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红妆》 正文卷 第一章 春光值千金 绿窗朱户,红绡流苏,香薰的红缎锦被绣着并蒂莲,朱几绿釉瓷瓶中插着艳色海棠花,一派花团锦簇,一眼望去,真忍不住让人误以为要进了万绿万红的花花世界。 象牙床边摆设着一张雕刻龙凤的妆台,描金画银,嵌珠镶宝,高度的显示了主人“高贵不俗”的独到眼光。 妆台上放有和田玉沁色凤梳,各色各样的脂粉香膏,减妆里铺满了金钗玉钿等珠宝首饰,很显然,这是一个极度爱美极度虚荣的女人卧室。 而此时,那镶着一对交颈鸳鸯的青铜镜中,莺娘从镜中望到自己的脸。 妩媚妖娆,典型的一张狐媚脸。 据说这张脸,男人见之则爱之,女人见之则恨之。 眉,有如远黛犹胜之,眉梢向下,楚楚可怜,谓之“啼妆”。 眼,只需掩袖一回眸,便能媚态毕现,勾魂摄魄。 只这两样,莺娘便胜了大多数女子。 嫩笋般的玉手抚上那张令自己都嫉妒的脸,慢慢地停在唇间上,微启的唇似樱桃般,鲜艳欲滴。 黛眉轻蹙,她捻起妆台上的玉盒打开,食指指尖轻蘸了唇脂,往唇上又覆一层,直至唇红似血涂,方罢,又从减妆里又挑了对嵌着红宝石的花形耳环钩上,看着镜中妖媚媚的人儿,才掩面笑开了来,连那笑里也故意捏出几分娇柔,笑了会儿,那张魅惑的脸又转为了忧愁。 “哎…镜中的人儿啊,你为何长得如此之美,这世间上,只怕再也寻不到如此美貌的女子了罢,哎,可叹啊……若非在人世间,这张脸岂能发挥丝毫的作用?” 事实上,她对自己的美貌已经到了无比自恋的程度,有时候她甚至会为此而发愁:她担心世间无数儿郎会因她抛妻弃子亦或是与父母反目,与手足相残,自己则会背负上红颜祸水之骂名…… 晨妆初毕,莺娘望向香几,古铜炉里的瑞脑香都快冷了,心中暗叹。 这丫头又跑哪去了?真真是不让人省心。 “素素!”莺娘隔着扇门往外喊,声音不大,但她知道那丫头绝对能听见,她的鼻子跟狗一样灵,耳朵……应该也一样。 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莺娘有些生气了,她微斜的眼儿显示她是真的生气了,并非装模作势。 对莺娘而言,生气也要讲诀窍的,在某种情况下,佯装生气是很必要的,这佯装生气要讲究如何生的有美感,如何让男子对你心软继而产生怜惜之情。 首先,要眼里含秋水,欲哭还休; 其二,朱唇微微嘟起,绝不能嘟得太过; 最后,再轻轻一跺脚,伸出玉笋般的手翘起兰花一指眼前人儿,娇嗔道:“讨厌……”。 如此这般,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得软下心来了。 不过……这套法儿得讲究一个度,拿捏的准便是西施捧心,拿捏的不好则是母夜叉发飙了。 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首先你得长得够美。 莺娘在这方面有着极高造诣,可谓使弄的如鱼得水,而当莺娘真正生气的时候,她的眼睛往往是斜着的…… “胡素素!” 终于在莺娘忍不住快要炸毛之际…… “姑娘,我来了!!!” “砰!!!” 门猛地被人推开,一发挽双环髻,身着素罗落花流水衫裙的女子夺门而近。 女子脸圆下巴尖,杏眼桃腮,脸颊上两个淡淡的梨涡,一笑起来煞是娇俏。 只不过现在那张脸略显慌张。偷偷干了坏事怕被人发现,一般便是这种神情了。 莺娘望着那咯吱摇晃着的门,不禁微眯起了美眸,没好气道:“你这莫不是要把门砸坏吗?我可没钱赔。” 素素哑然,没钱?那这满妆台金光银光的是什么? 不过她也不反驳。 “是,姑娘,素素知错了,下次素素一定推轻点,不会让姑娘你破费的。”说着噙着一双梨涡笑嘻嘻地移步过去,一边道:“姑娘唤我有甚么事?” 移脸凑到她身旁,看到妆台上突然又多了许多奇珍,眼睛一亮,好奇的想要伸手想要去把玩。 “停!收回你那油猪手。”莺娘不留情的拍开那只肉手,一脸嫌弃的嗔道。 素素本来委屈的脸听到这翻话,立即讪讪的收回手,背地里吐了吐舌头,又被发现了。 都跟这死丫头说了别总偷往厨房里跑,非是不听,总也三天一大跑,两天一小跑,要是被人发现了丢的不还是她莺娘的脸。 哎,算了,气多了容易长皱纹…… 莺娘望着那张圆得包子一样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现在吃得都没下巴了。 “上次你收的那件绛红织金千叶魏紫牡丹纱裙在哪?”莺娘开口道,突然想起找她的目的。 素素站起来,望了望自己一双反光的肉手,眉头皱成一团,径自往衣服上蹭了蹭。 “你柜子里衣服太多放不下了,我把它叠在箱笼里了。” 蹭到看到那双手终于不再反光,她的眉头才舒展开,恢复了先前的笑盈盈的模样,看向莺娘,“姑娘,你要它作甚么?” 莺娘但笑不语。 “莫非又要出去玩?”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此时又皱回了一团,脸也突然严肃的板了起来。 莺娘对此不置是否,只是抿嘴笑着离了凳子,绕过她身边,迳自婀娜的走向箱笼,打开,取出衣服,当着她的面褪下了薄罗里衣,露出红纱抹胸儿,露出那光滑细腻,暖玉温香的曼妙胴体。 “我才不稀罕看她呢,不害臊。”素素气鼓鼓的瞪着她那曲线美好的雪白裸背,愤愤地想。 她不喜欢莺娘那种笑,又不能笑出一朵花来,每次不想回答问题时,都这般敷衍而过,每天就知道出去招蜂引蝶,游玩赏乐,不务正事,八成是已经忘了她们出山的目的了。 系上裙子的最后一个结,莺娘回过身来好笑的望着鼓着个腮帮子的人儿,迈着细细的脚步走过去,指尖一戳那白嫩的脸颊。 “行了,别气了,奴家这就给你赔礼道歉行了吧?”说完还作势的道了个娇滴滴的万福。 “哼!”打个巴掌再给颗糖,她又非三岁小孩,才不上当,说罢便一屁股坐在就近的凳子上,下巴抬得高高的,愣是不瞧她一眼。 “你这丫头……”莺娘一脸无奈,却也不十分计较。 走到窗户旁,拉开帘子,打开绿窗,瞬间,阳光春风铺面而来,洒满了整座阁楼。 这座阁楼前门紧靠着城中御河,周边皆是画阁飞檐,垂杨四面,透过窗子可观看隔岸大街那边的热闹景象。 如今正值清明时节,街上好不热闹,城郊应该更是一派柳嫩花新,游春踏青,士女喧闹玩耍之景了。 莺娘伸了个恹恹的懒腰,露出半截玉藕般的纤细手臂,然后微转身,手半撑窗台便柔弱无骨的斜倚在窗栏上,视线停留在那杨柳树下系马的五陵年少身上,笑意连连。 “正所谓春光一刻值千金啊,你真不出去?”莺娘回眸望了眼素素,循循善诱道。 被莺娘春光明媚的笑容感染到,笑容刚浮上嘴角,突然想到自己还在气头上,急忙半路收住,板起脸,皱起眉,又在内心底对莺娘这副蛊惑情态鄙视了一翻。 “明明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才对,你又骗我,不去!” 莺娘很无辜,春光,春宵的不都一样么?她什么时候骗她了 莺娘美眸半眯,继续诱惑道:“听说城郊著名的那家酒坊今天出新菜品了,有香喷喷的挂炉山鸡呢,你真不去?可别后悔哦。” 素素猛地听到山鸡,两眼忽地放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心动。 可是这会儿妥协,岂非太没面子? 内心几番苦苦挣扎,最后坚定的道:“不去!” 看着她那张快垮了的脸,莺娘心中又是一阵无奈,这丫头别扭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哄。 莺娘一手绞缠着自己胸前垂下的几缕青丝,忽地挺直了腰板儿,一改恹恹欲睡慵懒态,精气十足,流转的眸中露出几分狡黠。 “这样吧,咱俩来猜个谜子,我出,你猜,谁赢了听谁的。”说着还故意眉眼带出一丝挑衅。 又来?素素想了想,觉得反正输了正好有台阶可下。 “猜就猜,谁怕谁。”下巴高高抬起,像个嗷嗷待战的小斗鸡。 她就不信每次都输给她,至少气势上绝不能输。 “户中谁似你清趣。一点儿热心肠不是个冷落的。硬耳朵不听那旁人语句。有脚儿不闲行走。有口儿不讲是和非。猜一屋内的用品。” “……” 素素哑然,看着莺娘一脸得意的样子,默默的转过身,出门备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梦入夏荷湖 此时,门外停着一这酒坊的主人边是那仙酒娘子的后人,所以这酒坊才坐落于夏荷湖上,而这里的桂花酿又与别处的不同,他们用心用情去酿就了这酒,若细细品味,也许还能从绵甜中尝到淡淡的一点苦涩哩。 此时,酒坊二楼临湖的雅座,坐着两位妙女郎。 一衣着艳丽轻薄,妆容妖娆,风骚的倚靠在栏上,一手托香腮,一手执着杯杏花酿浅泯,一双含情的眼眸专注着远处的翠峦云峰,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以及轻佻妩媚的姿态令得旁边的男人频频顾看,而那玉人儿似是浑然不觉,依然陶醉于欣赏风景之中。 另一女子身着素罗裙,脸圆圆的,下巴尖出一点,就像一个桃子,又或是倒立着的……包子,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很深的梨涡,模样很俏丽。 如同艳衣女子,她对周围的投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两眼只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佳肴。 “这里的桂花酿果真不错……”莺娘收回往远处的视线,看向杯中浅黄色的琼液,赞叹道。 只不过对于这仙酒娘子和月桂神的爱情,莺娘却有些不以为然,既然知道人神有别,为什么还要相恋呢,难道爱情真的如此神奇? 想到此,莺娘眸光突然变得暗沉,此次她们出山的任务…… 莺娘只觉得头隐隐作疼起来,在心里哀叹了口气,首次对眼前双手捧着只山鸡狂啃,啃得脸上,衣袖都是油的素素产生了一丝羡慕之情。 “姑娘,你不吃吗?” 似乎感受到莺娘投过来的目光,素素抬起头来,好心的问,因为嘴里塞满了鸡肉,脸颊鼓鼓的,话也说不清楚。 莺娘因她的模样忍不住弯了眉眼,摇了摇头,笑容里有着纵容。 “哦…”低下头继续啃已经啃了半边的鸡腿,有那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吃,真奇怪。 莺娘想,其实真正无忧无虑的才是她吧。 看她出山后那愈渐圆润的身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外面便下起了朦朦的细雨。 远处的山,一时青峰森耸,云雾蒸腾,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犹如神仙之地,倒像及了她们住的那座山。 这会儿,有些未带伞的踏青游客也纷纷进到酒坊里躲雨。 此时,二楼上来了两位公子,引起了莺娘的注意,只见一衣着华丽锦袍,容貌清秀,举止谦和,就是带着点娘气,应该是宦家子弟之类的。 另一则衣着朴素,身上的蓝色袍子洗得有发白,脸也平常,下巴胡渣点点,坦胸露怀,举止癫狂肆意,不过这反倒给他添了几分潇洒,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 那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到莺娘对面的雅座坐了下来。 如此的两人竟凑到了一起,实在有趣,莺娘心中暗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偶遇雨中客 莺娘从朱栏上懒懒而起,双手托腮支于桌面,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这两人来。 两人正不知在谈些什么,蓝袍男子坐在莺娘正对头,看到对面有个娇艳女子正毫不避及的盯着他看,心中暗感有趣,便睇了个眼色过去。 莺娘乐了,她在司院里早将勾情卖俏,红颜顾盼惯用的那套法儿学得个棋高一着,便也欲羞还迎的回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两人这边频频暗送秋波,影响了中间人的食欲。 素素放下山鸡,奇怪的看向莺娘,见着她对着自己尽展女儿娇态,不断的眨巴着她那双蛊惑人心的水翦双眸,脸色一僵,莫名其妙的同时身上汗毛炸起,再仔细一看,发现原来并不是对着自己的,松了口气之际,便跟着她的视线往后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 “噗~” 满口的食物尽数喷了出来,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 一个男人,一个坦胸露怀的男人,正朝她们这边不断的挤眉弄眼,笑得好不风骚。 那蓝袍公子完全无顾及地畅快大笑了起来。 “楚兄,你为何而笑?”一个疑惑的温和的声音起,是那个清秀男子的。 “无甚,柳弟不必介怀。”说着便又是几声大笑。 他的声音很浑厚,却又带着属于男性特有的诱惑力。 素素羞得俏脸通红,尴尬的转回身子,果不其然的看到莺娘正以罗袖遮脸,头侧向了湖面那一旁,假装在看外面的风景。 莺娘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好比外面下着的毛毛雨。 她很后恨,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的一世艳名果真就要毁在这丫头的手上了。 对于这冷凝的氛围,素素蔫蔫的低下头来,不敢作声,对着手中香气四溢,油喷喷的鸡也瞬间提不起了胃口。 “哒、哒……” 脚步声从竹梯间传来,紧接着一声爽朗悦耳的笑声响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素素好奇的寻着声音望去。 一位束发笼冠的翩翩公子从竹梯间走上,朝着莺娘这方雅座。 一身宽袖白袍,右手执着把绘有谷兰的折扇,左手捧着个雕花象牙筒,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步履清狂而洒脱。 素素注意到,他脚上竟然只著了双谢公屐,露出低下那白皙美丽的脚趾,竟是比女人的还好看。 “怀钰,你可算是来了,为兄等得你好辛苦啊。”那蓝袍男子起身作了个揖道,开玩笑道。 怀钰……沈怀钰? 那位沈尚书之子,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被皇上钦赐为翰林学士的那胸藏一大堆锦绣文墨的沈怀钰? 莺娘蓦然听到这个名字,心思一动,掩下袖子,转脸望过去,却是个丰华俊雅的公子。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句话放在莺娘身上也是尤为熨贴的。 莺娘虽不喜欢文墨,但对于花容玉貌的人儿是最没有抵抗力的,愣了半晌,随即脸上忽然浮起一抹难以琢磨的奇怪神情。 慢慢地,她美眸半眯,嘴角勾起的一丝笑容。 素素看了眼莺娘,又看了看那位俊朗公子,无奈撇了撇小嘴,心中暗想,完了。 她家的姑娘又要开始招风引蝶了,又要有一名公子要惨遭辣手摧草了…… “文轩,你何时学了谦谦公子那一套作风?”沈怀钰也温雅地回了一揖,随即舒朗一笑,看到楚文轩旁边坐着的人,觉得甚为眼生,“不知这位……” “这是我新交的好友,柳笙,他可才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公子。”楚文轩介绍道。 那位清秀男子听罢,脸上微尬,急忙起身上前回礼道: “实在是不敢当,在下柳笙,怀钰兄有礼了。”说完,便抬起头来,眼睛却直盯着沈怀钰手中那雕花象牙筒。 沈怀钰手摇着折扇笑着答礼,眼睛却注视着他。 容貌温秀,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举止文雅。好一个谦谦公子! 柳笙觉得沈怀钰此时看他的神色很古怪,虽心虚,却仍壮着胆问:“怀钰兄,不知这雕花象牙筒里装的是……” “柳弟可是想要我手中这雕花象牙筒里的唇脂,若是这样,你可得问一问你楚兄,看他肯不肯割爱了。” 沈怀钰略带着调笑道,用下巴指了指楚文轩,视线却仍不离开他的脸。 不知为何,柳笙觉得他此时的神色更微妙了。 “怀钰,你有所不知,这唇脂便是我替柳弟求的。”楚文轩不疑有它,大笑着替柳笙解释道。 “哦?”沈怀钰拔高声调。 脸上微烫,柳笙不敢再看沈怀钰的眼睛,忙着解释道: “说来惭愧,家姐听闻西凉州进献了一批高档的唇脂,极其珍贵稀有,当今圣上又将部分赐予了尚书大人,家姐素来钟意那些个玩意儿,每每见到小弟便缠着我去求之,小弟烦之不得,无法,又恰巧前天结识楚兄这位好友,然后侥幸得知了原来楚兄与怀钰兄相识。这才冒昧前来相求楚兄从中帮这个忙。” 他只道了部分事实,并没说其实他早就打听过,知道楚文轩与沈怀钰是很好的朋友,并且知道楚文轩这人喜爱广泛交友,为人狂放不羁且乐于助人,这样的肆意狂人断然不会细心到识破他的计略,还有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沈怀钰浮起一抹深意的笑容,却也没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将雕花象牙筒放于桌面,用手中折扇推到柳笙近旁笑道:“如此这玩意儿便归柳弟的了。” “谢谢怀钰兄割爱。”看着近在咫尺的东西,柳笙眸中浮起了不可控制的欣喜,便如同孩子得到了喜欢的东西一般,对着沈怀钰笑了起来,顿时,笑靥如花。 沈怀钰不由的心中一动,道: “柳弟不必客气,谈不上割爱,这东西怀钰留着也无用,再说唇脂这玩意儿本来就应该用来配美人的不是?”言罢似不经意地扫了眼他那淡色的唇,口气颇为暧昧。 “这话说得没错,怀钰不愧是最了解女人的……”楚文轩坦然道。 柳笙脸又是一红,急忙止住了笑容,微微低下头来,心中总觉得沈怀钰话中有话。 莺娘心情很好,一直笑容不断,还尤为亲切地为素素添菜,好像已经遗忘了刚才的小插曲。 莺娘不再生气,素素食欲也跟着好了起来,只是…… 素素瞪着眼前的饭碗。 “来,多吃点,这满桌子的菜可是我花了大血本的,不吃完,对不起我白花花的银子……” “你看你都瘦了,得多吃点肉……” 看着莺娘一脸心疼态,拼命地往已经堆成小山的碗夹腻得流油的五花肉,素素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了。 平常多吃点都得挨骂的,她家姑娘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吃错药了? 还心疼她瘦? 素素伸手掐了掐自己肉呼呼的脸蛋。 “嘶~”疼!并未做梦啊。 “快吃啊,还愣什么,凉了就不好吃了。”见她发愣,莺娘笑着提醒。 “哦,哦……”素素急忙低头扒菜,心里发怵,她怎么觉得那笑容那么不怀好意,好似哄骗猎物上钩的奸笑…… 别对着她那样笑了……她好不习惯啊。 少顷雨止,云开雾散,转眼间便风和日暖起来,树上流莺乱啼,春风夹着花气的芬芳,绿草的清新,令人提神醒目,倒是让人很想出去走走。 “我还有事,这便先走了,改日再聚……”沈怀钰站起来告辞道。 “怀钰这可是又要寻芳拾翠去了?”楚文轩一脸暧昧难言。 “文轩你这又开起玩笑来了。”沈怀钰无所谓楚文轩的揶揄笑道,眼眸含着笑意看了眼皱着眉头,似有些不高兴的柳笙。 “柳弟,后会有期。”便径自迈着大步清狂的脚步,悠然地离去。 谢公屐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嘹亮仍在耳中徘徊,他人已经有如一阵清劲竹风而过了。 莺娘举箸慢悠悠的夹着菜,美目却不动声色地睨着前座几人,见沈怀钰先行离去,眼神顿时闪过异样的光彩。 正中她怀。 “我们也走。”说罢停箸,袅娜的起身。 什么?? 这满桌子的菜还没吃完呢,不是不能浪费银子吗? 素素此时小嘴塞得满满的腾不出口来说话,只能用疑惑不解的表情望着莺娘。 见她屁股不离椅子,犹自坐着用犹疑的眼神望着她,以为她不愿意走,莺娘黛眉一颦,嗔了她一眼道: “行了,别吃了,都胖成这般了还吃!” “……” 来不及考虑,素素嗖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来,油油鼓鼓的脸上满是委屈。 心里抱怨:不是你说让我吃的吗?说瘦的是你,说胖的也是你。 不过不可否认她还是松了口气,她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莺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美人泣花下 前方是一片桃林。 刚下完雨,踏青游客不多,三三两两而已。 经过春雨的一场洗涤后,此时遥遥望去,桃林里尽是桃花铺锦,绿草铺茵。花间粉蝶双双翩舞嬉戏,树上黄鹂两两细语呢喃。 一片桃花瓣轻轻飘落,一把折扇凭空伸出,接住,随即一只修长优美的手将它轻轻捻起。 一身白衣,俊逸非凡,脚下著着双谢木屐,让他儒雅中又多了几分轻狂随性。 那人凝视着那片花瓣,眼神含着无限的温存,尔后,嘴角浮起了一丝风流的笑容。 他向来是个惜花之人。 “如此的春光怎能辜负呢?” 沈怀钰低声赞叹,将那花瓣轻轻落于地面,继续悠闲的漫步于桃林里。 人生百岁,到头来不过是一丘荒垅草连天,能几少年,风流挫过,也是枉然。 这世间最不可辜负的便是眼前这良辰美景,还有……不可多得的美人。 忽然,不远处一只黄莺突然惊飞而起,扑簌簌的飞离了花从间,引起了沈怀钰的注意,循声望去。 花影重重下,却是一女子正倚于那桃树下嘤嘤的哭泣,因为背对着看不清脸,地上零落着的片片残红,更衬托那女子背影楚楚可怜。 沈怀钰起了恻隐之心,便走了过去。 那女子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便转过脸来,见是一俊雅的男子,梨花泪犹未干的脸上惊起了几分错愕。 沈怀钰看清女子的长相,忍不住心中一怔。 好一个狐媚女子! 眼波不经意流转,媚态横生,黛眉似蹙非蹙引出无限的怜意,朱唇轻启,似惊慌无措。 只怕是男人看到这般模样,都会禁不住起怜香惜玉之情吧。 只不过那一身绛红色的薄纱裙,隐约可现的曼妙曲线,以及艳丽的妆容,绝非良家妇女的装扮。 沈怀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收了折扇上前柔声问道: “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哭泣?可是失散了家人?” “回公子,奴家名唤莺娘,是花月楼王九娘家的女儿,今儿与丫鬟一齐出来踏青,因见这桃林着实美好,便多留恋了一会儿,未料就这样与丫鬟失散了,又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 女子含羞着不再说下去,捻着手中的罗帕拭起珠泪来,满含泪水的眼眸却仍直勾勾迷离的望着沈怀钰。 女子见沈怀钰只凝视着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这番模样还不够惹怜,便嘤嘤哭将起来,眼泪像豆大的珠子一般,簌簌的滑落下来。 沈怀钰自认为自己不是柳下惠转世,望着眼前这哭得犹如梨花一枝春着雨的姝丽女子,他不可能不动容。 更何况,对于女人,他一向懂得怜香惜玉。 沈怀钰柔声安慰:“姑娘不用太伤心,在下沈怀钰,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那女子脸上先是露出几分怯意,然后停止拭泪,眼神略带羞怯的望向沈怀钰,檀口微启,逸出轻柔似燕语呢喃的话来: “公子说的可是真?” “自是真。” 那女子有些犹豫地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浅浅笑容。 “那便有劳沈公子了。”说完便羞涩的低下头绞着罗帕,脸上红云朵朵,不敢再言语。 沈怀钰将她娇羞的模样看在眼里,却仍保持自己儒雅的风度,不去唐突佳人。 两人并肩走在桃林里,男的俊,女的俏,又有好花衬映,一眼望过去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才子佳人当是绝配。 女子抬头眼眸含羞的望了比她高出许多英俊男子,见他同样凝视着她,慌忙低下头,却偷偷的用余眼去扫视。 沈怀钰嘴角带着温存的笑意,眼睛看向了前方,不再看她。 女子也暗地里勾了勾嘴角,抿着笑意,突然想起刚才哭的恁般狠,不知道有没有影响了妆容? 他方才笑的不会是这个吧? 假装不经意的抬手,然后理了理微乱的云髻,再不动声色的 放下,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才放下心来。 “前面便是在下的画船,不知姑娘可要过去坐坐,顺便游览一下那临湖风景……”沈怀钰停下来一脸暧昧的问。 “姑娘!原来你在这啊,奴婢找你好久了!急死奴婢了!” 沈怀钰话未说完,只见一梳着双环髻的白衣女子从斜刺里急匆匆的跑出来,在他俩近旁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只是不见丝毫脸红出汗。 莺娘原带喜色的脸蓦地一僵,继而抽搐了几下,紧抿了唇,努力抑制住即将往头上冒的烟儿。 不是叫这丫头看她看情况听她指示再出来的嘛,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出来了。 素素看着莺娘的神色,觉得隐隐不对,她莫不是做错了? 并未啊,是她说听她的指示出来的嘛,她方才分明用手拨了发簪的。 素素郁闷的挠了挠头,停在原地一时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女子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说话。 “不知这位是……”气氛实在微妙,沈怀钰只好开口问。 被这丫头气得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沈怀钰,莺娘急忙收敛了神色,恢复先前的娇羞状,柔柔的回道: “沈公子,这便是奴家的丫鬟,素素。” 莺娘睇了眼素素,向她使了个眼色。 处于懵圈状态的素素收到眼色,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眼睛瞬间放亮。 这个她拿手,素素冲上前去亲切的搀扶起莺娘。 “姑娘我来扶您,姑娘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我扶您回去休息吗?” 莺娘脑子瞬间空白,接着是欲哭无泪,甚至连撞南墙的冲动都差点有了。 害人终害己,她莺娘竟然也有今天…… “姑娘脸色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好,不如让在下先送姑娘回去吧?”沈怀钰关心的问道。 不怪沈怀钰这么说,莺娘此时脸色的确很难看,但是被某人气的! 艰难的挤出一丝媚笑,不甘心地说道: “如此便有劳沈公子了。” 两道凛凛的寒光射来,素素急忙闪躲开来,又看着前面亲密的两人,心中稍稍醒悟。 难道她又做错了?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那位沈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让莺娘如此上心?撇了撇嘴,素素无奈的跟上去。 莺娘抬起罗袖轻掩着唇羞怯的笑着,有搭没搭和沈怀钰攀着话儿,身子却不动声色的挨近了他,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 沈怀钰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却不像欢喜,言词虽风趣,却从从容容,无丝毫亲近之意。 观他举止,更是落落大方,不像以前那些一见到她便恨不得对她上下其手,一副垂涎色相的臭男人。 这让莺娘暗感郁闷,难道是她的魅力不敌了?绝无可能……那是因为她没有使出杀手锏。 “哎呦……”脚上一崴,莺娘娇呼一声,即将跌倒之际,沈怀钰伸手将莺娘扶住了。 “莺姑娘没事吧?” 莺娘心中暗喜,顺势软着身子跌进沈怀钰怀中,一双纤纤玉手攀紧他宽实的肩膀,正想抬头与对方来个勾魂夺魄,含情脉脉的深情对视。 未料,一阵剧痛从脚踝传来,莺娘俏脸兀地煞白。 完了,真崴了…… 嗯…莺娘忍住剧痛,抬眸对沈怀钰展颜一笑,道: “奴家没事……” 素素此时站的角度刚好能将莺娘的表情收于眼底。 啧啧,这次装得还挺像,素素双手交叉胸前,一脸鄙视。 沈怀钰剑眉微蹙,见怀中的她脸色发白,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脸上也不复媚态,多了分我见犹怜,倒真像是崴了。 心中顿觉好笑,勾引男人勾到脚崴的,这女人果真还是第一个。 这烟花女子一路上对他使劲了狐媚手段,他沈怀钰是谁?怎会看不出来。 只怕她一早便知他的身份,故意等候在那直到他出现,也不怪,有多少女人倾慕于他沈怀钰,不是为他显赫的家世,便是因他的容貌,只不过他自命风流,对于能引起他注意的女人,他一向愿意花费时间与之周旋,当时只不过觉得眼前这女人有些趣味,才与之周旋。 现在看来的确有趣……不论她是因何原因接近他。 沈怀钰如月华般温柔的眸子浮现一丝玩味儿,语气却满怀关心的问道: “果真没事?” 都说没事了,你耳朵有毛病么?莺娘在腹中诽谤。 不过她已然疼得生不出任何心思,只随意敷衍道: “真没事,沈公子不必担心……” 话未说完,莺娘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离了地面,下一秒,人已经被沈怀钰打横抱起。 看着在他臂弯中显得不可思议的玉人儿,沈怀钰嘴角勾了个邪气的笑容,不复方才的温恭如玉,靠近她耳旁,暧昧说道: “疼就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 “……” 莺娘很尴尬,好吧,她不说话了,努力让自己的脸憋出一抹红晕,再将脸埋进他怀中,装害羞状。 这也算因祸得福,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鸨儿遭戏弄 告别了沈怀钰,莺娘扶着素素的手臂正要回阁楼。 “莺娘啊,你可算回来了。”一个尖尖细细带着些奉承讨好的声音乍起。 莺娘回头便看见了王九娘一摇一摆扭着身子,笑嘻嘻的迎面而来,伴之而来的还有那浓厚的脂粉腻香。 莺娘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黛眉微蹙。 不等莺娘开口,王九娘便抢言道:“你说你,出门也不带几个小子,这么晚才回来,老身着实提心吊胆了整晚,你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老身这颗心不得疼死呦。” 莺娘丝毫不为她这番肉麻话感动,只是觉得她尖细的嗓声刺耳得慌,仿佛耳旁晃悠了只大黄蜂。 这王九娘是花月楼的老鸨儿,虽然已是四十几岁的半老徐娘儿,然而论爱俏这事儿上,可是完全不输于年轻女子的。 你瞧她身上的打扮,艳丽轻薄的绣裙,时下年轻人喜好的翠羽明珰,都一一在她身上得见,那梳得滑溜得能反光的发髻,不知用了多少头膏,发髻上插满了瑶簪珠钗,仿佛一个华丽的头饰展览。 然而,可惜的是,再艳丽华贵的衣服也不能掩盖她那因为发福而变得臃肿的身材,再浓再精致的妆也遮不住因逐渐苍老而起的皱纹,再多的金银首饰,翡翠珠宝加在身上也不能使她变得更年轻。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的短暂,百年转眼即逝。 不过作人的乐趣也是很多的,人啊就应该趁着年轻及时行乐,如同那娇花流莺在春天里争奇夺艳,尽情嬉戏,极尽的享受春光带来的美好,等到一朝春去后才不会留有遗憾,不会垂死挣扎的妄想留住春光。 莺娘告诉她自己,等到她到了王九娘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定要着扮得朴素一点,只是那一天得等多久才能到来呢…… 其实就是因为百年短暂,所以人才格外的珍惜自己的一生,哪怕是红颜将逝,也要留尽最后的一点春光,只怕莺娘不论学她们再像也无法感同身受吧。 因为她与她们不同。 而正因为这种不同,时常令莺娘感到很无聊,而每当她无聊的时候,她便想找点乐子,哪怕是这种乐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妈妈,请恕莺娘玩性过重。只因这几日闷在房中着实无趣的很,人都快忧煎出病来了,如今正值清明时节,想着外面估计热闹的紧,便让素素陪着出去城郊走走逛逛,看看游人们游耍玩乐,谁知却乐而忘返,至晚不归,惹得妈妈忧心,是奴家之过,请妈妈责罚奴家吧。”说着扶了扶额,作出一副病弱西子状,还可怜兮兮望着王九娘,欲哭还休。 似乎觉得自己一人做戏没甚意思,莺娘便朝旁边从王九娘来后就一直毫无存在感的素素示意了一眼。 素素收到莺娘递过来的眼色,心领神会,急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极其浮夸道:“姑娘,您身子骨弱,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莫要轻易伤心,届时又得延医请药了。”素素盯着莺娘红润有加的脸,丝毫不心虚的配合着道。这下总不会错了吧? “莺娘啊,你千万别过分自责,老身并未有责怪你之意,你啊,是得经常出去走动一下,散散心,解解闷儿,对身体有益处。”王九娘满脸笑容,曲意奉承道,那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已然眯成一条直线,凭着缝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媚骨风流的女子。 髻挽巫云,斜插金步摇,杏脸桃腮,额前梅花妆,一双媚眼掩藏无限风情,真应了那句俗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王九娘越瞅越觉得顺眼,越瞅越觉得喜欢。 这莺娘怎么就跟那天上的月仙儿似的,不,还更胜一筹,月仙儿可不及她那骨子天生里透着的一股风流浪荡之态。 她王九娘真是前世积了阴骘,才让她如今得了这棵摇钱的树,赚钱的钵,要知道,她司院里那么多的姐儿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标致,就连脚跟也是及不上的。 只是如今有一样,让王九娘至今仍感烦忧。 当初莺娘进得她的楼时,乃是自己亲自送上门来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身边又带着个模样俊俏的小丫头,说是落了难无家可归想要托身于她家,不过看她们的行妆整洁,衣服也是昂贵的布料,怎么看都不像是落难户,王九娘虽感奇怪,却也没多做计较,送上门的白羔羊不要白不要,她没花一分钱便得了莺娘这么个姿容媚丽,身段风流的小娘子,还外加一丫头,按道理她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又怎么会烦呢? 烦就烦在,她当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头竟然忘了让她们签下卖身契,如今说来,她莺娘也不完全是她司院里的姐儿了。 而且她们来时并不见带了些什么行装,细软等物品,然而她们所有的吃穿用度,置办的卧室铺陈摆设却没花她司院里的一分一毫的钱,她的内室王九娘有幸进去过一次,只怕宫中妃子的寝室都比之不及,如此财大竟然堕落烟花柳巷? 王九娘一度怀疑她俩是卷财跑路的富家逃妾,想报官又怕连累自己,加上莺娘时不时便赠送一些时新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令她着实不舍得这棵进财树,而且几个月过去了,也不曾有些许风吹草动,想着是她误会了,从此便不再作他想。 对于莺娘的身份王九娘纳罕之余已有些莫名的忌惮,也不敢擅作主张让她随随便便的接客,所以至今虽有很多当豪名士,贵族公子慕其容貌,争相邀见,莺娘都未曾愿意梳栊接客,王九娘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看着王九娘已无话可说,又见她脸上有踌躇似有不愿放她走之色。 “不知妈妈可还有话要嘱咐奴家,如若没有,请恕奴家要先行回房歇息了。” 王九娘眼珠子骨碌转动了一下,怕她真离去,连忙又迈前了一步,胁肩讪笑说道:“也没……没甚么事,嗯……嗯,就是……” “妈妈不妨直说。”莺娘微皱眉,脸上已然有厌烦之色。 “就是……就是莺娘可还记得上次那位邀你游湖的张公子?” 王九娘此话一出,莺娘便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黛眉一挑,心中顿觉得好笑。 前些日子,的确有个叫张什么瑞的公子邀她去游湖,她一时兴起便答应了以至于后来后悔不迭。 那张公子不过徒有一张好皮囊而已,她尽管没有使出什么招数,那张公子就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一见到她两眼就放直,那猥亵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让她着实恶心了一整天。 而且那哪是游湖览风景,分明吹嘘他家的家财势力来的,不是说他家有多少皇亲国戚,就是说在这京城内有多少他家的产业,一路在船上高谈阔论,好不得意,直说得莺娘头晕眼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卧房里所有金簪银钗,翡翠玉石全部狠狠砸他头上,把他砸个稀巴烂,可是想想又算了,她舍不得那些珍宝。 最后实在无法忍受他在船上既吹嘘,又对她动手动脚,只好推故身子不舒服,才得以离开,没想他之后便隔三差五便来缠她,让她头疼得不得了。 莺娘不喜欢他,尤其是对这种毫无挑战性可言的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只不过这男人至少还不是一无是处,毕竟他对她的殷勤恰可以证明了她莺娘的魅力不是? 想到这点,莺娘便心里也舒坦了些,不像跟嚼了苍蝇似的。 “妈妈说的可是家财万贯的那个张公子?”朱唇轻启,莺娘笑着问道。 王九娘一听不由心中兴奋几分,还记得,那便有一成的机会了。 “没错,就是那位张君瑞张公子,不知莺娘觉得他长相人品如何?” 莺娘低头果真认真想了想,然后抬头笑道:“嗯...一表人才,谦恭有礼,人品……比较单纯。” 在一旁静静立着的素素,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抬头睇了莺娘一眼,神色有些怪异。 王九娘更是喜上眉梢,看莺娘对张公子的评价,应该对他的印象不错,再看她低头娇羞,眼神闪闪躲躲那模样儿,应该也有那意思,这事儿估计能成! 王九娘登时心花怒放,连同那皱纹也在眼角盛放开来…… 如果莺娘知道王九娘把她的心思曲解成她害羞,不知道会在心里翻几个白眼? “莺娘啊,这可不是九娘我吹,那张公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为人落落大方,出手阔绰,更是个会疼爱人的。而且他家道殷实,可是这城内数一数二富贵人家,更难得那张公子的妻子不久已然故去……” “妈妈如今说这些话,却是什么个意思,倒把莺娘给弄糊涂了,那张公子妻子故去与奴家有何干系?”莺娘不愿再听便打断她,明知故问道。 真不知道九娘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倒真要被九娘这番吹天捧地的糊弄话骗过去了。 “你这丫头,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呢,如今你可是要时来运转了,人家张公子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要梳栊你呢。” 王九娘说罢便去看莺娘的脸色,见她脸上无喜,也无不喜,知道她是不缺钱财的,一时拿不准她是何想法,于是一脸热切的拉起莺娘的手,拍着她如玉般细润的手背,用另外一番话哄说道: “他肯花如此大的价钱去梳栊你,铁定是对你欢喜得很,你若是答应了,将来的日子便好过了,若服侍得殷勤,保不定将来还能进到他家,再不准兴许还能成为当家主母呢,届时我也好跟着沾些光啊。”说完又观莺她脸色。 王九娘这番说得极好听,若是平常的粉头只怕早就心动了吧。 莺娘在心里乐开来,脸上却噙出一抹淡淡浅笑,眼波流转,一时,倒少了几分媚,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原来是这样,真是亏得妈妈替奴家操心了,那张公子人自是极好的,承蒙他不嫌弃奴家身分,愿意以千金梳栊,奴家真是受宠若惊,若能够将这副贱身托付与张公子也是奴家的福分,妈妈你就去和张公子说……” 莺娘停了下来,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似不好意思说下去。 王九娘明了,知道女儿家心性,容易脸皮薄,而且这还是未曾破过瓜的,自然更矜羞些,她理解。 只是没想到这件那么容易就成了,心中窃喜,从今往后她王九娘就只需坐着等门庭闹如火,钱锦堆成垛的光景哩! “行行行,老身这就去告诉张公子……”王九娘一边高兴的说,一边刚待转身。 “就劳烦妈妈去和张公子说,莺娘自知自己命贱福薄配不上张公子,请妈妈还是替奴家回绝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相思因谁害 王九娘臃肿的身子一僵,仿佛被人当头泼了桶冷水,一抖身子,慢慢的转过身来。 敢情她费了那么多的口水都白说了? 看到王九娘一脸吃了哑巴亏的样,莺娘蓦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招展,前俯后仰,直至整个人软倒在了素素身上。 素素一张稚气未消,显得娇俏可爱的桃子脸,此时,面无表情的任着莺娘倚在她身上,然后故作成熟的“哎……”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对此很是无奈。 “莺娘呦,你这可是又拿老身我开玩笑了。”王九娘此时欲哭不得,欲笑不能,想气又怕以后隔了冷了她的心,一时之间心中不住地道苦。 莺娘笑够了,从素素身上起来,怕乱了妆容,用手拨了拨头上的发簪,浅了笑容,拉着九娘簇花的衣袖,撒娇道: “行了,妈妈,您快别生气了,气坏了便奴家的过错了。” 美眸半眯,欲嗔还休,妩媚中偏又生出几分惹人怜的柔弱,这般模样连她这个在风月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人都忍不住心软,更何况男人?真叫王九娘对这副脸蛋是又爱又恨,却也没办法。 只是张公子给的那些利市,到今个儿还没在她口袋里捂热哩!想想又心又不甘,还想再劝一下。 “可是那张公子……” “行了,妈妈……” 莺娘打断王九娘想要说出口的话,恢复一副正经态,正经得像刚刚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令得一向了解她作为的素素都忍不住暗暗诧舌了。 莺娘继而道:“奴家明白妈妈的意思,莺娘也不是那不知情识趣的人,奴家也知道妈妈的苦衷……” 莺娘睇了王九娘一眼,见原本如苦瓜般的脸此时终于有了些隐隐的期待。 “下个月,曲江湖中举办桃花宴,届时奴家便在那画舫中挑选一位有情郎成为入幕之宾,梳栊接客,只不过莺娘有一条件,妈妈能让奴家亲自挑选,不论王孙贵冑,名士风流,亦或是平常子弟,更遑论钱财多少,妈妈都别有怨言,不知如此可否答应?”虽是柔顺商量的话,语气却不容人反抗。 王九娘仍想说些什么,可是一观莺娘的神色,虽仍是柔媚温婉,仍隐隐透着股威慑,让她无缘由的蔫了下来,连忙答应了她的请求。 “姑娘,你又无聊了。”所以又开始捉弄人了。 素素跟在她后面进屋,嘴上似是替九娘有些不平,脸上却笑嘻嘻的凑上前去。 “姑娘,你下个月当真要接客,让那些臭男人碰你?” 莺娘斜睨了她一眼,颇为无奈道:“哎…一种生活过腻了就想变着法儿找另外一种生活过过,找点乐子耍耍,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那些男人是个什么滋味,是香是臭?是否真的如同院里那姐妹们所说的欲仙欲死,噬骨销魂?” 滋味?山鸡? 素素眼前忽地出现了只拔光了毛,光着屁股,烤得香喷喷的山鸡,只觉得肚子又饿了起来,咽了咽口水,两眼放光的问:“是不是很好吃?” 莺娘笑道:“没试过我又怎知道?要不先找个男人给你先试一下啊?” “我才不不要,明明是你想要男人了,偏要打趣我!”素素撇嘴道。 莺娘斜睨了她一眼:“你再胡说信不信奴家立马把你踢飞回若耶山……” “……” *** “自别后,杳无音信,罗帕儿止不住腮边泪,香消玉减因谁害,废寝忘食为着谁来,你个狠心的薄情郎把奴家的柔肠来绞碎……” 凄苦哀婉的闺怨词被人用欢畅的语调唱出来,虽声音娇韵欲流,却仍显得不伦不类,更荼毒了旁人的耳朵。 素素此时真很想把莺娘的嘴巴堵上。 香几上的古铜炉里,香烟馥馥。燃的是莺娘亲自挑选的名贵龙涎香饼。而此时此人正慵懒的坐在斑竹躺椅上,一边优哉游哉的唱着闺怨歌儿一边往手指甲上涂上红艳的丹蔻。 虽褪了脂粉,洗了妆容,仍难掩那水剪双眸中所流露出的无限风情月意。 绯色绣有白玉兰的抹胸儿,外面披着件金丝织薄罗外衫,肌肤如同嫩玉,散发着淡淡香泽,乌黑光润的秀发披散于胸前,带着沐浴后的淡淡清新水气。 旁边设了张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白玉砚上的墨汁已干并且结了块,也不知多久未清洗了,砚下方压着一张玉叶笺纸一角,笺纸上面爬着一大堆软呼呼的……黑色大肉虫。 不过,你如果细细的看,你会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肉虫子,它只不过是一首闺情诗,词为《蝶恋花》 __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歌罢彩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事实上,不管是她,还是素素,都不会理解里面所写的意思,更不懂其中的愁绪怅惘。 来人间这几个月里,她们实际上过得很快活,偶尔的烦恼也不过是些鸡皮蒜毛,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 人间比若耶山真的好玩热闹有趣得多,美酒珍馐,绫罗珠宝,花容月貌的人儿等等这些都是她们以前不曾见过的,莺娘觉得自己真真是白活了上千年,以前竟然无知到此等地步。 每天只知汲取天地日月之灵气,不断修行,企盼有一天能够摆脱灵狐藉位列仙班。 而入眼之处不过是山川秀水,日月星辰,林木野兽,还有她们那黑漆漆的洞穴,何曾见过如此花锦世界?再仔细想想,当神仙又哪比得上人活得快活自在,无拘无束? “咝……你轻点。” 脚踝传来一阵疼痛,莺娘纤手一颤,凤仙花汁登时点点滴滴溅了满手都是。 莺娘两道黛眉登时攒成一团,随手拿起一方罗帕将手拭干净,有些不悦地嗔道: “你在给猪上药么?下手如此之重……” 正给莺娘脚踝擦药的素素闻言一愣,抬头,脸上丝毫没有下手过重的觉悟,眨了眨眼睛道: “你是猪吗?” “……” 莺娘语滞,看她那表情无辜得真让人有一巴掌抡过去的冲动,忍住心中升起的小骚动。 将已沾了花汁的罗帕一扔,以手支撑头,微侧了身,娇慵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才缓缓开口: “人家这不是跟你在开玩笑嘛。” 莺娘半嗔怪了她一眼,然后勾了个风情万种的笑,转移话题,“今天可有沈公子的请帖送来?” “还不曾。”素素干脆答道。 这已经是今天第七次了。 几乎天天如此,莺娘不烦,她都被问烦了,有的话她早就拿出来了,还能藏着掖着不成?又不是甚么好吃的东西…… 莺娘的脸色很难看,比前几天越发的难看了。 未想一向自诩艳夺群芳,容貌可以使得飞燕失宠,杜女无华的莺娘也有为男人费脑伤神的时候呵…… 那沈公子果真是风流领袖哩,厉害,厉害,素素心里嘿嘿直乐,忽又觉得自己太过幸灾乐祸。 不会因此而被雷劈吧。 素素急忙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手上按揉的动作也连带轻了许多。 莺娘心情很不好,也懒得理会素素心中的小九九,纤手只不自觉的绞起胸前一缕长发,美目微眯,陷入凝思状。 以那天他对她的态度来说,不仅邀她游湖,殷勤的送她回花月楼,还有那暧昧的话语举动,按道理他应该被她迷住了才对啊!不应该隔天便迫不及待的送拜帖前来邀约佳人么?为何如今迟迟还不见动静? 美眸忽地闪现一丝阴霾,绞着秀发的手一顿。 难道是他未曾有所心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素素这丫头那天的捣乱,不然她早将那沈怀钰搞定了,想起那天的乌龙,莺娘的眸中又多了几分幽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两狐谈风月 “姑娘,你这伤好几天了,都未见有所好转,不如让素素用法术治好它吧?如何?”素素突然抬起头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实在不想再被莺娘奴役了。 “打住,跟你说几遍了,我们现在是人,入乡随俗你懂么,人怎可能会法术?” 素素撇了撇嘴,心中满是不赞同。 莺娘见她对此持有不屑,美眸流转,忽一改风流作态,掐起怪异的腔调来: “你不听我的没关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了,若是你使了法术露出端倪被那些个臭道士知道了,将你当吃饭的活计给收了,到时将你卖给宰杀场的屠夫,放了你的血,剥了你的皮,剁了你的肉炖熟了下酒吃,然后再把你身上的皮转卖到绸缎庄制成狐裘,披在人的身上当取暖工具,到时你别怪我未提醒你。” 被莺娘将描得绘声绘色的血腥场面被惊着,素素只觉得一股冷飕飕的无名风从脚底一路直窜背脊,上升至头,此次天子行幸,有不少朝廷官员随侍,那自然就少不了那翰林学士随驾了。 既然那沈怀钰不肯找上门来,莺娘也只好主动制造才子佳人偶遇的机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灯夜巧相逢 莺娘此时着一身镂金丝牡丹花纹薄罗裙,曼妙莹白的肌肤隐隐若现,高挽着宫髻,斜插三支碧玉龙簪子,黛眉描媚色,素口着樱桃,打扮得十分妖艳风流。 饶是如此,莺娘还嫌不够招摇。 纤细的腰肢扭折出波浪弧度,婀娜多姿的走在画桥上,手摇着柄湘妃金扇半遮娇容,露出一双春意涟涟的美眸,不断向着路旁的俊俏公子眉目送情,卖弄风骚。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从司院里来的似的。 把那些子弟一个个撩弄得眼里痴迷,手脚酥麻,东倒西歪,个个皆像酩酊大醉般。 “姑娘,你莫不是用了媚术?”素素望着那些人奇怪的问。 素素此刻的打扮得虽不及莺娘放浪,却也受了她的影响,本朝少女流行的发式,头戴簪花,着一身落花流水绉纱裙,举手投足间都不似良家妇女的作风,就连对人不满时的嗔态也学得了莺娘的一二分,只是终少了莺娘那入骨的媚态。 莺娘笑容浪荡,“瞎说什么,什么媚术,奴家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无需凭借任何外在因素……” “真的没有?”素素撇了撇嘴角,表示不相信。 莺娘佯嗔了她一眼,“当然没有。” 就算是有,她莺娘岂会承认…… 两人行至曲江湖畔,果是灯火辉煌,香尘滚滚,锦绣迷目,到处都是二八的佳人,富贵的公子。 莺娘美目四下顾盼,没把心心念念的那人的影子盼来,倒是惹来了不少浪荡公子哥儿前来挑情引逗,莺娘十分不耐烦。 她当下可没那心情和他们调笑,只好将他们一一糊弄过去了。 “姑娘,你可是在找什么人?” 素素陪着她无目的闲逛着,腿都快走折了,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莺娘神色已有些烦躁,“我哪有在找什么……” 人还没说出口,便见前方男女混杂处,斑驳灯影中,一男子长身玉立,衣袂翩跹。 虽然只落了一个背影,却将那玉骨神姿描绘得淋漓尽致,丰神洒落一览无遗。 莺娘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人不是沈怀钰还有谁? 万事果然还是逃不出一个巧字。 莺娘心中窃喜,将湘妃金扇猛地塞到素素手中,自己却抬起玉手理了理云鬓,整了整罗衫后,对着一脸迷茫的素素道: “你自己去玩吧,不用等奴家了,奴家还有要紧的事去办。” “哎,姑娘!姑娘……” 素素气得直跺脚,有什么要紧事?明明就是风流快活去了,又把她一人扔下了…… 身子不经意间相撞,耳旁一阵软腻地娇呼,引来男子的失措。 “对不起……” 佳人身子被撞得倾斜,随即柳腰折转,勾勒出一抹婉转婀娜的身姿,薄罗衣裙在夜色中微微摇曳,散发着蛊惑人心的异香…… 不出意外地,莺娘倒在了救美英雄的怀中,一双眸中波光荡漾,娇韵欲流,嘴角划开一抹羞涩,微微侧转头。 “沈……” 等等,她的沈公子怎么换了副面孔?! 莺娘笑容凝滞,绣帕儿忽地着地。 像被人施了定身咒般,莺娘直直的躺在陌生男子的怀中,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那张脸孔,似要找到为何她的沈公子突然换了张脸的原因。 直到那人开口问话,“姑娘可曾受伤?” 莺娘不过一时失态,见那男子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倒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富贵公子哥,便恢复了妖娆态,嫣然一笑,樱唇微绽,掐起柔媚的嗓音来: “奴家没事,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只怕奴家真要当众出丑了,谢谢公子。” “姑娘无需多谢,举手之劳而已。”那男子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眸中火热,笑着说道。 两人维持着搂抱的姿势,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彼此递情。 “莺姑娘也在这?” 一清润的声音响起。 莺娘笑容一僵,急忙从陌生男子的怀中挣脱出来,顷刻间浮起一抹娇羞的神色,望向沈怀钰。 “沈公子,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好巧啊……” “是啊,莺姑娘可是与友人一同前来游玩?”沈怀钰视线扫向一旁的男子,见他脸上神色略含不满,于是问。 像被丈夫捉奸在床似的,莺娘急忙解释:“奴家是一人来的,只不过方才人群拥挤,不小心撞了这位公子,险些摔倒,又被这位公子扶住,才避免了出丑。” “原是如此,莺姑娘可曾受伤?”沈怀钰关心的问道。 莺娘心中暗喜,眸子却含着羞涩,微垂下眼睑,娇滴滴道:“奴家无碍,多谢沈公子挂怀,不知沈公子也是独自一人前来游玩?亦或是佳人为伴?”明知沈怀钰身边空无一人,莺娘仍故意问。 “自是独自一人。”沈怀钰凝着莺娘的眼睛,温柔说道。 “如此,沈公子不觉得孤单么?” “那莺姑娘呢?你可否觉得孤单?”沈怀钰微挑了剑眉,笑容暧昧,反问道。 “现在却是不觉得了。”莺娘睃着双眸偷觑着他,又故作害羞的低下头来。 两人悠闲地一问一答,彻底无视了身旁站着的风度翩翩的大活人。 莺娘更是把刚才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丁点情意瞬间拋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公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老爷他们在亭子里正等着您过去呢。” 一梳着丫鬟髻的侍儿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打破了这升温的暧昧氛围。 莺娘眉间顷刻凝了一股怨气,美眸不满地看向那坏人好事的姑娘。 那被晒在一边的翩翩公子尴尬的咳嗽了下,对着那侍儿道:“知道了。”又转身向莺娘礼貌的作了一揖,眼神有些不舍,“姑娘,在下还有事便先走了,希望有缘能够再见。” “公子慢走。”莺娘急忙道,脸上却笑容不减半分,好似巴不得他快走似的。 那翩翩公子心中失落,以为莺娘至少会挽留一下他,郁闷地睇了沈怀钰一眼,不情不愿的随着那侍儿一同而去。 只剩他俩了,莺娘欣喜。 沈怀钰嘴角含着从容的微笑目送着那人离去,随后伸出修长的一只手。 “你的绣帕儿。” 沈怀钰一身紫色窄袖蟒袍,领口镶绣着云纹滚边,束发笼冠,俊雅非凡,嘴角弯出微笑的弧度,那双望着莺娘的眸中折射出月华的温润光泽,又有着清溪一般的温存柔意。 不知为何,莺娘竟然觉得脸有些发烫,犹豫地伸出一只嫩葱纤手从他手中接过绣帕儿,指尖相碰,激起彼此的内心波动。 沈怀钰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指,暧昧的抚摩了下,眸光沉沉如同这灯火阑珊的夜色,镀上了抹引诱人走向深渊,沉沦其中的动人心魄。 莺娘面颊晕红,挑眉抬眸间无法抑制地透露出来那股荡媚之态,却仍忸怩作戏,羞答答的缩回了手,绞着绣帕儿,小心翼翼道: “有劳沈公子了,不知沈公子现在可要去别的地方?还是打算随处闲走一下?”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当前,我又如何忍心去往别处,若是莺姑娘不见弃,我倒知道前方有座燕子楼,视野既广,又甚是清静,正好可以观览京都夜景,不知莺姑娘可愿陪我一同前去走走?”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月下意缱绻 月色迷蒙,花影攲斜,寂寞无伴。 “沈公子,奴家走得好乏,不如我们在前面湖山畔休息一下吧?”莺娘拿起绣帕儿拭了拭额上的微珠,轻启樱唇,柔声道。 明知她故意为之,沈怀钰却顺着她的意,温柔体贴地上前虚扶她,温声温语道: “莺姑娘纤纤弱质,是在下未考虑周全。” 他的目光由始至终从从容容,话语爽朗,大家风仪犹存。 罕见地,莺娘无比自信的心破了一小口,窜进了几缕挫败感,然这也仅仅是瞬间的事,便恢复了常态,腻声道: “哪里,明明是奴家体弱,这么点路程也受不住,也亏得沈公子会体贴人,不然奴家也羞于见人了。” 借他虚扶她腰的姿势,莺娘将半个身子都偎进了他的怀中。 沈怀钰一勾唇,微弯的唇角在散满春‘色的幽夜中勾勒一抹暧昧不清的旖旎之光。 此时若还假装看不出她的挑逗之意,他倒是块不解风情的朽木头了。 前面便是湖山,沈怀钰一个旋转便将人抵在了块平坦的山石之上。 莺娘一阵毫无预测的软腻的娇呼后,却是四目交错,彼此含情脉脉。 如此大的反转,让莺娘真真是……既惊讶又惊喜。 相贴的身子,莺娘胸口急剧地起伏,那薄纱下的酥胸微微敞露,一起一伏之间,满是诱惑挑惹,透过那层薄纱,莺娘感受到了他此时沉稳强有力的心跳。 沈怀钰离开了她几分,目光注视着她,仿佛在欣赏着一件赏心悦目的美妙珍品。 此刻,莺娘的眸中褪下了羞涩,透着一股慵懒及妖娆,从山石旁横斜出来的桃花随意折了一枝,于胸前把玩,美目却锁定在沈怀钰的脸上,研究他此刻的神色。 月色的映射中,那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里,多了春水一般的柔和波光,甚至拥有着洞悉一切的沉着冷静,唯独不见情动及欲望。 这样的眼神让莺娘升起了隐约的危险感,似乎,在这场风月戏中,他沈怀钰才是掌控主导权的人,而不是处于主导地位的她,莺娘。 莺娘不甘心处于弱势,没有男人能在她的魅惑之下还能抑制内心的欲望,压下躁动的心,脸上浮起媚态,首先打破了沉默的幽昧氛围,“奴家曾在一首诗看过如此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奴家觉得这极是有理的。” 桃花枝在莺娘胸前婉转着,那染着艳红蔻丹的嫩白纤指捻着桃花瓣,花瓣一片一片地飘向空中,优雅地飞舞着,在蒙着月纱的夜空中划出艳丽的弧度,又缓缓的落下。 最后一片轻轻地点落在了莺娘裸‘露的锁骨之上,白皙的肌肤多了抹艳红,竟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蛊惑。 沈怀钰眸光一沉,伸手探向她的腰际,隔着一层薄纱抚摩着她的纤细楚腰,饶是此,也能感受到那滑腻柔软得令人欲望升腾的肌肤。 “只怕这花不堪一折,却如何是好?” 莺娘感受着那在腰肢游走地手带出的点点涟漪,倾身上前,凑近他耳边,细语呢喃道: “这花自然禁不住粗鲁之辈的攀折,若是能有幸盼到一个温存体贴的雅士来采撷,便不辜负这短暂的花期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等来那人?就算等到了,也不知那人是否愿意采撷?” 那眸子流盼出的无限风情万种,款款的深情,足以能让一个多情的男子为之动容。 “缘份自在眼前,我想他一定会愿意的。”沈怀钰低哑道。 伸手从她手上的桃花枝上摘了一朵,插到了她斜侧的发髻上,沈怀钰不由的称赞,“人面桃花相映红,我看该是桃花输了一筹。” “沈公子一番话真是把奴家抬到天上去了,都不知该怎下来了。”莺娘柔媚而笑,笑声一颤,锁骨间的桃花瓣向下滑落了几分。 “话是真的。”沈怀钰低声笑道,目光深沉得恰似深情,凝视着莺娘的双眸,缓缓埋首下去,在莺娘略感疑惑之下,一口含住了那桃花瓣。唇碰触到她裸‘露的肌肤引起细微酥‘痒,之后,桃花瓣在她柔嫩的肌肤划过阵阵的颤栗,而后停留在她的娇唇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鼻腔里充盈了一股兰麝的芳气,是眼前这男人的。 莺娘不觉心口有些发热,却仍媚笑道:“那奴家信了。”轻启檀口含上桃花瓣的另一角。 沈怀钰哑声失笑,在两人的唇即将碰上之际,两人身后方响起脚步声。 两人皆呼吸一滞,沈怀钰首先回过神来,嘴角无奈的一勾,似是遗憾,不失体贴的扶起莺娘,又温雅得体的为她理了理微乱的薄衫,修长而美的手指划过莺娘的肌肤带着未尽的温柔缱绻。 他俊美异常的脸却是一派的从容淡定,一时,映衬得莺娘满含幽怨的俏脸尽是欲求不满。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挨千刀的短命鬼敢坏了她的好事…… “沈兄,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柳笙乍看清前方人的面容,不由地心生喜悦,多天以来,不知为何而起的淡淡愁绪仿佛一下消散了,又在看到他身旁娇媚的女子时,笑容猛地滞住,心中莫名的失落反常。 “未料竟是柳弟。”沈怀钰上前施礼,语气带着很自然地亲切。 那双含着玉润山辉,无限缱绻温存的幽深眸子此时正凝望着柳笙。 莺娘不由眯了眯美眸,凝视着眼前清秀斯文,浑身透着娘气的柳公子,鼻中闻到一股慢慢的危险气息。 “这位公子人物倒是秀美,一看便与钰郎一路的,奴家惶恐,不知公子途径此地,让人见笑了。”说着挨近沈怀钰身旁,捏了捏他的衣袍角,似撒娇的腻声道:“既是钰郎的朋友,不知钰郎可否为奴家介绍下?下次相见也好彼此寒暄问候。” 对于莺娘突然改变对他的称谓以及那亲密的举动,不用想,沈怀钰也知道她葫芦里卖的药,温柔风流的眸中盛着春风吹来的淡淡的笑意,任由着她作戏,甚至还迎合着她,仅情人间才有的举动,亲昵搂了搂她的腰身,柔声说道:“这是我前天在酒楼里认识的朋友,柳笙。柳弟,这是莺娘。” 柳笙微点头算是做出回应。 只因方才的一瞥,莺娘那轻薄得能隐隐看到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的衣服,那眉眼间掩都掩不住的妩媚风情,以及轻浮荡媚的姿态完全落入了她的眼中,知道眼前这女子不过是倡妓之流,婬贱之女,心中甚是鄙夷,便不屑与之盘旋。 点头回应不过是出于礼节。 “没打扰到沈兄的雅兴吧?”柳笙笑容含蓄的问。 然莺娘偏偏从这笑容中闻到了淡淡的醋味,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啊,不过她就是喜欢这种充斥着火药味的氛围,莺娘内心得意,对于柳笙眼里毫不掩饰的不屑倒是不以为意。 “怎会,我和莺娘也是方才经过这里,正打算前往燕子楼玩赏夜景,若是不介意,柳弟可以一同前往。”沈怀钰笑着做出邀请。 “是啊,不如柳公子与我们一同前往吧……”莺娘佯嗔捏嗓,娇滴滴的同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假意非真情 时值沈怀钰生辰日。 和风微漾,温和的阳光透进卧室几缕,正是清晨时分,莺娘已然在妆台前梳头匀脸。 云翘手里拿着一朵刚从花园折下,鲜艳夺目,犹滴着晓露的海棠花,回到卧室,将它放在妆台上,微施了礼,便退居到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笔直站立着,神色冷漠,仿佛天塌地陷了都与她无干。 真是个冰山美人。莺娘嘴角含笑,也不看她,只望着镜中风流妖艳的自己,将她摘回的海棠花斜插云髻上,才慢悠悠地开口: “今天素素那丫头卧病在床,你陪奴家去赴宴。” 云翘神色瞬间变化,呆了半晌,一双美而细长的眸子隐忍着,最终只是紧了紧拳头,语气僵硬的说道: “任凭姑娘吩咐。” 莺娘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眉头始终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怨气,知她性子刚烈,不愿与青楼女子为伍,眉眼间划开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千两啊,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就连素素都诧异她怎么做起好人来了,怎么说呢……她现在可是后悔得紧,若不让她看到花这一千两的价值在哪,她恐怕会睡不安枕,食难下咽的。 是她帮她从泥淖陷阱中解脱出来,她总要回报这份恩情,知恩图报,人世间不是存在这一说法么? 此时别人眼中的苦痛煎熬对莺娘来说,不过像在观看一场游戏,对于游戏里主人公受到的磨难,她不仅没有同情之心,反之如同观看热闹一般,甚至心中含了幸灾乐祸的几分快感。 更衣完毕,莺娘从屏风走出来,一身金缕百花曳地薄罗湘裙,宫髻高挽,飞眉星眸,遍体异香,整个人慵懒而华贵,仿佛堕入红尘,媚惑世间痴儿郎的瑶台仙子,画面说不尽的荡魄惊魂。 尽管莺娘的姿态再风骚,再矫揉造作,云翘此时也忍不住惊艳这世间少有的妩媚。 非美,而是媚,比莺娘美的人多得是,可是没人抵得过她的媚,那是一股由骨髓里透出来的媚,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难以掩饰媚态横生。 她让云翘想起了那媚惑人心的狐狸精…… 耳边冷不丁突然响起一阵柔腻的话语,云翘才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身上穿的衣服没法见人,去了那丢的是奴家的脸面,去换一身华丽些的,头饰也不要这么朴素。” 云翘脸色微变,低下头来看向自己那一身素净的云纹罗裙,怔忡了几秒,一双淡漠的眼眸终于破了一小口,浮出淡淡的水雾。 那是她离开父母背井离乡那日所穿的衣服。 到今,却是物是人非,如同堕于了淤泥中的人,她已污浊不堪,曾经的深闺女谁会想到竟变作如今铺笺研墨,任人摆弄的侍儿? 离家千里,她还能踏上返故乡的路么? 莺娘刚步出花月楼,只见大门前柳树下停着一顶青绢幔的豪华骄子,后头还跟着一顶小轿,也甚为美观,轿前都候着几位模样严谨,身着周正的轿夫,还有一伶俐的年轻小斯,一看见莺娘,眼神溜了一转,便笑容可掬的迎面而上,恭恭谨谨的鞠了一躬。道: “莺姑娘有礼,卑职是沈翰林府里的人,尊了大人的吩咐,特地前来接莺姑娘前去赴宴。” “有劳小哥了。”莺娘柔笑道,示意了一眼已换一身艳丽服饰的云翘。 云翘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黄花梨木雕花纹镜匣递给那小厮,还有几位小丫鬟将一箱笼抬进轿子里。 云翘扶着莺娘上了轿后坐了后面的小轿,那几位小丫鬟则转身回了楼里。 轿子进了沈府大门便停了下来。 因为想观览风景,莺娘决定走着去梅园,那小厮便只好一路跟着她,偶尔还跟她介绍路途中所遇的亭台水榭,只见他态度恭谨,却不亢不卑,言语中也不乏诙谐幽默,从用人这一块儿,足以观知沈怀钰的人物品性了。 进了梅园,经过一处池水涟漪,四面垂柳,那小厮指着前面道:“前面便是临水阁。” 莺娘循着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红桥,矮矮的栏杆,飞阁画栋,四面皆是湖水围绕,依红泛绿,美景尽收眼底。 不过莺娘可没这闲情雅致了。 桥上那一对有说有笑的人,在湖光的映射下,显得尤为晃眼,使得莺娘美眸不禁眯了眯。 那男子正跟旁边的人不知聊着什么,脸微侧,露出那精致优美的脸部弧线,笑容爽朗而喜悦,姿态卓越,举止闲雅,正是沈怀钰不差。 而旁边那人尽管后脑勺对着她,但从他身着一身男装仍散发着浓郁娘气的身姿来看,莺娘也知是谁,当下头脑立即精神了几分,一股似要征战沙场的振奋感油然而生。 莺娘扶了扶云鬓,整了整衣裳,眸中因兴奋染了一层氤氲,心中如同揣了小鹿怦怦乱撞。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沈怀钰投来一眼,恰巧对上莺娘的眼,唇间挂起一丝笑,轻轻的溢出了两个字。 微风将它送到了莺娘的耳旁。 莺娘压下心的雀跃,微微启唇,“钰郎……”粉颈低垂,羞羞怯怯的站在原地,眼暗睇秋波。 察觉沈怀钰的目光,柳笙转脸过来,原本欢喜的神色顷刻间转为黯淡。 沈怀钰与她说了几句话,才往莺娘这边走来。 如同初见他时随意潇洒的模样,他一身便服站在她眼前,脚著谢公屐,露出白皙美丽的脚趾。 那双墨黑眸子如寒潭般清澈,却在专注的看着人时,含着温存的柔意,令人忍不住陶醉其中,逐渐沉沦…… 莺娘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星眸中秋波荡漾。 四目勾留,沈怀钰首先打破了沉默,儒雅又不失亲切的问候道:“几日不见,莺娘可安好?” 莺娘脸憋起一抹红晕,轻声细语道:“自从上次分别后,终日愁对绿窗,怅惘无比,直至前礼拜收到钰郎差人送来的请帖,奴家方觉得心情畅快起来。” 沈怀钰心中虽有些不然,眸中却浮起温柔之色,正要安慰她一番,却逢家丁来报,说陆文昊一行人已到,便罢了。 “在临水阁等我,我马上过去。”沈怀钰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温柔的安慰道。 “好。”莺娘羞答答的低下头来,细声回道。 沈怀钰淡淡一笑,又温谦地说了抱歉的话,才吩咐那叫林立的小厮引她去临水阁,好生相待,方前去接应友人。 莺娘满是不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唤:回头,回头…… 似是听见她心中的呼唤,沈怀钰走了几步,忽地停下脚步,一回眸,风流跌宕的笑容刹时在清俊出尘的脸上漾开来,眼底却柔情似水,含着依依不舍之意。 莺娘心底已然乐得开花,却装作含蓄对他羞怯一笑,“钰郎慢走……”方跟着林立离去,却是一步一回头。这才显示她很痴情嘛。 经过柳笙,莺娘美眸一闪,盈盈一笑道:“柳公子,可要一同前往?” 柳笙冷冷地扫了眼前这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浮浪女子一眼,不咸不淡道:“我还不想走。” “即是如此,奴家便先行一步了。”莺娘颇带深意的睇了眼他那秀雅的脸,“柳公子告辞。” 望着那风骚窈窕的身姿,柳笙秀眉一拧。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女子方才故意将柳公子三字咬得很重,甚至故意说得很暧昧? 柳笙在心底沉思,而后一惊,难道说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莫道不销魂 沈怀钰望着莺娘卧伏在桌子上,一双风流蕴藉的深眸中在一瞬地愣怔后,竟放声大笑起来。 眉目飞扬,举止潇洒,风采摄人,俨然一副文人笔下酣畅淋漓的水墨画。 在柳笙的印象中,以往的沈怀钰都是温润如玉,从容浅笑的儒雅之士,以及看着你时,那意味深长的深眸和专注的神色。 如同今天这般肆意狂笑的模样却是柳笙不曾见过的,心口蓦然一阵心动一阵拧疼。 莺娘趴伏在桌子上,认定他是在笑话自己,脸飞赤霞,心中正暗暗着急,一团火红的毛茸茸的东西却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于裙摆下方,来回晃动。 莺娘不解,黛眉轻颦,她今天并未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呵!”她倒吸口凉气,凉意瞬间遍布四体百骸,腾地从桌子立起,想起自己还酒醉当中,赶紧软了身子,柔弱无骨地倚靠在桌上,将美眸微微眯起,装作醉态。 沈怀钰敛了笑容,恢复了原先的气定神闲,眼神锁定在莺娘的脸上,悠悠地拿起酒壶,倒了杯酒,饶有兴致地慢饮了起来。 莺娘盯着他那微微滑动的喉结,又移向那张长眉入鬓,风流俊雅的脸,发现他正玩味地凝视着她,眸中竟有一丝挑逗的色彩,性感的唇因沾了酒水显得更加莹润,让他看起来挑惹无比,让人想…… 莺娘尴尬地将视线移了移,脸上因酒醉而起的两朵红云更深了些,也不知是被人撞破偷窥的惭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怀钰放下酒杯,微笑着等待她的下文。 莺娘敛了媚态,也看他眼,只盯着他精致的下巴,小声道:“钰郎,奴家恐酒力不胜,胸口闷胀,想下去吹吹风,散散酒气,奴家待会儿再回来陪你继续喝罢。” “你醉了,独自一人去我甚不放心,不如我陪你下去罢。”沈怀钰对她罕见的躲避神色微感稀奇。 “不行!”莺娘急切地脱口而出,见沈怀钰脸色微妙,知自己反应过甚,心中烦躁,表面却得装作善解人意,软声软气道: “奴家是想说,钰郎还有客人要陪,何必来陪我等无知妇孺,更何况有翘儿陪着奴家,钰郎大可不必担心奴家会出事。” 莺娘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更深沉了,像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神秘十足又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现在由不得她多想,体内那股想要破体而出的强力让她此时只盼着快点离开。 难得的,沈怀钰会在这令人崩溃的时刻锲而不舍地执意要陪她同去。 莺娘备感烦躁,也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道: “奴家要去撒尿,钰郞确定要同去?” “……” 在接触到沈怀钰诧异的神色,莺娘瞬间满脸通红。 她刚刚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她怎么会对他说出如此粗鄙的话…… 还有季子楚,柳笙,他们那呆滞得如同被雷劈了的眸光是怎么回事? 她不就是说了句那啥么…… 此时莺娘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人剥光了皮毛,曝晒在太阳地下,任人观摩,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莺娘此时的脸上的神色,那便是:生无可恋! 还是沈怀钰先恢复了淡定神色,从容派遣了一侍女带领她前去,便不再多说什么,一时避免了莺娘的尴尬。 莺娘垂丧着脸,望了眼那侍女,见她一副稚气未脱,憨厚老实的模样,也不十分坚持了。 *** “沈兄,我想莺姑娘不过是在哪处赏景罢了,她身边既有侍儿侍候着,断然不会出事的,再者说这梅园哪处没有人看守着,若是不小心迷了路也会有人引领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柳笙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低下了头,怕让他看到自己眼中隐含的那丁点私心。 沈怀钰倒没有想到别处去,两眼随意看向四周,淡笑着解释: “柳弟说得甚是,只是府中蠢奴甚多,恐他们不识人真面目,唐突了人家。” 两人穿过一段青石羊肠小径,路旁横过一些杂枝藤蔓,沈怀钰体贴的伸出臂膀挡住,让柳笙先过去后自己才过去。 看着他从容不迫的将沾在衣袖上的枯叶拂去。柳笙心感熨贴,看向他时,眼神有些柔和。 沈怀钰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冲她温文有礼一笑,笑容便如同三月的春风吹进了柳笙的心里。 “沈兄果是心细之人,不似一般的男子,粗枝大叶。”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多了女儿之态。 “柳弟难道不是男子么?怎会有这般说法。”沈怀钰开玩笑道。 柳笙蓦地站住了脚步,满脸通红。 “我,我的意思是……”因一时忘情,柳笙竟忘了当下的身份,急切的想解释,反而心中越乱,口中期期艾艾。 沈怀钰跟着她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看向她,见她一脸通红,水光在眼眶打转,将那副女子的娇羞状尽显无疑,眸忽地一沉,晓得她大抵对自己动了心思。 得知这个结论,沈怀钰并没有欢喜,反而头疼起来,她虽行事大胆,打破世俗观念,女扮男装混在文士中,但毕竟是闺阁女子,不同与那些可逢场作戏的女子,可随意放情,来去自由。 沈怀钰对她虽然有几分情意,不过更多的是赏她的胆量以及才情,至于男女之意,却未多想。 沈怀钰心底不由地为之前种种有可能令人误会的举动暗感后悔,思及此,沈怀钰脸上恢复认真的神色,淡淡笑道:“我不过开玩笑罢了,柳弟当然是男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柳笙盯着他那一如既往地温柔笑容,敏感地察觉到了里面的疏离,心中一慌,突然有股冲动,往前刚要迈步,衣服却被树枝勾住了,不得前行,慌乱中,只好狠命地拉扯。 沈怀钰看见了,柔声道:“我来罢。”便靠近她身旁,侧对着她,又转脸对她一笑,才伸手过去帮她解开乱结,柳笙望着那俊逸的侧脸,心跳加速起来,却鼓起了强大的勇气。 “好了。”沈怀钰道,刚抬起身子,便看到柳笙一脸紧张激动,剑眉一动,只听柳笙极其认真坚定的说道:“沈兄,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怀钰愣了一下,而后道:“柳弟有什么话要说?” 柳笙深吸了口气,压制自己强烈的心跳,说道:“其实我是……” 沈怀钰耳边忽一阵“嗖嗖”地掠风声响起,眼眸扫去,却只看到一道火红色的影子花草丛中电光火石间穿进了旁边的假山洞。 以为是什么小动物,沈怀钰也没怎么在意,回过头来,问道:“柳弟,你方才说了甚么,我未曾听清。” 柳笙心中失落,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也瞬间消失了,又正巧这时云翘走了过来,不得不放弃了告诉沈怀钰自己的女子身份。 沈怀钰打量了眼前方走来,立着不动,又沉默不语的艳服女子,隐隐记起是莺娘的身边的侍儿,便问道:“你不在你家姑娘身旁伺候,呆站在着作甚?” 云翘抬了头,露出一张清冷美艳的面容,那眉宇间始终凝着股难以消散的忧恨,不过不等人细究那忧恨的由来,她便很快地低垂了眼睑,敛衽行礼: “柳公子,我家姑娘现在榴花亭,怕您寻她,便吩咐奴婢过来告诉您一声,她还说,希望您现在就过去一下。” “好,我知道了,这便去。” 沈怀钰不由地多看了眼那气质有违于婢女的女子,见她态度虽恭谨,却由内生出了端庄之态,倒与柳笙的气质十分相似,只不过面容清冷,眉凝刚烈之气,似不易妥协之人,心下对这女子的身世有了几分好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榴花亭里悠悠地传来女子清妙婉转的歌声,一女子居于其中,雪白纱衣随风轻盈舞动,曼妙的身体折转无数柔媚弧度。 白衣赛雪,榴花似火,再极端的美也抵不过此时佳人眉挑眼勾,秋波流转间的那一抹妖娆态。 察觉到身后的响动,莺娘嘴角上扬,水袖翻转,回眸一笑,美目流盼间,姹紫嫣红开遍,柳腰带出的风流之韵令人暗自销魂。 眼神对上那一刹,沈怀钰勾了勾唇角,刹时风流跌宕浮上眼眸,比那盈盈的秋波有过之无不及,也不知是谁在诱惑着谁。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语调一转,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字字动人心弦,就连风似乎都在那一瞬静止了,不忍扰了这动人的妙音。 沈怀钰长身立于阑边,与莺娘四目对视,眼中难掩欣赏惊艳之色。 歌罢舞毕,莺娘柔柔一笑,往前走了几步,刚要福身,却被沈怀钰伸手拦住,莺娘借势将玉手搭在他臂上,软声道:“奴家此一舞专为钰郎生辰而准备的,不知钰郎可否满意?” 一身雪白纱衣,青丝未绾成髻,鬓前插了枝榴花,与原先的雍容艳华不同,倒是清妙脱俗,若是忽略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媚挑的话。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沈怀钰温存一笑,抬起衣袖替她擦去额上的细珠,而后对上她的眼,半认真半挑逗道:“不知这位仙子可愿与小生共度良宵?” 莺娘对他的举动有些诧异,美眸闪现一丝喜色,只当沈怀钰已经被她的美人计迷得七荤八素,心中暗想,终于挽回了些面子。 脸微仰起,含情脉脉地与其对视,“能得钰郎倾心,奴家一生无憾矣。”便软倒在他怀中,手却轻探向他腰间。 摸到一样东西,刚要一扯,却被一只大掌辗转覆住。 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袭遍她的全身,莺娘僵了一下,刚要缩回手,美目一溜对上那略显挑逗的眼眸,手顿住,立即变换了副无辜的表情。 两手紧密相握,无一间隙,掌心传递过来的热度让莺娘逐渐不适应起来,一时慌了神。 “不知莺娘要回赠我什么?”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莺娘敏感的耳郭,莺娘打了个颤栗,回过神来。 那块羊脂白玉佩已经静躺在她的掌心。 莺娘盯了那玉佩一会儿,又抬眸看了沈怀钰一眼,仍是以往那深情款款的水墨深眸,愣了几秒后,笑容逐渐浮现在脸,顷刻染上了无限风情媚色,柔腻道: “你若是想要,奴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言罢便伸出手臂攀住了他的颈项,主动亲吻上了他的唇,如同方才在席间……想做的那样。 身子贴近他,故意磨蹭着,唇含住他的,温柔而辗转,又不失羞涩,感受到对方开始有了回应,莺娘却蓦地离开了他的唇,而后深情地望着他,美眸中氤氲着水光,双颊绯红,动人心弦。 沈怀钰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笑,而后主动搂上了她的腰,使她贴向他。 “整个人么?”他俯首耳边低声道。 唇划过她的脸颊寻到她的唇,变被动为主动,加深了方才那令人意乱情迷的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两佳人谈心 一礼拜后。 晌午,莺娘吃罢午膳,无甚么事可做便命丫鬟在阁楼后门的暖廊里摆设了张斑竹榻,又倍觉春思恹恹,勉强提起劲儿,远赏院内的景致。 淡暖的阳光映照红阑外芭蕉未展的新叶上,远处隔着堵高墙的花园内井垣残败,四处乱草从生,蓬蒿狂长,无数叫不出名的黄,白紫色的小花迎着阳光肆意盛放,蝴蝶在花丛台阶上往来轻飞,阶上翠色的青苔遍布,庭院里四野寂寂,静默无人,只偶响起几声闷闷地虫鸣。 莺娘望着那寂寞深庭,渐渐出神起来,她很少到阁楼后门来,竟然不知道此处竟连着另一座花园,看这破败的情景倒像是不曾住人的。 钩起的帏帘在暖风中自在飘扬,白玉钩上的一对乳燕儿呢喃低语着,几上金鸭古铜炉里燃烧着沉香,烟气缭绕,淡淡的药香气飘入鼻腔,莺娘只觉心神俱宁,一阵困意袭了上来,轻轻打了个哈欠,把刚刚突然起的某个想法拂出了大脑,便在榻上小憩起来。 云翘刚步上阁楼,便见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莺娘手支香腮,斜卧榻上,轻薄的金丝罗衫,香肩微露,罗裙下露出一双嫩白如雪的玉足。 如泼墨般的柔顺长发只用了根碧玉龙骨簪挽起,慵懒的垂散在胸前,朱唇鲜艳欲滴,无限的风情隐约在眉目间,让人不禁联想,当那双眸子睁开时,里面是否会浮涌起颠倒众生的媚惑? 视线往下,她如嫩葱般的纤手悠闲地搭在腹上,精巧细致的指盖儿涂着鲜艳的丹蔻,连指尖都流连着难以言喻的诱惑。 由远望去,如同海棠春睡,美艳不可方物。 云翘移开了视线,原本冷漠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将手里怀抱着的诗集轻轻放在榻上,怕她受了凉风,又蹑手蹑脚的进到卧房取出一件金缕披风,替她盖上,拿起银簪挑了挑古铜炉里的沉香饼,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阁楼,并未扰到熟睡中的人。 莺娘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睡醒时正值素素端了盏松萝茶过来,莺娘半睁着美眸拿过来浅呷了口,顿觉入口舒爽,疲惫全无。 莺娘手肘撑在茶几上,拿起榻上堆着的几本书集中最上面一本,漫不经心的翻了几番,又阖上,幽幽道:“翘丫头可是上来过了?”因刚睡醒,声音中仍带着慵懒沙哑。 素素将茶盏放下,望了她一眼,喜笑颜开道:“是啊,你睡着的时候。” 莺娘见她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如今有人分担了你的工作,你日子倒是过得轻松滋润得很,近来我观你,竟添了几分当家作主的气派,想必没少指使人家帮你做事吧?再过些日子,将你养得珠圆玉润的,届时恐怕连我都识不得你了。” 素素听明莺娘话中浓浓的揶揄之意,当下不满,将圆眼一瞪,柳眉倒竖,使起性子来,“姑娘,你没事就打趣我,我不和你说了。”言罢,甩了袖子气愤愤的步下楼阁。 对于莺娘的调侃,素素以往都是很少发脾气的,就算不满也不过心里嘟囔几句,不过自从在云翘那儿受到了百依百顺的对待后,脾气不免拿高了几分。 这丫头气焰长了不少,再过段时间,也许连脚趾头合着都得翘上了天,莺娘心中既无奈又好笑。 素素步下楼阁时,迎面撞上了来寻莺娘闲聊的翠娇。 翠娇一声痛呼,却见素素满面通红,眼神含怨,也不道一声歉,径自冲下了楼,道她是在莺娘那甚么委屈,也不介意她的冒冒失失,笑嘻嘻,袅袅婷婷地踩着高底鞋哒、哒步上楼梯。 莺娘看去,便见翠娇一身香艳的迎风而来,步态也是极为妖娆。 论翠娇的容貌在这花月楼也算是上等的,花生丹脸,几点俏麻儿,体态丰腴,风华正韵,低首颦眉之间勾人十足。 青楼里的女子大抵神情举动间少不了一股风流媚态,只是莺娘的媚是透骨钻髓,天生使然,而一般的青楼女子大多是后天学成的,为的是与良家女子不同,若是时常持着一副良家儿女的气派,谁还会来嫖?搂着家中的娇妻美妾不就得了。 正因为青楼女子这股子风骚浪媚,世人才会常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 不过她们这种生活也是被逼无奈,有的是由于生活所迫被家人卖入青楼,有的则是受人拐骗沦落风尘,多半是身不由己的。 在楼里的粉头中,翠娇与她算是尤为谈得来的。 “你今天倒有空过来我这,莫不是被某位不识趣的客人纠缠不开,过来躲避的么?”莺娘起身相迎,笑道。 翠娇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这嘴还是这么厉害,总是不愿饶人,现这光景就连九娘也得忌惮你几分,若不是我了解你不过是爱玩闹,只怕也被你气走了。”说完自己倒先乐了起来。 莺娘回嗔了她一眼,笑盈盈拉着翠娇的手走到榻上同坐下。 素素虽是生气,却也不是不懂事的,用金漆托盘端了杯泡好的松萝茶上来,鼓着嘴儿什么话也不说的放在几上,瞅了莺娘一眼,插着腰看着阁楼顶,又一声不吭的下去了。 “都是被惯怪的,喝茶。”莺娘无奈笑道,虽是责怪的话语,却难掩其中的纵容。 “有什么关系。”翠娇笑道,端起茶泯了一口,随即放下,不禁叹了口气,神色突然有些凄哀起来,“这性子也是难得的……”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似是想到什么,而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笑开来,笑中却多了分自嘲,“不像我们凡事身不由己,所学的不过是以色事人那套法,就连拨阮弹筝,也不过为了博人一笑,整日强欢假笑,奴颜婢膝,哪能得到人的半分尊重。”虽然她故作轻松,嘴角含笑,莺娘还是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悲凉。 莺娘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微启了唇,又合上,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纤手也不由地摩挲起茶杯的边缘来,粉颈低垂,喟然无语…… 她不是人,又怎能理解在这个女子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世间一个烟花女子的悲哀? 翠娇一抬头看莺娘心不在焉,情知自己失态,又怕她多想,急忙改口道: “你看我,竟把事实夸大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看每人如何看待罢了,我总是习惯小题大作,让人见笑。” “有什么可笑的,你我又不是外人了。”莺娘柔柔一笑,又泯了口茶,视线转到阑干外远处的芭蕉叶上。 “对了,我听说你与那沈大人的事了,我看你自从赴宴归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可是发生了何事?”翠娇突然问道。 翠娇一句话猛地戳中了莺娘的痛楚,当下俏脸立即白了几分,干脆道:“倒无关他的事,是奴家自身问题。” 对她,莺娘一向是直言直语的,尤为爽快的,何曾出现这般掩掩藏藏的神情,想来是料中了几分,不由地心中叹息一番。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怕讲了你怪罪,不讲我心里也憋闷。” “但讲无妨就是了。”莺娘看她严肃的样子,觉得有趣,又不好笑出来,只好故作正经道。 翠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来花月楼不过几个月,还未曾梳笼接客,我这做姐姐的,得提醒你一句,那些豪门贵公子是最没个定性的,人家都说婊子无情,其实最无情的是他们,表面对我们嘘寒问暖,实际上是瞧不起吾等艳俗之人的,我偶然听得素素那丫头说,你对那沈公子十分上心,我身处烟花巷多年,对他也有耳闻,那人是个风流跌宕的权贵公子,有多少女子趋之若鹜都难得他心,就算有也不过是一朝花开终不长久,你逢场作戏,让自己受用也就够了,千万莫将一颗心全萦系在他身上了。” 莺娘耐着心听完了她一长串的道理,尽管她知道不会发生翠娇所担心的事,不过此时翠娇不过将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女子,作出一番‘良药苦口’的忠告,莺娘心底是由衷感激的,便将手覆在她手背上,盈盈一笑道: “姐姐的好意我领了,道理我懂的,况且你我正值青春年华,自然要在这风月场中博得一席之地的,若是掩埋深闺,花色只为一人观赏,不为众人所知,又怎么对得起这上天赋予的花容月貌呢,那沈怀钰不过是我莺娘纵情玩乐的对象罢了,对他又怎会有真心……” 真心?哼……那是何物?对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莺娘心中冷笑,美眸折射出冰冷得无一丝人气的森光。 一想到那晚,莺娘不是无气的。 那晚她自荐枕席,他也是极尽绸缪的,却未料在即将入巷之时,他那心腹小厮赶着投胎似的,急匆匆赶来敲门,令她诧异的是,他竟能够在前一秒无限地温存缱绻,下一秒便能毫无留恋的从她身上起来,匆匆整衣,而她仍然未能从他的温柔乡中清醒过来。 等他再回到床边时,表情冷峻,全然看不到方才的温柔怜意,让莺娘不禁在想,他们是不是方才只是盖着锦衾,纯粹的吟风咏月? 他只是说他有些重要事不能相陪了,随即命人送她回花月楼。 莺娘当时也表现得相当得体大方,笑容绽放在脸上明艳妩媚,她体贴地不问他有何重要事,乖顺地听从他的吩咐回了花月楼。 然而回到自己卧室的那一刻,她顺手抓起妆台上的一副新购置的首饰狠摔到了地上,随即还打破了一只绿釉瓷瓶…… 素素听到乒哩乓啷地动静急赶上楼,看到碎了一地的珠翠,瓷片,眼珠子差点瞪掉砸地! 她家姑娘竟然…竟然砸东西了!为什么?! “沈怀钰,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谁都赶着上你的床么?去死!”莺娘斜着眼儿不顾形象地大骂,随手又刮倒一只香炉,然后是砚台,椅子…… “嘶……”素素看得手疼,也恍然大悟来,原来她家姑娘砸东西是因为一个男人,而且她家姑娘还赶着上那男人的床,结果可能惨遭拒绝了。 得出结论,素素很识相地退出了房间顺带为她掩上门,免得殃及鱼池。 而莺娘这通脾气一直发作到了三鼓时分,她气喘吁吁地歪倒在榻上,看着满地的狼藉,心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莺娘都如此说了,翠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着说道:“如此便好。”便拿起茶杯呷了口茶,转移了话题。 他对她如此无情,难道她还要巴巴上前献殷勤,她面子还要么?莺娘望着手中的茶杯闷闷地想。 更让她越想越气的是,事过已有一礼拜了,他也不上门致歉,音信全无,这般视她可有可无怎让她不气愤? 只是猎物不曾到手,怎能轻易放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 莺娘转念一想,在沈怀钰面前,她的面子早已所剩无几,剩下的还在乎它干甚么?索性全不要了罢! 思及此,莺娘脸上顿放奇异光彩,心口怦怦乱跳,整个人又兴奋起来,翠娇在旁看到她这种变化,略感莫名…… 此时若是素素在话,只怕会再一次颠覆她的认知,她家姑娘变脸之快,简直无人可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身陷风月局 “怎么不敢抬起头来?奴家不是鬼,又不会吃人,怕甚?” 柔媚悦耳的嗓音从那绛色纱幔内传出,紧接着是一连串妩媚造作的娇笑声……声声令人面红耳赤不已。 一阵夜风拂来,吹开了纱幔,顿时,异香阵阵。 那卖瓜子的金安闻到那阵令人心笙荡漾的脂粉香气,微微抬起头来,便见榻上鸳鸯靠枕上,搭伏着个美貌娇娥,只见那女子衣着靡艳,晚妆妖娆,一双玉臂露出幔外,纤腕上套着一金镯,纤细莹白的手指上戴着金戒指,绯衣交映着灯月,更觉艳冶非常。 那卖瓜子的平日里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日进分文,连娶妻子下聘的财礼钱都未曾筹得,何来钱进入秦楼楚馆这种销金窟?见着如此媚态的女子?偶尔经过这些地方,接触的不过是些仆妇小厮,趁与他们做买卖这一空档往那大门内偷看一眼,见着衣影妖娆,听着莺歌燕语已是心眩神昏。 金安原先见着她身边侍立着的桃脸娇俏的素衣女子已然惊艳不已,此时又见到如此妩媚的女子,一时望得出神,只觉魂魄都好似被人摄了去,身处梦境一般,半晌讷讷无言。 还未等莺娘发作,素素已然有些不耐,一皱眉,一努嘴,上前便在那人头上给了一爆栗,嘻骂道: “哎!我说你这人,哑了还是聋了,你是听不见人家说话?还是回答不了话?”也不知找这位卖瓜子的来有甚用处,她家姑娘真是越来越神叨了。 “素素,跟你说几遍了,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别动不动便动粗,惹人笑话。”莺娘轻语微责道。 “是,奴婢知错了,谨遵姑娘的教诲。”言罢,满脸笑嘻嘻地退了回去,却在背地里做了鬼脸。 金安被这么一痛击,脑袋生疼,猛地回神过来,瞬间羞得满脸通红,未料如此可人的女子行为竟然如此粗暴,当下不敢再生旁心。 “这位姐姐叫小子来有何事吩咐?”金安唯唯诺诺地低头问道,他方才稀里糊涂地就被那叫素素的姑娘揪到了这里,按她说有生意照看他,看这光景也不大像,想至此,心不由突突跳起来。 莺娘美眸流露出一丝精打的计算,只可惜被一层纱幔挡着,外面的人看不见。 “不知近来这卖瓜子生意如何?是否能养得起家里老小?” 金安见她问得蹊跷,只得据实回答:“近来年景萧条,买卖不济,幸运时,一日不过争得两百钱,再除却本金,所剩并无多,勉强糊口而已。” 莺娘闻言,犹自嘀咕道:“两百钱?家中老小岂不是得饿死?”还真是富人不知贫人苦呵。 “素素,你进去卧室在奴家的妆台下第一层抽出一箱子,里面有一个描金的匣子,将它拿过来吧。” 金安更觉莫名,两手不停地打着颤。 只有素素知道那是莺娘藏金藏银的地方,只是对莺娘的做法,她仍感一头雾水,只好任之差遣。 “喏,姑娘你要的匣子。”这次她倒是学乖了,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将匣子捧上,微欠了欠身,方回到她该站的地方,一双贼亮亮却立马来回来地瞟来瞟去,止不住冲天的好奇心。 莺娘微撑起身,慢悠悠地打开匣子,从中一抽,抽出一张一百银票,往外伸去,媚声媚气道:“这是赏你的。” 金安蓦闻此话,吓得不行,连忙摇头摆手,“小子虽是粗野之辈,却也知无功不受禄,小子并不曾替姐姐办过事,又不曾卖瓜子与姐姐,怎能收这无功之财?” 莺娘像是听了甚么稀罕话,嗬嗬掩唇一笑,倒也不勉强,将银票收回放回了匣子。 隔了半会儿,金安不见纱幔里的人说话,不安的微抬起头看去,只见一只涂抹着艳色蔻丹略显妖娆的柔荑缓掀开了纱幔,顷刻间,玉人的面容一览无遗。 虽是美人当前,金安却也不敢再看,红着脸低忙下头来。 莺娘一双水翦双眸打量着他,看他模样倒也还算端正机灵,不由地掩唇一笑,做作道: “有趣,据说做生意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看你倒是忠厚老实的模样,你放心,奴家向来也不会做舍本的生意。” 没错。想让我家姑娘白给你银子,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吧,就等着你这愣头鹅撞入陷阱呢!素素在旁白心灾乐祸地暗想。 “不知姐姐有何事要小子去做?”金安有些心动,要说钱,谁不想要,只是别让他去做甚么违法犯罪,上刀山下火海的难事便行。 莺娘闲着发闷,倚着靠枕数着匣子内的银票,媚眼含着笑意,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散漫道:“奴家看做这生理的,成日里不过是走街串巷的叫买叫卖,并无多大的事,却有一好处,总能听得一些小道消息,奴家这人喜热闹,平日里就喜欢听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有趣之事打发闲时时光,不过奴家这人有些挑,就只爱听感兴趣的,奴家说这些你可明白?” 金安虽老实却也不蠢,明了莺娘的意思,觉得这生意很值当,只是要投其所好,想来也不算容易吧? 就这样?如此简单?看来她家姑娘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悠闲了! 素素满脸难以掩饰失望之色,还以为又有什么好戏可看了呢!不得不说,看惯了莺娘的行径,她已然深受其害…… *** “据说那沈怀钰正打算购置一处外宅,却不知是何故……” 某日,素素正替着莺娘梳理头发,闻言,凤梳在她乌黑柔顺的发间一顿,随即抬眸望向镜中那张迷惑众生的脸。 那眉眼间此时淡凝了股化散不开的惆怅,想来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素素见此,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这几日仍是不见那沈怀钰的踪影,怪不得莺娘总也一副怨妇脸,素素知道她死要面子的毛病犯了,人家不主动上门,她也不肯上门去,倒像是几分赌气的意思。 你说她吧,不肯主动却又时时刻刻在意人家的动静。 金安那小子根本没用多久便摸清了莺娘所谓的喜好。她家的姑娘呦根本就是对人家沈翰林感兴趣哩,金安倒也有些心眼,迎合莺娘的‘喜好’,时不时的送来一些有关沈怀钰的消息,只是她家姑娘听到这些消息也不见有多欣喜,反而脸上那股子愁绪是才下了眉头,又上了心间。 偶尔与人闲聊中,时不时又蹦出一两句与沈怀钰相干的事,她却丝毫不自知。 对于这事,素素再无了幸灾乐祸的心情,隐隐开始担心起来…… 她不知莺娘为何如此执着那沈怀钰,她对这感情方面又一知半解,想提醒一下她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 虽然她没见过沈怀钰几次,但她在花月楼里也见了很多男人,她总觉得那沈怀钰看似温存有情却与那些整天只知招蜂引蝶,沉湎于酒色之娱的浪荡公子爷儿并非同一类人,嗯……怎么形容好呢……简单点,就是那人脸上似乎总披着一张面具,嘴角虽常挂着淡淡温和的笑意,但他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一眼,那眸中流露出来的东西,会让她感到莫名的有股自卑感。 素素不知自己形容得对不对,反正就是让人着实看不透,猜不透就是了。莺娘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还是她太过于自信了? 可是自信得过了头,便成了自负啊…… 她害怕总有一天莺娘会步入山鬼姥姥的后尘…… “莫不是也想学金屋藏娇呢?”素素不想看着莺娘这恍惚样,便随口开玩笑道,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莺娘听了,倒是真“嗬嗬”乐了起来,暂时忘了沈怀钰的事,嗔怪了她一眼:“你也知金屋藏娇这词?莫不是偷偷去向翘丫头学习了?” 见莺娘旧态复萌,素素暗自恼悔,她真是自找罪受。 “姑娘,你太坏了,人家才没有。”素素努了努嘴,委屈道。这用得着学习么?明明是她自己不懂文墨,偏要装作一副很懂的模样,若是被那沈怀钰撞破了,依照她那好面子的性格不知又得如何折腾呢。 “我突然想起,吟月阁后门对面有个宅子,听那金安说是空着的,地段也很好,还不曾有人入手,与花月楼虽是不同一条街,后花园却相连着,中间仅隔着一堵高墙,甚是掩人耳目啊。”绞着胸前的青丝,美眸露出奇异的光芒。 怎么又来了……“媚安姐姐……”素素低声叫唤,声音有些犹豫不决。 莺娘浮在嘴上的媚笑一顿,美眸闪了闪,奇怪地看向她,瞥见她神色也有些纠结,奇怪她为何突然换了个称呼,正要追问,阁楼外却突然吵吵嚷嚷起来。 似乎是一群人闯了进来,也不知是何事,莺娘本来并不想搭理,却听见吵闹声越来越近,冲吟月阁这方向而来。 过了会儿,又听得九娘尖细地声音在嚷嚷: “哎呦,张公子,我的祖宗,都说了莺娘卧病在床,无法见客,这样吧,我给你叫柳黛如何?张公子……哎!张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月夜作良媒 月上中天,曲江湖中仍是歌管齐鸣,醉月笙歌,一派热闹之景。 唯独沈怀钰与莺娘两人嫌歌乐聒耳,便令人把画船在柳荫下系了缆,远离了丝竹乱耳,独享一方幽静。 船头上已设好了席,桌上尽是一些精致小菜,素果糕点,都是莺娘喜爱吃的,不过小小的细节足以见沈怀钰的用心程度,与那张君瑞分明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桌上烧着盏羊角大红蜡烛,四面垂以薄帘以避人视线,船上不相干的人等也识相的自行躲避去了,船头只剩下沈怀钰与她两人,不知为何,此时独对着他,莺娘竟然有几分莫名紧张起来,与以往的感觉似乎不大一样,心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相较于莺娘,沈怀钰却是举止优雅得体,一脸从容不迫,悠然自得,望着眼前妩媚风流的女子,眸中温存,流动着如水柔情,却无半点狎昵之色。 让人不禁猜想,若是在夜黑风高,寂寞无人的晚上,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绝色女子立于他面前,他是否也能够秉持礼仪,保持君子不欺于暗室的风度? 看他心怀坦然凝视着人的神态,没准会令那女子羞死过去吧……莺娘不禁为自己的想法莞尔,脸上浮起一丝纯粹的笑容。 沈怀钰心中一动,淡笑着问:“不知莺娘为何而笑?莫非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视线却未离开她脸上。 “那倒没有,只是不知钰郎为何如此盯着奴家看?可是奴家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莺娘捂嘴轻笑,开玩笑道。 那一刻莺娘竟觉得自己只是在与一名好友闲聊,忘却了紧张,只是感到舒怀。 “嗯。”沈怀钰点了点头,“这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颊,唇抿着和煦的笑意。 “啊……”莺娘一诧,脸飞起微微红晕,连忙用手帕拭了拭,因为窘迫,一时未注意沈怀钰深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还有没有?”莺娘抬起头羞涩地问,内心却暗自后悔。 沈怀钰笑而不语,深看了她一眼,温柔道:“我帮你吧。”说罢便伸了手过去,只是在碰到她的脸颊之前忽地转变了方向,改到了她的发髻方向…… 莺娘感觉发髻上似乎多了甚么东西,却不十分笃定,便疑惑地看向眼前笑得风流俊雅的沈怀钰。 “很合适你。前日在街上看见了这只梅花簪子,忽然想起初见你时的模样,觉得很衬你,便买下了。”而后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面铜镜,笑着摆在她面前。 莺娘一怔,一时竟忘记了如何作答,呆呆地看着他那双似被温柔月色侵染了的墨眸,又望了望镜子,镜中的人星眼微饧,表情微愕,而发髻上多了只簪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晶莹透亮的润泽。 “不喜欢么?” 沈怀钰见她神色并无欢喜,与他预料的有所差距,不由地暗恼先前自己竟未想过她会不会不喜欢的问题。 心中忽地浮起那日的情景,当时他去琳琅阁只是为了找位好友谈些要事,却在看到这梅花簪子时,脑海中浮现起初见她时那独立桃林之下那楚楚可怜的背影,还有那日筵席上,她醉酒拔簪的狂媚傲然之态,那一刻,他突然有股为她亲自插上这支梅花簪子的冲动,便鬼使神差将它买了下来。 近日各种繁冗之事缠身,好不容易捱至今日才稍得闲空,今夜原本是想等席散之后亲自去花月楼登门致歉,并将这簪子赠与她,却未料在船上看到了她跳湖那一幕。 当时他心口一震,竟丝毫也未有所犹豫随她跳了下去。 直至将她从湖上救起,望着她紧闭的双眸,苍白的脸颊,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他想,眼前的女子他是喜欢的。 只是,还没有到想要占为己有的那一地步…… 莺娘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小鹿乱撞的心按捺下来,转眼间又被他那低柔温润的嗓音给扰乱了心绪。 之前她竟未发现他连说话都如此动人心弦?莺娘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她差点要被眼前这人诱惑住了。 莺娘心中不禁感叹,这人真不亏是风月高手,真不知有多少女子一颗芳心陷落在他那双温柔如水的眸中? 思及此,莺娘美眸中刹那间染上了无限的风情万种,娇嗔了他一眼,媚笑道:“钰郎送给奴家的,奴家怎会不喜欢?只是因过于激动,一时有几分呆气,令钰郎见笑了,奴家定会好好珍惜这支簪子的。” 沈怀钰剑眉微蹙,觉得自己似乎不喜她这般做作的神态,不由地冷下了脸,只淡淡道:“喜欢就好。” 抬头望了眼天色,“看天气也不早了,你今日落水,恐身子仍有些乏累,我送你去休息吧。”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口气无形之中多了几分疏离感。 莺娘见他脸微有冰冷之色,也不知是何故,又听他说要回去,心中不由的紧张起来,觉得自己的计划还未成功,便急急地起身想要拦住他,却未料绊到了桌脚,身子猛地前倾,“哎呀!”整个人便往沈怀钰扑去。 沈怀钰一惊,连忙伸臂过去搂住她,却未料她的冲势过猛,脚跟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两个人便双双倒在了船板上,怕她伤着,沈怀钰一直用手牢牢地护住她的头部。 一阵剧痛从背部传来,沈怀钰闷哼一声,脸色微白。 “你无事吧?”莺娘见他剑眉拧紧,额上渗着细珠,刚要从他身上爬起,察看他的伤势,却被沈怀钰一声压抑沙哑的“别动……”给唬住,连忙倒回他的怀中,一动不敢动,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惭愧无比道:“对不起,奴家……奴家不是故意的,可是磕到哪了?很疼?”一双眸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这双该死的脚…… 沈怀钰见她担心的模样甚是真诚,并无往日的拿腔拿调,甚至眸中浮起淡淡雾气,关怀之意无疑显露在其中。 如此紧张他么?沈怀钰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许雀跃,背部的疼痛已经舒缓许多,心中忽然升起调侃之意,便只是侧了侧身子,低沉地在她耳旁笑道: “无需抱歉,我并无大碍,只是你别动,让我这样躺一会儿便好。” 一陈热气洒在她的脸上,莺娘感觉耳根有些发热,想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便只好乖乖地躺靠在他的身上,不敢动弹。 出乎意料地,她竟表现得如此温顺乖巧,沈怀钰忍不住弯了嘴角。 不知两人的姿势维持了多久,沉稳有秩的心跳声自他的胸口传来,震着她的耳膜,最初的担心失去后,莺娘才慢慢地意识到他们的姿势过于暧昧,气氛又如此幽昧难言。 远处的乐声人声似乎也消停了…… 月色沉沉,寂寞长夜,才子佳人……禁不住地,莺娘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然而莺娘越是阻止自己去想越是忍不住要去想,脑海中浮现起两人温柔缠绵拥吻那一幕,脑子轰地一声,一股热气直从心中灌直头顶,脸上,耳根被火烧一样烫…… “在想甚么?”头顶传来低沉地一声。 “奴家并未想甚么!”言讫,莺娘猛地捂住了唇,羞得满脸通红。 一抬头,猛地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湖瞳中,那唇微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鲜艳欲滴。 莺娘嘴唇有点发燥,为何她觉得他故意在诱惑她?令她仿佛要沉溺于那一湾深潭中无法自拔…… 绝不能够被他诱惑!料想他也无大碍了,莺娘忙躲开他炙热得要将人焚烧的目光,“奴家要起来了。”匆忙想要爬起,却被沈怀钰拥着她腰身的手一紧,整个人便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怀中。 “怎么?害怕了么?”沈怀钰一挑剑眉,故意调戏道。 莺娘勉强浮起一丝媚笑,腻声道:“奴家有何可怕……” 怕还未说出口,便觉猛地一阵旋转,沈怀钰已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用唇堵住了她尚未来得及说得话。 莺娘脸上的媚笑顷刻间荡然无存,只遗下一脸的错愕。 沈怀钰稍微离开了她的唇,望着她那受惊的眸,眉挑高,浮起一个莺娘从未见过痞痞地笑容,邪气道:“就算你害怕也已来不及了。”便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令人呼吸艰难的温柔,莺娘原本有些排斥舌与舌纠缠的吻,却终抵不过沈怀钰的柔情攻势,只觉得浑身任意一处都被他独有的气味包围着,像一股洋溢着暖意的春风驻入的内心深处,令她难以抗拒此般慢慢地溺死人的温柔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怀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柔美的唇,望着眼前地醉眼迷离,懵懵懂懂的女子,心中怦然一动,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略微红肿的唇,眸中含着缱绻温柔,沙哑着声音问:“我可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知她还未接客…… 莺娘逐渐从这种好似醉酒了状态中清醒过来,软着身子,只是轻咬着唇,不肯答话,水雾蒸腾的美眸中浮起一丝纠结,望着他那满怀着欲望,丝毫不掩饰想要她的深眸,莺娘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只是为何她心里却不觉得高兴,反而堵得慌? 沈怀钰也不甚介意她的沉默,只是低笑出声,连笑声都染上了一抹压抑的欲望,凝望着她的眸子,伸手刚要挑开她的衣襟,却被莺娘出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眸中带怯地望着他。 沈怀钰动作一滞,幽深的眸中隐忍着什么,而后却只是含笑着收回了手,保持应有的风度,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云翘遭非礼 “姑娘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去了,据说当时情势十分惊心动魄,你被几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威逼挟持,却毅然决然地选择跳湖自尽也不肯屈身与那张恶霸,在众人纷纷感慨红颜薄命时,沈大人却忽地出现,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奋不顾身的跳入湖中,将奄奄一息的你救起,还不顾众人在场,为你渡气……”素素坐在花园内新吊的一架彩绳花枝编织的秋千上,挥霍着双手,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两眼直直放着光,而后眼神忽转为暗淡。 可惜这么一场柔弱女子遭恶霸欺凌被翰林学士英雄救美的好戏竟然给她生生错过了! 据说那张君瑞当时差点没吓尿,要知在辇毂之下,又有千双眼睛看着,闹出人命来那可真不是好耍的事,估计这下他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了罢。 莺娘慵倚于凉亭内的贵妃榻上,正把玩着沈怀钰送她的梅花簪子,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些许出神。 这梅花簪子做工倒甚是匠心独运,无丝毫多余的缀饰,却又不失典雅大方,玉石的材质又为簪子增添了一抹冰清玉洁的孤傲之色。 那人的眼光倒是独特。 “姑娘……” 空气中无回应,素素侧了侧头瞥向右边亭内的人,那人脸泛红光,星眸荡漾着盈盈笑意,姿态越发妩媚浪荡,素素啧啧感叹,瞥见她手上拿着的簪子,嘴巴一努。 再爱不释手也不至于研究它整半天罢。 “姑娘,这簪子是沈公子送你的罢?他莫非真爱上你了?”如若果是如此,她家姑娘的虚荣心应该得以满足,可以收手了罢? 莺娘闻言,微微抬头含羞嗔了她一眼,复低头含笑不语,继续把玩她的簪子。 完了……她家姑娘真的中邪了…… 素素后知后觉的突然想起什么,“哎呀!前夜你留宿在他那……你们不会那个……那个了吧?!”素素捂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紧接着立马大惊小怪起来,从秋千架上下来,几步小跑到莺娘跟前,嚷嚷道: “姑娘,你是不是真跟沈公子那个那个了?” 莺娘被问烦了,脸上升起一抹薄晕,抬起纤腕一手点她的额头,佯怒佯嗔道:“你这死丫头乱说什么呢,谁和他那个那个了?” “当真没有那个那个?”看她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春色,素素不信道。 莺娘美眸瞪了她一眼儿,对上那一双贼亮又颇含暧昧的水汪汪大眼睛,心中叹息,这丫头真的是学坏了,好脾气地解释道: “是真没有。我说你何时变得如此八卦了?我问你,可还记得下个礼拜曲江湖举办桃花宴?还有我在九娘面前所作的保证?” 桃花宴……保证…… “呀!姑娘,你是说梳笼接客的事啊?”素素恍然大悟。 “姑娘你是想要在桃花宴上宣布沈公子将成为你的第一个入幕之宾么?可是他那么有身份的人,如此光明正大的嫖妓,不怕被人议论么?” 莺娘脸色一僵,伸出手就往她头上凿了一爆栗,斜了她一眼儿,嗔怪道:“什么嫖妓?说好听点。” 素素立即捂着脑袋呼疼,委屈兮兮道:“姑娘你轻点,我这不是太激动了才说错话的么,是寻花觅柳,寻花觅柳总行了吧。”话说回来,她不是时常教导她举止要优雅别粗鲁么?自己还如此粗鲁!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定会来的。” 莺娘回忆前夜画船内两人的对话,他虽然温雅却也是个风流不羁的人,若是那拘泥腐儒之流,当日也不会毅然不顾性命地跳入水中救她,且不理会众人目光为她渡气…… 素素揉着脑袋,看着她那眉眼飞扬,势在必得的神色,眉头轻皱,为什么她心中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云翘一来到花园便看到那两人正在推推扯扯,说说笑笑,举止十分浮浪,一双秀致却凝着股傲气的眉不由自主地拧紧,眸子瞬间冷如冰霜。 只见莺娘着一身赛榴花滴胭脂的绛色纱裙,香肩微露,下身裙摆掀起,露出一条嫩白的玉腿,她却毫不知遮掩,而素素穿了一身淡柳黄色的衫裙,手臂两管袖子高高撸起,欺身而上,要挠她痒痒,嘴里嘻嘻骂道:“我才不想要男人呢,是你想要才对,你快找你的沈大人去罢。” 莺娘经不住痒,笑得云髻倾斜,只得连连求饶,“好素素,奴家知错了,放过奴家罢……” 哼,终于知道她的厉害了罢,“好罢,放过你。”素素笑嘻嘻地从她身上爬起,脸上满是胜利的喜色。 “奴家以后是不敢再惹你的了。”莺娘气喘吁吁道,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媚态,整了整云鬓,正巧瞥见了云翘,未语先笑,向她柔柔地招了招手,十分热情道:“翘丫头,你可回来了,九娘那可曾抱怨什么?” 九娘哪敢抱怨什么啊,讨好她还来不及,云翘跟了莺娘后,方知这楼里多数人都忌惮着她,也不知是为何,就如今天。 今天乃端午节,每逢这一天,王九娘都会带领一帮粉头,在后楼供奉白眉神的中堂里举行去邪会。 而到了这一天,楼里全部的粉头是都得去拜白眉神的,先将鸡鸭鱼肉,供献果品,纸马香烛等物供献上,之后全部粉头必须裸露着身子,跪在蒲团上捻香向那白眉神祷祝一番,又将备好的一人双筷子连敲供台几下,各自回屋后,将筷子藏于床头之下,往后便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来了。 而莺娘自不愿在那破神像面前宽衣解带,更何况她觉得这乃迷信之法,实不可信,便令云翘去知会九娘一声,之后就大摇大摆地支使仆人在花园吊了一架秋千,玩乐起来,完全无视这次去邪会,然而就是这样,九娘也大气不敢喘一下,还叫她玩得尽兴。 云翘偶尔觉得这两人行迹有古怪,不似常人做派,像今天这般玩闹,哪里像是一对主仆?分明像那动物戏耍…… 云翘自然不会将心中的想法表露在脸上,对于素素倒没什么,对于莺娘,她总不自觉地升起防备之心,当下收敛了神色,恭谨地上前,将雄黄酒与已经切好的甜瓜放在几上,态度不温不火道: “九娘不曾抱怨,只是说怕姑娘玩累了,口渴,吩咐奴婢将甜瓜送过来,又说端午节喝点雄黄酒可去邪气,便兼着一起送过来了。” 莺娘笑道:“九娘倒是有这份心意,奴家也不能生受了,素素,你回卧室将奴家新置的几匹软绸缎从中挑一上好的,还有在减妆里拣一副时新样式的首饰送去给九娘处,就说奴家领了她的情意。” “是,奴婢这就去。”因为云翘在,素素也不好太过于放肆。 她发现,自从她家姑娘情场得意之后,出手大方了许多,她是不是该趁此机会让自己的囊中鼓点? 素素小九九开始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或许她还可以来个先斩后奏…… 莺娘微眯了美眸,不动声色的打量云翘,身材高挑,却苗条纤细,容长脸儿,五官精美偏深刻,眉眼间自有一股傲气,看着也不是愚蠢一类的人,竟然不辨好歹就与人逃走,将那野鸡认作凤凰一路。 不过细想来,她也是被逼得无路可退才出此下策的吧。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这妮子倒是越发标志了,就连莺娘也忍不住想调戏调戏她…… 看不惯她那面如冰霜,爱理不理人的模样,莺娘款摆腰肢上前拉起她的手,趁机在她洁白无瑕的手上一顿摸了又摸,占足了便宜,才慢悠悠地娇声开口: “翘丫头,奴家瞧你这手近日粗糙了许多,敢情是未保养得当,不巧奴家那里有上好的红玉膏,改天奴家给你拿一瓶,今日奴家也有些乏了,懒于动脑提笔,你也可歇一歇,正好园内新吊了架秋千,若是想荡就去荡会儿吧……”说着柳眉一蹙,叹道:“哎,奴家这年纪是玩不动的了,在旁看着你们玩倒也是极有趣的。” 云翘原先见她笑容谄媚,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而后又亲切地拉她手,觉得别扭,便佯装若无其事地抽回了,后再听闻她说的那番话不禁猛地打了个冷颤,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肌肤莹白如玉,明艳动人,正是夭桃脓李之年…… “多谢姑娘美意,奴婢并不喜欢蹴秋千。” 云翘回答得简洁明了,前一句是多谢她的赏赐,后一句表明她的态度。 还真是惜字如金。莺娘黛眉一挑,也不生气,反而言笑晏宴,满不在乎的样子,令得云翘十分捉摸不透。 她哪能得知莺娘古怪的性子,她越是冷淡,莺娘便越是兴奋,非得将人弄得不淡定了,她才能够顺心。 要是云翘得知她存的这般心态,只怕会忍不住道出‘变态’两字罢? 莺娘沉吟片刻,突然道:“奴家突然想起有件事,前日里季公子帮了奴家一个大忙,奴家已备了些厚礼准备令人送去,既然你没甚么事,你就替奴家去致谢吧,再找几个小厮随你同去。” 云翘太阳穴一抽,猛然间抬起头,对上一双暗藏深意的美眸,再往下,见她唇畔微勾,似笑非笑,没由来地心慌起来。 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么?云翘只得硬着头皮道: “姑娘,奴婢方才想了想,觉得荡秋千也挺有趣的,只是之前没玩过,心中一时难免有害怕,此时过了那股劲儿,心中竟有些跃跃欲试,还请姑娘允许奴婢去荡秋千。” 早说不就没事了。莺娘对她的紧张的表现甚是满意,却佯装不满之态,嗔怪道:“你们这两丫头,总爱跟奴家对着干,让你们往西,总爱往东,偏奴家下不了狠心责骂你们,既然你愿意顽那就去好好顽吧。” “多谢姑娘。”云翘面无表情地道了谢,转身便走向了秋千架。 莺娘悠悠地回到贵妃榻上,一手支着香腮,一手捻起一块甜瓜,小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脆甜清爽,忍不住眯了眯美眸,舒服地喟叹了声,又将视线放在那与其说是荡倒不如说是杵在秋千上的人,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翘丫头,不必缩手缩脚的,蹴高点,这坐在秋千看到的景致可与平时看的大不一样,你可仔细瞧瞧了,兴许还能见着好看的风景哩……” 秋千上的人闻言,一张冷如冰山的脸隐隐有些崩裂,握着吊绳手一紧,脚只好用力一蹬,身子便开始在半空中飘荡起来,风从脸上划过,让她有点欲哭无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红颜乃祸水 素素睁着睡眼打着哈欠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准备去唤她家姑娘起床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一幕差点惊点下巴的场面! 她抬头看了看东方,确定太阳照常升起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使劲儿一拧自己的脸颊,一阵肉疼唤回她的神志,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暖廊里,列着一桌案,放着花笺数张,白玉砚上已磨好了墨,正等着佳人挥,琳琅斋这三家京城赫赫有名的店铺,人皆道这幕后老板乃是年逾中年的商贾世代,才能将生意做得如此声名鹊起,谁知却是一位年轻的名士风流,怀钰何其有幸,竟能够亲睹本尊的风采,只是略感疑惑,楚兄究竟有几重身份?”沈怀钰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随即命林立将修葺亭台楼阁,开池引泉的图样,以及购置各式铺陈的账目册收好,方引着楚文轩出了堂屋,四处游览新宅的景观。 楚文轩闻言放声大笑起来,全然无所顾忌,迈着豪迈步伐,边走边说道:“怀钰这番话真是犀利,所谓名士身份,不过遮人耳目罢了,我是个俗人,只爱钱财,只不过文人从商传出去究竟不雅罢了。” “楚兄素来狂妄不羁,竟也有此顾虑。”沈怀钰莞尔一笑。 两人并肩又说有笑的走着,看其身影,一衣着华美整洁,一衣着朴素甚至颓废不整,两人站在一起,本就觉得十分不相衬,更何况一眼望去,两人竟是亲密无间,这更令人费解。因此跟随而来洒扫庭院的家人们,纷纷侧目观看他们的主子与他们主子的贵客,背地里暗暗讨论,被林立以眼警示,方赶忙噤声,继续手头上的活。 楚文轩的商人身份除了沈怀钰身边几个重要的心腹知道之外,其余众人都只道他是穷困潦倒需要攀附权贵才能够得以生活的读书人。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绕廊穿径,逛了一个时辰,随后来到后花园内,见前方有一一座三层楼阁,一条鹅卵石曲直通过,楼上视野宽广,两人自觉走累,便步了上去。 “依我来看,古来那些富可敌国的,下场都不如何,例如石崇邓通等辈,最后不也落了个不得善终么?楚兄以后得加倍小心一些了。”木屐踏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沈怀钰执着折扇,嘴角习惯性地弯起微微弧度,说得十分随意。 楚文轩脸有异色,却以狂妄之态回答道:“你既然是说古人,自然与我等无干,邓通以媚邀宠,毫无实干,最后成为饿莩,也是他活该,而石崇更令人叹惋,如此大的家产就财在一个女人手里,我自认为与他们千差万别,自不会有他们的结果。正所谓红颜祸水,倒是怀钰你性本多情,更应该小心为妙。” 沈怀钰听到红颜祸水,又听得楚文轩劝他小心为妙,分明是提醒不要因女人毁了自己的前程,脸上升起一丝不以为然,却只是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楚文轩一脸莫不管理的从容悠闲态,恨得牙痒,不甘示弱问道: “怀钰今日之语,句句拿针对我,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购置这处外宅,是以何名义?不怕令尊着恼?” 沈怀钰顿了一下,随即轻叹声,敛了嘴角那抹笑容,自顾走到阑干旁,视线望于远处,神色变得迷茫,神秘,不解…… “文轩这话真可谓是白问了,你向来知道家父从来不爱过问我的事,所谓眼不见为净,他巴不得摒除我的消息,又何来着恼这一说?承欢膝下,我已无肖想。于我来说,世上最不可辜负的便是这大好春光以及不可多得的美人,春去自是不可留,难道美人却不能为我所留么?若是留得住的话,我还要学那汉武帝金屋藏娇呢。” 沈怀钰一番话真假难辨,而他那沉静的水墨眸子里此时遥望着远处的青峰白云,逐渐染上了一丝落寞,嘴角却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令人不知他究竟是喜是悲…… 此时楼阁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也不过了多久,正当沈怀钰以为等不到回应之时,脚步声响,随即一只手有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之上。 “他日我若是得以成功,必定让你实现归隐林泉的愿望!” 语气稳重而笃定,竟透着隐隐的王者风范。 沈怀钰眸一闪,顷刻间换了一副敬重神色,不复方才的随意,将往远的视线收回,回头,对上一双凌厉的双眸。 一双墨色不带任何情感的俊眸,扫向候在不远处的人,冷冷道:“你先下去守着罢,不许任何上来打扰我们的谈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转眼即陌路 “事情都已解决?” 楚文轩昂首挺胸,负手而立凝望远处的苍穹大地,浓密的眉间凝着凌锐之气,目空一切。 沈怀钰望着他挺拔的身姿,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不由让人心生压力,哪还有方才的颓废以及随意可欺的模样,心中狠狠叹息一番。 “都已解决,绝无后顾之忧,王爷请放心罢。” 楚文轩转过头看他,眸中不自觉浮起怒色,“可是那边弄出来的?”在眼前这人面前,他无需掩饰自己的情绪,喜便是喜,怒便是怒。 沈怀钰摇了瑶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那笑与他一向儒雅的外表有些不相符。 “非也,说来也十分可笑,这件事原本便是捕风捉影之事,若无实证,谁敢冒着满门抄斩的罪名去弹劾一外封藩王私藏军火,蓄养私兵?偏偏那张御史,一昧骨鲠,不知忌讳,在朝堂既不站派别,在朝下又不结交权贵,每每只念报效君恩,却不知他上边那位早已昏聩颟顸,不理国事,任由太子党作威作福。” 沈怀停了停,去观察楚文轩的神色,确定他没有厌烦神色,才继续说道: “那日张御史将奏折呈递到通政司,幸好正逢柳使官当值,那柳使官乃是我的恩师,此参本涉及多名官员,连同我竟也在内,见事态严重,恩师便私自将它压了下来,奏折才没有到达那边。” 楚文轩认真的听他说完,方皱了皱眉问:“你那恩师可靠得住?” “这个无需怀疑。” 沈怀钰将折扇一打,放于胸前,扇面是一幅栩栩如生,酣畅淋漓的墨竹画,随着他的轻摇慢摆,犹如竹风朗朗而来,衬得他轻裘缓带,一派运筹帷幄之色。 楚文轩不由一笑,“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只是此事虽为莫须有,但恐传到有心人那里,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善后事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行,那张御史如今在哪?”说到张御史时,眸色转为凝重。 沈怀钰闻言冷笑一声,“他前日已递上辞呈,以年事已高,恐无力再为朝廷效力,辜负朝廷圣恩为由,乞放归田养老,恩师已将奏折呈递与圣上,圣上本就不满他不谙大体,每每在朝堂之上让他下不来台,早已经准了。那日我在十里亭观望,见他竟一个人带着两名仆人,一辆马车就这么孤零零的上路了,也无朝廷官员为他践行,光景甚是凄惶,想来也是他平日里与众人寡合的原因,此事本是机密要事,没能得到彻查此事的圣令他是不会轻易向与他不合人的说出口的。” 楚文轩神色有所松动,知他有意替那张御史说话,只要不影响大局,那便算了罢。沉声道:“如此最好,他这年纪也是退位让贤了,虽说那张御史年老昏庸一时失于纠察致使生出如此大的失误,但毕竟是为朝廷效力过的人,本王并不想过多的难为,只是……难为你了。”能让那冥顽不化的张御史自行乞归绝不是一件易事,若无非常手段岂能够成功? 沈怀钰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神色并未能逃过楚文轩的眼。 依他对他的了解,他向来是耻于当小人的,为顾及他的面子,楚文轩并不打算追问,而且这不过是旁枝末节,无谓于一提。 他既不问,沈怀钰也乐得不去回答。 背地里命暗卫悄悄潜入御史府中挟持了人家妻孥,并将她们连夜乘船送归故里命人‘照管’,以此为要挟,再虚构他的谋逆的罪行呈报通政司,两面夹攻,令他退无可退。这等行为实在令他难以启齿。若是以往,他绝不会行如此之事,然身处其境,凡事身不由己,亦不能置身事外。 不过好在那张御史虽然骨鲠,却也非不知变通的。 此次虽受沈怀钰的胁迫,他却知自己在朝堂之上已无立足之地,若仍留恋官场势必性命不保,甚至贻害到妻儿,又想到自古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道,纵观往史,皇位争夺的战争简直不胜枚举,当今太子暴戾,视人命如同草芥,一旦坐上那位子未必能够造福百姓,也许还会使百姓遭受更大的灾难,罢了,罢了……正所谓‘在其位而谋其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索性任由他们去争权斗势,自己做个世外闲人罢。张御史自此想通,便连夜修了封乞放归乡的奏折,第二天一早便呈上通政司,而就在张御史辞官的第二天,沈怀钰便着手于将他底下的心腹之人不动声色地清理得一干二净。 此事并不光明磊落,沈怀钰不愿提起,便转移了话题道: “此事已了,不知王爷何时能够回淮南?”沈怀钰问,呆在京师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被众多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喝水都得小心提防。 楚文轩闻言,轻叹了口气,“本王屡屡具奏乞归,奈何都被父皇驳回,想来是那边的主意,不让本王归藩,好掣本王的肘腋。” 沈怀钰眉微皱,俊眸不自觉的冷凝下来。 过了一会儿,却听楚文轩笑道: “此事先暂放下吧,本王呆在京师也已有两年之久,倒真有点舍不得这里的人和物了。” 沈怀钰知他只是故作轻松,本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将视线移到了阑外,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东西。 正疑惑间,楚文轩转回了视线,眸中恢复往常的不羁之色, 叹道:“尤其是京师的美人。” 曾经沧海难为,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日才知这句话是不无有道理的,见识过真正的美人,才知以前所入眼的都不过是些庸脂水粉,索然无味。 “楚兄方才才劝我小心红颜祸水,如今你倒是跌入了自己的彀中。”沈怀钰笑道。 离了朝堂上的事,两人神色轻松下来,言谈之中也如同以往一样随意而自在,也不自觉改变了称呼。 楚文轩抚掌大笑,笑声浑厚舒朗,“这倒是,这次算我理亏,怀钰你这宅子选得好,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言罢,便又将视线移向了阑外,啧啧称赞。 沈怀钰听他言语蹊跷,略含好奇,便摇着折扇悠然上前,与他并肩凭栏,视线随他落去,却在看到那熟悉的倩影时,嘴角的从容微笑瞬间凝结在唇间。 彩绳花枝编织的秋千上,那女子身着雪白绉纱裙,裙上织就着梅花数枝,细锦素练上挂着羊脂玉佩,斜髻上仅插了只梅花簪子。 杏脸桃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情媚色在她噙着笑意的眉眼间尽显无遗。 “我竟不知这宅子的后花园竟与花月楼的花园仅相隔一堵高墙……”沈怀钰盯着那翩翩然的身影眸中掠过一抹沉思,又望了眼楚文轩,但见他目不转睛,似有所动。 剑眉微蹙,沈怀钰忍不住问道:“你对那女子感兴趣?” 楚文轩闻言也不看他,爽快道:“不可否认。”顿了下,又笑道:“我在天下第一酒店里见过她一面,正是那日你与柳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她的做派并不像良家女子,你可知她是哪个司院的?” 沈怀钰也不打算隐瞒,“说来也巧,这女子我刚好识得,她名唤莺娘,是这花月楼里的花魁,无数的王孙公子,富贵豪门踏破门槛争相邀约的对象。”却没说他们乃同一天认识的莺娘,以及他们两人暧昧的关系。 “听你的口气,莫不是你也是这上门求见的人之一?”楚文轩开玩笑似的问,又像是在征求。 沈怀钰未料他会如此问,明显愣了下,才接话,口气轻松地道:“不过是一青楼女子罢了。” “哦?”楚文轩一脸促狭地问。 沈怀钰只道他不相信自己,便向他作了一揖,谨慎诚恳道: “若是楚兄想要那女子,我自当为你们两人执柯作伐。明晚,曲江湖举办桃花宴,宴会上,她将会挑选入幕之宾,梳笼接客。” 楚文轩见他如此认真的神色,沉默下来,也不着急答话,只是望着他,想要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一丝口不对心地痕迹,却无果,便也不再怀疑,笑道:“如此,劳烦怀钰你牵线搭桥了……” *** “姑娘,人…人都已经走了……”素素立于秋千旁,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 反观莺娘神色,却是一脸镇静淡然,靠着秋千,一双美眸凝视着粉墙外的那角朱楼,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推得手都快断了,她家姑娘真是悠闲自在。 听到素素的话,莺娘敛了心神,抬头望了素素,笑容瞬间绽放,如同海棠滴晓露,益发妩媚动人,“回去罢……”言讫,慵懒地伸了伸腰,婀娜地起身。 “对了,待会儿记得叫人将这秋千砍了,拿去当柴烧吧。” 莺娘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微侧了侧头,冷声道。 素素很想问,好好的秋千干甚么要砍它,却看到她那仿佛罩了层寒霜的面部轮廓,就连垂下的睫毛都隐隐透着股冰冷,素素猛地打了个寒战,明明已快入夏,她却觉得冷风阵阵,凛冬即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今是参与商 耳边雷声隐隐,天际彤云密布,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似正酝酿着一场激烈的暴风雨,倒是衬及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云翘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悲怜地看向眼前这满脸怒色质问着她的男子。 “真是笑话!你道是我在莺娘面前嚼舌根子,致使她没有倾心于你,你可有证据?千万别是自己没用反过来图赖别人。” 季子楚听她冷言冷语,句句不掩饰讽刺之意,不由得脸面涨红,羞恼道:“我知道你恨我,那晚的确是误会,我并没有与王九娘排局陷害你,更不知王九娘事先得了消息。我乃大家之子,若是传出去我与一娼妓半夜私奔,不仅颜面扫地,更令家父蒙羞。虽然王九娘将你带了回去,免不了是挨顿打,然而你如今不是得了莺姑娘的庇护么?无人再强迫你接客,这岂非因祸得福,你还有何不满意的?” 因祸得福?所以她还得感谢当日他弃了她,让她背上与野汉子私逃的骂名? “明晚三鼓时分,我在后楼窗下等你,若是事发,我一力承当,断不会让你受人非议……” “我季子楚若是辜负了你,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云翘回忆起昔日的山盟海誓,忽地觉得无比讽刺,那时的她真是有眼无珠,竟然错将这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当做了救命的一根稻草。 “哼,我该满意么?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既然不敢承当,当时你有何必发下那些假惺惺的誓言!” 季子楚闻言脸色苍白,自觉亏心,眼神躲闪,低声道:“什么伪君子?什么不敢承当?你别胡乱污蔑人,烟花寨中,不就是你情我愿,逢场作戏罢了,何必当真,惹人笑话。”虽是如此说,他的声音却逐渐变虚。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悲愤,如排山倒海似的涌来,她表面却越发沉静,眼底抹过一丝寒意,“你便如此想罢,总有一天,我所受的侮辱定会让你加倍奉还,就算生不能报你的辜恩负义,死也要化作厉鬼以啖你的魂魄。” 言讫,雷声隆隆作响,一道闪电划过,那一刹,衬着她的脸上微微狰狞扭曲,闪烁着残忍之光,如同一只噬血猛兽。 季子楚一怔,只觉得她这般样子很是可怖,便有些退怯,恨声道:“不可理喻!”拂袖,转身狼狈而逃…… 她站立在原地许久,直至豆大的雨珠打在她的身上,侵透了轻薄的衣料,肌肤感受到阵阵凉意,那悲凉黯淡地眸光才恢复原先的色彩。 真冷…… 她双手交叉环胸,缩了缩身子,敛了心神,转身面无表情地往画舫走去。 雨仍旧哗哗啦啦地下着,打在曲江湖的湖面上,如同打碎了一面冰镜,湖面周围雾气弥漫,那屹立在湖上不远处的巨大画舫,隐隐约约,灯火摇曳,却孤寂寂的,在雨雾的包罗下,仿佛来自于幽冥使者的船只。 一把天青色的雨伞,伞下伫立着一名白衣女子,雨打在伞上,噼啪溅起无数水珠,她的裙摆被雨水侵湿,清寒透骨袭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站在岸边,视线死死地盯着那艘画舫。 先前的热闹繁华,歌舞盈目之景转瞬即逝,如今,繁华落尽,曲中人散。 那隐在伞下阴暗处的容颜看不大清楚,只是能看到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似幸灾乐祸,似快活,又好似得意。 雨势逐渐减小,变得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的,无声而沉寂,那抹白色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这雨蒙蒙的幽夜之中…… 画舫中突然传来清幽的歌声,惊破了这沉寂的夜色。 “盼不到东君二月陌头来,只做了秋林憔悴西风里……” 歌声到此停顿片刻,本是冷静的腔调,歌喉一转,声调竟变得呜呜咽咽,愀怆悲戚: “想当年是鸳与鸯,到今是参与商,果然是露水夫妻不久长。千山万水来此乡,离鸾别凤空相望。叹红颜薄命少收场,便再抱琵琶也哭断肠……” 到了最后,那悲伤的声调已凌乱不堪,如同鬼魂夜泣。 一曲唱毕,莺娘凭窗而立,表情并无痛苦,视线落寞地望向窗外,一身曳地绯色簇花绉纱裙,在铺着红氍毹的船板上婉转逶迤出优雅艳丽的弧线。 楚文轩不觉发出一声长叹,步上前去,抚着她的肩头,劝道:“今夜乃是一大喜事,莺姑娘何必唱出如此哀音,令人悲伤不已。” 莺娘回眸看了身旁这位虽算不上英俊却气概非凡的男子一眼,秋波在眸中荡漾,引出无限怜意,柔柔怯怯道: “楚公子,非奴家有意做作,只是望着窗外的雨下得凄凄恻恻的,不由得引起心中无限愁绪……”言罢,掉下几滴珠泪来。 对于女人,楚文轩一向不善于诱哄,望着眼前哭得如同梨花一枝春着雨的娇媚女子,略有些笨拙地劝慰道: “莺姑娘有甚么愁绪不妨说与我听一听,也许我能够替你出出主意。” 莺娘微垂低了头,状似害羞,低声道:“这哪能行?楚公子你我不过初次见面,并无十分深交,哪敢劳烦你听奴家闲言碎语,着实不妥当。” 楚文轩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莺娘不解,暗自忖度自己是否方才说错了话,可看他欢愉的模样又不像在嘲笑她,那他笑是何故? “莺姑娘难道忘了天下第一酒楼里的那一眼之情?” 莺娘一怔,低头沉吟片刻,忽然有些印象。 啊……想起来了!他便是那日与沈怀钰,柳笙在一起的那男子。 当初她对这男子倒是有些兴趣的。 虽然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眉眼之间却十分张扬,丝毫没有落拓的酸相,举止更是潇洒倜傥,意气风发,让人忽略了他的外表,被他豪迈的气概所吸引。 那时若非沈怀钰出现的话,恐怕她会想方设法去接近他。 若非那个原因,她当时便不会费劲心思的去引沈怀钰的注意,从而忽视了眼前这人,毕竟她虽然喜欢花容月貌的人儿,却更抵挡不住楚文轩那种一眼看去觉得普通之极,再看第二眼却会折服于他无形的魅力之下的男子。 思及那一眼之情,莺娘心思微动,此时再细细打量他,只觉得他看着无比顺眼,虽然不及沈怀钰俊雅,却由内向外地散发着贵气以及光芒。 视线不经意与他相撞,蓦地一愣,她之前并未过多的关注他,从而忽视了较深层面的某些东西,此时近距离接触,摇曳薄弱的烛火之中,她竟然从他的黑眸深处看到了一缕迫人的气势,不,是王者之气。 与他对视,令得莺娘备感压力,只好移开视线少许,心中不由得苦笑。 这人绝非普通之人。 也对,能与沈怀钰交往密切之人,怎会是普通之人?虽然沈怀钰表面上看似淡薄之人,但仅仅是表面了,他的内心究竟有多少算计,对莺娘来说,仍旧是个谜底,她到如今都猜不透他。 因对楚文轩有了顾忌,莺娘便打起了万分精神,不再随意对付,柔柔一笑道:“原来如此,奴家竟然没记起楚公子,实在是惭愧。” 楚文轩见她不再伤心,执起她的手,不由笑道: “莺姑娘无需抱歉,说来也算是缘分,那日我与怀钰观宅,在楼上看到你在后园里荡秋千,便期待着能有一日与你如同此般亲近。我曾听他说,你们本是相识,我和怀钰又是至交,由此说来,我与你也算得上半个好友了,若是莺姑娘此番仍难以道出心中所想,那便等到你我熟识之后再说罢。”说罢,携着她的手,一同走到床榻上。 莺娘不听还好,一听,登时激起心中无限的憋屈感。 那日她在后园里荡秋千,原本不过是想让沈怀钰看见。之后沈怀钰也确实看见她了,因为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奇沈怀钰会不会提起她,便动用了灵力,结果便听到了他那一番无情话语。 难道沈怀钰真的这般无情么?视她不过为一普通青楼女子,可随意弃置?随意赠与他人?思及此,莺娘内心越是气闷,不愿在楚文轩面前发作出来,于是笑容益发妩媚,软语轻嗔道: “楚公子这番话可谓讨巧,你自是你,他自是他,如何能混为一谈?” 楚文轩听她言语中多了几分娇俏,灯光下看美人,一嗔一喜,皆醉人心弦,不由靠近她几分,“非讨巧,只是想和莺姑酿多亲近一些。” 莺娘睃着覆着她手背的那双宽厚有力的手掌,再观他谈吐大方豪爽,虽不似沈怀钰那般温存,却也善解人意。 她迟早要回到若耶山,此时在人间,不过追求那一朝一夕的欢乐,她又何必一心一意非那沈怀钰不可?并且,对于楚文轩的亲近,莺娘并未觉得抵触。念及此,心不由得怦怦直跳起来。 楚文轩凝视着那一双水翦双瞳中,只觉其中春意潋滟,那眼波一溜,媚态横生,心中一动,试探道:“时候不早了,不知莺姑娘可想要休息?” 莺娘低首含笑不语。 对于那伸过来正要解开她衣服的手,莺娘不拒绝,反而低垂了头,装作欲拒还迎的羞涩之态。 摇曳的烛火暧昧不明,点燃了一室的温情,窗外霪雨霏霏,缠绵悱恻。 那只宽厚的手掌探进她的里衣,抚摸她的肌肤,一路引燃…… 莺娘望着窗外缠绵的雨丝,忽地有些恍惚。 如此引人发愁的天气,那人如今在做什么? 脑海中冷不丁地浮现起沈怀钰那俊雅的面容,以及那双深情款款如同水墨画一般的眸子。 当那只手掌覆住她的一方椒乳,莺娘却仿佛被人当头一桶冷水浇来,柳眉轻颦,深吸了口气,暗恨那人真是阴魂不散。 “等一下……”莺娘烦闷地喊道,伸手拦住了他一路下滑的倾势,霍然离开了他的胸膛。 楚文轩手一滞,凝眸观她,眉眼间不复柔媚之态,反而多了抹哀色。 敛正了态度等待着她,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强求她。 莺娘低首沉默着,不发一语,不一刻,却轻轻抽泣起来,紧接着泪珠竟如断线的珍珠颗颗滾落而下,哭声凄婉哀恸。 “莺姑娘你这是何故?” 楚文轩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不想与他发生什么,也无需哭得如此利害罢?难道他真有如此可怖?楚文轩内心顿产生无限的溃败感。 莺娘见他也不安慰他,反而一脸无奈,内心不由感叹他心肠过冷,却不知楚文轩只是不知如何安慰她,对于女人的眼泪,他一向是无计可施的。 莺娘稍稍检讨了下自己,想着自己或许表现得太过,把人吓着了,于是便收了哭腔,哀声哀气道: “楚公子,实在抱歉,奴家失态了,像我们烟花女子有些话本不应当在贵客面前讲的,讲出来也让人觉得矫情,只是承蒙楚公子抬爱,有些事奴家不愿意瞒楚公子?这对楚公子也不公平。”莺娘顿了下,又补充道:“那一万两银子……明日奴家便让九娘如数奉还给楚公子,定不会让楚公子半点亏。” 楚文轩见她恢复了常态,紧皱的眉头略微松平,却听到她谈到银两的事,眉复皱,“不过是一万两而已,莺娘无需归还,有什么事莺姑娘但讲无妨罢。” 这无谓的口气……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啊。莺娘心中欢喜,却叹了声,神色凄楚道:“楚公子风度翩翩,气概非凡,能够结识楚公子,是奴家之幸,然在遇见楚公子之前,奴家已有了一心上之人……” 楚文轩眸光一黯。 莺娘偷偷打量他,见他虽有失落,却并未生气,得到他继续说的示意后,莺娘方调整了下心态,不慌不忙地接着说: “那人曾答应奴家今日定会来,却无故失约。奴家素来性格倔强,不向他问个究竟,到底不甘心……”说到此,她的眸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神色,对于楚文轩投来的略带探究的目光,也不介意,想来他是在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吧? “或许楚公子该嘲笑奴家痴心妄想了罢?的确,身处风尘的人又何资格谈真情?”莺娘自嘲一笑。 因为她的过于坦荡真诚,楚文轩不过片霎的怀疑,而后便相信了,他向来不会瞧不起青楼女子,更不会觉得是青楼女子不会有真挚的情感。 能够得眼前这女子的青睐,是那人之幸也。 楚文轩遗憾道:“我怎会嘲笑你?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那人值得你为他流泪,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不知谁如此幸运,能够得莺姑娘另眼相待?” 莺娘睇了他一眼,香腮浮起红晕,低声道:“多谢楚公子成全,只是奴家眼下还不能说,他日,你会知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黯然若有失 沈府,榴花亭内。 雷声渐隐,雨收云散,经过一场大雨,亭前一带花枝欹斜,地上残红零落成雨,稍显落败之景,晚风袭来,清寒透骨。 然而这并不影响沈怀钰的雅兴。他一身家常便服,躺靠于贵妃椅中,半阖着眼,似是陶醉与丝竹悦耳当中,远离了一切俗世纷扰。 亭内两名歌姬,一名抱着琵琶坐于圆椅上,低眉顺眼,一双削葱玉手在琵琶上,轻拢慢捻,婉妙之音响彻云霄。 而另一名立于她身旁,眉眼天真烂漫,清唱着歌曲,却是那日曲江湖中替沈怀钰打抱不平的歌姬,名唤红雪。低眉顺眼那位女子名唤绿云,这两人皆是金玉坊里的。 一曲唱完,两绝美女子不约而同地望向贵妃椅上那风流俊雅,丰姿如神的男子。 沈怀钰并未有所指示,只是阖着眼,那英朗的眉却微微蹙起,似有些许伤感。 红雪绿云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曲了,红雪只觉气喘口干,心中暗忖:今日的沈大人似乎有些奇怪,莫不是遇到甚么无法解的愁事?可惜的是,就算他有心事,她也无法替他排解。 哎……红雪暗自吁叹了一番,天真明媚的脸一时有些黯淡,不一刻,却又将眼儿一扬,朝红雪偷偷做了个手势,绿云浅笑点头,表示明白,便转轴拨弦,弹了首音韵较为清雅欢愉的曲子。 红雪清了清嗓,轻启朱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 “换首吧。”清冷的声音响起。 红雪歌喉一滞,诧异地望向面容冷峻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沈怀钰,又转头看了眼绿云,见她脸上同有着惊诧神色。 往常沈大人从不会打断她们的演奏,像今日这般反常,实在令人费解,害怕触怒到他,两女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来。 此时,正巧一侍女过来,却立步于亭外,神色紧张,手上不知攥着甚么东西,步履彷徨,欲进却又不进。 沈怀钰看到她,眉一皱,道:“小蕖,过来。” 那侍女不过及笄之年,脸上仍余有稚气,看起来憨憨的,按理说,沈怀钰是绝不会将这样的人放于身边侍候,只因小蕖是他奶娘的女儿,而她自幼便失去了怙恃,沈怀钰便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虽名为侍女,实同妹妹一般,她性格活泼却又憨直,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子,凡事似乎都写在了脸上,与她相处,沈怀钰很轻松自在。 空闲时,沈怀钰还会亲自教她读书辩字,至于琴棋书画她着实不喜,不过稍有涉猎罢了,沈怀钰也不勉强她。 小蕖平日里最敬最怕的便是沈怀钰,尽管他对她并不严苛,甚至十分亲和,而此时,他那略觉清冷的语调令得本来就心虚的小蕖更加害怕了,眼眶一红,缩了缩膀子,缠绞着衣角,一步一步的走到沈怀钰跟前。 沈怀钰见她如此怯懦状,也不忍多加责备,只轻声问道:“找我有何事?” 小蕖闻言,磨了半天才怯怯地伸出一只手来,一蓝边鸳鸯绣香囊静静地躺于那轻颤的掌心之中,她小声道:“大人,这是昨天莺姑娘家的丫鬟送来的,因在府中候了一阵不见大人回来,便将香囊给了奴婢,还有一番话交待给奴婢,嘱咐务必传达给大人,只是……只是奴婢一时迷糊给忘了,今夜才想起来,奴婢知错!请大人责罚!” 沈怀钰从她手中接过香囊,神色有几分恍惚,听她说着与那女子有关的事,竟觉得这香囊甚是烫手。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愧疚,然神色上却始终未有所显露,只眸中再无丁点暖意,他冷然道:“无妨,莺姑娘有何话要你代为传达?” 小蕖脸微红,她从来不知道姑娘家可以如此胆大的向男子表达爱慕之情,又见有他人在旁,一时羞于启齿,犹犹豫豫地,欲说还休。 沈怀钰观察她的神色,只见她脸色涨红,似不好意思,忽而想起莺娘的性格,知道她必定会故意说些暧昧的话语来蛊惑他,不由莞尔一笑,一笑过后,心中又没由来的烦躁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今夜夜深,且又下过大雨,恐路不好走,你们便留宿在沈府一宿吧,让林立带你们去客房,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尽管与他说便成。”虽是不耐烦,沈怀钰仍是慢条斯理地安排了她们的歇宿。 红雪平日里十分仰慕沈怀钰,又兼心思细腻,察觉到沈怀令她们下去,分明是不想让她们听见他们的对话。难道沈大人与那莺娘果真有私情?不然怎会送鸳鸯香囊?一时,心中竟升起了些许醋意。 绿云见如此安排,心感熨贴,而对于莺娘与沈怀钰两人之事而倒不觉有什么,那莺娘的妩媚动人之姿她素有耳闻,而沈大人正处青年,才貌兼美,两人私下有结交并非异事。 不过,据说今夜是那莺姑娘的梳拢之日,沈大人却非莺姑娘的入幕之宾,难道沈大人今夜反常之举正因她而起? 两女子心思各异,只是绿云素来懂得看人脸色,行事万分小心,听了沈怀钰的安排,便抱着琵琶起身,福身道谢,便低顺着眉拉着红雪走了。 红雪年纪到底尚轻,不懂掩藏心事,睇了那小侍女一眼,临走之时又留恋的回头望了眼沈怀钰,见沈怀钰看不看她一眼,心中难掩十分失落。 小蕖见人走后,方肯将原话丝毫不差的传达给沈怀钰,沈怀钰边听着,边把玩着香囊。 香囊的绣工精妙绝伦,里面似乎放了中药材,散发着淡淡药香,嗅入鼻腔,只觉提神醒脑,清爽无比,没想到她针指竟如此拔萃,心中刚想赞赏她,忽发现香囊的内面似乎绣了字,若是不仔细看的的话竟是看不出来。 沈怀钰颇感好奇,便翻开了内面一看,却是用彩线绣成的字,就着那歪歪斜斜,七扭八扭的字研究了半天,沈怀钰才确定那是一个‘钰’字。 这‘钰’字的绣工与香囊的绣工简直是天壤之别,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 沈怀钰怔了下,而后幡然顿悟,竟有些哭笑不得起来,果然是够‘有心’呵,他轻笑出声,眸中浮起柔色,指腹反复摩沙着那一个难以辨别的‘钰’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在烛光下蹙着黛眉捻着针线十分苦恼的女子,渐渐地出神…… 画面一转,红烛高烧,满室旖旎,那女子巧笑倩兮,美眸流盼着柔情蜜意,偎于别人的胸膛,画面刺眼无比。 一股闷闷地感觉袭上胸臆,令他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那处位置。 不是逢场作戏么?沈怀钰嘴角浮现起一丝苦笑。 “大人,您怎么了?”小蕖见沈怀钰神色古怪,似笑非笑的,十分渗人,便担心的问道。 沈怀钰摇了摇头,“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下去歇息吧,吩咐他们都不必过来侍候了,稍待一会儿,我自会回房。”声音透着些许乏弱。 “是。”小蕖只能福了福身,默默地退出了他的视线,独留他一人于亭里。 沈怀钰立于亭栏,抬首望向浩瀚的天空,天上无月,云影寂寥,一如他此刻的眸色,黯淡无光,还有一丝落寞。 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一向来自负,自认为能够在花丛中游刃有余,决不拖泥带水,他曾为了一时兴起的赌约,可以毫无留恋地将自己的宠姬赠与他人。对于美人,他是爱惜的,只不过仅为了愉心悦目,却不愿占之为己有。 因为他知道,一旦想要占有,便意味着失去了运筹帷幄掌控局势的能力,一旦想要占有,便等于授人以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莺娘受侮辱 自从那日桃花宴之后,莺娘名声更是大震京师,加上已经梳笼,便有无数的富贵公子哥慕其美艳,踏破门槛想要与佳人共度良宵,甚至于一些朝廷官员都私下命人备厚礼都只为求见佳人一面。 而能够进入莺娘罗帐中的男子,经一夜风流后,无一不春光满面,得意洋洋,昂首挺胸的步出门…… 有些爱显摆的,逢人便吹嘘,说莺娘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地风骚妩媚,又说她在枕席上的那套功夫如何了得,百般恩爱,万种绸缪,不能一一述尽。 一些未曾得莺娘青睐的富贵公子听得那些言语眼热心乱,苦无良方,过阵子,却不知从哪听得传闻,说莺娘喜华艳,爱标致郎君。 这帮闲公子又没甚么主见,整日只知道走马斗鸡,攀章台柳,得了这传言,想要奉承佳人,便争相斗起艳来,不是穿金戴银,就是着万红万绿,更有甚者,竟往脸上涂起粉来。以至于素素每次还未曾出阁楼,就已然感觉阵阵妖风袭面而来,一出门,便时见装扮得妖里妖气的人出入花月楼,这令得素素时常感到恍惚,总也怀疑其中某位乃是她的同类。 据素素猜测,这不实的传闻多半是她家姑娘自己无聊弄出来的,有了这消遣,她倒不曾再提起过那沈怀钰了,这也好,她认为那沈怀钰还是不招惹为妙。 而莺娘最近的确是忙着与各色男子‘寻欢作乐’,根本无暇顾及沈怀钰,除了偶尔想起他,颇觉不甘心之外,其余时刻,便如同初入人界那般,四处招蜂引蝶,卖弄妩媚,与人浪言戏谑。 她自知她与沈怀钰之间,不过是你情我愿的逢场作戏,说起来谁都怨不得谁,但要真论起是非曲直,倒是她莺娘居心不良反蚀了把米……罢了,这阵子作痴情女子态她也作腻了,索性回归本性,如何痛快如何来。 至于任务,她本就不十分在意,如今更是无所谓了。 及时行乐,便是她当下的追求。她们来人间几个月了,仍然没有完成山鬼姥姥的任务,等她知道她们在人间这般玩乐,到那时,日子便不得这般快活了。 而九娘那边,见到此般门庭若市,宾客如云的热闹场面,如何不欢喜若狂?便把私底下对莺娘的不满全部抛至了汪洋大海,就只差没将莺娘当作一尊大佛供奉起来,日日捻香拜她了。 再说到那卖瓜子的金安,如今莺娘对沈怀钰那片心已然冷淡下来,金安自然而然地就不用再往花月楼这跑了。 然而令素素奇异的是,他却来得越加勤快了,而且每次来都携带着点东西,打扮得又齐齐整整,眉眼堆笑,满面春光,偶尔碰到素素,竟缩手缩脚,掩掩藏藏,面红耳赤地,那扭捏地情态就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偷偷去会情人被人撞破一般。 素素禁不住好奇心,某一天,趁金安不防偷偷尾随其后,竟发现原来他是去了翠娇的楼里,心中纳闷道:莫不是翠娇姑娘也想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闲事? 回去之后,素素将此事告诉莺娘,却见莺娘沉吟片刻,笑容微绽,啧啧点了点头。见素素一脸疑惑不解,莺娘也不作解释,仅吩咐她莫多管闲事,便轻将此事略了过去…… 距莺娘梳笼之日到今已将有一月,此时正值伏月,气候炎热,城郊十亩方塘里,芙蓉早已全开,红红白白,荷香十里。 塘边数处水榭,其中一处水榭垂着湘帘,遮住旁人视线,只遗下池塘方向的一面,供人观赏塘中美景。 从外向里望,影影绰绰间,可见内铺设华美,衣冠华贵,鬓影衣香,侍女罗列其中,惹得一些过路的未开过眼界的乡下人纷纷驻足向里偷觑,又见外边有许多护卫把守,不敢大声喧哗,只能脸贴脸窃窃私语。 “今日小聚,虽觉畅怀,到底有些遗憾,岳山如今放了外任,不知何时方能相聚了。”座中陆文昊叹婉道。 此次赏荷集会正是陆文昊所号召,他做事起来喜欢张扬,才有今日如此阵仗。 沈怀钰并不喜欢这种拘谨氛围,因此在席间十分少言,也不在意他们谈些什么,只将视线移到池塘,赏着荷花,神色淡淡地,不知想到了甚么,嘴角竟微微上扬起来。 今日陪沈怀钰来赴赏荷会的是红雪,留宿沈府那夜,沈怀钰命林立送红雪与绿云去客房,红雪走到半路突然记起她的罗帕遗落在了亭子里,只得踅回去拿,到了亭子,便看见神色落寞,独自饮醉的沈怀钰,心口一震,竟无法移步,沈怀钰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红雪腮生红晕,刚要走,沈怀钰出乎意料地唤住了她,红雪诧异地回头,凝睇着他那淡色的眸,确定他方才的确唤了她,心中无比欣喜。 虽然当晚只是陪沈大人喝酒,红雪却已十分心满意足…… 经过那之后,沈大人对她明显多了几分亲近,今日携她赴赏荷会更是令她激动无比,然而看到沈大人似有心事的模样,红雪不免也有些失落。 “我看你并非遗憾,而是再没有可欺负的对象了,如今薛编修得改叫薛刺史了,你若是想念刺史大人的话,倒不如呈上封奏折,申请放外任,没准还能与他在一处呢。”鸿胪寺韦仲生笑道。 陆文昊连连摇头,笑道:“罢罢罢,我便做好我的太常寺少卿罢了,要管理一州之事,实在是费神费脑,既要为民操劳,又要严于律己,心绪简直无一刻之宁,倒不如我们,平日里还能够出去玩花赏柳一番。” 坐于他身旁的陈宝儿,眼波一溜,停驻在韦仲生身上,软语道:“韦大人有所不知,我家爷名为遗憾薛大人缺席,实为遗憾今日少了牡丹那一朵天香国色哩,沈大人您说是不是呢?”说着又拿眼去睃沈怀钰。 陆文昊闻言,佯装生气道:“宝娘你却来打趣我,岂不知怀钰与莺姑娘相好?如今你说这番话只怕会令怀钰多想,该罚一杯。”便亲自倒了酒送到她手边。 陈宝儿只是笑嗔了他一眼,便接过一杯饮尽。 沈怀钰瞥见两人一唱一和,俊容登时闪过一丝不满之色,却快得令人难以捕捉,嘴角上扬,笑得温文尔雅,“此等小事怎会令人多想,是文昊你多想了。” 陆文昊一笑,显然不打算终止这话题,更不顾及在旁的红雪,开玩笑似的向沈怀钰问道:“既然你说我多想,我倒是真想多问一句,记得怀钰你曾说过莺姑娘乃你所逑之,又将之比喻出水芙蓉,我却听闻莺姑娘梳笼那日,你却非她的入幕之宾,莫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你提前窥破到了什么?知道她不过是那一类放荡女……” 沈怀钰开口打断他,脸上无了笑意,冷冷地道:“文昊你莫要多想,莺娘天上仙子,人间绝色,我辈渴望而不可及,她不曾钟情于我,乃是我平生一大憾事,不谈也罢。” 陆文昊察觉沈怀钰脸上似有不欢之色,内心甚是洋洋得意。 此时座中有位叫李俞的,平日与陆文昊更为亲厚,便道:“怀钰你莫要被有心之人骗了,青楼女子怎会当得过出水芙蓉这一称呼?我平日里曾听闻,那莺娘自梳笼后,来者不拒,且最会在枕席上作功夫,能使人欲‘仙欲‘死,弄得个个子弟都将她那作为汉武帝之温柔乡,死都不愿离去,如此淫荡之女怎能得怀钰厚爱?” 那些传闻沈怀钰不是未曾听过,哪怕自己也知那女子乃是轻佻浮浪之人,然此刻听到这些赤裸裸的话语,心中仍是很不舒服。 更令他不解地是,为何他听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心中竟会产生醋意?思及此,他心中倍加烦躁起来。 陆文昊将沈怀钰这副默默无语的神色当成了恼羞成怒,便佯装安慰道: “以我之见,那青楼女子到底不如自己的姬妾,在容貌才色上,尚可平分秋色,然而若论情义深重,青楼女子以色事人,人尽可夫,与姬妾相比可谓是霄壤之别,万分不及她们一二的,所以怀钰你又何必为一个青楼女子去伤怀呢?” 沈怀钰见陆文昊言语咄咄逼人,明劝暗讽,从容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一丝破裂,然而碍于同僚情谊,又有其他人在场悠闲观战,不好拂了他面子,只得勉强笑道:“文昊此言诧异,妓者如梁夫人,杜十娘,李香君等人无一不失为巾帼英雄,文昊你一言可谓是以偏概全之论了。” 韦仲生平日里也不甚喜陆文昊咄咄逼人的性格,便笑道:“怀钰说的对,文昊你莫要以偏概全,我前些日子倒是听闻莺姑娘不畏强势,毅然跳湖的事迹,可见她是一有骨气的女子,怎会是那种来者不拒之人?” 陆文昊见韦仲生替沈怀钰说话,又见其余人虽无表示,却有些嘲笑他的意思,一时面有羞色,私下对沈怀钰的妒忌便转成了恨意。 而韦仲生一番话连李俞也影射在内,李俞虽觉得尴尬,然而当众不好翻脸,只得圆场道:“不谈这话题了罢,我们与其这么干着喝酒,不如行个酒令罢。” 在座的人刚要道好,却听见“砰!”一声,众人屏住呼吸望着 蓦然起立的沈怀钰,看着他紧握着拳头,眸光隐隐含着阴冷之气,众人皆以为他要发作,就连红雪也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沈怀钰却忽地松了拳头,嘴角抿了抹淡笑,仿佛刚在的脸上怒气仅仅是众人的错觉,他朝着众人作了一揖,抱歉道:“我突然想起今日出门忘了院内有一件要事未了,此刻得赶回去,只好改日再与各位畅谈。”言讫,也不理会陆文昊放不放人,转身便潇洒离去, 陆文昊望着那离去的风姿绰约的背影,脸色一时好不难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反复兼无常 时至黄昏,红日坠西,已无日间的暑气,吟月阁后楼暖廊内,莺娘正在与人对弈,而对弈的对象正是楚文轩。 紫檀木几上药炉半烬,冰盘上沉瓜浮李,此时,暖廊里只有他们二人,四周鸦雀无声,只有棋子此起彼落的声音。 素素和云翘被莺娘赶了下去,说是她俩人在旁,会扰乱军心。 这倒衬了素素的心,两脚一提,溜出去觅食去了,云翘则无可无不可,只是下楼找个僻静处温习书楼上。 沈怀钰注视了她一眼,一月不见,竟见她清减了几分,又想到那些传闻,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异样之感,“身子既然不舒服,何必出来?”声音不如以往那般温存,却也透着关切之意。 莺娘佯嗔了他一眼,“奴家又没有得什么起不来床的大病,不过是身体稍有不快罢了。”说罢柔媚一笑,便上前几步迎接他,腻声道:“说来自从奴家梳笼之日起至今已有一月未见到钰郎了,不知什么大风把您这位大忙人给吹来了。” 虽是开玩笑的语气,沈怀钰却偏偏从中听到了讽刺之意,至于她美眸中一晃而过的幽怨却被沈怀钰意外的捕捉到。 沈怀钰只当她是为桃花宴那晚他未曾赴约之事而抱怨,当下有些愧疚,“对不起,近日繁冗之事太多,无法脱身。” 莺娘从他那双水墨色的幽眸中再次感受到了以往的深情款曲,然这次,她却不为所惑,斜了眼儿杵在一旁的素素一眼,“还不快去沏茶,愣着做甚?” 素素一咯噔,知道她家姑娘内心有火,连忙答是,不敢有丝毫犹豫地,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莺娘这才嫣然笑对沈怀钰,边引他进她的卧室边殷切道: “钰郎,你可千万别说对不起,折煞奴家,你不来是对的,若是被人瞧见,只怕会惹人闲话,说堂堂翰林学士竟出入青楼这等艳靡之地,去留恋一风尘女子,这恐怕有碍于仕途罢。” “钰郎请坐,弹丸之地,万望别见弃。” 令他坐在书案边紫檀木方椅上,自己刚转身要坐在对面,却蓦然被沈怀钰牵住了手腕,莺娘心口一震,抑制住心中产生的波动,停下来,面不改色的直视着他。 沈怀钰凝视着她,叹息一声,低低道:“你在怪我?” 莺娘默然不语,沈怀钰也不撒开手,也不追问,两人对视良久…… 直至素素捧着茶进来,沈怀钰才放开了手,视线却仍停留在她身上,莺娘则转过头,不再看他。 从素素手中接过茶,亲手递给沈怀钰,直至他接过了,莺娘方到他对面坐下。 素素则不用莺娘吩咐,放下另一杯茶,便匆忙离开了卧室,走之前也不忘帮他们带上门。 “奴家怎会怪钰郎?钰郎身份尊贵,百姓景仰,奴家乃路边野花,人人得以践踏,有何资格怪你?”言语之间有疏离之意。 沈怀钰闻言,剑眉一皱,心中有些不高兴,便严肃道:“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莺娘脸上逐渐不复笑意,冷得如同罩了层冰霜,看着他那风流俊雅的容貌,冷声道:“奴家作践自己?钰郎你是想说奴家无需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并且还有以此为荣幸么?” 沈怀钰放下茶杯,面容冷峻,“我并未作此想法,莺娘你想多了,你若不高兴我在此,我现在便走,你无须来这般践踏自己来令我难堪。”说着起身就要走。 莺娘一见他有要走的趋势,眼眶一红,立马低声抽泣起来,“你走吧,再也无需假惺惺地过来了,是奴家自己犯贱的一厢情愿将一颗心送上门让你随意践踏。” “莺娘,你……”沈怀钰明知道她装腔作态,却无法不心软。 只是他一开始对她不也是抱着逢场作戏,你情我愿地玩乐心态么,他又有何资格斥责她假模假势?呵,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也许,他对她的情意已然超乎意料,若然不是,为何一想到她在他人面前献媚邀欢的画面就无法接受?为何在听到陆文昊等言语之时,禁不住内心的声音执意要过来确认她对他的态度? 轻叹一声,沈怀钰步上前将她偎入怀中,又将衣襟替她拭着泪,柔声安慰道:“别哭了,你才说身子不适,再哭恐哭坏了身子,还有,谁说你是一厢情愿的……” 莺娘离开他的胸膛,将一双水光氤氲的眸子哀怜地凝睇着他,呜咽道:“钰郎大可不必再安慰我,奴家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想想你我自清明佳节邂逅,至今为止,奴家将你当作知己,你却从不曾将奴家当作你的知己,你是知晓我对你的情意的,就算你不怜惜此情,就算你对奴家无半分情意,也不至于将奴家推向他人。” 沈怀钰登时哑口无言,深眸闪过一丝窘迫,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他不想多做解释,眸中重回以往的坦荡从容,并且注入丝丝的温柔深情。 不同与以往露骨的深情,那携着春山暖日,清风朗月的俊眸此时透着一丝含而不露的认真,细究之下,耐人回味。 莺娘陡然升起退怯之心,沈怀钰却不容她反抗,修长白皙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带着轻轻的颤意,珍惜与怜意便全然凝注在了那掌心指腹之间。 莺娘很想拒绝那只手的抚摩,却无法抵挡内心莫名的渴望,渴望他永远不要移开他的手,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便好。 那双要融化掉冰雪,迎来春天的墨眸深沉地凝视着她,纠缠压迫着她,令她不得不抬起眼来与他对视,又被眸中的炙热一烫,便有一股暖流遍布了她的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 感受到怀中柔软下来不再抗拒他的人儿,指腹轻轻划过她似蹙非蹙的黛眉,迷离欲醉的眼,轻启的樱唇,每过一处,目光如炬,留恋不舍,最终视线再次与她的水汪汪眸子对上,微微勾唇一笑,认真温柔道:“我承认那晚之事,是我的错,我今日向你起誓,以后再也不无辜失约可好?” 若是她愿意的话,从今日起,他不会再将她让于他人,若是她愿意的话……他愿意替她赎身,娶她为妾,他一向自诩风流,从未将心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更不曾向某位女子许下过誓言,更未想过娶妻妾,他允许她……是例外。 确认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沈怀钰心中有些感慨,看向她的眸中更是柔了几分。 莺娘被他刻意做出的与往常不一样的温柔弄得毫无招架之力,明知他故意蛊惑她,却无法不动心,无法抑制内心的渴望,循着他诱导的方向柔顺的点了点头。 此刻的她,甚至忘了屋里还有他人,忘了请他进来的初衷,只沉醉在这种轻飘飘好似身处云端的奇妙感受中…… 也许……她真的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留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动人心魄,她的内心却是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进到了复杂的漩涡中,很纠结却不知如何是好。 沈怀钰轻轻叹息,伸出手替她拭了那一滴珠泪,温柔笑道:“好了,别哭了,竟像个孩子了……” “奴家哪里像孩子?分明是你欺负奴家。”莺娘敛了敛迷乱的心情,羞嗔道。 “欺负你么?待会儿让你知道甚么才叫做欺负。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沈怀钰搂住她纤细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调戏道。 天色昏暗,此时室内还未点灯,显得氛围益发幽昧难言,莺娘被更是那暧昧的话挑弄的面红耳赤,低声道:“钰郎你别这样,有甚么事你直说便好。”挣脱他的怀抱,佯装镇定自若地往灯台走去,然而那别扭走路的姿势却毫不客气地泄露了她的心思。 沈怀钰望着那僵硬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 将灯点上,并剔得透亮,直至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昼,莺娘回身,望着他低低一笑,幽幽的情意从那摇曳的秋波中荡漾而出。 沈怀钰心中一动,收了笑容,目光沉沉,“莺娘,你可愿……” 话未说完,忽听屋内一阵“哐啷-----”声,似是甚么物品被碰倒了,沈怀钰原不是十分在意,却又听闻一阵轻咳声,是男子的声音。 “有人?”沈怀钰眉微皱,扫了她一眼,眸中瞬间竟无了暖意,反而多了层防备,冰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假意变真情 被沈怀钰的深情所诱,莺娘竟忘了屋里还有一个楚文轩! 莺娘脸色发僵,手足顿时冰凉,她此时并不想与他翻脸了,便娇笑着腻到他身边,“怎么会有人呢,想是怀钰你听差了,估计是猫儿的声音。” 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沈怀钰对眼前这女子产生一丝怀疑,满腔柔情一时之间荡然无存,此时自然不会允许她的碰触,便侧了侧身子,躲开了她紧贴而来的香腮。 “哦?”沈怀钰冷淡道。 “你不相信奴家?”莺娘颤声问道。 莺娘紧张中透着一丝莫名的悲伤,他若是肯说一句相信的话,那么她愿意向他坦诚一切,向他坦诚她喜欢上了他的事实,向他坦诚,此次恶作剧只是因为怨恨他辜负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还有,向他坦诚她从未失身于人…… 她当然不会让那些男人碰她,这倒不全因为沈怀钰,只因她平日里修炼,汲取的是山川日月之灵气,乃纯净之气,用的是正道,并非那摄人精魂的旁门左道,那些男子色欲太重,身上气息过于浑浊,令她难以忍受与他们亲近,便使用了媚术,颠倒现实与梦境,令他们以为那些香艳旖旎的场景真的发生过,而事实是这不过只是华胥一梦,镜花水月,虚虚幻幻,自不能当真,可笑的是,他们竟然以此去到处吹捧,不过莺娘也不阻止,她倒想知道沈怀钰听到这些事之后会不会有醋意。 莺娘此时终于清楚意识到,她做这些事并非因为自己不甘心,而是因为动了情,所以才会无法忍受他对她视若无睹,随意将她推于别人。 这一刻,她甘愿居下,只为他愿意相信她。 面对莺娘带着期盼哀怜的殷殷目光,沈怀钰却全然无动于衷,那温润的唇冰冷地突出“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字,便提步往声源处走去。 莺娘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垂下了双手,埋下首去,身子轻微颤抖起来,却不再阻止他。 她知道沈怀钰对她并不见得有多深的情意,但仍是为他前一秒还情意绵绵,下一秒便翻脸无情,如此之决绝的态度感到心灰意冷。 沈怀钰停步在一面镜屏旁,看到镜屏与墙壁的接合处颇显古怪,心中了然,轻轻一推,那镜屏就像门似的旋转开了。 一道人影当即浮现在眼前,沈怀钰俊雅的面容微有愠色,却在认清那半张脸隐在黑影中,显得阴沉无比的人时,竟有几分错愕。 “怀钰,你俩可真是让我看了一场好戏。”楚文轩沉静道,脸部坚毅的轮廓此时冷硬异常,显露出他隐藏着的怒气。 沈怀钰在刹那间的错愕之后,冷静下来,将前后事情迅速地在脑海中过滤一遍。 答案昭然若揭。 一股被人欺骗后的怒意涌上胸臆,以至于在楚文轩愤然离去之后,他竟然仍立于原处许久许久。 在看到楚文轩那一刻,沈怀钰首先想的不是该向如何解释整件事,而是,这件事是莺娘故意设下的圈套,施展苦肉计,令他承认他对她有情,好离间他与楚文轩之间的情谊。 之所以做这些,是为了是报复他辜负了那晚的约定罢? 她对他根本无情意可言! 思及此,沈怀钰因她产生的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厌恶之心,厌恶她张虚伪的面容,还有厌恶自己竟然会对这女子动了情。 “你故意的?” 显而易见的事实,沈怀钰却仍想从她口中得到她的答案。 冷若冰霜的脸,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形同陌路,不,甚至比陌路人还不如,对陌路人他兴许还能施舍点温和。 看着他那好似看跳梁小丑的目光,莺娘满腔的情意瞬间转化为了怨忿,眉眼间瞬间盈满了高傲神色,本着内心,莺娘只想道出最恶毒的语言来激怒他,撕下那张冰冷沉寂的面具,嘴角勾起狂媚的笑容,美眸张扬,娇媚道: “是故意的又怎的?怎么只许你薄情,不许奴家负心?你和那楚文轩合起伙来将奴家当作蠢儿一样玩弄,奴家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为过罢?” 那件事他的确有错在先,然而她若是不愿,尽可拒绝,楚文轩并非强势之人,怎会勉强她?难道她不是贪慕楚文轩出手阔绰大方么? 沈怀钰阴沉地望着她,听着她谑浪笑傲的责问他,那眉勾眼挑之间轻浮不正经的态度,何来真诚?何来情意?想到那些露骨听闻,沈怀钰不禁感叹自己的可笑,他竟然会对她怀有期待,期待她不是靠以色事人之那一类人…… “那么眼下,你可满意?”沈怀钰冷漠道,唇勾起一丝嘲讽,也不知笑自己,还是笑她。 莺娘一怔,悲从中来,愈演愈烈,强忍心中的酸涩,她笑得风华万千,眉眼飞扬,直到眼泪从眼眶中滑落而下。 “满意,很是满意,看到你们反目,奴家心中畅然无比,奴家实话告诉你罢,之所以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的清贵身份,加上人品俊雅温存,与其从那些有钱财主身上弄得银两,倒不如贴在你身上,既让自己受用,又能赚得钱财,可惜的是,奴家百般引诱,钰郎你却总也若即若离,竟让奴家分不清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奴家向来自负容貌,对此自是不甘心,才做出许多痴情态出来,钰郎你真以为奴家对你动了情?如今奴家已然腻烦去讨好你,人家楚文轩一出手便是一万两,如此大方,奴家满心欢喜,自然得好好侍候……” “够了,别说了……”沈怀钰再也听不下去,沉着声打断她,隐在袖子底下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听着她开口闭口都是钱,骄傲的说着如何去勾引他,心中恨不得从未认识过这女人。 一向冷静自持,内心深沉的他此刻竟难以辨别莺娘那自相矛盾的话语,从而忽视了她那充满着悲伤的眸子。 那温存的眸霎时间翻起的浪涛令莺娘有一瞬间以为他要揍她,不到一刻,风云乍止,那眸子转瞬之间平静无波。 “罢了,这一切你并无任何过错,我更无资格说你,你我终非对方的知己,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沈怀钰最终看了她一眼,平静道。 莺娘心越是难受嘴上越不肯服软,对他那离去的身影,噙着泪眼冷笑道:“钰郎,你何必如此认真?绝情至此,既到了这风月场所,不过贪图个你乐我欢,逢场作戏罢了,改日你若是想寻乐子,尽可来找奴家,只要你银两付够了,奴家保管让你尝试到销魂之乐……” 沈怀钰握在门把上的手一紧,指关节微微泛青,良久,只见他微一侧脸,缓缓道: “别在说出这般荡媚之言,我听着恶心……”言罢,踏出门槛,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一刻,莺娘脸上强忍的悲伤痛苦再无遮挡,瘫坐在地,泪如泉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因情入痴惘 自那晚沈怀钰拂然离去之后,莺娘便整整哭到了三鼓时分,任素素如何婉言劝导仍是难以遏制她的悲伤情绪。 她从来未见过莺娘如此难过之态,那天她离开房间之后,禁不住好奇之心,便躲在门外的隐蔽角落欣然偷听,原本以为她家姑娘演得一手好戏,直把人耍得团团传,等沈怀钰走后,素素便雀跃着进去打算称赞她一番,却未料看到莺娘瘫坐在地,泪珠盈盈。 她脸上那副茫然失措,凄凄戚戚的惨然神态,素素到如今仍历历在目,那时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时她立在旁,竟呆了,也不上前去扶她。 结果却是莺娘自己起了身,也不瞧她一眼,径自移步至床榻上,掀开帘,便和衣斜躺着低低啜泣起来。 那微微颤抖,显得赢弱可怜的背影直看得素素有些不忍,她想莺娘一时半会儿可能无法收罢情绪,便下了阁楼吩咐小丫鬟打了一脸盆水上来,又知道她好面子,便将那小丫鬟拦在了门外,接过脸盆,令她去通知云翘今晚无需上来侍候,才掩上门,端到她床边,搁在旁边几上,持了巾帕,沾了水,一言不发地递到莺娘面前。 莺娘靠着床榻,见她递过来,便也接了,却呆了半晌,才往脸上略微拭了拭,泪痕才消不到一刻,眼眶中又迷蒙了一片,泪珠滚滚落下,一滴接着一滴。 素素何曾见过莺娘如此脆弱情形,以往的莺娘一直是一副强势之态,有她在前,诸事无忧,素素只需跟在她后方表示支持便成。 念及此,素素心中既悲恸又怜惜,却不能陪她一同哀伤,便勉强笑道: “媚安姐姐,不如咱俩回若耶山罢,人间我也玩腻歪了,总觉得不如山中清静自在,况且人间处处烟火气息,实在妨碍修行,至于山鬼姥姥那,我们到时便说任务无法完成便成,她老人家总不能杀了我们罢,她与她父亲已然消除前世的孽障冤业,司冥官已准许他们投胎转世,托身在富贵之家,嘱咐她放心,还说她已向司冥官告知了她的孝迹,司冥官感念她的孝心,又怜她自小流离失所,后又不幸坠入欲孽之海,受尽苦楚,便减轻了她的因果报应,许了她个下半辈子的安身之所,说罢便吹起一阵大风,翠娇尚未来不及与母亲叙述多年的分离之路,正要下床挽留,人却瞬间消失了。 翠娇急切来不及趿鞋便往前跑,却蓦地绊了一跤,蓦然惊醒,却发现天已经大亮,原来方才所发生之事不过是黄粱一梦。 翠娇却认为是母亲显了灵,想起那日在普渡寺许过的愿,又与母亲的话联系在一起,心中万分激动,想着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苍,这一日便开始持了斋戒,闭门谢客,准备第二天去普渡寺还愿。 第二天,翠娇便令菱花备了辆轿,打扮得严谨持重,脸上薄施脂粉,命人告知九娘后,仅带了菱花边往普渡寺去了。 到了那,有尼姑净安出门迎接,翠娇常来这烧香拜佛,施舍又大方,因此寺里的尼姑都认得得,净安邀她入净室之内,看了茶,茶罢,才引殿前拈香还愿,待到还完愿,不过才巳牌时分,想着时候还早,便和菱花出了大殿,到处游了下。 一路上奇花异草,潇洒亭轩,清虚户牖,又听得悠扬磬韵,只觉得十分悠闲自在,却不知不觉的与菱花走散了。 翠娇原有些着急,后想着找不到她,自然会到厢房里等她,因此也不怎么在意了,她一路贪看着风景,觉得有些乏累,便在旁边的亭子里歇息了阵,将要起身回去,却撞进几个人进来。 为首的是个青年子弟,人物也算周正,服饰甚华,只是有几分恶气,不像正经人士,一见翠娇,便笑嘻嘻的望着她,一双邪眼反复的在她身上溜转。背后跟着的随从仗着那青年人的气焰也望着翠娇嘻笑。 翠娇又羞又怒,抬身便要走,那青年人回头示意了眼,那几名跟随立即凑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翠娇发急,薄怒道:“公子,你这是何意?” 那为首的男子涎脸一笑,“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良辰美景,在下身边却缺了个如花美人陪同,若是姑娘不见弃,一同游览如何?” 翠娇见他出言不逊,又不怀好意地凑手碰她,忙闪身躲避,啐了他一口,“青天白日下,公子竟敢公然调戏良家之女,不怕吃官司么?” 那男子闻言大笑,一双色眼直盯着翠娇,“良家之女?姑娘莫要说笑了,看你的身着打扮,行为举止便知是从司院里出来的,既当了婊子,又装出一副良家的行止来,不是要引人笑话么?” 翠娇气得满面通红,柳眉倒竖,指着他骂道:“放屁!谁是从司院里来的,你们快些让开,若不然奴家告知于公堂之上,看你还讨得到好处否?” 那男子笑得益发没廉耻,吆喝道:“这嘴儿可真泼辣,告官?小爷我最不怕的告官!就是既然我好好与你说,你不答应,那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言讫,不由分说便教随从左右擒着翠娇的臂弯,从亭子里拖了出去,翠娇挣脱不过,大声呼叫,却没人敢去招灾揽祸。 原来男子姓卫名少保,是刑部尚书卫珲的儿子,卫珲因怜他自幼失了萱堂,不忍多加管教,甚至溺爱非常,以至于卫少保长大后不学无术,整日里留恋于秦楼楚馆,昼夜取乐,毫无忌惮。 即便如此,卫珲仍任由他为非作歹,欺辱强占良家妇女,只私底下替他瞒过去,回头再将他唤到跟前责骂一顿,此事便算了了,卫少保岂会痛改前非?隔日照样胡作非为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谈往事释嫌 话说那日,金安见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想到这日去普渡寺烧香拜佛的人必然很多,便托了盘瓜子,沿途叫卖,到了普渡寺,果然往来游人滔滔不绝,热闹非常,不过一个时辰,托盘中的瓜子便出脱完了。 归家途中,金安走得疲倦,打算找棵阴凉的树底乘会儿凉,却突然闻得一阵哭声,抽抽搭搭,像是女子的声音。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女子的哭声?金安犹疑片刻,决定过去探个究竟,便轻提步子,循着声音悄然过去。 到那一看,却见一女子坐靠在大树底下,那赢弱的背影着实令人见怜。 那女子听到响动,惊愕回首。 金安定睛观之,那女子虽然蓬头垢面,泪痕未消,服饰未整,却仍难掩其娇艳的容貌,肌肤赛雪,明眸善睐,香腮点缀着几颗俏麻儿,仔细再一辨认,金安吃了一惊。 “你不是花月楼的翠娇姑娘么?你怎么会在此地?”金安时常去花月楼给莺娘传递消息,与翠娇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不曾说过话。 而那位女子也正是翠娇不差。 翠娇本是圆滑世故,善于变通之人,只是自做了那一梦之后,她已然决定挑个好人家从良,洗清铅粉,从此不再作娼家行径,未曾想遭到卫少保那帮恶人浪言调戏,已是十分动怒,继而又被强行拖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抵死不从起来,一路被拖在此地,翠娇已然哭得云髻蓬乱,钗环委了一地,看到路旁的大树,便用力挣脱左右两人之手,冲过去死命抱住树身,任他们如何拉扯就是不肯走动分毫。 卫少保原本有些厌烦那一路震耳的哭声,又见她一副狼狈不堪,哭得鼻红眼肿的模样,哪有先前艳丽动人的丰采,登时意兴全无。 并且,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看到他们这般,纷纷侧目观看,倒像在看他耍猴儿一般,卫少保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禁不住面有羞色,便领着随从灰溜溜的走了,将翠娇一人弃于此地。 人走后,翠娇跌坐在地,哭得越发伤心起来,路过的行人虽然看见,却无肯一停下来,向她伸于援手,都只是向她投来奇异的眼神,这令得翠娇十分羞愧,便躲身在树底下,又不敢高声哭泣。 方在被人拖拽中,她的一只绣鞋不小心遗失了,此刻她想走也走不了,更何况,她也不识得路,身上分文也无,想找个人问路,这副鬼样她也不敢见人,思前想后,无一法子,不如死了图个干净。 正欲寻自尽之时,却不想遇到了金安,金安识得翠娇,可翠娇却不认得金安,也难怪,她平日里结识的都是一些豪门贵客,每日又不断的有新面孔出现,怎会将金安的模样印在心头。 然此刻她正着落魄之际,见到金安,又是个认识她的人,且这人看着又忠厚老实,面容可亲,内心十分欣喜,然防备之心不可无。 “敢问这位小哥是谁?怎会认识奴家?” 金安便将替莺娘办事,以及在吟月阁见过她几面,只是她不曾注意到他的这一段因由讲了。 翠娇听罢,登时卸下了心防,如同见到亲朋好友一般,委屈地哭泣起来。 金安连忙将托盘放下,从袖中取出汗巾递给她,边问道:“翠娇姑娘莫不是遇到了歹人?” 翠娇接过汗巾刚要拭泪,闻言眼眶又红了红,顷刻间泪如雨下,啪嗒啪嗒砸落下来,湿透了衣襟,金安见了此场景,着实不忍,便从她手中拿过汗巾,亲手与她拭泪,反复安慰她,才止住了她的泪水。 翠娇心中着实感激,不免向他吐露一番苦水,将所遭遇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金安,金安听完之后又是怜惜她的遭遇,又是痛恶卫少保等人作为。 “求这位小哥相助奴家回到花月楼,奴家必定感恩戴德。”翠娇噙着泪眼,深深拜道。 金安连忙将她扶起,见她脚下失了一只绣鞋,露出白嫩的小脚。 非礼勿视。金安红了脸,苦于身边无其他可以裹脚的东西,便将手中替她拭泪的汗巾递给她。 翠娇见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也十分羞愧,脸色绯红,接过汗巾,虽然不如鞋子,但毕竟聊胜于无。 金安连忙背过了身子,以免唐突人家,翠娇见他如此老实,不同于那些总想占她便宜的男子,一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之后金安又体贴的去唤了轿子,令翠娇坐了,自己却一路步送,直送到花月楼才告辞离去。 翠娇原本想要设酒相待,感谢他一番的,奈何金安以时间过晚,家中有老母等着,连一刻也不肯多待,非要离去,翠娇无法,只能问了他住处,改日再上门拜谢,金安推却不过,只得告诉她了。 “后来的事呢?” 莺娘听完翠娇的遭遇,不禁有些激动,又敬服她的勇气,又好奇她与金安接下来的事。 翠娇见她脸色红润起来,不复先前的郁闷,便笑了笑,刚要接着说,素素却走了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素素打量了眼莺娘,看她言笑宴宴,想来已无大碍,便道:“姑娘,季公子来了,见还是不见?” 莺娘无奈的望了眼翠娇。 翠娇笑道:“看来今日是听不成了,下次罢。记得明日别赖床不起,我来找你。”说罢,便袅娜的起身,款摆腰肢,悠然离去了。 “可曾说过有什么事?”莺娘面无表情道。 “好像是为了季老爷大寿的事,想请姑娘过去助兴。”素素蹙眉道。 “哦?这是他的意思呢,还是他那义父的意思呢?”莺娘一脸兴味。 “这我倒不知,不过我看那季公子好像一脸为难的模样,好像不怎么情愿姑娘去似的……” “这便好理解了……”莺娘嘴角微微上扬,略含讽刺,那季子楚是个没胆的主儿,离了他义父,他什么也不是。 季老爷大寿……那么沈怀钰也会去么?莺娘敛了笑容,陷入沉思…… 据莺娘所知,沈坏钰与那季老爷虽然并无十分深交,却也算礼尚往来。 一个翰林学士,一个富商巨贾,按理说,怎么也不合不到一块去,不过沈怀钰并非那迂腐之人,向来不会瞧不起商贾,因此不会表面一套,内心又是一套,那季老爷看出沈怀钰并无瞧他不上之意,自然乐于与其交往,再者说,他虽然富甲一方,在京中却毫无地位可言,自然要在朝中攀点关系。 “让他候一会儿罢。”莺娘犹豫片刻,沉吟道。 ----------------- “我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襄阳,豫州等地久旱,蝗灾爆发,田稼食尽,又有瘟疫横行,以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虽有朝廷发下赈灾白银数百万两,然实际到百姓手里不足三分之一,民间因此怨声载道,人心思乱,时以王黔为首的贼寇乘势作乱,以妖术蛊惑民心,导致百姓纷纷从逆反叛朝廷。” 楚文轩双手撑于栏杆,从这留春楼中,遥看远处,神色时而凛然,时而不可捉摸,其中却又仿佛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喜悦,如同细心培植呵护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的那种喜悦。 今晚夜色不错,月色如练,星河皎洁,水木清华,楼下乃一方池塘,风过处,送来阵阵荷香。 如此好天气,本该叫上几名好友煮茗闲谈,吟花咏月,真是可惜啊…… “呀!” 身旁一阵轻呼声唤回了沈怀钰的思绪。 只见小蕖捧着被烫红的小手,两眼通红,可怜巴巴望着他,沈怀钰刚敛平的剑眉复又轻轻蹙起,轻叹一声,“你下去涂些药吧,这里无需你侍候了。”说着便从榻上起身,径自走到了茶灶旁边。 看着小蕖离去后,沈怀钰拿起火钳,往灶内添了些炭,视线才转看向楚文轩,道:“此事我已尽知,前日各州刺史告变的文书似雪片而来,圣上勃然大怒,当着众官员叱责太子办事不利,只是太子势焰过盛,众多官员纷纷替其说话,圣上虽恼却也毫无办法。不过值得道喜的是,圣上近日却是时常上早朝,与众官员商讨镇压之策。” 楚文轩闻言,脸上顿现激动之色,只是被他刻意压制,才未流露过多。 “过阵子,朝庭必派兵征剿,此乃是本王归藩的好时机也!” 楚文轩走回斑竹榻旁,坐下,朝着沈怀钰说道。 从语气中听得出他很激动,是啊,怎么能不激动?等了如此之久…… “王爷武艺超群又足智多谋,必定能盛此重任,我与柳使官等人定会在圣上面前极力推荐王爷,只是我怕那边也许会想尽办法阻挠。”沈怀钰略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一手从纸囊里取出一撮茶叶,投入白瓷杯中。 “那边你们无需担心,本王自有办法。”楚文轩道。 沈怀钰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如此便好。”便也不甚在意了,候到茶瓶中的水生成蟹眼之时,娴熟地倾入杯中。 “这是今早我命人用荷花心薰的茶叶,试尝一下罢。”沈怀钰道。 楚文轩刚端起茶盏,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后慢慢缀茶一口,只觉得香沁心脾,俗尘都涤,缓缓放下茶盏,舒叹道:“着实不错。” 沈怀钰微微一笑以作回应,之后半晌无话。 楚文轩此刻也觉无甚么话可说。 离了朝堂之事,两人似乎无法再如同往常那般从容谈笑,随意打趣。 沈怀钰自知当日之事乃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全,只是要认清自己的真正情感谈何容易?人总是失去后才能明白的,他本以为他对莺娘的情意与以往的宠姬一般,既能给予万般的柔情,也能瞬时之间将之收回,谁知,最后却是他被那女人摆了一道。 说到底,他与楚文轩都不过是那女人消遣的对象罢了,他们又为何要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多年来的友谊? 沈怀钰叹息一声,也不向楚文轩打招呼,径自走到阑干旁,望着远处高墙外的后花园。 园中静谧,月光照下,花影重重,檐下风灯轻微摇曳,越显寂寞。 他们此时正在沈怀钰新置的外宅中,而此处楼正是当日两人观莺娘荡秋千的那处楼,外宅修葺完善后,沈怀钰便为此楼题名为留春楼,顾名思义,为‘留住春光’之意。 沈怀钰神色淡淡,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忽地,心中升起一股奇异感觉,令他不由自主的往园中亭子那边看去,一抹平淡雅致的倩影撞入他的眼帘,令他幽深的瞳孔蓦地一缩,心中微感起伏。 那女子此刻正凭栏远望,望的方向正是他这边,虽然距离过远,且光线昏暗,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脸,沈怀钰却仍然肯定他们的视线是对上的。 时间在那一刹仿佛静止了,只有风还在耳旁拂动,吹乱了他的墨发,吹乱了他的神思…… 直到背后传来楚文轩浑厚沉稳的嗓音,沈怀钰方缓过神来, 等他看向亭子那方之时,那里已然空无一人了,嘴角下意识地浮起一丝自嘲。 “怀钰无须为了莺姑娘那事而与本王有所隔阂,不过是一女子而已,本王岂有为了蛾眉失虎臣的道理,只是令本王心中不适的是,你不该瞒我那些事,若是你喜欢的,本王岂会夺人所爱?此事已过去,以后便不再提了,本王也当这事未发生过,不过本王希望以后你我之间坦然相待,怀钰你莫要碍于本王身份而不将本王当朋友了。” 沈怀钰嘴角扯出一丝无奈,他岂有不将他当做朋友的道理?只是当时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对那女子竟会有占有欲罢了…… 沈怀钰深知他的性子,他说是便是了,他无需对他有任何的怀疑。并且,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他并非是那种为了女人而放弃大局的人,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莺娘与他反目成仇。 嘴角上扬,挂上一抹和煦的笑容,沈怀钰直唤他的名道:“文轩,我从来没有不把你当朋友,你我乃是过命之交,五年前若没有你的出现,我哪还有命站在这里?至于莺娘一事,却是我没有及时认清到自己的情意,并非我对文轩你有所隐瞒。” 他那时不过弱冠之年,连中三元,被圣上钦点选入翰林院,往后圣眷一直甚隆,他初入仕途,年少气盛,不知收敛锋芒,自然容易引人嫉妒,以至暗中想要加害于他。 五年前那日,他受圣上之命去办理一件要事,行路途中却遭遇歹人伏击,孤立无援,却正逢楚文轩奉旨入京,刚好行过那条道,看到一衣着华丽,人品高华的男子被人围困,地下躺着无数具死尸,楚文轩一看沈怀钰便知是他乃非凡人士,一时动了救人之心。 只是楚文轩为人本就低调,此次进京不知所为何事,便更加小心翼翼了,路上不敢过于招摇,并不曾暴露王爷身份,身边只带了几名会武功的护卫,也是常人打扮,那些群歹人不识,见有人相助,当即要把这几名好事之人一起解决。 那些歹人都是惯作杀手买卖的,武功不差,楚文轩一行人费了好一番劲才将那些歹人制服,因此手臂还受了伤。 沈怀钰感念楚文轩的救命之恩,便邀他至府中请太医治疗, 路上两人一番交谈后,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至于何时得知楚文轩的真实身份,却是在朝堂之上。 “那事无需再提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并未要携恩图报,你再说这些,彼此便有些生分了。”楚文轩轻叹道。 “理会了,以后不会再提。”沈怀钰轻笑道。 往事如昨,他自然不会忘记那一份恩,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救人一命呢……然恩情归恩情,友谊归友谊,楚文轩,是他至交好友,无关其他原因。 “只是有些事本王还须提醒你一次,凡事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为一个女人影响了判断之力,一旦上心,便有了软肋。”楚文轩严肃认真道。 “多谢王爷提醒。”沈怀钰也敛了轻松之态,慎重道,视线始终未再看向高墙那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新欢与旧爱 且说到了季老爷寿辰之日。 那季老爷出身商贾世家,与钱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从来不知文雅为何物,府中的院落,花园,亭台楼阁全是一派富丽堂皇,繁华绚丽的气象,而那些家具摆设,更是不求精致巧妙,只求奢华富丽,简直恨不得镀上一层金在上面,好显示它的价值,这种‘不俗’的眼光倒与莺娘颇为相似。 今天乃是他的五十大寿,府中更是布置得华美庄严,美仑美奂,如同皇帝行宫一般。 到了巳时,前来祝寿的一帮豪贵之士皆已陆续到齐,一一落座,一时竟坐满了整二十席。 沈怀钰碍不过季老爷的再三邀请,更何况他新购置的那所外宅还是季老爷代为寻觅的,所以只得前来赴宴,好在季老爷会安排,将沈怀钰这一席独摆在一处幽闲处。 沈怀钰一进入那庭院,但觉绿阴满眼,红花遍地,倒也有些趣味。而席中几乎都是一些文人名士,他虽然不大熟识,却也听闻过其中某些人的名号。 杜老爷两处着忙,又嘱咐季子楚在沈怀钰这席从旁帮衬,由此可见杜老爷十分看重沈怀钰。 沈怀钰与他们一一叙了寒温,彼此道了些倾心仰慕的话,沈怀钰为人素来有亲和力,笑容始终如沐春风,又有季子楚帮衬一二,席间倒也还算融洽。 席前有歌姬吹拉弹唱,座中又有美人儿陪席劝酒,娇声媚语,逐渐地,那些碍于沈怀钰翰林学士的身份,颇有些拘谨的,此刻也放开怀来,极尽享乐。 酒已过半,莺娘方姗姗来迟,却是被家人直接带领到了沈怀钰这一席。 莺娘一眼便注意到了席中那谈笑风生却又不失温文儒雅的男子,不怪她刻意,而是他在众人中实在光彩夺目。 内心一阵怦动,莺娘停下脚步,颇有些恍惚,随后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心神,轻移莲步,缓缓上前。 直至此刻,莺娘方知季老爷的大致用意,想来是想撮合她与沈怀钰罢?只是他到底是错了意,她和沈怀钰之间早已一拍两散,就差没在众人面前撕破脸皮了,不过莺娘对他算是稍有了解,他性本温存体贴,断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让她失了脸面的,莺娘心中冷笑,笑容却越发妩媚而灿烂。 “哎呦,各位好欢畅啊。”她轻启朱唇,娇媚道。 沈怀钰乍听到她的声音,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有一瞬间不复存在,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峻,随即却被嘴角划开的从容浅笑掩去了,复悠然畅饮起来,仿佛未曾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 她的出现使得众人纷纷探去目光,而她那娇嗲十足的莺声更是令人体酥神荡。 除了沈怀钰之外,在座的男子那一缕魂魄仿佛都被她勾了去,两眼钉在她身上,分毫动弹不得。 只见她一手执着湘妃金扇,轻摇缓摆,另一只涂着艳红蔻丹的纤纤玉手则搭在丫鬟的手臂上,腰肢款摆,一举一动间,尽显风骚妩媚。 莺娘视线始终不离那无视她的男子。席中众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她身上,有惊艳,有垂涎,有嫉妒,有赞赏,唯独他,对她的出现未曾给予一丝关注,哪怕一眼的停留。 莺娘无法忍受他对她视若无睹,便刻意的来到他近旁,媚声媚气的道:“沈大人也在呵,真是好巧。” 沈怀钰笑容微滞,却仍不失客气礼貌地回应了她,“很巧,莺姑娘。” 沈怀钰身旁另一侧的女子听见,蓦然抬眸望向莺娘,眼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敌意。 连语气都如此客气呵……他要与她断了瓜葛,她偏不如他所愿,他既令她心中不畅快,她便也要令他不畅快,心中如是想,莺娘也就不管他乐不乐意,二话不说地挨定他身旁坐下,还故意靠近了他几分,若有似无地磨着他,又娇笑着从他手中掠过他的杯子,睇了眼近旁的酒壶,而后无辜地望着他,示意他满上酒。 沈怀钰落了空的手停留半空少焉,指尖方动弹了几下,颇为无奈地伸手拿起酒壶,从容不迫地替她斟上。 莺娘嘴角轻微上扬,这才捧起酒杯,向众人嘤咛一声: “恕奴家来迟,奴家愿自罚三杯。” 众人口称不敢,却折服于她的雍容大雅又不失妩媚柔情的气度之下,纷纷举杯回敬。 莺娘连饮三杯,晕红上脸,越发激动起来,不到一刻,便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席间的热烈氛围之中,随心畅然地与席间男男女女谈笑戏谑,挑逗卖趣。 与之前在沈怀钰生辰宴中仍带着些拘谨的举止不同,莺娘此刻已然适应人间宴席上的谈话方式。 莺娘在谈话的空隙中,会忍不住向投怀钰投去一眼,沈怀钰也会在她刻意搭话的时候与她淡聊上几句,只是神色始终清清淡淡,看不出内心真正想法。 除了不再用以往的深情目光注视着她,他倒真如她所料,在众人面前给足了她面子。 他可知他这般体贴,只会让她更加想要肆意妄为啊……莺娘美眸中升起一抹促狭,她倒想看看他究竟能忍受她到何种地步? 一只纤纤玉手缓缓探向他的大腿…… 沈怀钰身子一僵,一双剑眉几不可闻地皱了起来。 莺娘嘴角微微翘起,美眸却直视着前方,与对面的季子楚悠然谈笑: “不知季公子对前些日子奴家备的谢礼可曾满意?” “很是满意。莺姑娘心细,想必是事先命人探知了在下的喜好。”季子楚对莺娘的主动攀谈感到十分高兴。 “如此便好。” 莺娘隔着那一层衣袍抚摸着沈怀钰的大腿,缓慢地游移,指尖带着挑逗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滑动着,感受着他逐渐绷紧的身体,指尖故意游走到他的大腿内侧。 毫不意外地,她的手兀地被人用力捉住,再无法动弹,随即那纤手被人毫不怜香惜玉的甩开。 沈怀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夹杂着一丝厌恶。 莺娘暗自里撇了下嘴角,内心却是有些小小得意,他不是看她这副情态恶心么?那她偏要做给他看。 “大人,您不是喜欢吃这个么?尝尝吧。” 沈怀钰身旁的女子夹起一道菜,放至他的盘内,笑容明媚道。 沈怀钰闻言温柔一笑,道了声:“谢谢。”语气中竟含有亲近之意,随即举箸夹起那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味道不差,红雪,你也尝一下罢。”说罢也夹起那道菜放入那女子面前的盘子中温声道。 那女子低头浅笑,偷觑了他一眼,方夹起那菜放入自己的口中,嘴角的笑容甜蜜得刺眼无比,而后又带着敌意似的,趁着沈怀钰不注意,瞪了莺娘一眼。 为什么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莺娘有些怔忡,脑子里满是两人互相夹菜的亲密之举,心中登时好似被针扎了般生疼,视线不由得从他那张含着非因她而起的笑意的脸上,移到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似乎比她年轻一些,肌白肤嫩,面容姣好,眉眼天真而明媚,是个十分讨喜的姑娘。 可莺娘对她却喜欢不起来。 连半个月都未到,他便有了新欢?虽然莺娘很明白,他对她的真情实意并无多少,却仍被他这弃旧迎新的速度给痛击到了内心。 这段时间以来,她为他流的眼泪,因他引起的无限感伤?都成了一场笑话? 莺娘心中再次抽疼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不禁收紧,再收紧,在杯子不堪她的力道即将碎裂之际,她霍地立了起来。 众人因她的举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对众多疑惑眼神,莺娘察觉自己的失态,态度立即软下来,秋波一转,停在那名唤红雪的女子身上,眸中闪过一丝狠色,随即扫向众人,笑容放浪,替自己解围道:“各位,如此清饮清谈,岂非十分无趣?不如我们行个飞花令罢,大家依令而行,若是输一次便罚三杯,输两次便罚六杯如何?” 大家听完都道好,便推莺娘当了令官,莺娘也不推却,说了规则,又规定只能选用唐诗里的,输了的名士由歌姬侑酒,定完了规则,莺娘便让沈怀钰出了首令。 “花间一壶酒。” 沈怀钰看也不看她一眼,便淡淡道。 沈怀钰的下手郑元辉闻言,卖趣道: “好一个青莲居士的月下独酌。沈翰林身边既有莺姑娘与红雪姑娘的陪伴,敢情仍觉得孤独惆怅么?” 莺娘睇了沈怀钰一眼,见他神色不为所动,便嘻笑搭言道:“是阿,沈大人,就算奴家不能使你畅怀,难道就连红雪姑娘也不能够么?” 沈怀钰闻言剑眉微蹙,一双犹如寒潭般深沉,令人不可捉摸的墨眸扫视了她一眼,里面颇含警告意味。 莺娘脸色一僵。 “不过是游戏罢了,何必当真?元辉到你了。”沈怀钰简略地一句话,即将此事带了过去。 莺娘嘴上不说,内心却颇含不满,暗忖,难道我此言还辱没了你的红雪姑娘不成?越想内心越忿忿不平。 轮到季子楚,只听得他念道:“牧童遥指杏花村。” “错了错了,怎是第六字,该是第五字才是,该罚三杯。”季子楚的旁座的男子道,又见他痴痴地望着莺娘,便调侃道:“莫不是因美人方误了事?” 季子楚尴尬地收回视线,满面通红道:“都怪子楚不才,失礼了。” 莺娘自然知道季子楚的视线始终流连不舍的停驻在自己身上,只是懒得回应罢了,此时见沈怀钰对自己无视,只与红雪谈笑,当下打翻了醋坛子,又无处可发泄,眼见季子楚被人调侃得无地自容,便媚笑道: “季公子,你何必贬低自己,正如沈大人所说,左右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既然你输了,理当罚酒三杯。”随即袅娜起立。 捧起一杯酒离席,软腰细步地走到季子楚面前,又递了眼春情,道了个万福,才将纤腕一送,柔声发笑道:“季公子,请允许奴家亲自侑酒。” 合席的男子望着他们两人,目光几乎都有些艳羡。 沈怀钰虽是与红雪攀谈着话,却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席中动态,当见到那女子在别人面前刻意卖弄风骚时,内心仍忍不住升起细微波澜。 莺娘看着他一滴不剩地将杯中的酒饮干,复倒一杯,越加殷勤道:“第二杯。” 季子楚接过,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干后将酒杯递给莺娘,目光灼热似火。 “季公子真是好酒量。”莺娘粲然一笑道,接过杯子时却故意触碰到他的手,而后羞答答地收回。 此细微的动作却未逃过沈怀钰的眼眸中,笑意逐渐消失,面容骤冷。 席中不知是谁引起了势头,要让他们两人最后一杯喝合卺酒,引得一帮人也纷纷和应,季子楚心中雀跃,脸上却十分害臊,捱不过众人的欢呼,连忙摆手,“这怎行?不行不行。” 莺娘斜睨了沈怀钰一眼,又收回视线,笑嗔道:“怎地?季公子嫌弃奴家不成?” “非也!非也!只是担心唐突了莺姑娘。”季子楚脸红心跳,慌乱地解释。 “无妨,又不是真成亲真喝合卺酒,就算是真成亲真喝合卺酒,那也是奴家高攀了季公子,怎会是季公子唐突了奴家?” 言罢,取过酒壶,斟满两杯,一杯递给他,自己擎了杯,身上既无红绳,莺娘便从腰间取出红丝帕,而后软靠在他身上,做出十分羞涩态,两人便眼对眼,互相牵着丝帕一角,饮了个交杯,惹得全席抚掌欢呼。 “这对夫妇竟成了,该送入洞房了罢。”众人哈哈大笑,把个季公子臊得不得了。 莺娘则掩面嗬嗬笑了起来,视线佯装不经意扫过那处,却撞上一双冰冷犹如寒潭的墨色深眸,笑容一僵,顿觉遍体生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须眉变巾帼 夜晚,月白风清,星河四皎。 远处高楼中,灯火微明,风动处,送来阵阵脂粉腻香,丝竹管乐,婉转清妙的歌声也随着晚风荡荡悠悠的飘来,打破了夜的沉寂。 “姑娘,夜深了,露重,回屋吧。” 素素沿着莺娘的视线远远望去,只见那高楼之中,影影绰绰间,分不清是鬓影衣香,还是风动薄帘,再望向莺娘,内心无不叹息,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在叹息什么。 夜凉如水。虽然不觉得冷,莺娘仍是扯了扯外衣,裹紧了被夜风吹凉的身子,对素素的话恍若未闻,只是问道:“素素,你羡慕她们么?”语气夹着一丝沉郁。 素素皱眉,一双既大且亮的眸中含着细微的疑惑,“姑娘,你说的‘她们’是指谁?” 莺娘微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继而又问,“素素,我问你,你若是男子,你会愿意接受青楼女子,还是接受吾等异类?” 她家姑娘问的问题怎么愈加古怪了,虽然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冥思苦想起来,绞尽脑汁一番之后,才纠结着眉头,艰难地答道: “姑娘,我虽非男子,但我想但凡人类,大概都无法接受我们的身份吧,青楼女子在世间虽然地位低贱,但她们到底是人啊,我们怎能与她们相比?再者说,凡人的寿命不过一百,几十年之后,他们容貌便如同那残花败柳一般,丑陋不堪,反之,自己身边的人仍是娇嫩嫩的一花朵儿,届时他们不被吓死才怪哩。” “姑娘你说是不是?”素素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便问道。 莺娘听了素素的一番话后,却不像从前那般急切地要去反驳,反而低头沉吟片刻,半晌,才抬首幽幽道:“你真的如此觉得?” 被她幽怨的眼神盯着发毛,素素急忙道: “嗯……姑娘,你也别太介意我所说之话,我并非人类,不可能完全得知他们的想法,也许……也许会有例外吧……嗯,比如……比如沈……”素素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直至看到莺娘嗔怪的神色,后面的话再也挤不出来。 “行了,别说了,回屋吧。”莺娘略感烦躁道。 留春楼内。 沈怀钰坐于案前,案间放着一把焦尾琴,一双修长优美的手在琴上拨挑抚弄,席间的四名舞姬跟着他时而激越,时而柔和的旋律不断变换着舞姿,柳腰不断折转出各式袅娜之色,舞袖轻盈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如痴如醉。 四双美眸凝睇着那长发笼冠,一袭白衣愈显得温润如玉,丰神玉貌的年轻男子,眉眼间不自觉地流露出种种倾慕之态以及风情之姿,她们极尽地展示自己的曼妙舞姿,去奉承眼前这男子。 沈怀钰嘴角噙着春山隽永般的笑容,无比专注地抚弄着琴弦,却也毫不吝啬地给予她们无限的温存眼神。 曲终舞毕,抚掌声响起。 楚文轩搴帘而入,大笑道:“怀钰你好乐也。” 沈怀钰忙起身相迎,深深地打了一揖,才和颜悦色,“乐倒还不至于,不过是消遣时光罢了。” “可惜我来迟了,不然尽可领略怀钰弹奏的一番绕梁之音了,再有这么几位貌凝秋月,容赛春花的轻佳人献上各自的出众舞艺,真要称得上是一场视听盛宴了,可惜,真是可惜。”楚文轩遗憾道。 “文轩,你莫要调侃我了,我的琴艺平平,实在不足以为人称道,不过这几位佳人的容貌与舞艺却都是实打实的,当得过文轩的称赞,素蝶,你们还不快感谢文轩的褒奖,你们不知,得他一字褒奖,声价便可抬高一番呢。”沈怀钰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那叫素蝶的女子闻言盈波一笑,领着身后的三名舞姬忙上前福身道:“妾等资质陋鄙,承蒙大人不弃,给予褒奖。” 楚文轩连忙扶起她们,“你们莫要听怀钰的话,折煞我也。”又向沈怀钰道:“怀钰,你这嘴可真刻薄,三言两语就将苗头引至我身上,我不敢再多言了。” 沈怀钰淡淡一笑,收到楚文轩的眼神示意,神色不变地对那几名舞姬道:“你们都下去找林立领赏吧。” 舞姬离去后,沈怀钰又命人将琴收好,接着挥退了众人,楼中只剩他们两人。 楚文轩接过沈怀钰递过来的茶盏,却不急于去品茗,只是拿起茶盖,轻刮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随即问道:“朝堂那边如今是什么趋向?” 沈怀钰浅泯了口茶,顿时觉得如兰在舌,唇齿留香,眉眼不禁舒展开来,心情愉悦地回道:“试问朝堂内外能够担起剿灭逆贼,保卫国家的重任,除了王爷之外,还有谁?” 楚文轩看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悠然神色,忍不住跟着笑道:“怀钰,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打趣我,看来此事已成定局了。” 沈怀钰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这茶芬芳甘冽,清香怡人,喝下去着实令人心情愉悦,心情愉悦了便想打趣王爷几句,王爷不会怪罪我吧?” 楚文轩闻言愣了片刻,见他的确一副和悦之态,不想扫了他兴致,只好道了声:“岂会。”,然心中未免有些无奈,便端起茶,泯了小口。 茶汤入喉,楚文轩不禁一声喟叹,微蹙的浓眉也舒展开来。的确是好茶! 楚文轩抬眸,刚要开口赞扬,却对上沈怀钰含笑了然的眼眸,心中一时也明白过来,不再多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的细细品茗起来。 少时。 “若说到这征讨逆贼之事,虽然我与恩师,还有兵部尚书等几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力保王爷担此重任,然刑部尚书卫晖却力保左骁卫大将军李庸,您知道的,刑部尚书一向是站太子那边的,他既站出来推荐李庸,那碍于太子势焰的官员也不敢再说什么,至于太‘子党的那帮人就更不必说了,响应风从,连我都忍不住啧啧感叹起来。”虽是剑拔弩张的局势,沈怀钰却说得尤为轻松,一点也不忧心劳虑,俨然一个局外人。 “对了,不知王爷先前所谓的‘留有一手’是什么?”沈怀钰突然问道,一副兴趣浓郁之态。 楚文轩原本不再急于了解局势,不过沈怀钰既提起,便认真的听了下去,前听闻局势紧张,不禁眉头紧锁,沉思起来,后又听沈怀钰末尾那句话,又乐开来,笑道: “看来怀钰你对本王所说的那‘一手’十分感兴趣,故意要套本王的话呢,只是,本王若是不肯说呢?” 沈怀钰一脸悻悻,叹道:“王爷真会吊人胃口啊……” 楚文轩大笑回答:“这不是跟你学的么。” “不说便不说吧。”沈怀钰也无甚所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来,前晚我途经永安巷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太子。”沈怀钰略加思索了会儿,接着道:“不过他此行似乎甚为低调,只乘一到此处,沈怀钰不禁露出好笑神色,“我虽然早已得知她是女子,不过她是我恩师之女的事实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她是女子?且还是你恩师的女儿?”楚文轩并非不相信只是有些诧异,随即哑然失笑,为自己竟被一小女子蒙骗过去了,“怀钰,你知道,我对女子向来不愿费太多的心思,她说她是男子,那我便相信了,哪懒得去猜忌?之前只是觉得她的举止虽稍有女气罢了,倒从未想到易钗而弁这关节上。”说及此,心中有些佩服她的大胆,便笑道:“不过闺阁中有这么个敢打破世俗的女子,也算是奇女子了,不知怀钰对她可有什么想法?” 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沈怀钰脸色微变,却佯装不解其意,“我能有什么想法?” 楚文轩不知其中的缘故,心中顿生撮合他们两人的想法,便试探道:“柳弟……不对,现在该叫柳姑娘了,柳姑娘容貌清新典雅,极具才情且又行事大胆,在闺中女子中实属罕见,更有缘的是,她还是你恩师之女,你年过二十五,尚未娶妻,难道不考虑一下么?” 沈怀钰未料他如此直白,登时太阳穴一疼,“文轩,我怎么突然觉得你挺有当月老的潜质?”口气虽然没有讽刺的意味,却颇为无奈。 察觉他神情中似无此意,楚文轩也自觉无趣,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沈怀钰想起恩师先前所说的那番话,话虽然很委婉,其中的意思却很明显,他虽然没有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却始终难以拂恩师之意,只好借着朝廷事务繁重,无暇顾及儿女情长之事才拖延了些许时间。此事还是得想个两全的方法才行啊,念及此,他内心不免再次烦闷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绣被翻红浪 气候即将入秋,天气却仍十分炎热,夏季最热的几天似乎都集中在了这会儿,好比回光返照般。到了晚间,虽然阁楼间的户牖都四张着,却仍弥留着白日的暑气。 莺娘是个极怕热的人,这几天因这炎热天气影响,内心颇为烦闷,想到山中的清凉舒适,不免又有些怀念,便愈加焦躁难安起来,所以这几晚莺娘都未曾接见过客人,只独自来到后花园的亭轩里纳凉,又明令禁止不准任何人过来烦扰她。 白天噪个不停的夏蝉此时终于消停了会儿,只偶尔哼唧鸣叫几声,却不影响人的心情。 莺娘发挽了个懒梳妆,簪了朵刚在园内摘下的茉莉花,身下不过穿了绉纱亵裤,上身围了条红梅刺绣的金缕抹胸儿,外单罩一件素纱禅衣,凭栏而坐,摇着团扇儿扇凉,一双美眸痴痴地仰观满天星头,圆月一轮,热闹的丝竹管乐之声穿过花园飘入莺娘的耳中,却激不起她内心的波动。她首次有些想念起自己的洞穴以及远在山中的老槐树精,想念起和槐老对弈的乐趣来。 莺娘正陷入沉思中,忽闻墙那边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一声猫叫,却像是人摹拟出来的,她暂停思考,好奇地探首过去,只见一抹倩影飞速地穿花而过,然后又是门闩被拨开的声音。 ‘咿呀’一声,门被打开,有人出去了。 莺娘竖起敏锐的耳朵,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对男女低语交谈,莺娘一乐,仿佛碰见了极有趣之事,扔了团扇儿,做贼一般地偷偷摸摸跟了出去。 花园的后门出去,便是京河,那里白日停着很多浪船,载客运货来往于各州之间的。 莺娘跟了出去之后,怕被人识破行径,便踅到了一棵高大的柳树下,伏了身子,往外偷看,只见那河边树荫下已然泊了一只船,那对男女背对着莺娘,那双背影在月光的照射下,有些熟悉,莺娘却想不是谁起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女子忽地停止上跳板,与男子咕哝了几句,便想往回走,却被那男子阻止,女子与其争执,男子似是很无奈,只好任由她了,那女子刚转过身,莺娘便认清了那女子的面貌。 呵!竟是翠娇!那男子却是金安…… 莺娘有些诧异,这几日她不怎么问候楼里的事,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严重之事,竟致翠娇半夜要与金安私奔?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莺娘黛眉微颦,暗忖着自己要不要插足一下此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们这般贸然私奔,莫说以王九娘势利的性子,绝不肯轻易干休,就说她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俏佳人跟着一穷经纪到哪不惹人注目?届时官府告捕文书一下,他们便有如丧家之犬,又能逃到哪里? 翠娇这傻姑娘也真是的,发生了事情也不知与她商量一下,亏还说是她的好姐妹,人类啊……真是搞不懂她们的心思…… 莺娘正值犹豫埋怨之际,眼前却蓦地投来一暗影,随即手腕被人抓住,莺娘做贼心虚,被这么一吓,差点惊呼出声,幸被来人及时捂住了唇,才没脱口而出那一声尖叫。 她整个人也旋即被那人拉入怀中,莺娘蹙眉,刚要推开那人,鼻尖却闻到一阵熟悉的兰麝清香,便知道了身后的人是谁,也就没推开他。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还穿得那么轻薄,想勾引谁?”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搂着她腰肢的手甚至能感受到她滑腻细嫩的肌肤。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有些痒,那股痒慢慢地渗入至心间,不知道是不是衣料较为薄透的缘故,她感觉那双游移在她腰间的手竟然十分炙热,那股子炙热逐渐弥散遍及她全身,烤得她口干舌燥。 莺娘垂眸,令人看不见她此时的眸色,忽地,她低低一笑,故作暧昧且引诱着问道:“奴家想勾引的只有一人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是不知,他是否有被勾引到?” 夜风起,吹起莺娘落至额前的一缕秀发,拂过沈怀钰的脸颊,他心中一动,蓦地将莺娘整个人扳过来面对着他,不给她一丝一毫拒绝的机会,捧起她的后脑勺,便吻了上去。 莺娘也没想过要拒绝他。垫起脚尖,主动伸手攀向他的颈项,将全部心思全部侵注在了这深吻之中。 至于其他的事,之后再说吧…… 帷幕沉沉,灯烛幽昧。 月色透过纱窗,照出了红帐内暧昧的一双人影…… 莺娘一双手微撑于床上,两腮红得如同胭脂颜色,一双俏眼氤氤氲氲,迷迷离离,眉梢眼角堆满了无限的风情万种,樱唇微启,动人的身体曲线在昏黄的光线下,越发挑惹蛊惑人心。 沈怀钰并不急于与她欢好,只是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不放过她的一丝一毫,目光所及之处,燃起了点点火苗。 莺娘盯着那张温雅俊逸的脸,那眉眼间的风流情态以及温存柔意让她怦然心动。 那双深沉得犹如汪洋大海的黑眸忽地与她的一汪秋水相撞,里面的专注与炙热更是令她霎时之间,神魂飞荡,一缕情思萦系在他的身上,不可掌控,无法自拔。 好吧……她输了,输在了他那双深眸的魅力下……他不就是想要在她脸上看到情动无法自持的神色?而她就是要他知道,她莺娘,被无数男子争相讨好的女子,被高高捧在云端,骄傲不可一世的女子,唯独在他面前,才会稍露真正的羞怯之态,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对他,情有独钟。 尽管心中紧张得不得了,尽管手心已然汗湿,莺娘内心仍旧不忘在这种动情时刻去稍加算计。 见他迟迟不见动静,莺娘又被他热烫的眸光盯得有些心猿意马,内心不由地催促他动手,表面却呆呆不动。 沈怀钰仿佛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哑声一笑,终于伸手轻解了她的衣带。 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地,却也不失渴切,莺娘盯紧他的眸,明明里面满含了欲望,为何他的动作还能如此从容不迫?该说他定力好?还是说他拥有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已经成了场中老手? 当那件素纱禅衣被他脱下后,她的身上便只剩一件抹胸儿了。 “替我宽衣。”沈怀钰声音沙哑道。 暧昧不清的话语挑惹着莺娘的大脑神经,‘轰’地一声,莺娘面红耳赤,只能努力压制着想要颤抖的手,伸过去温柔的替他脱下外衣。 被她不像脱衣更像抚摸的举动弄得有些失控,沈怀钰眸一黯,猛地扯下了她的抹胸儿,莺娘轻呼一声,胸前感到一阵凉意,还未适应,便被他欺身压倒在了床下,接着就是一阵攻势…… 沈怀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即停止了动作。 望着湘妃簟席上如同胭脂一般的点点鲜红,沈怀钰有些吃惊,压抑着声音地道:“你……” 莺娘自然知道他的疑惑是什么,只是身子的不适应以及痛楚令她一时难以解释,而且她也不想解释什么,虽是蹙着眉,可凝望着他的眼眸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情意,眸底深处印入了他的身影,低笑哑声道:“你温柔点就行……” 被她深情的凝视,沈怀钰内心一阵情动,动作愈加轻柔怜爱,加上了刻意的诱哄,令得莺娘逐渐地适应了他,也慢慢体味到了楼中姐妹所描述的快感。 她并非矫情之人,既然他令得她欢愉,那么她也应当以同等的热情去迎合他,给予他同样的快活,于是于枕席之间百般奉承他来,沈怀钰一向懂得风月,自然比莺娘更懂得绸缪,所以此次颇含硝烟味的欢好中,倒是莺娘频频败下阵来。 正所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转眼间便到了三鼓时分,沈怀钰轻轻掀开软绸薄被,披上了外衣,刚要悄悄下床,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轻吟声。 原来莺娘不曾与人同榻而眠过,所以尽管是轻细微小的动作也能令她从睡梦中惊醒。 “是何时辰了?”莺娘微撑起慵酥的身子,绸被微微滑落,酥胸登时半隐半现,她睁着一双迷离醉眼,有气无力地问道。 沈怀钰扫了眼她的胸前,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温柔笑道:“才刚刚过了三鼓,口渴了么?”沈怀钰这才注意到,因为热的缘故,她的鼻间此刻润着几点香汗,再搭配她那懵懂迷茫的表情,甚显娇俏可爱,嘴角的弯起的弧度不禁加深。 “嗯……”莺娘凝视着他的俊脸,恍惚地点了点。 茶递过来的时候,莺娘觉得十分口渴,便连灌了两大杯,口中仍觉得有些干,便把杯子递过去,示意沈怀钰还要,却被沈怀钰阻止,从她手中夺过了杯子。 莺娘黛眉微微皱起,不满地望着他。 沈怀钰有些无奈地笑道:“别喝太多了。” 莺娘被他望着有些害臊,明白他的意思,便不说话了,沈怀钰嘴角持笑,将茶杯放回原处,已然回至床边坐下,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莺娘这才复躺下,又往里挪了挪,以眼示意身旁,“那你也睡进来。” 沈怀钰犹豫了一下,便掀开了被子,跟着进了去,又令莺娘枕在自己的臂弯里,替她调了个舒适的姿势,为两人掖好了薄被,才抚摩着她的腰,柔声道:“睡吧。” 莺娘身子虽觉倦怠,却被他的举动弄得一颗芳心跳个不停,哪里还睡得着?便将一弯玉臂攀上他的胸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奴家今日才知枕席之欢是如此的动魄销魂,只是不知道的是,此般滋味是与钰郎做才会有,还是与其他男子也是这般快活?你说,奴家要不要去找别的男子做一做,两相对此一下?” 沈怀钰原被她前番大胆直诚的表白以及恢复以往对他的称呼而内心倍感受用,再听她后番说寻找其他男人的话,剑眉一蹙,内心顿升起一簇火苗,便翻身将她压下,恶狠狠道:“你敢?” 莺娘无辜道:“奴家怎么不敢?钰郎这是在吃醋么?” 沈怀钰深吸了口气,干脆道:“是。” 莺娘未料他也如此直白,一时愣住了,随即嗬嗬笑开来,在他耳边昵声道:“那首先你可不能令奴家吃醋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玉树临风前 翌日,初阳微煦。 莺娘星眼初醒,入眼是红帐,原是朝里睡的,便翻转了下身子,身旁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看来人已经离开了。 莺娘伸了伸懒腰,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还有些困倦,却不想再贪眠,便推枕而起,趿了绣鞋,刚要迈下床,两条腿却好似灌了铅似的,沉甸无比,以致于她整个人差点栽倒。 莺娘香腮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内心有些懊悔昨晚不该故意刺激沈怀钰,他撩弄人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实在令人难以招架,最后她只能在他的攻陷下溃不成军。 “你醒了?”一温柔之声响起。 莺娘正兀自回忆昨晚的场景,闻言一惊,往声音处看去,只见沈怀钰坐于桃花木书案前,一脸暧昧的看着自己,莺娘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细微的幸灾乐祸之色。 莺娘脸上那抹红晕更加深了,细声道:“嗯……” 莺娘注意到他手中拿起的那本书正是昨日云翘令她读的《杜工部集》,且打算要看的趋势,心猛地咯噔一下,有些发急,暗暗祈祷道:千万别翻看,千万别翻看…… 沈怀钰见她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不,是手中的书,心中颇觉得好笑,却不表现出来,阖上书,笑着朝她走去…… “呼……”莺娘心中顿舒了口气,而后她又注意到,他衣冠整洁,墨发未乱,似乎已经梳理过一番了,一缕晨光透过绿窗倾斜而进,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映衬得愈发剑眉星目,仪度闲雅,清俊出尘,令得莺娘目眩神迷。 皎如玉树临风前。看着沈怀钰,莺娘脑海中忽地就浮起昨天在古诗中看到的这么一句话。 “这人世间怎么就有如此可人意的男子呢……”莺娘心叹悦道。忽地又想到另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之前任她如何绞尽脑汁地想都无法想象出‘郎艳独绝’,究竟是怎样一个‘艳’,怎样一个‘绝’法,如今沈怀钰只是朝她笑了一下,她便觉得世间所有儿郎再比不过他一分一毫了,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加俊美的人了。 不过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说到底世间又会有无二之人?所谓的无二,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这浅显的道理莺娘怎会不懂?只是在不知道沈怀钰对她究竟有几分情意的情况下,要她承认她对沈怀钰的的确确一往情深,真是令人不甘心啊…… 沈怀钰从容走至她身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然后牵起她的手腕,无不认真地笑道: “可要我服侍你梳洗?”却是不容她拒绝地将她拉至了斑竹榻上坐定,随即从面盆架上拿起干毛巾,放在温水中侵润了一下,拿起拧得半干,递到莺娘面前。 原来王九娘得知沈怀钰留宿花月楼,内心大喜,只是信不过素素等人,便早早地吩咐楼里的丫鬟在外侍候着,以便沈怀钰醒来传唤。 沈怀钰醒来之后,向她们要了水洗漱,怕扰了莺娘睡眠,便去了隔壁间梳洗,再回到卧室时,莺娘仍旧未醒,知是昨夜将她折腾得过累,沈怀钰心中不免有些愧意,想着她也快醒了,于是又让丫鬟备好了洗漱水,他则坐在书案前,等候莺娘醒来。 等她转醒期间,沈怀钰微感无聊,看到案前摆放着几本书籍,便拿起其中一本古诗集,且无意中翻看到那首写着评语的《饮中八仙歌》 那品语写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沈怀钰看罢不由莞尔一笑,只因那歪七扭八的字体与她送给他的香囊里那内绣的字体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未曾多加‘欣赏’,她便醒了。 他知她对此事感到别扭,也体贴地装作没看见,以免她难堪,不过,她方才那紧张呆气的模样,他竟会觉得……可爱,为此,沈怀钰忍不住嘴角上扬。 莺娘觉得他心情似乎很愉悦,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接过毛巾,笑道: “今日院中无事么?” 莺娘内心颇有些不自在,倒不是觉得他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之处,相反地,他为了她竟肯放低姿态令她很是感动,只是她到底不愿他看到自己一副脂粉浮污,青丝凌乱之状,怕他心生嫌弃,却因内在的涵养而不肯流露于外。 “今日院中有一份文告需要撰拟,却非十分急切,我再陪你一会儿罢。”沈怀钰略微思索,浅笑道。 “这怎行?既然钰郎院中有事,还是快些回去罢,奴家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矫情女子,钰郎去后,奴家绝不在背后报怨于你。”莺娘开玩笑道。 沈怀钰闻言莞尔,看了眼外边天色,见时候不早了,也就没执意留下,“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奴家相信钰郎不是那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宦门纨绔,浪荡公子,断然不会让奴家独守空房的。”莺娘笑嗔。 沈怀钰深望了她一眼,好笑道:“莺娘对我还真是放心,我岂能让你失望?” 莺娘有点不舍之意,正打算再与他闲聊几句,忽闻楼阁之外响起嚷嚷吵闹声,猛地想起翠娇之事来,心中暗暗叫糟,却不露声色道:“奴家自是信任你的。钰郎慢走,奴家这便不送了……” 虽然莺娘极力掩饰,然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沈怀钰的慧眸,沈怀钰剑眉一动,微眯了眯眸,转眼却又恢复了常态,未曾多言。 莺娘将沈怀钰送至门口,沈怀钰忽地止住了脚步,夷犹片霎,从袖口中摸出几张银票,温声说道: “对了,这些……你权且拿着罢,九娘那边厢我已然送了一千两的礼钱,底下的丫鬟小厮们也打赏过了,这些你自己留着当做私房。” 莺娘闻言脸色一变,望着那叠明晃晃的银票,眸中迸出一丝火光,胸口那股气差点发作而出,然莺娘终是忍耐住了。既作了婊子,又要立什么牌坊?嘴角浮起一抹谄媚之笑: “钰郎出手真是阔绰大方,不过是一夜罢了,难不成还真应验了那一句话:春宵一刻值千金?只是不知,钰郎待其他青楼女子是否也是这般一掷千金呢?”虽是奉承巴结的神色,然若是细究的话,却能看到其中透露的淡淡讽刺。 两人的关系也被这叠银票拉开了一段距离,不复方才的亲密无间。 沈怀钰一怔,知她乖谬的脾气又犯了,他知道她并不是有钱财便能买动之人,他也并非对上次断交之事耿耿于怀,只是,她毕竟身处烟花巷中,他们之间的相交不论是真情假意,场面上来说,到底算是一场交易,沈怀钰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并未为自己辩解,淡然道:“我走了,下次再来拜访。” 莺娘见他神情间甚是无谓,不由更加郁结,紧抿朱唇,赌着一口气不去理他,任由他离去。 走罢,不要再来了,她莺娘不稀罕! 虽是这般想,她到底没敢冲那离去的身影脱口而出那些话,怕他真会如同上次那般决绝,从此不再上门寻她。 没逞得一时口快,莺娘心头十分郁闷又觉甚是委屈,不由就红了眼眶…… 云翘上阁楼之时,恰巧迎面碰上了沈怀钰,云翘终不忘自己出身,下意识地要避讳,又忽地醒悟自己现今的身份,不得已只好停下来敛衽行礼。 沈怀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以示还礼,便离去了。 途中,沈怀钰忽地忆起方才见到的女子,却是上次随同莺娘一同赴宴的那婢女,怪不得颇有些印象,记得他还对她的身份还有一丝好奇来着,只因她的举止端庄,又不苟言笑,身上并无青楼女子之媚气,眉间又凝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愁怨恨。 今日匆匆一眼,却觉她的气质仍旧与这秦楼楚馆格格不入,身处其中,却不染其习,真是难得。 沈怀钰不禁叹息一回,不知想起自身的什么经历,一双墨色的深眸忽地黯淡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有客翩翩来 莺娘刚至翠娇所处的小楼,便见一丫鬟装扮的女子鬼鬼祟祟地扒在门外,探头往里张望。 莺娘微觉奇怪,走上前,碰巧那丫鬟转身要走,两人便打了照面。 那丫鬟冷不防有人,吓了一跳,见是莺娘,登时缩手缩脚起来,一双吊眼四下闪躲,愣是不敢看向莺娘,而后惶恐不安地行了一礼,便匆匆下去了。 莺娘眉微颦,认出她是翠娇身边的丫鬟菱花。这丫鬟不在屋内伺候主子,在外面偷看什么? 莺娘刚要进去,便听闻翠娇虚弱且悲愤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猫哭耗子,奴家无需你的同情!快快出去!” 随即‘哐当----’一声,东西砸地,莺娘脚步一滞,暗道自己哪儿招惹她了? 不由地加紧脚步,走进内室,便瞧见翠娇倒撑于床上,面容十分惨淡,脸上伤痕青紫,还没痊愈,身上骨瘦形销,仿佛脱了人形,一双美眸肿似桃子,显然哭过很多次。 再看地上,药碗掀翻,汤汁全撒,一片狼藉,而云翘则呆立于一旁,面带僵色。 莺娘才得知那话并非针对于她,只是翘丫头一向寡言少语,做事周到细致,如何惹得翠娇不满了? “翠娇姐你身子才刚好点,莫要动怒,扯动伤口不好愈合,云翘若有伺候不当之处,翠娇姐大可与我说,我定会重重责罚于她。” 翠娇情绪异常激动,胸口急剧起伏,指着云翘,双眉锁怨,恨声道:“你让她走,若不是她告密,九娘也不会得知我们密谋之事,金家哥哥也就不会被我拖累了,你快让她走,我不想再见到她!”说到最后,声音近乎于凄厉。 想不到竟是这个原因……莺娘古怪地瞥了眼云翘。 云翘默立于原,闻言面无表情,不见有丝毫愧色,似乎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兴许是弄错了呢?”莺娘道。 “不可能!此事十分隐秘,只有我与金家哥哥两人知道,就连菱花那丫头也不知道,前夜我在后花园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地躲在山石后面不知道要作些什么?我道她不曾见到我,未免心存侥幸心理,如今想来,她毕竟是看到了我,才刻意躲起来,之后再去向九娘告密的!”翠娇咬牙切齿道,坚持认为事情如此。 莺娘暗想,当时自己也在后花园,不过她怎么未曾见到云翘?她去后花园作甚?于是又暼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莺娘看她这番神色有些吃不准是否是她告的密,不过此刻翠娇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因此她决定以病人为大,便怒斥道: “原是你告的密,平日里看你少言少语还以为你是那厚道的人,没想到竟如此口无遮拦,奴家到底看错你了,快些下去叫底下人再弄完汤药过来,别再这碍人眼目,稍后奴家再与你计较!” 云翘脸色登时惨白,眉目间那一抹烈气此刻也消逝无踪了,只流露出一抹痛苦忧悒之色,“是,奴婢告退。” 莺娘看着云翘离去后,才回过头看向翠娇,美眸流露出怜悯,佯嗔道: “翠娇姐,你若是想听这砸碗的声音大可告诉我,我也好多给你备一些细瓷碗,那些瓷的砸在地上清脆悦耳,最是好听,这些木质砸在地上粗浊且笨重,不仅不得趣,还浪费汤药哩。” 云翘去后,翠娇情绪才稍稍稳定,整个身子瞬间瘫软在床上,伤口被扯动,脸上立即白了几分,额上渗着汗珠,听闻莺娘的话,嘴上浮起微微的笑意,然终是勉强,才不过片刻,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你不必哄我开心,我内心苦楚,喝再多的药也无用,这副身子任它属谁,我早已不在乎了,只当个行尸走肉罢。” 莺娘美眸一眯,颇有不满,忍不住道:“那金安要容貌没容貌,要才情无才情,要钱财更是无钱财,你究竟看上他哪一处?值得为他这般作践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翠娇脸上浮起温柔幸福之色,“金家哥哥虽没有那些王孙贵客腰缠万贯,也没有那风流名士知趣温存,但却敦厚老实,待我也是一笑,你我多久的交情了,还需我来敬酒么?” “也是,如此我只能只斟自酌,当个孤独客了。”说罢哈哈大笑,举止肆意洒脱,全无顾及。 沈怀钰与陈左生见此状,也舒怀畅笑起来。 酒过三巡,只听得沈怀钰笑道:“席中无音乐,实在寡淡无趣,在下倒认识两名歌姬,容貌技艺皆出类拔萃,不如令她们两人弹唱一曲,以助酒兴。” 楚文轩与陈左生皆道极好,沈怀钰一拍手,只听得环佩叮当,一阵异香袭来,随即绣帘掀起,两女子袅袅娜娜地移着莲步,款款而进,只见一女子抱着琵琶,眉目秀丽,体态窈窕,另一女子则手捻丝帕,容貌如同三月桃李,正值烂漫之季,却是绿云红雪两人。 绿云红雪得到沈怀钰的示意,分别到楚陈两席中侑酒,红雪走至陈左生跟前,斟了满满一杯酒,恭谨地递了上去,嫣然一笑道:“先生,请。” 陈左生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酒,仰头喝干,而后笑问: “听姑娘的口气,似是从江南来的。” 红雪惊讶的微抬头,见他容貌秀气,举止斯文,脸一红,又低头下去,细声道:“是的,奴婢乃江南人氏。” 陈左生点了点头,颇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笑道: “江南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江南的姑娘,温婉含蓄又不乏生动灵秀,着实令人着迷。” 红雪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又听闻他似乎带着深意的话语,脸不由更加红了,耳根微微发热,不敢答话,只一双秀眸时不时地瞥向沈怀钰。 而楚文轩则与绿云闲聊了几句,觉得她似乎很谨慎少言,不轻易与人玩笑,也不好打趣她,颇有些意兴阑珊,便注意起陈左生那边来,见那红雪心神不安,频频看向沈怀钰,眸中流露出热烈的情愫,而沈怀钰似是并未察觉到红雪的目光,只望着陈左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内心已明白几分,不由暗叹,又觉好笑。 侑酒完毕,沈怀钰打了一手势,绿云抱着琵琶坐于圆凳上,转轴调弦,轻勾慢挑,有如清泉般的韶音便经由她的玉指间流淌而出,红雪则樱唇微绽,顿开歌喉,只听得歌声宛若流莺巧啭,合着琵琶之声,好似珠联璧合,竟能遏云绕梁。 陈左生手跟着音律一缓一快地敲打着桌面,两眼始终不离红雪,眸中欣赏之色一览无遗,沈怀钰始终留意着陈左生那一席,嘴角上扬,勾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须臾曲罢,绿云抱起琵琶侍立一旁,沈怀钰等人纷纷鼓掌,陈左生更是赞不绝口。 沈怀钰向她们道了辛苦,而后吩咐她们退下,“你们都下去领赏吧,夜深了,路难走,今日权且留宿在府中罢。”言罢,看了陈左生一眼,果不其然,只见他神色间留有一丝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陈左生仍是收敛了玩乐心态,酒喝足了,美人看够了,是时候该谈正事了,哎……竟然忘记问那女子芳名了,可惜,真是可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计赚老鸨儿 沈怀钰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簪,握在手中,只觉掌中透着一股冰冷之意,那股冰冷直达心间,以至于心口那处微微泛寒。 垂下手,冷眼望向坐在床上的女子,剑眉萃了寒意,方才为了顾及她面子,才没有当面叱责于她,此刻房中只有他两人,沈怀钰再无顾及,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想起方才莺娘悲伤欲绝的模样,他心中莫名犯堵起来。 红雪此时已穿好了衣裳,羞愧地低下头,神色凄惨苍白,闻言抬头望了沈怀钰一眼,眸中浮起痴恋的神色,后又忙垂首,吞声低泣起来。 沈怀钰有些烦躁,沉声道:“你此时不是应该在陈先生的房中么?为何却出现在此?” 红雪不听还好,一听竟放声悲恸起来,眼泪直流,如同雨着梨花,实在是我见犹怜。 沈怀钰一向是怜香惜玉之人,见不得女子哭泣,然而此时他内心烦闷,实在无心去劝慰于她,只是倍添烦闷罢了。 红雪见他无动于衷,哭声压了下来,却仍是呜咽不止,从床上起来,走至沈怀钰身旁跪下,哀求道: “求大人宽恕奴婢僭越之罪,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得到大人的眷顾,只是情不由己,奴婢一直仰慕着您,自从那晚您留奴婢作陪之后,奴婢对大人的仰慕更甚,以至于痴心妄想能留在您身边,未曾料到,今晚您竟要奴婢去侍候陈先生,奴婢一时间痛不欲生,才糊里糊涂地过来想要自荐枕席,只求大人怜悯奴婢的一片心意罢。”言讫,楚楚可怜地凝望着沈怀钰,只盼他能有所动容,将自己留在身边。 说对她的深情表白没有一丝动容是不可能的,尤其对方还是一美丽动人的女子,只是沈怀钰向来自诩风流又常惯游花丛之中,遇见过的貌美女子不计其数,钟情于他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难以激起他内心强烈的波动。 因此对于红雪的深情表白,沈怀钰不过片刻的动容,转眼即忘之,把她从地上拉起,神色温柔,嘴角扬起浅笑道:“你的情意我已了解……” 红雪内心惊喜,以为他要留下自己,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他又接着道: “只是今晚酒宴之上,我看陈先生颇属意于你,便有意从中作合,陈先生博学多才,人物又甚斯文俊朗,能够侍候他,是你的福份。而我只怕无福消受红雪姑娘你的情意,方才你也看到了,她……”沈怀钰猛地一顿,墨眸中异样神色一闪而过,少刻,方继续道:“莺娘她容不得你。”神色略微柔和。 红雪吃惊地望着沈怀钰,见他神色虽温存,语气却十分疏离,说出的话更是绝情,与她之前所认识的沈大人全然不同,就好似换作了另一个人。内心不由地冷了几分,看来她预算错了,她所认识的沈大人只是外表温存,实则冷漠高深。 红雪收拾情绪,怨恨道:“知道了,大人。既是大人所愿,那奴婢照做便是。”向他恭谨地福了福身子,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他的卧室。 人离去后,沈怀钰嘴角的笑容终于敛去,脸上颇有疲惫之色,抚额一阵叹息。 他对那女子的情感或许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 *** 莺娘将簪子摔向地上那一刻,她便后悔了,只是开弓已然无回头之箭…… 她当时实在过于激忿,一时难以理清头绪,如今回忆起沈怀钰当时的神色,其实并不排除那红雪是主动上门而沈怀钰则不知情的可能,只是她素来自负又好面子,怎会向他妥协认怂? 更何况当时她这么跑出去,他都不思念着追一追,可见他心中自是无她的,就算是那红雪自荐枕席,也难保他不会心动,昨晚若不是她,只怕他们早已颠鸾倒凤,共效于飞了罢? 她当时离开只怕也正合他愿…… 此念头方起,莺娘一阵气闷,望着镜中素淡的自己,甚不满意,略一犹豫,便往脸上又匀了一层脂粉,唇上也添了一层如血般的唇脂。 素素回到卧室,正逢莺娘妆扮完毕,妖妖袅袅地正从屏风中走出。 素素乍一惊,顿觉一阵浓浓的妖风扑面直来,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她家姑娘莫不是又受刺激了?她已然很久未曾见到莺娘这般打扮,不禁恍惚起来。 “差你办的事可办妥了?”莺娘一双媚眼含嗔,笑容可掬道。 素素身子一抖,心中发怵,战战兢兢道:“姑……姑娘,已……已经办妥了。”可不可别对她这般笑啊……令人瘆得慌…… “好孩子,办得好。走,陪奴家陪去后花园走一遭。”莺娘笑得愈加媚人。她的心中大不爽落,若是不折腾些人,找点乐子,她只怕会疯掉的。 素素心咯噔一颤,‘不’字差点脱口而出,连忙道:“是,姑娘。” 两人径自来到后花园一堆放杂物的小屋,也就是上次王九娘鞭笞云翘的地方。 此时,那屋子门口正有两名一胖一瘦的小厮看守着门,那木门上落着一把大锁,莺娘瞥了眼那瘦的小厮,只见他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 那两小厮看到莺娘,眸中登时放邪,嘴角流涎,眼巴巴地盯着莺娘看。 莺娘一身华服曳地三尺,手摇着绢宫扇半遮桃面,秋波微露,媚意流转其中,扭着水蛇般腰的腰肢,缓缓走向两人。 “莺姑娘,你怎么来了?”两小厮一同问。 “两位哥哥,不知里面关的是谁?”莺娘一双风情醉眼睃着他两人,柔柔问道。 “是常常来楼里兜售瓜子的……”那胖子看起来有些蠢笨,听到莺娘问话,忙着要回答,却被那瘦子撞了下臂肘,而后那瘦子恭恭谨谨地向莺娘道: “就是一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的无赖野汉,不关莺姑娘关心。莺姑娘还是快离开这吧,以免担上关系。”一双贼目却猥琐地钉在莺娘身上。 “哦?那奴家倒向见识见识这妄想天鹅的无赖,不知这位哥哥可否通融一下?”莺娘美眸对上他的色眼,幽幽地问。 “不行!这里……”那瘦子刚要拒绝,却忽地撞进莺娘那妩媚的眸中,刹时间神思飞荡,骨酥三分,手软脚软,一脸懵懂道:“可以……”说着便抽出腰间的钥匙,要去开锁。 那胖子忙要阻止,莺娘却横伸出玉臂挡在他面前,“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胖子瞪大眼睛望着那一只如玉般,指甲涂着艳色蔻丹的手,又抬头对向莺娘的眸子,浑身顿时酥软好似醉了酒,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素素瞪大了眼珠子,望着那好似被人勾了魂的两人,眸中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媚术? 素素崇拜莺娘的同时,又忍不住升起小小的羡慕,没想到这媚术如此厉害,她怎么就学不到这精髓了。 哎……素素仰天长叹。 金安迷迷糊糊间转醒,眼睛刚睁开一条缝隙,一抹艳丽的色彩瞬间撞进了眼帘,未看清来人,便挨了那人清脆的一巴掌,紧接着又是‘啪啪’干脆的两巴掌,原本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再添新伤,已然止血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喷涌而出,着实惨不忍睹。 素素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疼。 莺娘眼见他即将昏死过去,方罢了手,冷着眼讽道:“奴家一直以为你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未料你竟干出这等奸恶的勾当。” 金安艰难地睁开那双肿胀的眸子,看向眼前的女子,乍看之下,不大认出来。 只见那女子艳妆华服,满头珠钗,高达一尺的发髻之上还插着一支凤凰展翅的金步摇。此刻她正居高临下的睨着自己,整个人说不出妖娆之极,雍容华贵之极,凌厉之极,金安看了半晌,方认出是莺娘来,却听她又道: “如今事情败露,你不仅害了自己,竟还将翠娇拖下水,你真是该死!” 金安乍听翠娇之名,一双木然无光的眸立即激动起来,极力想要挣脱被绳子缚于木桩上的身子,却扯裂被鞭笞的伤口,鲜血登时汩汩往外流,他却顾不得头疼,焦急万分地道:“翠娇妹妹怎么样了?!” 莺娘见此状,内心的气到底平了几分,忽地又想到沈怀钰来,想到他对她的情意竟然还不如金安对翠娇的,心中便又有些嫉妒起来,便没好气地道: “死了。” “什么?!”金安大喊道,眸中充血,闪烁着痛苦的光芒,一会儿,那痛苦敛去,变得黯淡无光,犹如死灰一般,直看得莺娘起了恻隐之心,正准备告知他事实真相,王九娘却带领了一帮人急急火火的鱼惯而入。 王九娘一看见莺娘,臃肿的身子猛地刹住,一双含怒的细眼登时笑意盈盈,笑道:“哎呦,我的莺娘,怎么是你啊?” 王九娘背里抹了把冷汗,方才听底下人说有人闯入后花园,她一心急以为那穷经纪的同伙来救人了,怕丢失筹码,未问清具体情况,便急匆匆地带领打手赶来捉人了,也未曾问清楚情况。 “妈妈,您弄出此番大阵仗,是打算要做什么?莫非担心奴家把人给劫了去?”莺娘不答反问,语气无不嘲讽。 王九娘十分不满她的态度,忍不住皱眉道:“莺娘,俗语有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是老身说你,有些事情不该你管的,你还是莫要管了,你年纪轻轻,不谙世故,总把姐妹之情挂在口边,只怕人家未必愿意领你情哩,届时打不着狐狸,惹得一身骚,岂不令自己难堪?你若是嫌清闲的话,倒不如出去多结交些王孙贵客,也比在这替人解忧强。” 莺娘脸色蓦然一变。 “你才一身骚……”见她言语有中伤她们之意,素素冲上前,刚待咒骂,却被莺娘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方不情不愿地退至后方。 莺娘眸中阴沉无比,决定不再和她巧言令色,拐弯抹角,冷哼一声道:“若是奴家非要替人扫荡瓦上的霜呢?你拿奴家如何?” 王九娘那涂得猩红的唇莫名地抖动起来,心中有些怂,转念一想,她自己怎么反倒长她人志气了,莺娘左右不过是一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甚可怕的。于是王九娘一挺胸脯,虚张声势地斥骂道: “莺娘,你既然来了这花月楼,便是这楼里的姐儿,就该严守这里的规律,老身平日里多抬举你几分,不料你不但不知足且还长了气焰,时时刻刻要与老身作对,老身绝不能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到老身头上。”说罢,眼扫过众人,喝道:“来人,把莺姑娘送回吟月阁,吩咐厨房的丫鬟仆妇今天一天不准给她送吃食。” 那打手们见莺娘周身散发出迫人的戾气,莫名地胆战心惊起来,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率先动手,王九娘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猪狗头,平日里个个势焰熏天,如今不过一弱女子便让你们成了软脚蟹,还不上去拿住她!难道老娘雇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么?!” 那打手们听罢又羞又觉好笑,羞是因为王九娘的一番言语,好笑则是因为自己竟会怕一女子,不过一女子罢了,气势再迫人,到底无甚气力,想到此,大伙纷纷拿起了气势,要去拿人,却忽闻园外一声声喊叫,后花园的门被人破开,撞进几十名兵丁差役。 众人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见带头一位高大威猛的兵丁一指着王九娘,身后的差役立即冲过去擒住她,王九娘被这阵仗吓得半死,使劲挣脱束缚,跳脚直嚷嚷道:“差大人,不知民妇犯了甚么罪?” 那带头的冷笑一声,道:“甚么罪?有人指控你拐卖人口,逼良为娼,动用私刑三项大罪,如今便请你跟我到衙门走一遭吧。” 王九娘一听,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差大人,您一定误会了,民妇一向是良民,从不做那犯法的勾当,还请差大人高抬贵手……” 那头领不等她说完,喝斥道:“少啰嗦,来人,帮人绑上,带走!” 王九娘被他的威严所慑,登时全身软得再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那些兵差捉小鸡似的提喽出了后花园,余下战战兢兢,惊魂未定的众打手。 莺娘婀娜地步出门外,唤住走在后头的兵丁头领,那人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莺娘。 莺娘秋波一转,嫣然笑道:“请差大人替奴家向府尹大人转达谢意,奴家改日必亲自登门拜访。” “莺姑娘客气了,维护朝廷律法是府尹大人以及我等不可推卸的责任。莺姑娘的话卑职必定原封不动的转达,告辞。”那头领义正词严道,随即抱拳作了一揖,便转身急匆匆德走了。 真是不解风情……莺娘摇了摇头,也不介意那人的无礼,回到屋中,见金安仍是一副失魂落魄之状,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完全无动于衷,只两眼木然空洞地盯着一处,不禁‘啧啧’称奇。 “行了,莫要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翠娇她没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红粉已成灰 季府花厅。 季子楚从素素手中接过书信,只见信封套上写着‘致季郎亲启’,心中有些雀跃,在素素的示意下,忙拆开书信一看,只见书信的内容写着: 奴家本名胡媚安,祖籍为江浙人氏,六月前为歹人所骗,不幸堕入烟花罗网之中,如今又遭逢家难,妈妈被驱逐出镜,可怜奴家一柔弱女子,独手支撑着这七零八落,摇摇欲坠的门面,偏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有恶霸张员外不顾廉耻,贪淫好欲,专以虐待女人为乐,那日他在街上瞥见奴家一眼,竟陡然升起不良之心,隔日便派人来游说妄想要奴家做他的妻妾,奴家乃知他的恶名,执意不从,岂知他非但不肯罢休,还贿赂官府要治奴家一个莫须有之罪,以此威逼奴家就范。古语有云:民不与官斗。奴家经再三思考,决定走为上策,但自谓柔弱孤女,无法独自一人前行,幸得季郎垂怜,奴家亦钟情于季郎许久,若是季郎不弃,奴家愿侍箕帚。此乃奴家终身之愿,万望季郎莫辜负奴家一片心意。”再看底下,又见几行端丽小楷: “为避人耳目,明夜亥时,请季郎前往城郊一里外的空宅赴约,奴家愿与君共效鸾凤之欢,并趁此商量详细对策。为防书信落于他人之手,导致事情曝露,所以详细地址不便写在书信之上,若是季郎有心,不妨向素素仔细询问,她乃奴家心腹之人,季郎无需对她有所见疑。” 季子楚一字不落地将书信的内容看完,内心久久难平,未料莺娘竟然钟情他如此之久…… 季子楚本就缺乏见识,此刻被美色与甜言蜜语迷了心窍,便更加没了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 “这果是莺姑娘写与我的?”季子楚痴痴怔怔地问。 素素心里偷笑,却佯装严肃道:“季公子,这事还能有假?依我家姑娘的意思,季公子名义上虽是季老爷之子,然说到底终究是外姓,他难道真的愿意将万贯家财交付与你,且不说这个,季老爷年纪虽大,身体仍是十分健朗,身旁妻妾又众多,保不齐哪天上天眷顾,真让他老来得子,届时可还有季公子的容身之地?再者说,季公子原也是家中的一棵独苗,难道不想恢复本姓,延续自家的香火?而我家姑娘不缺钱财,只缺一位姑爷哩。” 季子楚显然被戳中了心思,脸上乍红乍白好不精彩。 他那义父平日里防贼似的防着他,生怕他抢走他一分钱,这种日子他早已经过够了,若是真如素素所说的这般,他既是得了人又得了财,这中好事又何乐而不为么?思及此,他那斯文俊秀的脸上闪烁出一种贪婪无餍的色彩。 素素见他此副嘴脸,不由地心生恶寒,暗忖人性果然可怕。 素素捧着一包银两,满心欢喜地回去交差,刚步上楼阁,便见着莺娘正倚门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素连忙将银两藏在身后,嘿嘿一笑,挪身过去,孰不知莺娘早已瞧见她的小动作,削葱玉手一伸,笑着示意她将银两拿出来。 素素小嘴一撇,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包银两递了过去,而后跟着莺娘进了卧室。 莺娘不过将荷包打开瞅了眼,仍将它扔回了素素手中,没好气道:“不过这么点银两,便把你乐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素素心中嘀咕道。 “事情办得如何?”莺娘问。 “放心吧,那季公子一看完信便痴迷了,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呢,不过姑娘,我看他那样百分之百是着了姑娘你的道,你为何非要让我再说出那番利害话呢?”素素疑惑道。 莺娘耐性地解释道:“你不知那季子楚虽然好色成痴,却生性懦弱,时刻担心失去目前的保障,若不给他下点重药,只怕会有万一哩。” “哦……原来如此。”素素仍是没大懂…… 冷月寂寂,阴风飕飕。 季子楚离开城后,行了起码一里之地,眼见前方的幽径愈加曲折,林树也愈密愈多,一时遮挡住了天上那一轮冷月,只偶尔遗下几点苍凉的月光,却还未曾见到莺娘所说的宅子。 季子楚不由心急起来,林子里忽地响起几声夜枭凄叫,猛然间令人毛发森耸,遍体生寒,又是一阵寒风起,将季子楚手中灯笼的灯火吹得昏昏欲灭。 季子楚心惊肉跳,不敢再前行。内心刚在为要不要返回而犹豫不决,便见前方不远之地隐隐有灯火闪现,内心一喜,想着必定是莺娘所说的宅子了,赶紧往前走去,却见沿路多了许多坟头,周围一发阴冷寒凉,季子楚一心只想着莺娘,也顾不得许多。 上了一土坡,眼前果是一座宅子,四周以竹为篱,形成一小院,篱笆上缠满了蔷薇,里面的屋子乃青瓦白泥墙构建而成,在冷月的辉映下,寒光凛冽,季子楚轻轻推开院门,只见院中寂寞无人,屋内一扇纸窗映着昏黄的烛火,正是这烛火将他引领过来的。 屋门半掩,他急忙整衣整冠,蹑足而进,又径自往内室走去,一掀门帘,一股令人心生荡漾的异香窜入鼻腔中,只见床上搭伏着个女子,身上盖着大红被子,香肩微露,背对着他,在薄薄一层床幔地掩映下,越多了抹神秘勾人的色彩。 “莺姑娘,我来了……”季子楚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 那女子缓缓从床幔伸出一条玉藕似的手臂,纤指一勾,柔柔媚媚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过来啊……” 季子楚听着那莺歌燕语,一时心眩神昏,痴痴地走上前,心窝不住地乱跳,才钻进床幔便迫不及待的要去偎抱那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格格发笑,幽幽嗔道:“公子如此猴急作甚?” “你我今夜终于能成夫妻了。”季子楚欣喜道。 一阵晚风起,猛地将窗子吹开,窗外一丛翠竹被风吹得飕飕作响,月影凄迷,室内唯一一盏灯被风吹得摇闪欲灭。 季子楚透过女子头与肩之间的空隙往床壁上看去,只见床壁上照出一道身影来,束发戴冠,肩膀宽大,却是自己。 季子楚乍看之下不觉有什么,然仔细想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忽地,他瞪直了眼睛,死死地望着自己那影子,又低下头看了完女子的后脑勺,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脚底一直凉透头……”沈怀钰忽地睁开了那双深沉得如同一汪寒潭的眸子,那眸中只见锋芒,却不见丝毫地疲惫与睡意。 林立一怔,内心不由一阵感叹,他在沈怀钰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始终会被他表现出来的悠闲无谓的样子所迷惑,也不知是他家大人故意为之,还是天性本是如此。 林立继续道:“那三百万两银子卑职已经照大人的吩咐交与秦飞龙,令他分运河北、山南、陇右等州的布政司库内,给那三个州刺史的密札也交由展冀,严华,燕大三人负责,他们今晨已然出发,相信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话,不出三日,密札便能送达。” “嗯。”沈怀钰点了点头,神色恢复懒散之状,又无聊地拿起银簪,拨弄油灯上的灯芯,只听得‘噼啪’一声,芯上猛地结了个灯花,室内顿时亮堂不少,沈怀钰嘴角浮起一丝浅淡地笑。 “回禀大人,此外再无其他事了。”林立眼观鼻,鼻观心道。 “嗯,你先下去罢。”沈怀钰一挥手随意道,忽地想起什么,抬眸瞥了林立一眼,唤住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 沈怀钰沉吟一小会儿,将银簪放下,手半握成拳抵于唇上,佯装轻咳,而后状似无意地问:“上次我嘱咐你多加留意花月楼那边的动静,你留意得如何了?” 林立略一犹豫,试探性地问:“大人是想问莺姑娘最近的状况罢?”他有些不解,既是关心何不直说呢,他家大人何时变得如此拐弯抹角了? 记得大人当时不过随口一提,似乎也没怎么看重此事,之后大人又一直忙于朝廷之事,也没那闲空过问起那些莺莺燕燕之事,他还以为大人早忘了呢!幸好他还留了一心眼,在公务繁忙之际仍去探听了关于那莺姑娘的相关消息,不然今日只怕要被大人追究一个办事不利的罪责呢,只因大人此刻的神色虽然随意无谓,细究之下,却怎么看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暧昧色彩在里面呢…… 沈怀钰闻言,清俊出尘的脸上蓦然浮起一抹十分可疑地色彩,在这寂静明亮的书房中变得愈加明显,他不满地睨了林立一眼,却也未置否定,鼻子里轻嗯一声,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林立大异,心中暗自忖度,大人这般情态,绝对是心中有鬼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有情抑无情 翌日,云翘侍候莺娘晨妆完毕。 莺娘袅娜地走到东面的绿窗前,伸手一推窗,阳光清风瞬间铺面而来。 这秋雨一连下了好多日,今天终于放晴,虽还是清晨,街上却热闹了许多,莺娘伸了个恹恹的懒腰,忽想起什么,便转头向云翘道:“翘丫头,你待会儿去天上第一酒楼定一桌酒席,令他们送来坊中,今日有喜事,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云翘看了一眼莺娘,见她美眸含笑,似有深意,心中甚是疑惑,却不好过问,只好答“是”,紧接着又听她道:“需要多少银两你自己去抽屉里拿,无需替奴家省着。” 云翘回道:“知道了。”心中并未为莺娘信任自己而感到欢喜。 却正巧素素走进,闻言一愣,而后大感委屈,上前一步赖在莺娘身上撒痴耍赖道:“姑娘,你太偏心了,凭什么云翘有这种待遇,我就没有。” 莺娘伸出玉指往她额头一戳,将她推远了些,没好气道:“奴家欢喜。还有你离奴家远些,莫要把鼻涕蹭脏了奴家新做的衣服。” “姑娘,你……你竟嫌弃我。”素素一跺脚,伸出兰花指,一脸痛苦忿忿之色地拨高音调嗔怪道:“莫要忘了谁才是你的同类!” 云翘怪异地望着她俩。 莺娘飞了她一斜眼儿,“你上哪儿学来这一套矫情造作的做戏之法?” 素素瞬间被莺娘打击得意兴全无,心中颇感失落,总觉得自己不管学什么都学不到精髓,好在她本是洒脱之辈,不过纠结难过一会儿便恢复以往嘻笑之态,笑吟吟道:“姑娘,咱们教坊旁的那几进空屋住进来了一个唱戏的班子,你难道都不知道么?据说阿,那是苏州极负盛名的一戏班子,此次入京是专门受邀要为柳使官的女儿柳笙嫣庆贺十八岁生辰呢……”素素暼见莺娘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不解为何,又不见莺娘打断她,便继续道: “我这忙里偷闲地偷偷去观摩了下,她们似乎在排一个叫什么《女状元》的戏,姑娘你不知,那戏班里演女旦的角儿模样那叫一个如花似玉,真可称得上绝世佳人了,扮上女妆,体段那真叫风流又妩媚,比姑娘你还略胜一筹哩,更稀罕的是,她一扮上男妆,却又真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了……” 素素正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并未注意到脸早已僵硬的莺娘,还是云翘察觉不妙,连忙撞了下素素的手肘,素素方住了口水,然话出了嘴那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姑娘你说稀奇不稀奇?” 莺娘拍了拍素素的肩膀,嫣然一笑道:“你不是很闲么?现在,立马陪同云翘去天下第一酒楼,让你办的事记住了,若办不好,后果你却是知道的。”说罢脸上的笑容愈加艳丽。 可越是如此,素素愈是害怕,连忙躲开莺娘,也不给云翘拒绝的机会拉上她便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抱拳,凛然正气道:“姑娘,您放心,素素绝对不辜负您的使命,否则提脑袋来见。”言讫一溜烟儿拉着云翘没了影…… 莺娘抚住额头,只觉得头隐隐作疼……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她真的是越来越降不住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倚窗望外,心中却对素素那番话耿耿于怀,她改日倒要领教一下那女旦是否真如素素赞美的那般,对了,他们要为柳使官的女儿柳笙嫣庆贺生辰……柳笙嫣……莺娘黛眉微微皱起。 正胡思乱想间,对门一家临街酒楼二楼的窗户‘咿呀’一声开了,莺娘将视线移向对面,只见竹帘高挂,人影晃动,初时还只是私语轻谈,酒杯碰撞之声,不一刻,却是一阵燕语莺歌,直透入莺娘的耳中,她原不甚在意,正嫌吵嚷,要关了窗子,正逢那方有人竹帘高卷起来,也让莺娘看清可那包厢里的情景。 只见几位锦衣公子拥着几位如花似玉的女郎听着曲儿调笑戏浪,露骨之言不堪入耳,坐在圆凳上的歌姬膝上横着琵琶,玉指纷弄,朱唇微启,歌声极尽旖旎缠绵。 莺娘嗬嗬一笑,十分得趣,忽见一紫袍公子,执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到阑干旁,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莺娘不自觉惊呼一声。 好在那公子一手支撑雕阑干,一个翻转,便倒坐在了鹅颈靠上,那挽于脑后的如瀑长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度,倾斜垂挂在栏上。 莺娘刚待展笑颜,却看清那人的脸,笑容登时凝滞。 眉飞入鬓,俊眼风流。不是沈怀钰是谁? 莺娘心中涌起无限的情绪。 她因他害了相思,他却在寻欢作乐?还偏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是为了做给她看么?以此来讽刺她自作多情? 莺娘眉间紧蹙,直勾勾地望着他,沈怀钰恰似不经意间地投来一眼,然终是冷冷淡淡的,随即转开了,仿佛不认识莺娘似的,只倚着阑干,仰面灌酒。 一鬓挽乌云,螓首蛾眉的绝色女郎擎着杯酒,婀娜多姿地走到阑干旁,朝着沈怀钰盈盈一笑,便将手中酒递向沈怀钰,被他拦腰一拉,整个人便顺势倚入了他的怀中,格格笑开了。“沈大人,我们进里去喝……” “好……都听你的……”沈怀钰低沉着嗓音笑道,便搂着那女郎跌跌撞撞满是醉态地离开了莺娘的视线,由始至终未对莺娘有所关注。 莺娘赌着一口闷气无处发,‘砰!’一声,将窗户猛地阖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忽又听得那边厢那女郎矫情道:“沈大人,方才对面那女子似乎是吟月坊的坊主呢,我看她对你似乎有些意思,您莫非认识她?” “不认识。理她作甚?来我们喝酒……” “大人,你真是不解风情呢,对如此一佳人,您竟然还能不动心,难道您的心是冷的么……” 莺娘只觉一股怒火直攻入心,窜升头顶,整间屋子瞬间充斥了莺娘的怒气。 房中那瓶千日红登时蔫下了脑袋,不复方才的红润色泽,免得引发某人嫉妒之心;缸中的鱼也浮出水面露出鱼白躺尸装死,以免祸及池鱼。 好你个薄情寡义的沈怀钰,你不念以往的情意便罢了,竟还要借她人之手来羞辱于我,此仇若是不报,我莺娘就不姓莺,不对,我胡媚安就不姓胡!莺娘暗自发狠道。 城郊,桃林深处。 此时已是桃花落尽,霜风初起。虽然天气放晴,却值清晨,路仍是湿涔涔的,很是泥泞。 素素和云翘边走边避开横斜出路旁的枝桠,以免碰落雨珠,湿了衣发。 云翘掰开前面的细枝,几步赶上素素,犹豫了下,道:“素素,你且停一下。” 素素回头问:“怎地?” 云翘问:“你可带有银两?” 素素大惊,连忙捂紧腰包,道:“姑娘不是给你银两了么?怎么?你丢了?” 云翘有些懊恼道:“也不是,只是方才你火急火燎地将我扯了出来,我还未取得银两,现在才想起身上也未曾带银两。” “那如何是好?”素素可不愿自掏腰包,要知道她的钱可真是来之不易的…… 云翘道:“你身上可带了?” 素素连忙回答:“没带!” 云翘想了想,轻叹一声,道:“如此我们回去拿吧,我想姑娘必不会怪我们的。”说着便回头要走。 素素急忙拖住她,好声好气道:“好云翘,你莫要着急嘛,其实我身上带了钱,只是你知道的,姑娘向来对我小气,一分钱都要与我斤斤计较,这样吧,订酒席的钱我先垫着,回去你再把钱拿给我可好?” “好吧……”云翘佯装无奈道。 “如此,我们快走吧,莫要耽误了时间,否则我就得被踹飞回若耶山了。”素素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若耶山?那是何地方?”云翘略有所思问道。 糟糕!素素神色微变,支支吾吾地掩饰道:“嗯……一个偏僻荒凉的山区,不值一提,我们快走吧!莫要耽误了姑娘的事……”说着忙转头要走,却碰上前方横斜出路旁的枝桠,登时雨落纷纷,素素衣服头发霎时间湿了一大片,她一怒,指着那棵桃树嚷道:“可恶!总有一天,我定要将你们这一棵棵的全都砍掉!” 那整片桃树仿佛听得懂素素的话似的颤巍巍地抖动起枝叶来。 “害怕姑奶奶我了吧?哼,老虎不发威,你们当姑奶奶是病猫。”素素插着腰肢,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仿佛一斗胜的小公鸡。 云翘望着素素那大摇大摆的样子一时陷入了深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自古有情痴 前面忽起喧闹吵嚷之声。 一群人围在那里不知在干些什么,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在那窃窃私语,有的人脸上露出鄙视险恶的神色,有的人脸上露出猥琐狎邪的神色,有的人则啧啧称奇。 云翘本不愿多事,却奈不过素素爱凑热闹的性格,只好半推半就地由她拖着挤进了人群,云翘本是大家出身,受不得与那些个男子挨肩擦背,只觉得丢尽了颜面。 先前那露出淫邪之色的浮浪弟子见着云翘和素素挤进来,不由将视线都转移到她俩身上,还故意挨挨挤挤,佯装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身子,且挤眉弄眼,要卖俏自己。 云翘受不得这种场面,只好低着头,耳装聋,口装哑,不管不顾,不听不闻。 不一刻,却不知为何,那些人竟不挤他们了,还给她们腾出了空间,云翘抬头疑惑望去,只见素素面色严肃,浑身散发冷气,心中又是一阵纳罕。 素素见她面露古怪,立即对她浮起一个灿烂笑容,那一刻,俨然又是原先那可爱无害的素素,“哎呀!云翘你看,那在树上挂着的那男子不是季公子么!”素素忽然伸手指着树上大惊小怪道,又忙催促着云翘看。 云翘一听到季子楚的名,神色蓦变,脸色也白了几分,抬眼去看,只见那棵桃树上果真挂了名男子,那名男子被粗大的麻绳捆绑着,吊挂在树杈上,身上的衣服被人剥尽,只剩下一条单薄的亵裤,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人昏迷了过去。 云翘方才激动难抑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从他那被几乎头发遮住的脸来看,她都不十分确定是季子楚,素素怎么就如此确定?云翘忍不住疑惑。 见云翘无动于衷,素素急了,更加卖力地喊道,“天啊,季公子怎么会挂在树上?还被剥了衣服,莫不是做了恶事,被人报复了?真是可怜的季公子!”表情浮夸得让云翘频频惊叹。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道:“好像真是季老爷家的公子……” “没错,真是季子楚……” “没想季公子竟是这种奸邪之辈,作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苟且之事,简直丢尽了季府的脸面……” 素素看有了效应,内心欣喜,趁热打铁道:“云翘,你看,季公子身上还挂了块牌子,让我看看内容写些什么……” “嗯……此人色胆包天,于某日经过鄙人屋门前,不小心撞见贱内,见贱内貌美动人,陡升不良之心,便以言语挑逗之,奈贱内乃庄重守礼的女子,怎会受他引诱?原以为他能就此收手,却未料此人乃色中饿鬼,昨夜他打听到鄙人不在家中,竟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偷偷入室妄图**贱内,贱内为了贞洁抵死不容,正打算以手刀自刎,幸鄙人及时有事回至家中,方未让此奸辈得逞,贱内也得以苟活,幸甚至哉,幸甚至哉。鄙人本应当将他送官查办,只因担心对贱内的名节有所损伤,因此决定对他小小惩罚,希望大家以此为戒,莫要淫人之妻。” 素素边念边称奇,没想到那‘姑娘’还真能编,这简直都能够成一部书了…… “没想到季公子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内里竟是一个衣冠禽兽,也难为了那些错将他看做正人君子的人,竟被欺瞒至此,可别说他们了,就连我和姑娘也被他瞒了过去呢,所以真不怪别人眼光不好,实在是他隐藏得太好了,然隐藏再好又有何用?上天始终是公平的,恶人自会有恶报。云翘,你说是与不是?”素素小心翼翼道,又在心底仔细斟酌自己这番话可否有误。 自己好不容易这么苦口婆心这么一次,也不知道这些纠结的人类能不能够懂?素素首次为人类的复杂感到无比头疼。 云翘什么也没说,只是望了她一眼。心中早已明白过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抬眼望向季子楚一眼,只听他‘哼唧’一声,悠悠醒过来。 季子楚一睁开眼,便看见一群人围观着自己,指指点点,面露嘲笑或者鄙夷,这才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羞愧无比,这还不是令他羞惭到了极点的。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云翘,她就那么抬着头看着她,神色并无得意之色,反而有一种怜悯,对弱者的怜悯。 “总有一天,我所受的侮辱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脑海中闪现那夜雨中她说的那番话,如今她的目的却是达到了,为何她不笑?她理应大笑,理性得意洋洋地不是么?为何此刻她的脸上并没有狰狞扭曲的恨意,可就是这样,才更加令他羞愧难当…… 云翘也不知为何,心中竟如此的平静,看到他这幅样子云翘并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相反,她觉得他很是可怜。 也许……只是因为心境变了吧…… 其实他于她,不过是一个错误的存在罢了,她太过刚强,也太过自我,所以无法容忍自己犯下的错,然又无法承认自身的错,所以将错归咎于他人身上,认为是他人对不起自己在先。 事实上,若不是她要心心念念妄图逃离火坑,她又怎会受人诱骗?尽管明白这个道理,她仍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性格使然,无法改变。 云翘眉眼间隐含高傲之色,然对着素素,却展了一抹难得的笑容,“我们走吧,如你所说,这种人不值得我们为他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无情不似多情苦……无情不似多情苦……”莺娘坐于书案旁,翻看着书籍,然不管她怎样逼着自己专注,却仍是无法忘怀方才沈怀钰对她那冷冷的一眼,以及那番无情的话。 “一寸还成千万缕……” ‘砰!’莺娘将甩到案上,无情无绪地起身,忍不住到窗户旁探听了会儿,却无了动静,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一阵懊恼后,又踱回书案旁盯着那鱼缸的‘死鱼’痴立半晌,一会儿又走到花架旁玩弄那瓶蔫儿了的千日红,折腾完花,又走到榻上躺下,准备小憩片刻儿,然终是越躺越精神。 “这俩死丫头,也不知道在哪儿贪玩了,这会儿还不回来!”莺娘闲得忍不住抱怨道。 少顷,莺娘实在受不住这种煎熬,朝着门外喊道:“来人!” 半晌才有一小丫鬟急匆匆地推门而进,看到莺娘不耐烦的神色,不禁噤若寒蝉,头都低到地里头去了。 “唤这么久都不来,死哪儿去了!” “回禀坊……坊主……奴婢,奴婢方才如……如厕去了,所以没听见,望坊主饶恕奴婢这一回,奴婢下次不敢了。”秋奴腼腆着脸战战兢兢道。 她的一番话倒让莺娘转怒为乐,“不敢什么?” “不敢……”秋奴登时讪红了脸。 “行了,人有三急,岂是你能控制得住的。我问你,那卞公子昨天是否递来请帖邀奴家去北园赏玩菊花而后被奴家拒绝了?” 坊主你这真是贵人多忘事阿……秋奴心中暗道,口中却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坊主,是的,还是您让素素姐姐吩咐奴婢,让奴婢亲自去送的回帖,还令奴婢顺便拜访了他家母老……不……是他家娘子……” 莺娘不耐烦地打断她,“且不管谁让你回的。”随即美眸射出光芒,“如今你现在就去找人到他府中通传,说奴家今日得空,邀他前来作客,无需刻意隐瞒行迹,越高调越张扬越好……” 秋奴只觉得冷汗直冒,又不敢拒绝,只好苦着脸道:“是,奴婢这就去……”她家坊主这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要找些麻烦解解闷儿阿…… 这京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谁不知道那卞公子家的娘子是京城顶顶有名的母老虎兼醋缸? 不是醋坛子,也不是醋罐子,而是醋缸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簪断岂能合 “眉兮眉兮春黛蹙,泪兮泪兮常满掬。无言独步上危楼,倚遍栏杆十二曲。荏苒流光疾似梭,滔滔逝水无回波。良人一过不复返,红颜欲老将如何.......” 透明的薄帘,如轻纱般缥缈,莺娘身着一袭红衣,居于掩映之中,身段婀娜窈窕,就算被一层薄纱遮住也能领略到她柳腰折转下的无限的风情月意。 她手拈着梅花枝,十指玉笋尖尖,柳腰折转,身轻如燕,婉若游龙,舞态极尽妖娆妩媚,从那一点朱唇逸出的柔情似水,哀怨婉转的声韵,让男人既心笙摇荡又起心怜。 一曲罢,莺娘于掩帘里道了个娇滴滴的万福,“奴家令卞公子见笑了。”一只如玉般,指甲涂着艳色蔻丹的纤手伸出将帘掀开,无非是寻欢作乐,谁不会? 那是一张很艳冶的脸,浓妆艳抹,尤其是那双眸,稍微露一点秋波,便流转出无限的媚态,让人很容易想到那些蛊惑世人的狐媚女子。 莺娘手摇着轻罗小扇半遮桃面,边扭着水蛇般腰的腰肢,缓缓走向湘妃榻上,一双风情醉眼偷睃着那卞公子,频频送上秋波。 “卞公子,奴家跳得可好?”声音带着几分故作的娇柔。 那卞公子一见莺娘此种风流媚态,不禁神思飞荡,骨酥三分,手软脚软,连杯子都拿不稳了,露出一脸邪态来,嘴角垂涎的盯着莺娘凹凸有致,隐约可现的身材软着声音道: “好好好,此舞当赛霓裳舞,直教太真当面羞啊,莺姑娘的声音更是清妙绝伦,世上无人能敌。” “嗬嗬嗬……卞公子可真会说话呢。” 莺娘笑得好不风骚,伸出一只新藕般的玉臂,那纤纤玉指似无意碰触到那拿着杯子的手,引来对方又一阵的心痒难熬,想将佳人搂个满怀,却被莺娘轻易躲开。 舞衣晃动,异香袭人,男人骨酥三分,浑身皆软。 莺娘娇笑着从他手中掠过酒杯,轻移莲步,在湘妃塌另一方坐下,又重斟了杯玉露酒,纤腕捧起,慢慢推到他前面,却拿一双妖妖调调的媚眼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 卞公子接过酒,正要挽她的手,正逢秋奴掀帘而进,莺娘便顺手抽出了手,朝着她嗔怪道:“不是叫你没甚事不要进来打搅我们么?” 秋奴立于帘子旁,犹豫地看了眼卞公子,又看了眼莺娘,欲言又止之状。 莺娘察觉她有难言之处,只好向卞公子道了声抱歉,袅袅婷婷地走至她跟前。 秋奴这才一脸委屈地压低声音道:“实在不关奴婢的事,是沈府来人,说沈大人想要见坊主,想请姑娘去府中一趟,奴婢与那人说姑娘正在接待贵宾,奈何他不信奴婢所说之话,非要奴婢过来通传一声,还让奴婢把这个交与坊主。”说着将手中的雕刻精致的木盒递上前去。 莺娘听到沈怀钰要主动见她时,心中已起微妙波动,接过木盒,犹疑地将它启开。 里面静躺着一只簪子,待莺娘细细观之,却是原先那只断成两半的簪子! 断处以镂金线缠绕,梅花上添了金镶红宝石,簪子仍是原来的簪子,只是变雅洁孤傲为雍容贵气,令人不得不感叹鬼斧神工之妙处。 莺娘素来高调张扬,只觉这种珠光宝气的配饰才是最与她气质相符的,看来沈怀钰还算了解她。 莺娘捏着那簪子眉眼嘴角皆无法掩饰的笑意,忽地,笑意敛去,眸中涌起一股莫名恨意,她不由地捏紧了那簪子,仿佛要将它折断一般。 不一刻,她却低叹了口气。 “那人可还在?”莺娘问。 “奴婢不知,想来候不着坊主自行去了吧……”秋奴答。 莺娘睇了她一眼,略微埋怨道:“你怎么不先带他去花厅候一下?” “不是姑娘说不许任何人打搅的么?”秋奴小声嘀咕道。 “……” 莺娘也懒得与她较劲儿,也不和卞公子说一声,便径自出去寻人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卞公子,秋奴望着渐去的婀娜身影,无法,只得留下侍候。 半柱香后,莺娘带着失落的心情回至吟月阁。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贱到骨子里去了,不管那人打了她多少巴掌,只要再回过头给她一颗糖,她便喜滋滋地接受,并且死心塌地地认为他待自己情意非浅,这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赶着犯贱? 不过不管自欺欺人也好,还是犯贱也罢,这次既是沈怀钰主动示好,她莺娘便不计前嫌坦然接受,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让他彻底败在她的石榴裙下,因她而喜,因她而怒,因她而哀,因她而乐,她要他此生此世再难以将她忘记,那怕是入黄泉,亦要带着对她的深深眷念与不舍直至闭上眼那一刻,如此,方能泄掉她心头那怨恨。然而,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说要报仇雪耻的强烈念头此刻却被她一股脑抛至爪哇国去了。 “莺姑娘……莺姑娘……”卞公子唤道。 莺娘神思归位,方知自己竟再次被沈怀钰扰乱了心神。 “我看莺姑娘脸上似乎有哀愁之色,不知方才莺姑娘出去所谓何事?可是遇到了何困难?” 莺娘心中浮起轻微懊恼,表面却不动声色,半个身子却柔若无骨的靠着一只手臂在小几上支撑着,道: “也不是甚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痴心之人,三番两次地上门,只为了见奴家一面,用情之深实在令人动容,只可惜他不合奴家心意,虽他身份尊贵,长相俊美,这在奴家看来不过是浮云罢了,着实无甚用。”莺娘面不红耳不热的颠倒是非道,说罢,将几上的木盒捻起,轻哼一声,随手一扔,嘲道:“也不知什么破东西,也往这送。” 木盒扔出去那一霎,莺娘只觉得内心隐隐有些作痛,却不能有所表现。 “比不得卞公子在奴家心中的地位,卞公子年轻有为,温存体贴,想必定有大把美丽姑娘喜欢,又怎会青睐奴家一人呢?”莺娘脸上笑意愈深。 “莺姑娘说笑了,要说全京城中的女子,有哪一个敢同莺姑娘相比?这不是拿村姑去比仙子,用卵去击石,丢自己的脸面么!”卞公子忙道。 莺娘一向喜被人奉承,听罢,笑得越放浪,故意摆出一副妖媚撩人之态。 “卞公子如此称赞别的女子,不怕家里的娘子吃醋吗?据奴家所知,卞公子家的娘子可厉害得紧,绝不允许自己的丈夫在外拈花惹草,若是知道了,母夜叉上身,带刀夹枪来追赶也是有的事,卞公子难道不怕吗?”莺娘假意关切。 卞公子最怕人说他惧内,立即竖眉瞪眼起来:“我怎么会怕那母夜叉,再说我堂堂一大男人岂有让一女人骑身上的道理,这岂非坏了我们的德行?莫说她敢上门来取闹,就是来了,我保管她缩着头回去。” 莺娘看着他将酒一口灌下,欢然笑道:“卞公子真是英雄好汉之魁首,奴家佩服。” 卞公子看着莺娘笑得千娇百媚,好似一枝红杏春带露,眼里出火,满脸堆笑的奉承:“再说莺姑娘风流才色好似天仙,我身心魂梦俱追随了莺姑娘,若是能得到莺姑娘一晚上的倾心相许,哪怕让我顷刻间成为刀下亡魂也是绝不后悔!” “难得卞公子有如此情义,莺娘心中真是感动得很,若是卞公子不嫌弃莺娘身贱,情愿以妾室之身追随,只愿卞公子家的娘子能容得下奴家才好。”说着做出几番哀怨,几番伤感之态来。 那卞公子见此早已心窝乱跳,心荡神迷,一颗色心壮了胆,哪里还顾得了怕老婆,急忙说道:“她若敢容不下,我立马休了她。”说着一把抓住莺娘递酒过来的纤腕。 莺娘娇呼一声,随即笑得放荡,双颊红晕,眸中含微波,“只怕是卞公子要后悔说出这番话来。” 卞公子见识了莺娘的妩媚风情,哪还管三七二十一,白天还是晚上,嘴里道了句:爱煞人的冤家。作势便要脱了裤子,与佳人共赴巫山。 岂料裤子脱了一半之时,阁楼下响起吵闹声,紧接着一句:“卞公子家的娘子带刀上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狐女戏恩客 原来秋奴早受到了莺娘的指使,只要是卞府的人即可随意进入,不必设防,方才乃是秋奴故意露出风声来,好让阁上的人知道。 而此时,欲火焚身的卞公子好似一桶冷水浇头,欲念全消,又似一个天雷兜头而来,将他劈成了焦炭,一时呆立着,了无生气。 莺娘慵懒的倚在塌上,媚眼含着春色,笑着提醒:“卞公子可要躲一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卞公子瞬间从泥塑木雕变成了老鼠见了猫儿,提着裤子到处乱窜不知该往哪儿躲。 莺娘强忍着笑意,缓缓伸出一玉指,轻轻点了点床底下。 卞公子领悟,立即似乌龟缩进龟壳里一溜烟儿缩到床地下,浑身颤颤发抖,再也不肯出来。 “砰!”门被撞开。 一宽额凹鼻,腰粗臂壮的妇人破门而入,左手拿着长刀,右手挽着粗棍,眉间横着杀气,一进门便四下找寻,却不见卞公子的身影,再观见榻上斜倚着的风流妩媚,绝代芳华的女子,头顶不觉怒气腾腾。 莺娘尤自娇笑着,一手支着额,一手轻摇着罗扇,唇里吐出袅袅兰芳: “这位娘子好气势,只是这风月场里向来只接男子不接女子,不知娘子来此有何贵干?莫不是想来学一套妙法,好回去在枕席之上奉承丈夫?” “放屁!你这浪声浪气的贱蹄子,钻骨透髓的风骚狐狸精,专做些引汉的勾当,快说,你把那挨千刀的死鬼藏哪了,不说小心老娘刀棍伺候!”听着那莺燕娇声,卞娘子大怒道。 莺娘柳叶轻颦,星眸含惊,故作柔柔弱弱状,轻声道:“这位娘子,您若是来找丈夫的随您仔细搜寻便是了,何必喊打喊杀的,真是吓煞了奴家。” 卞娘子越发气恼,便到处翻捣起来,口中不住念叨:“这挨千刀的,让老娘找到了,看我不断了你的命根子,绝了你这色心。” 卞公子在床底下听了这番话,险些吓破了胆,身下一股热气流出,竟是吓尿了裤子,又怕又羞,身子一时不禁剧烈颤抖起来,被那卞娘子听到动静,几步上前一手将他从床底下提出。 长刀粗棍在眼前,卞公子哪还有先前雄赳赳气昂昂说着要把那母夜叉休了的气势,浑身皆软,像一团糍粑,只差跪地求饶了,口中直喊:“娘子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卞娘子边揪着他的耳朵,口中边大骂个不停,半拖这卞公子出了阁楼。 素素和云翘刚回来,看见坊门外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竟有水泄不通之势,不禁十分纳罕,连忙扯着云翘挤了进去,只见 一手执棍棒,凶神恶煞的妇人半拖半拽一公子,那公子衣冠未整,畏畏缩缩,以袖遮面,十分狼狈。 不知她们不在的时候,她家那位又弄了什么幺蛾子出来,素素口中啧啧有声。见亭子走廊处有几位姐儿在那交头接耳,嗤嗤说笑,其中又有秋奴伏在廊柱后抻长脖子看热闹。 素素便两步作三步,上前一把将她拎了出来。 “秋奴,我问你,我们不在之时,发生了何事?”素素好奇地问。 秋奴学着她平时里的做派,两手一摊,佯作无奈道:“哎……红颜祸水,色字头上一把刀……”话未完就被素素当头一爆栗。 “好痛!”秋奴捂头作疼,眼中带泪,委屈地望着她。 素素忽地哈哈一笑,一拍她的肩头,孺子可教般道:“学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继续发愤图强,改日定能出师也。”言讫,大摇大摆,扬扬自得地去找莺娘复命了。 云翘跟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脸上浮起轻浅笑意。 莺娘慵倚在榻上,看着满屋的狼藉,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乱笑了起来,笑得花枝招展,鬓乱钗松仍停不下来…… 笑容蓦止,莺娘嘴一撇,将罗扇一扔,悠悠起身,从鸳鸯酒壶里为自己倒了杯酒,浅呷了口,只觉得入口甘醇,心情甚好。 捡起被扔于床榻上的木盒,仿佛珍宝似的,莺娘小心翼翼地开启了盒子,拿起簪子,“嗬嗬”一声,莺娘不禁笑了起来,笑容甜蜜宛如刚得了糖的孩童,将簪子插入云髻,又不知从哪儿霍地变出一面镜子来。 莺娘从镜子中看到自己,仍是如同以往一般,容若桃李,眉眼妩媚,只是却令莺娘感到陌生,似乎哪处不一样了,然具体的变化她却又无法道出。 她终究没有纠结太久,放下镜子,取下簪子,继续反复抚摩,反复研究…… 素素率先掀帘入室,看到莺娘的形容举止,倒吸一口气,差点惊掉下巴。 她家姑……姑娘莫不是疯了??素素心底暗惊。 但见莺娘手执簪子,在床榻上反复翻滚,而她手中的簪子不停地与她鲜艳欲滴的樱唇做着亲密接触,她那笑声中透着的压抑的狂喜令得素素鸡皮疙瘩阵阵而起,再无法联想起莺娘优雅端庄时的模样…… 云翘也随后入,看到莺娘的状态,头自觉一低,脚步后移,刚要退出,即刻被素素硬生生地扯住了身子,不给她离去的机会。 云翘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处。 “姑……姑娘啊,我们回来了……”素素冒着冷汗道。 莺娘笑声一抽,兀地僵在当场,回首看她们,慌忙从榻上爬起,却不忘整理衣服妆容,理毕,端坐于榻,干笑一声道:“回……回来了啊。”脸上浮起一抹绯色。 这是素素首次见莺娘如此的不淡定,甚至还显露几分罕见的女儿之态,一时倒呆住了,不知说啥话方好。 还是云翘上前一步,回禀道: “姑娘,酒席已然订好,酉牌时分便会有人送来……”抬头望了眼莺娘,云翘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表示一下谢意,虽然她不知道她使了何种手段,也不知道莺娘为何要替她讨公道,但不得不承认,她很感动。 莺娘点了点头,正色道:“如此甚好。今晚你们自己庆祝吧,奴家有事要出去一趟。”莺娘此时心有挂碍,并未注意到云翘的神色变化,而且她此刻早已将季子楚之事抛至了脑后…… 云翘见她意兴阑珊,只好住了口,不再提起什么。她原是想问一下,她们究竟要庆祝什么……只因庆祝是莺娘自己提出,她和素素根本一无所知,如何庆祝? 反是素素一脸无所谓之状,只要有吃的,管它庆祝些什么,索性就当庆祝……嗯,她们来人间吃喝玩乐还没被山鬼姥姥发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酒后吐真言 “钰郎,你……你醒了?”莺娘虽是媚笑着,语气却仍是透着一丝不安。 仿佛酒后初醒,沈怀钰双眸朦胧迷离,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默不作声。 那似离似合的神色,似淡似浓的眸光竟让莺娘莫名地不敢直视。 将茶递去,待他接下后,莺娘立即转移了视线,又觉无甚话可说,不由尴尬起来,似受了约束般,手脚竟不知往何处安放,便低垂了脑袋,从腰间取下罗帕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绞弄着。 身侧起细微响动,却是沈怀钰将茶杯放回了几上,而后略微艰难地撑起半身,慵靠于床头,莺娘斜瞟了眼那杯子,又用余光扫了眼沈怀钰,见他不言不语,神情冷冷淡淡的,仿佛当她透明人一般。 他是真有醉意还是故意不搭理她? 莺娘微垂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陡然想起今日他在酒楼之上那一番言语,顿生几分无趣,又听着外面雨声似乎小了些,雷声也隐收了些,犹豫片霎,莺娘转过头看向他,“嗯……簪子……” 话在他风淡云清,无动于衷的神色中戛然而止,莺娘眸光一黯,究竟不知说甚么话才合适,心中一声长叹,幽幽道:“奴家回吟月坊了。”心中莫名升起失落,却抵不过内心余下的最后一丁点骄傲。 “留下罢,别走……” 身后传来他疲倦沙哑却饱含深情的声音,随即她的罗袖一角被人扯住,莺娘心一震,猛然回头。 沈怀钰一双俊眸慵倦地半眯着,仍余有醉态,而那望向莺娘的眸光却似注入了一汪幽邃的深潭,不禁令人沉迷。 “关于那事……你可还愿听我解释?”沈怀钰的手顺着罗袖滑下,轻握住她的手,慢慢地牵引着她缓缓挪至自己近旁。 他手中的温度令莺娘稍稍分了心神,等到她醒过神来,两人已是脸贴脸,肩挨着肩。 这样的距离委实亲昵了些,莺娘略微别开了脸,避免对视,绞着罗帕儿,小声道: “关于那事,奴家事后也仔细想过,奴家知道钰郎不会待奴家绝情至此,也许当时你是为了顾及那女子的颜面……可是事后你为何不来寻奴家解释?而今日在酒楼之上,你更是假装不认识奴家,这又如何解释?可见,你心是狠的。然这都不怪你,要怪只怪奴家自作多情了些,令你为难了。”虽是如此说,莺娘心中不免又委屈起来。 沈怀钰眸中先是浮起一丝歉意,而后霸道而固执地抓紧了她不肯与他相握的手,而后缓缓吐露心声: “莺娘,难道还不了解我对你的情意么?我心中是有你的,而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既然有我,你便不准再喜欢别人。” 他清俊雅逸的脸上此时不复以往的温存款款,而那修长入鬓的剑眉微微一蹙,似被清冷的夜风浸了一抹寒意,秀美温润的唇微微抿紧,在这昏黄幽静的室内,显得既严峻又一股令人折服的迫人魅力。 莺娘惊于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也惊于他那充满着占有欲的话语,怔忡过后,又是一股异样感袭来。 这不该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有些认真了,他们应该只谈风花雪月,而不应该谈及真情实意这种不大符合彼此性子的话题,更不应该要求对方去做些什么。 明明觉得应该抵触,可她的心为何这般雀跃,她的脑子为何这般迷乱,她有些害怕这种情形,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要脱离了自己的把控,变得极其纷乱复杂,这种情况她所不愿见到的。 这时,莺娘想到了自己身负的重任,眸中霎时只见涌起无限纠结,迷惘,悔恨之色,可是当那些灰败地情绪消失之后,她那双蛊惑世人的媚眼却流盼出一股动人心魄的色彩。 压抑着心中那忽然升起的陌生的强烈情感,她微微一笑,恢复到以往的妩媚轻浮姿态,乜邪着媚眼儿,微嗔: “钰郎,你醉得迷糊了。”她不敢答他的话。 她脸上千回万转的情绪怎能逃过沈怀钰一双如炬慧眼,只是沈怀钰一向善于隐藏真实情绪与一步一步地去算计,尽管内心波动强烈,表面却仍能够一派从容镇定,闲云野鹤之状。而像沈怀钰这般善于隐藏的人也许久而久之,自己都相信自己是那一类的人了。 尽管察觉到她忽然的疏离,沈怀钰仍装作不知,如同亲密无间的爱人,在她耳边呢喃低语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而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抚向她的脸庞,他对她是有情,初意识到这件事时,他其实是担心的,担心自己过多的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担心失去运筹之力,如今朝廷局势紧张,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分心分神之时。 但是,与其时时受她影响,不如将她安置于身边,将她变成可用之人,这个主意不是早就打定好了么? 无需再犹豫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钰郎,你今日太反常了,不如……不如我们改日再聊吧,夜深了,奴家出来之时并未告知素素等人,这时只怕她们该等急了。”莺娘忽视腮边传来的滚烫热度,口干舌燥道。 沈怀钰将手从她的脸上挪开,眸中忽然变清冷,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室内气氛沉寂下来,连外面聒噪的蛙鸣声仿佛被这种冷滞的空气惊到,竟在霎时间静止,变得静寂无比,这时候外面呼呼的风声在这静夜中愈加明显了,簌簌的连续不断的敲打着纸窗,令人乱了心神。 静默半晌,沈怀钰终于开口,冷声道:“我可以派人去通知。”停顿了小会儿,接道:“难道你还不愿相信我么?还是你无意于我?如若此,我往后便撒手了吧。”口气终归温和了些,却更加令人心寒。 这种话他怎能说得如此轻巧?莺娘终忍不住眼眶红了红,下意识移开了眼,不愿让他看到,却撞进桌旁那一盏银灯里,眸中登时波光闪烁,不知是映了那一抹光辉,还是水浸湿了双眸。 “我相信你对我有情的,可是我与你以往相处过的那些女子有何不一样呢?你对她们难道就无情么?”莺娘望着那盏灯,语气幽幽。 沈怀钰却在这时猛地将她拥入怀中,以致于莺娘没有及时看到他墨眸中闪现的讥诮之色,埋在她的肩上,他深吸了口气,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嘴角刚要浮起笑容却意外地勾起了抹自嘲,声音低沉且温柔无比道: “你可知那日你走后,我内心也十分痛苦,我恨你不了解我的心意,恨你轻易地把我送你的簪子摔碎于地,恨你走得如此决绝,可是这并不怪你,我当初也是如此……”沈怀钰说到此处,那抹自嘲更深刻,也无声。 莺娘从他怀中离开,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眉眼再无往日的媚色,整个人如同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忘了去斟酌计较,忘了身上肩负的任务,忘了眼前这人的危险性。 沈怀钰手停留在她的双臂间,专注地看向莺娘,深情道: “尽管如此,我仍是对你念念不忘,都说酒能消愁,然而不管我喝再多的酒,始终无法将你在我脑海中抹去,正因为如此,我也恨我自己,所以今日在酒楼之上,才说出那一番无情之话,但那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想证明一下,经过那事之后,你的心中是否还留有我的一席之地?” 莺娘到底心动了,眼泪从眼眶里夺出,闪烁的楚楚动人的娇羞之态,她忍不住委屈道: “有,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今日酒楼之上,你佯装不认识我,那时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可是后来,你又令人将那修合的断簪送到我面前,我又欢喜得很,恨不得立刻见到你。”这一刻,莺娘是无所顾忌的,至于事后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如此的冲动,那就不得而知了。 明知答案是肯定的,沈怀钰心里仍是松了口气,而后心中欢喜起来,看到她为他流泪,莫名地又有点心疼,凑近身去,在莺娘疑惑的眼神中,轻轻吻去了脸颊那晶莹透亮的泪水,然后是她无辜的眸,微红的鼻,每一次的吻都是那么的柔情缱绻,密意缭绕,最后来到她柔嫩红润的唇,深深吻住。 莺娘轻轻闭上了眼,不自觉地环抱上他的腰,沈怀钰边吻边顺势将她推倒于床榻上,而后想起什么,又从她身上爬起,在莺娘皱眉的同时,低低一笑,俯身替她脱了鞋袜,落下了床幔,才继续欺身前去。 莺娘媚然一笑,一双如藕玉臂攀上他宽阔的脸庞,撒娇道: “钰郎,你一向待人体贴,我不愿你对其他女子也这般。” 沈怀钰未经思索便道:“我以后只体贴你一人。” 他如此干脆,倒令莺娘有些尴尬了,她只是在开玩笑,可不是要他的承诺,她害怕他会如此想。 沈怀钰正在解开她衣裳,见她不说话,便微抬头看她,见她一脸探究,不由噗嗤一笑,哑声道:“怎么?又不相信我?”看到莺娘忽然变急的脸色,忽升起逗弄心态,“莺娘,我说的是真的。你可知只有你才能够给我如此‘激烈动荡’的情绪?而我也不想在别人那体会第二遍了。所以……”沈怀钰收起浮挑之姿,神色变为认真,“做我沈怀钰一人的女人,你可愿意?” 莺娘蓦然挣大了眼,攫进他那被浓墨色浸染的眸,对他方才若说的话仍是不肯置信。或许……她方才听岔了也不一定…… 看着她犹豫的眼神,沈怀钰正在抚摩她细腰的手一滞,而后抽了出来,目光沉沉地凝望着她。 “你不愿意么……”沈怀钰眉一动,问。又担心她方才没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便又问了一遍:“你不愿意做我的女人么?” 莺娘这回总算确定自己未曾听岔,与此同时,一颗芳心跳动不已,如雷贯耳,她声细如蚊蚋道:“我……我当然愿意。”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心跳声是否盖过了她的声音。 沈怀钰忍不住笑,“嗯……如此甚好。明天我便替你赎身……”说罢,继续埋手亲吻她细滑莹白的劲项,伸手去探索她美好诱人的胴体,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却已被汗浸湿,心猛地一震,原来等待她回答的这短短时间里,他并非从容淡定的。 莺娘被他吻得有些迷乱,又觉得他的手冰凉了些,引得她一阵战栗,抿了抿有些干的唇,故意轻笑:“钰郎,你莫不是忘了奴家现在已经是吟月坊的坊主?根本无需任何人替奴家赎身。”她此刻的声音柔得仿佛要掐出一汪春水来。 而她的唇此刻正对着沈怀钰的耳旁,那柔柔地,低低地声音穿透入他的耳中,引起一阵轻微地酥痒,而后溜进心间,心一动,他狠狠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而后一挑剑眉,无奈道: “好像的确如此,不过彩礼钱却是一点都不能少。” 莺娘只觉万种柔情一时全倾注了他的身上,却一字也说不出来,而后忽然想起什么。 “你方才是不是故意装醉骗奴家?” “……” 沈怀钰干脆封住她的唇,不再令她有说话的机会。 一道白光在天边闪过,紧接着雷声隐隐,不一刻,又是萧萧瑟瑟,缠缠绵绵的一阵细雨,冷风透骨。 而室内却是红烛高烧,满帐暖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劝君一杯酒 九月初九,重阳节。 秋更深了,本就是一个悲凉的时节,添了别离,更加令人惆怅惘然。 京城外三里的长亭里,沈怀钰执起酒杯,敬向对面的身着银袍战甲,威风凛凛的楚文轩,以及一身宽松常服,处处彰显着雅士风流的陈左生。 楚文轩与陈左生接过红雪递过来的托盘里的酒杯,回敬沈怀钰。 放眼亭外,霪雨霏霏,残花败柳,满目萧然,而那宽阔绵延至天边的湿涔涔的官道上,满是人的脚印,马蹄印,凌乱,大小深浅不一。却是大军队伍先行了。 而亭外大柳树下,系着一匹赤兔,旁边还停歇着一辆华丽马车。 “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楚文轩将空杯放回托盘上,忽然感慨一句。 沈怀钰也将杯子放回,淡淡一笑,调侃道:“文轩何时多了几分儿女之态?莫不是还留恋着京城的花锦世界,不愿去餐沙饮风?” 楚文轩一愣,而后舒朗大笑,不甚介意道:“怀钰,你还是改不了喜欢打趣我的毛病。” 在旁的陈左生和红雪也开怀一笑,方才萦绕在他们之间的离别愁绪却被那笑声驱散,只遗下大丈夫的豪情万丈。 “我走了,你们就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楚文轩抱拳告辞,抬首间,眉目沁了一抹肃色与锐气,此一去,便如同放龙归海,从此以后,再无任何人能够阻拦他的前路了。 一声马嘶撕破长空,只见细雨朦胧中,长鬃飞扬,四蹄翻腾,马上那角战袍高高扬起,壮阔的背影愈显意气风发,随即在雨雾中逐渐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消失在了这长空万里之中。 沈怀钰收回了视线,回头望了眼陈左生,又望了眼他身旁的红雪,而红雪此刻正呆呆地望着他。 因为已是深秋,城外又比城冷得多,所以她此时已经穿上了胭脂红的斗篷,掩在斗篷里的是杏黄色的深衣,在艳丽色彩的衬映下,她便如同那盛放的花朵儿般红润美好,然而她的那双烂漫的杏眸中,此刻却隐含悲伤之色。 沈怀钰只是淡淡扫了她眼,便对陈左生道:“我也不能待久,恐有耳目。先生此去淮南,旅途中有红雪姑娘陪伴,想此不会太孤独,只是红雪姑娘年纪轻轻,偶尔不免有些女儿憨态,若是有什么侍候不到之处,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红雪听到这番体贴地话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竟要赌气要与陈左生一齐离开,然而在对上沈怀钰那清冷的眸时,心中涌起的暖意瞬间弥散开来,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冷意来,她怎么忘了,他是外暖内冷的人。 红雪心中自嘲一笑,不再凝视他,而改望亭外的绵绵细雨。 “沈大人,您言重了,红雪姑娘一向温柔和顺,善解人意,怎会有侍候不到之处,上次别后,我还未来得及感谢沈大人的撮合之情,如今分别在即,怕是无机会了,不过将来沈大人若有所求,尽管致信陈某,陈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只是我一向仰慕先生你的才情,希望来日有机会再与先生品酒高谈,如今只望先生一路珍重罢。” 陈左生作了一揖,诚恳道:“能得沈大人青睐有加,陈某荣幸之至,来日方长,总有再见之时,此之前,望大人保重身体,告辞。” 沈怀钰淡然一笑,将他们送到马车前,红雪上了马车,却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向沈怀钰的方向张望。 他此刻站在雨雾中,长身玉立,周身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嘴角却勾起一抹深深的弧度,只是在裹了纱的细雨中看得不十分真切。 红雪脸上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眶中流出的眼泪,也许这辈子她都再难以忘怀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好似一场梦,美却透着不真时。 而也在这一刻,她终于梦醒过来,那男子就如这眼前迷蒙不清的雨一般,容易令人陷入到一种看不清危险的境界中,能早点逃离他便能少点危险,便能少伤一分心,这一刻,她很庆幸。 可是啊……有的人可能就没那么庆幸了呢…… 眼泪滑过嘴角,她尝到了那一抹苦涩,嘴角却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而后放下了帘子,隔绝了与那人所有的关联。 沈怀抬头望了望天色,天是阴暗的,遥远处的群山也是阴暗的,若不是那山中笼罩了一层青雾,只怕分不清孰是天,孰是山了。 沈怀钰目放长空,眸光却是淡淡的,冷冷的,不夹杂一丝情感,而此时他并未打伞,他那一头用冠束起的墨发飘了零零散散的雨丝,竟像是被雪染就的,也因此令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质更加透骨寒冷。 “噼”一声,他耳边传来一阵响动,他微愣了下,随即笑容浮现在唇角,这让他脸上瞬间有了暖意,轻摇了摇头,对着空气道: “人都走了,出来吧。” 半晌无人声,忽然,一根折了的枯树枝‘咻!’地一下,从一棵又高又壮的柳树下飞了出来,直躺躺地陷入了泥地里,那延伸向沈怀钰方向的枝条仿佛实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幸与屈辱。 “怎么?还怕我笑话你不成?”沈怀钰忍不住轻笑,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亲昵以及调戏之意。 躲在树底下的人瞬间绯红了脸,一跺脚,脸上浮起视死如归的神色,一转身步了出去,然看到不远处,那笑得容光焕发,十分不怀好意的人时,仍是忍不住微垂了头,眸中浮起懊恼之色。 “莺娘,你怎么来了?”沈怀钰明知故问道,倒也不担心她发现了某些事实。 “奴家……奴家在坊中闲得发闷,出来走走,难道还要经过钰郎你的同意么?” 莺娘绞着手中的罗帕,脸不红心不跳道。背地里却悔青了肠子,怎么一遇到沈怀钰的事,她就魔怔了呢? 沈怀钰剑眉一挑,点了点头,也不戳破她的谎言,“哦,原来如此。莺娘你当然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莺娘微转秋波,停驻在他身上,只见他一袭白衣,长发高束,优雅俊美中又不失随性洒落,在那断雨零星,青雾缭绕中,她心中顿想起永恒两字,只因那画面美得如同一幅画,恬静而清雅,而那画又好像隔了层纱,镀上了一股要人命的神秘诱惑,搅得人心底痒痒的,忍不住想掀开那层轻纱。 莺娘还在呆呆地幻想,沈怀钰转眼间已来到她身旁,往她额头上一点,轻笑:“想何事呢?如此出神。” 莺娘揉了揉额头,刚要作答,却被沈怀钰揽入了怀中,紧接着便听他关心道: “怎么不多穿点?伞也不带一把……” 莺娘柔顺地靠在他的怀中,“奴家出门有些急,便忘了……”她忽然打住,知自己说漏了嘴,也就没往下说,然后耳根却发起烧来。 沈怀钰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忍不住皱了眉,而后叹息一声,离开了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不容拒绝地披在了她的身上,无奈道: “这么大人的,怎么还不懂得照顾自己?走吧,先到亭子里坐坐吧,虽只是毛毛雨,但还要仔细冻着。来接我们的人也快到了。” “奴家……”莺娘不知如何接话好,却被他关心体贴的话弄得心柔得一塌糊涂,脸烫得如同火烧一般,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此次的行为颇为幼稚,只因听说他要为红雪他们设宴践行,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鬼使神差就跟了来,然后就看到了这么一大场面,方知道自己多心了,只不过她向来只专注沈怀钰一人身上,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员,无关紧要的事,她向来不愿多费心神。 而莺娘心里也明白,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故意不捅破,只是不愿扫了她面子罢…… 莺娘心一动,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与他并肩走着,柔声撒娇道: “钰郎,我不喜欢那红雪姑娘。” 沈怀钰嘴角含笑,点了点头,“嗯,她已经走了。” 莺娘紧接着又道:“她刚才掀开帘看你的那副情态,奴家也很是不喜。” 沈怀钰略微思考了小会儿,“她方才什么样的情态?我倒没怎么注意,只是看到了那马车上的车夫似乎挺年轻白净的。” “……” 莺娘脸上都快笑出了一朵花,打趣道:“敢情你是对那车夫感兴趣么?” 沈怀钰忽然深看了她一眼,在莺娘玩味的眼神下,摇了摇头道:“不,我只对莺娘你有兴趣。” 莺娘笑容当场凝住,脸一红,羞嗔道:“钰郎,你一点……一点都不含蓄。” 沈怀钰亲昵地搂住她的腰身,一双温存的俊眸专注地望着她,暧昧道:“对你,无需含蓄。” “嗯……奴家就是喜欢你的不含蓄……”莺娘忍不住抿嘴笑。 “嗯,那我以后便再热情些……”沈怀钰很认真的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亲情薄如纸 沈尚书府邸。 “砰!”沈彝拍案而起,一张英俊却稍显老态的脸盛满了怒气,指着站在他面前一脸无谓神色的沈怀钰,大声呵斥道: “你这玷辱宗祖的畜生,正妻未聘,你倒先想着娶妾,娶的还是那倚门卖笑的女子,你几个月不回家门一趟,一回来你便给老夫一个大惊喜,你真是厉害啊!”越说越怒,拿起桌几上的茶碗便往他身上砸,也不管茶水滚烫与否。 “你这不孝子简直丢尽我们沈家的脸,且还有脸面来征求老夫的同意!” 茶碗砸在沈怀钰的胸膛上,他硬生生地承受了,也不叫疼,就连眉也不曾皱一下,仍处之泰然,神色自若。 茶碗落地,四裂成碎片。 沈彝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轻松状,心中不由更怒,头一晕,气瘫在了太师椅上,这时立在他身旁,一身华贵服饰,风韵犹存,看起来不过三十多来岁的沈夫人忙上前两步,替他顺背,微微扫了沈怀钰一眼,而后看向沈彝,殷勤劝道: “老爷,你别气,身子要紧,我想钰儿也是一时糊涂,中了人的迷魂圈套,你得好好劝他才行,一昧的责骂哪里能够管事?” “哼……”沈彝冷笑一声,“一时糊涂?我看他是彻底糊涂了,你可知他如今在朝廷里的声誉?人皆道他沉迷酒色,不以朝廷要务为重!老夫平日里只道他是个识时务,明事理的,无需多加管教,任由他在外自立门户,没想到他却是这么个无用的废物!老夫真后悔当初留下这孽种!” 听到最后两字,沈怀钰掩藏在袖摆中的手不由攥紧又放松,一双黑眸望着他面前的他的父亲,里面的光泽愈加冰冷。 他的父亲沈彝虽贵为吏部尚书,官居一品高位,然沈怀钰可没忘,他是如何不择手段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的。他又有何资格如此骂他? 抛弃糟糠之妻,攀附权贵,难道权利真的如此诱人么?看他的父亲,如今虽已过中年,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眸中仍有一种想要睨视万物的欲望,从中,根本看不到一丝对从前所作所为的悔恨之色。 “老爷,瞧您说的,哪里有这么的严重,又不是结党营私,谋逆那等大事,少年心性,不都爱出去寻寻花,问问柳么,如今年轻人都爱行那等风流之事,将之当做时兴,只是那风尘中的女子最会使弄手段,哪怕你是个茹素的,一但被他们弄出的语言眉目勾住,少不了也得吃起荤来。”沈夫人继续拳拳劝道,见沈彝气稍微平了一些,又走到沈怀钰面前,庄重而慈祥道: “钰儿,不是我说,那风尘中的女子说的话岂能当真?她们不过是因你的身份地位才巴巴地贴上来,若是你一无所有你看她还愿不愿意嫁与你?依我之见,你倒是听听你父亲的话,莫要与那类女子来往了。” 沈怀钰不露声色的闪躲过她热情伸过来的手,嘴角浮起疏离的微笑,客气而温和地回答:“母亲,令你费心我的事了,只是我已与那女子互订了盟约,我断然不会做有负于她的事。”说罢一脸坚然,眸中深情款款,果真煞有其事的样子。 直看得沈夫人一脸悻然,反驳又不是,一时甚觉无趣,正为难之际,只听得沈彝再次拍案而起。 “反了!反了!”沈彝指着沈怀钰,脸胀得通红,脖颈间青筋暴凸,手气得不停的颤抖,“你……你看看他,说的什么话!脸上那什么样的表情!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阿!你爱娶便娶吧,总之老夫绝对不会让一个烟尘女子进入沈府的大门!” 沈夫人连忙上前安慰道:“老爷,您先消消气,凡事好商量。”又看了沈怀钰,神色间不禁有了一丝不满,语气也有了责怪之意,“钰儿,你又不是不知你父亲的脾性,你非要惹你父亲气坏身子才满意么?” 沈怀钰冷眼旁观着,待她说完后,也不回话,直接向沈彝道: “父亲息怒,孩儿彼此回来并非是同您商量的,只是通知您一声,免得日后您从别人那听闻此消息,终究不大妥当。至于进门之事,父亲更是无需担心,孩儿自会安顿好她,父亲一心忙于政务,近些日子更是忙得日夜颠倒,脱不开身。孩儿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不过,更不敢劳父亲费心此事。” “你……你……”沈彝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怀钰继续道:“孩儿忽省起还有一个重要的局未赴,时间也到了,望父亲保重身体,孩儿告辞。”说着行了退礼,即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沈彝怒骂的声音: “你这不肖子!快滚出去,我不愿再见到你这畜生,再别回来……” 随即是沈夫人的小声咕哝: “老爷,你莫要与他计较了,几个月不回来,一回来便弄得府中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倒是不回来还好些罢……哎,还是咱霖儿好,从来就不会惹老爷您生气……” 沈怀钰嘴角勾起冷笑,转眼步出了书斋,回到自己所处的院落, 不见有侍候的人,沈怀钰便自己换了一身洁净服饰,准备打道回自己的府邸。 转折一条回廊,他意外地碰到了府中的老总管。 只见他两手管在袖中,背微微佝偻,在冷风的吹拂下,竟显出了一种老态龙钟的颓败衰落之象,他一直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人,听闻动静,立即往左侧身看过了过去,见到沈怀钰,一双浑浊呆滞的老眼瞬间和蔼有光泽起来。 沈怀钰停下脚步,和他打了招呼,面色也恢复柔和,笑问:“陈管家,你怎么在这?”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他便好似苍老了好些,沈怀钰心中暗想。 陈管家步履有些蹒跚地往沈怀钰走去,沈怀钰见状,连忙迎上前去,虚扶住他。 “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老奴便等着见你最后一眼,方走得无憾阿……”陈总管那浑浊不清,满是血丝的眼闪着晶莹泪光,一字一句难言其中的真情实感。 沈怀钰心中一惊,忙问:“陈总管,此话怎讲?” 陈总管面含痛苦之色,“此事老奴本不愿告诉你,只怕你起烦忧,然你既问了,老奴也不好不回答了。” 沈怀钰知有变故,便扶住他,安慰性地说:“您说。” “陈泰前些日子出去办事,结果途中遭遇劫匪,不幸被害了……”陈老说不下去,掩面而泣。 沈怀钰大惊,此事他竟全然不知道,心中未免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来解劝他,毕竟丧亲之痛并非人的一言两语便能让人离了痛苦,更何况陈总管这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这一生便只得这一儿子,心中的悲痛愁苦可想而知。 而此时,陈总管也自知失态,连忙擦了擦眼,向沈怀钰道:“多说无用。老奴已打算辞了府里的职务,扶柩回乡,将我儿的尸骸葬在祖茔里,令他得魂归故里,免作他乡游鬼了。但是离开之前,老奴想再见大公子您一面,毕竟此一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了。您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的,看着你从一个怯生生的小娃儿长成了如今这般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青年,老奴心里是既欢喜又骄傲阿。”说到此,他的眼中浮起一抹激动的光芒。 “陈总管……您……”沈怀钰只觉眼中有些湿润,心里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然却敌不过这一刻的感动。 转眼陈总管那眸中的色彩又恢复黯淡,“哎……本想有生之年看到大公子成家那一天了,如今只怕是……不能够了……” 沈怀钰心中不胜感慨,他知道陈总管忠厚老实,待他也真心实意,想起儿时在这府邸中那段回忆,无疑来说,唯一能够算得上美好的,也仅仅与陈总管相处的时日。 曾记得当初在黉舍之时,众人皆欺他沉默寡言,腼腆害羞,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摇唇鼓舍,口出恶语,更有那不安分,时常闹事的学生便偷来先生的戒尺,藏在他的课桌上,以此栽赃嫁祸。那先生得知他拿去后,便怒气冲冲地到沈彝那告状,说他不尊师重道,淘而不受教,气得沈彝吹胡子瞪眼,也不听他任何解释,命人拿了藤条,便是一顿毒打,他隐忍着不喊疼,只因如此,更惹得沈彝的怒火暴涨,下手也没了轻重,直将他打得奄奄一息,最后还是陈总管不顾尊卑死命拦住,方保住了他的性命。 其实那段时光也并非十分难捱,成年后,他便淡忘了,一连陈总管待他的好,他对陈总管的依赖也逐渐被他压制到了心底,不去启封,只一心要考取功名,离开这里,后来,如他所愿,他连中三元,入了翰林院,一时之间,意气风发,众兴拱月,便更加鲜少回忆起那些不高兴的事了…… 沈怀钰走出府中大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入眼的不过是一面冰冷坚硬的影壁,壁上雕的是一个巨大麒麟,它此刻正张牙舞爪着,一双无情的凸眼似乎正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沈怀钰脸上的神色却纹丝未改,始终清清淡淡的,风过,撩起他的发,那淡漠地眸,宁静的剑眉,更令人有一种宁静致远的错觉,然谁也不知他心里此刻大不是滋味。 于陈总管这事上,他做不了多少对他有用之事,唯有心上感念罢了,只是这有用么?沈怀钰嘴角勾起轻微自嘲,转身待走,便迎面碰上了沈秉霖。 “大哥……你回来了啊?”沈秉霖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面前的沈怀钰。 沈怀钰“嗯”了一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但见他一身奢华鲜艳服饰,双眸浮肿,浑身脂粉浓香,一双眼不住地瞟来瞟去,却仍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谦恭之士来。 而身后跟着的家奴,更是个个气势汹汹,拿腔作势,眼底全是利欲熏心的凸显,只巴巴的望着他,似是不识得他似的。 沈怀钰心中有事,也不甚将这小事放在心底,正要走,沈秉霖却在这时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身旁,暧昧道: “大哥,听说你最近和那花月楼的婊……啊,不是。”他一拍脑袋,“如今改该叫坊主了,大哥,你和那叫吟月坊的坊主如今正闹得火热?听说那婊子模样端得是妩媚撩人,光是一双水灵灵的眸便能勾了人魂魄,这话真否?大哥,您可否帮我引见一下,”他前面倒还有所顾忌,直到后面,竟将一心一意放在了莺娘身上,忘了去做作,一张俊秀的脸邪态毕露。 沈怀钰一双墨眸微眯,眸光遽冷,直直射向沈秉霖。 沈秉霖猛地打了个寒颤,退了一步,不敢再接近他身旁,而此时,沈怀钰却笑了起来,笑的亲切温和,仿佛他刚才看到那一瞬而过的戾气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紧接着而来的是沈怀钰那只修长而美的手,轻轻拍向他肩膀上,沈秉霖身子一哆嗦,有股暗针刺向自己的错觉,然他神情却又是如此清风朗月,镇静自如,一时倒衬得他疑神疑鬼了。 沈怀钰在他肩上轻轻拂了几拂,从容笑问道:“你去哪儿,沾了一身的草屑?” 草屑?他今天在金玉坊碧桃那待了一整天,哪来的草屑? 沈秉霖疑惑,就在他检查服饰那半会儿的时间,沈怀钰已然离去。 待沈秉霖回过味儿来,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抹身影,好生气恼。 “呸!什么玩意?”沈秉霖恨恨地在地上啐了口,不再装文雅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君心似我心 夜,银月如眉,露凉烟淡。 莺娘正坐在妆台前,揽镜卸去钗环,准备就枕,外面忽起响动,不一刻,秋奴掌灯掀帘而进,小声回禀道: “坊主,沈大人来了,此刻在门外等着,坊主要见么?” 莺娘微诧,怎么这会儿倒来了?将钗环放下,忙起身,“还不快去请他进来。”说罢,又忍不住微责道:“他是谁你还不知道么?怎么不让他直接进来,还让人在外面等候,不知道外面露重风凉么?” “坊主,奴婢知错了!这就去请沈大人进来。”秋奴忙答,她哪知道沈大人面子如此之大,她心里只担心办错事被责罚,才不敢擅自做主,谁让素素姐姐和云翘姐姐都去睡了,只留她一人呢,哎…… 俄顷,帘钩一响,沈怀钰掀帘而入,见到莺娘正于镜台前掠鬓傅粉,那纤细柔弱的背影令他心中一柔,忍不住低唤了一声。“莺娘……” 听到声音,莺娘回眸,笑吟吟道:“我让秋奴烹茶去了,你先在旁坐一会儿吧,待奴家晚妆完毕再去陪你,对了,你今日怎么没通知一声便来了,不忙么?” 沈怀钰也不回话,笑容清浅,径自走到她身旁,在莺娘的疑惑下,将妆台前的粉盒合上,又顺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画眉笔,笑道:“你我都这么久了,还不肯坦然相见么?” “你不嫌我貌丑,我自不必妆掠了。” “我何时嫌弃过你貌丑?我就爱看你素净的模样,看着自然亲近。” 莺娘心弦被触动了下,仰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不禁柔媚一笑,软声道:“那我便不画了。”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沈怀钰按回了凳子上。 在莺娘诧异眸光下,浅笑着拔下她盘发的发簪,一头乌云似的柔直长发便溜过他的指尖,如瀑布般倾斜而下,随即他从妆台上拿起凤梳,竟替她梳起头发过来。 莺娘压抑住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怕镜子里会出卖她此刻的神色,连忙垂下头,努力维持笑容,故意开玩笑道:“人家都是水晶帘下看梳头,钰郎你倒好,竟亲自替人梳起头来了。”平放在腿间的一只柔荑却忍不住轻颤起来,莺娘一惊,连忙用另一只手覆住,而后想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却忍不住惊讶了一番,没想到当初因吃了柳笙的醋,她一连研究好几月的诗书,如今倒终于能够与沈怀钰说上一句了,莺娘心中不禁升起无限感触。 “若是别人,我却不愿。”沈怀钰一边轻梳慢挽,一边道。 莺娘心中虽欢喜,却也有种奇怪感觉,“对了,你还没回答奴家前番话呢,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遇到甚么事?”他今日的反常的作为,不得不让莺娘怀疑他是否是遇上了烦心之事,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很担心他,想为他解忧。 沈怀钰正认真的梳着,闻言手指滞了滞,才笑道:“想你,便来了,怎么?你不乐意我来么?” 虽是清淡调侃的语气,莺娘仍从中嗅到一抹细微的哀伤,莺娘心里暗叹了口气,不愿说便算了罢,她并非那种刨根究底的人,而她也知道沈怀钰并非一问便答的人。 想到此,莺娘垂眼掩去那抹黯然,转过身子,将脸埋在他的怀中,笑道:“奴家当然愿意你来,怕就怕不来,奴家还要去寻你哩,不管如何,反正你是逃不掉了。” 沈怀钰怔愣半会儿,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浮起笑意。 过了会儿,莺娘从他怀中离开,美眸低垂,含笑道:“钰郎,你继续吧。” “这会儿,先别梳了吧……”沈怀钰幽幽道。 “嗯?”莺娘察觉他声音有异,不禁抬起头来,却撞进他暧昧幽深的眸中,“作甚?”莺娘登时脸一红,直觉说错了话,连忙撇开了视线。 “你不知么?”沈怀钰低声笑了笑,便将她打横抱起,径自往象牙床走去…… *** 不知过了甚么时辰,莺娘朦朦胧胧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一股兰麝的芳香侵入鼻尖,心中一动,微抬眼看去,却见沈怀钰笑吟吟地正凝望着她,那晶亮的黑眸,在那残灯昏黄中,愈显深邃神秘。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然习惯了他躺在她身旁的感觉,莺娘羞怯地垂下了眼眸,却将一弯藕臂攀上了他的肩膀,挨近些许,蹭入他的怀中,还为自己找了好缘由,“有些冷,靠近点暖和些。钰郎你怎么不睡?可是睡不着?” 沈怀钰点了点头。 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掖好被角,而后低声道: “等我将一切都准备好,我便纳你为妾。我新置的那处外宅如今也命人布置翻新一番了,丫鬟仆妇等也置了上百人,都是新面孔,容易管理,待你住了进去,便是那的女主人了。适当之时,发挥一下女主人先发制人的气焰,不怕她们不听你话。”最后一句的语气近乎开玩笑的语气,亲昵又令人忍不住莞尔。 莺娘听他慢条斯理,句句斟酌的将话讲完,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钰郎,你难道怕奴家被人欺负去了不成?若这点流言蜚语奴家都承受不来,奴家也不巴着钰郎你不放了。钰郎阿,你不知道如今世人怎么看奴家哩,她们都说奴家是红颜祸水,竟劳得朝廷的翰林大人兴师动众,购置别院只为金屋藏娇呢。” 她那轻松揶揄的口气令沈怀钰心中莫名一阵不畅,忍不住微皱了眉,面容有几分认真,“何为红颜祸水?是我要娶你,又非你缠着我不放,正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若自己不动心,哪里还有苗头可产生? 莺娘愣了会儿,知他可能认真了,便敛了玩笑之态。 “何又为金屋藏娇?躲躲藏藏的行为,我还不屑于去做,娶你是正大天明的。” 莺娘心中动容,“钰郎,你别动气,奴家只不过开玩笑而已。”往常的沈怀钰从来不会轻易动情绪,今日究竟怎了? 隔了会儿,又听他轻叹了口气,“不能娶你为妻,你可怨我?”语气低低的,幽幽的,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莺娘摇了摇头,十分认真道:“奴家理解,依奴家的身份,只怕成为钰郎你的妾都难堵住悠悠众口,更何况正夫人的身份?而且,那身份对奴家来说,本就无任何实际意义,奴家要的是钰郎你的一颗真心,求的是此身今生只属钰郎你一人,不求别的。” 莺娘知这世道便是如此,条条框框的规矩多而又多,比不多妖界自由不受约束。她既身处其中,又想当他们其中一员,理当遵守这人间的规则,所以莺娘倒不觉又什么可抱怨的,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沈怀钰深深看了她眼,心中研究着她话中的真实性,然从她秋波潋滟的黑亮眸子丝毫看不到一丝欺瞒之色,沈怀钰不由为自己的不信任感到愧疚,伴随而来的一阵深深的感动。 若是以前,她说出这话来,他只怕当即会说出“绝不负你。”诸如此类的情话,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是一句誓约也道不出口…… “你的本名叫什么?”沈怀钰一开口,忽然转了话题,相处至今,他竟然还不知道她的本名,祖籍在哪,家中可否还有亲人……沈怀钰内心再次对她由生愧疚,他待她,似乎少于关注了些,不然怎会如此粗心…… 莺娘闻言眸中登时难掩欣喜,只道他终于实实在在地将自己放在了心上,又怕引得他笑话,连忙含蓄了几分,嘴角藏着笑意,柔声道:“奴家本姓胡,名媚安。媚是百媚千娇的媚,安是物阜民安的安。”莺娘每一句都说得尤为细致,她希望他记住她的名,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胡媚安。沈怀钰心中默念一遍,又低声自语了一遍,“媚安……”莞尔一笑,沈怀钰俯首亲了亲她的黛眉,而后深情款款道:“媚安,很好的名字。” 这一夜,沈怀钰问了很多关于莺娘过往的事。 沈怀钰问什么,莺娘便答什么,当然,回答的多半非真话,她也不能说真话,所以,为了令沈怀钰信任,她很认真的在编造,很认真地令自己身临其境,很认真地斟酌在她的描述中是否存在不合情不合理之处,到了最后,莺娘竟扯下了一个连自己差点都相信的弥天大谎。 要是,她真的只是一个无父无母,被人诱拐至青楼的孤苦柔弱的平凡女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遇上了沈怀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叹好事多磨 此日是十月初二,正是通政司使官柳焱卿爱女柳笙嫣的十八岁生辰。 柳府此时已经布置得焕然一新,处处彰显着热烈气氛,家人仆妇忙里忙外迎接着宾客,虽是忙乱,脸上却都洋溢着笑容与喜气,无一丝豪的不耐烦神色,由此看来,柳笙嫣还是深得底下人之心的。 只是令沈怀钰感到略微不解的是,这些宾客都很面生,似乎都是不曾见过的,看他们的服饰,神态举止也不甚郑重,仿佛家常宴会一般。 沈怀钰按捺住心中陡升的怪异感觉,跟着引路的管家一直往招待宾客的宴庆堂走去。 沈怀钰以往来柳府造访恩师,不过都是由仆人引着到柳焱卿的书厅或者卧房,其余的地方几乎不曾去过,以免碰到府中妇女,唐突了人家。见了柳焱卿也只是谈正事,很少谈及私下之事,所以沈怀钰虽然耳闻柳焱卿有位才貌双全的爱女,却未见其真实样貌,也因此,当初柳笙嫣乔装打扮成男子,虽姓氏未曾改变,他却未曾料到这一层关系上。 嗯……与其说是未料到,实际上倒不如说是不曾在意罢。沈怀钰心思一向缜密,善于洞察人与事,若是他真正在意的,又岂会不去深入了解? 穿过一曲廊,途经一静雅庭院,沈怀钰心中顿生一股奇怪感觉,本不愿侧目,却下意识地往洞门看去,只见一模样清俊的丫鬟正扒在门上向他张望着,一见到他看过来,便急匆匆地躲进门后了,而旁边的一扇掩实的纱窗内,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透出一抹袅娜的倩影来。 沈怀钰剑眉微皱,却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视线,随即清逸俊美的脸上挂起了轻浅笑容,来掩饰从踏进柳府开始便产生,此刻尤甚的古怪之感。 这宴会堂极其华美富丽,周围桌椅整齐排列,都是上等楠木所制造,古朴而大气,桌上此时已摆上了各色精致小菜,以及美酒佳酿。 桌椅正前方是三面短短红阑,围着一三尺来高的戏台子,上面挂着五色帘幔,地上铺着红氍毹,此刻正候着好戏上演。 沈怀钰刚至宴会堂,只见男女宾客大多已入席,柳焱卿见到他,亲切地朝他走来,沈怀钰连忙迎了上去。 但见柳焱卿穿一身湖蓝圆领长袍,腰系玉带,脚着皂靴,蚕眉凤目,颔下一绺乌亮胡须,看起来气宇轩昂,落落大方,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不甚显老。 两人叙了师生之谊,柳焱卿邀他入座,笑道: “怀钰你来得正巧,戏马上就要开演了,快快入座吧。今日,请的都是一帮族里亲戚,既是庆祝小女的生辰,也算是家宴,所以怀钰你不必拘谨,都是自家人,随意些吧。” 家宴?沈怀钰暗惊,还未来得及细问,只听得一阵手锣响起,戏准备开演了,无奈之下,沈怀钰只能就坐。 不一刻,便有一英俊小生走上戏台,只见他身段风流,步姿飒爽,长眉秀颊,一双高吊眼遍扫台下,难掩风发之意气,俨然一傅粉儿郎,然待仔细一看,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子,沈怀钰微微惊奇,倒认真看起了戏来。 唱: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个个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罩啊,罩婵娟。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声韵悠扬遏云,情韵栩栩如生,每招每式,每字每句皆好似自骨髓心间所发出的一般,无不令在场的诸人动容赞叹。 待唱到一半,只见那女子一双眸子竟不住地往沈怀钰这边顾盼,沈怀钰此时却不大注意,只侧目看着戏台左侧忙碌的家人,只见他们搬来一琴案,案上设了香炉,侍女搬着琴囊,忙着铺设摆放,还有忙着燃香,最后垂下一薄纱挂帘来。 沈怀钰不声色地将视线转回到台上,继续观看戏,他俊美的脸上漾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也许在外人看来,他是在和着旋律,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有些许烦躁。 戏已演了一大半,即将落下帷幕,那台上的女子也恢复了女子装扮,只见她轻移莲步,水袖翻舞间,娇冶艳丽,风韵动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却不看台上的对手,反而不住地向沈怀钰射来,大胆而张扬,以眼传递着默默的情意。 沈怀钰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在望着自己,她那举手投足间的姿态令他微感熟悉,而后他想起了莺娘,不禁莞尔一笑。 眉目流转间的动人情态确实是挺像她的,然而这台上的女子却没有莺娘身上的那股柔媚温顺之姿。 唱(终): 贫贱不移夫妻情, 生生死死结同心, 麒麟成双人成对, 并蒂花开万年红。 待最后一句唱完,台下众人皆纷纷起身鼓掌,口中称赞不绝,唯独沈怀钰神情不变,一双温存的眸中始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台上那女子见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神情略带失望和不甘下了戏台。 戏演罢,柳焱卿站起身,面向众人,道: “今日是小女嫣儿的十八岁生辰,感谢族中各位亲人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老夫与小女备感荣幸,如今便待小女抚琴一曲,以表谢意,稍后,老夫还有一件喜事要向各位宣布。”说罢,眼神往沈怀钰那方扫了眼,便叫来一仆妇,说了几句话,便仆妇便下去了。 不一刻,只见一遮着面纱,身着白玉兰遍地散花软罗裙,外罩梅花刺绣小袄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娉娉婷婷地走出来,一清丽雅淡的净眸与沈怀钰对视着,其中荡漾着不容忽视的深情。 沈怀钰一眼便认出了是柳笙。 柳笙嫣坐于帘下,不一刻,便听见纤音摇曳,袅袅传来。 虽无言语,琴却可通情。那万缕的情丝万缕,幽幽的别情,经那指尖流淌而出,轻轻飘飘地荡漾开来,如诉如泣,幽怨而可怜,无语什么言语,一切尽在那不言之中,虽旁人不懂,沈怀钰岂能不懂?心中不禁一阵叹息,为自己当初一时的兴起,作出的令人误会之举而感到后悔。 音调一转,恰似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不到回应的恋慕终于有了转机,佳人内心少女般的娇羞,无法抑制的幸福之感皆由那灵动纤婉的柔荑间传达出来。 曲罢,柳笙嫣起身,向众人微微道了万福,隔着薄帘,眼神锁定在沈怀钰身上,樱唇微绽,向众人道: “小女区区生辰,竟劳烦诸位长辈前来赴宴,小女惭愧之极,唯有抚琴一曲报答诸位吧。”言罢再次深深拜了万福。 众人皆称言重,各个向柳笙嫣道了生辰祝语,柳笙嫣隔着帘以茶代酒,一一谢过了,其余各种繁琐礼节就此省过。 说完了该说之话,做完了该做之事,柳笙嫣便由侍女簇拥着下去了,临去之前,还不忘依依不舍地望了沈怀钰一眼,希望他能够有所回应。 也许曾经某一瞬间的错觉,她始终觉得沈怀钰对她并非毫无情意,只是因为那个青楼女子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他,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看清那狐媚女子的真面目,而回过头来选择她,只有她的身份与他才是最相配的,所以当她的父亲为她做了决定之事,她很欣喜。 总有一天,他那双深情的眸子一定只会望着她一人。 沈怀钰并非不知她热烈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只是无法回应,只好佯装看不见,心中略感无奈。若是以前他便知道女人麻烦的话,他绝对不会处处留情,处处挑逗…… 若是莺娘知道此事,不知又该如何跟他借题发挥了。哎……究竟何时起,他越来越看重她内心的感受,怕她会伤心难过。 柳笙嫣下去后,便由柳焱卿主持大局,沈怀钰还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微微皱着眉头之时,只听得柳焱卿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怀钰这才微抬起头,只见柳焱卿朝他走来,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介绍道: “没错,这便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沈怀钰,也将是我柳焱卿未来的女婿!”声音铿锵有力,仿佛丝毫不容人拒绝。 席间顿响起热烈掌声,沈怀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众人满是祝福的眼神却证明了他并未听错。 “怪不得人家沈翰林至今未娶妻,原来早被你内定了。哈哈……” “一位是青年才俊,一位是深闺佳人,绝配,真是绝配啊!” “焱卿,你能得这么一位卓尔不群的女婿真是好福气啊,祝贺,祝贺。” “是啊……没错,祝贺啊……” “……” “……” 沈怀钰听着众人的道贺,心中一时纷乱如麻,首先便想到了莺娘,而后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性思路,等他慢慢缓过来,才醒悟原来他的恩师竟摆了他一道,在众人的面前,让他再也推辞不得。 沈怀钰掩在衣袖里的拳头微微攥紧,俊美的脸上此刻有些僵硬,心中想着推辞的办法。 柳焱卿看出他此刻的犹豫与恼怒,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双锐利的眸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低声道: “你我已经上了同一条船了……”语气中既含着劝慰和无奈,也暗含着警告。 沈怀钰听出了其中的告诫,眸中涌动着的风浪,在那一霎平息了,他慢慢恢复了平静,明白此刻自己所处的局势,他的恩师丢不起脸,他也不能与他决裂,总而言之,他已无退路,只能妥协。想罢,沈怀钰嘴角勾起一抹无情无绪的笑容,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小婿在此,拜见岳父大人。” 再抬起头看众人时,沈怀钰俨然变换了一副神色,扬眉抬眼间,笑容满面,意气风发,仿佛他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至少在那些不知情的众人眼里,他很满意这门亲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此恨无绝期 仲冬,北风呼啸,雪意乍起。 吟月阁中已挂起了厚厚的帷帘,室内添了红炉,里面烧着兽碳,熏得满室温暖。 莺娘晨妆罢,百无聊赖,便命素素移榻到后阁楼,准备玩雪赏梅。 “姑娘,外面寒冷,还是在屋里暖和些吧。”素素十分不情愿,怎么她都愿意缩在房间里围炉烤火,吃着煨熟羊肉,如此不知多么快活暖烘,干嘛非要出去受那闲罪? “少啰嗦,让你去便去,何来那么话说!”莺娘幽幽斜了她一眼。 素素一咯噔,连忙笑脸相迎,嘻笑道:“是,姑娘,素素立马去。”说罢飞快动作起来,她知道莺娘近段时间心情不大妙,所以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 不一刻,素素便指使着底下的丫鬟将榻移到了后阁楼,往榻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又搬了几个红炉出去,烧好兽炭,待周围不是那么冷之后,方命秋奴去请莺娘移步后阁楼。 莺娘出来时,已经披上了斗篷戴了风帽,身上并无往日的妖艳气息,倒是素净得不似她往日的做派,也不知是无心打扮,还是刻意为之。 后阁楼的三面窗子皆是大开着,为的是能让莺娘能够更好的观赏外面雪景,也因此,外面雪花飘飘洒洒,被北风吹进阁楼,木质的地板顷刻间便覆盖了层薄雪。 莺娘放眼后园内,此时百花俱已凋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唯见那雪光中一抹红影始终夺人眼目,安静而孤独地享受着这银妆玉砌的洁白世界。 “钟情深处转成痴……”莺娘幽幽低吟道,半垂下的眼眸晦黯难明。 “十……二十……”莺娘心中默数着日期,越往下数心便越往下沉,“足足一个月了……” 是哪日来着……她派人上他府中探寻消息,却被看门人拒之门外,随即告知他不在府中,再之后她又派人去过几次,都被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她始终不得他的丁点消息。 事实上以莺娘的本事,要想探知沈怀钰简直不得吹灰之力,何必要靠这种一板一眼的正规途径去获得? 只因莺娘如今已然有了作为人的身份需要坚守的原则,加上她向来高傲,不愿行那隐晦偷摸之事。 “他不来寻她,她却不愿也主动去寻他……”若是以往的莺娘只怕不会想这般赌着一口气,只为等一个男人…… 情,果然能够令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改变,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当年的山鬼姥姥了…… 莺娘拂去脑海中的纷乱想法,只懒倚靠在榻,视线望着那如胭脂般的红梅,静静的欣赏,随即呷了口暖酒,纤手支于额头,缓缓阖上了美眸,细细嗅着那一缕淡淡的寒香。 忽然,她嗅到了一抹不寻常的气息,一股香气,却非寒梅之香。 莺娘微微皱了眉,随即那股香气越来越浓烈,越来越令人头脑振奋,心如擂鼓,全身血液沸腾。 显然,躲在内室围炉烤火的素素嗅到了这种奇异的气息,跌跌撞撞的奔向后阁楼,望见莺娘那一刻,终于垮下了脸,一双原本就大的眸子因惊惧而睁得更加大了。 外面狂风怒号,雪越下越大,被风刮得如同梨花乱舞。 “她……她来了么……”素素小声向莺娘道,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仿佛被怕被什么人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见机行事。”莺娘沉着声音道,望了素素一眼,收敛了以往全部的轻浮之态,虽没正面回答,却已经透露了事实。 只见一阵不同往常,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之风向她们两人扑来,随即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将那洁净的琼妆世界,连同那抹红妆遮挡在了雪光之外,只剩下一片黑暗以及那阵风带来的阴冷之气。 阁楼内。 一妇人端坐于太师椅上,只见她手持拂尘,黑袍曳地三尺,长发及足,若不是眉眼流动而出的精锐凛严之气,以及那身古怪仿若幽冥来使的的妆扮,只怕会让人误认为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一个美艳绝伦的贵妇。 她便是莺娘和素素口中的山鬼姥姥,姥姥不过是一个尊称,事实上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还年轻得很,然气场却不容忽视,一般人绝对不敢与她对视上,她那双锐利而凶狠的眸仿佛随时会夺取人的性命。 所以此刻,素素跪在地上,神色畏缩,头埋得低低的,浑身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弹,而跪在她旁边的莺娘虽然比素素好很多,却也免不了心有畏惧。 见山鬼姥姥闭口不言,莺娘心愈加不安起来,决定开门见山,于是跪上前一步,敬畏道:“姥姥,许久不见,我与素素两人甚是渴念,只是不知何事,竟劳姥姥您亲自下山一趟?” 跪在一旁的素素忍不住替莺娘捏了把冷汗,心道:“媚安姐,你这不白问么,肯定是兴师问罪来的……” 山鬼姥姥冷睇她一眼,神情严肃:“媚安,素素你们事情办得如何?为何许久不见归山?” 莺娘连忙做惶恐之状,“姥姥一山之主,诸事烦忧,我等无用,此等小事,竟烦劳姥姥亲自下山过问此事。” 山鬼姥姥冷声道:“不必说此好听话,你当真以为本山主远在千里之外便不知你们行的那些混账之事了!你看你如今身上这身人类装扮,还有身上沾惹上的人间烟火气息,哪里还有半分你在若耶山的样,我看你是做人做上瘾了,还恋上了本山主仇人的儿子,把本山主交与你的任务抛至于云霄之外了。” 莺娘心一惊,不料山鬼姥姥有备而来,连忙解释: “回禀姥姥,姥姥交与我们的任务我们何曾敢忘?只是如今的沈彝皇恩甚隆,又兼一身正气,为国为民不辞辛劳,乃国家之栋梁,身后自有神将护佑,媚安法力不足,难以近其身,取其性命,有负姥姥嘱托。”对于沈怀钰与她之事则闭口不谈。 素素闻言,猛地立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向莺娘,原来山鬼姥姥所交付的任务竟是要取沈彝的性命,而那沈彝是沈怀钰的亲生父亲啊! 难道莺娘接近沈怀钰的目的是为了完成任务,不对啊……依她看来,莺娘对沈怀钰是有情的啊…… 她脑子虽然混乱,可是为了莺娘和她都不被责罚,突然计上心来,也跪上前一步,怯怯道: “是啊,姥姥,不是我们贪玩不肯完成任务,实是那沈彝太难靠近了,所以媚安姐姐才出了个主意,打算先将那沈彝之子引入彀中,再一步一步地谋划法子,这实是媚安姐姐的苦心……” 未等她说完,山鬼姥姥便已拍案呵斥,吓得素素连忙住口,退回原处,眼泪差点没流下来。 “你竟还敢替她狡辩!你以为如此勉强的借口本山主会相信?只怕你媚安姐姐早已恋上那模样俊俏的翰林才子,这才是她不愿执行任务的原因,你竟还傻傻地替她欺瞒本山主?本山主倒是想看看是你们姐妹的情分重要?还是你的修为重要!” 莺娘不愿连累她人,“既然姥姥都知道了事实真相,自然知道不干素素的事,这全是我一人所犯下的错,我贪恋人间繁华,渴望人间情爱,素素只不过谨遵姥姥的吩咐听命于我罢了,若是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人吧。” “媚安姐姐!你……”素素没想到平日里欺负她欺负惯了的莺娘此刻竟如此有义气,不禁感动得泪流满面,一时忘了害怕,又跪上前去,坚定道: “姥姥,此事素素也有过错,姥姥也曾吩咐让素素要时时提醒媚安姐姐不可留恋人间,自己却也留恋人间美食,忘了姥姥的嘱咐,素素愿意与媚安姐姐一同分担责任。” 山鬼姥姥见此,冷笑一声,那双犀利的眸中有些一丝嘲讽,“在山中倒不见你们有多少情意可言,来人间一遭倒是变得姐妹情深了?我也不责罚你们……” 素素心中一喜,还以为山鬼姥姥被她的这番话触动,正要磕头感谢,却见山鬼姥姥朝向莺娘道: “既然是那沈怀钰令你留恋人间不舍,那我便将他与他那可憎的父亲一同杀死,这样能让你收心了罢?”说罢,嘴角勾起冷酷之色。 莺娘一惊,失去了从容与镇定,又怕山鬼姥姥瞧出端倪,努力克制道:“姥姥,负你的是那沈彝,钰……沈怀钰他是无辜的,请姥姥放过他罢。” 山鬼姥姥闻言,美艳的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住口!不许你再提那事!本山主只想取他的狗命!” 莺娘自知说错话,忙磕头求道:“媚安一时口误,忘了姥姥的忌讳,请姥姥原谅。” 山鬼姥姥不过一刻的失态,旋即恢复从容,“也罢,你要本山主放过沈怀钰也可,不过如何去做无需本山主提醒了吧?” 媚安闻言松了口气,心中却又纠结不已,只是不敢违抗,“是,姥姥请放心,媚安晓得如何去做。” 山鬼姥姥神色闪过一丝凄色,却被她垂眸遮住,口气也软了几分,“此事办完,你们便随同本山主回若耶山罢,你们与人类相比,还太过稚嫩些,你们算计不过他们。”说到底,她到底不愿莺娘再步入她的后尘。 莺娘听了,眼眶有些冒红,忽而想到沈怀钰待她的种种,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堕入了沈怀钰为她编织的情网中,而他则在始终立于情网外,从容不迫,也许还得意洋洋地欣赏着她为他迷乱的痴状,如今山鬼姥姥一句话倒是打醒了她,原来至始至终她都算计不过他,她与他从来就非同道中人! “是,姥姥,此事办完,媚安愿随姥姥回山领罚,从此安心修炼再不留恋凡间。”其实山鬼姥姥才是待她们最好的。 “但愿如此吧。”山鬼姥姥心中叹了口气。 *** 雪纷纷扬扬而下,一轮冷月高挂空中。 沈府中此时正是一派明灯结彩,红绸高挂,那大红的囍字在这雪天中刺眼之极,耀目之极。 高耸的屋脊上,她一身如新娘般的火红衫裙,正是寒冬腊月的气候,她身上的衣服很轻薄,她却不觉寒冷,可是心却是冷的。 她的眼睛与常人很不一般,那里面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着,而她的头发也是火红的,长及脚跟,她的耳朵长且尖,火红的裙子底下掩着一双纤尘不染的赤足,饶是此怪形,她仍旧是美艳而媚惑的。 屋内忽然鼓乐喧闐,人声鼎沸。 屋外片片雪花叫嚣着,飞舞着,飘落在她的身上,迷乱她的眼,可是她仍是一眼便看到了那抹刻进骨髓深处的挺拔身影。 他身上穿的那身喜服多么耀目啊,他旁边站着的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么? 莺娘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随即仰头望着那轮冷月,无声的笑开来,雪沫飘进她的眼中,被那红眸中的火光融化,便成了冰凉的泪水,滴滴滑落而下。 原来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愿相信他骗了她,他欺骗玩弄了她! 胡媚安,你愚蠢无知啊……为了这么个男人,你竟在山鬼姥姥面前下跪讨饶,赔尽了所有尊严以及骄傲,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这般的一对夫妻,真个才子佳人,十分相称啊。” “新人一拜天地……” 那一刻,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周围一片宁静,静得能听见血液在她的体内加速流动的声音,静得能听见心在她的体内叫嚣着要毁掉一切的声音。 是的,她要毁了这一切,怎么才能毁了这一切?对了,只要按山鬼姥姥吩咐的去做…… 按山鬼姥姥吩咐的去做…… 她浮起一抹冷笑,随即身子一闪,只见一抹红影倏地飞窜至了对面的屋瓦上。 “礼毕,新人送入洞房……” 热闹喜庆的欢呼声震天动地,只见屋内大排筵席,亲朋满坐,堂中更是画烛通红,照得那对新人是如此的耀眼夺目,尤其是新郎,更是令得周围一切黯然失色,令人忍不住将视线全部都聚集在他身上。 她捂住残破的心,笑出了血泪,看,他脸上的笑容是多么幸福,仿佛他娶了多么满意的一位妻子啊…… 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只见一抹血飞溅到新郎新娘的喜绸上,随即一声惨叫,有人砰然倒地,堂中忽然响起惊骇,惶恐的叫喊,有人认出了倒地的人,忽而痛苦哀嚎,原本一场热闹的喜事转眼便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哀事。 在纷乱吵嚷的人群中,他听不见新娘惊慌的呼唤声,也看不见新娘紧握住他手臂的手,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袭上心间,令他忍不住回头往梁上看了一眼,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只狐狸。 那是一只双眸闪着红光,浑身赤色的狐狸…… (第一部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山鬼 北朝年间,淮南地方离城三十里,有一座高山,名为若耶山,那山内怪木丛生,山峦叠嶂,时有白雾弥漫遮人眼目且道径艰险,因此往来无甚人马之迹。 那山中有无数的洞府,里面住着无数修炼的妖魔鬼怪,而洞中为首的是乃是一只万年的九尾玄狐,她底下还有修炼千年的火狐,五百年的白狐。 他们之中,有的不食烟火之食,只汲取天地日月之纯然之气来修炼,以得道成仙。有的则依靠旁门左道,即蛊惑人心,从而摄其精元来提升自身修为。 而修为至高者,既可随意幻化成人形,且还能够将树叶花片变成五色时新衣服,行为举止几乎与常人无异。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缥缈诡谲的歌声从遥远的天边传至深山幽谷,让本就静谧的深山更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空寂感。 这是人间的祭歌,她听过,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听过,似乎是在她即将脱去毛皮,幻化人形的时候第一次听到的,在那黑暗寂寞的洞穴,就是这变化无穷的歌声陪伴了她,为她无休止的修炼中平添了几分趣味。 初时,她不懂其中之味,只是听着那歌声,她觉得整个轻飘飘的,随即她褪下了皮毛,幻化成未着寸缕的少女,她的皮肤变得细滑柔腻,莹白如玉,终不再是以往的浑身是毛,遍体似墨,而且她可以仅凭两天腿便能在地上随意行走,随意跳跃,随意奔跑…… 黑暗的洞穴中忽然竟变成开满了野花的山谷,她仰躺在花丛中,享受着阳光的拂面,享受着鸟语花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美好,可是她忽然隐隐期待起什么来,好像有什么正等着她,她兴奋,喜悦,忽然又失落。 歌声忽然变得复杂,阳光,鸟儿,野花消失了,她还是那片布满了白雾的山谷中,雾气遮住了一切,她内心焦躁不安,想要穿过那片雾气找到自己某种东西,然她却不知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为何物,为此,她变得更加焦躁难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轰隆’一声,雷声滚滚而来,风雨交织而来,在这沉沉的雨雾中,夜色逐渐来临,伴着凄哀的猿啼,她的心也跟着忧愤而凄凉,而最终,她仍然不知道她等待寻找的是什么。 待她从这歌声中抽回神思,她发现自己竟已脱胎唤骨,幻化成了人形,她内心喜悦震撼不已,也就在那一刻,这首尘世的祭歌也进入了她的内心深处,成为一缕挥之不去的记忆。 再之后,她偷偷去了一次凡间,从凡间那里得知了这首祭歌叫《九歌.山鬼》,据说这祭歌是战国时期一个叫屈原的诗人写的,是为了祭祀山鬼而写的祭歌,讲了一位山鬼爱上了凡间男子,在山中等待与情郎幽会,最终却等不来情郎的故事。 她不懂情为何物,但她却莫名的喜欢上了这个有些伤感的故事,在懵懵懂懂间,她期待自己的身上也会发生点不平凡的事情,所以她为自己取了‘山鬼’这个名,作为脱胎换骨的成“人”礼。 她们原体本是披毛畜生,根本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会有人从他们生下来便为她们取名,她知道凡是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歌声依旧悠悠,一抹黑影兀地在静谧的深山间忽隐忽现,随即“扑通”一声,一个松子从一棵树上掉落而下,待往树上看去,却是一个美丽女子不知何时出现于此。 只见她一身黑色衫裙,长发及腰,飘飘垂下,她倚靠在宽大的树身上,正捧着一松子快速地剥食,她的眸子四下顾盼,里面闪烁着一股狠劲儿却又出奇的纯洁,她的举止野性张扬却又媚惑无比。 忽然,她尖尖的耳朵动了几下,她停下了动作,眸子极其精准的射向某处,尔顷,那处的杂草丛忽起响动,好像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人的声音? 这寂寞森森的深山幽谷怎会有人出没? 终归好奇战胜了初见生人的惧意,她将身子隐没于树中,只探出半只脑袋来,一动不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那处野草丛。 来人终于现了身影,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后生,他的前方还跟着一个年老的仆人,为他在前方开路。 她将视线全部倾注在了那年轻的后生身上,那是一个很英俊的人,虽着布衣,却难掩其浑身带给人的雍容贵气之感,他身上的气质是那些与她所见过的山野农夫无法比拟的。 他的举手投足,与那老仆说话时的一眉一眼,都是那么令人舒适自在,看,他的笑容多么美好,多么像她昨日在山涧饮的那一湾泉水,甘甜而清润,又像她昨日采摘的那朵开在阳光底下的香花,烂漫而明艳。 不知是山鬼的情郎容貌胜一筹,还是眼前这男子更胜一筹呢?她呆呆的想,等到人过去了,她竟仍痴痴地看着那抹颀长的背影,待醒过神来,只觉身子落空,‘扑通’一声,竟从树上栽了下来,姿态甚是狼狈。 走在前方的人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回头张望,却无了任何动静,只有一颗松果静躺于地。 男子只道是松果落下的声音,也就没理会,继续前行。 “呼……”躲在树下的人大大吐了口气,边从头发上摘掉粘在发上的枯叶草屑,边想方才那男子。 他们是过来祭扫坟茔的吧?只因方才匆匆一瞥,她看到了那老仆挎的篮里放着纸马蜡烛等物,于是有此断定。 她望了眼天色,天边一片阴云缓缓而来,莫不是要下雨?且不说这山路本就陡峭,若下雨更是难走,万一一个不小心掉落悬崖,岂非尸骨无存?而这山上又多豺狼虎豹,更兼精灵妖怪众多,要是被那男子遇上了,把他撕扯个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再以之果腹;亦或是被那些不修正道的妖怪摄了精元,精尽而亡。 一想到一个这么英俊的男子有此悲惨下场,她便觉得十分不忍心,于是便偷偷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救人 她跟在那主仆两人一路分径辟道终于来到一堆古墓前。 只见他们在其间一处坟陇停下,那处坟陇四处长满了杂草藤萝,碑上也长满了浓绿色的青苔,已看不清碑上的文字,显然很久无人修缮过了。 她躲在山石背后偷眼看那主仆俩。 那男子挽起粗布衣袖,帮着老仆处理周围的杂草藤萝,将坟土翻新了一番,而后又将碑上的苔藓剔除,上面的碑文方显露出来。 男子看着碑文愣了许久,直至老仆人唤了他好几声,他方回过神来,回头朝老仆人示意了眼,命他将篮子拿过来。 点了香和蜡烛,倒了酒,往坟前摆了平常的果子和糕点,男子方跪倒在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老仆人跟在他的身后也磕了好几个响头,待起身之时,脸上尽是老泪纵横,只好不停地用他那双满是重茧和皱巴巴的老手揩拭眼泪,而他那双浑浊不清且红丝遍眼的眸中此时此刻则满是凄凉悲戚的神色。 她不懂拜个坟有甚好哭的,所以老仆人心中的愁惨和他痛苦流涕的模样并不能感染到她,她甚至觉得他的样子甚是令人忍俊不禁,于是差点笑了出来,幸好即使捂住了唇,没让那笑声脱口而出。 人类真是一种好玩的生物,她背地里想,眼睛仍旧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男子,却嫌看的不够清楚,便爬上了山石的至高处,手脚牢牢地锁定在了罅隙,然后露出半个脑袋来,终于贪看了个饱。 “秋帏将至,孩儿寒窗十年只待这一日,若不得入仕,乘驷马之车,好为爹娘报仇雪耻,孩儿将无脸再来看爹娘的坟前祭拜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终于开了口,他的神色坚定而严峻,声音铿锵而有力,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向一把利刃要刺向敌人的心脏,直至将它绞成碎末,方能一泄心头那抹驻存已久的仇恨。 饶是作为狐妖的她,此刻也忍不住被他那一瞬间的神色给唬住了,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阴冷暴戾之气,让人不由遍体生寒,待他收摄心神,回归到原本淡漠的神态,她身上那股寒意才散去。 暮色将临,雷声隐隐,山风飒飒。 她松了口气,原来方才那股寒意不过是大雨将至罢了。 不过一刻,天色已然昏冥,吹来的狂风夹带着山林怪兽的怒号,整个森林顿时瑟瑟发抖起来,待他们主仆二人收拾完东西,正要准备下山,一道闪电兜头劈下,接下便是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雷。 雷声似乎惊扰了谷中沉睡的生物,只见恶蛇毒蝎,獐狍麂鹿,獾狼雉兔纷纷逃窜奔走。 然奇怪的,那些向来与人作对的恶兽见到了那对主仆俩,竟不敢靠近,唯有龇牙咧嘴,干嚎罢了,见实在无法接近其身,便纷纷躲避去了。 她收起尖利的牙,柔了眸光,恢复妖妖袅袅的女儿状,隐在那对主仆身后。 雨毫无意外的来临,雨势张扬,先是一颗颗砸落而下,随即兜头一盆,泼天似的,砸在人身上,噼啪作响,幸好林木厚密,有树翳遮挡,没有使人十分狼狈,只是周围一切都已混沌成一片,林谷更是弥漫着白腾腾的雾气,已然遍不清路径,人处其中,也只能乱奔瞎转罢了。 山道陡峭险峻,随时有跌落悬崖的危险,主仆俩相互扶持着,眼睛没了作用,只能折下一根树枝充作探路的工具,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移,加上狂风迎面,大雨兜头,每一步都显得如此艰辛。 “就这样,得何年累月才能归家,就这种薄弱的体质竟还敢来此山中行走,真是不自量力。”她背地里诽谤,却始终不曾离开。不过,若非他的不自量力,她又岂能见着人间如此绝色? 罢了,送佛送到西,她便为自己积累一件功德罢,于是任着雨水洗刷着自己,也好,她似乎好些天未曾洗澡了,身上长了跳蚤…… “少爷,您不用管老奴了,你先行离去罢。”老仆人熬不过这种艰难,又怕拖累了他的小主人,颤抖着声音道。 “不行,我怎能弃了您,独自一人下山去,我们马上就快下山了,再坚持会。”男子道。 “哼……下山?怕是不能够哩!”她哼哼。 她正一个人嘀咕间,只听前方一阵惊呼,随即听见男子大喊一声:“陈伯!”便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唯有风声与雨声始终缭绕在耳旁。 她匆忙冲出去,白雾缭绕,大雨缠绵中,她的视力丝毫未曾退化,只见周围空荡荡的,没了那主仆俩的身影,她抓耳挠腮片刻,喃喃疑惑道:“奇怪,人咧……” 随即瞥见脚下竟是个悬崖,往下看,却深不可测,怪石凸起,乱草丛生。 这一摔下去,该没了半天命吧?她懊恼痛惜,忙念动术语,只见一个妖媚的女子瞬间幻化成一只狐狸,只见它遍体似泼墨,四爪如同钢针铁钩,一双黑眸深不可测,一伏身子,猛地蹿下了悬崖。 崖底下,一只黄斑老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躺在乱丛中昏迷过去的男子,他来回踱着慢步,一双如铜铃似的虎目反复查探着周围有可能出现的危险,亦或许眼前的美食仅不过是个陷阱?它得小心翼翼地,它的血盆大口不停地流着涎水,眸中射出贪婪狠戾的光芒。 周围无危险。它终于忍不住想要饱餐一顿的欲望,四爪奔腾而上,然身子刚冲上半空,却猛地横来一黑色的物体,它已然煞不住趋势,于是整个虎躯被那黑色物体重重地撞翻在地。 它在地上翻滚了一番后站立起来,看清来物,不由勃然大怒,前爪扑地,猛地发出一声咆哮,震得整座山谷都动了起来。 她也不甘示弱,龇着尖利似枪的牙,前爪往地上一刨,立即在地上划过几道深刻的痕迹,随即仰头一长啸,山林间猛地颤抖起来。 那只黄斑老虎始知眼前不起眼的黑毛狐狸道行非浅,气势不由弱了几分,咆哮也不如方才那般气势恢宏。 于是,一只虎,一只狐,就在这凄迷的雨中各自发出令人难懂的语言,似在谈判,又似在叫阵,两人对峙良久,最后,那只黄斑老虎似是妥协了,“呜呼”一声,萎靡了身子,转身蹿入了丛林间,顷刻间没了身影。 她眸中闪烁着胜利的眸光,随即来到昏迷男子身边,轻舔了舔他的脸,感受到脸颊传来的温度,以及微弱的鼻息,心头一喜,便幻化成了人类模样。 “遇到本仙狐,真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郎君啊郎君,你醒来之后真该想想如何报答本仙狐的救命之恩呵……”她望着他英俊的脸庞,呆呆地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美色 雨淅淅沥沥下到半夜方停住,雷电也止住了。 身边的男子始终昏睡不醒,她蹲在他身旁,盯着那张苍白安详的睡容,心中有几分急躁,“莫非死了?”念及此,忍不住又探身去,听了听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毕竟还有,心放下几分,却暗想:如此可不行。 稍犹豫片刻,她伸了手过去,掰开他的嘴,运动灵力,便唇对着唇,往里输送了些灵力,直至感受他的体温迅速回升,呼吸增强,方停止运送。 身子瞬间瘫软下来,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鏖战,她朝他一龇牙,哼道:“真是便宜了你……”话虽如此说,手却不自觉地抚上方才与他相贴的唇瓣,上面的温度似乎仍旧没有散去,他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像是甚么好吃的东西,她咽了咽口水,伏下身子,猛地朝他的唇咬了一口…… 翌日,曙色初露,清晨的林间仍是宁静的,雾也散去了许多,雨珠子顺着树洞口子滴答滴答砸下,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男子悠悠转醒,入眼的是一张放大的脸,钳在那脸上的一双眸此刻正一动不动巴巴地盯着他看,见她转醒,嘴角瞬间咧开一大弧度。 “不知姑娘是?”他正值初醒,身子很虚弱,脑子也不是十分清醒,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发生了何事,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对着他流涎的女子,他无暇顾及男女之别。 “奴家名唤山鬼,是山下猎户家的女儿,父母皆已亡过,无奈之下,唯有继承父业靠打猎为生,奴家今日上山打猎不巧赶上了这场大雨,唯有躲进此处树洞避雨,准备待雨停后再下山,不料却遇上了摔落悬崖的郎君。”从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她便想好了这一番说辞。 山鬼?奇怪之名……男子不动声色打量了眼眼前的女子,一身粗布衫裙,头发结了简单的髻,以木簪固住,容貌美丽却无女子的忸怩怯弱之态,甚至有一股不拘小节的野性之感,他暂且相信了她是猎户家的女儿。 “如此是山……山鬼姑娘救了在下的性命?”他扬眼问。 “也不全然是,是郎君吉人自有天向,此处悬崖悬挂着许多藤蔓,枝叶厚密,使得郎君掉落时有了个阻力,才不至于有所大碍,奴家不过是帮了小小的忙罢了。”她佯装谦谨道,随即学人间女子的娇羞状,害羞地低下头,然一双眼却不停地睃着男子,眸光张扬而热烈。 女子毫无避及的视线令得男子心中不是十分舒适,甚至有些尴尬,半撑起身,却扯出了全身疼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闷哼一声。 她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扶他起身,令他靠在树壁上,待他坐定后,却不打算放开手。 男子盯着那双紧握住他胳膊的纤纤玉手,而后对向她谄媚讨好的双眸,不由皱了皱眉,却因无甚气力,便未曾挣脱。 勉强打了一揖,他感谢道:“姑娘谦虚了,在下的命始终是姑娘救回来的,在下名叫沈彝,以后姑娘若是有任何困难,尽可来找在下,在下虽然力薄,自当全力以赴以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嗯。”她连忙应道,怕自己再过于谦虚便失去了机会,便毫不犹豫地应了。 她的样子他眉头又是轻轻一动。 “对了,可否问一下,姑娘可曾见到一老人家?他与在下一同跌落悬崖的。” 她略一犹豫,“郎君请节哀吧。” 他面容瞬间失色,本就虚弱的身子此时支撑不过,差点昏了过去,幸被她及时扶住。 她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只好如实道:“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再从山崖下滚落下来断无生理,待奴家找到陈伯时,他已然无了气息,郎君又迟迟未醒,奴家便想着此山险峻,道路难行,你一受伤的人加上我一弱女子也抬不动陈伯下山,奴家不忍心令陈伯曝尸荒野,便自作主张让陈伯入土为安了,希望不会郎君别见怪。” 他神色凄惨,眼眶微红,忍住颤声道:“山鬼姑娘如此好意,我怎会怪你,我想陈伯若有在天之灵,也会很感激姑娘的。只是,不知山鬼姑娘将陈伯葬在何处?我想去看一眼。” “郎君受了重伤,此刻万万不可移动分毫,不如郎君回家修养些时日,待伤势有所好转,再携纸马蜡烛来祭奠陈伯一番如何?”她着急道。 他觉得她说的在理,然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俊眸扫了眼眼前虽然称不上柔弱却也不甚强壮的女子,神色略过一抹无奈,虚弱道:“姑娘说的是,不过,这荒山野岭的,又无人烟,在下又身受重伤,却不知如何归家?” 她一听,眉眼瞬间盈满了笑意,“郎君且放心,奴家自有主意。”说着也不等他发出疑问,径自走出了洞口,手指抵于唇间,吹了个口哨。 不到一刻,一阵狂风夹着一阵臊气席卷而来,随即半空中猛地跳出一只庞然大物来。 沈彝太阳穴一抽,差点没被眼前的场景吓晕过去了,却不好意思在一女子面前表现出恐惧来,便手抵唇间佯咳嗽了一下,掩饰了方才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她走回他身边,知他在佯装镇定,便安慰道:“郎君,莫害怕,这是奴家豢养的家虎,不伤人的。” 沈彝赧颜,无话可说,唯报之淡然一笑。 她摸了摸黄斑老虎的脑袋,只见它十分不情愿地接受了她的抚摸。 “虎哥啊虎哥,你且帮了我这忙,本狐将来飞升成了仙必然不忘提携你。”她唇不动,只咧开嘴不停地向沈彝施展笑容,却不露声色地用法术传达自己的想法。 而此时,沈彝也有自己的怀疑,他上山之时,并不曾见到有人居住的痕迹,而此山向来多野兽精怪,本来此地方,她孤身女子居住在山下,又时常上山打猎,竟无一丝害怕?还与虎作伴?加上她行为又古里古怪的,说不出的令人有种不适之感,难免会令沈彝对她的身份产生疑惑…… 一个月后。 夜浓风淡,一轮圆月高挂星空,明净如水。 院中的青瓦屋,白泥墙上皆被月华镀上了一层淡如烟雾的光泽,更显出了夜的静谧与柔和。 半掩的纸窗内隐隐有光亮传来,伴随的还有轻细的翻书声及吟哦声,夜深人静,正是读书人挑灯夜读之时,也是那些风流话本中,狐狸精夜奔邻家的绝妙时机。 而她山鬼,作为那些话本中描述的“风流秀曼,红袖添香”的狐精,自然不能错失了这么个夜奔书生家的良机,她对着竹门嘿嘿一笑,一双乌黑秀媚的眸子流露出一种狡黠的光泽,而后幻化成本体,趁着夜色的帮衬,悄悄越过了竹篱,进了院中。 沈彝是个爱花之人,院中遍植百花,风过处,总有暗香盈窗,读书困倦之时,闻此芬芳比那悬梁刺股这等自残行为还管用,只是古人太过于正经,只知“十年寒窗,埋头苦读”,却把“偷香窃玉”当做轻佻浮滑等行为,根本无屑于去做。 不得已,她穿过花径,登时惹得花影阵阵颤动,自己也沾染上了一身花香,这不验证她前日她在人间茶馆中听的那一出“绿衣捧砚,红袖添香。”么? 虽然不十分理解,但浅的意思还是懂的,左右不过讲的男女之情,风流潇洒的公子,秀色可餐的侍儿,怎不起互相怜爱之心?念及此,她不禁想入非非了。 窗内的人听闻到院中的细微动静,不由放下,往窗外看了一眼,却不见任何响动,心中只道是狸奴来扰,便不十分在意,复又捡起了,殊不知此刻,他心中想的那只“狸奴”却爬上了他的屋瓦,正准备偷偷窥探美色哩。 她在屋上揭去几片青瓦,挖开望板,悄悄望下偷窥,果不其然看到了个挑灯夜读的俊俏郎君。 朴实半旧的桌案,案上整洁的摆放着一堆书籍,一盏昏黄的油灯,一壶茶。 男子读得口渴,便拿起茶壶倒茶,却发现茶壶已空,便起身准备添水,此时即将入夏,他穿的不多,又是独居,便不大拘于小节,由是此,越显得他身段风流,俊秀非凡,令人禁不住叹上一句:秀色可餐。 望着自己手背突然滴下来的一滴液体,下雨了么? 他疑惑地抬起来,屋瓦严严实实的,他昨天才修缮过,就算下雨也不会漏罢?再看向窗外,哪来丁点雨滴…… 奇怪……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屋顶上,她捂住自己的唇,屏住呼吸,只觉脸隐隐有些烧,半晌,她动了动耳朵,听闻底下的读书声复又响起,方松了口气。 心中暗想:“如此也不是办法,怎寻个机会与他再见?”学着那说书之人的腔调,又嘀嘀咕咕念上一句: “哎,真是个令人心心念念,又恨又爱的俏冤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计划 话说那天夜里,山鬼躲在屋瓦上偷窥沈彝后,便对这风流俊俏的男儿郎又多了分喜爱,偏偏她又听了一些男欢女爱的话本,心中不由地动起了贪恋红尘的心,也想着与人间男子来一段轰轰烈烈,你生我死的情爱。 情爱的对象自是沈彝。只是却不知找何缘由与他再见? 对了,他曾说过只要她有困难尽管找他,虽说她没什么困难,不过,想要制造困难不是十分容易的事么? 想到这层,她很快便想出了一方法,不仅能让她有充分的理由去求助于他,没准还能来个“夜半无人私语时”,再许下个“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山盟海誓哩,为此,她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于是,次日大早,她便将自己打扮成了猎户人家的女儿,荆钗布裙,淡扫胭脂,虽说举止算不上大家闺秀,却也大大方方,不失仪态,容貌在村中妇女中,实属上等之姿。 又想起不能空手而去,便在山中打了一些野味,如此不仅能使自己的身份确凿,还能给他炖汤喝,读书之人本就辛苦,当然得好好补补。 待到了沈彝的家中,却碰巧有人比她早先来了一步,便只好隐藏了起来,准备等人走后再出现。 前来拜访沈彝的是一衣着光鲜的男子,迈着阔步,笑容可掬,满脸荡漾着喜色。 这些天,她一直时刻关注着沈彝,却不曾见到有什么人来找过他,况且沈彝生活拮据,乃是一名穷书生,竟有这等人家找上门来,莫非是来说亲的? 虽说沈彝穷是穷了点,不过他才华出众,容貌又俊美,多的是姑娘愿意嫁于他。 一想到不无这个可能,她不由竖起了耳朵。 “沈先生言重了,施员外决定延请先生为西宾,教导其公子,并非方某推荐的功劳,而是沈先生才华冠世,自然有人求才若渴。只是不知沈先生可愿去教导其公子?”那男子眉眼含笑,恭维道。 沈彝闻言笑了笑,谦虚道:“晚生承施员外抬举,又受如此丰厚馆资,理当义不容辞,然晚辈惶恐,施公子年幼,正是需要人引导之时,晚辈又无甚教学经验,怎当得此重任?怕恐误人子弟,此乃一大过,这还是其一,如今秋帏将至,晚辈不才,也妄想去搏一个功名,只怕无充裕的时间去教施公子。” 那方姓男子显然也提前清楚这一层,洒落道:“这倒不妨,沈先生是少年老成之人,比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不知强多少倍,自不会耽误了施公子,若说沈先生要去搏功名,这更不必担心了,施员外早知道此事,令方某转告先生,大可二者兼顾,不必有所顾忌,且馆中有大量珍贵稀罕的书籍,任由先生闲暇之余阅览。” 沈彝本就不意推辞,佯装沉吟片刻,便作揖谢道:“如此,晚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烦请前辈替晚生向施员外传达谢意。” 方姓男子大喜,捋一捋下颌的几根胡须,笑道:“好说,好说,如此我便去向施员外传达这一消息了。” “前辈好走。”沈彝恭恭敬敬又是一作揖。 将人送至院门口,那方姓男子劝他止步。 沈彝也没坚持,微笑着目送人离开,待人远了之后,正准备回屋,却瞥见竹门外斜刺的大树下隐隐有人影,待要仔细辨认,那人却自己走了出来,却是前些日子救了他的山鬼姑娘。 沈彝见她浑身几乎都挂满了野味,不由微诧,怔了几秒。 “沈公子,好久不见。” 待他回神,人不知何时来至了他身边。 “好……好久不见,山鬼姑娘近来可安好?”沈彝微微避开了她的凑近,望着那朝着他张牙舞爪活气十足的小动物不由皱了皱俊眉。 “不许闹!”她呵斥。 沈彝一僵,脸不由红了几分。 “奴家没说你,奴家说的是它。”见他误会,她连忙拎起手上的兔子朝他示意,往兔子头上凿了一暴栗,那兔子登时蔫头耷脑下来,不敢吭哧了,她这才嗬嗬一笑道: “多些公子关心,奴家甚好,不知公子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些关心。”沈彝客气道,却不好主动开口她有何事寻他。 “如此便好,对了,这是奴家上山打猎的收获,想着你伤势才刚好,应该多补补身子,待你想吃的时候便将它们杀了罢。”说着也不等沈彝邀请,便落落大方,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走进了屋子,又径自找地方安顿小动物。 沈彝登时头大如斗,虽然受她之恩,然他始终无法承受她此般热情,无奈之下,只好跟在她后面,尽量用不会让人觉得难堪的语气道:“山鬼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置锥之地,只怕无法安置这些小动物,不如……” 未等他说要,她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沈彝猝不及防她会回头,差点撞了上去,下意识抬起手要遮挡些,却弄巧成拙,差点碰上她的胸口,忙将手放下,心中既懊恼又羞惭。 她对他唐突的举动倒不以为意,却不大喜欢他拒绝她,便道:“你我于山中相遇,想此这是老天的安排,你我的缘分,你莫要与我客气,这便显得生分了。”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不好意思的低垂了头,只红着脸偷偷瞄他一眼。 沈彝暗诧异她的表现,登时无话了。 虽说她猎人家的女儿,生性爽直,不拘泥于小节,但他们始终男未娶,女未嫁,理应避些嫌隙,免得落人话柄,对彼此的声誉都有所影响,本想提醒着点她,不过看她对着他露出这般羞涩之态,分明是对他有那种意思,此刻要再提醒她避嫌,只怕会令得她更加难堪罢…… 虽说沈彝如今落魄潦倒了,但他也曾是簪缨世族,少年时,也过过那声色犬马,诗酒风流的浪荡生活,那时的他,遍识女人无数,而其中不乏逢场作戏,真情相许。而他又是何等的聪明?怎会不了解女人那点心思? 若非那场巨大变故,他们一家断然不会沦落至此,他的爹娘便不会郁郁而终,他尝尽世间炎凉,终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的道理,世人哪怕明面说得再好听,心中真正图的终不过个利字罢了,若一朝失势,不说门庭冷落,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已然是庆幸。 权力是这世间最强武器,他不愿被权力玩弄,便要将权力踩在脚底下,唯有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才能不负他此生来到这世间走一遭,而儿女之情只会消磨人的意志,他已不愿再去轻易尝试…… 望着眼前爽直又不失娇羞的女子,他微微怔忡起来,虽说她对他有救命之恩,然恩情是恩情,始终不相等爱情,她莫不是以为他也对她有那般意思吧? 沈彝正皱眉思考间,却听那山鬼姑娘忽然惊喜道: “你这屋子着实小了点,奴家看你院中围了篱笆,种了些花花草草,不如就让他们放养在这篱笆里养吧,你不知,平日里奴家也喜欢与花草为伍的。” 沈彝一惊,来不及思考,便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而后看到她盯着他抓住她的手嘴角浮起一抹深意的笑,不禁尴尬不已,忙松开手,心中一时备添烦恼,总觉得再与这位姑娘来客套说辞,便是对牛弹琴了。 虽说她是猎户之女,不懂文雅为何物,然她这般“焚琴煮鹤”还是令得沈彝有些不满,眼看着自己的花就要被她糟践了,只好出言阻止道: “山鬼姑娘且住手,说句扫兴致的话,山鬼姑娘的好意我已然心领,只是我见这些小动物可怜了些,不如将它们放回到山林中去吧,便当做一次行善积德罢。” 她并非愚笨之狐,见他俊容骤冷,眉头紧皱,也知他不满自己的主张,自己一片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万般委屈袭上心头,不由拉下了脸,将那些小动物全撇了,任由它们四下逃窜,溜之大吉,不到一刻,便全无了身影。 而她则背对了他,可怜兮兮地扒在门上不停地扣着门缝,嘴里小声抱怨了句:一句不识好歹的冤家。 沈彝怕她倚着恩人的身份再胡作非为,索性不去说安慰的话语,向前一步,作了个揖,开门见山问: “对了,不知山鬼姑娘此次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在下帮忙?” 呀,差点把头等大事给忘了,瞧她这蠢脑袋,连忙转过身子,脸上恢复笑容,笑嘻嘻道: “公子,奴家正好有一事相求,是这样的,奴家住的屋子屋顶上破了个大口子,天一下雨,奴家这屋里也下雨,根本没法睡觉,奴家一个柔弱女子,怎敢上屋顶?还请公子帮奴家这一个小小的忙,把那缺口补上,这便当做报恩了,不知公子可否帮忙?” 沈彝听完又是一阵头发,不过若是把此事解决了,她便不好再纠缠他了罢? “区区小事,谈什么麻烦。只是今天天不早了,不如明天再去如何啊?” 她一听,怕计划被打乱,佯装愁色,指着天边道: “这不行啊,公子,你看天边那一片大大的乌云,只怕今晚有大雨要下哩,还是今天去吧。” 沈彝闻言,寻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果然一片湿云缓缓而来,把那一轮红日都掩蔽了,天登时阴暗了下来,隐约有下雨的迹象,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如此,便现在去吧。” 山鬼听完脸上无甚变化,心中却暗喜不已,反是沈彝,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良的预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引诱 “郎君,你累了罢,下来休息一阵,喝点水……” “郎君,这是刚烧开的水,有些烫,奴家给你吹吹……” “郎君,你小心则个,莫要摔下来了,这可不是好耍,奴家替你扶着梯子些……” “郎君,你看这天黑了好些,今晚恐有大雨要下,今晚不如留宿在奴家这,奴家这有干净的铺盖,不妨事……” “郎君,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累了?不如下来再休息会儿,明天再修补也无碍……” “郎君……” “郎君……” “……” 沈彝将屋罢惶惶离去。 山鬼望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不由嗬嗬笑出声来,“任你是阿难菩萨,也断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彝一路心事重重,回到自家院门口,见一仆人打扮的男子不断往自家内张望,忙整衣整冠。 那男子回头一眼,看见沈彝,脸上一喜,忙上前深深鞠了一躬。 “沈先生,可把您盼回来了,我家员外有请。” 沈彝一听,便知是施员外家的仆人,谦虚道:“久等了。” 沈彝跟着仆人来到了施府,只见门庭华丽,一对石狮威风凛凛,约有七尺来高。 一进里面则见飞檐斗拱,碧瓦朱甍。流金溢彩,雕龙画凤。端的是美轮美奂,富贵之家的气派。 沈彝目不斜视,随着那仆人约走了不久,穿过一条甬道,转进一月洞门,又走了不久,忽听一阵笑声从不远处的粉墙传来。 沈彝本不愿做理会,却忽然听到‘咿呀’恰是粉墙里那座高楼,开了扇窗榻,紧接着一阵清脆的女声。 “小姐,你快过来看呀。” 沈彝不由看了过去,只见薄帘掩映中,窥见一袅娜的身姿,雾鬓云鬟隐约可见。 “梅香,也不知羞,快将窗关上。” 一阵带着嗔意的莺声经风送来,光是声音便觉得那是一个绝美动人的女郎。 “小姐,不是你要看的么?”那婢女小声嘀咕道。 “少扯嘴皮子……”声音压低,似是害羞。 知是大家之女,沈彝禀着非礼勿视的礼节,不再多加注视。 沈彝两人往前继续走了半会儿,经过一些亭台月榭,接着一座石桥,紧接着又穿过一扇门,进去走没几步,便来到了府中的花厅,花厅垂着湘妃帘,满壁都挂着古画轴,也有当代文人的墨笔,几上设着博山炉,香烟袅袅。倒是挺精雅的一处地方,沈彝暗叹。 此时,施员外已在花厅内等候多时,一见到沈彝,连忙起身迎出,热情招待道:“沈先生有礼,鄙人久慕沈先生之名,今日始得相见。” 沈彝连忙作揖道:“员外多礼了,沈某一介白衣,却承蒙员外看重,已是十分荣幸。” 两人互相道了渴慕之情,又说了些寒暄之话,施员外便邀沈彝入了客座,命人奉茶,而后悄然观察沈彝举止。 之前施员外对沈彝的才名不过有所听闻,只是却不得一见,也未知传言是否实属,今日一见,见果然是一位落落大方的青年才俊,不由地有了几分欢喜,及至说话,见他谈吐从容,不亢不卑,不禁喜上又添了一分喜。 话说回来,施员外聘请西席,看重的应该是先生的才学,为何却对沈彝的外表与性情又是如此看重?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聘请西席不过是其次,更深的一层却是为自己的女儿择婿。 只不过光有品行还不行,才学自然也是十分重要。 于是言谈之间,施员外便故意将一些学问来考他。沈彝皆从容不迫,一一对答,大有名士之风范。 施员外心中欢喜十分,越加器重他起来,待茶过半后,又请他离了桌,准备要试一下他的诗才,书案旁早已事先摆好可笔墨纸砚,有侍童上前将墨磨好。 沈彝内心也未曾多想,只觉既是延师,自然多多方面考量一下方可决策,因此,对施员外的做法他倒颇为赞同,便也不推辞,接过侍童递来的笔,略微沉思,便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 待诗成一篇,施员外拿起一看,只觉得落笔潇洒,飞龙舞凤,再吟哦所题之诗,心中不由大赞,觉得此人将来毕竟是断能属龙凤之辈。 “沈先生大才,大才啊!”说罢,连忙吩咐管家将关书并贽礼取来,亲自捧到沈彝面前:“小儿性情顽劣,敢请沈先生多多指导教诲。”却句句不谈婚姻之事,按照他的想法,虽说沈彝如今潦倒了,然他也看得出这后生是个有志气的人,而他,虽然家大业大,然始终无甚权势,只怕他会看不上这门亲事。所以此事还需从容图之。 沈彝恭谨道:“承员外怜才,沈某自当全力以赴教导令公子,只是,沈某还有一事需要事先告知员外……” “沈先生何妨直说。”施员外笑道。 沈彝便将自己准备考取功名一事与施员外详细说明,虽说他已然知道,但礼节上,还有当面告知一声较为合适。 施员外听了却无丝毫不满,反而十分欢喜,还说了很多鼓励他之话,并要他以功课为重,这倒有些让沈彝纳罕了,虽然他与施员外之前并无甚么交集,却对他的名声略有耳闻,传闻中他并非那等大方之人,而且他是个商人,凡事以利为先,怎会这般重视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华? 聪明如他,却也不知自己竟在冥冥中成为了她人的雀屏之选。 待与施员外告辞后,由原来的仆人领着他原路返回,经过那粉墙之时,只见窗户“咿呀”又开了一半。 这会儿却是那绝美的女郎,她掀开薄帘,一双秋波频频向沈彝睇来,却又遮遮掩掩的,欲笑又含着羞怯。 沈彝一抬眸,恰对上那动人的秋波,唐突中,只好微微一笑。 那女子见沈彝朝她微笑,立即含羞放下了帘,缩了进去。 沈彝愣了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略有所思地继续走了。 待他过后,那女子又探出了身子,眼睛目送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后方不舍地放下来了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讨厌 又是夜深人静之时。 山鬼悄悄来到沈彝的住处,只见窗内隐有亮光,便知沈彝还在挑灯夜读,心中暗自佩服他的用功。 她在院子来回踱步,犹夷片刻,来到窗前,在窗纸上捅了个洞,悄悄望里窥探。 桌案上残灯半明,沈彝手执书卷,专注阅读。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愈加添了许多丰采。 山鬼越看越爱,终于忍不住要见他的心愿,在外咳嗽一声,随即敲了敲窗子,捏着娇细的嗓子道: “沈郎,是奴家。” 沈彝闻言太阳穴一抽,只觉那声音似乎已然成为一种恐怖的魔咒,索性充耳不闻。 不到一刻,那娇声娇气的声音又响起。 “沈郎……” “沈郎,你睡了么……” 沈彝深吸了口气,闭眼抚额,此刻任他再有定力有也抵挡不住那,无奈之下,只得放下书,开门将人迎入室内,此时再计较男女嫌隙,已是矫情之至。 山鬼也不客气,径自走入了他的书室,又给自己找了个靠窗的椅子坐定,佯装走了很多路,气喘微微,香汗津津的模样。 沈彝又好气又好笑,原想不搭理她,随她爱如何便如何,然看到她靠着窗子,眯着眼笑对着他,娇懒之态尽显而出,不由笑了笑,随意开了句玩笑话: “夜有奔女,颜色颇丽。”话刚毕,脑海中忽想起一些旖旎的画面来,笑容一僵,忙别开了眼,转身去为她倒了杯茶,递给她。 山鬼原不渴,不过还是接过他递来的茶,一口喝完,还假装不解渴的模样。 “沈郎,你方才说什么笨,什么跛的?奴家没听清楚。”喝完,山鬼呆呆地问。 沈彝差点没笑出来,料她也是不懂文墨的,且本来他也是随口说的,那话语并非好甚么话,只好随便几句敷衍过去了。 山鬼也没有纠结在这事上,怔了会儿,忽然低下头来,害羞道: “沈郎,夜黑了,怪怕人的,今夜奴家不回去了。” 米已成炊,沈彝再想与她划清界限也是难如登天,且不论她怎么来的,总不能深夜将一女子赶出去。而他自是领教过她的纠缠能力,她既开口要留,只怕他再巧舌如簧终不过是鸡同鸭讲罢了。 而他也打定主意对她负责,便不再那般抗拒了,虽然她胸无文墨,好在姿容秀媚,性情爽直,只要她不刻意作出那等扭扭捏捏之态,还不至于令人心生不适,陡起鸡皮疙瘩…… 想及此,他微微点了点,以表示应了她的要求,而后回到书案旁继续看书。 山鬼还未欢喜上头,便被他的举动弄得十分不满,敢情他要把她当空气不成? “沈郎,时候不早了,你不打算歇息么?”她故意试探道。 沈彝也不回头看她,只淡淡道:“你若是困了,便先去休息吧。”至于在哪儿睡,想来不用他安排,她自己早已有了主意。 山鬼十分不满他的淡然,却一时无法,只能倚着窗盯着那一动不动的后脑勺自顾发闷。 现实与话本总是有所差距的…… 山鬼正无奈何间,却见沈彝拿出了笺纸,似乎正准备写字,当下说道: “沈郎,让奴家替你磨墨可好?” 沈彝忍不住看了她眼,笑问:“你会?” 山鬼羞嗔:“沈郎,你莫要小瞧了奴家……”不过是磨墨而已这有何难? 见她的神色,分明成竹在胸了,沈彝来了兴致,便笑道:“那你过来吧。” 山鬼到了他身旁,拿过砚台,往里面加了水,而后拿起一锭磨,从容磨将起来。 沈彝见状摇了摇头,分明是个不在行的还装模作样,不禁扫了兴致。 “还是我自己来吧。”沈彝叹了口气道。 她脸一红,知道自己丢人现眼了,一时好不懊恼,忙将砚台推给他,衣袖不心拂过墨水,挥了几滴到沈彝的衣服上,瞬间在那纯色的布料上化开了几圈墨迹。 完了,这下不是‘红袖添香’分明是‘红袖添墨’了,山鬼羞得脸通红,连忙要把帮他擦拭,却被沈彝皱着眉头阻止。 看到她急得跟小鹿乱撞似的,刚升上来的脾气瞬间又平复了,好笑道: “罢了,今晚先到这吧。” 山鬼本不大懂他什么意思,不过一对上他的眼,只见里面隐有深意,脸不禁红了几分,忙低下头来。 沈彝望着她娇羞的模样,笑了笑,执起她的手,往卧室走去…… ***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过了一个月。 六月将至,气候有些炎热,尤其是午时,太阳火辣辣的,天边又无半点云翳,也不见一丝风送些凉意来,令人又闷又困。 沈彝见天公不作美,便让施公子做好了文章,然后便放他离馆回去歇息了。 而他则在馆中为施公子继续批改文章,虽然酷热难当,然他心境平和,不急不躁,这天气对他便不起那么大的影响了。 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这一个月来,对于施公子,他一向尽心竭力与其讲论诗书,习学文艺,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施公子学业便进步了许多,为此施员外对他越加看重。 看着满纸寥寥无几的删改,沈彝安慰一笑,这施公子虽然顽劣贪玩,不过却聪慧过人,一点便通,若是再加以教导,将来定能够入仕远离商贾这一条路,在这个时代,商人不论多么有钱,被人尊称一声员外,然身份始终是低贱的,由此可见,施员外对施公子必定是寄予了厚望的。 正想着,只见有人敲了敲门。 “谁?”沈彝问。 “先生,是我,学生。打扰了先生。”外面传来稚嫩清脆的声音。 沈彝奇怪,不是叫他回去歇息了么?却也没想太多,径自给他开了门。 “可是有事?”沈彝问。 虽说沈彝待他不是十分严厉,平常说话也很温和,丝毫不摆先生的架子,不过施公子还是很怕他,大概是尊师重道的传统影响,学生对先生一般都是心存敬畏的。 他恭恭敬敬道:“回先生,是家姐见气候炎热,恐先生中暑,便吩咐学生拿来了些冰镇过的瓜果给先生,请先生笑纳。” 沈彝听后心生感慨,这一个月内,施家这位小姐可不止送了他这一次瓜果,原先他还一口回绝,然不论如何回绝,最终她仍是会以各种方法让东西到达他的手中,无奈他只能接受。之后,只要不是什么贵重亦或是令人误会的东西,他便懒怠再拒绝了。 “这瓜果我收下了,替我多谢你家姐的美意,再替我传一句,让她以后不必如此费心了,实在令人过意不去。” “先生言重了,家姐曾说先生不吝笔墨肯为她一闺中女流赋诗,她心中甚是感激。” “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让你家姐莫要惦念于心。” “先生说的话,学生定会替家姐传达的,那么学生告退了。”施公子谨慎地鞠了一躬 “嗯,你回去吧。”沈彝点了点头。 施公子得到沈彝的释放令,显然松了口气,着急忙慌地掩门离去了。 沈彝望着放在桌旁,那盘鲜嫩多汁,凉意袭来的瓜果,不由陷入了沉思。 不多会儿,只听得敲门声又响。这次却是看守学馆的书童。 “先生有理。”那书童十分恭敬道。 “何事?”沈彝问。 书童抬头望了他一眼,眸中奇异,随即低下头来,犹豫着要不要说。“嗯……” 沈彝不禁皱眉,“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外面有人找先生,嗯……是一年轻女子,说是认识先生,找先生有点事。”书童支支吾吾终于把事说清楚了,先生的为人他也算了解,是一个作风正派的人,而外面那年轻女子竟说认识先生, 还不避男女嫌隙找上门开,瞧那女子的打扮,分明是山野女子,先生堂堂一解元,风华盖世,才高八斗,怎会认识那等女子?敢情是那女子歪缠先生吧?所以他本不愿通传的,怕惹得沈彝不高兴,奈何那女子赖在大门口死活不肯走,实在令人难堪,没法儿,只好替她通传了。 沈彝一听,头隐隐作痛,不用猜他都知道是谁了。 “我知道了,我出去一趟吧。”沈彝敛了笑容,严肃道。 那书童见沈彝一点都不奇怪,又答得干脆,分明是认识那女子了,不禁感到惊讶,只是为何先生的神色看起来如此吓人…… 学馆旁侧的凉亭内。 “你怎么来了?”沈彝不看她,冷冷道。 “沈郎,你不高兴奴家来么?”山鬼见他脸有愠色,不禁有些委屈地上前拉他的衣袖。 沈彝避开道:“这里人多,恐嘴杂。” 的确,那些府中的仆人婢子见这位英俊潇洒的先生领着一乡野年轻女子进府,谁人不好奇?谁人不想八卦一下?他们天天待在府中,做着那些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杂事,很少见新鲜的事情,因此,见到这种情况,手头无活计的,纷纷躲在不远处看热闹,争先恐后地抻长脖子,耳朵,就怕错过些什么,待来日好当做一件有趣的故事去演讲,皆时,可不是单单拉衣袖那么简单了,不知道如何得如何渲染呢。 山鬼并非人类,自然不会世俗的羁绊,只道他生气了,只好陪着无限的小心,可怜道: “沈郎,奴家只不过见这天炎热,心疼你教书辛苦,便在山上采摘了些果子,拿来给你,这些果子既新鲜又解渴,集市上是断断没有的。”说罢递过食盒。 见她解释得小心翼翼的,神色惶恐不安,待递过食盒时,又满是脸上期待的神色,心中纵有不痛快,此刻也无法向她发泄了,“罢了。”接过食盒,又皱眉道: “这天气炎热,你也莫要到处乱跑了,先得中暑,这些吃的都是无关紧的。” 山鬼见到他接过食盒,本待展颜,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击到,笑容僵滞,虽然他并明言,然那语气中却隐隐有责怪她之意,声音微颤道: “沈郎,你是不是不喜欢奴家?” 沈彝本就心烦,又听到这不合时宜的话,“回去再说吧。” 山鬼见他神色厌烦,心中既难过又羞辱,她从来未曾体会过这种煎熬的情感,不禁流出了眼泪。 “这么长时间来,不论奴家做什么都无法讨你欢喜,你对我始终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难道奴家就如此不堪么?” 沈彝没想到她会如此伤心,心里忽地有几分慌乱,然碍于人多,也不好与去安慰她,只是尽量软着语气道: “我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那就是瞧不上?”不用说,他肯定嫌她粗野,早知道她便不要装成猎户家的女儿,扮那大户人家的千金多好,她知道,施员外的女儿喜欢他,不然为何总送他东西?他也定是欢喜她的,不然为何还有替她写诗?还说什么‘闻说海棠压群芳。’那施员外的女儿不就叫施海棠么?可不是说她艳压群芳,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及得上她么?她虽不通文墨,然这一句还是能够理解的。 “罢了,你不用回答了,奴家这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山鬼越想越觉得愤恨,她堂堂一山主,众妖谁敢不听她的号令?而她却犯贱地在这讨好一个厌烦他的男人,简直丢尽了颜面,说罢转身离去。 沈彝本想追出去,奈何馆中的事情还未处理完,只好作罢,心里想着她不过生会儿气,气消之后还是会主动找上门来,因此也就不是那么担心。 手中的食盒,沈彝终忍不住叹了口气,回了馆中,留下一干还未摸不清状况的人等在那喁喁唧唧的讨论他两人的关系…… :,,gegegengxin!!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入赘 时值傍晚,沈彝馆中之事已了,正待归家,却碰见施府家人来通传,道是员外备了一席晚宴犒劳他这段时间对公子的谆谆教诲。 为何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这时候请,不知这其中是否有甚曲折?沈彝暗诧,唯有连连辞谢。 奈何那家人也受了施员外的再三嘱咐不允许沈彝拒绝,也只好殷殷恳恳地陪了无数话。 沈彝最终苦辞不得,无奈下,只有随其赴宴。 酒席设在西花厅,平常设宴款待贵客都在此处,由此可见施员外十分看重沈彝。 沈彝到时,酒席上已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琼酿,又有一排仆童侍女在席中侍候。 施员外笑容可掬,热情将沈彝邀请入席。 沈彝客气道:“晚生承员外厚爱,已是无以为报,今又无故加礼,实在令人心生惶恐。” 施员外道:“先生客气了,吾儿学业有赖先生指导教诲,这段时间竟增进了不少。今日不过区区一小酒席,只怕还不足以报答先生的恩情,先生快快请坐,只恐菜凉。” 沈彝只得就坐。席间,施员外又命管家将公子带来,敬了一番酒,说了些感谢的话,沈彝不免也谦虚了几句,又称赞和勉励他一番,施公子唯连连应诺而已。 施员外见他拘谨,便让他告退了。 施员外继续殷勤劝酒,说着那客套的话,沈彝不知施员外的图谋,只有小心翼翼地面对。 忽然,一阵环佩叮当,只见侍儿扶着施海棠袅袅婷婷而来。 沈彝并非第一次见到施海棠,在府中,他与她总是能够不期而遇,有时在回廊里,有时在厅轩内,施海棠也曾不避讳地与他交谈,偶尔还会向他请教诗书道理。 而此刻她的出现却出乎他的意料,这施员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先生,这是小女,海棠。她一向仰慕先生的才华,便想来敬先生杯酒,施某素来疼爱这个女儿,奈何不得,唯有随她之愿罢了。” 施海棠溜着秋波瞧着沈彝,恰逢沈彝也看过来,四目相对,施海棠一颗心跳动不已,忙低下头来,少不得羞涩道了句:“先生有礼。” 沈彝微笑道:“小姐多礼。” 施海棠害羞地敬过酒,说了些凑趣的话,便由侍儿簇拥着回去了。 沈彝目送施海棠离开,而后回转脸,恰对上施员外满含深意的眸,一股不安的想法猛地袭上心头…… 席间施员外仍是殷勤,酒过三巡,施员外忽然道:“先生,施某有一言请教,望先生莫觉得唐突。” 沈彝隐隐感觉他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不由板正了态度,“员外请讲。” 施员外犹豫会儿,问:“不知先生可有婚约否?” 沈彝一惊,在心底沉思片刻,方答道:“还未曾,只是……”说罢停住。 施员外忙问:“只是什么?” “晚生虽然并无婚约在身,却已有人选。”沈彝如实回答,说出口时自己都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施员外听罢皱眉,问:“莫不是今日上门来找先生的那位山野女子?” 施员外脸上露出的不屑令沈彝略感羞惭,却也不想隐瞒,“不瞒员外,正是那女子。” 施员外沉默半晌,才道:“先生,施某认为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说句不怕先生责怪的话,先生才华横溢,他日必能登金堂玉阙,当属龙凤之辈,怎能自降身份去娶那等粗鄙女子?施某本不愿去指责一无辜女子,然事关先生的终身大事,施某不得不劝说先生两句了,本来未婚女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就有伤风化,那女子竟然在本府大门口与看门的小厮大声撕嚷,不顾礼仪廉耻,着实令人发寒,也不知先生怎会看上那等女子?”最后一句几乎满含了故意讽刺之色。 沈彝越听脸越苍白,既觉羞愧,又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升上心头,无法发泄,只能佯笑道:“那女子虽然是山野女子,好在性格直爽大方,且她对晚生有救命之恩。” 施员外一听,笑道:“原来是对先生有救命之恩啊。是施某错怪先生了,的确,救命之恩是需要报答,不过怎能以终身大事去报答?实在荒唐,难道是那女子以恩要挟先生?” 沈彝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满,却只能耐着性子道:“她倒不是那种人。只是当初她救晚生之时,事出紧急,便未顾及男女之嫌,事后晚生觉得有些愧对她,在这世道间,女儿的名节等同于生命,若是被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知道了,只怕会横生枝节,到时耽误了人家岂非晚生的过错?因此晚生觉得倒不如娶了她罢。”话真假参半,他自是不能告诉施员外他们早已行了夫妻之事,而有一半的原因的确是因为为了保全她的名节,另一半却是他自己都无法肯定,无法肯定他对她是否有男女之情。 施员外听罢,忽而大笑,在沈彝不解的目光之下,悠悠道:“不是施某,先生你真是多虑了,那女子既是山野出身又怎会在乎什么名节之事,而且你们又并未发生甚么不正当的关系,何谈嫁娶之事?” 沈彝听到‘不正当的关系’这几个字脸不禁微微有些红,却又觉得有些好笑,唯有点头称是。 施员外见沈彝附和了他,只道沈彝也是情非得已,若是如此事情便有转机了,便继续道: “依施某之见,先生不如给她一笔大钱,山野之人向来目光短浅,见钱眼开,若是给了如此一大笔钱,指定乐而受之,或许巴不得再救几个人呢!” 沈彝不禁微皱眉头,而后又舒展开来,微笑道:“施员外说笑了,晚生乃一贫困书生,何来那一笔大钱?” 施员外笑道:“若是先生不弃,施某愿意替先生摆脱此事。” 沈彝诚惶诚恐道:“员外言重了,晚生岂敢有劳员外?实在不敢当。” 施员外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先生不此客气,只是还有一事想要向先生请教。” 沈彝道:“员外但讲无妨。” “不知先生觉得小女如何?”施员外试探道。 沈彝心惊,“令爱闺中女秀,晚生此敢妄加评论?” “唉,先生不必见外。”施员外道。 沈彝略想了下道:“令爱知书达理,冰清玉洁,一颦一笑足以动人心魂。” 施员外听罢连说几个好字,一时好不得意,“先生,不瞒你说,令爱一直也十分仰慕先生的才华,时常在施某面前夸赞先生,就是这次延请先生为西席都是小女怂恿的,施某想了想,小女如今正当择婿之年,施某想了想,既然她中意先生,先生又不嫌她貌陋,不如施某将小女许嫁给先生如何?” 沈彝连忙起身,拒道:“员外万万不可,正所谓犬难偕虎,员外虽然不嫌晚生贫贱,然令爱却是掌中之明珠,晚生怎能让令爱跟着晚生每日粗茶淡饭,过着那拮据生活?” 施员外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先生也曾是旧家子弟,如今又中了举,怎当得过’贫贱’二字?且若是小女嫁给了先生,先生大可也搬过来这边住,省得来回奔波,先生也可安心准备秋闱了。” 施员外虽未明说,但言语中已有希望他入赘之意,沈彝怎肯做此等欺祖之事,且他之所以肯作西席,仅仅是因为赴京需要斧资,他又不愿接受那些乡绅的馈赠,所以不过行此权宜之计罢了,他胸怀志向,隐忍待发,虽然表面对施员外恭敬谦谨,心里又何曾瞧得上他们那些商人?然此刻又不能与他反目,思来想去唯有委婉拒绝罢了。 “员外的厚意,晚生心领了,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晚生与那女子有所约定,若贸然负约只怕会让人非议。” 施员外见他言语搪塞,只怕是并不满意这门亲事,不然早就直截了当应下了,怎是如今这副犹犹豫豫的神色,他敛了笑容,严肃道: “先生这等推辞,莫不是不想娶小女?” 沈彝忙道,“令爱德才兼备,晚生岂有不愿娶的道理?若是先遇到令爱,晚生一定愿结丝萝,如今只能叹无福消受了。” 见他一昧拿那山野女子来作挡箭牌,施员外好不怄气,想要当面指责,偏偏沈彝又一昧地自降身份来抬高他,令人无从下手,最后只能铁青着脸,佯装客气道: “既是如此,那只能说我们无缘做翁婿了。” 沈彝虽连连应答,神色却丝毫未改,并无可惜之意,施员外心中不由更怒。 “多谢员外的款待,时候不早了,晚生该回去了。”沈彝见他神色已大变,知道他内心不满他的不知抬举,便告辞道。 施员外只好道:“时候是不早了。施某酒有些上头,就不相送了,先生慢走。” “员外告辞。”沈彝道了一句,便径自走了。 沈彝走后,施员外见他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只觉得沈彝是瞧不上自己的身份方不答应这门亲事,不由越想越恼火。 “不识抬举的东西!”将桌子用力一拍,底下的仆童侍女登时噤若寒蝉,一动都不敢动。唯有其中一名小厮倒不见害怕,反而上前了一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 “老爷,可还在为沈先生之事着恼?小的不才,倒有个方法可为老爷解忧。” 施员外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生的伶俐,“哦,你且说说。”招了招手,命他上前。 那小厮忙上到他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施员外顿敛愁容,眉开玩笑,赞道: 没想到你倒有几分主意,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得好重重有赏。” 那小厮忙磕头谢恩:“谢老爷,小的一定不辜负老爷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