不如将金毛狮王请了出来,先让大伙儿见上一见。然后要杀 要救的双方,各凭真实本领,结结棍棍的打上一场,岂不有 趣?”他这番话一说,广场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轰然叫好。 杨逍心想:“谢狮王怨家太多。明教纵与丐帮联手,也不 足与天下英雄相抗,不如从屠龙刀上着眼,搅成个群相争斗 的局面。”于是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齐聚少林,一来是 与谢狮王各有恩怨未了,二来嘛,嘿嘿,只怕也想见识见识 这把屠龙宝刀。倘若依司徒先生所说,大伙儿一场混战,那 么这把宝刀归谁所有呢?” 群雄一听,均觉有理,这数千人之中,真正与谢逊有血 海深仇的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其余众人一想到那“武林至 尊”四字,都是禁不住怦然心动。 一个黑须老者站了起来,说道:“那屠龙刀现下是在何人 手中,还请杨左使示下。” 杨逍道:“此节在下不明,正要请教空智禅师。” 空智摇了摇头,默然不语。群雄均是暗暗不满:“少林派 是大会主人,但空闻方丈临时装病不出,这空智禅师却又是 一副不死不活的神气,不知在弄甚么玄虚。” 一个身穿青葛长袍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说道:“空智禅 师虽说不知,谢狮王必定知道的。咱们请他出来,问他一问。 然后各凭手底玩艺见真章,谁的武功天下第一,那么名副其 实,自然而然的是‘武林至尊’,不管这把刀是在谁的手中, 都该jiāo与这位武林至尊。依我说啊,大伙儿先议定了这节,免 得事后争执,若有不服的,天下英雄群起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4 章 攻之。众位意下 如何?”张无忌认得这说话之人,正是那晚围攻金刚伏魔圈的 青海派三高手之一。 司徒千钟道:“那不是打擂台么,我瞧有点大大儿的不 妥。”那青袍汉子冷然道:“有何不妥?依阁下之见,不比武, 是要比酒量了?哪一个千钟不醉,哪一个醉而不死,便是武 林至尊了?”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怪声说道:“这还比个甚么?这位武 林至尊嘛,自然是‘醉不死’司徒先生!” 司徒千钟斜过葫芦,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一本正经 的道:“不敢,不敢!要说到‘酒林至尊’,我‘醉不死’或 许还有三分指望,至于‘武林至尊’哪,哈哈,不敢当啊,不 敢当。”对那青袍汉子道:“阁下既提此议,武学上自有超凡 入圣的造诣,在下眼拙,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汉子冷冷的道:“在下是青海派叶长青,喝酒本事和装 丑角的玩艺,都不及阁下。”言下之意,自是说武功上的修为, 只怕要比阁下强得多了。 司徒千钟侧头想了半晌,说道:“青海派,没听见过。叶 长青,嗯嗯,没听见过。” 众人暗想:“这司徒老儿好大胆子,侮辱叶长青一人那也 罢了,他竟敢侮辱青海一派,难道他身后有甚么强大的靠山? 还是跟青海派有何解不开的仇怨?单凭这两句话,青海派只 怕立时便要出手。”只有深知司徒千钟平素为人的,才知他孤 身一人,并无靠山,跟青海派也没甚么梁子,只是生xìng狂妄, 喜欢口舌招尤,虽然一生曾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却始终改 不了这个脾气。 叶长青心中杀机已起,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青海派 与叶某原本藉藉无名,难怪阁下不知。阁下既说比武之议不 妥,比灌黄汤嘛,阁下又是喝遍天下无敌手,那便如何是好, 倒要请教。” 司徒千钟道:“要说遍天下无敌手,此事谈何容易,当真 谈何容易?想当年我在济南府……”正要唠唠叨叨的说下去, 人丛中有人喝道:“醉不死,别在这儿发酒疯啦,大伙儿没空 听你胡说八道。”又有人说:“到底谢逊的事怎样?屠龙刀的 事怎样?”另有人道:“空智禅师,你是今日英雄大会的主人, 叫咱们这么干耗着,算是怎么一会子事?”众人你一言,我一 语,都是催司徒千钟别再罗唆,要空智拿一句言语出来。 这些人在人丛中纷纷呼喝,或远或近,声音来自四面八 方。司徒千钟道:“江陵府黑风寨的史老大,你不用xìng急,你 的黑沙掌虽然厉害,未必便打遍天下无敌手。鄱阳湖的水底 金鳌侯兄弟,那谢狮王的武功水陆俱能,你别欺他不会水底 功夫,何况人家还有一位紫衫龙王没出面,嘿嘿,鳌鱼岂是 龙王之比?青阳山的吴三郎,你是用剑的,便是夺到屠龙刀, 你又不会使,瞎起个甚么劲……”这人说话疯癫癫,却另有 过人之能,相识既广,耳音又是绝佳,从一片嘈杂的人声之 中,居然将一个个说话之人指名道姓的叫了出来,无一有误。 群雄见他显了这手功夫,却也忍不住喝采。 空智身后一名老僧站起身,说道:“少林派忝为主人,不 巧方丈突患重病,盛会主持无人,倒让各位见笑了。谢逊和 屠龙刀二事,其实一而二,二而一,尽可合并办理。以老衲 之见,适才青海派这位叶施主说得甚是有理。与会群雄,英 才济济,只须各人露上一手,最后那一位艺压当场,谢逊归 他处置,屠龙刀也由他执掌,群雄归心,岂不是好?” 张无忌问彭莹玉这僧人是谁。彭莹玉摇头道:“属下不知。 这僧人并未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也没曾被郡主娘娘擒入 万安寺中,可是他一再抢在空智大师的前头说话,似乎在寺 中位份不低。”赵敏低声道:“这人十九是圆真一党。我猜想 空闻方丈已落在圆真手中,空智大师受了这群叛徒挟制,以 致委靡气沮。” 张无忌心中一凛,问道:“彭大师以为如何?”彭莹玉道: “郡主的猜测颇有道理。只是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圆真竟敢公 然犯上作乱,胆子忒也大了。”张无忌道:“圆真布置已久。第 一次想瓦解本教,第二次意图控制丐帮,两次jiān谋均是功败 垂成。这一次我想他是要做少林派的掌门方丈。”赵敏道: “单是做掌门方丈,也还不够。”张无忌道:“少林派是武林中 的第一门派,做到掌门方丈,已是登峰造极,可不能再高了。” 赵敏道:“武林至尊呢?不是更高于少林派的掌门方丈么?”张 无忌一呆,道:“他想做武林至尊?” 赵敏道:“无忌哥哥,周姊姊嫁了旁人,你神魂不定,甚 么事也不会想了。”张无忌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心道: “张无忌,你不可只管顾念儿女之情,将今日营救义父的大事 搁在一旁。”定了定神,心想圆真深谋远虑,今日这英雄大会, 也正是他一力促成的,其中定有jiān谋,便道:“敏妹,你猜圆 真有何诡计?”赵敏道:“圆真此人极工心计,智谋百出 ……” 周颠一直在旁听着他二人低声说话,终于忍不住chā口道: “郡主娘娘,你也是极工心计,智谋百出,我看不输于圆真。” 赵敏笑道:“过奖了。”周颠道:“不是过奖……”彭莹玉道: “颠兄,你别打断郡主的话。”周颠怒道:“你先别打断我的话 ……”彭莹玉笑了笑,不再说话,知道跟他纠缠下去,争上 一两个时辰也不希奇,还是乘早收口的干净。周颠道:“你怎 么不说话了?”彭莹玉道:“你叫我别打断你的话,我就不打 断你的话。”周颠道:“可是你已经打断过了。”彭莹玉道: “那你再接下去说就是。”周颠道:“我忘了,说不下去啦。” 赵敏笑了笑,道:“我想圆真若是单想做少林寺方丈,不 必请天下英雄来此。谢大侠既已落入他的手中,何必又要叫 群雄比武争夺?无忌哥哥,说到武功之强,只怕当今之世,无 人及得上你,此节圆真不会不知。他决不能这般好心,安排 下群雄大会,让你技胜群雄,成为武林至尊,然后将谢大侠 和屠龙刀献上给你。” 张无忌、彭莹玉、周颠三人一齐点头,问道:“你猜他有 何诡计?” 这时杨逍已走到张无忌身旁,chā口道:“我也一直在想, 圆真这厮jiān谋定是不小……”周颠忍不住又道:“圆真是本教 的大对头,郡主娘娘,以前你也是本教的大对头。圆真这厮 诡计百出,郡主娘娘,你也是诡计百出。你两个儿倒有点儿 差不多。”杨逍喝道:“又来疯疯癫癫的瞎说了。” 赵敏微微一笑,道:“周先生之言例也有理,倘若我是圆 真,我该当如何图谋呢?嗯,第一,我要劝空闻方丈大撒英 雄帖,请得天下英雄来到少林寺。那空闻方丈深解佛法,原 是个慈悲和平之人,自来不喜多事,但我只须提起空见和空 xìng两个神僧,空闻方丈念着师兄弟之情,自必允可。再者,少 林寺要是杀了谢大侠,和明教仇深似海,以他一派之力,未 必挡得住明教的倾力进攻,但如往天下英雄头上一推,明教 总不能将与会的数千好汉一古脑儿的给宰了。”众人都点头称 是。 赵敏又道:“英雄大会一开成,我自己也不露脸,叫人以 谢大侠与屠龙刀为饵,鼓动群雄自相争斗残杀。明教势必与 群雄为敌,斗到后来,不论谁胜谁败,明教的众离手少说也 当损折一半,元气大伤。” 张无忌道:“正是。此节我原也想到了,但义父对我恩重 如山,与众兄弟又是数十年的jiāo情,咱们岂能坐视不救?唉, 咱们上山没几天,外祖父已然仙逝,圆真这厮定是躲在暗中 拍手称快。” 赵敏道:“斗到最后,武功第一的名号多半是张教主所得, 于是少林群僧说道:‘张教主技压群雄,实乃可敬可贺,本寺 谨将谢大侠jiāo于张教主,请张教主到寺后山峰顶上亲去迎取 便是。’于是大伙儿一齐来到峰顶,张教主便须独力去破那金 刚伏魔圈。若是旁人上前相助,圆真的党羽便道:‘技压群雄 的是明教张教主,跟旁人可不相干,阁下还是站在一旁的为 妙。’张教主夺得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身上毫不带伤, 也不知已耗了多少内力神功,到那时如何是这三位老僧之敌? 结果谢大侠是救不出,反而自己死在三株苍松之间。冷月凄 风,伴着一代大侠张无忌的尸首,岂不妙哉?” 群豪听到这里,都是脸上变色,心想这番话确不是危言 耸听,张无忌血xìng过人,不论多么艰苦危难,总是非救谢逊 不可,纵然送了自己xìng命,也是决无反悔。圆真此计看准了 张无忌的xìng子,教他明知是刀山油锅,也要跳将进去。 赵敏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一来,明教是毁定了。圆真 再使jiān计,dú死空闻,却将罪名推在空智大师的头上,这一 着安排起来十分容易,只须证据捏造得确实,不由得少林僧 众不信。于是各党羽全力推举,他老人家顺理成章的当上了 方丈。他老人家一声号令,群雄围攻明教,以多胜少,聚而 歼之。那时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只 怕旁人也争夺不去。屠龙刀不出现便罢,若在江湖上现了踪 迹,天下英雄人人皆知,这把宝刀的正主儿,乃是少林寺方 丈圆真神僧。宝刀的得主若不给他老人家送去,只怕多有不 便哪!” 她说得声音甚低,只聚在木棚这一角中的几个人听到。这 番话一说完,周颠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 是!好大的jiān谋。”他这几句话却十分响亮,广场上倒有一大 半人都听了,各人的眼光一齐望到明教的木棚来。 司徒千钟问道:“是甚么jiān谋?说给老夫听听成不成?”周 颠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老子一心想挑拨离间,要天下英雄 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这话要是说了出来,岂不是不灵 了么?”司徒千钟笑道:“妙极,妙极!却不知如何挑拨离间, 愿闻其详。”周颠大声道:“我心中有一个yīn谋dú计,却假意 说道:屠龙刀是在老子这里,哪一个武功最强,老子就将屠 龙刀给他……”司徒千钟叫道:“好计策!好yīn谋!那便如何?” 赵敏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均想:“这酒鬼跟我们无亲无 故,倒帮忙得紧。” 周颠大声说道:“你想这屠龙宝刀号称‘武林至尊’,哪 一个不想出全力争夺?于是疯子给酒鬼杀了,酒鬼给和尚杀 了,和尚给道士杀了,道士给姑娘杀了……杀了个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呜呼哀哉,不亦乐乎!” 群雄一听,都是栗然心惊,均想这人说话虽然疯疯癫癫, 这番话却实是至理。 崆峒派的二老宗维侠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周先生言之 有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各家各派对这把屠龙刀吗,都不 免有点儿眼红,可是为了一把刀子闹得个身败名裂,甚至是 全派覆灭,可有点儿犯不着。我想大伙儿得想个计较,以武 会友,点到为止,虽分胜败,却不伤和气。各位以为如何?” 光明顶一役,张无忌以德报怨,替他治好了因练七伤拳而蓄 积的内伤,后来又蒙他救出万安寺,崆峒派这次上少林寺来, 原有相助明教之意。 司徒千钟笑道:“我瞧你好大的个儿,却是怕死,既不带 彩,又不伤命,这场比武有甚么看头。” 崆峒派的四老常敬之怒道:“要伤你这酒鬼,那也不用叫 你带彩。”司徒千钟道:“我酒鬼不过说句玩话,常四先生何 必这么大的火气?谁不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杀人不见血。少 林寺的空见神僧,不也是死在七伤拳之下么?我司徒酒鬼这 几根老骨头,如何是空见神僧之比?”群雄均想:“这酒鬼出 口便是伤人,既得罪崆峒派,又损了少林派。他在江湖上打 滚,居然给他混到这大把年纪还不死,倒也是奇事一桩。” 宗维侠却不去睬他,朗声道:“依在下之见,每一门派, 每一帮会教门,各推两位高手出来,分别较量武艺。最后那 一派武功最高,谢大侠与屠龙刀便都凭他处置。”群雄轰然鼓 掌,都说这法子最妙。 张无忌留心看空智身后的少林群僧,大都皱起眉头,颇 有不悦之色,知道赵敏识穿圆真的jiān谋,破了他挑拨群雄自 相残杀之计。 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手摇描金折扇,神 情甚是潇洒,说道:“在下深觉宗二侠此议甚是。咱们比武较 量之时,虽说点到为止,但兵刃拳脚上不生眼睛,若有失手, 那也是各安天命。同门同派的师友,可不许出来挑战报复,否 则纠缠不清,势必斗个没有了局。”群雄都道:“不错,正该 如此。” 司徒千钟尖着嗓子,说道:“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 说话又是哈声哈气的,想必是湘南衡阳府的欧阳兄台了?”那 人折扇摇了两摇,笑道:“不敢,正是区区,你捧我一句,再 损我一句,刚好抵过。”司徒千钟道:“欧阳兄和我好像都是 孤魂野鬼,不属甚么帮会门派。我好酒,你好色,咱哥俩创 一个‘酒色派’,咱们酒色派两大高手并肩子齐上,会一会天 下众高手如何?”群雄哈哈大笑,觉得这司徒千钟不住的chā科 打诨,逗人乐子,使会场平添不少笑声,减却了不少暗中潜 伏的戾气。 彭莹玉向张无忌说道,这白脸的汉子名叫欧阳牧之,一 共娶了十二名姬妾,他武功虽强,却极少闯dàng江湖,整日价 倚红偎翠,享那温柔之乐。 欧阳牧之笑道:“若跟你联手组派,我这副身家可不够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5 章 喝酒。各位,说到比武较艺,咱们可得推举几位年高德劭、众 望所归的前辈出来作公证才是。以免你说你赢,我说我赢,争 执个不休。”司徒千钟笑道:“输赢自己不知道么?谁似你这 般胡赖不要脸?” 宗维侠道:“还是推举几位公证人的好,少林派是主人, 空智大师自然是一位了。”司徒千钟指着说不得的布袋道: “我推举山东大侠夏胄夏老英雄。” 说不得提起布袋,向司徒千钟掷了过去,笑道:“公证人 来啦!”司徒千钟抛下葫芦酒杯,抱住布袋,便去解布袋上的 绳子,不料说不得打绳结的本事另有一功,那捆缚袋口的绳 子又是金丝混和鱼鳔所缠成,司徒千钟用尽力气,始终无法 解开。说不得哈哈大笑,纵身而前,左手提起布袋,拿到自 己背后,右手接着,十根手指扭了几扭,又提到身前,就是 这么在身前身后兜了个圈子,布袋上的绳结已然松开。他倒 转袋子一抖,夏胄滚了出来。司徒千钟忙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夏胄在黑漆一团的袋中闷了半天,突然间阳光耀眼,又 见广场上成千对眼睛一齐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愧yù死,翻身 拔出身边短剑,便往自己胸口chā了下去。 司徒千钟夹手夺过,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夏大哥何 必如此心拙?” 人丛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大声说道:“这位布袋中的大 侠,只怕没资格做公证人,我推举长白山的孙老爷子。”又有 一个中年fù人说道:“浙东双义威震江南,他两兄弟正直无私, 正好作公证人。”群雄你一言,我一语,霎时之间推举了十余 人出来,均是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豪杰。 突然峨嵋派中一个老尼姑冷冷的道:“推举甚么公证人 了?压根儿便用不着。”她话声并不十分响亮,但清清楚楚的 钻入各人耳中,显然内力修为颇是了得。司徒千钟笑道:“请 教这位师太,何以不用公证人?”那老尼道:“二人相斗,活 的是赢,死的便输。阎五爷是公证人。”众人听了这几句冷森 森的话,背上均感到一片凉意。 司徒千钟道:“咱们以武会友,又无深仇大冤,何必动手 便判生死?出家人慈悲为本,这位师太之言,也不怕佛祖嗔 怪么?” 那老尼冷冷道:“你跟旁人说话胡言乱语,在峨嵋弟子跟 前,可得给我规矩些。” 司徒千钟拾起葫芦酒杯,斟了一杯酒,笑道:“啧啧啧! 好厉害的峨嵋派。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好酒鬼不与尼姑 斗!”举起酒杯,放到唇边。 突然间嗖嗖两响,破空之声极强,两枚小小念珠激shè而 至,一枚打中酒杯,一枚打中葫芦,跟着又是一枚shè至,正 中他的胸口。 只听得嘭嘭嘭三声巨响,三枚念珠zhà了开来,葫芦酒杯 登时粉碎,司徒千钟胸口zhà了个大洞。他身子被zhà力一撞,向 后摔出数丈,全身衣服立时着火。夏胄上前扑打,只见司徒 千钟已然气绝,脸上兀自带着笑意。可见那三枚念珠飞shèbào zhà之速,司徒千钟直至临死,丝毫没想到大祸已然临头。 这一下奇变犹如晴空打了个焦雷,群雄中不乏见多识广 之士,可是谁也没见过如此迅速厉害的暗器。 周颠叫道:“乖乖不得了!这是甚么暗器?”杨逍低声道: “听说西域大食国有人从中国学得造火yào之法,制出一种暗 器,叫作‘霹雳雷火弹’,中藏烈xìng火yào,以强力弹簧机括发 shè。看来这老尼姑所用,便是这个家伙了。” 夏胄抱着司徒千钟烧得焦黑的尸身,朗声道:“这位司徒 兄弟虽然口头上尖酸刻薄些,只不过生xìng滑稽,心地却甚是 仁厚,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今日天下英 雄在此,可有哪一位能说他干过何等恶行?”群雄尽皆默然。 夏胄指着那老尼姑,愤然说道:“峨嵋派号称是侠义道各门正 派,岂知竟会使用这等歹dú暗器。武林中虽说力强者胜,却 也走不过一个‘理’字去。请问这位师太上下?” 那老尼道:“我叫静迦。这位袋中大侠在此指手划脚,意 yù如何?” 夏胄惨然道:“姓夏的学艺不精,惨受明教诸魔头的凌辱, 那是姓夏的本领不济,却不损在下一生侠义之名。静迦师太, 你如此狠dú,对得起贵派祖师郭襄郭女侠么?” 峨嵋派群弟子听他提到创派祖师的名讳,一齐站起身来。 静迦两条长眉斜斜竖起,喝道:“本派祖师的名讳,岂是 你这混蛋随便叫的?”夏胄道:“你峨嵋弟子多行不义,玷辱 祖师的名头。别说郭女侠,便是灭绝师太当年,纵然心狠手 辣,剑底却也不诛无罪之人。似你这等滥杀无辜,你掌门人 竟然纵容不管。嘿嘿,峨嵋派今后还想在江湖上立足么?”静 迦道:“你再胡言半句,这酒鬼便是你的榜样。” 夏胄正气凛然,大踏步走上二步,说道:“峨嵋掌门若不 清理门户,峨嵋派自此将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群雄与峨嵋弟子数千道目光,一齐望向周芷若,却见她 向静迦缓缓点了点头。嘭嘭两声巨响过去,静迦手中霹雳雷 火弹shè出,夏胄的胸口和小腹各zhà了一洞,衣衫着火。但他 极其倔强,虽已气绝,身子兀自直立不倒,手中也仍抱着司 徒千钟的尸体。 群雄面面相觑,都是惊得呆了。过了片刻,数百人鼓噪 起来,齐声责骂峨嵋派的不是。 韦一笑和说不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奔到夏胄的 尸身之前,跪地拜倒。说不得道:“夏老英雄,我二人不知你 英雄仁义,适才多有得罪。好教我兄弟羞愧无地。”二人提起 手掌,啪啪啪啪几响,各自打了自己几下耳光,四边脸颊登 时红肿。二人扑熄了两具尸身上的火焰,抱入明教木棚。 张无忌见周芷若突然变得如此狠心,心下好生难过。 群雄鼓噪声中,周芷若在宋青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宋 青书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广场正中,朗声说道:“今日群雄相 聚,原不是诗酒风流之会,前来调琴鼓瑟,论文联句。既然 动到兵刃拳脚,那就保不定死伤。这位夏老英雄适才言道,司 徒先生平生未有歹行,责备本派静迦师太滥伤无辜。众位英 雄复又群相鼓噪,似有不满本派之意。兄弟倒要请教:咱们 今日比武较量,是否先得查明各人的品行德xìng?大圣大贤,那 才是千万伤害不得,穷凶极恶之辈,就不妨任意屠杀?”群雄 一时语塞,均觉他的话倒也并非无理。 宋青书又道:“若说这屠龙刀是有德者居之,咱们何必再 提‘比武较量’四字?不如大家齐赴山东,去到曲阜大成先 圣孔夫子的文庙之中,恭请孔圣人的后代收下。但若说到这 个‘武’字,较量之际只顾生死胜败,恐怕顾不得对方是 ‘无辜’还是‘有辜’了。” 群雄中便有人说道:“不错,刀qiāng无眼,咱们原就说过不 能寻仇报复。” 俞莲舟和殷梨亭听着宋青书的说话,口音越听越像,只 是他满脸短须,又是口口声声“本派、本派”,显是峨嵋派的 男弟子,不由得大起疑窦。俞莲舟站起问道:“请教阁下尊姓 大名。” 宋青书见到二师叔,积威之下,不禁有些害怕,窒了一 窒,才道:“无名后辈,不劳俞二侠下问。” 俞莲舟厉声道:“阁下不住口的说‘比武较量’,想必武 学上有过人的造诣了。我师父幼时曾受贵派郭女侠的大恩,累 有严训,武当弟子不敢与峨嵋派动手。在下要问个明白,阁 下是否真是峨嵋弟子,姓甚名谁?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何可 以隐瞒之处?” 周芷若拂尘微举,说道:“俞二侠,本座也不必瞒你,此 人是本座夫君,姓宋名青书,原本系出武当,此刻却已转入 峨嵋门下。俞二侠有何说话,只管冲着本座言讲便是。”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 碎玉,加之容貌清丽,出尘如仙,广场上数千豪杰,谁都不 作一声,人人凝气屏息的倾听。 宋青书伸手在脸上一抹,拉去粘着的短须,一整衣冠,登 时成为一个脸如冠玉的英俊少年。群雄一看之下,心中暗暗 喝采:“好一对神仙美眷!” 俞莲舟想起他戕害七弟莫声谷的罪行,不由得气愤填膺, 但他一向生xìng深沉,近年来年事渐高,修为日益精湛,心下 虽是狂怒,脸上仍是淡淡的,只是双目神光如电,往宋青书 脸上扫去。宋青书心下惭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周芷若道:“外子脱离武当,投入峨嵋,今日当着天下英 雄之前,正式布示。俞二侠,张zhēn rén顾念旧日情谊,不许武 当弟子与本派为敌,那是他老人家的义气,可也正是他老人 家保全武当威名的聪明处。” 殷梨亭再也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周芷若道:“周姑 娘,你年幼之时遭遇危难,是我师父出手相救,荐你到峨嵋 门下。虽然我师施恩不望报,可是你今日言语之中,显是说 我武当派浪得虚名,远不及峨嵋派诸位女侠,这……你…… 这可对得住我师父么?” 周芷若淡淡一笑,说道:“武当诸侠威震江湖,俱有真才 实学。宋大侠更是我的公公。本座岂敢说各位浪得虚名?至 于武当、峨嵋两派,各有所传,各有所学,也难说谁高谁低。 昔年本派郭师祖有恩于张zhēn rén,张zhēn rén后来有恩于本座,那 就两相抵过,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情。俞二侠、殷六侠,武 当弟子不得与峨嵋派动手的规矩,咱们就此免了罢。” 广场四周各处木棚之中,群雄窃窃私议,都说:“这个年 轻掌门人好大的口气,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峨嵋派拿得定能 胜过武当派。俞二侠内功外功俱已登峰造极,当今之世,极 少有人是他敌手。难道峨嵋派单凭一件厉害歹dú的暗器,便 想独霸江湖么?” 殷梨亭心中激动,想到七弟莫声谷惨死,忍不住流下泪 来,叫道:“青书……青书!你……你何以害死你……你七叔 ……”说到“七叔”两字,突然间放声大哭。 群雄面面相觑,好不奇怪:“武当殷六侠多大的声名,竟 会当众大哭?” 俞莲舟走上前去,挽住殷梨亭的右臂,朗声说道:“天下 英雄听着,武当不幸,出了宋青书这叛逆弟子,在下七弟莫 声谷,便给这逆徒……” 突然间嗖嗖两响,破空声甚厉,两枚“霹雳雷火弹”向 俞莲舟胸口急shè过去。 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哟!”待要扑将上去抢救,但那雷火 弹来得实在太快,说到便到,他事先又丝毫没想到峨嵋派竟 会蓦然偷袭,他身法再快,也已不及赶到。 这一下俞莲舟也是颇出意外,倘若侧身急避,那雷火弹 飞将过去,势必作了不少丐帮弟子。他想这雷火弹是对付自 己而来,为的是要杀人灭口,以免当众暴露宋青书犯上叛父 的罪行,要是自己闪身避难,不免害死无辜。就这么心念如 电的一闪,两枚雷火弹已先后shè到,俞莲舟双掌一翻,使出 太极拳中一招“云手”,双掌柔到了极处,空明若虐,将两枚 霹雳雷火弹shè来的急劲尽数化去,轻轻的托在掌心。只见他 双掌向天,平托胸前,两权雷火弹在他掌心快速无lún的滴溜 溜乱转。 群雄一齐站起,数千道目光齐集于他两只手心,每个人 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动,生怕这两枚活物一般的雷火弹随时都 会zhà将开来。 这太极拳中的柔劲乃天下武学中至柔的功夫,真所谓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由粘而虚,随曲就伸,以“耄 耋御众之形”,而致“英雄所向无敌”。俞莲舟近年来勤修苦 练,已深得张三丰的真传,适才见到司徒千钟和夏胄先后在 此弹下丧命,知道此弹触物即zhà,厉害无比,无可奈何之中, 只得冒险以平生绝学一挡,果然柔能克刚,两枚雷火弹被他 掌心的柔劲制住,就似钻入了一片粘稠之物中间一般,只是 急速旋转,却不bàozhà。 但听得嗖嗖两声,峨嵋派中又有两枚雷火弹向他掷来。 殷梨亭站在师兄身旁,当即双掌一扬,迎着雷火弹接去, 待得手掌与雷火弹将触未触之际,施出太极拳中“揽雀尾 式”,将雷火弹轻轻拢住,脚下“金鸡独立式”,左足着地,右 足悬空,全身急转,宛似一枚陀螺。 他精于剑术,太极拳上造诣不如师兄深厚,眼见俞莲舟 接那两枚雷火弹颇为吃力,自己掌力只要稍稍有半分用得实 了,那歹dú暗器立时便会bàozhà,是以全身急转,双掌虚带雷 火弹,在空中一圈圈的转动,似化去掷来的劲力。俞莲舟掌 心化劲,殷梨亭则是空中化劲,在武功上是稍逊半筹,但一 眼望去,却是他急速转身的身法好看得多。他转到三十余转 时,四面八方采声雷动,雷火弹劲力也已衰竭。 岂知嗖嗖声响,又是八枚雷火弹掷了过来。俞莲舟与殷 梨亭齐声暴喝,各将手中的雷火弹掷将出去。武当弟子练有 一项接器打器的绝技,接到敌人的暗器之后,反掷出去,能 以一打二、以二击三。他二人掷出四枚雷火弹,互相撞击,将 对面八枚雷火弹一齐击中。广场上嘭嘭之声震耳yù聋,黑烟 漫,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yào之气。 俞殷二人掷出雷火弹后,立即纵身后跃,退至十余丈外, 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厉,将雷火弹层出不穷的掷将过来,终究 难以抵挡。 群雄见到这雷火弹如此厉害,无不骇然,心想当世除了 武当派这两位高手之外,只怕没几个能接得住,虽然轻功极 佳之人可以闪身躲避,但若掷弹之人以“满天花雨”手法打 出,使数枚雷火弹互相碰撞,一经bàozhà,身法再快也是躲闪 不了。 华山派木棚中一个身材高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6 章 之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峨嵋派与人较量武功,就是这般倚多为胜么?”此人正是华 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当年在光明顶上,曾与何太冲夫fù联 手和张无忌相斗。 峨嵋派的静迦说道:“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力强者胜,力 弱者败。咱们又不是迂腐腾腾的读书人,事事要讲规矩道理, 天下也没这么多规矩道理好讲。” 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但其蛮不讲理,竟 然远胜于男子。华山派的高老者和她们理论,却也不敢走近, 只是站在自己木棚中,隔得远远地说话,生怕对方将霸气无 双的霹雳雷火弹掷将过来。 张无忌心想:“芷若嫁给宋师哥,实非本心所愿,想当日 她和我流落海外,双栖孤岛,何等亲爱?我二人山盟海誓,互 不相负,言犹在耳,岂能毁之一旦?这都是我实在太对不起 她。竟在拜堂成亲的大喜之日,当着满堂宾客之前,和敏妹 双双出走。芷若是一派掌门,千金之体,我这般欺负凌辱于 她,怎不教她切齿恼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实则都是种 因于我。”心下越来越是不安,又从木棚中出来,走到峨嵋派 之前,向周芷若道:“芷若,种种都是我对你不起。宋师哥害 死莫七叔,此事终须作个了断。我瞧宋师哥不如随同俞二伯、 殷六叔回返武当,向宋大伯领罪的为是。” 周芷若冷笑道:“张教主,我先前还道你是个好汉子,只 不过行事胡涂而已,不料竟是个卑鄙小人。大丈夫一人作事 一身当,你害死了莫七侠,何以却将罪名推在外子头上?” 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说我害死莫七叔?我…… 哪有此事?” 周芷若道:“害死武当莫七侠之事,全是朝廷汝阳郡主从 中设计安排,你何不叫她出来,跟天下英雄对质。” 张无忌心想:“敏妹得罪了六大门派,这场中她的仇人只 怕比我义父还多,如何能让她露面?芷若抓住了这个关节,便 来诬陷我和敏妹。唉,千错万错,总是那日我在婚礼中舍她 而去的不是。”牙齿咬着下唇皮,转身便走。忽听得峨嵋派中 一人大声说道:“想不到明教张教主竟是如此卑鄙懦怯的小 人,见到我们霹雳雷火弹的厉害,挟了尾巴便逃。”张无忌停 了脚步,却不回头,心道:“我也不必去瞧这话是谁说的,峨 嵋派不论如何辱骂,我都是罪有应得。”只听得身后嘲笑之声 越来越响,张无忌不再理会,回归明教木棚。 杨逍冷笑道:“霹雳雷火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 不了武当二侠,自亦奈何不了武当嫡传的张教主。你们峨嵋 派以借助器械逞能,且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明教的器械。”左手 一挥,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chā满了 十余面五色小旗。杨逍执起一面白旗,手一扬,白旗落在广 场中心,chā在地下。 群雄见那白旗连杆不到二尺,旗上绣着个明教的火焰记 号,不知他闹甚么玄虚。便在此时,杨逍身后一人挥出一枚 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烟。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队头裹白布的明教教众奔进广场,共 是五百人,每人弯弓搭箭,嗖嗖声响,五百枝长箭整整齐齐 的chā在白旗周围,排成一个圆圈,正是吴劲草统率下的锐金 旗人众。 群雄未及喝采,锐金旗教众已拔出背后标qiāng,抢上十几 步,挥手掷出,五百枝标qiāng一齐chā在箭圈之内。众人跟着又 抢上十数步,拔出腰间短斧。群雄眼前光芒闪动,五百枘短 斧呼啸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短斧、标qiāng、长箭,三 般兵刃围成三个圈子,各不相混。任你武功通天,在这一千 五百件长短兵刃的夹击之下,霎时间便成ròu泥。 原来锐金旗当年在西城与峨嵋派一场恶战,损折极重,连 掌旗使庄铮也死在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下,其后痛定思痛,排 了这个无坚不摧的阵势出来。近年来明教声势大盛,五行旗 各旗相应扩充,锐金旗下教众已有二万余人。这五百名投qiāng、 掷斧、shè箭之士,乃是从二万余人中精选出来的健者,武功 本来已有相当根柢,再在明师指点下练得年余,已成为一支 可上战阵、可作单斗的劲旅。 群雄相顾夫色,均想:“明教杨左使这枝白色小旗掷向何 处,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处。峨嵋派的霹雳雷火 弹再厉害,伤人终究有限,掷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 不过伤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锐金旗之比?”又想:“倘若明教 突然反脸,将我们聚而歼之,那便如何?今日赴会的好汉虽 然人人武功高强,却是一批乌合之众,可不比明教的精锐之 师习练已久,指挥下得心应手。”群雄心下惴惴不安,竟没对 锐金旗显示的精妙功夫喝采。 杨逍举起一面白旗,向身后挥了几下。锐金旗五百名教 众拔起羽箭qiāng斧,奔到明教木棚之前,躬身向张无忌行礼,随 即返身奔出广场。 杨逍一面青旗掷出,chā在白旗之旁,只听得广场旁脚步 声沉重,五百名巨木旗教众青布包头,每十个人抬一根巨木, 快步奔来。每根巨木均有千余斤之重,木上装有铁钩,各人 挽住一只铁钩,脚下步子极是整齐。突然间一声吆喝,五十 根巨木同时抛掷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 右,但每根巨木飞出,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对准了撞到,五十 根巨木竟无一根落空。 但听得砰砰砰砰巨响不绝,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相 互冲撞。每根巨木都是重逾千斤,相互撞击之下,声势实是 惊人,若是青旗附近有人站着,不论纵高跃低,左闪右避,总 免不了被巨木撞到。巨木旗这路阵法,乃是从攻城战法中演 化出来,攻城者抬了大木,冲击城门,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 巨木撞开。血ròu之躯在这许多大木冲击之下,岂不立成ròu泥? 巨木旗五百名教众待巨木撞后落地,抢上前去抓住巨木 上的铁钩,回身奔出,相距十余丈之遥,只待发令者再度掷 出青旗,又可二次抬木撞击。杨逍挥青旗命巨木旗退出,右 手一挥,一面红色小旗掷入广场。 但见头裹青巾的明教教众退开,五百名头裹红巾的烈火 旗教众抢进场来。各人手持喷筒,一阵喷shè,广场中心满布 黑黝黝的稠油。烈火旗掌旗使挥手掷出一枚硫磺火弹,石油 遇火,登时烈焰奔腾,烧了起来。明教总坛光明顶附近盛产 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喷出,遇火即燃。烈火旗人众每人 背负铁箱,箱中盛满石油,喷油焚烧,人所难抵当。 烈火旗退出广场后,杨逍黑旗飞处,五百名头裹黑巾的 洪水旗下教众抢进广场。这洪水旗所携家生,共是二十部水 龙,又有喷筒、提桶之属,前面十人推着十辆木车。掌旗使 唐洋一声令下,木车打开,放出二十头饿狼,张牙舞爪,在 广场上咆哮起来,便yù四散咬人。群雄大奇,心想这些恶狼 跟“洪水”两字有何干系?只听得唐洋喝道:“喷水!”一百 名教众手持陶质喷筒,一百股水箭向恶狼身上shè了过去。群 雄鼻中只闻到一阵酸臭,却见那二十头恶狼一遇水箭,立时 跌倒,狂叫悲嗥,顷刻间皮破ròu烂,变成一团团焦炭模样。原 来洪水旗所喷水箭,乃是剧dú的腐蚀yào水,系从硫磺、硝石 等类yào物中提炼制成。 群雄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不由得毛骨悚然,均想: “这些dú水倘若不是shè向群狼,却是shè在我的身上,那便如 何?” 洪水旗教众提起二十部水龙上的龙头,虚拟作势,对着 群狼,显而易见,水龙中也是装满了dú水,若加发shè,不但 水盛,且可及远。杨逍挥起黑旗收兵。洪水旗下教众拉动水 龙出场。当水龙回转之时,水龙口转到哪一方,哪一方的豪 杰便忍不住脸上变色。 只见杨逍掷出一面小小黄旗。一群头裹黄巾的明教徒走 进广场,各人手持铁铲,推着一车车泥沙石灰,人数却比金、 木、水、火四旗少得多,只有一百人。这一百人围成一个圈 子,同时举铲往地下猛击,突然间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 广场中心陷落,露出一个径长三四丈的大洞。跟着大洞四周 泥土纷纷跳动,钻出一个个头戴铁盔、手持铁铲的汉子来。 四百条大汉蓦地从地底钻出,群雄都是大吃一惊,齐声 呼叫。 原来这四百名教众早就从远处打了地道,钻到广场中心 的地底,挖掘大洞,以木板木条撑住,藏身其间,厚土旗掌 旗使颜垣发出号令,四百名教众同时抽开木条,整块地面便 陷了下去。地底教众跟着破土而出。这一来,狼尸、石油、焦 土等物一齐落入地底。一百名教众挥动铁铲,在大洞上空虚 击三下。倘若有人跌入洞中后想要跃上逃命,势必被这一百 柄铁铲击了下去。跟着一车车石灰、铁沙、石子倒入洞中,片 刻间便将大洞和数百个小洞填平。五百柄铁铲此起彼落,好 看已极。掌旗使一声令下,五百教众齐向张无忌行礼。那广 场中心填了铁沙石灰,平滑如镜,比先前更是坚硬得多。群 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广场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 刻只怕早已被活埋在地底了。” 这一来,明教五行旗大显神威,小加cāo演,旁观群雄无 不骇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来明教在淮泗豫鄂诸地造反,攻 城略地,连败元军,现下他们是将兵法战阵之学用于武林豪 士间的群殴,人数既众,部勒又严,加之习练有素,天下任 何江湖门派莫能与抗。 杨逍收兵以后,将chā着小旗的木架jiāo与身后童子,冷冷 的瞧着周芷若,一言不发,但这无言之意却是十分清楚:“凭 你峨嵋派百余名男女弟子,能是我明教数千之众的敌手么?” 广场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间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空智身后一名老僧站起身来,说道:“适才 明教cāo演行军打仗的阵法,模样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 能不能制胜克敌,咱们不是元帅将军,学的也不是孙吴兵法, 只怕谁也说不上来……”众人均知他这几句话乃是违心之论, 只不过煞一煞明教的威风,将五行旗的厉害轻轻一言带过。 周颠叫道:“要知管不管用,那也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 大和尚出来试上一试,立见分晓。” 那老僧置之不理,继续说自己的话:“咱们今日是天下英 雄之会,各门各派志在观摩切磋武学上的修为,还是照先前 几位施主们所言,大家较量武功,艺高者胜。咱们讲究的是 单打独斗,说到倚多为胜,武林中没听说有这个规矩。” 欧阳牧之道:“倚多为胜,武林中确没这个规矩,然则霹 雳雷火弹、dú火,dú水这些玩意儿,许不许用?”那老僧微一 沉吟,说道:“下场比试的人要用暗器,那是可以的。有些朋 友喜欢在暗器上加些dúyàodú水,那也无法禁止。但若旁人偷 袭。却是坏了大会的规矩,大伙儿须得群起而攻之。众位意 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轰然叫好,都说该当如此。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论何人连胜两阵之 后,便须下场休息,以便恢复内力元气。否则车轮战的干将 起来,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气从头胜到尾。再者,各 门各派各帮各会之中,如已有二人败阵,不得再派人上场,否 则的话,咱们这里数千英雄,每个人都出手打上一架,只怕 三个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粮草再丰,可也得给大伙儿吃喝穷 了,一百年元气难复。” 众人轰笑声中,均说这两条规矩有理。 明教群豪均知唐文亮感激张无忌当年在光明顶上接骨, 万安寺中救命的恩德,有心盼他得胜,独冠群雄,是以提出 这两条规矩,都是意在帮他节省力气。彭莹玉笑道:“唐老三 倒识得大体,看来崆峒派今日帮咱们是帮定啦。咱们除了教 主之外,另由哪一位出阵?” 明教众高手谁都跃跃yù试,只是均知这件事担当极其重 大,须得竭尽全力,先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留给教主 的强敌越少越好,他才能保留力气,以竟全功。倘若只胜得 寥寥数人,便被人打败,留下一副重担给教主独挑,自己损 折威名事小,负累了本教、谢逊和教主却是事大。再者若是 贸然请缨,不免自以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强,伤了同教间 的义气,是以谁都默不出声。 周颠道:“教主,我周颠不是怕死,只不过武功够不上顶 尖儿,出去徒然献丑。” 张无忌一个个瞧过去,心想:“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 布袋师父、铁冠道长诸位各负绝艺,均可去得。其中范右使 武学最博,不论对手是何家数,他都有取胜之道,还是请范 右使出马的为是。”便道:“本来各位兄弟任谁去都是一样,但 杨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刚伏魔圈,韦蝠王与布袋大师曾生擒夏 胄,都已出过力气。这一次本座想请范右使出手。” 范遥大喜,躬身道:“遵命!多谢教主看重!” 明教群雄素知范遥武功了得,均无异言。赵敏却道:“范 大师,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么?”范遥道:“郡主但有所 命,自当遵从。”赵敏道:“少林派的空智大师与你的梁子未 解,倘若你跟他先斗了上来,胜败之数,未易逆料,纵然胜 得了他,那也是筋疲力尽的了。”范遥点了点头,心知空智神 僧成名数十年,看上去愁眉苦脸、一副短命夭折之相,其实 内功外功俱臻上乘,赵敏道:“你不妨去和他订个约会,言明 日后再到大都万安寺去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杨逍和范遥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7 章 声道:“妙计,妙计!”均知空智与范遥一 订约后,今日便不能动手,赵敏此计,实是给明教去了一个 强敌。 其时各处木棚之中,各门派帮会的群雄正自jiāo头接耳,推 举本派出战的人选。有几处木棚中更有人大声争闹,显是对 人选意见不一。 范遥走到主棚之前站定,向着空智一抱拳,说道:“空智 大师,你有胆量没有?敢不敢再上大都万安寺走一遭?”空智 一听到“万安寺”三字,那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登时脸上 皱纹更加深了,细小的眼缝中神光湛湛,说道:“干甚么?”范 遥道:“咱二人在万安寺结下怨仇,便当在万安寺了结。你空 智大师德高望重,在下也不免薄有虚名,今日较量,若是你 胜了我,江湖上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大师只不过占了地 利之便。若是在下侥幸得胜一招半式,无知之辈加油添酱,只 怕要说苦头陀上得少林寺来,打败了寺中第一高手。要是大 师不怕触景生情,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在下便在万安寺 中讨教大师几手绝艺。” 空智对范遥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加之寺中方有大变,实 无心绪与范遥动手,再被他这么一激,当即点头,说道:“好, 今年八月中秋,咱们在万安寺相会,不见不散。” 范遥抱拳施了一礼,便即退下。他走了七八步,只听空 智缓缓说道:“范施主,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狮王,不敢和我 动手,是也不是?”范遥一凛,立定了脚步,心想:“这和尚 毕竟识穿了我们的用心。”回头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并无 胜你的把握。”空智微笑道:“老衲也无胜得施主的把握。” 两人相视点头,突然之间,心头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 汉惜好汉之情。 三十八君子可欺之以方 广场中人声渐静,空智身后那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咱 们便依众英雄议定的规矩,起手比武。刀qiāng拳脚无眼,格杀 不论,各安天命。最后哪一个门派帮会武功最强,谢逊和屠 龙刀都归其所有。” 张无忌眉头微皱,心想:“这和尚生怕旁人下手不重,唯 恐各派怨仇结得不深,哪里是空见、空闻这些神僧们的慈悲 心肠?” 既议定每人胜得两场,便须下来休息,先比迟比倒无多 大分别,登时便有人出来叫阵,有人上前挑战,片刻间场中 有六人分成三对较量。赵敏自在万安寺习得六大门派的绝艺 后,修为虽然尚浅,识见却已不凡,站在张无忌与范遥之间, 低声议论那六人的武功,猜测谁胜谁败,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只一盏茶时分,三对中已有两对分了输赢,只有一对尚在缠 斗,跟着又有人向胜者挑战,仍是六人分为三对相斗的局面。 新上场的两对分别动用了兵刃。如此上上落落,十之八九是 有人流血受伤,方始分出胜败。 张无忌心想:“如此相斗,各帮各派非大伤和气不可,任 何一派败在对方手中,即使无人丧命受伤,日后仍会辗转报 复,岂非酿成自相残杀的极大灾祸?” 只见场中丐帮的执法长老一掌将华山派的矮老者劈得口 喷鲜血。华山派高老者破口大骂:“臭叫化,烂叫化!”纵身 出来,便yù向丐帮执法长老挑战。矮老者抓住他手臂,低声 道:“师弟,你斗他不过,咱们暂且咽下了这口气。”高老者 怒道:“斗不过也要斗!”嘴里虽这般说,其实深知师兄的武 艺与自己招数相同而修为较深,师兄尚且败阵,自己也是非 输不可,被老者拉着,不住口听乱骂,却回入了木棚。 接着执法长老又胜了“梅花刀”的掌门人,连胜两阵, 在丐帮帮众如雷掌声之中,得意洋洋的退回。 如此你来我往,广场上比试了两个多时辰,红日偏西,出 战之人也是武功越来越强。许多人本来雄心勃勃,满心要在 英雄大会中吐气扬眉,前逞威,但一见到旁人武功,才知自 己原来不过是底之蛙,不登泰山,不知天地之大,就此不敢 出场。 到得申牌时分,丐帮的掌钵龙出场挑战,将湘四排教中 的彭四娘打了一个大筋斗。彭四娘的背心裂开了一条大缝,羞 惭无地的退下。掌钵龙头眼望峨嵋派人众,冷笑道:“女娘们 能有甚么真实本领?不是靠了刀剑之利,便得靠暗器古怪,这 位彭四娘练到这等功夫,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低声向宋青书说了几句,宋青书点了点头,缓步 出场,向掌钵龙头拱了拱手,道:“龙头哥,我领教你的高招。” 掌钵龙头一见宋青书,登时气得脸上发青,大声道:“姓 宋的,你这jiān贼奉了陈友谅之命,混入我丐帮来,害死史帮 主之事,你这jiān贼定然也有一份。今日你还有脸来见我么?” 宋青书冷笑道:“江湖上混迹敌窝,刺探机密,乃是常事,只 怪你们这群化子瞎了眼睛,识不出宋大爷的本来面目。”掌钵 龙头大骂:“你连你亲生老子的武当派也能背叛,甚么事做不 出来?你对父不孝,将来对妻也必不义。峨嵋派非在你手中 大大栽个筋斗不可。”宋青书怒得脸上无半点血色,道:“你 放屁放完了么?” 掌钵龙头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宋青书回身 卸开,反手轻轻一拂,以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相抗。掌钵 龙头恼他混入丐帮,骗过众人,手下招招杀着,狠辣异常,竟 是xìng命相搏,已非寻常的比武较量。 掌钵龙头在丐帮中位份仅次于帮主及传功、执法二长老, 掌底造诣大是不凡。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人 物,但初习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究竟不甚熟练,掌法中的 精微奥妙变化施展不出来。他斗到四五十合之后,已迭逢险 招,自然而然的便以武当派“绵掌”拆解。这是他自幼浸润 的武功,已练了二十余年,得心应手,威力甚强,与峨嵋派 “金顶绵掌”外表上有些彷佛,运劲拆招的法门却大不相同。 旁人不明就里,还道他渐渐挽回颓势。殷梨亭却越看越 怒,叫道:“宋青书,你这小子好不要脸!你反出武当,如何 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却要你爹爹所 传的武功?” 宋青书脸上一红,叫道:“武当派的武功有甚么稀罕?你 看清楚了!”左手突然在掌钵龙头眼前上圈下钩、左旋右转, 连变了七八般花样,蓦地里右手一伸,噗的一响,五根手指 直chā入掌钵龙头的脑门。旁观群雄一怔之间,只见他五根手 指血淋淋的提将起来,掌钵龙头翻身栽倒,立时气绝。宋青 书冷笑道:“武当派有这功夫么?” 群雄惊叫声中,丐帮中同时抢上八人,两人扶起掌钵龙 头尸身,其余六人便向宋青书攻去。那六人均是丐帮好手,其 中四人还拿着兵刃,霎时间宋青书便险象环生。 空智大师身后一名胖大和尚高声喝道:“丐帮诸君以众欺 寡,这不是坏了今日英雄大会的规矩么?” 执法长老叫道:“各人且退,让本座为掌钵龙头报仇。”丐 帮群弟子向后跃开,抬着掌钵龙头的尸身,退归木棚,人人 满脸愤容,向宋青书怒目而视。 旁观群雄均想:“虽说比武较量之际格杀不论,但这姓宋 的出手也忒煞dú辣了些。” 这时张无忌心中所想到的,只是赵敏肩头的五个爪印,以 及那晚茅舍中杜百当夫fù尸横就地的可怖情景,颤声问道: “杨左使,峨嵋派何以有这门邪恶武功?” 杨逍摇头道:“属下从没见过这等功夫。但峨嵋派创派祖 师郭女侠外号‘小东邪’,武功中若带三分邪气,却也不奇。” 二人说话之间,宋青书已与执法长老斗在一起。执法长 老身形瘦小,行动快捷之极,十根手指如钩如锥,以魔爪功 与宋青书对攻,看来他也擅长指功,也要用手指在宋青书天 灵盖上戳出五个窟窿,为掌钵龙头报仇。宋青书初时仍以 “金顶绵掌”功夫和他拆解,斗到深涧处,执法长老喝一声: “小狗贼!”左手五指已搭上了宋青书脑门,便要透劲而入。宋 青书右手疾伸,噗的一声响,五根手指已抓断了他喉管。 执法长老向前扑倒,左手劲力未衰,chā入土中,血流满 地,登时气绝。 周芷若打个手势,八名峨嵋派女弟子各持长剑,纵身而 出,每两名弟子背靠背的分占四方,将宋青书围在中间,丐 帮若再上前动手,立时便是群殴的局面。 一名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罗汉堂下三十六弟子听令!” 手掌拍击三下,三十六名身披黄袍的少林僧跃将出来,十八 名手执禅杖,十八名手执戒刀,前前后后,散在广场各处,似 阵法又不似阵法,已守住了各处扼要所在。 那老僧说道:“奉空智师叔法旨,罗汉堂三十六弟子监管 英雄大会的规矩。今日大会中比武较量,倘若有人恃众欺寡, 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我少林寺忝为主人,须当维系公道。三 十六弟子严加查察,不论何人犯规,当场便予格杀,决不容 情。”三十六名少林僧轰然答应,虎视耽耽的望着广场中心。 这么一来,峨嵋派防护在先,少林派监视于旁,丐帮众弟子 虽然群情悲愤,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只是高声怒骂,将 执法长老的尸身抬了下来。 赵敏向范遥低声道:“苦大师,没想到峨嵋派尚有这手绝 招,当日万安寺中,灭绝师太宁死不肯出塔比武,只怕就是 为此。”范遥摇了摇头,心下苦思拆解这一招的法子。他呆了 半晌,忽向张无忌道:“教主,属下向你请教一路武功。”双 掌按在桌上,伸出左手一根食指,右手一根食指,一前一后, 灵活无比的连续动了七下,低声道:“我双臂如此连攻,只须 缠到了这小子的手臂,内力运出,便能震断他的手臂关节,他 指力再厉害,也教他无所施其技。”张无忌也伸出双手食指, 左钩右搭,道:“小心他以指力戳你手臂。”范遥点头称是,道: “我以擒拿手抓他手腕,十八路鸳鸯连环腿踢他下盘。”张无 忌道:“猛攻八十一招,叫他无法喘息。” 他二人四根手指此进彼退,快速无lún的攻拒来去。范遥 忽然微笑道:“教主这几下太过神妙,这小子除指力之外,武 功有限,这几招料他施展不出。”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他 施展不出这三招,那么范右使你已然胜了。”左手食指转了两 个圆圈,右手食指突从圈中穿出,钩住了范遥的手指,微笑 不语。 范遥一怔之下,大喜道:“多谢教主指点,属下佩服得紧。 这四超匪夷所思,大开属下茅塞,我真恨不得拜你为师才好。” 张无忌道:“这是我太师父所传太极拳法中的‘乱环诀’, 要旨是在左手所划的几个圆圈。这姓宋的虽然出自武当,料 他未能悟到这些精微之处。” 范遥成竹在胸,已有制胜宋青书的把握,只是宋青书连 胜两场,按规矩应当退下休息,须得待他再度出场,然后上 前挑战。 赵敏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愉悦,走到一旁。张无忌走到 她身边,低声问道:“敏妹,甚么事这等欢喜?”赵敏玉颊晕 红,低下了头,道:“你传授范右使这几招武功,只让他震断 宋青书的手臂,何以不教他取了那姓宋的xìng命?”张无忌道: “宋青书虽多行不义,终究是我大师伯的独生爱儿,该当由我 大师伯自行处分才是。我若叫范右使取了他xìng命,可对不起 大师伯。”赵敏笑道:“你杀了他,周家姊姊成了寡fù,你重 收覆水,岂不甚佳?”张无忌笑道:“你许不许我?”赵敏微笑 道:“我是求之不得,等你再有三心两意之时,好让她用手指 在你胸口戳上五个窟窿。” 当张无忌与范遥拆招、与赵敏说笑之际,宋青书已在峨 嵋八女卫护下退回茅棚。群雄见到他适才五指杀人这两场惊 心动魄的狠斗,都不禁心寒,不愿出来以身犯险。 过了片刻,宋青书又飘然出场,抱拳道:“在下休息已毕, 更有哪一位英雄赐教。” 范遥叫道:“让我领教峨嵋派的绝学。”正要纵身而出,突 然一个灰影一晃,站在宋青书之前,向范遥道:“范大师,请 让我一让。”只见此人气度凝重,双足不丁不八的站着,抱元 守一,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范遥见他已然抢出,又知他是 教主的师伯,自不便与他相争,说道:“范某今日有幸,得观 俞二侠武当神技。”俞莲舟道:“不敢。” 宋青书从小就怕这位师叔,但见他屏息运气,严阵临敌, 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再是武当山上授艺拆招,而是生死相搏, 虽说他另行学得了奇门武功,终究不免胆怯。 俞莲舟抱拳道:“宋少侠请!”这一行礼,口中又如此称 呼,那是明明白白的显示,他对宋青书不敢有丝毫轻视,却 也已无半分香火之情。宋青书一言不发,躬身行了一礼。俞 莲舟呼的一掌,迎面劈去。 俞莲舟成名三十余年,但武林中亲眼见过他一显身手的 却寥寥无几,直至今日,才见他以双掌柔劲化去霹雳雷火弹 无坚不摧的狠势,功力之纯,人人均自愧不如。江湖上素知 武当派武功的要旨是以柔克刚,招式缓慢而变化精微,岂知 俞莲舟双掌如风,招式奇快,顷刻间宋青书腰腿间已分别中 了一腿一掌。 宋青书大骇:“太师父和爹爹均是要我做武当派第三代掌 门,决不致有甚么武功秘而不授。俞二叔这套快拳快腿,招 式我都是学过的,但出招怎能如此之快,岂不是犯了本门功 夫的大忌?可偏生又这等厉害!”待要施展周芷若所授的指上 功夫,却被俞莲舟遇得气也喘不过来,当下只得连连倒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8 章 竭 力守住门户。 群雄全神贯注的瞧着二人相斗,眼下虽是俞莲舟占着上 风,然而适才宋青书抓杀丐帮二老,均是反败为胜,从劣势 中突出杀着,此事未必不能重演。却见俞莲舟越打越快,可 是一招一式却无不清清楚楚,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虽唱到 了极快之处,但板眼吐字,仍是jiāo代得干净利落,无半点模 糊拖沓。群雄纷纷站起,有些站在后面的,索xìng登上桌椅,心 下尽皆赞叹:“武当俞二侠名不虚传,这一口气不停的急攻, 招式竟全无重复。” 亏得宋青书是武当嫡传弟子,对俞莲舟拳脚中精微的变 化都曾学过,只是如此快斗,却是生平第一遭。广场上黄尘 飞扬,化成一团浓雾,将俞青二人裹住。 猛听得啪的一声响,双掌相jiāo,俞莲舟与宋青书一齐向 后跃开,两团黄雾分了开来。俞莲舟尚未站定,复又猱身而 前。 殷梨亭挂怀师兄安危,不自禁的走到场边,手按剑柄,目 不转睛的望着场中。这时宋青书生死系于一线,全力相拚,早 已顾不得门派之别,所使全是自幼练起的武当派功夫。二人 的拳脚招式,殷梨亭尽皆了然于胸,知道每一招均是致命的 杀着,心中的焦虑比之旁人又远有过之。好在见俞莲舟越打 越占上风,若非提防宋青书突出五指穿洞的yīndú杀手,处处 预留地步,早已将他毙于掌底。 张无忌也颇担心,手中暗持两枚圣火令,倘若俞莲舟真 有xìng命之忧,那也顾不得大会规矩,非出手相救不可。 但见尘沙越扬越高,宋青书突然左手五指箕张,向俞莲 舟右肩抓了过来。俞莲舟在百招之前便在等他施展这一手。宋 青书抓毙丐帮二老,出手的情景俞莲舟瞧得明明白白,倘若 事先并无二老遭殃,突然间首次遇到这般yīn狠之极的杀手,就 算不死,也得重伤,既是见识在先,心中早已算好应付之方。 宋青书练此抓法未久,变化不多,此时再抓,与起先两下仍 是大同小异。俞莲舟右肩斜闪,左手凭空划了几个圈子。 赵敏与范遥忍不住齐声“噫”的一下惊呼,俞莲舟所转 这两个圈子,正是张无忌指点范遥的太极拳“乱环诀”。赵敏 与范遥一见之下,便知宋青书要糟,果然“噫”声未毕,宋 青书右手五指抓向俞莲舟咽喉。张无忌大怒,低骂:“该死, 该死!”丐帮执法长老便是命丧于这一抓之下,宋青书对师叔 居然也下此dú手。 但见俞莲舟双臂一圈一转,使出“六合劲”中的“钻 翻”“螺旋”二劲,已将宋青书双臂圈住,格格两响,宋青书 双臂骨节寸断。俞莲舟喝道:“今日替七弟报仇!”两臂一合, 一招“双风贯耳”,双拳击在他的左右两耳。这一招绵劲中蓄, 宋青书立时头骨碎裂。 他身子尚未跌倒,俞莲舟正待补上一脚,当场送了他的 xìng命,蓦地里青影闪动,一条长鞭迎面击来。俞莲舟急忙后 跃避过,那长鞭快速无lún的连连进招,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 若为夫复仇来了。 俞莲舟急退三步。周芷若鞭法奇幻,三招间便已将他圈 住,忽地软鞭一抖,收了回来,左手抓住鞭梢,冷冷的道: “此时取你xìng命,谅你不服。取兵刃来!” 殷梨亭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上前说道:“我来接周姑娘的 高招。” 周芷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去看宋青书伤势,只见 他双目突出,七孔流血,软瘫在地,眼见xìng命不保。峨嵋派 抢上三名男弟子,将他抬了下去。 周芷若回过头来,指着俞莲舟道:“先杀了你,再杀姓殷 的不迟。” 俞莲舟适才竭尽全力,竟然无法从她的鞭圈中脱出,心 下好生骇异。他爱护师弟,心想:“我跟她斗上一场,就算死 在她的鞭下,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他死里逃生,便 多了几分指望。”回手去接殷梨亭手中的长剑。殷梨亭也瞧出 局势凶险无比,凭着师兄弟二人的武功,想逃出她长鞭的一 击,看来极是渺茫,他和师兄是同样的心思,宁可自身先撄 其锋,好让师兄察看她鞭法的要旨,当下不肯递剑,说道: “师哥,我先上场。” 俞莲舟向他望了一眼,数十载同门学艺、亲如手足的情 谊,猛地里涌上心头,心念犹似电闪,想起俞岱岩残废、张 翠山自杀、莫声谷惨死,武当七侠只剩其四,今日看来又有 二侠毕命于此,殷六弟武功虽强,xìng子却极软弱,倘若自己 先死,他心神大乱,未必能再拚斗,寻思:“若我先死,六弟 万难为我报仇,他也决计不肯偷生逃命,势必是师兄弟二人 同时毕命于斯,于事无补。若他先死,我瞧出这女子鞭法中 的精义,或能跟她拚个同归于尽。”当下点头道:“六弟,多 支持一刻好一刻。” 殷梨亭想起妻子杨不悔已有身孕,不由自主向杨逍与张 无忌这边望去,转念又想:“我死之后,不悔与孩儿自会有人 照料,何必婆婆妈妈的去嘱咐求人。”于是长剑一举,目视剑 尖,心无旁鹜,跟着含胸拔背、沉肩坠肘,说道:“掌门人请 赐招!”他年纪虽比周芷若大得多,但周芷若此刻是峨嵋派掌 门,他丝毫没缺了礼数。俞莲舟见他以“太极剑”起手式应 敌,知道六弟这次是以师门绝学与强敌周旋,便缓缓向后退 开。 周芷若道:“你进招吧!”殷梨亭心想对方出手如电,若 被她一占先机,极难平反,当下左足踏上,剑jiāo左手,一招 “三环套月”,第一剑便虚虚实实,以左手剑攻敌,剑尖上光 芒闪烁,嗤嗤嗤的发出轻微响声。旁观群雄忍不住震天价喝 了声采。 周芷若斜身闪开,殷梨亭跟着便是“大魁星”、“燕子抄 水”,长剑在空中划成大圈,右手剑诀戳出,竟似也发出嗤嗤 微声。周芷若纤腰轻摆,一一避过,说道:“殷六侠,我让你 三招,以报昔日武当山上故人之情。”这“情”字一出口,软 鞭便如灵蛇颤动,直奔殷梨亭胸口。殷梨亭奔身向左,那软 鞭竟从半路弯将过来。 殷梨亭一招“风摆荷叶”,长剑削出,鞭剑相jiāo,轻轻擦 的一响,殷梨亭只觉虎口发热,长剑险些儿脱手,心中大吃 一惊:“我只道她招式怪异,内力非我之敌,不料她内劲也这 般奇诡莫测。”当下凝神专志,将一套太极剑法使得圆转如意, 严密异常的守住门户。 周芷若手中的软鞭犹似一条柔丝,竟如没半分重量,身 子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殷梨亭身周飘dàng不定。 张无忌越看越奇,心想:“她如此使鞭,比之渡厄、渡难、 渡劫三位高僧,又是截然不同。”他初时只道峨嵋派中另有邪 门武功,但此时看了她犹如鬼魅的身手,与灭绝师太实是大 异其趣,心下隐隐竟起恐惧之感。范遥忽道:“她是鬼,不是 人!”这句话正说中张无忌的心事,不禁身子一颤,若不是广 场上阳光耀眼,四周站满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鬼魂 持鞭与殷梨亭相斗。他生平见识过无数怪异武功,但周芷若 这般身法鞭法,如风吹柳絮,水送浮萍,实非人间气象,霎 时间宛如身在梦中,心中一寒:“难道她当真有妖法不成?还 是有甚么怪物附体?” 周芷若身法诡奇,然太极剑法乃张三丰晚年继太极拳所 创,实是近世登峰造极的剑术,殷梨亭功劲一加运开,绵绵 不绝,虽然伤不了对手,但只求只保,却也是绝无破绽。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叫道:“啊哟,宋青书快断气啦, 周大掌门,你不给老公送终,做寡fù也不光彩哪!”众人往声 音来处望去,却是周颠。他知武当派弟子生平最注重养气调 息,临敌jiāo锋之际,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 左而目不瞬”的修为,是以有意相助殷梨亭,想扰乱周芷若 的心神。他又叫:“喂喂,峨嵋派的周芷若姑娘,你老公要噎 气啦,有几句话吩咐你,他说他在外头有三七二十一、四七 二十八个私生子。他死了之后,要你好好给他抚养,免得他 死不瞑目。你到底答允还是不答允啊?” 群雄听他这么胡说八道,有的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周芷 若却仍如没有听见。周颠又叫:“啊哟,乖乖不得了!灭绝老 师太,近来你老人家身子好啊。多日不见,你老人家越来越 硬朗啦。你yīn魂附在周姑娘身上,这软鞭儿可耍得当真好看 哪!” 突然之间,周芷若身形一闪一晃,疾退数丈,长鞭从右 肩急甩向后,陡地鞭头击向周颠面门。她本来与明教茅棚相 隔十丈有余,但软鞭说到便到,正如天外游龙,矢矫而至。周 颠正自口沫横飞的说得高兴,哪料得到周芷若在恶斗之中竟 会突然出鞭袭击。他一呆之下,长鞭已到面门。周芷若并不 回身,然而背后竟似生了眼睛一般,鞭梢直指他的鼻尖。 周芷若长鞭向后甩出,左手食中二指向殷梨亭接连戳去, 一连七指,全是对向他头脸与前胸重穴。殷梨亭不及攻敌,也 无法圈转长剑削她手臂。只得使招“凤点头”矮身避开。 其时明教茅棚中啪的一声,跟着呛啷啷一阵乱响。原来 杨逍正站在周颠近旁,眼明手快,挥掌拍起身前木桌,挡了 周芷若一鞭。长鞭击中木桌,登时木屑横飞,桌上的茶壶、茶 碗四下乱掷,各人身上溅了不少瓷片热茶。 周芷若一击不中,不再理会周颠,软鞭回将过来,疾风 暴雨般向殷梨亭攻击。 俞莲舟持剑在旁看了半晌,始终无法捉摸到她鞭法的精 要所在,暗想:“我再出手,这套太极剑法也无法使得比六弟 更好。但若斗得久了,她女子内力不足,我们或能以韧力长 劲取胜。”他见殷梨亭剑法吞吐开合、yīn阳动静,实已到了恩 师张三丰平时所指点的绝诣,心想师弟一生中从未施展过如 此高明的剑术,今日面临生死关头,竟将剑法中最精要之处 都发挥了出来,武当派武功讲究愈战愈强,时刻拖得越久,越 有不败之望。 周芷若突然间长鞭抖动,绕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登 时将殷梨亭裹在其间。太极拳和太极剑都讲究运劲成圈,周 芷若长鞭竟也抖动成圈,鞭圈方向与殷梨亭的剑圈相同,只 是快了数倍。殷梨亭剑上劲力被她这么一带,登时身不由主, 连转了几个身,青光一闪,长剑脱手上扬。周芷若长鞭倒卷, 鞭头对准殷梨亭天灵盖砸了下去。 俞莲舟纵身而起,右手抓住了软鞭的鞭梢。周芷若裙底 飞出一腿,正中俞莲舟腰胁。俞莲舟一直捉摸不定周芷若诡 异的鞭法精要所在,待得见她抖鞭成圈,夺落殷梨亭手中长 剑,登时心中雪亮:“原来她功力不过尔尔,这几下抖鞭成圈, 比之我们的太极拳功夫可差得远了。”一抓住鞭梢,拚着腰间 受她一腿,左手探出,正是一招“虎爪绝户手”,直chā周芷若 小腹。周芷若无可抵挡,心中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我今 日死在俞二叔手里。”右手放脱鞭柄,五指向俞莲舟头顶chā落, 只盼和他斗个同归于尽。俞莲舟侧头yù避,不料腰间中腿后 穴道被封,头颈僵硬,竟尔不能转动,左手却仍是运劲疾落。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旁抢至,右手挡开了俞莲 舟的“虎爪绝户手”,左手架开周芷若chā向俞莲舟头顶的五指, 正是张无忌出手救人。周芷若双掌并力,疾向张无忌胸前击 到。张无忌若是闪避,这双掌之力刚好击正殷梨亭脸盘,只 得左掌拍出挡格。 二人三掌相接,张无忌猛觉周芷若双掌中竟无半分劲力, 心下大骇:“啊哟,不好!她和六叔苦斗二百余招,竟已到了 油尽灯枯的境地。我这股劲力往前一送,岂非当场要了她的 xìng命?”危急中忙收手劲。 他初时左掌拍出,知道周芷若武功与自己已相差不远,大 是强敌,丝毫不敢怠忽,加之单掌迎双掌,这一掌乃是出了 十成力,劲力刚向外吐,便即察觉对方力尽,急忙硬生生的 收回,他明知这是犯了武学的大忌,等于以十成掌力回击自 身,何况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回收,用力更是奇猛,但他 于自己内劲收发由心,这股强力回撞,最多一时气窒,决无 大碍。不料他掌力刚回,突觉对方掌力犹似洪水决堤、势不 可当的猛冲过来。 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已中暗算,胸口砰的一声,已被 周芷若双掌击中。那是他自己的掌力再加上周芷若的掌力,并 世两大高手合击之下,他护体的九阳神功虽然浑厚,却也抵 挡不住。何况周芷若的掌力乃乘隙而进,正当他旧力已尽、新 力未生之时。这门功夫却是峨嵋派嫡传,当年灭绝师太便曾 以此法击得他喷血倒地。只不过当年他是全然不知抵御,这 次却是一念之仁、受欺中计。当下不由自主的身向后仰,眼 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 周芷若偷袭成功,左手跟着前探,五指便抓向他胸口,张 无忌身受重伤,心神未乱,眼见这一抓到来,立时便是开膛 破胸之祸,勉强向后移了数寸。嗤的一响,周芷若五指已抓 破了他胸口衣衫,露出前胸肌肤。 周芷若右手五指跟着便要进袭,其时俞莲舟被她一腿踢 倒,正中穴道,动弹不得,殷梨亭扑上要救援,也已不及,眼 见张无忌难逃此劫。周芷若一瞥之下,忽然见到他胸口露出 一个伤疤,正是昔日光明顶上自己用倚天剑刺伤的,五指距 他胸膛不到半尺,心中柔情忽动,眼眶儿一红,竟然抓不下 去。 她稍一迟疑,韦一笑、殷梨亭、杨逍、范遥四人已同时 扑到。韦一笑飞身挡在张无忌身前,杨范二人分袭周芷若左 右,殷梨亭已抱着张无忌逃开。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9 章 一来,场中登时大乱,峨嵋派群弟子和少林僧众纷纷 呼喝,手执兵刃,抢上场中。杨逍、范遥和周芷若拆得数招, 便不再恋战,韦一笑扶起俞莲舟,一齐回入茅棚。峨嵋、少 林两派人众见场中罢斗,也便退开。 赵敏本也抢上救援,只是身法不及韦杨诸人迅速,中途 遇上,见张无忌嘴边都是鲜血,只吓得脸如白纸。张无忌强 笑道:“不碍事,运一会儿气便好。”众人扶着他在茅棚中地 下坐定。张无忌缓引九阳神功,调理内伤。 周芷若叫道:“哪一位英雄前来赐教?”范遥束了束腰带, 大踏步走出。张无忌道:“范右使,我下令,你不可出战,咱 们……咱们认输……”一口气岔了道,又是两口鲜血喷出。范 遥对教主之令不敢不从,倘若坚持出战,势必引得张无忌伤 势加剧,何况出战只是尽心竭力,枉自送了xìng命,却于本教 无补。 周芷若站有广场中心,又说了两遍。 适才张无忌力自伤,只有他与周芷若二人方才明白,旁 人都以为周芷若掌力怪异,张无忌力所不敌,而周芷若凝指 不发,饶了他xìng命,却是人所共见。她以一个年轻女子,连 败殷梨亭、俞莲舟、张无忌三位当世一等一高手,武功之奇, 实是匪夷所思。群雄中虽有不少身负绝学之士,但自忖决计 比不上俞、殷、张三人,那也不必上去送命了。 周芷若站在场中,山风吹动衫裙,似乎连她娇柔的身子 也吹得摇摇晃晃,但周围来自三山五岳、四面八方的数千英 雄好汉,竟无一人敢再上前挑战。 周芷若又待片刻,仍是无人上前。那达摩堂的老僧走了 出来,合十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技冠群雄,武功为天 下第一。有哪一位英雄不服?”周颠叫道:“我周颠不服。”那 老僧道:“那么请周英雄下场比试。”周颠道:“我打她不过, 又比个甚么?”那老僧道:“周英雄既然自知不敌,那便是服 了?”周颠道:“我自知不敌,却仍是不服,不可以吗?”那老 僧不再跟他纠缠不清,又问:“除了这位周英雄外,还有哪一 位不服?”连问三声,周颠嘘了三次,却无人出声不服。 那老僧道:“既然无人下场比试,咱们便依英雄大会事先 的议定,金毛狮王谢逊jiāo由峨嵋派宋夫人处置。屠龙宝刀在 何人手中,也请一并jiāo出,由宋夫人收管。这是群雄公决,任 谁不得异言。” 张无忌正在调匀内息,鼓动九阳真气,治疗重伤,渐渐 入于返虚空明的境界,猛听得那老僧说到“金毛狮王谢逊jiāo 由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处置”这句话,心头一震,险些又是 一口血喷将出来。 赵敏坐在一旁,全神贯注的照料,见他突然身子发抖,脸 色大变,明白他的心意,柔声道:“无忌哥哥,你义父由周姊 姊处置,那是最好不过。她适才不忍下手害你,可见对你仍 是情意深重,决不能害了你义父,你尽管放心疗伤便是。”张 无忌一想不错,心头大宽。 其时太阳正从山后下去,广场上渐渐黑了下来。那老僧 又道:“金毛狮王谢逊囚于山后某地。今日天时已暗,各位必 然饿了。明日下午,咱们仍然聚集此地,由老僧引导宋夫人 前去开关释囚。那时咱们再见识宋夫人并世无双的武功。” 杨逍、范遥等都向赵敏望了一眼,心中都道:“果然你所 料不错。少林派另有yīn谋。周芷若武功再强,却也不能打败 渡厄等三位老僧,只怕她非送命在小山峰上不可,结果仍由 少林派称雄逞强。” 这时周芷若已回入茅棚,峨嵋派今日威慑群雄,众弟子 见掌门人回来,无不肃然起敬。 群雄虽见周芷若已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大事 却未了结,心中各有各的计算,谁也不下山去。 那老僧道:“各位英雄来到本寺,均是少林派的嘉宾,各 位相互间若有恩怨纠葛,务请瞧在敝派薄面,暂忍一时,请 勿在少室山上了结,否则便是瞧不起少林派。各位用过晚饭 以后,前山各处,尽可随意游览。后山是敝派藏经授艺之所, 请各位自重留步。” 当下范遥抱起张无忌,回到明教自搭的茅棚之中。张无 忌所受掌伤虽重,但服了九粒他平时炼制的灵丹,再以九阳 真气输导yào力,到得深夜二更时分,吐出三口瘀血,内伤尽 去。杨逍、范遥、俞莲舟、殷梨亭等均是又惊又喜,均赞他 内功修为实是深厚无比,常人受了这等重伤,纵有高手调治, 少说也得将养一两个月,方能去瘀顺气,他却能在几个时辰 内便即痊可,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张无忌吃了两碗饭,将养片刻,站起身来,说道:“我出 去一会儿。”他是教主之尊,既不说是甚么事,旁人自也不便 相询。殷梨亭道:“你重伤刚愈,一切小心。”张无忌应道: “是!”见赵敏脸上神色极是关怀,向她微微一笑,意思说: “你放心罢!” 他走出茅棚,抬起头来,只见明月在天,疏星数点,深 深吸了口气,体内真气流转,精神为之一振,径到少林寺外, 向知客僧人道:“在下有事要见峨嵋派掌门,相烦引路。” 那知客僧见是明教教主,心下甚是害怕,忙恭恭敬敬道: “是,是!小僧引路,张教主请这边来。”引着他向西走去,约 莫行了里许,指着几间小屋。 那知客僧道:“峨嵋派都住在那边,僧尼有别,小僧不便 深夜近前。”他深恐张无忌又去和周芷若动手,这当世两大高 手厮拚起来,自己一个不巧,便受了池鱼之殃。张无忌笑道: “你若回去说起此事,不免惊动旁人,我不如点了你的穴道, 在此等我如何?”那知客僧忙道:“小僧决不敢说,教主放心。” 急急忙忙的转身便去。 张无忌缓步走到小屋之前,相距十余丈,便见两名女尼 飞身过来,挺剑拦在身前,叱道:“是谁?”张无忌抱拳道: “明教张无忌,求见贵派掌门宋夫人。”那两名女尼大惊失色, 一名年长的女尼道:“张……张教主……请暂候,我……我去 禀报。”她虽强自镇定,但声音发颤,转身没走了几步,便摸 出竹哨吹了起来。 峨嵋派今日吐气扬眉,在天下群雄之前,掌门人力败当 世三位高手,吓得数千须眉男子无一敢上前挑战,真是开派 以来从所未有的盛事。但峨嵋派今日杀丐帮二老、败武当二 侠、伤明教教主,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何况周芷若得了武功 天下第一的名号,不知有多少英雄恼恨妒忌,这一晚身处险 地,强敌环伺之下,戒备得十分严密。那女尼哨子一响,四 周立时扑出二十余人,剑光闪动,分布各处。张无忌也不理 会,双手负在背后,静立当地。 那女尼进小屋禀报,过了片刻,便即回身出来,说道: “敝派掌门人言道:男女有别,晚间不便相见。请张教主回步。” 张无忌道:“在下颇通医术,愿为宋青书少侠疗伤,别无他意。” 那女尼一怔,又进去禀报,隔了良久,这才出来,说道:“掌 门人有请。” 张无忌拍了拍腰间,显示并未携带兵刃,随着那女尼走 进小屋。 只见周芷若坐在一旁,以手支颐,怔怔出神,听得他进 来,竟不回头,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门,堂上更无旁人。一枝白烛忽明忽暗,照着周 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情景凄凉。 张无忌心中一酸,低声道:“宋师哥伤势如何,待我瞧瞧 他去。” 周芷若仍不回头,冷冷地道:“他头骨震碎,伤势极重, 多半不能活了。不知能不能挨过今晚。”张无忌道:“你知我 医术不坏,愿尽力施救。”周芷若问道:“你为甚么要救他?” 张无忌一怔,说道:“我对你不起,心下万分抱愧,何况今日 你手下留情,饶了我xìng命。宋师哥受伤,我自当尽力。”周芷 若道:“你手下留情在先,我岂有不知?你若能救活宋大哥, 要我如何报答?”张无忌道:“一命换一命,请你对我义父手 下留情。”周芷若向内堂指了指,淡淡地道:“他在里面。” 张无忌走向房门,只见房内黑漆一团,并无灯光,于是 拿起烛台,走了进去。 周芷若一手支颐,坐在桌旁,始终不动。 张无忌揭开青纱帐子,烛光下只见宋青书双目突出,五 官歪曲,容颜甚是可怕,呼吸微弱,早已人事不知,按他手 腕,但觉脉息混乱,忽快忽慢,肌肤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 然是难以挨过当晚,再轻摸他的头骨,察觉前额与后脑骨共 有四块碎裂,心想俞二伯双拳之力何等厉害,这一招“双风 贯耳”自是运上了十成内劲,若不是宋青书内功也有相当根 柢,当场便已毙命。他放下帐子,将烛台放在桌上,坐在竹 椅上,凝思治疗之法。宋青书受的实是致命重伤,要救他xìng 命,最多只有三成把握。 他细细思量了一顿饭时分,走到外室,说道:“宋夫人, 能否救得宋师哥之命,我殊难断言,是否能容我一试?”周芷 若道:“若你救他不得,世间也无第二人能够。”张无忌道: “纵然救得他xìng命,但容貌武功,难复旧观,他脑子也已震坏, 只怕……只怕说话也不容易了。”周芷若道:“你究竟不是神 仙。我知你必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 去做朝廷郡马。” 张无忌心头一震,此事也不便置辩,当下回入房中,揭 开宋青书身上所盖薄被,点了他八处穴道,十指轻柔,以一 股若有若无之力,将他碎裂的头骨一一扶正。然后从怀中取 出一只金盒,以小指挑了一团黑色yào膏,双手搓得匀净,轻 轻涂在宋青书头骨碎处。这黑色yào膏便是“黑玉断续膏”,乃 西域少林派疗伤接骨的无上圣yào。当年他向赵敏乞得,用以 接续俞岱岩与殷梨亭二人的四肢断骨,尚有剩余。他掌内九 阳真气源源送出,将yào力透入宋青书各处断骨。 约莫一炷香时分,张无忌送完yào力,见宋青书脸上无甚 变化,心下甚喜,知道救活他xìng命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他自 己重伤初愈,这么一运内劲,不由得又感心跳气喘,站在床 前调匀内息半晌,这才回到外房,将烛台放在桌上。 淡淡的烛光照映下,见周芷若脸色苍白异常,隐隐听得 屋外轻轻的脚步之声,知是峨嵋派群弟子正在巡逻守卫,便 道:“宋师哥的xìng命或能救转,你可放心。” 周芷若道:“你没救他的把握,我也没救谢大侠的把握。” 张无忌心想:“明日她要去攻打金刚伏魔圈,峨嵋派中纵 有一二高手相助,十九也难成事,说不定反而送了她的xìng命。” 说道:“你可知义父囚禁之处的情形么?”周芷若道:“不知。 少林派设下甚么厉害的埋伏?”张无忌于是将谢逊如何囚在山 顶地牢之中、少林三老僧如何坚守、自己如何两度攻打均告 失败、而殷天正更由此送命等情由简略说了。 周芷若默默听完,道:“如此说来,你既破不了,我是更 加无济于事。” 张无忌突然心中一动,喜道:“芷若,倘若我二人联手, 大功可成。我以纯阳至刚的力道,牵缠住三位高僧的长鞭。你 以yīn柔之力乘隙而入,一进入伏魔圈中,内外夹攻,便能取 胜。” 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 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xìng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 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 xìng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 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张无忌一呆,接 不上口,只道:“你……你……” 周芷若道:“张教主,咱二人孤男寡女,深宵共处,难免 要惹物议。你快请罢!” 张无忌站起身子,深深一揖,道:“宋夫人,你自幼待我 很好,盼你再赐一次恩德。张无忌有生之年,不敢忘了高义。” 周芷若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她自始至终没 回过头来,张无忌无法见到她脸色,待要再低声下气的相求, 周芷若高声道:“静慧师姊,送客!”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静慧站在门外,手执长剑,满脸 怒容的瞪着他。张无忌心想义父的生死系于此举,自己的颜 面屈辱,何足道哉,突然跪倒在地,向周芷若磕了四个头,道: “宋夫人,盼你垂怜。”周芷若仍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静慧喝道:“张无忌,掌门人叫你出去,你还纠缠些甚么? 当真是武林败类,无耻之尤。”她还道张无忌乘着宋青书将死, 又来求周芷若重行缔婚。 张无忌叹了口气,纵身出门。 他回到明教的茅棚之前,赵敏迎了上来,道:“宋青书的 伤有救,是不是?又用我的黑玉断续膏去做好人了。” 张无忌道:“咦!你当真料事如神。他伤势是否能救,此 刻还不能说。”赵敏叹了口气,道:“你想救了宋青书的xìng命, 来换谢大侠,无忌哥哥,你是越弄越糟,一点也不懂人家的 心事。”张无忌奇道:“为甚么?这个我可不明白了。”赵敏道: “你用尽心血来救宋青书,那便是说一点也不顾念周姊姊对你 的情意,你想她恼也不恼?” 张无忌一怔,无言可答,倘若周芷若愿意自己丈夫伤重 不治,那是决无是理,但她确是说过:“我知你必会尽心竭力, 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这两句话中 果是颇有怨怼之意,何况她又说了“倘若我问心有愧呢”那 句话。 赵敏道:“你救了宋青书的xìng命,现今又后悔了,是不是?” 不等张无忌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0 章 答,微微一笑,翩然入内。 张无忌坐在石上,对着一弯冷月,呆呆出神,回思自与 周芷若相识以来的诸般情景,尤其适才相见时她的言语神态, 低徊惆怅,实难自已。 五月初六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响起,群雄又集在广场 之中。那达摩院的老僧这次更不向空智请示,便即站了出来, 朗声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昨日比武较量,峨嵋派掌门宋夫 人艺冠群雄,便请宋夫人至山后破关,提取金毛狮王谢逊。老 僧领路。”说着当先便行。 峨嵋派八名女尼大弟子跟随其后,接着便是周芷若与峨 嵋群弟子。众英雄更在后面,齐向后山走去。 张无忌见周芷若衣饰一如昨日,并未服丧,知宋青书未 死,心想:“他既挨得过昨晚,或能保得住xìng命。” 众人上得山峰,只见三位高僧仍是盘膝坐在松树之下。那 达摩院老僧道:“金毛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看守地 牢的是敝派三位长老。宋夫人武功天下无双,只须胜了敝派 这三位长老,便可破牢取人。我们大伙儿再瞻仰宋夫人的身 手。” 杨逍见张无忌脸色不定,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教主宽心。 韦蝠王、说不得二位,已率领五行旗人众伏在峰下。峨嵋派 若不肯jiāo出谢狮王,咱们只好用强。”张无忌皱眉道:“这可 坏了大会的规矩,有失信义。”杨逍道:“我只怕宋夫人将刀 剑架在谢狮王颈中,咱们动手时投鼠忌器。信义甚么的,也 顾不得这许多了。” 赵敏悄声道:“谢狮王仇人极多,咱们要防备人丛中有人 发暗器偷袭。”杨逍道:“范右使、铁冠道长、周兄、彭大师 四位已分占四角,防人偷袭。”赵敏低声道:“最好有人发shè 暗器偷袭,咱们就可乘机抢夺谢狮王。天下英雄也不能怪咱 们失了信义。不过要是风平浪静……这个倒……嗯,杨左使, 你不防暗中派人假装袭击谢狮工,纷扰之中,咱们混水摸鱼 抢人。”杨逍笑道:“此计大妙。”当下便去派遣人手。 张无忌明知此举甚不光明磊落,但为了相救义父,那也 只好无所顾忌,心中又不禁感激赵敏,暗想:“敏妹和杨左使 均有临事决疑的大才,难得他二人商商量量,极是投机,我 可没这等本事。” 只听周芷若道:“三位高僧既是少林派长老,自是武学深 湛。要本座以一敌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那达摩院老僧 道:“宋夫人要添一二人相助,亦无不可。”周芷若道:“本座 承天下英雄相让,侥幸夺魁,所仗者不过是先师灭绝师太秘 传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得胜,也未能显得先师 当年教导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敌三,又是对主人不恭。 这样罢,我叫一个昨日伤在本座手下、伤势尚未痊可的小子 联手。这小子当年曾被先师三掌击得口吐鲜血,天下皆知。如 此便不损先师威名。” 张无忌一听,心中大喜:“谢天谢地,她果然允我之请。” 只听周芷若道:“张无忌,你出来罢。” 明教群豪除了杨逍等数人之外,都不明其中原由,但听 周芷若小子长、小子短的侮辱本教教主,尽皆愤恨难平。却 见张无忌脸有喜色,走上前去,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宋夫 人昨日手下留情,饶了小子xìng命。”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她当众辱我,不过是为峨嵋派挣个颜面,再报复那日婚礼中 新郎遁走的羞耻。为了义父,我当委曲求全到底。” 周芷若道:“你昨日重伤呕血,此刻我也不要你真的帮手, 只不过作个样子而已。”张无忌道:“是。一切遵命而行,不 敢有违。” 周芷若取出软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时卷成十多个大大 小小的圈子,好看已极,左手翻处,青光闪动,露出了一柄 短刀。群雄昨日已见识了她软鞭的威力,不意她左手尚能同 时用刀,一长一短,一柔一刚,那是两般截然相异的兵刃。群 雄惊佩之下,精神都为之一振。 张无忌从怀中摸出两枚圣火令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 脚下一个踉跄,故意又大声咳嗽几下,显得重作未愈,自保 也十分勉强,待会若是胜了少林三僧,好让群雄都说全是周 芷若的功劳。周芷若靠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你曾立誓为你 表妹报仇,倘若害她的凶手是你义父,你还救他不救?”张无 忌一怔,道:“义父有时心智失常,作不得数。” 渡厄道:“张教主今日又来赐教了。”张无忌道:“尚祈三 位大师见谅。”渡厄道:“好说,好说!这位峨嵋派掌门,说 道是昨日艺胜天下群雄,难道她武功还能在张教主之上吗?” 张无忌道:“正是。晚辈昨日在周掌门手下重伤呕血。”渡难 道:“这就奇了。”三个老僧长鞭缓缓抖了出来。 正在此时,忽听得峰腰里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张 无忌心中一喜,只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白衣少女 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衣少 女手执长箫,走上峰来。黑白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 琴箫齐奏,音韵柔雅。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 步上峰,正是当日张无忌在卢龙丐帮中会过之人。 丐帮的女童帮主史红石一见,奔将过去,扑在她怀里,叫 道:“杨姊姊,杨姊姊!咱们的长老和龙头,都给人害了!”说 着手指周芷若,道:“是她峨嵋派和少林派下的dú手。”那黄 衣女子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哼!‘九yīn白骨爪’未必便是 天下最强的武功。” 她上峰来时如此声势,人又美貌飘逸,人人的目光都在 瞧她,这两句话更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凛 之下,年纪较长的都想:“峨嵋派这路爪法,难道便是百年前 驰名江湖的yīndú武功‘九yīn白骨爪’么?”他们曾听过“九yīn 白骨爪”的名字,但知这门武功yīndú过甚,久已失传,谁也 没有见过。 黄衫女子携着史红石的手,走入丐帮人丛,便在一块山 石上坐了。 周芷若脸色微变,低声问道:“这女子是谁?”张无忌道: “我只见过她一次,不知她姓名来历,只知她跟丐帮颇有渊 源。”周芷若哼了一声,道:“动手罢!”长鞭抖出,卷向渡难 的长鞭,身子一借势,便从三株苍松间落了下去。 她第一招便直攻敌人中央,狠辣迅捷,胆识之强,纵是 第一流江湖老手也是有所不及。群雄只见她身在半空,如一 只青鹤般凌空扑击而下,身法曼妙无比。她右手的软鞭与渡 难的长鞭缠在一起,既借其力,又使渡难的兵刃暂时无法使 用。渡厄和渡劫双鞭齐扬,分从左右击至。 张无忌直抢而前,脚下一踬,忽然一个筋斗摔了过去。群 雄咦的一声,只道他伤后立足不定。哪知张无忌这一招使的 乃是圣火令上所载的古波斯武功,身法怪异,已达极点,他 似是向前摔跌,双手圣火令却已向渡难胸口拍了过去。其时 渡难长鞭正与周芷若的鞭子缠住未分,不能回鞭抵挡,渡厄、 渡劫眼见势危,立时舍却周芷若,双鞭向张无忌击来。两条 黑色长鞭灵动威猛,直和一双乌龙相似,眼见张无忌难以抵 挡,不料他在地下一个打滚,狼狈万状的滚向渡厄身边。渡 厄左手向他肩头戳落,张无忌左掌以挪移乾坤之力化开,身 子一晃,肩头已向渡劫撞去。 他今日一意要令周芷若成名,将击败少林三高僧的殊荣 尽数归于这位峨嵋掌门,自己只求教出谢逊,是以使的全是 古波斯武功,东滚一转,西摔一jiāo,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 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旁观群雄之中原本不乏识见卓超的人物, 但这路古波斯武功实在太怪,又从未有人在中土用过,何况 昨日张无忌身受重伤乃是人所共见,因此初时都没瞧出破绽。 明教之敌,无不暗暗欢喜:明教之友均不免深为担忧,只怕 他今日要毕命于此。 拆到数十招后,只见周芷若身影忽高忽低,飘忽无方,张 无忌越来越是招架不住,手忙足乱,竟似比一个初学武功的 莽汉尤有不如,但不论情势如何凶险,他总能在千钧一发之 际避开对方的凌厉杀着。 旁观群雄中心智机敏的便知其中必有蹊跷,猜想他所使 的多半是“醉八仙”一类功夫,看上去颠三倒四,实则中藏 奇奥变化,这类武功比之正路功夫可又难得多了。 但这门古波斯武功若以之单独对付三高僧中任谁一人, 对方定然闹个手足无措,便如张无忌初逢风云三使时那么狼 狈不堪。但这三位少林高僧枯禅数十年坐将下来,心意相通, 一僧招数中露出破绽空隙,其余二僧立即予以补足。张无忌 种种怪异身法,本来每一招都足以迷乱敌人眼光,似左实右, 似前实后,决计难以辨识,但三僧鞭随心动,对他的诸般做 作竟是视而不见。拆到七八十招时,张无忌怪招仍然层出不 穷,却始终没能损及三僧分毫。斗近百招,他只觉三僧鞭上 威力渐强,自己身法却慢慢的涩滞起来,已无初斗时的灵动 自如。 他尚不知自己所使武功有小半已入魔道,而三僧的“金 刚伏魔圈”却正是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旁人只见他越斗 越精神,其实他心灵中魔头渐长,只须再斗百招,不免便全 然处于三僧佛门上乘武功的克制之下,不由自主的狂舞不休。 三高僧不须出手,便让他自己制了自己死命。明教被世人称 为“魔教”,本来亦非全无道理,而这路古波斯武功的始创者 “山中老人”,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张无忌初时照练, 倒也不觉如何,此刻乍逢劲敌,将这路武功中的精微处尽数 发挥出来,心灵渐受感应,突然间哈哈哈仰天三笑,声音中 竟充满了邪恶jiān诈之意。 他三笑方罢,猛听得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传出通经之声, 正是义父谢逊的声音。只听他苍老的声音缓缓诵念“金刚 经”:“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 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 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 生实相……’” 张无忌边斗边听,自谢逊的诵经声一起,少林三僧长鞭 上的威力也即收敛,只听谢逊继续念诵:“‘世尊,我今得闻 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 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 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思潮起伏,知道义父自被囚于峰 顶地牢,每日里听少林三高僧诵经,上次明明可以脱身,却 自知孽重罪深,坚决不肯离去,难道他听了数月佛经之后,终 于大彻大悟么?那经中言道:“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 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在义父此刻心中,这五百年后之人 指的便是他张无忌了。只是经义深微,他于激斗之际,也不 能深思。他自然更加不知经中的须菩提,是在天竺舍卫国听 释迦牟尼说金刚经的长老,是以于谢逊所诵的经文,也只一 知半解而已。 只听谢逊又念经道:“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 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 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 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 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狠……菩萨须离一切相。’” 这一段经文的文义却甚是明白,那显然是说,世间一切 全是空幻,对于我自己的身体,xìng命,心中完全不存牵念,即 使别人将我身体割截,节节支解,只因我根本不当是自己的 身体,自然绝无恼恨之意。“义父身居地牢而处之泰然,难道 他真到了不惊、不怖、不畏的境界了么?”心念又是一动: “义父是否叫我不必为他烦恼,不必出力救他脱险?” 原来谢逊这数月来被囚地牢,日夕听松间三僧念诵“金 刚经”,于经义颇有所悟,这时猛听得张无忌笑声诡怪,似是 心魔大盛,渐入危境,当即念起“金刚经”来,盼他脱却心 中魔头的牵绊。 张无忌一面听谢逊念诵佛经,手上招数丝毫不停,心中 想到了经文中的含义,心魔便即消退,这路古波斯武功立时 不能连贯,刷的一声,渡劫的长鞭抽向他左肩。张无忌沉肩 避开,不由自主的使出了挪移乾坤心法,配以九阳神功,登 时将击来的劲力卸去,心念微动:“我用这路古波斯武功实是 难以取胜。”斜眼看周芷若时,见她左支右绌,也已呈现败象, 暗想:“今日之势,事难两全。我若不出全力,芷若一败,教 义父之事便无指望了。”一声清啸,使开两根圣火令,着着进 攻。 谢逊诵经之声并未停止。但张无忌凝神施展乾坤大挪移 心法,于他所念经文已是听而不闻。他尽量将三僧的长鞭接 到自己手上,以便让周芷若能寻到空隙,攻入圈内。 他这一全力施展,三僧只觉鞭上压力渐重,迫得各运内 力与之抵御。三僧的“金刚伏魔圈”以“金刚经”为最高旨 义,最后要达“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于 人我之分,生死之别,尽皆视作空幻。只是三僧修为虽高,一 到出手,总去不了克敌制胜的念头,虽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 外,人我之分却无法泯灭,因此这“金刚伏魔圈”的威力还 不能练到极致。三僧中渡厄修为最高,深体必须除却“人我 四相”,但渡难、渡劫二僧争雄斗胜的念头一盛,染杂便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1 章 着了世间相的形迹,渡厄的鞭法非和他二人相配不可。 旁观群雄见张无忌改了武功的招数,三株苍松间的争斗 越来越是激烈,三僧头顶渐渐现出一团淡淡的水气,知是额 头与顶门汗水为内力所逼,化作了蒸气,可见五人已到了各 以内力相拚的境地。张无忌头顶也有水气现出,却是笔直一 条,又细又长的聚而不散,显是他内力深厚,更胜三僧。昨 日群豪人人见到他身受重伤,哪知他只一宵之间,便即全愈, 内力之深,实令人思之骇然。 周芷若却不与三僧正面jiāo锋,只在圈外游斗,见到金刚 伏魔圈上生出破绽,便即纵身而前,一遇长鞭拦截,立时翻 若惊鸿般跃开。 这么一来,张无忌和她武学修为的高下登时判然,旁观 群雄中不少人窃窃私议:“近年来武林中传言:明教张教主武 功之强,当今独步。果然是名不虚传。昨天他是故意让这位 宋夫人的,这叫好男不与女斗啊。”“甚么好男不与女斗?宋 夫人本来是张教主的妻子,你知不知道?这叫做故尺情深!” “呸!只有故剑情深,那有甚么故尺情深?”“你不见张教主手 中使的是两根铁尺?”“后来宋夫人也不下dú手杀张教主,那 岂不是故手情深?” 少林三僧和张无忌的招数越出越慢,变化也愈趋精微。周 芷若的武功纯以奇幻见长,制服武当二侠实是她成就的峰巅, 说到内功修为,比之俞莲舟、殷梨亭尚远为不如。这时张无 忌与少林三僧各以真实本领相拚,半分不能取巧,她竟已chā 不下手去,有时软鞭一晃,上前进攻,在四人的内劲上一碰, 立时便被弹了出来。 又斗小半个时辰,张无忌体内九阳神功急速流动,圣火 令上发出嗤嗤声响。少林三僧的脸色本来各自不同,这时却 都殷红如血,僧袍都鼓了起来,便似为疾风所充。但张无忌 的衣衫却并无异状,这情景高下已判,倘若他是以一对一,甚 而以一敌二,早已获胜。他练的九阳真气原本浑厚无lún,再 加上张三丰指点,学得太极拳中练气之法,更是愈斗愈盛,最 能持久,实可再拚一两个时辰,以待对手气衰力竭。少林三 僧拚到此时,已瞧出久战于已不利,突然间齐声高喝,三条 长鞭急速转动,鞭影纵横,似真似幻。张无忌凝视敌鞭来势, 一一拆解,心下暗自焦急:“芷若武功虽奇,毕竟所学时日无 多,尚比不上外公和杨左使二人联手的威力。我独力难支,看 来今日又要落败了。这次再救不出义父,那便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内力稍减,三僧乘机进击,更是险象环生。 张无忌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昔年冰火岛上谢逊对他 的慈爱,又想谢逊眼盲之后,仍干冒大险重入江湖,全是为 了自己,今日若救他不得,实是不愿独活。眼见渡难长鞭自 身后遥遥兜至,他再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左手疾举,便让这 一鞭击中手臂,只是以挪移乾坤之法卸去鞭力,右手圣火令 挡住渡厄、渡劫双双攻来的两鞭,身子忽如大鸟般向左扑出, 空中一个回旋,已将渡难那条长鞭在他所坐的苍松上绕了一 圈。 这一招直是匪夷所思,张无忌左臂力振,向后急拉,要 将长鞭深深嵌入松树树干。渡难大惊之下,急向后夺。张无 忌变招奇速,顺着他力道扯去。松树树干虽粗,但树根处已 有一半被三僧挖空,用以遮蔽风雨。此刻被一条坚韧无比的 长鞭缠住,由张无忌和渡难两股内劲同时拉扯,只听得喀喇 喇一声巨响,松树在挖空处折断,从半空中倒将下来。 乘着渡厄、渡劫二僧惊愕失措的一瞬之间,张无忌双掌 齐施,大喝一声,推向渡厄身居的苍松。这两掌上的掌力实 乃他毕生功力所聚,那松树抵受不住,当即折断。两株断下 的松树连枝带叶,一齐压向渡劫所居的松树。双松倒下时已 有数千斤的力道,张无忌飞身而起,双足更在第三株松树上 一蹬,那松树又即断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倒下。 其时松树折断声、群雄惊呼声闹成一片。张无忌手中两 枚圣火令使力向渡厄、渡劫掷了过去。两僧既须闪避从空倒 下的松树,又要应付飞掷而至的圣火令,登时闹了个手忙足 乱。 张无忌身子一矮,贴地滚过倾侧而下而尚未着地的树干, 已攻入金刚伏魔圈的中心,使出挪移乾坤心法,双掌一推一 转,立时推开盖在地牢上的大石,叫道:“义父,快出来!”他 生怕谢逊又不肯出来,不待谢逊答应,探手下去,抓住他后 心便提了上来。 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双鞭齐到,张无忌迫得放下谢逊, 怀中又掏出两枚圣火令,向二僧掷出,双手快如电闪,抓住 了两条长鞭的鞭梢。渡厄、渡劫正要各运内力回夺,圣火令 已掷到面门,双令之到,快得直无思量余地,两僧只得撒手 弃鞭,急向后跃,这才避开了圣火令之一击。其时渡难左掌 已当胸拍到,张无忌叫道:“芷若,快绊住他!”斜身一闪,抱 起了谢逊,只须将他救出了三松之间,少林派便无话说。周 芷若哼了一声,微一迟疑,渡难右掌跟着拍到。张无忌身子 一转,避开背心要穴,让这一掌击中了肩头。 他抱了谢逊,便要从三株断松间抢出。谢逊道:“无忌孩 儿,我一生罪孽深重,在此处听经忏悔,正是心安理得。你 何必救我出去?”说着要挣扎下地。张无忌知义父武功极高, 倘若坚决不肯出去,倒难应付,说道:“义父,孩儿得罪了!” 右手五指连闪,点了他大腿与胸腹间的数处穴道,令他暂时 动弹不得。就这么稍一阻滞,少林三僧手掌同时拍到,齐喝: “留下人来!”张无忌见三僧掌力将四面八方都笼盖住了,手 掌未到,掌风已是森然逼人,只得将谢逊放在地下,出掌抵 住,叫道:“芷若,快将义父抱了出去。”他双掌摇晃成圈,运 掌力与三僧对抗,使三僧无一能抽身阻拦周芷若。这是乾坤 大挪移心法中最高深的功夫之一,掌力游走不定,虚虚实实, 将三僧的掌力同时粘住了。 周芷若跃进圈子,到了谢逊身畔。谢逊喝道:“呸,贱人 ……”周芷若一伸手便点了他的哑穴,叱道:“姓谢的,我好 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 杀你不得么?”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谢逊天灵盖上 抓了下去。 张无忌一见大急,忙道:“芷若,不可!”其时他与三僧 正自各以平生功力相拚,三僧虽无杀他之意,但到了这等生 命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无半点容让的 余裕。张无忌一开口,真气稍泄,三僧的掌力便排山倒海般 推将过来,只得催力抗御。双方均于无可奈何之际,运上了 “粘”字诀,非分胜败,难以脱身。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 笑道:“张无忌,那日濠州城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曾 料到有今日之事么?” 张无忌心分三用,既担心谢逊xìng命,又恼她在这紧急关 头来算旧帐,何况少林三僧掌力源源而至,纵然专心凝神的 应付,最后也非落败不可,这一心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 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衣衫都已被大汗 湿透。 杨逍、范遥、韦一笑、说不得、俞莲舟、殷梨亭等看到 这般情景,无不大惊失色。这些人心中念头均是相同,只教 救得张无忌,纵然舍了自己xìng命,也是绝无悔恨,但各人均 知自己功力不及,别说从中拆解,便是上前袭击少林三僧,三 僧也会轻而易举的将外力移到张无忌身上,令他受力更重,那 是救之适足以害之了。 空智提声叫道:“三位师叔,张教主于本派有恩,务请手 下留情。” 但四人的比拚已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张无忌原无伤害 三僧之心,三僧念着日前他相助解围,也早yù俟机罢手,只 是双方均是骑虎难下。三僧神游物外,对空智的叫声听而不 闻,其实便算得知,却也无能为力。 韦一笑身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入断松之间,便待向 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势,悬在半空,自己若是扑 上,她手爪势必立时便向谢逊头顶chā下。谢逊若死,张无忌 心中大悲,登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力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 距不到一丈,便即呆呆定住,不敢上前动手。一时之间,山 峰上每人都似成了一座石像,谁都一动不动,不出一声。 蓦地里周颠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杨逍吃了一惊,喝道:“颠兄,不可鲁莽。”周颠毫不理 会,走到少林三僧之前,嬉皮笑脸的说道:“三位大和尚,吃 狗ròu不吃?”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煮熟了的狗腿,在渡厄面前 晃来晃去。这两日少林寺中供应的都是素斋,周颠好酒爱ròu, 接连几日青菜豆腐,如何能挨?昨晚偷了一只狗,宰来吃了 个饱,尚留着一条狗腿,此刻事急,便去扰乱少林三僧的心 神。杨逍等一见,尽皆大喜,心想:“周颠平时行事疯疯癫癫, 这一着却大是高招。”均知比拚内力,关键全在于专志凝神, 周颠上前胡闹,只须有一僧动了嗔怒,心神微分,张无忌便 可得胜。 三僧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周颠拿起狗腿张口便咬,说 道:“好香气,好滋味!三位大和尚,吃一口试试。”他见三 僧丝毫不动声色,当下将狗腿挨到渡厄口边。待要塞入他的 口中,旁观的少林群僧呼喝:“兀那颠子,快快退下!”周颠 将狗腿往前一送,刚碰到渡厄口唇,突然间手臂一震,半身 酸麻,啪的一声,狗腿掉在地上。原来渡厄此时内劲布满全 身,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四肢百骸一遇外力相加,立 时反弹出来。 周颠叫道:“啊哟!啊哟!了不起,了不起!你不吃狗ròu, 那也罢了,何必将我好好一条狗腿弹在地下,弄得肮脏邋遢? 我要你赔,我要你赔!”他手舞足蹈,大叫大嚷。不料三僧修 为深湛,丝毫不受外魔干扰。周颠右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 柄短刀,叫道:“你不领情吃我的狗腿,老子今日跟你拚了。” 一刀在自己脸上一划,登时鲜血淋漓。 群雄惊呼声中,周颠又用短刀在自己脸上一划,一张脸 血ròu模糊,甚是狰狞可怖。这等情景本来不论是谁见了都要 心惊动魄,但少林三僧心神专注,眼耳鼻舌俱失其用,不但 见不到周颠自残的情景,连他这个人出现在身前也均不知。周 颠大声叫道:“好和尚,你不赔还我的狗腿,我死在你的面前!” 举起短刀,便往自己心窝中chā了下去。他见教主命在俄顷,决 意舍生自杀,以扰乱三僧心神。 蓦地里黄影闪动,一人飞身过来,夹手夺去他的短刀,跟 着斜身而前,五指伸张,往周芷若头顶chā落,所使手法,与 宋青书杀毙丐帮长老的全然相同。周芷若五根手指与谢逊顶 门相距虽然不过尺许,但敌人身法实在太快,只得翻手上托, 挡开了这一招。 张无忌的内劲之强,并不输与三僧联手,但“物我两 忘”的枯禅功夫却远有不及,做不到于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听 而不闻的地步,是以见到周芷若出手对谢逊威胁,他立时便 心神大乱。待周颠上前胡闹,进而抽刀自尽,他一一瞧在眼 里,更是焦急。正在这内息如沸、转眼便要喷血而亡的当儿, 忽见那黄衫女子跃进圈来,夺去周颠手中短刀,出招攻击周 芷若,解去了谢逊的危难。 张无忌心中一喜,内劲立长,将三僧攻过来的劲力一一 化解,霎时之间便成了个相持不下的局面。渡厄等虽于外界 事物不闻不见,但于双方内劲的消长却辨析入微,陡然察觉 到对方内劲大张,却又不反守为攻,正是消除双方危难的最 佳时机,三僧心意相通,立时内劲微收。张无忌跟着收了一 分劲力,三僧亦收一分。如此你收一分,我收一分,顷刻间 双方的劲力收尽。四人同时哈哈一笑,一齐站起。张无忌长 揖到地,渡厄、渡劫、渡难三僧合十还礼。四人齐声说道: “佩服,佩服!” 张无忌回过头去,只见那黄衫女子和周芷若斗得正紧。黄 衫女子一双空手,周芷若右手鞭,左手刀,却兀自落于下风。 黄衫女子的武功似乎与周芷若乃是一路,飘忽灵动,变幻无 方,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是正而不邪,如说周芷若形似鬼魅,那 黄衫女子便是态拟神仙。张无忌只看得两眼,已知黄衫女子 有胜无败,义父绝无危险,但见她出手之中颇有引逗之意,似 要看明周芷若武学的底细,要是当真求胜,早已将周芷若打 倒了。 渡厄说道:“善哉,善哉!张教主,你虽胜不得我三人, 我三人也胜不得你。谢居士,你请自便罢!”说着上前解开了 谢逊身上穴道,说道:“谢居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 门户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你我在这山峰上共处多日,那 也是有缘。” 谢逊站起身来,说道:“我佛慈悲,多蒙三位大师指点明 路,谢逊感激不尽。” 只听那黄衫女子一声清叱,左手翻处,已夺下周芷若手 中长鞭,跟着手肘撞中了她胸口穴道,右手箕张,五指虚悬 在她头顶,说道:“你要不要也尝尝‘九yīn白骨爪’的滋味?” 周芷若动弹不得,闭目待死。 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于周遭一切情景却听得十分 明白,上前一揖,说道:“姑娘救我父子二人xìng命,深感大德。 这位周姑娘若不悔悟,多行不义,终有遭报之日。求恳姑娘 今日暂且饶她。” 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2 章 衫女子道:“金毛狮王悔改得好快啊。”身形一晃,便 即退开。 三十九秘笈兵书此中藏 张无忌携了谢逊之手,正要并肩走开。谢逊忽道:“且慢!” 指着少林僧众中的一名老僧叫道:“成昆!你站出来,当着天 下众英雄之前,将诸般前因后果分说明白。” 群雄吃了一惊,只见这老僧弓腰曲背,形容猥琐,相貌 与成昆截然不同。张无忌正待说:“他不是成昆。”只听谢逊 又道:“成昆,你改了相貌,声音却改不了。你一声咳嗽,我 便知你是谁。”那老僧狞笑道:“谁来听你这瞎子胡说八道。” 他一开口说话,张无忌立时辨认了出来,那日光明顶上 他身处布袋之中,曾听成昆长篇大论的说话,对他语音记得 清清楚楚,此刻成昆虽故意逼紧喉咙,身形容貌更乔装得十 分巧妙,但语音终究难变。张无忌纵身跃出,截住了他后路, 说道:“圆真大师,成昆前辈,大丈夫光明磊落,何不以本来 面目示人?” 成昆乔装改扮,潜伏在人丛之中,始终不露破绽,可是 当那黄衫女子制服周芷若之际,他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轻 轻一声咳嗽,谢逊双眼盲后耳音特灵,对他又是记着铭心刻 骨的血仇。就谢逊而言,这一声咳嗽不啻是个晴天霹雳,立 时便将他认了出来。 成昆眼见事已败露,长身大喝:“少林僧众听着:魔教扰 乱佛地,藐视本派,众僧一齐动手,格杀勿论。”他手下党羽 纷纷答应,抽出兵刃便要上前动手。 空智只因师兄空闻方丈受本寺叛徒的挟制,忍气已久,此 刻听圆真发令与明教动手,这一场混战下来,本寺僧众不知 将受到多大的损伤,权衡轻重,终究阖寺僧众的xìng命事大,当 下喝道:“空闻方丈已落入这叛徒圆真手中,众弟子先擒此叛 徒,再救方丈。” 霎时之间,峰顶上乱成一团。 张无忌见周芷若委顿在地,脸上尽是沮丧失意之情,心 下大是不忍,当即上前解开她穴道,扶她起身。周芷若一挥 手,推开他手臂,径自跃回峨嵋群弟子之间。 只听谢逊朗声说道:“今日之事,全自成昆与我二人身上 所起,种种恩怨纠缠,须当由我二人了结。师父,我一身本 事是你所授;成昆,我全家是你所杀。你的大恩大仇,今日 咱二人来算个总帐。” 成昆见空智不顾一切的出声号令,终究少林寺僧侣正派 者远为众多,自己党羽占不到合寺僧众的一成,看来接掌少 林方丈的图谋终于也归镜花水月,心想:“谢逊作恶多端,我 若制服了他,大可将一切罪行尽数推在他头上。他的武功皆 我所授,他双眼又盲,难道我还对付他不了?”于是说道: “谢逊,江湖上有多少英雄好汉,命丧你手。今日更招引明教 的大批魔头,来少林扰乱佛门福地,与天下英雄为敌。我深 悔当年传授了你武功,此刻非得清理门户、整治你这欺师灭 祖的逆徒不可。”说着大踏步走到谢逊面前。 谢逊高声道:“四方英雄听者,我谢逊的武功,原是这位 成昆师父所授,可是他遇jiān我妻不遂,杀我父母妻儿,师尊 虽亲,总亲不过亲生的爹娘。我找他报仇,该是不该?” 四下里群雄轰然叫道:“该当报仇,该当报仇!” 成昆一言不发,呼的一掌,便向谢逊头上劈去。谢逊头 一偏,让过了顶门要害,啪的一响,这一掌打在他的肩头。谢 逊哼的一声,并不还手,说道:“成昆,当年你传我这招‘长 虹经天’之际,说道若是击中敌身,便当运混元一气功伤敌, 你为甚么不运功啊?是不是年纪老了,无功可运了?”原来成 昆第一招只是虚招,没料到对方竟不闪不躲,一击而中。但 他这一招上全没用上劲力,是以谢逊并未受伤。 成昆左手虚引,右手一掌拍出。谢逊斜身让过,仍不还 招。成昆双腿连环踢出,啪啪两响,谢逊胁下连中两腿。这 两腿的劲力却厉害无比,饶是谢逊体格粗壮,可也蒙受不起, 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 张无忌急叫:“义父,还招啊!你怎能尽挨打不还手。”谢 逊身子摇晃几下,苦笑道:“他是我师父,受他两腿一掌,原 也应该。”蓦地里长啸一声,挥掌疾劈过去。 成昆心中暗叫:“倒霉,倒霉!我只道他对我仇深似海, 一上来就会拚命,早知他肯让我三招,我先前何不痛下杀手, 以致失却良机?”见谢逊这掌来得凌厉,当即左手斜引,卸开 他的掌力,身子转了半个圈子,已旋到他身后,欺他眼不见 物,一掌无声无息的从他背后按了过去。谢逊却如亲眼所见, 反足踢出。成昆轻轻高跃,从半空中如魔隼般扑下来。他年 逾古稀,身手之矫捷竟不输少年。谢逊双手上托,成昆下击 之势被阻,又弹了上去,在半空中轻轻一个回旋,又扑击下 来。 两人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转瞬间便拆了七八十招。谢 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他一身武功全是成昆所授,他的拳 脚成昆固所深悉,而成昆诸般招数,他也无不了然于胸。事 过数十年,二人内功修为俱各大进,拳脚的招术却仍是本门 的解数。谢逊不必用眼,便知自己这一掌过去,对方将如何 拆招,而跟着来的一招,多半是那几项变化中的一项。加上 他年纪比成昆小了十余岁,气血较壮,冰火岛上奇寒酷热的 锻练,于内力修为大有好处,因之一百余招中竟丝毫不落下 风。 谢逊与成昆仇深似海,苦候数十年,此刻方始jiāo上了手, 张无忌本来料他定要不顾xìng命的扑击,与成昆斗个两败俱伤, 哪知他一招一式全是沉稳异常,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张无 忌初时略觉诧异,又看了数十招,当即领悟,成昆武功之强 几已不输于渡厄、渡难等三僧,谢逊若是一上来便逞血气之 勇,只怕支持不到三百招以上。显然谢逊心中仇恨越深,手 上越是谨慎,生怕自己先毁在成昆手下,报不了父母妻儿的 血仇。 堪堪拆到二百余招,谢逊大喝一声,呼的一拳击出。崆 峒派的关能叫道:“七伤拳!”只见谢逊左右双拳连续击出,威 猛无俦,崆峒诸老相顾骇然,都不由得自愧不如。成昆连避 三拳,待他又是一拳击到时,右掌平推出去。啪的一响,拳 掌相jiāo,谢逊须发俱张,威风凛凛的站着不动,成昆却连退 三步。 旁观群雄中许多人都喝起采来。谢逊与成昆结仇的经过 和原因,这时江湖上传闻已遍。众人虽恼谢逊出手太辣,滥 伤无辜,但也觉他所遇极惨,成昆太也jiān险,除了亲友为他 所伤的那些人之外,一大半倒是盼他得胜。 谢逊抢上三步,又是呼呼两拳击出,成昆还了两掌,复 退三步。张无忌暗叫:“不好!成昆使的是少林九阳功,那是 他拜空见神僧为师之后学来的功夫,义父却未得传授。” 谢逊练那七伤拳时为求速成,当年便已暗受内伤,拳力 中原有缺陷,成昆深悉其中关键所在,故示以弱,却将少林 九阳功使将出来。谢逊每一拳打出,成昆受了他拳力的七成, 以少林九阳功化解,其余三成却反激回去。谢逊呼呼呼打出 十二拳,成昆连退数十步,看来似是谢逊大占上风,依实内 伤越受越重。 张无忌焦急万分,这是义父一生梦寐以求的复仇机缘,自 己无论如何不能chā手相助,但如此再斗得数十拳,谢逊势必 呕血身亡。 空智突然冷冷的道:“圆真,我师兄当年传你这少林九阳 功,是教你用来害人的么?” 成昆冷笑道:“我恩师命丧七伤拳下,今日我是为恩师报 仇雪耻。” 赵敏突然叫道:“空见神僧的九阳功,修为远在你上,他 为甚么不能抵挡七伤拳?空见大师是害在你这jiān贼手里的。你 骗得他老人家出头化解冤孽,骗得他挨打不还手。嘿嘿,你 看,你看,你背后站的是谁?满脸的血,怒目指着你的背心, 这不是空见神僧么?” 成昆明知是假,但他作了这件亏心事后,不免内疚神明,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正在此时,谢逊又是一拳击到,成 昆出掌挡格,身子微晃,竟没后退,分心之下,真气走得岔 了,被这拳打得胸口气血翻涌,当即展开轻身功夫,在谢逊 身旁游走,过了一会方得气息调匀。 赵敏叫道:“空见神僧,你紧紧钉住他,不错,就是这样, 在他后颈中呵些冷风。你死在徒儿手中,他也必死在徒儿手 中,这叫做一报还一报,老天爷有眼,报应不爽。” 成昆给她叫得心中发毛,疑心生暗鬼,隐隐似觉后颈中 果然有阵阵冷风吹袭,忙乱之际,一时想不到这峰顶上终年 山风不绝,加之他二人纵跃来去的打斗,后心自然有风。 赵敏见他微有迟疑,又叫:“啊哟!成昆,你回过头来看 看背后。你不敢回头么?你瞧瞧地下的黑影,为甚么二人打 斗,却有三个黑影。” 成昆情不自禁的一低头,果见两个人影中多了个黑影,心 中一窒,谢逊已一拳打到。成昆不及拆解,硬碰硬的还拳相 击,砰的一响,二人各以真力相抗,都是身子摇晃,退后了 一步。成昆这才看清,原来那黑影是断折了的半截松树的影 子。 成昆久战不胜,心中早便焦躁,暗想:“他是我徒儿,双 眼又盲了,我竟然仍是奈何他不得,我的心腹在旁瞧着也是 不服。我那幻yīn指神功,那日偏又给张无忌这万恶小贼的纯 阳内力破了,否则今日又怎会跟谢逊缠斗这么久?眼下情势 险恶,唯有尽速制住这逆徒,方能挟制明教,又可乘机挑动 与他有仇之人。至不济也能脱身自保。”心念一动,移步换形, 悄没声息的向断松处退了两步。 谢逊连发三拳,抢上两步,成昆又退两步,想要引他绊 倒在断松之上。谢逊正待上前追击,张无忌叫道:“义父,小 心脚下。”谢逊一凛,向旁跨开,便这么稍一迟疑,成昆已找 到空隙,一拳无声无息的拍到,正印在谢逊胸口,掌力吐处, 谢逊向后便倒。 成昆提脚向他头盖踹落。谢逊一个打滚,又站了起来,嘴 角边不住流出鲜血。成昆寂然不动,右掌缓缓伸出。谢逊与 他相斗,全仗熟悉招数,辅以听风辨形,此刻成昆这一掌出 手不按常法,慢慢移到谢逊面门,突然拍落,打在他的肩头。 谢逊身子晃了几下,强力撑住。 群雄中多人不服,纷纷叫嚷:“亮眼人打瞎子,使这等卑 鄙手段!” 成昆不理,又缓缓伸掌拍出。谢逊凝神倾听,感到敌掌 袭来,立时举手格开。 张无忌见他满头黄发飞舞,嘴角边沾满鲜血,心下愤急, 情知这般斗将下去,他非死在成昆手下不可,只是在这当口 自己若出手相助,纵然杀得成昆,义父也必憾恨终生。他抓 住赵敏的手,急道:“快想个计较才好。”赵敏道:“你能偷发 暗器,打瞎了老贼双目么?”张无忌摇头道:“义父宁死不肯 让我做这等事!” 只见成昆又是缓缓一掌拍出,赵敏叫道:“胸口!”谢逊 右拳在胸口直击而下,成昆这一掌不等使老,便即收回。他 连出几招慢掌,都给赵敏叫破,眼见此法难以奏功,当即将 计就计,又出掌缓缓拍向谢逊右肩。赵敏叫道:“右肩!”成 昆左肩微动,张无忌立明其意,大叫:“后心!”谢逊听到赵 敏叫声时,挥右臂挡格拍向右肩的一掌,岂知成昆先一掌却 是虚招,以赵敏的呼叫引开谢逊右臂,左掌乘虚而入,拍的 一声,重重击在他后心。张无忌虽及时提醒,但成昆这一掌 出招快极,谢逊待得听到张无忌的叫声,已然不及变招。 众人惊呼声中,谢逊一大口鲜血喷出,尽数喷在成昆脸 上。成昆“啊”的一声,伸手去抹,谢逊滚倒在地,只听到 两人齐声大叫,突然之间,两人都失了影踪。 原来谢逊一摔倒,立即抱住了成昆双腿,奋力急扯,两 人双双摔入了地牢之中。 地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成昆登时也成了瞎子。他 急速后跃,只盼远离敌手,但地牢狭窄之极,一跃之下,后 背重重撞上了石壁,想要纵身跃起,小腹上却中了一招七伤 拳,登时剧痛入心。成昆知道这一拳受伤不轻,若再上跃,势 必连续中拳,当即招数一变,以“小擒拿手”御敌。这“小 擒拿手”原是黑暗中近身搏击之用,讲究应变奇速,眼虽不 见,但手指、手掌、手臂、手肘任何一处碰到敌人身体,立 时擒拿抓打、撕戳勾撞。谢逊大喝一声,也以“小擒拿手”对 付。 众人只听得地牢中呼喝连连,夹杂着拳掌与ròu体相碰之 声,迅如bào豆,大片大片水溅将上来,料想两人均正全速相 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想此刻义父若遭凶险,便yù出 手相救也不可得,在势又不能跃入地牢相助,只急得背上全 是冷汗。 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的功夫早练得烂熟, 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积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 般乱打乱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成昆心中惊惧,一 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加快 施展“小擒拿手”中的dú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 说甚么也得到上面去打。” 群雄一步步走近地牢,掌心中都是捏着一把冷汗,耳听 得成昆与谢逊吆喝之声不绝从地底传上来,兀自未分胜负。蓦 地里成昆一声惨叫,跟着两个人影从地牢中一齐跃上。 日光之下,只见成昆和谢逊均是双目流血,相对不动。 原来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抢击成昆胁下。成 昆大喜,叫声:“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3 章 !”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 “双龙抢珠”招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 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闪避,他左手迎头横扫,非 击中敌人太阳要穴不可。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 “着!”也是一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chā向他双目。 成昆二指chā中谢逊眼珠,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 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chā中。二人所受的伤 全无二致,但谢逊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chā中,只不过是 皮ròu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 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 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这一招“七伤拳”正中胸口。 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 口中鲜血狂喷。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 谢逊一呆,第三拳击去,在中途凝力不发,说道:“我本当打 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为废 人,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 张无忌等见他大获全胜,都欢呼起来。谢逊突然坐倒在 地,全身骨骼格格乱响。张无忌大惊,知他逆运内息,要散 尽全身武功,忙道:“义父,使不得!”抢上前去,便要伸手 按上他的背心,以九阳神功制止。 谢逊猛地里跃起身来,伸手在自己胸口狠击一拳,口中 鲜血狂喷。张无忌忙伸手扶住,只觉他手劲衰弱已极,显是 功夫全失,再难复原了。 谢逊指着成昆说道:“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 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 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 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成昆双手按着眼睛,痛哼一声,并不回答。 群雄面面相觑,哪想到这一场师徒相拚,竟会如此收场。 谢逊朗声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 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亲人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 谢某的xìng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后报复,免增 你义父罪业。”张无忌含泪答应。 群雄中虽有不少人与他怨仇极深,但见他报复自己全家 血仇,只是废去成昆的武功,而他自己武功也已毁了,若再 上前刺他一剑,打他一拳,实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人丛中忽然走出一条汉子,说道:“谢逊,我父亲雁翎飞 天刀邱老英雄伤在你手下,我给先父报仇来啦!”说着走到他 身前。谢逊黯然道:“不错,令尊确是在下所害,便请邱兄动 手。”那姓邱的汉子拔刀在手,走上两步。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若不出手阻止,义父便命丧这汉 子刀下,但若将这汉子打发了,只怕反令义父有生之年更增 烦恼,何况他双目已盲,武功全失,活在世上是否尚有生人 之乐,实在也难说得很。他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也踏上了 两步。 谢逊喝道:“无忌,如你阻人报仇,对我是大大的不孝。 我死之后,你到地牢中细细察看,便知一切。” 那姓邱汉子举刀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一口唾沫,吐 到了谢逊脸上,哽咽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老人家在天之 灵,见我手刃一个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恼我不肖……”呛 啷一声,单刀落地,掩面奔入人丛。 跟着又有一个中年fù人走出,说道:“谢逊,我为我丈夫 yīn阳判官秦大鹏报仇来啦。”走到谢逊面门,也是一口唾沫吐 到了他脸上,大哭走开。 张无忌见义父接连受辱,始终直立不动,心中痛如刀割。 武林豪士于生死看得甚轻,却决计不能受辱,所谓“士 可杀而不可辱”。这二人每人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实是最大 的侮辱,谢逊却安然忍受,可知他于过去所作罪业,当真痛 悔到了极点。人丛中一个又一个的出来,有的打谢逊两记耳 光,有的踢他一脚,更有人破口痛骂,谢逊始终低头忍受,既 不退避,更不恶言相报。 如此接连三十余人,一一将谢逊侮辱了一番。最后一名 长须道人出来,稽首说道:“贫道太虚子,我两位师兄命丧谢 大侠拳底,贫道今日得见谢大侠风范,深自惭愧,贫道剑下 也曾杀过无数黑白两道的豪杰。我若找你报仇,旁人也可找 我报仇。”说着拔出长剑,左手振指一弹,当的一声,长剑断 为两截。他将断剑投在地下,向谢逊行礼而去。 群雄窃窃私议,这太虚子江湖上其名不著,武功却如此 了得,更难得的是心胸宽广,能够自责,看来再没人出来向 谢逊为难了。 不料群议未毕,峨嵋派中走出一名中年女尼,走到谢逊 身前,说道:“杀夫之仇,我也是一口唾沫了结了罢!”说着 口一张,一口唾沫向谢逊额头吐去。哪知这口唾沫势夹劲风, 中间竟挟着一枚枣核钢钉。 谢逊听得风声有异,微微苦笑,并不闪避,心想:“我此 刻方死,已然迟了。” 蓦地里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子陡地抢前,衣袖拂动,将 枣核钉卷在袖中,喝道:“这位师太法名如何称呼?”那女尼 见突击不中,微现惊惶之色,说道:“我叫静照。”黄衫女子 道:“嗯,静照,静照。你出家之前的丈夫叫甚么名字?怎生 为谢大侠所害?”静照怒道:“这跟你有甚么相干?要你多管 甚么闲事?”黄衫女子道:“谢大侠忏悔前罪,若有人为报父 兄师友大仇,纵然将他千刀万剐,谢大侠均所甘受,旁人原 也不能干预。但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杀人灭口, 那可人人管得。” 静照道:“我和谢逊无怨无仇,何必要杀人灭……”底下 这“口”字尚未说出,斗然间知道说错了话,急忙停住,脸 色惨白,不禁向周芷若望了一眼。 黄衫女子道:“不错,你跟谢大侠无怨无仇,何故要杀人 灭口?哼,峨嵋派静字辈十二女尼之中,静玄、静虚、静空、 静慧、静迦、静照,均是闺女出家,何来丈夫?” 静照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黄衫女子喝道:“这么容易便走了?”抢上两步,伸掌往 她肩头抓去。静照斜身卸肩,避开了她这一抓。黄衫女子右 手食指戳向她腰间,跟着飞脚踢中了她腿上环跳穴。静照哼 了一声,摔倒在地。黄衫女子冷笑道:“周姑娘,这杀人灭口 之计好dú啊。” 周芷若冷冷的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甚么杀人灭 口?”左手一挥,说道:“这儿无数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明邪 正之别,甘愿跟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 混水,咱们走罢。”峨嵋派人众一声答应,都站了起来。两名 女弟子去扶过静照,那黄衫女子却也不加阻拦。周芷若率领 同门,下峰去了。 张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承姊姊多番援 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张无忌日夕心中感 怀。”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 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带了身穿黑衫白 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张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 理会,自行下峰去了。 丐帮的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 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事,请张教 主尽力周旋相助。”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 “多谢了!” 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 张无忌心下不由得一阵惆怅。 空智走到成昆身前,喝道:“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 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可就更大了。”成昆苦笑道: “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 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 空智一呆,回头向峰下瞧去,果见寺中黑烟和火舌冒起, 惊道:“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群僧一阵大乱,纷纷 便要奔下山去。 忽见达摩堂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 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去。 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 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禀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 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 烈火扑灭。” 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 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 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 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 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 察看。” 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油猪油,火头一 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 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 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 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 但见三人均是衣衫焦烂,须眉烧得稀稀落落,狼狈不堪。 空智抢上去抱住空闻,叫道:“师兄,你身子安好?师弟 无能,罪该万死。”空闻微笑道:“全仗这位范施主和颜施主 从地道中穿出来相救,否则你我焉有再见之日。” 空智骇然道:“明教厚土旗穿地之能,一神至此。”向范 遥、颜垣深礼致谢,又道:“范施主,老僧先前无礼冒犯,尚 请原宥。大都万安寺之约,老僧是不敢去的了。”武林人士订 下比武的约会,若是食言不到,比之较技服输可要丢脸万倍。 空智对范遥冒险相救师兄的大德感激无已,这才自甘毁约。两 人本来互相佩服,经此一事,更加倾心接纳,从此成为至jiāo 好友。 原来成昆事先计划周详,于英雄大会前夕出其不意的点 中了空闻穴道,将他囚在达摩院中,院中放满硝磺柴草等引 火之物,分派心腹看守,胁迫空智事事须听自己吩咐,否则 立时纵火,焚死空闻。其后事与愿违,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 及,一败涂地之余,便传出号令,命心腹纵火,那是他破釜 沉舟的最后一着棋子。只盼群雄与僧众忙于救火,他心腹人 等便可乘乱将他救下山去。不料杨逍于大队到达少室山之前 数日,便已命厚土旗先行打下地道,通入少林寺中,本想是 设法相救谢逊,可是谢逊却并非囚于寺内,厚土旗人众遍寻 不得,却乘机磨去了十六尊罗汉像背上的字迹。 后来张无忌与周芷若联手攻打金刚伏魔圈,待得成昆现 身,当众与空智破脸,赵敏与杨逍便瞧出端倪。二人计议之 下,请范遥率领洪水、厚土两旗,潜入寺中相救空闻。只是 成昆的布置极是周密dú辣,达摩院内外硝磺油柴堆积甚众,一 经点燃,立时满院烈火,登时烧死了厚土旗的五名教徒。范 遥与颜垣冒烟突火,救出空闻,但三人也被烈火烧得须眉俱 焦,若不是从地道中脱险,势必葬身火窟。达摩院及邻近几 间僧舍为火所焚,幸而未曾蔓延,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 堂等要地未遭波及。 空闻与空智商议了几句,传下法旨,将成昆手下党羽尽 数拘禁于后殿待命。成昆在少林寺日久,结纳的徒党着实不 少,但魁首受制,方丈出险,众党羽眼看大势已去,当下谁 也不敢抗拒,在罗汉堂首座率领僧众押送之下,垂头丧气的 下峰。 张无忌走到谢逊身边,只叫了声:“义父!”泪如雨下。谢 逊笑道:“痴孩子!你义父承三位高僧点化,大彻大悟,毕生 罪业一一化解,你该当代我欢喜才是,有甚么可难过的?我 废去武功有何可惜,难道将来再用以为非作歹么?” 张无忌无言可答,但心下酸痛,又叫了声:“义父!” 谢逊走到空闻身前,跪下说道:“弟子罪孽深重,盼方丈 收留,赐予剃度。”空闻尚未回答,渡厄道:“你过来,老僧 收你为徒。”谢逊道:“弟子不敢望此福缘。”他拜空闻为师, 乃“圆”字辈弟子,若拜渡厄为师,叙“空”字辈排行,和 空闻、空智便是师兄弟称呼了。渡厄喝道:“咄!空固是空, 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谢逊一怔,登即领悟,甚 么师父弟子、辈份法名,于佛家尽属虚幻,便说偈道:“师父 是空,弟子是空,无罪无业,无德无功!”渡厄哈哈笑道: “善哉,善哉!你归我门下,仍是叫作谢逊,你懂了么?”谢 逊道:“弟子懂得。牛屎谢逊,皆是虚影,身既无物,何况于 名?” 谢逊文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一旦得渡厄 点化,立悟佛家精义,自此归于佛门,终成一代大德高僧。 渡厄道:“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携 了谢逊之手,与渡劫、渡难缓步下峰。空闻、空智、张无忌 等一齐躬身相送。金毛狮王三十年前名动江湖,做下了无数 惊世骇俗的事来,今日身入空门,群雄无不感叹。张无忌又 是欢喜,又是悲伤。 空闻说道:“众英雄光临敝寺,说来惭愧,敝寺忽生内变, 多有得罪,招待极是不周。众英雄散处四方,今日一会,未 知何时重得相聚,且请寺中坐地。” 当下群雄下峰入寺,少林寺中开出素餐接待。众僧侣做 起法事,替会中不幸丧命的英雄超度。群雄逐一祭吊致哀。 大事已了,张无忌心中却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谢逊去得 匆匆,不少疑团未及相询,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4 章 料想关键所在,必与周芷若有 关。念及旧情,心想这些疑团也不必一一剖明,以致更损她 的名声。用过斋饭后,与史红石及丐帮诸长老在西厢房中叙 话,商议丐帮大事,忽有教众来报:“教主,武当张四侠到来, 有要事相商。” 张无忌吃了一惊:“莫非太师父有甚不测?”忙抢步出去, 来到大殿,向张松溪拜倒,见他神色无异,这才放心,问道: “太师父安好?”张松溪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我在武当山 下得到讯息,元兵铁骑二万,开向少林寺来,窥测其意,显 是要不利于英雄大会,是以星夜前来报信。”张无忌道:“咱 们快去说与方丈知晓。” 当下二人同至后院,告知空闻。空闻沉吟道:“此事牵涉 甚大,当与群雄共议。”于是命寺僧撞钟,邀集众英雄同到大 雄宝殿之中。 群雄闻讯,登时纷纷议论。血气壮盛的便道:“乘着天下 英雄在此,咱们迎下山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老成持重的则 道:“元兵来往调动,原是常事,未必是来跟咱们为难。”张 松溪道:“在下会听蒙古话,亲耳听到鞑子的军官号令,确是 杀向少林寺来。”其时蒙古占据中原已逾百年,汉人中懂得蒙 古话的不在少数。张松溪聪明多智,颇擅各处乡谈土语,蒙 古话也说得甚为流利。 空闻道:“众位英雄,看来朝廷得知咱们在此聚会,只道 定是不利于朝廷,因此派兵前来镇压。咱们人人身有武功,原 是不惧鞑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足道哉……”他话未 说完,群雄中已有人喝起采来。空闻续道:“只是咱们江湖豪 士,惯于单打独斗,比的若不是兵刃拳脚,便是内功暗器,这 等马上马下、长qiāng大戟jiāo战,咱们颇不擅长。依老衲之见,不 如众英雄便即散去如何?”群雄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张无忌道:“咱们若是就此散去,一来鞑子只道咱们怕了 他们,不免长他人志气;二来少林寺中诸位师父如何?” 空闻微笑道:“元兵来到寺中,眼见寺中皆是僧人,并无 江湖豪士,那也无可如何。这叫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群雄知道空闻所以如此说,实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次英 雄大会乃少林派所邀集,雅不愿由此生祸,致令群雄血溅少 室山头。但群雄皆是血xìng之人,临敌退缩,那是决计不肯的。 何况朝廷既已出动大军,决不能扑了个空便即整队而归,定 要骚扰少林寺,多半要将众僧侣尽数杀害擒拿,一把火将寺 烧了。蒙古兵向来暴虐,杀人放火,原是惯事。杨逍道:“鞑 子施虐,凡我汉人,皆有抗敌之责。以在下之见,咱们没法 将鞑子引开,在别的地方好好跟他们斗上一斗,免得千年古 刹受战火之厄。”群雄纷纷叫好,说道:“正该如此。” 正议论间,忽听得寺门外马蹄声急,两骑马疾驰而来。蹄 声到门外戛然而止。跟着两名汉子在知客僧接引下匆匆走进 殿来。群雄一看服色,知是明教教众。二人走到张无忌身前 躬身行礼,一人报道:“启禀教主:鞑子兵先锋五千,攻向少 林寺来,说道寺中诸位师父聚众造反,要踏平少林。凡是光 ……光……”空闻微笑道:“你要说光头和尚,是不是?那也 不用忌讳,但说便是。”那人道:“一路上好多位大和尚已给 鞑子兵杀了。鞑子说道:‘光头的都不是好人,有头发的也不 是好人,只要身边带兵刃的便一概杀了。” 许多人哇哇叫了起来,都道:“不跟鞑子兵拚个你死我活, 耻为黄帝子孙。”其时宋室沦亡虽已将近百年,但草莽英豪始 终将蒙古官兵视作夷狄,不肯服其管束。这时听说蒙古兵杀 到,各人热血沸腾,尽皆奋身yù起。 张无忌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正是男儿汉杀敌报国 之时。少林寺英雄大会,自此名扬千秋!”大殿上欢呼叫嚷, 响成一片。 张无忌道:“咱们就yù退让善罢,亦已不能,便请空闻方 丈发号施令,我们明教上下,尽听指挥。”空闻道:“张教主 说哪里话来?敝派僧众虽曾学过一些拳脚,干行军打仗却是 一窍不通。近年来明教创下偌大事业,江湖上谁不知闻?唯 有明教人众,方足与鞑子大军相抗。咱们公推张教主发令,相 率天下豪杰,与鞑子周旋。” 张无忌还待逊辞,群雄已大声喝采。张无忌虽年轻不足 服众,但武功之强,适才力斗少林三僧时已是人所共见,而 明教韩山童、徐寿辉、朱元璋等各路人马,在淮泗、豫鄂等 地起事,攻城略地,声势大振。先前五行旗在广场上大显身 手,这等群斗的本事,更非其余门派可及。各派各帮的豪士 均想除了明教之外,确是无人能当此大任。 张无忌道:“在下于用兵一道,实非所长,还请各位另推 贤能的为是。”正谦让间,忽听得山下喊声大振,两名少林僧 奔驰入殿,报道:“启禀方丈,蒙古兵杀上山来了。” 张无忌道:“锐金、洪水两旗,先挡头阵。周颠先生、铁 冠道长,你两位各助一旗。”周颠和铁冠道人应声而出。此时 局势紧急,不容张无忌再行推辞,只得分派道:“说不得师父, 请你持我圣火令去就近调本教援兵,上山应援。”说不得接令 而去。 大殿中众英雄听得元兵杀到,各抽兵刃,纷纷涌出。 杨逍低声道:“教主,你若不发号施令,众人乱斗一阵, 那是非败不可。”张无忌点了点头,抢步出殿,来到半山亭中 察看,只见蒙古兵先锋千余已攻到山腰,被锐金旗一轮硬弩 标qiāng,驱了回去。放眼远望,一队队蒙古兵蜿蜒而来,军容 甚盛。其时距成吉斯汗与拔都威震异域之时已远,但蒙古铁 骑毕竟习练有素,仍是举世无匹的精兵。 忽听得左首喊声大震,许多女尼和男女人等逃上山来,却 是峨嵋派一行,想是下山时途遇蒙古官兵,又被逼了回来。十 多名汉子抬着担架等物,被蒙古兵包围在内,周芷若率领静 玄、静照数度冲杀,虽杀了数十名蒙古官兵,始终无法救出 陷入重围的同门。 张无忌暗叫:“不好!这担架上的是宋师哥!”叫道:“洪 水、烈火旗两旗掩护!范杨二使、韦兄,随我救人。”纵身冲 将下去。两名蒙古兵挺长矛刺来。张无忌一手抓住一枝长矛, 运劲一抖,两名元兵摔下山去。他掉转矛头,双矛犹似双龙 入海,卷入人丛。杨逍、范遥、韦一笑、彭莹玉等跟随其后, 蒙古兵当者披靡,登时将周芷若等一干人都隔在身后。范遥 一拳击出,将一名元兵十夫长的脸打得稀烂,抢过担架中的 伤者,转身便走。 张无忌见周芷若脸身是血,又已冲入了元兵阵中,叫道: “芷若,芷若,宋大哥救回来啦!”周芷若并不理会,挥鞭向 前攻打,只是山道狭窄,挤满了人,一时冲不过去。 张无忌见尚有两名峨嵋弟子抬着一个担架,陷入包围,正 挺刀与元兵死战,心道:“看来宋师哥是在那个担架之上。”斜 身跃起,两柄长矛在山壁上jiāo互刺戳,以手伏足,如踏高跷 般抢了过去。相距尚有丈余,只见两名峨嵋弟子先后中刀中 箭,骨碌碌的滚下山去。 张无忌飞身跃起,左手长矛阻住担架下落,见担架中那 人全身都裹在白布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正是宋青书。张 无忌抛去长矛,将他横抱在手,只觉他身子沉重异常,白布 中硬绷绷的似乎尚有别物。一时也不及细想,只怕扭动他震 碎了的头骨,左闪右避,躲开元兵攒刺来的马刀长矛,脚下 却走得平稳异常。崆峒派的唐文亮、宗维侠双双攻到,仗剑 护在他身侧。双剑倏刺倏收,元兵纷纷中剑。张无忌抱着宋 青书稳稳走上山来。 数百名元兵列队上冲。彭莹玉叫道:“烈火旗动手!”烈 火旗教众从喷筒中喷出石油,一枝枝火箭shè出,烈焰奔腾,当 先二百余名元兵身上着火,一团团火珠般滚下山去。那边厢 洪水旗水龙中喷出dú水,也有数百名元兵被浇中了,死伤狼 藉。元兵万夫长下令鸣金收兵,拿兵将前队变后队,强弓shè 住阵脚,缓缓退下。彭莹玉叹道:“鞑子兵虽败不乱,确是天 下精兵。”只见元兵直退到山脚下,如扇面般散开,看来一时 不致再攻。 张无忌下令:“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守住上山要道。巨 木、厚土二旗急速伐木搬上,构筑壁垒,以防敌军冲击。”五 行旗各掌旗使齐声接令,分别指挥下属布防。 群雄先前均想纵然杀不尽鞑子官兵,若求自保,总非难 事。但适才一阵jiāo锋,见识到了元军的威力,才知行军打仗, 和单打独斗的比武确是大不相同,千千万万一拥而上,势如 潮水,如周芷若这等武功高强之极的人物,在人潮中也是无 所施其技。四面八方都是刀qiāng剑戟,乱砍乱杀,平时所学的 甚么见招拆招,内劲外功,全都用不着。若不是明教五行旗 以阵法抵挡阵法,这时少室山头定然已惨不堪言,少林寺也 已在烈火中成了一片瓦砾了。倒是少林僧众颇有规律,一队 队少年僧众手持禅杖戒刀,在年长僧侣率领下分守各处要地, 但寡不敌众,势难挡住二万蒙古精兵的冲击。待见元军退去, 群雄纷纷议论,才明白为甚么前朝尽多武功高强的英雄豪杰 之士,却将大好江山沦亡在鞑子手中。 张无忌将宋青书轻轻放在地下,探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 回头想招呼周芷若过来,却不见人,问道:“宋夫人呢?”众 人适才忙于抵御元军,谁都没留心周芷若到了何处。峨嵋群 弟子这时对明教也消了几分敌意,均说没见到掌门人。张无 忌怕宋青书在混乱中又受损伤,解开裹在他身上的白布察看。 他身上裹了三层白布,待得第二层解开,呛啷啷几声响, 跌出四件断折了的兵刃。 张无忌吃了一惊,叫道:“屠龙刀,倚天剑!”群雄纷纷 围了上来,但见屠龙刀和倚天剑两柄神兵利刃都已断成了两 截。 张无忌提起半截屠龙刀来,入手仍是颇为沉重,霎时间 百感jiāo集,自己父母为此刀而丧命,近二十余年来江湖上纷 扰不休,皆是为了此刀。群雄聚集少林,主旨也是为了这柄 宝刀。怎想到宝刀出现,竟已断折无用。他举起断刀,只见 断截之处中空;可藏物事,那倚天剑也是如此。刀剑中均是 空空如也,如果曾藏过甚么物事,却也早给人取去了。 杨逍叹道:“周姑娘一身惊人武功,原来是从此刀剑中而 来。” 张无忌看到断刀断剑的模样,心下恍然,原来小岛上当 晚刀剑齐失,却是周芷若取了去。不知她使下甚么手脚,放 逐赵敏、害死殷离,再以刀剑互斫,两柄天下最锋锐的利器 就此两败俱伤。她取出藏在刀剑中的武功秘笈,暗中修练。 他越想越是明白:“是了,当时在小岛之上,我以九阳神 功替她驱dú,她体内竟有怪异内力,隐隐与我相抗,越到后 来,这股怪异内力越强,显是她修习的内功日有进境。唉!她 为了急于求成,不及好好扎扎下内功根基,以致所习均是可 以速成的yīndú功夫终究达不到上乘武学的巅蜂境界。她虽然 打败了俞二伯与殷六叔,但其实只是凭了怪异之极的招数,占 了出其不意之利,便如当日我败在总教风云三使手下一般。芷 若的真正武功,毕竟与俞殷二位相差甚远,日后倘再jiāo手,她 非死在武当诸侠手下不可……” 他正自沉吟,锐金旗掌旗吴劲草上前说道:“启禀教主, 属下是铁匠出身,学过铸造刀剑之法待属下试试,不知是否 能将这宝刀、宝剑接续完好。”杨逍喜道:“吴旗使铸剑之术 天下无双,教主不妨命他一试。”张无忌点头道:“这两柄利 器如此断了,确也可惜。吴旗使试试也好。” 吴劲草向烈火旗掌旗使辛然说道:“铸刀铸剑,关键在于 火候,须得辛兄相助一臂之力。看这模样,鞑子一时不会攻 山,咱哥儿俩便即动手如何?”辛然笑道:“生柴烧火,却是 兄弟的拿手本事。” 于是二人指挥属下,搭起一座高炉,炉口火孔口径不到 一尺。吴劲草将屠龙刀的半截刀头牢牢砌在炉中,断截处对 准火孔。烈火旗诸般燃料均是现成,顷刻间便生起一炉熊熊 大火。吴劲草右臂已断,只剩下一条左臂。他身旁放着十余 件兵刃,目不转睛的望着炉火,每见炉火变色,便将兵刃放 入炉中试探火力,待见炉火自青变白,当下左手提起钢钳,钳 起半截屠龙刀,和刀头的半截并在一起,在火焰中熔烧。他 上身脱得赤条条地,火星溅在身上,恍如不觉,直是全神贯 注,心不旁鹜。张无忌心想:“铸造刀剑虽是小道,其中却也 有大学问、大本领在。若是寻常铁匠,单是这等炎热已便抵 受不住。” 忽听得啪啪两声,拉扯风箱的两名烈火旗教众晕倒在地。 辛然和烈火旗掌旗副使抢上前去,拖开晕倒的两人,亲自拉 扯风箱鼓风。这两人内功修为均颇不弱,这一使劲鼓风,炉 火直窜上来,火焰高达丈许,蔚为奇观。 过得半枝香时分,吴劲草突然叫道:“啊哟!”纵身后跃, 满脸沮丧之色。众人吃了一惊,看他手中时,只见一柄铁钳 已然熔得扭曲不成模样,屠龙刀却是毫无动静。吴劲草摇头 道:“属下无能。这屠龙宝刀果是名不虚传。” 辛然和烈火旗副使暂停扯风,退在一旁。二人全身衣裤 汗湿,便似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赵敏忽道:“无忌哥哥,那些圣火令不是连屠龙刀也砍不 动么?”张无忌道:“啊,是了!”六枚圣火令中一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5 章 已jiāo于说 不得下山调兵,尚有五枚,他从怀中取出,jiāo给吴劲草道: “刀剑不能复原,那也罢了。圣火令是本教至宝,可不能损毁。” 吴劲草道:“是!”躬身接过,见五枚圣火令非金非铁,坚硬 无比,在手中掂了掂斤两,低头沉思。 张无忌道:“若无把握,不必冒险。”吴劲草不答,隔了 一会,才从沉思中醒转,说道:“属下多有不是,请教主原宥。 这圣火令乃用白金玄铁混和金刚砂等物铸就,烈火决不能熔。 属下大是疑惑,不知当年如何铸成,真乃匪夷所思,一时想 出了神。” 赵敏向张无忌横了一眼,抿嘴笑道:“日后教主要去波斯, 去会见一位要紧人物,那时你可随同前去,向他们的高手匠 人请教。”张无忌忸怩道:“我去波斯干甚么?”赵敏微笑道: “大家心照不宣。”又向吴劲草道:“你瞧,圣火令上还刻得有 花纹文字,以屠龙刀、倚天剑之利,尚且不能损它分毫,这 些花纹文字又用甚么家伙刻上去的?” 吴劲草道:“要刻花纹文字,却倒不难。那是在圣火令上 遍涂白蜡,在蜡上雕以花纹文字,然后注以烈xìng酸液,以数 月功夫,慢慢腐蚀。待得刮去白蜡,花纹文字便刻成了。小 人所不懂的乃是熔铸之法。”辛然叫道:“喂,到底干不干啊?” 吴劲草向张无忌道:“教主放心,辛兄弟的烈火虽然厉害,却 损不了圣火令分毫。” 辛然心中却有些惴惴,道:“我尽力火,若是烧坏了本 教圣物,我可吃罪不起。”吴劲草微笑道:“量你也没这等能 耐,一切由我担代。”于是将两枚圣火令夹住半截屠龙刀,然 后取过一把新钢钳,挟住两枚圣火令,将宝刀放入炉火再烧。 烈焰越冲越高,直烧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吴劲草、辛然、 烈火旗副使三人在烈火烤炙之下,越来越是神情委顿,渐渐 要支持不住。 铁冠道人张中向周颠使个眼色,左手轮挥,两人抢上接 替辛然与烈火旗副使,用力扯动风箱。张周二人的内力比之 那二人可又高得多了,炉中笔直一条白色火焰腾空而起。 吴劲草突然喝道:“顾兄弟,动手!”锐金旗掌旗副使手 持利刃,奔到炉旁,白光一闪,挺刀便向吴劲草胸口刺去。旁 观群雄无不失色,齐声惊呼。吴劲草赤luǒluǒ的胸膛上鲜血shè 出,一滴滴的落在屠龙刀上,血液遇热,立化青烟袅袅冒起。 吴劲草大叫:“成了!”退了数步,一jiāo坐在地下,右手中握 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那屠龙刀的两段刀身已镶在一起。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铸造刀剑的大匠每逢铸器不成,往 往滴血刃内,古时干将莫邪夫fù甚至自身跳入炉内,才铸成 无上利器。吴劲草此举,可说是古代大匠的遗风了。 张无忌忙扶起吴劲草,察看他伤口,见这一刀入ròu甚浅, 并无大碍,当下将金创yào替他敷上,包扎了伤口,说道:“吴 兄何必如此?此刀能否续上,无足轻重,却让吴兄吃了这许 多苦。”吴劲草道:“皮ròu小伤,算得甚么?倒让教主cāo心了。” 站起身来,提起屠龙刀一看,只见接续处天衣无缝,只隐隐 有一条血痕,不禁十分得意。 张无忌看那两枚入炉烧过的圣火令果然丝毫无损,接过 屠龙刀来,往两根从元兵手中抢来的长矛上砍去,嗤的一声 轻响,双矛应手而断,端的是削铁如泥。 群雄大声欢呼,均赞:“好刀!好刀!” 吴劲草捧过两截倚天剑,想起锐金旗前掌旗使庄铮以及 本旗的数十名兄弟均是命丧此剑之下,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说道:“教主,此剑杀了我庄大哥,杀了我不少好兄弟,吴劲 草恨此剑入骨,不能为它接续。愿领教主罪责。”说着泪如雨 下。 张无忌道:“这是吴大哥的义气,何罪之有?”拿起两截 断剑,走到峨嵋派静玄身前,说道:“此剑原是贵派之物,便 请师太收管,转jiāo周……jiāo给宋夫人。” 静玄一言不发,将两截断剑接了过去。 张无忌拿着那柄屠龙刀,微一沉吟,向空闻道:“方丈, 此刀是我义父得来,现下我义父皈依三宝,身属少林,此刀 该当由少林派执掌。” 空闻双手乱摇,说道:“此刀已数易其主,最后是张教主 从千军万马中抢来,人人亲眼得见,又是贵教吴大哥接续复 原。何况今日天下英雄共推张教主为尊,论才论德,论渊源, 论名位,此刀自当由张教主掌管,那是天经地义的了。” 群雄齐声附和,均说:“众望所归,张教主不必推辞。” 张无忌只得收下,心想:“若得凭此宝刀而号令天下武林 豪杰,共驱胡虏,原是眼前的大事。”只听得群雄纷纷说道: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下面本来还 有“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两句,但众人看到倚天剑断折 后不能接续,这两句谁也无人再提了。明教锐金旗下诸人与 那倚天剑实有切齿大恨,今日眼见屠龙刀复原如初,倚天剑 却成了两截断剑,无不称快。 众人忙了半天,肚中都饿了。明教五行旗及少林寺的半 数僧侣分守各处要道,余人由僧众接进寺里吃斋。 堪堪天色将晚,张无忌跃上一株高树,向山下望,只 见元兵东一堆,西一堆的聚在山下,炊烟四起,正自埋锅造 饭。他跃下树来,对韦一笑道:“韦兄,天黑之后,你去探察 敌情,瞧他们是否会在夜中突袭。”韦一笑接令而去。 杨逍道:“教主,我看鞑子在前山受挫,今日多半已不会 再攻,倒要防备他们自后山偷袭。”张无忌道:“不错。请杨 左使积范右使在此坐镇,我到那边山峰上瞧瞧去。”赵敏道: “我也去!” 两人上得曾经囚禁谢逊的山峰来,眺望后山,不见动静。 张无忌抚摸三株断折的松树,望了望黑沉沉的地牢入口,想 起今日这番剧战,实是凶险之极,突然心中一动:“义父叫我 看看地牢中的石壁,险些忘了。”说道:“敏妹,你在上面守 着,我下去瞧瞧。”跳入石穴,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其时石穴 中积水已退,但兀自湿漉漉地。 只见四面石壁上各刻着一幅图画,均系以尖石划成,笔 划甚简,神韵却颇为生动。东首第一幅画上绘着三个女子。一 个卧在地下。另一个跪着在照料。第三个女子的右手伸在那 跪着的女子怀中。旁边写着“取yào”二字。 南首第二幅图画有一艘海船,一个女子将另一个女子抛 向船上,写着“放逐”二字。张无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 道:“原来果真如此。芷若乘着敏妹在照料我表妹之时,从她 怀中偷了十香软筋散出来,下在饮食之中,再将敏妹掷上波 斯人的海船,逼着他们远驶。她干么不乾脆将敏妹杀了?嗯, 倘若留下了敏妹的尸身,不能灭迹,那就无法嫁祸于她。如 此说来,表妹被害,自也是她下的dú手了。” 在这幅图的左下角,又画着两个男子,一个睡得甚沉,另 一个满头长发,侧耳倾听。张无忌暗暗心惊:“原来芷若干这 伤天害理之事,义父一一听在耳中。他老人家好大的涵养,在 岛上竟不露半点声色。是了,那时我和义父服了十香软筋散 后功力尽失,xìng命皆在芷若掌握之中。无怪义父当时一口咬 定是敏妹所为,显得愤慨无比。他知我胡涂老实,若是跟我 说了,我言语举止之中定会泄漏机密。”但见图上溅满了鲜血, 正是日间谢逊与成昆在此血战时所遗下一滩滩血渍,更显得 图中的情景凄厉可怖。 再看西首第三幅图,绘的是谢逊端坐,周芷若在他身后 出手袭击,外面涌进一群丐帮帮众,情景正与赵敏在大都 “游皇城”的戏文中命人所扮一模一样。 待再要去看第四幅图时,手中火摺燃尽,倏地熄灭。他 叫道:“敏妹,你下来,拿火摺给我。”赵敏点着火摺,跳入 地牢,一见到那几幅图画,便即了然。 第四幅图中绘着几名汉子抬着谢逊行走,远处有个少女 在树后窥探。这四幅图画笔法甚佳,但除了谢逊自己之外,旁 人的面貌却极模糊,分辨不出这少女是谁。张无忌微一沉吟, 已明其理:“义父失明之时,连我也还没出世,他只认得我和 敏妹、芷若、表妹等人的声音,却不知我们的相貌如何,图 中自然画不出来。”指着那少女道:“这个是你呢,还是周姑 娘?”赵敏道:“是我。成昆到丐帮去将谢大侠劫了出来,命 人送来少林寺囚禁,他自己却一路上留下明教的记号,引得 你大兜圈子。我数度想劫夺谢大侠,都没成功,终于让你做 不成新郎,真是万分的过意不去。” 张无忌心中那才是万分的过意不去,怔怔的望着她,只 见她容颜憔悴,双颊瘦削,体会到这几个月来她所受的折磨 当真非人所堪,心下好生怜惜,伸臂抱住了她,颤声道:“敏 妹,是……是我对你不起。”他这么一抱,火摺登时熄了,地 牢中又是黑漆一团。他又道:“若不是你聪明机灵,胡涂透顶 的张无忌要是将你杀了,那便是如何是好?” 赵敏笑道:“你舍得杀我么?那时你认定我是凶手,可是 见到我时怎么又不杀?” 张无忌一呆,叹道:“敏妹,我对你实是情之所钟,不能 自已。倘若我表妹真的是你所杀,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这 些日子来真相逐步大白,我虽为芷若惋惜,却也忍不住心下 窃喜。”赵敏听他说得诚恳,倚在他的怀里。良久良久,两人 都不说话,仰起头来,但见一弯新月斜挂东首,四下里寂静 无声。 赵敏轻轻的道:“无忌哥哥,我和你初次相遇绿柳山庄, 后来一起跌入地牢,这情景不跟今天差不多么?”张无忌嗤的 一声笑,伸手抓住她左脚,脱下了她鞋子。赵敏笑道:“一个 大男人,却来欺侮弱女子。”张无忌道:“你是弱女子么?你 诡计多端,比十个男子汉还要厉害。”赵敏笑道:“多承张大 教主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两人说到这里,一齐哈哈大笑。这几句对答,正是当年 两人在绿柳山庄的地牢中所说。只是当日两人说这几句话时 满怀敌意,今夕却是柔情无限。 张无忌笑道:“你怕不怕我再搔你的脚底?”赵敏笑道: “不怕!”张无忌伸手握住了她脚,忽听得西北角上隐隐有呼 叱之声,侧耳倾听,远处有劲风互击,显是有人斗殴,便道: “咱们瞧瞧去!”携了赵敏之手,跃出石穴,循声望去,只见 三个人影正向西疾驰,身法迅速异常,均是一流高手。 张无忌伸手搂住赵敏腰间,展开轻功,疾追下去,远远 眺见前面一人奔逃,后面两人快步追逐。他脚下越来越快,追 出里许,月光下已见到后面二人是两个老者,正是鹿杖客和 鹤笔翁。只见鹤笔翁左手一扬,一枝鹤嘴笔向前面那人掷去。 那人回剑挡格,当的一声响,将鹤嘴笔掠起,抛向空中。就 这么缓得一缓,鹿杖客已跃到那人身旁,鹿杖刺出。 那人斜身闪避,拍出一掌,月光照shè在她脸上,只见她 脸色苍白,长发散乱,正是周芷若。张无忌吃了一惊,忙带 同赵敏隐身树后。 鹤笔翁接住空中掉下的鹤嘴笔,绕到周芷若左首,和鹿 杖客成左右合击之势。 周芷若咬牙道:“两个老鬼苦苦追我,到底干甚么?”鹿 杖客道:“今日明教张无忌夺得屠龙刀、倚天剑,我们亲眼看 见,刀剑中的武功秘笈却已不在,自是在宋夫人身上了。”张 无忌一惊:“我夺刀救人之时,原来这两个老家伙早已躲在一 旁,居然没发觉。”只听周芷若道:“武功秘笈倒是有的,我 练成之后早已毁去。”鹿杖客冷笑道:“‘练成’二字,谈何 容易?这屠龙刀、倚天剑号称武林至尊,其中所藏秘笈岂同 泛泛?宋夫人武功虽然出类拔萃,却未必已到登峰造极的地 步,否则的话,一举手便可将我师兄弟二人杀了,却又何必 奔逃?”周芷若道:“我说毁了,便是毁了,谁有空跟你多说。 少陪了!” 鹿杖客和鹤笔翁齐声喝道:“且慢!”鹿杖、鹤笔同时扬 起,攻向周芷若两侧。 周芷若长剑挥动,月光下如银蛇狂舞。玄冥二老一杖双 笔,联手进攻。 张无忌先前只见到周芷若使鞭的功夫,这时见她剑招神 光离合,在二大高手夹击下竟是有守有攻,偶尔虚实变幻,巧 招忽生。 再斗数十合,周芷若剑招愈来愈奇,十招中倒有七招是 极凌厉的攻势。张无忌知她急谋脱身,但这般打法加速运用 内力,若是偶一疏神,那便立遭凶险,他心下关切,悄悄从 树后出来,走近了几步。 蓦地里周芷若一声呼叱,向鹿杖客急刺三剑。鹿杖客闪 身相避。便在此时,鹤笔翁双笔脱手,向她背心猛掷过去,双 笔在空中当的一声互撞,分袭她后脑与后腰要害。 周芷若听着身后兵刃掷到,缩身闪避,却没料到双笔在 空中互相碰撞之后,竟会忽地变向。她让开了袭向脑门的一 笔,另一枝袭向腰间的鹤嘴笔却说甚么也避不开了。 张无忌纵身急跃,伸手抓住了那枝鹤嘴笔,横掌挡开鹤 笔翁拍来的一掌。 周芷若惊惶失措之下,鹿杖客轻飘飘一掌拍出,正中她 小腹。那是非同小可的“玄冥神掌”,周芷若气息立闭,登时 便晕了过去。 张无忌大惊,掷去手中鹤嘴笔,反手横抱周芷若,斜跃 丈余,喝道:“玄冥二老,竟这等不要脸么?” 鹿杖客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谁胆敢前来横加chā手, 原来是张大教主。我们郡主娘娘在哪里?你将她拐带到哪儿 去啦?” 赵敏从树后闪身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6 章 ,将周芷若接抱过去,笑吟吟的道: “鹿先生,你整日价神魂颠倒的牵记我,也不怕我爹爹着恼 么?” 鹿杖客怒道:“你这小妖女,挑拨离间我师兄弟之情。我 师兄弟与你父早已恩断义绝,汝阳王着不着恼,干我何事?” 张无忌见鹿杖客下dú手打伤周芷若,又言语对赵敏无礼, 更想起幼时中了他二人的“玄冥神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旧恨新仇,霎时间都涌上心头,说道:“敏妹,你且退后,这 两个老家伙我见了便心头有气,今日要好好的跟他们打上一 架。” 二老见他空手,便即放下兵刃,凝神以待。 张无忌喝道:“看招!”一招“揽雀尾”,双掌推出。这一 招使的是太极拳法,去势甚缓,掌力却暗蓄九阳神功。太极 拳在后世虽属寻常,但其时张三丰初创未久,武林中极为少 见。鹿杖客从未见过这等轻柔无力的掌势,不知中间有何诡 计,他对张无忌甚为忌惮,不敢便接,斜身闪开。张无忌转 过身来,“白蛇吐言”,左掌拍向鹤笔翁,右掌微颤,吞吐不 定。鹤笔翁左手食指往他掌心虚点,右掌斜下,拍向张无忌 小腹。 张无忌曾与玄冥二老数度jiāo手,知道他二人本来已非自 己对手,最近自己与渡厄等三僧三度剧斗,武功又深了一层, 要击败二人可说绰绰有余。只是二人毕竟修为非同小可,却 也不敢轻忽,当下展开太极拳法,圈圈连环,九阳神功从一 个个或正或斜的圆圈中透将出来。 玄冥二老渐感阳气炽烈,自己玄冥神掌中发出的yīn寒之 气,往往被对方逼了回来。 斗到百余合时,张无忌偶一转身,只见地下两个黑影微 微颤动,正是月光照shè在赵敏与周芷若身上的影子,心中一 凛,侧目望去,见赵敏不住摇晃,似有抱不住周芷若之势,暗 道:“不好!芷若中了鹿老儿一掌玄冥神掌,只怕抵受不住。 她练的本是yīn寒功夫,再加上这玄冥神掌中天下yīndú之最的 寒气,寒上加寒,看来敏妹也禁受不住了。”当下手上加劲, 猛向鹿杖客压去。 鹿杖客见他拳法斗变,便即猜知他心意,侧身闪过,叫 道:“师弟,跟他游斗。那姓周的女子身上寒dú发作,别让他 抽手解救。”鹤笔翁道:“正是!”跃出圈子,拾起鹤嘴双笔, “通天彻地”,上下jiāo征的砸来。 张无忌微微一哂:“有无兵刃,还不是一样!”呼的一掌 拍去,劲风压得鹤笔翁气也喘不过来。鹿杖客反手抄起鹿杖, 挑向张无忌腰胁。 张无忌连变数路拳法,使出学自少林神僧空xìng的“龙爪 擒拿手”三十六式来,“抚琴式”、“鼓瑟式”、“捕风式”、“抱 残式”,攻势凌厉之极。 鹿杖客叫道:“这龙爪功练得很好啊,待会儿用来在地下 挖坑,倒也不错。”鹤笔翁道:“师哥,在地下挖坑干甚么?” 鹿杖客笑道:“那周姑娘死定了,挖坑埋人啊!”他一说话,心 神微分,张无忌飞起一脚,踢在他左腿之上。鹿杖客一个踉 跄,随即站定,将一根鹿杖舞得风雨不透。 张无忌回头又望赵敏与周芷若一眼,只见她二人颤抖得 更是厉害了,问道:“敏妹,怎样?”赵敏道:“糟糕!冷得紧!” 张无忌吃了一惊,微一思索,已明其理,本来周芷若身中玄 冥神掌,yīn寒纵然厉害,也只她一人身受,这时连赵敏也冷 了起来,想必是赵敏好心,伸掌助周芷若运功抗御。她二人 功力相差甚远,周芷若的内功又十分怪异,以致赵敏救人不 得,反受其累。张无忌双拳大开大阖,只盼尽速击退二老。但 二老离得远远地,忽前忽后,只是拖延,不跟他正面为敌。 张无忌心下焦躁,叫道:“敏妹,你将周姑娘放在地下, 别抱着她。”赵敏道:“我……我放不下。”张无忌奇道:“怎 么?”赵敏道:“她……她背心……粘住了我手掌。”说话时牙 关打战。身子摇摇yù坠。张无忌一惊更甚。 只听得鹿杖客说道:“张教主,这周姑娘心好狠,她正在 将体内寒dú传到郡主娘娘身上,郡主娘娘快要死了。咱们来 立个约,好不好?”张无忌道:“立甚么约?”鹿杖客道:“咱 们两下罢斗,我得周姑娘身上的两本书,你救郡主。” 张无忌哼了一声,心想:“这玄冥二老武功已如此了得, 若再练成芷若的yīndú武功,此后作恶,再也无人制得了。”百 忙中回头一看,只见赵敏本来皓如美玉般的双颊上已罩上了 一片青色,满脸上神色痛苦难当。张无忌退后两步,左手抓 住了她右掌,体内九阳真气便即从手掌上源源传去。 鹿杖客叫道:“上前急攻!”玄冥二老一杖双笔便疾风暴 雨般猛袭而来。 张无忌一大半真力用以解救赵周二女,身子既不能移动, 又只剩下一掌迎敌,霎时间凶险万分。嗤的一声响,左腿裤 脚被鹤嘴笔划破一条长缝,腿上鲜血淋漓。 赵敏本来被周芷若的yīn寒之气逼得几yù冻僵,似乎全身 血液都要凝结,得九阳真气一冲,渐觉暖和。但张无忌单掌 抵御玄冥二老,左支右绌,传向赵敏的九阳真气减弱。赵敏 全身又格格寒战。 鹿杖客呼呼呼三杖,杖上鹿角直戳向张无忌眼睛。张无 忌举掌运力拍出,将鹿头杖逼开。鹤笔翁着地滚进,左手笔 一招“从心所yù”,点向腰间。张无忌无可趋避,只得施展挪 移乾坤心法,要将他一笔之力卸开,但鹤笔翁这一笔力道沉 重,是否能够卸开实无把握。忽听得当的一声响,腰间一震, 却不感到疼痛,原来鹤笔翁这一笔正好点在他腰间悬着的屠 龙刀之上。张无忌平素临敌不使兵刃,和渡厄等三僧相斗也 只以圣火令当铁尺使,但从来不使刀剑,是以屠龙刀虽然挂 在腰间,却一直没想到拔出御敌。 鹤笔翁这笔一点,登时提醒了他,当下大喝一声,左腿 踢出,将鹤笔翁逼得退开三步,回手拔刀,正好鹿杖再度刺 到。张无忌屠龙刀挥出,嗤的一声轻响,鹿杖上的鹿头落地。 鹿杖客大吃一惊,叫道:“啊哟!”鹤笔翁双笔卷到,张无忌 宝刀扬处,嗤嗤两声,一对鹤嘴笔又断为四截。屠龙刀盘旋 飞舞,化成一团白光。 玄冥二老再也不敢抢近,张无忌体内的九阳真气便尽数 传到了赵敏身上。这一全力发挥,周芷若所中的玄冥寒dú立 时便驱赶殆尽。但yīn阳二气在人体内jiāo感,此强彼弱,彼强 则此弱,玄冥寒dú一尽,九阳真气便去抵销她所练的九yīn内 力。 周芷若取得藏在倚天剑中的“九yīn真经”后,生怕谢逊 和张无忌知觉,只是晚间偷练,而时日迫促,无法从扎根基 的功夫中循序渐进,因此内力不深,所习均为真经中落于下 乘的yīndú武功,她中了“玄冥神掌”后,本想将yīn寒之气转 入赵敏体内,待得张无忌出手相援,只觉全身暖洋洋地十分 舒适,正感气力渐长,想要离开赵敏的手掌,一挣之下,竟 似被一股极强的粘力吸住了,挣之不脱,自知适才赵敏的手 掌被她背心粘住,此刻她背心反被赵敏手掌粘住,均是内力 强弱有别之故,不禁大惊。 张无忌驱寒dú,但觉自己的九阳真气送将出去,赵敏手 上总是传来一股寒气与之相抗,他只道玄冥神掌的寒dú尚未 驱尽,不住的加力施为,哪想到他每送一分九阳真气过去,便 消去了周芷若苦苦练得的一分九yīn真气。周芷若暗暗叫苦,却 又声张不得,自知只要一张口说话,立时狂喷鲜血,真气泄 尽而亡。 赵敏体内融和舒畅,笑道:“无忌哥哥,我好啦,你专心 去对付玄冥二老罢!”张无忌道:“好!”内力回收。 周芷若如遇大赦,脱了粘力,自知这么一来,所中玄冥 神掌的寒dú虽已驱尽,但自身的九yīn内力却也损耗极重,眼 见张无忌舞动屠龙刀专心攻敌,当即伸出五指,挥手疾往赵 敏顶门chā落。 赵敏大叫一声:“啊哟!”只觉天灵盖上一阵剧痛,只道 此番再也没命了,却听得喀喇一声响,周芷若痛哼一声,急 奔而去。 张无忌吃了一惊,忙回头问道:“怎么啦?”赵敏伸手一 摸脑门,只吓得魂飞天外,说不出话来。张无忌只道她已为 “九yīn白骨爪”所伤,一般的魂飞天外,右手舞刀挡住二老, 左手去摸她头顶,只觉着手处湿腻腻地,虽已出血,幸未破 骨穿洞,心中一大块石这才落地,安慰她道:“皮ròu之伤,并 不碍事!”心道:“奇怪,奇怪!”却不知周芷若出手袭击之时, 他输至赵敏体内的九阳真气尚未退尽,而周芷若自己却已内 力大损,以弱攻强,非但伤对方不得,反而震痛自己手指。 张无忌这一分心,玄冥二老又攻了过来。这时他手中有 了天下第一锋锐的利刃,自觉仗此利器,胜人不武,反手将 宝刀jiāo于赵敏,内息极迅速的流转一周,凝神专志,左手牵 引,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将鹤笔翁拍来的一掌转移了方向。 这一牵一引中贯注了九阳神功,使的是乾坤大挪移第七层最 高深的功夫。这层功夫最耗心血内力,丝毫疏忽不得,稍有 运用不善,自己便会走火入魔,因此适才分心助赵周二女驱 除寒dú之时,虽然情势危急,却不敢使用。玄冥二老是顶尖 高手,如以第五六层的挪移乾坤功夫对付,却又奈何二人不 得。 这一拨之下,鹤笔翁右掌拍出,波的一响,正中鹿杖客 肩头。鹿杖客吃了一惊,怒道:“师弟,你干甚么?”鹤笔翁 武功极精,心思却颇迟钝,一件事须得思索良久,方明其理, 这一下事出仓卒,自己也莫名其妙,愕然难答,但知定是张 无忌捣鬼,心想只有加紧攻击敌人,方能向师兄致歉,于是 运劲右腿,飞脚踢出。张无忌左手拂去,粘引之下,这一脚 又踢向鹿杖客小腹丹田。鹿杖客惊怒之下,喝道:“你疯了么?” 赵敏叫道:“不错,鹤先生,快将你这犯上作乱、好色贪 yín的师兄擒住,我爹爹重重有赏。”张无忌心下暗笑:“这挑 拨离间之计果然甚妙。”他本想以挪移乾坤之法引得鹤笔翁去 打鹿杖客,再引鹿杖客去打鹤笔翁,这时听了赵敏之言,当 下只是牵引拨动鹤笔翁的拳脚,对付鹿杖客时却是太极拳的 招数,叫道:“鹤先生,不用担心,你我二人合力,定能宰了 这头yín鹿。汝阳王已封你为……封你为……”一时却想不到 合适的官职。 赵敏叫道:“鹤先生,你封官的官诰,便在这儿。”说着 从怀中取出一束纸片一扬,读道:“嗯,是大元护国扬威大将 军,快加把劲啊。” 张无忌右掌拍出,将鹿杖客逼向左侧,正好鹤笔翁的左 掌被他引得自左而右的击到,成为左右夹攻之局。鹿杖客和 鹤笔翁数十年来亲厚胜于同胞,原不信他会出卖自己,但此 刻眼见鹤笔翁接连五招,都是攻向自己要害,拳脚之中又是 积蕴全力,直yù制自己死命,哪里还有半分情谊?他愤慨异 常,喝道:“你贪图富贵,全不顾念义气么?” 鹤笔翁急道:“我……我是……”赵敏接口道:“不错,你 这是迫不得已,为了要做护国扬威大将军,得罪师兄,那也 是无话可说了。”张无忌右手加了十成力,凝神牵带,鹤笔翁 一掌拍将过去,砰的一声响,重重击在鹿杖客肩头。鹿杖客 大怒,反手一掌,将鹤笔翁左边牙齿打落数枚。鹤笔翁年纪 已老,口中就只剩下左边这几枚牙齿,向来十分珍惜,这一 来不禁也激发了怒气,喝道:“师哥,你也太不分好歹,又不 是我故意打你。” 鹿杖客怒道:“是谁先动手了?”他见闻虽博,却不知世 间竟有挪移乾坤第七层神功的偌大威力,以鹤笔翁如此武功 修为,即令张无忌能胜他杀他,却决计不能用借力打力的法 门来倒转他掌力,是以丝毫没疑心到是张无忌从中作怪。 鹤笔翁急yù表明心迹,骂道:“贼小子,你捣鬼!”赵敏 叫道:“是啊,不用再叫他师哥,骂他‘贼小子’便了。”张 无忌左掌压住了鹿杖客掌力,右手一引,鹤笔翁一掌击上了 鹿杖客右颊,登时高高肿起。张无忌见鹿杖客愤怒yù狂,红 了双眼,掌力源源催动,知道离间之计已成,喝道:“鹤先生, 这yín鹿jiāo与你了。”左足一点,纵身跃开,携了赵敏的手便走。 只见玄冥二老你一拳,我一脚,斗得激烈异常。赵敏道:“鹤 先生,你擒住你师哥后,屠龙刀中的武功秘笈可以借你观看 一月。快立大功,良机莫失。” 鹿杖客更是怒气勃发,下手毫不容情。他二人艺出同门, 武功半斤八两,这一场恶战,也不知斗到何时方休。 两人回到少林寺中,张无忌察看赵敏头顶伤痕无碍,忽 然想起一事,道:“敏妹,你身上凑巧带着纸张,这一来不由 得鹿杖客不信。” 赵敏笑吟吟的从怀中取出两束薄薄的纸片,在他面前一 扬,笑道:“你猜这是甚么?” 张无忌笑道:“你叫我猜的东西,反正我定是一辈子也猜 不出的,也懒得费神了。” 赵敏将两束纸片放在他手里。张无忌就烛光一看,只见 这些纸片其实非纸,乃是薄如蝉翼的绢片,密密麻麻的写满 了细如蝇头的工整小楷。第一束上开头写着“武穆遗书”四 字,内文均是行军打仗、布阵用兵的精义要诀。再看第二束 时,见开头四字是:“九yīn真经”,内文尽是诸般神奇怪异的 武功,翻到最后,“九yīn白骨爪”和“摧心掌”等赫然在内。 他心中一凛,说道:“你……你是从周姑娘身上取来的?” 赵敏笑道:“当她不能动弹之时,我焉有不顺手牵羊之理?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7 章 些yīndú功夫我可不想学,但取来毁了,胜于留在她手中害 人。” 张无忌随手翻阅九yīn真经,读了几页,只觉文义深奥,一 时难解,然决非yīndú下流的武学,说道:“这经上所载武功, 其实极是精深,依法修练,一二十年之后,相信成就非同小 可,若是只求速成,学得一些皮毛,那就害人害己了。”顿了 一顿,又道:“那位身穿黄衫的姊姊,武功与周姑娘明明是一 条路子,然而招数正大光明,醇正之极,似乎便也是从这九 yīn真经中而来。” 赵敏道:“她说甚么‘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 绝迹江湖’,这四句话是甚么意思?”张无忌摇头道:“日后咱 们见到太师父,请教他老人家,或许能明白其中缘由。” 两人闲谈几句,见山下军情并无变化,当即分别安寝。 四十不识张郎是张郎 次晨张无忌一早起身,跃上高树望,见山下敌军旌旗 招展,人马奔腾,营中号角声此起彼落,显是调兵遣将,十 分忙碌。张无忌道:“敏妹!”赵敏应道:“嗯,怎么?”张无 忌微迟疑,道:“没甚么,我随口叫你一声。”他本想与赵敏 商议打退元兵之法,以她之足智多谋,定有妙策,但转念一 想:“她是朝廷郡主,背叛父兄而跟随于我,再要她定计去杀 自己蒙古族人,未免强人所难。”是以话到口边,又忍住了不 说。赵敏鉴貌辨色,已知其意,叹了口气,说道:“无忌哥哥, 你能体谅我的苦衷,我也不用多说了。” 张无忌回入室中,徨无策,随手取出赵敏昨晚取来的 那两束纸片,看了几页“九yīn真经”,又再翻阅“武穆遗书”, 披览了几章,无意中看到“兵困牛头山”五个小字,心中一 动,仔细看下去,却是岳飞叙述当年如何为金兵大军包围、如 何从间道脱困、如何突出奇兵、如何内外夹攻而大获全胜,种 种方略,记叙详明。 张无忌拍案大叫:“天助我也!”掩住兵书,静静思索,这 少室山上的情势,虽与岳飞当年被困牛头山时的情景大不相 同,然用其遗意,未始不能出奇制胜。他越想越是钦服,暗 想岳武穆果是天纵奇才,如此险着,常人哪里想得到,又想 用兵之道便如武功一般,若是未得高人指点,高下巧拙,相 去实不可以道里计。他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绘画图形,虽 觉行险,却未始不能侥幸得逞,心想以寡敌众,终不能以堂 堂正正之阵取胜。当下心意已决,来到大雄宝殿,请空闻方 丈召集群雄。 片刻间各路英雄齐到殿中。张无忌居中一站,说道:“此 刻鞑子兵马聚集山下,料想不久便会大举攻山。咱们虽然昨 日小胜,挫了鞑子的锐气,但鞑子若是不顾xìng命的蜂拥而上, 究属难以抵挡。在下不才,蒙众位英雄推举,暂充主帅。今 日敌忾同仇,请各位暂听在下号令。”群雄齐道:“但有所命, 自当凛遵,不敢有违。”张无忌道:“好!吴旗使听令!” 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踏上一步,躬身道:“属下听令。”心 想:“教主发令,第一个便差遣到我,实是我莫大荣幸。不论 命我所作之事如何艰危,务须舍命以赴。”张无忌说道:“命 你率领本旗兄弟,执掌军法,哪一位英雄好汉不遵号令,锐 金旗长矛短斧齐往他身上招呼。纵然是本教耆宿、武林长辈, 俱无例外。”吴劲草大声道:“得令!”抽出了怀中一面小小白 旗,捧在手中。吴劲草本人的武功声望,在江湖上未臻一流 之境,旁人对他原不如何重视。但自那日广场上五行旗大显 神威,群雄均知他手中这面白旗所到之处,跟着而来的便是 五百枝羽箭、五百根标qiāng、五百柄短斧,任你本领通天,霎 时之间也是成为一团ròu酱,是以见他白旗展动,心中都是一 凛。 原来张无忌翻阅《武穆遗书》,见第一章便说:“治军之 道,严令为先。”他知这些江湖豪士向来人人自负,各行其是, 个别武功虽强,聚在一起却是乌合之众,若非申令部勒,令 人人遵从指挥,决不能与蒙古精兵相抗,因此第一件事便命 锐金旗监令执法。 张无忌指着殿前的一堵照壁,说道:“众位英雄,凡是轻 功高强,能一跃而上此堵照壁的,请一献身手。”群雄中登时 有不少人脸现不满之色,心道:“这是甚么当口,却叫我们来 干这无关紧要的纵高窜低?”有些前辈高手更觉他小觑了人, 大是不愉。 张松溪排众而出,说道:“我能跃上。”跃上照壁,轻轻 从另一面翻下,武当派梯云纵轻功名闻天下,以张松溪的能 耐,要跃过这堵照壁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毫不卖弄,只 老老实实的遵令跃过。 接着俞莲舟、殷梨亭、杨逍、范遥、韦一笑、殷野王等 高手一一遵行,只见群雄如穿花蝴蝶,接二连三的跃过墙去, 有的炫耀轻功,更在半空中演出诸般花式,跃到西百余人,余 下便再无人试。这堵照壁着实不低,若非轻功了得,却也不 易一跃而上。群雄武功修为不同,往往擅于拳脚兵刃的,轻 功便甚平常,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无不有自知之明,决不肯当 众自暴其短。 张无忌见这四百余人之中,少林派僧众占了八九十人,心 想:“少林是武林中第一大门派,果然名不虚传。单以轻功一 项而论,好手便远较别派为多。”于是传令道:“俞二伯、张 四伯、殷六叔,请你们三位带同擅长轻功的众位英雄,虚张 声势,假装寺中人众尽数逃走,引得敌军来追,一到后山,即 便如此如此。”武当派俞张殷三侠齐声接令。张无忌一一分派, 何者埋伏,何者断后,何者攻坚,何者侧击,俱各详细安排。 杨逍等见他设计巧妙,而布阵迎敌,又如此井井有条,若 有预谋,无不惊讶,却不知他乃是袭用岳武穆遗法,只是因 地形有异、部属不同,而略加更改而已。 张无忌分派已毕,最后说道:“空闻方丈、空智神僧两位, 请率同峨嵋派诸位,救护死伤。”周芷若既不在山上,峨嵋派 无人为首,张无忌自觉与峨嵋派嫌隙甚深,不便指挥,因此 请空闻、空智这两位德高望重的神僧率领,料想峨嵋群弟子 不致抗命。他号令一下,峨嵋派的男女弟子果然默然接令,并 无异言。 张无忌朗声说道:“今日中原志士,齐心合力,共与鞑子 周旋。少林派执掌钟鼓的诸位师父,便请擂鼓鸣钟。”群雄轰 然欢呼,抽刀拔剑,意气昂扬。 烈火旗将寺中积储的柴草都搬了出来,堆在寺前,发火 燃烧,片刻间烟焰冲天而起。厚土旗在各处佛殿顶上铺以泥 沙,烈火旗再在泥沙上堆柴浇油,点燃火头,如此纵火,不 致延烧殿身,从山下远远望将上来,却见数百间寺院到处有 熊熊大火冒上。 山下元军先听得钟鼓响动,已自戒备,待见山上火起,都 道:“不好,蛮子放火烧寺,定要逃走。” 俞莲舟率领一百五十余名轻功卓越的好汉,从少室山的 左侧奔了下去。奔不到山腰,元军已大声鼓噪,列队追来。群 雄四散乱走,好教元军羽箭无法丛集shè发。第二批由张松溪 率领,第三批由殷梨亭率领。每人背上各负一个大包袱,包 中藏的不是木板,便是衣被。在元军看来,果是弃寺逃命的 狼狈情状,羽箭shè中包袱,却伤不到人。元军于烟雾之中看 不清人数多寡,当下分兵一万追赶,余下一个万人队留在原 地防变。 张无忌向杨逍道:“杨左使,鞑子将军颇能用兵,并不全 军追逐。这倒麻烦了。”杨逍道:“是,此事确实可忧。” 只听得山下号角响起,元军两个千人队分从左右攻上山 来,山坡崎岖,蒙古小马却驰骋如飞,长矛铁甲,军容甚盛。 待元军先锋攻到半山亭边,张无忌一挥手,烈火旗人众从两 侧抢开,伏在草中。待敌军二千人马又前进百余丈,辛然一 声呼哨,喷筒中石油shè出,烈火忽发,都往马匹身上烧去。群 马悲嘶惊叫,一大半滚下山去,登时大乱。 元军军纪严明,前队虽败,后队毫不为动,号令之下,三 个千人队弃去马匹,步攻而前。烈火旗再喷火焰,又烧死烧 伤了数百人,余人仍是奋勇而上。洪水旗掌旗使唐洋挥动黑 旗,dú水喷出,跟着厚土旗掷出dú砂,将元兵打得七零八落。 虽有数百人攻上山峰,尽被锐金、巨木二旗歼灭。 猛听得山下擂鼓声急,五个千人队人众竖起巨大盾牌,列 成横队,如一道铁墙般缓缓推前。这么一来,烈火、dú水、dú 砂等均已无所施其技,即令巨木旗以巨木上前撞击,看来也 只能撞开几个缺口,无济于事。 空闻方丈眼见事急,说道:“张教主,请各位迅速退去, 保存我中原武林的元气。今日虽败,日后更可卷土重来。” 正惶急间,忽听得山下金鼓大振,一枚火箭冲天而起,跟 着杀声四起。杨逍大喜,说道:“教主,咱们的援兵来啦!”从 山顶下望,瞧不见山下情景,但烟尘腾空,人喧马嘶,援军 显是来得甚众。 张无忌高声叫道:“援军已到,大伙儿冲啊!”山上群雄 各挺兵刃,冲杀下去。张无忌又叫:“各位英雄,先杀官,后 杀兵。”群雄纷纷呐喊:“先杀官,后杀兵!” 蒙古军每十名士兵为一十人队,由什长率领,其上为百 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层层统属,临阵时如心使臂,如臂 使手,如手使指。张无忌传令专拣元军官长杀戮,若是两军 对垒,列阵攻战,此法难行,但此刻元军在山坡上散战,元 兵虽精,官长武功终究不及中原英侠,几名千夫长、百夫长 登时被杀。一支蒙古精兵乱成了一团。 张无忌等冲到山腰,只见山下旌旗招展,南首旗上一个 “徐”字,北首旗上一个“常”字,知道是徐达与常遇春到了。 徐常二人本在淮泗,此时恰在豫南,得到布袋和尚说不得传 讯,获悉教主被围少室山,尽起部属,星夜来援。其时豫南 鄂北一带,明教义军与元军混战经年,双方所占地域犬牙jiāo 错,说来便来,甚是近便,不到两日,便已赶到。徐达与常 遇春所率教众都是久经战阵之士,兼之人数众多,逼迫元军 西退。 另一路元军万人队追赶假装弃寺逃走的群豪,直追向西 方山谷。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率同数百名轻功卓越的好 汉,边斗边退,逃入谷中。元军万夫长见山谷三边均是峭壁, 地势凶险,但眼见敌人为数不多,谷中纵有埋伏,也尽能对 付得了,于是挥军紧追入谷。俞莲舟等奔到悬崖之下,崖上 早有数十条长索垂下,各人攀援而上。那万夫长眼见中计,急 令退军,不料谷口烈火、dú砂、羽箭、dú水纷纷shè来,巨木 旗将一段段巨木堆起,封住了谷口。 便在此时,元军第二路败兵又到,见前无去路,便漫山 遍野的四散奔逃。张无忌和徐达先后赶到,均叫:“可惜!”若 是事先联络妥善,将元军第二个万人队一齐驱入谷中,便可 一鼓而歼。张无忌既没料到元军只分兵一半追赶,又不知援 军会来得如此神速。毕竟指挥战阵,非其所长,“武穆遗书” 上所传战法虽佳,但即学即用,终究难以尽会,若不是徐达、 常遇春及时赶到,少林寺固然劫数难逃,而困入谷中的第一 个元军万人队,也终于会给友军救出。 当下徐达号令部队搬土运石,再在谷口加封,一队队弓 箭手攀到崖顶,居高临下的向谷中发箭。元军身处绝地,无 力还手,唯有找寻山石隐身躲藏。 不久常遇春率队赶到,与张无忌会见,久别重逢,均是 不胜之喜。常遇春大叫:“搬开土石,咱们冲进去将众鞑子杀 个干净。”徐达笑道:“谷中无水无米,不出七八日,鞑子渴 的渴死,饿的饿死,何劳你我兄弟动手?”常遇春笑道:“总 是亲手杀的干脆。”他年纪虽较徐达为长,但平时素服徐达智 谋,又见张无忌附和徐达之言,当下也不再说。 徐常二人久经战阵,每一号令均妥善扼要。张无忌自知 远为不及,即请徐常二人指挥,搜杀溃散的元兵。 这一晚少室山下欢声雷动,明教义军和各路英雄庆功祝 捷。群雄连日在少林寺中吃的都是素斋,口中早已淡得难过, 这时大酒大ròu,开怀饱啖。 席间张无忌问起常遇春身子如何,是否遵照他所开yào方 调理。常遇春哈哈大笑,说道:“教主,你不必担心,老常体 健如牛,一餐要吃三斤ròu,六大碗饭。打起仗来,三日三夜 不睡觉也不当他一回事。”言下之意,自是说不必服甚么yào。 张无忌想起胡青牛昔日的言语,谆谆劝他须当服yào保重。常 遇春唯唯答应,心下却大不以为然。 徐达满斟了一杯酒,奉给张无忌,说道:“恭贺教主,请 尽此杯!”张无忌接过饮了。徐达说道:“属下平日钦佩教主 肝胆照人,武功绝lún,不料用兵竟亦如此神妙,实是本教之 福,苍生之幸。”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徐大哥,你不用 恭维我了。今日大胜,一来是徐常二位大哥来得神速,二来 是靠了岳武穆的遗教。小弟实无半分功劳。”徐达奇道:“怎 地是岳武穆的遗教?还盼教主明示。” 张无忌从怀中取出一束薄薄的黄纸,正是原来藏于屠龙 刀中的《武穆遗书》,翻到“兵困牛头山”那一节,递了过去。 徐达双手接过,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又惊又佩,叹道:“武穆 用兵如神,实非后人所及。若是岳武穆今日尚在世间,率领 中原豪杰,何愁不把鞑子逐回漠北。”说着恭恭敬敬将遗书jiā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8 章 回。 张无忌却不接过,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 天下,莫敢不从’,这十六个字的真义,我今日方知。所谓 ‘武林至尊’,不在宝刀本身,而在刀中所藏的遗书。以此兵 法临敌,定能战必胜,攻必克,最终自是‘号令天下,莫敢 不从’了。否则单凭一柄宝刀,又岂真能号令天下?徐大哥, 这部兵书转赠于你,望你克承岳武穆遗志,还我河山,直捣 黄龙。” 徐达大吃一惊,忙道:“属下何德何能,怎敢受教主如此 厚赐?”张无忌道:“徐大哥不必推辞。我为天下苍生而授此 兵书于你。”徐达捧着兵书,双手颤抖。张无忌道:“武林传 言之中,尚有两句言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倚天剑眼 下断为两截,但日后终能接上。剑中所藏,乃是一部厉害之 极的武功秘笈。我体会这几句话的真意,兵书是驱赶鞑子之 用,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 间百姓受其荼dú,那么终有一位英雄手执倚天长剑,来取暴 君首级。统领百万雄兵之人纵然权倾天下,也未必便能当倚 天剑之一击。徐大哥,这番话请你记下了。” 徐达汗流浃背,不敢再辞,说道:“属下谨遵教主令旨。” 将《武穆遗书》供在桌上,对着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又 拜谢张无忌赠书之德。 此后徐达果然用兵如神,连败元军,最后统兵北伐,直 将蒙古人赶至塞外,威震漠北,建立一代功业。 自此中原英雄倾心归附明教,张无忌号令到处,无不凛 遵。明教数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不齿,被目为妖魔yín邪,经此 一番天翻地覆的大变,竟成为中原群雄之首,克成大汉子孙 中兴的大业。其后朱元璋虽起异心,迭施jiān谋而登帝位,但 助他打下江山的都是明教中人,是以国号不得不称一个 “明”字。明朝自洪武元年戊申至崇祯十七年甲申,二百七十 七年的天下,均从明教而来。 群雄欢饮达旦,尽醉方休。到得午后,群雄纷纷向空闻、 空智告辞。 张无忌见峨嵋派弟子七零八落,心下恻然,又见宋青书 躺在担架之上,不知生死如何,便走近前去,向静慧说道: “我瞧瞧宋大哥的伤势。”静慧冷冷的道:“猫哭耗子,也不用 假慈悲了。” 周颠便在左近,忍不住骂道:“我教主顾念你掌门人的旧 日情分,才给这姓宋的治伤。其实这等欺师叛父之徒,人人 均得而杀之,你这恶尼姑罗唆甚么?” 静慧待要反唇相稽,但见周颠容貌丑陋,神色凶恶,只 怕他蛮不讲理,当真动起手来,不免要吃眼前亏,只得强忍 怒气,冷笑道:“我峨嵋派掌门人世代相传,都是冰清玉洁的 女子。周掌门若非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焉能做本派掌门?哼, 宋青书这种jiān人留在本派,可污了周掌门的名头。李师侄、龙 师侄,将这家伙送回给武当派去罢!”抬着宋青书的两名峨嵋 弟子齐声答应,将担架抬到俞莲舟身前,放下便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俞莲舟道:“甚……甚么?他不是你掌 门人的丈夫么?” 静慧恨恨的道:“哼,我掌门人怎能将这种人瞧在眼中? 她气不过张无忌这小子变心逃婚,在天下英雄之前羞辱本派, 才骗得这小子来冒充甚么丈夫。哪知……哼哼,早知如此,我 掌门人又何必负此丑名?眼下她……她……” 张无忌枉一旁听得呆了,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说宋夫人 ……她……她其实不是宋夫人?”静慧转过了头,恨恨的道: “我不跟你说话。” 便在此时,躺在担架上的宋青书身子动了一动,呻吟道: “杀了……杀了张无忌么?”静慧冷笑道:“别做梦啦!死到临 头,还想得挺美。” 殷梨亭见静慧气鼓鼓的,说话始终不得明白,低声向峨 嵋派另一名女弟子贝锦仪问道:“贝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锦仪当年与纪晓芙甚是jiāo好,听他问起,沉吟半晌,道: “静慧师姊,殷六侠也不是外人,小妹跟他说了,好不好?”静 慧道:“甚么外人不外人的?不是外人要说,是外人更加要说。 咱们周掌门清清白白,跟这姓宋的jiān徒没半丝瓜葛。你们亲 眼得见掌门人臂上的守宫砂。此事须得让普天下武林同道众 所周知,免得坏了我峨嵋派百年来的规矩……” 殷梨亭心想:“这静慧师太脑筋不大清楚,说话有点儿颠 三倒四。”向贝锦仪道:“贝师妹,既是如此,便盼详示。我 这宋师侄如何投身贵派,与贵派掌门人到底有何干系,小兄 日后得须向家师禀告。此事关涉贵我两派,总要不伤了双方 和气才好。” 贝锦仪叹了口气,道:“以这位宋少侠人品武功,本来是 武林中少见的人物,只是一念情痴,堕入了业障。我掌门人 似乎答允过他,待得杀了张无忌,洗雪弃婚之辱,便即下嫁 于他。因此他甘心投入本派,向我掌门人讨教奇妙武功。前 日英雄大会之上,掌门人突然声称自己是‘宋夫人’,说是这 宋少侠的妻子,当时本派弟子人人十分惊异。当日掌门人威 震群雄,慑服各派……” 周颠chā嘴道:“是我们教主故意相让的,有甚么大气好 吹!” 贝锦仪不去理他,续道:“本派弟子虽都十分高兴,但到 得晚间,众人还是问她‘宋夫人’这三字的由来。掌门人露 出左臂,森然道:‘大伙儿都来瞧瞧!’咱们人人亲眼见到,她 臂上一粒守宫砂殷红如昔,果然是位知礼守身的处子。掌门 人说道:‘我自称宋夫人,乃一时权宜之计。只是要气气张无 忌那个子,叫他心神不定,比武时便能乘机胜他。这小子武 功卓越,我确是及不上他。为了本派的声名,我自己的声名 何足道哉?’” 她这番话朗然说来,有意要让旁边许多人都听得明白,又 道:“本派男女弟子,若非出家修道,原本不禁娶嫁,只是自 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凡是最高深的功夫,只传授守身如玉 的处女。每个女弟子拜师之时,师父均在咱们臂上点下守宫 砂。每年逢到郭祖师诞辰,先师均要检视,当年纪师姊…… 就是这样……”她说到这里,含糊其词,不再说了。 殷梨亭等却均已了然,知道贝锦仪本想说当年纪晓芙为 杨逍所诱失身,守宫砂消失,这才给灭绝师太发觉。殷梨亭 与杨不悔婚后夫妻情爱甚笃,可是此时想起纪晓芙来,心下 不禁怃然,忍不住向杨逍瞥了一眼,只见他热泪盈眶,转过 了头去。 贝锦仪道:“殷六侠,我掌门人存心要气一气明教张教主, 偏巧这位宋少侠又对我掌门人痴缠不休,以致中间生出许多 事来。只盼宋少侠身子复原,殷六侠再向张zhēn rén和宋大侠美 言几句,以免贵我两派之间生下嫌隙。” 殷梨亭点头道:“自当如此。我这师侄忤逆犯上,死不足 惜,实是敝派门户之羞,我倒盼他早些死了干净。”他心肠本 软,但想到宋青书害死莫声谷的罪行,实是痛恨无比。 正说话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似乎是周 芷若的声音,呼声突兀骇惧,显是遇上了甚么凶险无比的变 故。 众人突然之间,都不由得毛骨悚然,此刻在光天化日之 下,前后左右都站满了人,然而这一声惊呼,却如斗然有恶 鬼出现一般。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张无忌、 静慧、贝锦仪等都快步迎上。 张无忌生怕周芷若遇上了厉害敌人,发足急奔,几个起 落,已穿过树林,只见一个青影狂奔而来,正是周芷若。他 忙迎将上去,问道:“芷若,怎么啦?”周芷若脸色恐怖之极, 叫道:“鬼,鬼,有鬼追我!”纵身扑入张无忌怀中,兀自瑟 瑟发抖。 张无忌见她吓得失魂落魄,当下轻拍她肩膀,安慰道: “别怕,别怕!不会有鬼的。你瞧见了甚么?”只见她上衣已 被荆棘扯得稀烂,脸上手上都有不少血痕,左臂半只衣袖也 已扯落,露出一条雪藕般的白臂,上臂正中一点,如珊瑚,如 红玉,正是处女的守宫砂。 张无忌精通医yào,知道处子臂上点了这守宫砂后,若非 嫁人或是失身,终身不退。他先前听了静慧和贝锦仪的言语, 尚自将信将疑,此刻亲眼得见,更无半分怀疑,霎时之间,心 中转了无数念头:“嫁宋青书为室云云,果然全无其事。她为 甚么要骗我?为甚么存心气我?难道当真是为了那‘当世武 功第一’的名号?还是想试试我心中对她是否尚有情意?”转 念又想:“张无忌啊张无忌,周姑娘是害死你表妹的大仇人, 她是处女也好,是人家的妻室也好,跟你又有甚么相干?”但 见周芷若实在怕得厉害,不忍便推开她。 周芷若伏在张无忌怀中,感到他胸膛上壮实的肌ròu,闻 到他身上男xìng的气息,渐渐镇定,说道:“无忌哥哥,是你么?” 张无忌道:“是我!你见到了甚么?干么怕成这样?” 周芷若突然又惊惶起来,哇的一声,热泪迸流,靠在他 肩上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 这时杨逍、韦一笑、静慧、殷梨亭等众人均已赶到,突 然看到这等情景,相互使个眼色,都悄悄的退了回去。在明 教、武当派、峨嵋群侠心中,均盼周芷若与张无忌言归于好, 结为夫fù。各人于赵敏的昔日怨仇固难释然,又总觉赵敏是 蒙古贵女,张无忌若娶她为妻,只怕有碍兴复大业。 周芷若哭了一阵,忽道:“无忌哥哥,有人追来么?”张 无忌道:“没有!是谁追你?是玄冥二老么?”周芷若道:“不! 不是!你瞧清楚了,真的没人……不,不是人……没甚么东 西追来么?”张无忌微笑道:“青天白日之下,有甚么看不清 楚的。”他声转温柔,说道:“芷若,你连日使力过度,实在 累狠了,想必头晕眼花,看错了甚么。”周芷若道:“不会,决 计不会的。我见了它三次,接连三次。”话声颤抖,兀有余悸。 张无忌道:“见到三次甚么?” 周芷若扶着他肩头,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 望这一眼似是使了极大力气,立即又转眼向着张无忌,见到 他温柔关怀的神色,心中一酸,全身乏力,软倒在地,说道: “无忌哥哥,我……我都是骗你的,倚天剑和屠龙刀是我盗的 ……殷……殷姑娘是我杀……杀的,谢大侠是我下手点的穴 道。我……我没嫁宋青书。我心中实在……实在自始至终,便 只有一个你。” 张无忌叹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你又 何苦如此?” 周芷若哭道:“你却不知道我师父在万安寺的高塔之上, 跟我说了些甚么。她将屠龙刀与倚大剑中的秘密说与我知晓, 要我立誓盗到宝刀宝剑,光大峨嵋一派。要我立下dú誓,假 意与你相好,却不许我对你真的动情……” 张无忌轻抚她手臂,想起当年亲眼见到灭绝师太发掌击 毙纪晓芙,见她在大漠中立誓歼灭明教,又见她手持倚天剑 乱杀锐金旗旗下教众,直至后来大都万安寺塔下,她宁可身 死,也不愿受自己援手,可以想见她对明教怨dú之深,痛恨 之切。周芷若既承她衣钵,受她遗命,种种yīn狠dú辣的行径, 自必均是出于师父所嘱。他本xìng原是极易原谅旁人的过失,向 来不善记仇,又想到她幼时汉水舟中喂饭服侍之德,那日光 明顶上恶斗何太冲夫fù及华山派高矮二老,若不是她从旁指 点,说不定自己当时便已死于非命;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虽 然yīndú狡猾,但实是出于对自己的深情,这时她楚楚娇弱,伏 在自己怀中,不禁顿生怜惜之心,柔声道:“芷若,你到底见 到了甚么,竟这等害怕?” 周芷若霍地跃起,说道:“我不说。是那冤魂缠上了我, 我自己作恶多端,原是当有此报。我今日一切跟你说明白了, 我……我已命不久长……”说着掩面疾走,向山下奔去。 张无忌茫无头绪,心想:“甚么冤魂缠上了她?难道是丐 帮帮众复仇,装神弄鬼的来吓她么?”慢慢在后跟去。只见她 走入峨嵋派群弟子之中,贝锦仪取过一件外衣给她披上。周 芷若低声吩咐甚么,群弟子一齐躬身。 这时山下群雄又走掉了一大批,空闻、空智二人忙着送 别。杨逍、范遥等人都聚到张无忌身旁。张无忌道:“咱们也 好走了。” 只见周芷若走到空闻跟前,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空闻 脸色大变,怔了一怔,随即摇头,意似不信。周芷若再说了 几句话,忽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喃喃祷祝甚么。空闻神 色庄严,口诵佛号。 周颠道:“教主,此事你非得阻止不可,不阻止不行。”张 无忌道:“阻止甚么?”周颠道:“周姑娘要出家做和尚。她…… 她身入空门,你可糟了。”杨逍冷笑道:“周姑娘就算出家,也 只做尼姑,不会做和尚,哪有拜少林僧为师之理?”周颠用力 在自己额头上击了一记,说道:“对,对!我一时胡涂了。那 么周姑娘求空闻大师干甚么?一个少林派掌门,一个峨嵋派 掌门,分庭抗礼,不用跪下啊。” 只见周芷若站起身来,脸上略有宽慰之色。张无忌叹道: “别人的闲事,咱们不用多管了。”回头说道:“敏妹,咱们该 得走了。”哪知这一回头,却不见赵敏。 这些日来,赵敏伴在他的身旁,形影不离,张无忌微微 一惊,问道:“赵姑娘呢?”心中暗叫:“不妙,莫要芷若伏在 我的怀中之时,给敏妹看到了,只道我旧情不断,竟尔舍我 而去?”忙打发人寻觅。烈火旗掌旗使辛然说道:“启禀教主, 属下见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9 章 姑娘下山去了!”张无忌好生难过:“敏妹不顾一切 的随我,经历了多少患难,我岂可负她?”当即向杨逍道: “杨兄,此间事务,请你代我料理,我先走一步。”于是向空 闻、空智告别,又别过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等人,向周 芷若道:“芷若,好生保重,后会有期。” 周芷若低目垂眉,并不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数滴珠 泪,落入尘土。 张无忌展开轻功,向山下疾驰。山道上一列数里,都是 从少林寺归去的各路英雄,他不愿逐一招呼,从各人身旁一 晃即过,却始终不见赵敏的踪迹。一口气追出三十余里,天 色将晚,道上人迹渐稀,忽想:“敏妹工于计谋,她既有心避 开我,多半不从大路行走。否则以我脚程之快,早就赶上了。 莫非她躲在少室山中,待我走后,她再背道而行?”一时心急 如焚,顾不得饥渴,在群山丛中又兜了转来,时时跃上树巅 高坡,四下眺望。空山寂寂,唯见归鸦。 他直绕到少室山后,仍不见赵敏,心想:“不论如何,我 对你此心不渝,纵然是天涯海角,终究也要找到你。”这么一 想,心下便即坦然,见东北角山坳里两株大槐树并肩耸立,当 下跃上树去,找到一根横伸的枝干,展身卧倒。劳累整日,多 经变故,这一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梦寐间忽听得数十丈外有轻轻的脚步之声,当 即惊觉。其时一轮明月已斜至西天,月光下见山坡上一人飘 行极快,正向南行。那人背影纤细,一搦瘦腰,是个身材苗 条的女子。 他大喜之下,一声“敏妹”险些儿便叫出口来,但立即 觉察不对,那女子身形比赵敏略高,轻功身法更大不相同,脚 步轻灵胜于赵敏,飘忽处却又不及周芷若。他好奇心起:“这 少女深宵独行,不知为了何事?”本来此事与他毫不相干,更 不愿去窥探人家姑娘的私事,但不禁想到:“说不定能从这少 女身上找到敏妹。倘若她与敏妹全然无关,我悄悄走开便是 了,原也无碍。还是别轻易放过任何线索为是。”于是扶着树 干,轻轻溜下。 他生怕被那少女发觉,不敢近蹑,心想深宵跟踪一个不 相识的少女,难免有轻薄之嫌。只见她穿一身黑衣,正是往 少林寺去,心道:“她即使跟敏妹无关,所图谋的也必是武林 中之事。若她意yù不利于少林,这件闲事我也得chā手管上一 管。”停步倾听,四下更无旁人,知那少女并无后援。 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那少女始终没回头一次。张无忌 觉得她背影隐隐有些眼熟,似乎从前曾经见过,心想:“是武 青婴姑娘么?是峨嵋派哪一位女弟子么?”又行数里,少林寺 已然在望。那少女转过山坡,便到了寺旁。她放慢脚步,在 树木山石间躲躲闪闪,显是生怕给人发见踪迹。 忽听得清磬数声,从少林寺大殿中传出,跟着梵唱声起, 数百名僧人一齐诵经。张无忌大奇:“少林僧人居然半夜三更 还在念经,且是这许多僧人,难道在做甚么大法事么?” 那少女行止更加闪缩,又前行数十丈,已到了大殿之旁。 忽听得脚步声轻响,那少女在草丛中伏下,跟着四名少林僧 手提戒刀禅杖,巡视过来。那少女待四僧走过,这才长身,纵 身一跃,已到了殿外长窗之旁。这一纵跃飘如飞絮,已是武 林中一流的轻功。张无忌见她双手没带兵刃,孤身一人,不 像是到少林寺来生事的模样,要瞧明她究是何人,到底是否 相识,于是弯腰从她身后绕过,斜行到大殿西北角上。他自 知此时处境十分尴尬,若被少林寺中僧人知觉,以他身分,竟 然深夜来寺窥探,对方纵然佯作不知,也是大损颜面,是以 加倍小心,一步一动,轻捷有如猫鼠。 这时殿中诵经声又起,他凑眼窗缝看去,见大殿上数百 名僧人排列整齐,一行行的坐在蒲团之上,各人身披黄袍,外 罩大红金线袈裟,有的手执法器,有的合十低诵,正在做超 度亡魂的法事。他登即省悟:“这次英雄大会伤了不少人,元 军攻山,双方阵亡更众。寺中僧侣连夜为死者超度,愿他们 往生极乐。”见空闻大师站在供桌前亲自主祭,他右首站的却 是个少女。张无忌一见,微微一惊,这少女正是周芷若。虽 只见到她侧面,亦已看出她神色怔忡不定,秀眉深蹙,若有 深忧,心道:“是了。日间芷若在空闻大师面前跪倒,原来是 求他做法事,想必是她深深忏悔自己所作所为,她爪下剑底, 伤的无辜太多。”凝目向供桌上瞧去,只见中间一块灵牌之上 写的赫然是“女侠殷离之灵位”七字。 张无忌一阵神伤,想起表妹身世之惨,对自己之一往情 深,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泪来。 钟磬木鱼中,周芷若盈盈下拜,口唇微动,低声祷祝。张 无忌运起神功,凝神倾听,依稀听到:“殷姑娘……你在天之 灵,好生安息……别来扰我……”他手扶墙壁,思潮起伏: “表妹命丧于她剑底,固然命苦,但芷若内心深受折磨,所受 痛苦,未必比表妹更少。”脑海中突然隐隐涌起了当日在光明 顶上听到明教教众所诵的几句歌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周芷若缓缓站起身来,微一侧身,脸向东首,突然脸色 大变,叫道:“你……你……你又来了!”声音尖锐,压住了 满殿钟磬之声。 张无忌顺着她目光瞧去,只见长窗上糊的窗纸不知何时 破了,破孔中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满脸都是一条条伤痕。张 无忌吓得身子发颤,忍不住一声惊呼。 那少女脸上虽是伤痕斑斑,又无昔日的凹凸浮肿,却清 清楚楚便是已死的殷离! 他待要上前招呼,只是一双脚一时不听使唤,竟然僵住 了不能移动。只见那张脸突然隐去,大殿中砰的一声,周芷 若往后摔倒。 张无忌这时再也顾不得少林派生嫌,大声叫道:“蛛儿, 蛛儿,是你么?”却无人回答。他微一定神,飞身往来路追去, 只见冷月斜悬,满地树影,那黑衣少女已不知去向。他虽素 来不信鬼神,但身当此情此景,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心中 发毛,站定了脚步,自声自语:“是她,是她!怪不得背影好 熟,原来是蛛儿。难道她鬼魂知道少林高僧为她超度,特来 领经么?难道她死得冤屈,真的是yīn魂不散?” 少林群僧听得声响,早有数人抢将出来察看,见到是张 无忌,都不禁呆了。一名年长僧人上前行礼,说道:“不知张 教主夤夜降临,未曾迎迓,伏乞恕罪。”张无忌拱手道:“不 敢!”闪身便进殿中,只见周芷若双目紧闭,脸上无半点血色, 兀自未醒。他抢上前去,在她人中用力捏了几下,再在她背 上推拿数过。 周芷若悠悠醒转,一见张无忌,纵体入怀,搂住了他,叫 道:“有鬼,有鬼!”张无忌道:“此事好生奇怪,你别害怕。 眼前这许多高僧在此,定能解此冤孽。”周芷若向来端庄稳重, 这时实是怕得狠了,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他,听他这么 说,脸上一红,忙放开了他,站了起来,但兀自不住发抖,抓 着他手掌,死也不敢放脱。 张无忌和空闻见过了礼,说起适才有人在外窥探之事。空 闻和群僧都没见到,但窗纸新裂,破孔俱在。 周芷若道:“无忌哥……张教主,我见到的,确然是她。” 张无忌点了点头。周芷若颤声道:“你……你……见到的是 谁?”张无忌道:“是殷姑娘,我的表妹殷离。”周芷若低低一 声惊呼,又晕了过去。这一次张无忌拉着她手,是以她并没 摔倒,略一昏晕,便即醒转。张无忌道:“我见到了表妹,可 是……她是人,不是鬼!”周芷若颤声道:“她不是鬼?”张无 忌道:“我一路跟着她到少林寺来。她行走如常,决非鬼魂。” 这几句话只是安慰周芷若,在他内心,可实难以确定。 周芷若问道:“你当真见她行走如常,确非鬼魂?” 张无忌回想一路跟随那黑衣少女来到少林寺,又见她躲 在长窗之外向殿中窥探,一举一动,全是一个身怀武功的姑 娘,毫无特异之态,向空闻道:“方丈,在下有一事不明,要 向方丈请教。人死之后,是否真有鬼魂?” 空闻沉思半晌,道:“幽冥之事,实所难言。”张无忌道: “然则方丈何以虔诚行法,超度幽魂?”空闻道:“善哉,善哉! 幽魂不须超度。人死业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家行法, 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超度的乃是活人。”张无忌登时领悟, 拱手道:“多谢指点。在下深夜滋扰,至为不安,万望方丈恕 罪。”空闻微笑道:“教主乃敝派的大恩人,数度拯救,使少 林派得免于难,何必客气。” 当下张无忌与群僧作别,向周芷若道:“咱们走罢!”周 芷若脸有迟疑之色,不敢离开佛殿。张无忌也不便强劝,拱 手道:“既是如此,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走出殿门。 周芷若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叫道:“无忌哥哥,你还见我 不见?我……和你一起去。”纵身奔到他身旁,和他并肩出了 寺门。 二人离少林寺既远,周芷若便靠到张无忌身边,拉住了 他手。张无忌知她害怕,握着她软滑柔腻的手掌,身畔幽香 阵阵,心中不能无感。 二人默不作声的走了一阵,周芷若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说 道:“无忌哥哥,那日我和你初次在汉水之中相逢,得蒙张真 人搭救,若是早知日后要受这么多苦楚,我当时便死在汉水 之中,倒也干净得多。” 张无忌不答,心中又想起了明教徒所唱的那首歌,忍不 住轻轻哼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周芷若听着歌词,握着他的手微微颤动。 周芷若低声道:“张zhēn rén送我去峨嵋派,自是为了我好, 但如他老人家收留我在武当山上,让我归入武当门下,今日 一切又是大不相同。唉,恩师对我何尝不好?可是……可是 她逼我罚那些dú誓,要我痛恨明教,要我恨你害你,可是我 心中……实在……” 张无忌听她说得真诚,颇为感动,知她确有许多难处,种 种狠dú之事,大都是奉了灭绝师太的遗命而为,眼见她怕得 厉害,对她怜惜之情又深了一层。 山道上晚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其时正当初夏,良夜 露清,耳听着一个美貌少女吐露深情,张无忌不能不怦然心 动,何况当时在小岛替她逼dú时曾有肌肤之亲,过去她既于 己有恩,又有婚姻之约,不由得心中迷惘。 周芷若道:“无忌哥哥,那日在濠州你正要和我拜堂成亲, 为甚么赵姑娘一叫你,你便随她而去?你心中真的十分爱她 么?”张无忌道:“我正要将这件事跟你说知。咱们坐下来说。” 说着指了指路旁的一块大石。 周芷若道:“不,我此刻心烦意乱,听不下去,走一会静 静心再说。”张无忌点点头,任由她携着手,信步所之。周芷 若带着他走向一条小路,行了四五里路,说道:“好了,你跟 我说罢。”走到一丛灌木前的一块山石边,两人并肩坐下。 张无忌于是将赵敏手中握着谢逊一束金发、引得他非走 不可的诸般事情一一说了。周芷若听毕,半晌不语。张无忌 道:“芷若,你怪我么?”周芷若哽咽道:“我做了这许多错事, 只怪我自己,还能怪你么?”张无忌轻抚她肩头,柔声道: “世间事yīn差阳错,原难逆料,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周芷若仰起头来,说道:“无忌哥哥,我有句话问你,你 须得真心答我,不能有丝毫隐瞒。”张无忌道:“好,我不会 瞒你。”周芷若道:“我知道这世上曾有四个女子真心爱你。一 个是去了波斯的小昭,一个是赵姑娘,另一个是……她 ……”她心中要说“殷姑娘”,但始终不敢说出口来,顿了一 顿,道:“倘若我们四个姑娘,这会儿都好好的活在世上,都 在你身边。你心中真正爱的是哪一个?” 张无忌心中一阵迷乱,道:“这个……嗯……这个……” 当日张无忌与周芷若、赵敏、殷离、小昭四人同时乘船 出海之时,确是不止一次想起:“这四位姑娘个个对我情深爱 重,我如何自处才好?不论我和哪一个成亲,定会大伤其余 三人之心。到底在我内心深处,我最爱的是哪一个呢?”他始 终徨难决,便只得逃避,一时想:“鞑子尚未逐出,河山未 得光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尽想这些儿女私情作甚么?” 一时又想:“我身为明教教主,一言一动,与本教及武林兴衰 都有关连。我自信一生品行无亏,但若耽于女色,莫要惹得 天下英雄耻笑,坏了本教的名声。”过一时又想:“我妈妈临 终之时,一再嘱咐于我,美丽的女子最会骗人,要我这一生 千万小心提防,妈妈的遗言岂可不谨放心头?” 其实他多方辩解,不过是自欺而已,当真专心致志的爱 了哪一个姑娘,未必便有碍光复大业,更未必会坏了明教的 名声,只是他觉得这个很好,那个也好,于是便不敢多想。他 武功虽强,xìng格其实颇为优柔寡断,万事之来,往往顺其自 然,当不得已处,雅不愿拂逆旁人之意,宁可舍己从人。习 乾坤大挪移心法是从小昭之请;任明教教主既是迫于形势,亦 是殷天正、殷野王等动之以情;与周芷若订婚是奉谢逊之命; 不与周芷若拜堂又是为赵敏所迫。当日金花婆婆与殷离若非 以武力强胁,而是婉言求他同去金花鸟,他多半便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0 章 了。 有时他内心深处,不免也想:“要是我能和这四位姑娘终 身一起厮守,大家和和睦睦,岂不逍遥快乐?”其时乃是元末, 不论文士商贾、江湖豪客,三妻四妾实是寻常之极,单只一 妻的反倒罕有。只是明教源自波斯,向来诸教众节俭刻苦,除 妻子外少有侍妾。张无忌生xìng谦和,深觉不论和哪一位姑娘 匹配,在自己都是莫大的福泽,倘若再娶姬妾,未免太也对 不起人,因此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从来不敢多想,偶 尔念及,往往便即自责:“为人须当自足,我竟心存此念,那 不是太过卑鄙可耻么?” 后来小昭去了波斯,殷离逝世,又认定殷离是赵敏所害, 那么顺理成章,自是要与周芷若成婚。不料变生不测,大起 波折,其后真相逐步揭露,周赵二女原来善恶颠倒,幸好自 己并未与周芷若成婚,铸成大错。赵敏更公然与父兄决裂,则 此事已不为难。万不料赵敏突然不告而别,而周芷若又有此 一问。 周芷若见他沉吟不答,说道:“我问你的乃是虚幻之事。 小昭当了波斯明教的处女教主,我又……又杀害了殷姑娘。四 个女子之中,只剩下了赵姑娘。我只是问你,倘若我们四人 都好端端的在你身边,你便如何?” 张无忌道:“芷若,这件事我在心中已想了很久。我似乎 一直难决,但到今天,我才知道真正爱的是谁。”周芷若问道: “是谁?是……是赵姑娘么?” 张无忌道:“不错。我今日寻她不见,恨不得自己死了才 好。要是从此不能见她,我xìng命也是活不久长。小昭离我而 去,我自是十分伤心。我表妹逝世,我更是难过。你……你 后来这样,我既痛心,又深感惋惜。然而,芷若,我不能瞒 你,要是我这一生再不能见到赵姑娘,我是宁可死了的好。这 样的心意,我以前对旁人从未有过。” 他初时对殷离、周芷若、小昭、赵敏四女似是不分轩轾, 但今日赵敏这一走,他才突然发觉,原来赵敏在他心中所占 位置,毕竟与其余三女不同。 周芷若听他这般说,轻声道:“那日在大都,我见你到那 小酒店去和她相会,便知你内心情爱之所系。只是我还痴心 妄想,若是与你……与你成亲之后,便……便可以拉得你回 心转意,实在……实在……那是是万万不能的。” 张无忌歉然道:“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家表妹心 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 刻骨的相爱。” 周芷若喃喃道:“铭心刻骨的相爱,铭心刻骨的相爱。”顿 了一顿,低声道:“无忌哥哥……我对你可也是铭心刻骨的相 爱。你……你竟然不知道么?” 张无忌大是感动,握着她手,柔声道:“芷若,我是知道 的。你对我这番心意,今生今世,我不知要如何报答你才好。 我……我真的对你不起。” 周芷若道:“你没对我不起,你一直待我很好,难道我不 知道么?我问你:倘若赵姑娘此番不别而行,你永远找不到 她了,倘若她给jiān人害死了,倘若她对你变心,你……你便 如何?” 张无忌心中已难过了很久,听她这么说,再也忍耐不住, 流下泪来,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总而言之,上天下地, 我也非寻着她不可。” 周芷若叹了口气,道:“她不会对你变心的,你要寻着她, 那也很容易。” 张无忌又惊又喜,站了起来,道:“她在哪里?芷若,你 快说。” 周芷若一对妙目凝视着张无忌,见他脸上大喜若狂的神 情,轻轻的道:“你对于我永远不会这么关心。你要知道赵姑 娘的所在,须得答允我一件事,否则你永远找她不到的了。” 张无忌道:“你要我答允甚么事?” 周芷若道:“这件事我现下还没想起,日后想到了再跟你 说。总之这事不违侠义之道,不碍光复大业,也于明教及你 自己的名声无损,只是做起来未必容易。” 张无忌一呆,心想:“当日敏妹要我做三件事,也说甚么 不违侠义之道,迄今为止,她只要我做过两件事。那两件事 可真不易办,怎么芷若也学起她的样来?” 周芷若道:“你不答允,自然也由得你。不过大丈夫言而 有信,要是答允了我,事到临头,可不能推委抵赖。” 张无忌沉吟道:“你说此事不违侠义之道,不碍光复大业, 也于明教及我自己的名声无损?”周芷若道:“不错!”张无忌 道:“好,当真不违侠义之道,无损于光复大业,我便答允你 了。”周芷若道:“咱们击掌为誓。”伸出手掌,要与他互击。 张无忌情知跟她击掌立誓之后,便是在自己身上套了一 道沉重之极的枷锁,这个周姑娘外表温柔斯文,但心计之工, 行事之辣,丝毫不在赵敏之下,一时提起了手掌,拍不下去。 周芷若微笑道:“你只须答允我这件事,我教你顷刻之间, 便见到你的心上人。”张无忌胸口一热,再也不计其他,便和 她击掌三下。周芷若笑道:“你瞧这里是谁。”伸手拨开了身 后的树丛。只见一丛树叶之后坐着一个少女,脸上似笑非笑, 却不是赵敏是谁? 张无忌惊喜jiāo集,大叫一声:“敏妹!” 忽听得身后数丈之外,一个女子声音“咦”的一声,似 乎突然见到赵敏现身,忍不住惊呼了出来。这一声惊呼声音 甚轻,但张无忌已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呆之下,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缓缓伸出手掌去拉 赵敏的手,双掌相接,只觉她手掌颇为僵直,登时省悟,只 道她日间不别而行,到处找她不到,原来却是被周芷若擒住 了,点了她穴道,藏在这里,周芷若故意带他到这里来说这 一番话,自是句句要赵敏听见。倘若自己不忍令周芷若伤心, 随口讨好,对她说些情浓言语,甚至搂住她亲热一番,可又 堕入了她计中,那时赵敏可当真非走不可了。言念及此,不 由得暗叫:“惭愧!”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顺手一搭赵敏的脉 搏,察觉气血运行如常,并未受伤。 月光之下,只见她眉间眼角,笑意盈盈,说不尽的娇媚 可爱,想是他适才与周芷若这番对答,都教她一一听在耳中。 她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听到他背后吐露心曲,对自 己竟是如此铭心刻骨的相爱,情意恳切,自是禁不住心花怒 放。 周芷若弯下腰来,在张无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无 忌低声回答一句。周芷若怒喝:“张无忌,你竟全然没将我放 在眼里,你仔细瞧瞧,赵姑娘中dú之后,还活得成么?” 张无忌惊道:“她……她中了dú!是你下的dú么?”俯身 察看,刚翻开赵敏左边的眼睛,只觉背心一麻,已被点中穴 道。张无忌“啊哟”一声,身子摇晃。周芷若出手如风,纤 指运劲,又点了他左肩、腰胁、后心一共五处大穴。 张无忌仰天便倒,只见青光一闪,周芷若拔出长剑,抵 住了他胸口,喝道:“一不做、二不休,今日便取了你的xìng命。 反正殷离的冤魂缠上了我。我终究是活不成了,咱们一起同 归于尽。”说着提起长剑,便往他胸口刺了下去。 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且慢!周芷若,殷离 并没死!” 周芷若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从草丛中疾奔而出, 伸指戳来。周芷若斜身闪开,那女子回过头来,月光侧照,只 见她脸容俏丽,淡淡的布着几条血痕。张无忌看得明白,这 女子正是他表妹殷离,只是脸上浮肿尽褪,虽有纵横血痕,却 不掩其美,依稀便是当年蝴蝶谷中、金花婆婆身畔那个清秀 绝俗的小姑娘。 周芷若退后两步,左掌护胸,右手中长剑的剑尖指住张 无忌胸口,喝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一剑先刺死了他。”殷 离不敢再动,急道:“你……你做的恶事还不够多么?” 周芷若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殷离道:“我自然是人。” 张无忌突然大叫一声:“蛛儿!”一跃而起,抱住了殷离, 叫道:“蛛儿……你……你想得我好苦!”这一下出其不意,殷 离吓得尖叫一声,被张无忌围住了双臂,动弹不得。 周芷若嘻嘻一笑,说道:“若非如此,你还是不肯出来。” 回身去解开了赵敏的穴道,替她推血过宫,按摩筋脉。赵敏 被她制住了大半日,冷清清的抛在这里,心下好不恼怒,幸 好后来听到张无忌吐露心事,这才转怒为喜。只是突然之间 又多了一个殷离出来,却更平添了无数心事,正是旧恨甫去, 新愁转生。 殷离嗔道:“你拉拉扯扯的干甚么?赵姑娘、周姑娘都在 这儿,成甚么样子?”赵敏道:“哼,要是我和周姑娘都不在 这儿,那就成样子了?”张无忌道:“我见你死后还魂,欢喜 无尽,表妹,你到底……到底是怎样的?” 殷离拉着他手臂,将他脸孔转到月光下,凝视半晌,突 然抓住他的左耳,用力一扭。张无忌痛叫:“啊哟!你干甚么?” 殷离道:“你这千刀万剐的丑八怪!你……你将我活埋在土中, 教我吃了多少苦头。”说着在他胸口连捶三拳,砰砰有声。张 无忌不敢运九阳神功相抗,忍痛受了她这三拳,笑道:“蛛儿, 我的的确确以为你已经……已经死了,累我伤心得痛哭了几 场。你没死,那好极啦,当真是老天爷有眼。” 殷离怒道:“老天爷有眼,你这丑八怪便没眼。你连人家 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才不信呢。你是嫌我的脸肿得难看,没 等我断气,便将我埋在土中,你这没良心的、狠心短命的死 鬼!”她一连串的咒骂,神情语态,一如往昔。 张无忌笑嘻嘻的听着,搔头道:“你骂得是,骂得很是。 当时我真胡涂,见到你满脸鲜血,没了呼吸,心又不跳了,只 道已是无救……”殷离跳将起来,伸手又去扭他右耳。张无 忌嘻嘻一笑,闪身避开,作揖道:“好蛛儿,你饶了我罢!” 殷离道:“我才不饶你呢!那日我不知怎样醒了过来,上 下四周冷冰冰的,都是石块。你既要活埋我,干么又在我身 上堆了些树枝石头?为甚么不在我身上堆满泥土,我透不过 气来,不就真的死了?”张无忌道:“谢天谢地,幸好我在你 身上先堆了些树枝石头。”忍不住向周芷若斜睨一眼。殷离怒 道:“这人坏透啦,我不许你看她。”张无忌道:“为甚么?”殷 离道:“她是杀死我的凶手,你还理她作甚?”赵敏chā口道: “你既没死,她便不是杀你的凶手。”殷离道:“我已死过了一 次,她就作过了一次凶手!” 张无忌劝道:“好蛛儿,你脱险归来,我们都欢喜得紧。 你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跟我们说说这番死里逃生的经过。”殷 离道:“甚么我们不我们的。我来问你,你说‘我们’这两个 字,到底哪几个人才是‘我们’?” 张无忌笑道:“这里只有四个人,那自然是我和周姑娘、 赵姑娘了。”殷离冷笑道:“哼!我没死,你或许还有几分真 心欢喜,可是周姑娘和赵姑娘呢?她们也都欢喜么?” 周芷若道:“殷姑娘,那日我起下歹心,伤害于你,事后 不但深自痛悔,连梦魂之中也是不安,否则今日突然在树林 中见到你,也不会吓成这个样子了。此刻见你平安无恙,免 了我的罪孽,老天在上,我确是欢喜无限。”殷离侧着头想了 片刻,点头道:“那也有几分道理。我本想找你算帐,既是如 此,那就罢了。” 周芷若双膝跪倒,呜咽道:“我……我当真太也对你不 起。” 殷离向来xìng子执拗,但眼见周芷若服输,心下登时软了, 忙扶起她,说道:“周姊姊,过去的事,谁也别放在心上,反 正我也没死。”拉着她手,并肩坐下。殷离掠了掠头发,又道: “你在我脸上划了这几剑,也不是全无好处。我本来脸上浮肿, 中剑后dú血流尽,浮肿倒慢慢消了。”周芷若心下歉仄无已, 不知说甚么好。 张无忌道:“我和义父、芷若后来在岛上住了很久。蛛儿, 你从墓中出来后,怎会不见到我们?” 殷离怒道:“我是不愿见你。你和周姑娘这般卿卿我我, 听得我好不生气。哼!‘我此后只有加倍疼你爱你!我二人夫 fù一体,我怎会给你气受?’”她学着张无忌的口气说了这几 句话后,又学着周芷若的口气道:“要是我做错甚么,你会打 我、骂我、杀我么?我从小没爹娘教导,难保不会一时胡涂。’” 她咳嗽一声,又学着男子的嗓子说道:“‘芷若,你是我的爱 妻。就算你做错了甚么,我是重话也不舍得责备你一句。’”手 指西天明月,说道:“‘天上的明月,是咱俩证人。’” 原来当晚张无忌与周芷若定情时所说的言语,都让殷离 听在耳中。这时她一一复述出来,只听得周芷若满脸通红,张 无忌忸怩不安。他向赵敏偷瞧一眼,她一张俏脸气得惨白,于 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她手腕。赵敏手掌一翻,两根长长的指 甲刺入他手臂。张无忌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也不敢动。 殷离伸手入怀,取出一根木条来,放在张无忌眼前,道: “你瞧清楚了,这是甚么?”张无忌一看,见木条上刻着一行 字道:“爱妻蛛儿殷离之墓。张无忌谨立。”正是他当日在殷 离墓前所竖立的。 殷离恨恨的道:“我从墓中爬了出来,见到这根木条,当 时便胡涂了,怎么?是哪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我百思 不得其解,直到后来偷听到你二人的说话,‘无忌哥哥’长, ‘无忌哥哥’短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无忌便是曾阿牛, 曾阿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1 章 便是张无忌。你这没良心的,骗得我好苦!”说着举起 木条,用力往张无忌头上击了下去,啪的一声响,木条断成 数截,飞落四处。 赵敏怒道:“怎么动不动便打人?”殷离哈哈一笑,说道: “我打了他,怎么样?你心疼了是不是?”赵敏脸上一红,道: “他是在让你,你别不知好歹。” 殷离笑道:“我有甚么不知好歹?你放心,我才不会跟你 争这丑八怪呢,我一心一意只喜欢一个人,那是蝴蝶谷中咬 伤我手背的小张无忌。眼前这个丑八怪啊,他叫曾阿牛也好, 叫张无忌也好,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转过头来,柔声道“阿 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 许了给那个狠心的、凶恶的小张无忌了。你不是他,不,不 是他……”张无忌好生奇怪,道:“我明明是张无忌,怎地…… 怎地……” 殷离神色温柔的瞧着他,呆呆的看了半晌,目光中神情 变幻,终于摇摇头,说道:“阿牛哥哥,你不懂的。在西域大 漠之中,你与我同生共死,在那海外小岛之上,你对我仁至 义尽。你是个好人。不过我对你说过,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 张无忌啦。我要寻他去。我若是寻到了他,你说他还会打我、 骂我、咬我吗?”说着也不等张无忌回答,转身缓缓走了开去。 张无忌陡地领会,原来她真正所爱的,乃是她心中所想 像的张无忌,是她记忆中在蝴蝶谷所遇上的张无忌,那个打 她咬她、倔强凶狠的张无忌,却不是眼前这个真正的张无忌, 不是这个长大了的、待人仁恕宽厚的张无忌。 他心中三分伤感、三分留恋、又有三分宽慰,望着她的 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知道殷离这一生,永远会记着蝴蝶 谷中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她是要去找寻他。她自然找不到, 但也可以说,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 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 周芷若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她这么疯疯癫 癫地。”张无忌却想:“她确是有点儿疯疯癫癫,这是我害的。 可是比之脑筋清楚的人,她未必不是更加快活些。” 赵敏心中所思量的,却是另一回事,殷离来了又去了,然 而周芷若呢?殷离既没有死,谢逊也是好端端的平安无恙,倚 天剑中所藏的武功、屠龙刀中所藏的兵书,连同那把刀,都 已jiāo给了张无忌,周芷若所犯的过错,这时看来都没甚么大 不了的了。当然,宋青书为了她而害死了莫声谷。然而这是 宋青书自己的罪孽,周芷若事先确是全不知情,也绝无唆使 之意。张无忌曾与她有婚姻之约,他,可不是弃信绝义之人。 周芷若站起身来,说道:“咱们走罢!”赵敏道:“到哪里 去?”周芷若道:“我适才在少林寺时,见彭莹玉和尚匆匆前 来寻他,似乎明教中出了甚么要紧事。”张无忌一凛,心道: “我莫要为了儿女之情,误了教中大事。”忙道:“咱们快去瞧 瞧。”当下三人快步而行,不多时便到了明教教众宿营之所。 杨逍、范遥、彭莹玉等正命人到处找寻教主,见他回来, 俱各欣慰,但见周赵二女和他同归,又均诧异。张无忌见众 人神色沮丧,隐隐知道不妙,问道:“彭大师,你有事寻我么?” 彭莹玉尚未回答,周芷若挽了赵敏的手,道:“咱们到那边坐 坐。”赵敏知她避嫌,不愿与闻明教教内的秘密,于是与她并 肩齐出。 杨逍、范遥等更是奇怪,均想:“那日濠州教主成婚之日, 这两位姑娘斗得何等厉害,此刻却是亲似姊妹。不知教主是 如何调处的,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这门‘乾坤大挪移’功 夫,当真令人好生佩服。” 彭莹玉待周赵二女走出,说道:“启禀教主,咱们在濠州 打了一个大败仗,韩山童韩兄殉难。”张无忌叫声:“啊哟!” 极是痛惜。彭莹玉又道:“眼下淮泗军务,由朱元璋兄弟指挥。 徐达、常遇春两位兄弟得知讯息,已领兵驰去应援,韩林儿 兄弟也同去了。事在紧急,不及等候教主将令。”张无忌道: “该当如此。” 正商议军情间,殷野王匆匆进来,说道:“启禀教主,丐 帮中有人前来报知,陈友谅那厮的下落已然查明。”张无忌道: “在哪里?”殷野王道:“这厮竟混到了本教徐寿辉兄弟部下, 听说徐兄弟对他很是宠信。”张无忌沉吟道:“既是如此,咱 们倒不便躁急行事。舅舅,烦你派人通知徐兄,陈友谅这厮 yīn险狡猾,留在身畔大是祸胎,千万不可跟他亲近。”殷野王 答应了,又道:“不如一刀杀了,干干净净。就让我去办罢!” 张无忌正沉吟间,忽有教众送来徐寿辉的一封紧急文书。 杨逍皱眉道:“糟糕,糟糕!竟被他占了先着。”张无忌拆开 文书一看,原来是徐寿辉的一封长禀,说道陈友谅曾得罪教 主,自知罪重,悔悟殊深,现下诚心投入本教,决意痛改前 非,但求教主给予自新之路。张无忌递给杨逍、殷野王等看 了。 殷野王道:“徐兄弟受此人蛊惑,必有后患。”杨逍叹道: “陈友谅这厮极是yīn险,但咱们这时若是将他杀了:不免示人 以不广,显得咱们心记旧怨,无容人之量,势必寒了天下英 雄之心。”张无忌道:“杨左使之言不错。彭大师,你与徐兄 jiāo好,请你便中劝导,小心提防于他,切不可让兵马大权落 入他手中。”彭莹玉答应了。 不料徐寿辉并未受劝,对陈友谅极是信任,终于命丧其 手。后来陈友谅统率明教西路义军,自称汉王,与明教东路 军争夺天下,直至鄱阳湖大战,方始兵败身死,数十年之间 兵连祸结,令明教英雄豪杰遭受重大伤亡。 当晚张无忌与杨逍、彭莹玉等计议,分派人众,赴各路 义军策应。待得计议已毕,已是深夜。次晨赵敏说道:“周姊 姊昨晚已然离去,说不跟你辞别了。”张无忌惘然半晌,以和 张三丰分别日久,甚是想念,当下带同赵敏、宋青书,与俞 莲舟等齐上武当山去。 少室山与武当山相距不远,不数日便到山上。张无忌随 同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三人入内拜见张三丰,又见了宋 远桥及俞岱岩。 宋远桥听说儿子在外,铁青着脸,手执长剑,抢将出来。 张无忌等均觉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齐跟到了大殿。张 三丰也随着出来。 宋远桥喝道:“忤逆不孝的畜生在哪里?”瞥眼见宋青书 躺在软床之中,头上绑满了白布,连眼睛也遮没了,长剑挺 出,剑尖指向他身上,但手一软,竟是刺不下去。霎时之间, 想起父子之情,同门之义,不由得百感jiāo集,回过剑来,疾 往自己小腹上刺去。 张无忌急忙伸手,夺下了他手中长剑,劝道:“大师伯, 万万不可。此事如何处理,该请太师父示下。” 张三丰叹道:“我武当门下出此不肖子弟,远桥,那也不 是你一人的不幸,这等逆子,有不如无!”右手挥出,啪的一 声响,击在宋青书胸口。宋青书脏腑震裂,立时气绝。 宋远桥跪下哭道:“师父,弟子疏于管教,累得七弟命丧 畜生之手。弟子如何对得起你老人家和七弟?”张三丰伸手扶 他起来,说道:“此事你确有罪愆,本派掌门弟子之位,今日 起由莲舟接任。你专心精研太极拳法,掌门的俗务,不必再 管了。”宋远桥拜谢奉命。 俞莲舟推辞不就,但张三丰坚不许辞,只得拜领。 众人见张三丰毙宋青书,革宋远桥,门规严峻,心下无 不凛然。张三丰问起英雄大会及义军抗元之事,对张无忌温 勉有加。 赵敏向张三丰跪下磕头,谢过当日无礼之罪,张三丰哈 哈一笑,全不介怀。俞岱岩终身残废、张翠山丧命,均与她 昔日手下的阿大、阿二等人有关,但其时赵敏尚未出生,终 究也怪不到她头上。张三丰听得她甘心背叛父兄而跟随张无 忌,说道:“好,好!难得,难得!”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与张三丰等聚了数日,偕同赵敏前赴 濠州。 一路上连得本教捷报,又听得各地义军蜂起,姑苏有张 士诚,台州有方国珍,虽非明教所属,但均是抗元的友军,张 无忌心下甚喜,与赵敏连骑东行,眼见河山指日可复,只盼 自此天下太平,百姓得能安居乐业,也不枉了这几年来出死 入生,多历忧患。 他不愿多所惊动,一路均未与明教义军将领会面,只是 暗中察看,但见义军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到处多颂扬朱元 璋元帅、徐达大将军之声。 这一日来到濠州城外,朱元璋得讯,命汤和、邓愈两将 率兵迎候,接入宾馆。汤和禀道:“朱元帅与徐大将军、常将 军正在商议紧急军情,得知教主到来,不胜之喜。只以军务 羁身,未克亲迎,还请教主恕过不恭之罪。”张无忌笑道: “咱们自己兄弟,管这些迎送虚文作甚?自是军情要紧。” 当晚宾馆中大张筵席,汤和、邓愈二将作陪。酒过三巡, 朱元璋带同大将花云,匆匆赶到,在席前拜伏在地。张无忌 急忙扶起。朱元璋亲自斟酒,恭恭敬敬的向张无忌敬了三杯, 张无忌一饮而尽。朱元璋又敬赵敏,赵敏便也饮了。席间说 起各路军情,朱元璋禀报攻城掠地的业绩,言下颇有得色。张 无忌大加称赞。 正说话间,大将廖永忠大踏步走进厅来,拜见教主后,在 朱元璋耳边低声道:“已擒住了!”朱元璋道:“甚好!”忽听 得大门外一人大声叫道:“冤枉啊!冤枉!”张无忌听得呼冤 之声正是韩林儿,奇道:“那是韩兄弟么?甚么事?”朱元璋 道:“启禀教主,韩林儿这厮勾结鞑子,图谋里应外合,倒反 本教。”张无忌惊道:“韩兄弟忠诚仁义,焉有此事?快带他 进来,待我亲自问他……”一言未毕,突然头晕,霎时间天 昏地黑,不知人事。 待得醒转,只觉手脚上都已绑上了粗重的绳索,望出来 黑漆一团,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幸好感到一个柔软的身 子靠在胸前,原来赵敏和他缚在一起,只是兀自未醒。一凝 思间,已知朱元璋起了歹心,多半他料想明教日后成事,张 无忌顺理成章要做皇帝,是以在酒中下了极烈的迷yào,设计 暗害。张无忌微一运气,但觉胸腹间一无异状,功力未失,心 下暗暗冷笑:“这些绳索想要绑住我,却也没这么容易,此刻 敏妹未醒,不忙便走。待得天明,在诸教众之前揭破他的jiān 谋。”当下静静养神。 过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得有数人走进隔壁房中,说起话 来,听声音是朱元璋、徐达、常遇春三人。 只听得朱元璋道:“此人背叛我教,投降元朝,证据确凿, 更无可疑,令人痛心之至。两位兄弟,你们看怎么办?”不等 徐常二人答话,又道:“这人耳目众多,军中到处是他的心腹, 咱们别提他名字。”只听徐达道:“朱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 节,斩草除根,莫留后患。”朱元璋道:“但这小贼总是咱们 首领,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这是基业,终究可说是他的。” 常遇春道:“大哥若是怕杀了他军中有变,咱们不妨悄悄下手, 免得于大哥名声有累。” 朱元璋沉默片刻,说道:“徐常二位兄弟既都如此说,便 这么办罢。只是这小贼平素于本教教众颇有恩德,两位兄弟 又跟他素来jiāo好,这事可万万不能泄漏出去。唉,咱们今日 要杀他,实是心中难受之极。”徐常二人都道:“为了复国大 业,朋友私jiāo,也不能顾了。”三人说着,便走出房去。 张无忌倒抽一口凉气,当下运起神功,崩开身上绑缚的 绳索,抱着赵敏悄悄越墙而出。他靠在墙上,不禁百感jiāo集: “朱元璋这厮忘恩负义,那也罢了。徐常二位大哥与我何等jiāo 情,但为了一己富贵,竟也会叛我。他三人身系义军重任,我 若去几掌杀了,只怕义军便要瓦解冰消。我张无忌原本不图 名位,徐大哥,常大哥,你们可把我忒也看得小了。”沉思半 晌,带同赵敏,悄然而去。 他到得城外,写了一封信,将明教教主之位让与杨逍,于 濠州所遭,却一字不提。 张无忌却哪里知道,徐达与常遇春所说的“小贼”乃是 指韩林儿而言,张无忌来到濠州之事,他二人全无知闻,一 切皆是朱元璋暗中安排,要激得张无忌心灰意懒,自行引退。 朱元璋一来惮忌张无忌神勇,二来他是本教教主,众所敬服, 要说杀他,究是不敢,纵然成事,倘若万一泄漏,后果大是 堪虞。他料张无忌素以复国大事为重,对徐常二人只是情若 兄弟,只要这番话给他听在耳中,定会悄然而去。果然一切 皆如所料,张无忌武功当世无敌,说到机变计谋,与朱元璋 可差得太远,终于堕入这一代枭雄jiān谋之中。张无忌虽然从 来不想要做甚么皇帝,但此后每当想起徐常二人的寡恩少义, 终身不免郁郁。 至于韩林儿勾结鞑子,图谋叛变云云,也皆出于诬陷。原 来韩山童死后,军中奉韩林儿为主,朱、徐、常等均成了他 的下属。朱元璋假造了韩林儿通敌的亲笔书信,又以重利买 通韩林儿的心腹向徐达、常遇春告密。徐常二人深信不疑,坚 yù除却。朱元璋反而假仁假义,一定不允,直至徐常二人说 至再三,方勉强许可。 他将张无忌与赵敏囚在邻室,料得以他武功,要崩坏身 上绳索自是举手之劳,生怕他脱缚后前来寻仇,与徐常说了 这番话后,立即躲起。张无忌一去,朱元璋便命廖永忠将韩 林儿沉入河中浸死。这一箭双雕之计,竟是不露破绽。 后来杨逍虽继任明教教主,但朱元璋羽翼已成,统兵百 万之众,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2 章 逍又年老德薄,万万不能与他争帝皇之位了。朱 元璋登基之后,反下令严禁明教,将教中曾立大功的兄弟尽 加杀戮。常遇春因病早死,徐达终于不免于难。 赵敏见张无忌写完给杨逍的书信,手中毛笔尚未放下,神 色间颇是不乐,便道:“无忌哥哥,你曾答允我做三件事,第 一件是替我借屠龙刀,第二件是当日在濠州不得与周姊姊成 礼,这两件你已经做了。还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无 信。”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你又有甚么古灵 精怪的事要我做……”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我的眉毛太淡,你给我画一画。 这可不违反武林侠义之道罢?”张无忌提起笔来,笑道:“从 今而后,我天天给你画眉。” 忽听得窗外有人格格轻笑,说道:“无忌哥哥,你可也曾 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正是周芷若的声音。张无忌凝神写信, 竟不知她何时来到窗外。 窗子缓缓推开,周芷若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的现在烛光之 下。张无忌惊道:“你……你又要叫我作甚么了?”周芷若微 笑道:“这时候我还想不到。哪一日你要和赵家妹子拜堂成亲, 只怕我便想到了。” 张无忌回头向赵敏瞧了一眼,又回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 霎时之间百感jiāo集,也不知是喜是忧,手一颤,一枝笔掉在 桌上。 (全书完) 后记 《倚天屠龙记》是“shè雕”三部曲的第三部。 这三部书的男主角xìng格完全不同。郭靖诚朴质实,杨过 深情狂放,张无忌的个xìng却比较复杂,也是比较软弱。他较 少英雄气概,个xìng中固然颇有优点,缺点也很多,或许,和 我们普通人更加相似些。杨过是绝对主动xìng的。郭靖在大关 节上把持得很定,小事要黄蓉来推动一下。张无忌的一生却 总是受到别人的影响,被环境所支配,无法解脱束缚。在爱 情上,杨过对小龙女至死靡他,视社会规范如无物;郭靖在 黄蓉与华筝公主之间摇摆,纯粹是出于道德价值,在爱情上 绝不犹疑。张无忌却始终拖泥带水,对于周芷若、赵敏、殷 离、小昭这四个姑娘,似乎他对赵敏爱得最深,最后对周芷 若也这般说了,但在他内心深处,到底爱哪一个姑娘更加多 些?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既然他的个xìng已 写成了这样子,一切发展全得凭他的xìng格而定,作者也无法 干预了。 像张无忌这样的人,任他武功再高,终究是不能做政治 上的大领袖。当然,他自己根本不想做,就算勉强做了,最 后也必定失败。中国三千年的政治史,早就将结论明确地摆 在那里。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 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二个条件 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yù。张无忌半个条件也没 有。周芷若和赵敏却都有政治才能,因此这两个姑娘虽然美 丽,却不可爱。 我自己心中,最爱小昭。只可惜不能让她跟张无忌在一 起,想起来常常有些惆怅。 所以这部书中的爱情故事是不大美丽的,虽然,现实xìng 可能更加强些。 张无忌不是好领袖,但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事实上,这 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 情义,武当七侠兄弟般的感情,张三丰对张翠山、谢逊对张 无忌父子般的挚爱。 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 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太也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 样的。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一九七七.三.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iqugedu.com---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牧鸯丶)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099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