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有人家》 正文 1.被买 没被卖入青楼,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严锦环顾破落的农家小院,心有余悸地想。 这几日,她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动辄被殴打,被恐吓,离发疯仅剩一步之遥了。 幸亏总算“出圈”了。 说起来,事情很不可思议。 那一天 她随教授进原始森林考察,意外遭遇一种食人植物的袭击,醒来后就到了古代世界,成了人市上一名被发卖的女仆。 几天来,屡次险遭侵犯,过得昏天黑地。现今,终于被一个山野壮汉买回了家。 这算是值得庆幸的结局吧? 比起被卖入青楼,在风尘里颠沛,要好上许多倍! 严锦环顾四周,有一种逃离噩梦的解脱感。 然而,说“解脱”可能还为时太早。 他是一头类似上古凶兽的庞然大物! 目测有两米高,体重超两百斤。壮得像座金刚铁塔。 此刻,正耸立在篱笆边,叉开两腿撒尿呢! 炽热的尿液“噗噗”砸在地上,溅起一堆翻滚的泥泡儿 严锦的脑门儿上升起了一圈战栗的晕眩感。 她心里告诫自己:惹火了这个巨人,结局会比在青楼更惨! 那人撒完了尿,转身看了看,迈步朝她走近。 巨人的迫力扑面而来。感人肺腑的体臭罩住了她。比十只藏獒加一起还难闻。 严锦险些一口呛出来。 四目相接。 她强忍着咳嗽的冲动,眼睛一眨不眨与他对视着。背上无法遏制地沁出了冷汗。 他长得很凶恶,钢硬而强横。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进化而来的,有个雄伟的大鼻子。眉骨突出,眼神冰冷。 眼珠色素极淡,呈现荒原般的浅灰色。满腮都是胡渣,淹没了薄薄的嘴唇。 上身只穿了一件坎肩儿。 露出的胳膊和胸膛长满汗毛,张牙舞爪如同一蓬蓬的蟹爪菊。 这副穷凶极恶的尊容,跟英俊和斯文毫不沾边儿,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丛林泰坦一般的野性。 说丑陋或许不合适,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非人类”。 他似乎在评估食物的肥美度,眼珠子放肆地逡巡着,从她的脸移到脖颈再到胸前。 意图不加掩饰。 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忽然一掀嘴皮,做了个龇牙的动作,“哼哼。” 严锦心惊肉跳,慌忙低头说:“以,以后还请大哥多关照。” 他没说话。胸腔里轰隆隆的,传出老虎发威似的低鸣。 严锦的肩膀不由自主缩了起来,紧张过了头,发出了一声神经质的低笑。 会打她吗?先揍一顿再关地窖饿几天,给个狠狠下马威! 嗷,不! 她既怕疼,又怕饿,不用下马威就会臣服。 她在心里念经似的祈求着:“我意志软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逃跑的。千万别打我” 仿佛听见了这无声的祷告,巨汉忽然拔步离开,进了院子一侧的屋子。不一会儿,抓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咦,是红薯还是肉块? 是给她的吗? 撒尿后洗手了吗?大哥! 严锦心里疯狂抗议。脸上却露出了一片赤子般的虔诚。 她就是这么懦弱又虚伪的无能之人! 巨汉带着饲主的高傲走上来,凶恶地撇着嘴说,“饿了吃这个。” 声音浑厚低沉,像在胸腔里滚过一道雷。 “谢谢大哥。”严锦硬着头皮接过,犹豫两秒后,张嘴啃了下去。 是烤黑的肉块! 不知是否错觉,好像有入骨三分的尿臊味。 她娇弱地咳嗽几下,好吃得要落泪似的问道,“咦,此物风味独特,不知是什么?” “黑熊。”他挑起单边的眉毛说。 严锦吞咽一下道,“是熊掌吧?” 肯定不是,她知道。 他唇角一扯,露出一种狰狞又邪恶的笑意来。 严锦望着那张能毁灭世界的野兽脸,不敢再问了。 一定不是正常的部位。 或许是熊的鞭。她悟性十足地猜想。 如果拒绝食用,会激怒他吗? 还是吃吧,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冒险。 她捧着黑乎乎的食物,大口啃了起来。 烤得还挺嫩的,口感像火候到位的牛筋。但是气味实在不美。 不是鞭的话,就是尿泡!但尿泡应该没这么厚 她一边泛着恶心,一边“享受”地撕吃着。偶尔咳嗽一声,对他露出“感激”的微笑。 他满脸挂着不屑的冷漠。目光投向远方,像一头矗立在崖边上看夕阳的大猩猩。 “大哥,还不知你的尊姓大名呢?”严锦敬畏地问。 男人不耐烦地盘起双臂,鼻孔里“吭”了一声。 她闭了口,绝不敢再啰嗦了。 山村位处盆地之中。 四周群山环抱,森林莽莽。绿树交错纵横,铺叠出一片汹涌浩瀚的树海。 处处是绿的,深不可测,无边无际。 环境挺好的,我要乐观点—严锦安慰着自己。 好像很愉快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约间,空中出现一层湛绿的琥珀光,悠悠飘了过来。 她下意识意念一动,脑中好像有触须探出,捕捉住了那种莹澈的光芒。 一种说不出的舒坦流遍了全身,连背上的伤也不痛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是错觉吗?严锦茫然。 她怎么会有触须?跟那株食人花的花丝一样! 如此一想,浑身发了毛。难道灵魂被食人花感染了? 她使劲一甩头。 脑子出毛病了吧?竟然生出这种谵妄! “欸——”男人野兽似的对她一喝,打破了她的玄思。 她浑身一颤,“啊,山景真太好看了!” 男人抬了抬下巴,粗声粗气地说,“有人过来了。” 果然,一大波古装村民正沿河走来! 是来围观她的吧! 严锦浑身局促起来。 这房子位于村子的东尽头,建在一个斜坡上,毗邻悬崖和山林。 大部分村民都住西边,绕盆地围成半月形。 此处遗世独立,远离村落两三里路。犹如一颗守望月亮的孤星。 话虽如此,他从城里买了女人的消息,依然传得人尽皆知了。 迟迟不带她进屋,是在等大家来鉴定吗?严锦如此猜想。 转眼间,二十来人的队伍像一群嘈杂的鸭子来到了篱笆外。 嘻嘻哈哈,吵吵嚷嚷。 “阿泰,她就是你买的媳妇儿?”一个老汉张嘴就问。 众人都在笑,猥琐又快活地打量着严锦,似乎在估摸她值几钱。 有人评头论足道:“城里的娘们儿比咱村里的还脏呢,猪圈里打过滚吧?” “急啥,一洗保管白。” “眼睛挺大。脸盘条顺着哩”一个黑脸壮汉嚷嚷道,“阿泰,是一手的不?” 阿泰不答。 众人各抒己见,看眉形,看鼻子,看屁股。 他们都当她是死的吧! 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中气十足地说:“都别吵,我看看。” 她似乎颇有威信,一众麻雀立刻敛气屏息地静了。 少刻,老太太鬼上身似的翻起了白眼儿,语气庄严地说:“是一手的黄花闺女!身上很水灵,一根毛也没长嗯,好得不得了,上辈子是天女,这辈子很旺夫!无价之宝啊!” 严锦毛骨悚然。 四周众人沸沸扬扬议论起来。 有人问老太太,“四奶奶,这女子比李燕妮还旺夫?” 四奶奶张开松弛的嘴巴,抑扬顿挫地说,“比李燕妮还好呢!李燕妮上辈子是个卖豆腐的,她不一样。她上辈子是天上仙女,你们说谁高谁下?” “那李燕妮有没有长毛?” “长了。”四奶奶朝严锦努着嘴说,“她没长。” 严锦七窍生烟,快要融解了。 这什么奇葩世界! 经四奶奶一说,她似乎立刻成了抢手货。 有男人问阿泰花了多少银子,愿不愿意转手。 巨人傲慢又凶狠地扬扬斧头,到一边的柴棚里去劈柴了。 不理会任何人。 似乎要彰显男人的威武,一斧头将粗大的圆木劈到了底。 “咔嚓”,裂了。 “阿泰,你媳妇儿叫啥名儿?” “严氏。”阿泰挥着斧头,声音霸气地说。 篱笆外有汉子笑嚷道,“严娘子,跟我家去吧。我家田比阿泰多哩!” 婆娘们纷纷啐他,“先问你裤裆里的东西有没有阿泰的大!” 荤话掀起一窜哄笑。 男人女人互怼互撩,叽叽喳喳,你来我往。像过节一样。 严锦低垂着脑袋,嘴角不断抽搐着。 手里握着疑似“黑熊的鞭”,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过了一会,四奶奶忽然挤到人前,谦卑又讨好说:“严娘子啊,来来,这两套干净衣裳给你换洗的!” 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线,枯枝般的爪子一下下拍着。 严锦错愕:哪搞来的衣裳!刚才她手里还没东西呢! 她下意识睃了阿泰一眼。 巨汉表情沉静,坦然受之。 于是,严锦有点动摇了。 虽然老太太充满阴暗的黑巫气息,且似乎有诡异的t一u shi之能,可她实在太需要衣服了—还是妥协地融入集体吧。 反正大家都不讲廉耻,她也适当调低下限好了。严锦这么想。 上前福了一礼,从老太太手里接了衣裳。她低头羞涩地笑了。 四奶奶欢喜得合不拢嘴,立刻得寸进尺,叫她当场认起了人。 长根嫂子,大全叔,长贵娘李家庄的一干居民都指点了一遍。 严锦豁出去了,羞答答挨个儿地叫。 天下少有的大方体面娘子——四奶奶这样夸她。 巨人阿泰杵在柴棚里,淡漠地望着这一切。遗世而独立。 气氛像闹洞房一样,欢快又放肆 在这气氛里,上辈子养尊处优c天之骄女的记忆,逐渐褪成了浅淡的布景。 严锦终究被眼前的现实侵占,融化在泼墨般的苍山翠海中了。 适应力真是超强啊,她自嘲地想。 换句话说,也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稍微反抗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初探 日头西斜,人群如螃蟹撤回了大海,留下这片空白的海滩。 被笑声稀释的野性又从八方包拢上来。 山鸟呴呴而鸣。林中似有百兽在窃窃私语。 “嘶—”, “嗷呜—” “咔嚓啵”,又一根大木头被劈开了。 他扯掉坎肩,露出魔兽般的精壮上身,继续凶猛地挥着斧头。 这是在恐吓示威,还是一种雄性求偶的炫耀?严锦琢磨不透。 无论哪种都让她好惊慌。嗓子眼里都被烘干了。 她该热情主动地开始做家务,还是保守起见,当个木讷顺从的封建妇女呢? 完全拿不定主意。 不一会儿,他停下了动作。 终于想起来似的,向她投来空漠的一瞥,“你杵这儿装啥木头,也想老子劈了你?” “啊,哈哈,不是,只是被大哥的威武震住了,崇拜得傻啦。”她僵硬又谄媚地笑着。 像个蹩脚驯兽师,恭维得相当拙劣。 他眯起眼,颇嫌恶地说,“好一个轻浮女子。” 严锦一颤,看来热情主动是自寻死路。 她深深低下了头。肠子悔得纠起来。 “老子买你就图两件事,做饭洗衣,夜里陪着睡。事儿干得好,你有饭吃。敢偷奸耍滑,捏死不过亏二十两。” 他甩着膀子走出柴棚,大马金刀往石桌上一坐。“所以,别拿女人的狐媚手段用老子身上。想以柔克刚收服老子,往后任你骑头上作威作福,这事儿想都别想。趁早把你那些个花言巧语收起来!” 严锦:“!” 领导训话好有才!简直扒了她的脸皮。 真奇怪。之前人市上他是画圈签的字,这会居然讲起了成语,条理比她还清晰呢! “说话。”他一脸恶狞,“哑巴了!” 严锦张了张嘴,泫然嘟嚷道:“我只会说花言巧语而且都是真心的。大哥又不让说。” 此处安静三十秒。 就像进入了爆炸的倒计时,生死系在一线。 她的头皮上寒浪滚滚。 三十秒后,阿泰像一座魔山从石桌上耸立起来,迈着嗜血的脚步,慢吞吞走到了她面前。 “啊,倒是小瞧了你这女子。你看来很有气性。”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深沉得没有丝毫情绪。 严锦溺在了他嚣张的体臭中。“没我并没有气性。” “哼哼。”他的重低音炮嗓音震荡着她的脑子,“不必恐慌。我敬重有气性的人。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自行选择去留如何?一次机会。” “哎?”严锦抬起头。 “进屋看看。愿意留就留,不愿意马上可以走。” “啊,这我要是走了,大哥岂不亏了银子?不好吧?” 他掀起嘴皮,森森一笑,“无妨。有气性的人值得被尊重地对待。去看看。” 是吗?严锦很怀疑。 “哦。那我去了。” 她拿着衣服和熊鞭,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摇进了窝。 家里共三间土房。 中间是堂屋,摆着八仙桌和条凳。靠墙有张龛桌,乱七八糟扔着旧杯子和破碗。除此之外,没有家具。 地面是泥巴地,高低不平。 屋梁上披挂着藤蔓似的蜘蛛网,在半空妖娆地晃着。承载了无尽腐朽的旧时光。 东屋存着粮,倒是挺丰富的。 秋收应该刚结束。有五巴斗谷子c十个大南瓜c几筐玉米,还有许多红薯和和黑咕隆咚的兽肉。 气味呛得不能闻。 西屋是卧房。破旧的大床上,团着灰秃秃的被子。 墙边是竹制的衣柜,塞着两条被褥,几件旧衣裳,边上堂而皇之点缀着“可爱”的老鼠屎。 处处弥漫着消魂的霉腥味。 严锦将衣服放在床边,默默陷入了崩溃。 内心的小人在苦水中死死挣扎起来。 光线暗了下去。黝黑而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他用平静又粗沉的声音问,“如何,可有了决定?” “呃” 严锦的双眼怔怔瞅着他。 四目静静对峙。 他那陷在眉骨下方的眼里,闪烁着荒原般冷硬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严锦心中划过一道闪电,顿悟了。 我去,这是阴谋的试探! 全村人都见过了!这会儿她再走掉,男rén iàn子往哪儿搁? 怎么可能放她走!敢拔腿离开的话,立刻会有无情的惩罚招呼上来吧! 这只大猩猩真狡猾,脑子深得很啊! 严锦拂了拂散落的鬓丝,违背良心地说,“我不走。做人哪能忘恩负义?若不是大哥,我可能都被卖进窑子了。” “是吗?山里日子可不比城里尊贵。” “山里风光好。天人合一。” “家里邋遢,不比城里砖房干净。” “土房冬暖夏凉啊!邋遢是邋遢了点,不过大哥一个男人也难怪。往后我勤加洒扫,又怎会比别人差?” 嘿,她说得自己都信了。 阿泰抿住了嘴。灰眼珠一动不动瞪着她。半晌,露出真面目似的冷酷一笑,“算你懂事!听着,老子既然买下你,往后就是你的天。敢耍滑偷溜,会折掉你的腿。嗯?!” 严锦浑身一颤。果然是下套啊!好阴险的牲口! 一滴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淌到了屁股上。 “我不跑。大哥家里有肉,我跑了不是傻子嘛。” 她仰着脸,虔诚地说:“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这些都没问题,陪着睡觉也是没问题的。我只有一点卑微的小请求。” 巨人皱了皱大鼻子,“想让老子别打你?” “大哥明察秋毫。” “滚去做饭。做砸了,你就知道老子会不会打你了!” “是。” 厨房采光倒不错。 邋遢程度比正屋更胜一筹。 锅灶和碗橱都是黑的,长满了陈年老垢。 蜘蛛网有如蹩脚美术生画的t一u shi图,挂得横七竖八。 一只肥硕的鼻涕虫拖着晶莹的亮丝在墙上蠕动着。 严锦瞪大眼,死死瞧着。 她大学修的是“自然学”。动植物和宇宙都在研究范围内。 曾有一时,为了观察软体动物,绞尽脑汁搜寻蚂蝗和鼻涕虫,如今终于得来不费工夫了。 真是喜极而泣呢! 墙边有个水桶。严锦将抹布c锅铲c碗盆之类的物什一股脑儿放进去,从窗台上拿了疑似碱块的东西,便提了出去。 连锅盖也没放过。 “大哥,我先去河边洗一下。”她积极报备道。 “平白洗什么锅盖?你嫌事儿少是吧?” 严锦:“也不是。我怕初来乍到不洗洗就用,显得太轻浮。” 阿泰:“” 这女人油得有点滑手啊! 天色近黄昏。银红的云海在西天翻腾。 白光飞烁的瀑布冲下悬崖,形成欢跃的山涧自坡下流过,带走了严锦手下的黑色污浊 阿泰矗立在坡上,俯视着她的身影。 邋遢的胡子脸上浮动着一抹冷峻的沧桑。 他好像是个孤儿呢。严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即使是孤儿也过得比她拽呢! 她是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小小蝼蚁。 没有一点苦行主义和认命的达观,简直寸步难行啊。 好歹洗完了。 她直起腰,提起沉重的水桶往坡上挪移。 巨汉满脸嫌弃走下来,帮她提回了家。 “瞎磨蹭啥,想等天黑了往鼻孔里吃是吧?” 她轻咳一声,乖乖地领了训。 心里却顶嘴道:“天黑了,抓鼻涕虫给你吃。” 幸亏有原主的记忆,顺利在火膛里生了火。 她在烹饪上也颇有造诣,很快倒饬出一顿晚饭。 野葱是屋后草丛里找到的。剁碎后,和着雀蛋和面粉下锅,烙了五张大饼。 又用一块勉强算新鲜的野猪肉,混着白萝卜炖了一镬子汤。 佐料只有油盐c野葱和辣子。 但因严锦对火候控制精当,香气飘出来时,透出一股盛宴才有的华美气息。 阿泰宛似中了毒。 想必自己不太会烧,整个人都被奇异的香味魇住了。 眼神有点发了直。 上桌后,他埋着头狼吞虎咽,吃出了一身臭汗。胡须都湿透了,仿佛野草上凝了一层露水。 一人吃掉四张饼,两大海碗的浓汤。 凶残的吃相着实吓人。 昏暗的灯光下,那毛茸茸的脸愈发显出“非人类”的特征。眼珠子像冰冷的古刀,灰中带绿,寒光烁烁! 庞大的身躯窝在条凳上,像一头凶猛的狗熊精。 严锦默默总结,今晚她会有四种死法: 被压死,被虱子咬死,被臭气熏死,被做死。 幸存几率低于一成。 “怎么不吃,发啥呆?”他不满地说。 “我饱了。”严锦把剩余的饼子推他面前,“大哥,家里浴桶在哪?我没瞧见。” 他冷漠地瞥她一眼,“没有。要那玩意儿做啥?” “啊,呃,洗澡”她声音弱下去。 他该不会一年洗一次澡吧? “河里洗。” “哎?冬天也在河里洗?” “谁冬天还洗澡?”他瞧疯子似的瞥她一眼。 严锦下巴一掉,整个人都茫然了 过了半天,她的语言能力才凝聚起来,“那待会儿请大哥带我去河里洗澡吧!把晦气洗掉才能陪着睡嘛顺便,也伺候大哥洗一洗。” 脑子里响起廉耻指数跌停的声音。 果然自暴自弃的人是无敌的。 严锦觉得,她正在陷入一种无人能及的疯狂。 阿泰也被她震慑了。惊愕了半晌,才掀起嘴皮说:“算你懂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夜河 秋夜清凉。星光如梦。 没有月亮。 严锦打开门,被深海般的黑夜震住了。“要提灯吗?好黑啊。” “提啥灯,跟着我。” 严锦连忙跟出去。 手里提着篮子,装了外衣c碱水c篦子,老丝瓜等“澡具”。 像去上澡堂似的。 “啊呀呀,好黑。”她两眼俱盲,脚压根儿迈不开。 走出老远的阿泰又折回来,二话不说把她往胳肢窝里一夹,大步下了坡。 “当心篮子里的东西!啊,我的脑袋掉地上了!” 一路瞎叫着。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未及喘口气,她的鞋子被捋了,篮子被夺了,整个人被他插秧似的栽进了水里。 瞬间冰寒入骨。 严锦“啊唷”一声,连忙扶住了河岸的石头,拼命踩起了水。俨然成了踩梯子的疯狂荷兰鼠。 “冷死我啦” 少顷,旁边传来一声闷响。他也下了水。 严锦继续踩着。等她扭头看过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连寒冷的感觉都没了: 一双恐怖的眼睛悬浮在附近的漆黑中,晶莹透亮如两盏水银灯。 “大大大哥!” “鬼叫啥!”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眼睛忽闪了一下。 严锦的心脏立刻堕入一场反复冻结与碎裂的过程。 他不是人类吗? 这个疑问如同巨大的惊雷滚过,大脑一片空白。 那么,一种比“被做死”更惨烈的结局出现了:被吃掉! 果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哈哈哈 死亡一般的寒冷。 死亡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抽风似的,又疯狂踩起了水。 他纹丝不动,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银中嵌绿的眼睛不含任何人类情感,冷漠又安静地浮在黑暗中。 严锦发出怪笑,舌头打结地说:“大哥,你的眼睛像两片银叶子,是是天上星星做的吗?” 他“哧”了一声,“为何笑得像公鸡打鸣儿,怕我吃掉你?” “哈哈,”她的笑声越发难听起来,“这是什么话。吃掉我谁给你当媳妇儿,对吧?” 他没有说话,好像连呼吸也没了。 双眼眨了眨,光芒盈盈流动。 冷酷得近乎美丽了! 严锦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大哥,哈哈,好吧,我怕得快疯了。天啊,我真的要疯了”她的牙齿“咯咯”打战。 阿泰轻嗤了一下,嫌恶地说,“谁要吃你!你的肉比猪香吗?”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扯芋头皮似的,除掉了她的湿衣裳,往岸上一丢。 严锦从齿缝里嘶了一口凉气。 没有反抗。一点斗争的意志都没有。 她只想赶快做点什么取悦他,迅速拉近关系。 “大哥,我帮你搓澡吧。顺便洗个头!” “不用洗。” “嗷,洗一下吧。很舒服的。就当庆祝你有媳妇好了。” “庆祝我花二十两买回个胆小鬼话篓子?” “诶?”严锦爆发出一连串神经质笑声,“你这玩笑一开,我立刻有点胆大起来了呢。” 她伸手在岸边摸索着,从篮子里取出碱水和老丝瓜。游到了他的身边。虔诚又可怜地望着那双眼睛。 最后,半求半拉,终于把他的头摁了下来。 这是一头又粗又密的硬发。全部梳在脑后,用牛筋捆成一段一段的藕节。想必从来不洗也不剪,黏糊糊的粗辫子一直拖到腰间。 严锦摸索着,把乱七八糟的牛筋撸下来,套在手腕上。往乱草中倒入碱水,使劲儿搓洗起来。 臭味世间少有! 难怪这家伙人高马大的连老婆也娶不上。 严锦转到他的上游方位,用指腹使劲儿抓洗。 他很快发出了喟叹的声音。 时不时“嗯c啊”一下,想必强忍着不把“舒服”二字说出口。 严锦很卖力,抓得手指都快断了。 他的手臂在水下抱住她的腰。 钢铁身躯和乳糕似的身体相互依偎着。 肌肤相亲,气氛沉静。虽然亲密,却无狎昵之举。 横亘在严锦体内的恐惧逐渐溶解了,消弭在夜色中。 她俏皮起来,用洗头妹的语气与他搭讪:“哥,你是叫阿泰吗?” “嗯。” “姓氏呢?” “死去的养父姓周。” “村里人不是姓周便是姓李啊。” 阿泰没再说话。 各自静默着。 约莫一刻钟,头洗完了。她拿篦子仔细篦了一会,用一根牛筋松松绑了起来。 又拿老丝瓜给他搓起了背。 不知何时发生的,身边的水一点都不冷了。 甚至像温泉一般舒服。 她“咦”了一声,伸手向四周探一探,不可思议地懵了。 而他抱玩具似的单臂抱着她,慵懒无聊地站着,好像对此完全不知。 “厉害了,我的哥。”严锦惊怔呢喃道。 “切。” “嘿嘿现在水好舒服啊。”她几乎快乐起来了,“我说,以后每天都来河里洗澡吧!” “女人就是喜欢蹬鼻子上脸。”他断然拒绝,“哪个正经女子天天洗澡的!” 严锦:“” 傻眼片刻,给自己也倒了碱水一一一一开始洗头罢。 他不知哪根经搭错了,忽然将她打横一丢,如将婴儿放进摇篮,让她躺在了水面上。 然后,也饶有兴致当起了洗头工。 “啊哟,啊唷!”严锦龇牙咧嘴地抽气。头皮快被他抓下来了。 “咋了,这就疼了?” “不是疼,让你洗完头就没啦。” “自己洗!”他恼怒地吼了一声。 严锦翻身,一个猛子扎进水下。让头发在水里飞。天然漂洗! 四周的水像被圈入一个结界,温暖极了。 她好像进了童话里,心里泛起天真的感觉。扶住一块石头,疯鸭子似的扑腾着,搅起了无数水花。 他像一头吃饱的猛兽,对身旁的弱小动物采取了纵容姿态。双眼在夜色中静静地明灭着。 某一时,他忽然捏住她的脚丫,把人拖回了水中央,重新夹回了胳肢窝下。 “有人来了。”重低音在她耳畔嗡嗡震荡了一下。 严锦一顿。伸长脖子向四处瞅了瞅。 啥也看不见。 树林间传来夜莺的啼叫。草虫里有零落的秋蝉声。 夜色深邃无边。 “谁来了?在哪?”她声音很轻地问。 “七十丈外。” “你看得见?” “嗯。” “又厉害了,我的哥。” 他再次不屑地嗤了一声,“脸皮厚。少啰嗦。” “哦。”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或许是眼睛习惯了的缘故,严锦依稀看到河岸上来了三个人。 蹑手蹑脚如三只皮影。 一男人捏嗓说:“大块头现在肯定快活着呢,嘿嘿。” “那女的要真是雏,要吃大苦头啊。”另一男人说。 又有女子娇笑道:“听说他的比驴还大。” “馋了吧!怪不得没事总往这头跑。我和元庆兄还不能叫你满足?” “呸!”女的啐了一口,“没心肝的男人,尽拿腌臢话埋汰我!奴家岂是三心二意之人?” “行啦,”男人说,“装玉女也要有个限度” 三人嘀嘀咕咕,打情骂俏,渐渐爬上了斜坡。 严锦纳闷道:“他们干啥的?” “来偷听的。” 严锦一点就通,牙疼似的“嘶”了一口气,“哟,黑灯瞎火的真有雅兴呐。三个奇葩都是村里的?” “女子叫王寡妇。男子一个叫李俊,一个叫李元庆,是村中豪户的子弟。”他的口气中流露出厌恶。 严锦默了一瞬。“进院子了吗,看不看得见?” “趴窗户缝上呢。” “他们不怕挨你打么?” 阿泰冷哼一声,无奈道,“此间民俗,洞房之夜怎么闹也不为过。” 原来是洞房之夜呢,严锦怔忡了一瞬。 忽然关切地问:“咱们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酒也没摆,算正经夫妻吗?” “算又如何,不算又如何?”他冷冷说。 “算的话,我挺起胸膛做人。不算的话,我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他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半晌后,用盛气凌人的语气说:“我倒想看看你挺起胸膛的样子。” 严锦咧嘴笑起来 他的眼睛也微微地弯了。 雾气从树梢降下,在湖面浮沉着。 天上星光流转。 严锦又看到了澈绿的琥珀光。 它在树林上空温柔涌动着,似乎勾引着她的注意。 她像发现了飞虫的青蛙,下意识吐出意念之舌。 身体好似张开了无数小吸管,接纳着四方涌动的生机。 绿光沁入躯体! 吞噬过程持续三十秒。 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舒服,好比吃了仙家的大补丹! 银叶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 “看到了吗?”她轻轻地问。 “嗯。” “你不问吗?” “是好事。”他用鉴宝专家的口吻说。 那双眼睛亮得银光湛湛,晶莹得快要破碎了。 严锦仰头望着他的轮廓,半晌沉默着。 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轻轻地问,“哥,你是人类吗?” 他冰冷地说,“不知道。” 沉默。 气氛静悄悄的,失去了该有的血腥与紧绷。 雾气让人如置仙境。心变得空灵,声音也变得空灵。 一切都无邪起来,丝毫杂质也没有。 彼此仿佛成了小孩子。没有欲,没有恐惧。只剩两颗心之间充满新奇的瞩望。 她无话可说了似的,指着南面不远处问:“那边飘来飘去的是啥?” “鬼火。” “咦,那儿有坟地么?” “有。” “怪不得人家都不住这儿。” “又怕了?” 她伏在他的宽肩上打了个哈欠。“不怕。你比鬼凶多了。” 偷听的三人一无所获,鬼鬼祟祟地下了坡。 到了河边,聊了一通不堪入耳的下作话,往远处行去了。 阿泰抱着她上了岸。用干净的外衣将她包起来,仍然夹在胳肢窝里回家了。 严锦的困意被折腾得一干二净。两手一垂,脑袋一耷。装尸体以示抗议。 他闷笑了一声,毫无同情心地继续前行。 到了家,她几乎得了脑震荡。 房间里的气味更是呛得她脑门子疼。 她坐在黑暗中,殷切地提议:“快用内功把头发烘干吧?” 一个干脆的回答抛了过来:“不会。” 蒲扇似的大掌摁住了她。 严锦吃了一惊。 以为是将来时的事,猝不及防成了现在进行时! 于是,一场比生子还痛苦的过程在黑暗中开始了 屋内响起了杀猪似的叫声 最终,亏她灵机一动,尝试着吞噬“绿光”,才算缓解了被屠宰的痛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主妇 来自丛林的“绿光”是一种强大又纯粹的能量。对人有治愈c抚慰的奇效。 只是没过多久,严锦发现这个神话般的金手指并非是独属于她的: 当二人结合时,它就像泄闸的洪水一样,自她体中迅速流失而去了。她成了一个输液的瓶儿,被他抽取一空。 阿泰注意到时,震惊地“噢”了一声,静止了半天不敢动 “抱歉”他破天荒地说。 凶恶的iàn ju好似掉了,露出一抹冷峻的斯文。 “不必抱歉。这是你的造化。二十两买到无价宝啊。” “还能继续吗?” “如果我说能,以后可以让我骑头上作威作福吗?” 他掐掐她的腮帮子,用惩罚的语气说,“就知你野心不小。门儿都没有。” “啊骑脖子也行” “废话多。” 灵气散去还复来。 事后的休息就是一场深度回血的过程。 她的体内形成了一种软绵绵的慵懒,一种舒服的倦怠,使她陷入了彻夜的甜眠。 清晨醒来时,人又生龙活虎了。全身部件都像新的。 心情也很不错,没有一丝阴霾一一一一她天生达观,又是“付出型”人格,性子一贯洒脱自在,并不觉得吃了亏。 她穿着里衣,披着头发,安静地坐在床上。一边玩手指,一边思索如何打扫这间“鲍鱼之肆”。 体格惊人的大块头从床头横到床尾,像搁浅在海滩的大鲨鱼,个头不到一米六五的自己,居然没有死在他床上,这简直算一场奇迹。 不,是神迹。 咦,好像听不到他的呼吸! 她听了一会,犹犹豫豫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男人毫无预兆睁了眼,吃不消地讽刺道:“喂,愚蠢也该适可而止吧。” 她嘻嘻地收回手,脸上笑容盛开来:“醒啦,早上好啊!” 阿泰接着她的目光,静静对视了片刻。微不可见撇了一下嘴角。 一夜夫妻百日恩。相视间,有了许多缠绵。 她一点都不怕他了,连那张凶恶的脸也顺眼了许多。 “非人类”的悬疑问题,更是一点不在乎了。 对她而言,躺在这里的雄壮身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既不是妖,也不是兽。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 “起来吧,我一点都睡不着啦。” “没人拦着你。” “你也起嘛。我要把被子床单拆了洗。” “洗啥!”他不满地说,“我喜欢上面有我的味道!不许洗!” 严锦噎住半晌,哄劝道:“洗吧。我也想染上我的味道呢。你的味道已经入木三分,洗白了我才能有一点机会。请给我一次机会吧!” 阿泰别过头,痉挛似的动了动嘴角。 早饭是玉米甘薯粥,蒸芋头和炒雀子蛋。 家里有一大筐的雀子蛋,不知哪来的一一一一一一若是大块头自己爬树上掏的,人设就太崩坏了。她无法相信 他倒不挑食。吃什么都狼吞虎咽,似要把自己活埋在食物里。 这顿早饭自然也是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严锦摇头晃脑邀功道:“大哥,以后我每顿给你做好吃的。” “算你懂事。量太少了,这么点儿喂猫还差不多。” “啊?虽然我做得好吃,你也该有所节制吧。粮食要省着过冬呢。” 古代粮食稀缺。过两天要好好盘点,进行一番规划才是。 阿泰满脸严肃,高高端着家主之威,胸有成竹道:“不必瞎操心。有老子在不会饿着你。” “我饿着没事,关键不能让你饿着。”她娴熟地拍着马屁。 早饭后,属于严锦一人的热火朝天拉开了帷幕: 先打开门窗,前后通风。拂去窗纸的尘灰。用长棍绑着扫帚,清除家中一切蜘蛛网。 被褥床单一概拆洗,用碱水浸泡c盐水煮沸。草席c棉胎c衣柜里的东西,全搬去院里晒太阳。 移开家具和放粮食的筐筐斗斗,打扫家中每个角落。到处修补整理,彻底收拾。 折腾了一上午,最后的工作就是填老鼠洞。 阿泰忍无可忍地说,“你要把老鼠洞也染上你的味道?” “是啊。你走开吧,让我尽情发挥。” 他恶声说:“堵上了它们还咋出来?讨厌的话就让它们搬走,使这种坏招不怕有损阴骘?” 严锦瞠目结舌地震惊了。这满脸凶恶的人居然讲出敬畏因果的话来,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冲击啊。 人家一下子站到道德制高点上了,她却好像得到了“最毒妇人心”的光环! “怎么让它们搬?”严锦深表惭愧地说。 阿泰嫌她麻烦似的冷哼了一声。扁了嘴唇,发出一种类似蛐蛐叫的“吡吡”声来。 接着,类似童话的一幕出现了: 十五六只大小不一的灰老鼠从屋梁上c墙洞里鱼贯而出。排成一列,有条不紊向门外走去。 领头的回头望望,对阿泰“唧唧”叫唤了几声。似乎在说:山高水远,江湖再见啊,兄弟! 严锦:“” “好可爱的老鼠家族啊!”她抖了抖鸡皮疙瘩,“要不,让蜘蛛c虱子和臭虫家族也顺便搬走吧。这件事就劳烦大哥去交涉一下,对啦,别说是我容不下它们噢!” 阿泰:“” 这个油腔滑调的女人! 午前,村里来了货郎。 老远传来了悠扬的叫卖:“有妇人头油香膏,针线裹子卖喽” 梆子声散漫地敲着,仿佛从她记忆深处的旧diàn yg里走了出来。 严锦正在河边洗菜,闻声立刻奔回家,“大哥,给我一点银钱,货郎担子来了!” 她的脸笑成了花,眼里的期待也开出花来。 阿泰嘲讽道,“你翻箱倒柜大半天都没发现钱在何处。这也叫彻底收拾?” “诶?对啊”真的没发现钱! “莫不是在老鼠洞里吧?” 他面无表情,趾高气扬进了屋,从床侧拉出一个暗格来。 里头扔满了碎银子c铜钱儿。目测有许多。 严锦对钱没概念。 她前辈子家境富足,卡里的零钱永远花不完。消费观又朴素,很少青睐奢侈品。所以,在金钱方面近乎是超脱的。 “拿多少合适呢?”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啊。 阿泰拎起一吊铜钱,放进她玉片儿似的手掌里。一脸高傲的漠然。 风一般的女子立刻出了门。沿河向西,再从田间干道向北直行。生怕货郎不等人。 到达时,货郎担子旁已经站了六七个女子,叽叽喳喳的,活生生一幅古代民俗画:有婆姨婶子,也有大姑娘;大多穿着粗布裙,也有绫罗加身花枝招展的。形态不一。 严锦一靠近,众妇人好似被定格住,无比困惑地望着她。惊怔凝在了每张脸上化不开了。 “谁呀” “是啊,这是谁啊,好标致的小娘子。” 此刻的严锦穿一袭青布裙,头发一丝不苟朝后梳,盘成了妇人的圆髻。乌发黑亮,皮肤清润莹白。 两眼又大又圆,眼尾却微微斜吊,既有一股俏丽劲儿,又透着清冷不俗。笔直的剑眉英气逼人。 整张脸说不出的英秀端庄,绝非凡尘俗色。 “啊呀,你是阿泰家的吧!”长贵娘一拍大腿,惊呼出声。 严锦福了一礼,微笑道:“昨日才见,婶子便认不出了?” “阿泰家的!”妇人们炸锅叫起来,“这怎么说的!洗干净了这么好看呐!” “真是美人啊。比李燕妮还好看呢。” 一女子娇声拖着腔说:“啊哟哟,这下子阿泰可真有福了。” 酸味几乎溢出来。 “王水娣你就眼红吧!”长贵娘扯开粗野的破锣大嗓笑起来,“你穿红戴绿也比不上人家。” “我们寡妇跟人家比啥?苦命人。”王水娣冷冷一笑,扭头刮脑地说。 此妇柳眉桃腮,尖瓜子脸。说话间眼波横流,身姿漾动,是个天生妩媚的女子。 听她自称寡妇,又姓王。严锦心中略微一动,不免多瞧了一眼。 王寡妇对她勾引似的一笑,斜耷着眼皮瞄着她的身段儿。 长贵娘似乎是个直肠子,毫不避忌地说:“你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不上正宗寡妇哩。” 旁边的婆娘们都笑起来。肆无忌惮的,不给面子的笑。 大家都不拿王寡妇当人。 王寡妇很生气,板着一张猪肝色的脸,装作没听见。 严锦事不关己,挤到货郎担子旁问:“有澡豆子吗?” 一直处于呆懵状态的货郎猛然一回神,羞红了脸说:“有,有!澡豆,香胰子,皂角粉儿都有。” “有刷牙齿的吗?” “牙擦子,牙粉也有。都要不?” “多少钱?” “十文。” 严锦点点头,又看上了针线包,绣绷子,布巾子,鞋面儿目不暇接。只觉啥都该往家中买。 一干妇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沉静如画的侧颜上,静静地痴了。 各自心中落下一种“人比人气死人”的叹息。 离此不到五十步的村口,恰好有个茶寮,连着村庄与官道。里面喝茶的糙汉子们都把脖子伸得好长,一个个的眼珠子飞出了眼眶。 “比李燕妮还白哩。” “瞎说,没李燕妮白。” “白是白,屁股太小了。” “不小。不肥也不瘦!都像你家婆娘那张磨盘大屁股,拿来当桌子吃饭呢是吧!” 有男子大声朝这里嚷嚷,“王寡妇走远点吧,你跟人家站一块儿,像染色的乌鸡啦,脸咋那么黑!” “我呸!没你屁股眼儿里的毛黑吧!” 她显然没一点骂人的水平。拿自己的脸跟人家屁股里的毛相比,刺不痛别人,先自辱三分。 四周男女笑得前俯后仰。 王寡妇气得脸都涨紫了。仇恨地瞪了瞪严锦,愤世地说:“不买了,不买了,半天只做漂亮小媳妇的生意,我们寡妇人家识相点滚吧。” 她尖酸地说完,真的甩着帕子滚了。 “去去去!”长贵娘驱逐野狗似的,冲她背后啐着。 那独自一人的水红身影颇有点可怜地远去了。就像被放逐了一样,消失在乡村小道上。 严锦知道,对于别人的可恨与可怜,她再嗟叹也没用的。 还是自己挑东西吧。但凡搭讪问话的,都被她用含羞的微笑对付了过去。人文文静静的,花起钱来却一点不文静。半晌功夫,半吊钱没了,兜罗了一大包,喜滋滋地家去了。 身后的婆娘们真替她担忧:“买那么多,阿泰要收拾她了!” “人是挺水灵,看样子不会持家。眼睛不眨花掉五百文!好家伙!谁能养得起!” “四奶奶不是说她旺夫吗?” 长贵娘压低声音,讲鬼故事一般暴睛瞪眼地说:“旺个屁,没长毛的女人是啥?白虎!天生的淫,个个克夫的,懂不懂?” “啊!”妇人如惊恐的麻雀般叽叽喳喳起来。 “别胡说,四奶奶相看了,是超级的旺夫命!” “省省吧。四奶奶十次能说得中三次不?她这花法儿能旺起来我把眼珠子抠下来。”长贵的娘指着天赌咒发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粮食 几日后,严锦彻底统治了这个家。 “鲍鱼之肆”摇身一变,成了清新的乡村小居: 窗明几净,古拙怡人。旧木家具c柳条篮子c配几束无名野花,便生出了“唯吾德馨”的雅意来。 革命进行得很彻底。连男主人也受到了改造。 她每日哄着他洗澡,梳头,刮胡子。如厕后要洗手,吃饭也要洗。更欠揍的是,出恭后还逼着洗屁股。 头一次听到这要求,阿泰几乎暴跳:“脑子是不是被虫啃了!男人洗腚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为了让他做人,严锦表示愿意让步。 但是,每隔一会儿,她那清透无滓的眼珠子就要向他屁股一瞄,隔一会儿又一瞄,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屎糊了似的。 巨人被这种眼神碾压到了尘埃里,恨得磨牙道,“要命的,不洗个屁股就好像低人一等了。”最终,灰溜溜败下了阵来。 有了女人,就像给自己套上一件枷锁。恼人的是,即便被套得死死的,也生不出舍弃的心思,只好认命由她的淫威统治。 做为主妇,严锦最关注的还是家中粮食。 阿泰有五亩地,是从故去的养父手里继承的。种三种作物:稻谷c玉米和冬麦。 秋收刚过,收了稻谷六百斤,玉米二百余斤。去掉即将上缴的田赋,真是“多乎哉?不多矣!” 至于蔬菜的种类也是极少。远远达不到丰富的标准。 南瓜c甘薯c芋头和花生都是别人拿来换肉的—因为阿泰常进山打猎。 他自种的菜只有两行秋萝卜,疏于打理,叶子长得比大蒜叶还小。 屋后的竹林边有一块荒着的地,被野草和野菜占领着。 她决定去芜存菁,开辟屋前屋后的地,全都种上秋蔬。给青黄不接的寒冬上足保险。 于是,向家主提出申请。 家主莫测高深地说:“种竹林子里吧。屋后的地先别动。有用。” “啥用?” “藏宝。”他一语惊人地说。 之后再问,却不吐只字片语了。 严锦既兴奋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盆地的秋天总爱起雾。早晨醒来,到处浮着白烟,如在仙境里。 这日清早,主妇做好热腾腾的早饭,梳洗完后,去叫丈夫起床。 他最近田里清闲,且因陪着她,也没进山打猎。醒了就爱懒在床上,简直成了一头睡狮—还抱着被子不肯放。 严锦说:“起来吧,再睡下去,你要从家主沦为家宠了。” 他强词夺理道:“还不是因为被子味道不习惯,老子以前可没这么懒。” 她硬把人拖起来,帮他梳头。 把鬓角和头顶的发丝编成小辫,拢到后面的大马尾中去。马尾再扎成六段。最上头编成辫子,下面松着,隔一段再编辫子,最下面又松着。 如此倒饬出一种异域战士的风采来,既英武,又清爽。 两人正吃着早饭时,栅栏外来了一行七八人。 领头的是里长李四男。 此人是白胖胖的乡绅模样,穿件灰色长袍,手里拿一柄象征城府和家境的金色烟杆子。 “两口子吃早饭呐?”他扬声说。 一脸皮笑肉不笑。 旁边是个瘦长的c蓄着山羊胡的男人,一手执笔,一手捧着帐簿本子。身上着装肃净,似是上头来的官员。只是,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倦容。 一副活够了的样子。 “是来催税的吧?”严锦低声问。 “嗯。”阿泰没表情地说。 从桌边耸立起来,像座小山似的走出了家门。 里长的脸颤了几颤,极不自然地堆砌出一种慈眉善目的笑来,“周泰,今年收成不错吧,听说你收了几百斤谷子!” “都吃掉了。”阿泰冷冷地说。 “啊,哈哈,到底娶了媳妇爱说笑了这位是乡簿刘大人,特地下来督促本村的田赋。” 阿泰和乡簿各自面无表情。谁也不稀罕认识谁。 里长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你五亩田地,须缴赋一石,咳,户籍上又新添了人丁,新增一笔人头税,合稻谷一石。此外,你有两年的里甲役c正卒役未服,折成白银共四两。去年还欠赋一石我看今年趁收成好,一并儿都交了吧!” 严锦听得目瞪口呆。天啊!这是要抽骨扒皮吗? 一石大约一百五十斤。按如此说法,岂非要缴上去四百五十斤! 我勒个去! 农民不活了吗?统共才收六百多斤呐! 传说中的“封建主义大山”从天而降,压得她都快窒息了。 果然蝼蚁的人生必须充满磨难吗? 阿泰听了里长所言,一句话不说。 面无表情进了屋,搬了一小斗稻谷出去,往众rén iàn前一放。 里长瞧了不冒人气的乡簿一眼,没好气地说,“上秤吧!” 跟随而来的壮丁拿出一杆大秤和绳兜,上前过秤。 “七十五斤。” 里长冷笑,“不够啊” “只有这些。”阿泰掀起嘴皮,露出一口森白的牙,“老子流汗一年种出的粮食,一下缴这么多给国家,这份忠孝之心你们好好立碑传颂吧!” 里长瞟着乡簿。乡簿大人冷漠得像个假人。 对付恶霸刁民的事一点都指望不上他了。 搞不好回去还得跟上头说,他这里长镇不住村中屁民,是个懦弱无能的银样蜡枪头! 里长心里说:我可不是银样蜡枪头啊!我花三百两白银捐了这么个官,拿到这点子权力,是为了作威作福,光宗耀祖!可不能被一介莽夫压得死死的。 他变脸似的,表情迅速阴冷下去:“周泰,刻意欠赋是触犯律法,是要让你进监牢的。” 阿泰“唔”了一声:“里长大人,张口就拿监牢吓唬别人,是不是感觉自己能升天了?” “大胆!”里长怒喝一声,权威受到严重冒犯的他,脸上仿佛刷了一层辣油,红得要喷火了,“你跟本大人说话是何态度!是何态度!” 旁边一壮丁叫周小矛的,连忙抚慰相帮:“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啧,阿泰,我听说你收了六百斤呐,不可能只有这一点儿吧?去年是灾年,大伙儿都欠了也就罢了,今年风调雨顺再拖欠也说不过去。再说你家新妇在那儿活生生坐着呢,这人头税怎么赖得掉!” 里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眼里在流火。 乡簿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们李家庄,共八十户人家,是莲花县最大的村。统共收上来不到二十石。新来的县令大人马上要就任,这好像说不过去啊。” 语气很轻,一切点到为止。 里长大人如被人抽了一鞭,指着阿泰大声吼道:“说吧,你交不交!不交就是造反!” 阿泰提起嘴角,微微地笑了,“里长大人真是官威赫赫啊。只是草民人虽长得粗笨,倒也不是个眼瞎耳聋的白丁。去年朝廷就已废了人头税,本县今年还在逼缴,怎么,大人们如此搜刮民脂民膏,是想造反?” 乡簿微微一震,被人惊醒了似的,抬起目光死死盯住他。 里长大声吼叫:“你!胡说八道什么何时废除了!听了几句谣言就当圣旨,该当何罪!” 阿泰盘起粗壮的手臂,挑起一边的眉毛说:“哼,既然来了新任县令大人,吾等草民活不下去,可去找他伸冤吧?” 里长大人好似被扼住了喉咙,指着阿泰的烟杆子抖得拿不稳了。嘴里说:“吃牢饭,吃牢饭!不送你吃牢饭不行了!” 村中壮丁们面面相觑,“阿泰,你从何处听说的?我们咋都不知道?” “不会是假的吧?年年有人说啥税免了,啥子税又要收了,都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年年还是收!” 里长大人把烟杆子往栅栏上一敲,“谣言,是谣言,都清楚了没有!把这造谣的混账先押起来!” 怒吼声绕树下盘旋一遭,落入尘埃里。 壮丁们不约而同垂下了头颅。 谁敢动啊?那可是阿泰!他一拳能揍死四百多斤的黑熊! 里长等了一会,发现自己的权威落实不到任何一个屁民身上,这份恼羞成怒真是不可形容了。 “造反了,全都要造反了!” 乡簿这时又张开口,语气颇冷漠地说,“行啦,里长,如此激动也无济于事。办正事要紧。谷子先抬走吧。” 明显打算息事宁人。 阿泰:“抬走前,劳请乡簿大人勾了我家的红字。一直这样欠下去也不是办法。一笔勾销大家也落得太平不是?” 乡簿的目光如一抔死灰,盯了阿泰一会。果真抬笔抹了簿子上的红字。“没错。希望承你吉言,大家落得太平。” 瘦长脸板得像副棺材。 至此,权力阶层灰头土脸落了败。 里长气得像婆娘似的跺脚,破着嗓子吼道,“周泰,记住你说的话。敢散布谣言惑乱民心,你真要吃牢饭的!别以为本大人拿你没办法!” “行。我胃口大,麻烦里长大人多准备些牢饭才好。”他颇似愉快地一笑,“草民顶天立地,从不散布谣言。草民嘴里只吐真话,哼哼!” 里长被他气得上蹿下跳,尖声叫道:“乡簿大人,把他的红字改回来!给他加两倍,不,十倍!” 乡簿转身就走。脸都被丢尽了。 壮丁们目光闪烁地瞧着阿泰,将巴斗里的稻谷倒入一个超大斗子里,各怀心思跟着去了。 严锦快步走出家门,英秀俏丽的脸放着光芒。 “大哥你太厉害了!这帮贪官污吏好黑啊,张口要四百多斤,还一脸的心安理得!这样子lè su一百姓,以后不怕下地狱抽筋扒皮吗?” “抽筋扒皮当然会。只是老子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主。” “你如何知道税赋的事?他们一定对百姓封锁了吧!” “天上麻雀说的。” “你就乱编!麻雀还懂税的事!” “麻雀比你出息多了!”他冷傲地瞥着她,“你没瞧见自己刚才的德性,坐那儿脸都白了。” “可不是。统共六百斤粮,我还担心能不能吃到明年呢。他们又来狮子大开口!四百多斤啊,不是剜我的心吗?” 阿泰更加鄙视了,嗤一声道,“你的心就值四百斤稻子?好歹是老子的女人,能不能长点出息!” “我这人才值二十两,就跟小小蝼蚁一样不值钱!再长出息,顶多变成一只大蝼蚁!有何意思?” “哼。以后再说这种屁话,老子罚你不许吃饭。”阿泰阴着脸说。 “啊哦。”她抿嘴笑了。攀着他的胳膊跳起来,在那泛青的腮帮子上香了一口。 他嫌弃地斜乜她一眼,“轻浮的女子!” “虚伪的男子!” 两人你来我往说笑着,忽然,风中送来一声隐约的哭叫声。 “咦,啥声音?鬼吗?” 阿泰眯眼听了一会,沉了脸说,“是长贵家。” 严锦脑中浮现长贵娘的样子,“长贵家?” “嗯,好像所有粮食都不见了。” “啥?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动荡 “怎么会不见了?有人偷粮吗?” “不知。”他整理了一下衣袖。一对刀裁似的浓眉微微蹙了起来。 村庄开始陷入动荡。 以长贵家为辐射源向四周发散,短短时间内,如爆发瘟疫,多户人家传出惊嚷之声。 “诶?怎么回事,粮食都丢了吗?”严锦不敢置信。 阿泰眉间的纹路变得更深了,“看样子好像是。” 农庄线上几近沸腾。哭叫与怒骂在山林间荡起嗡嗡的回声,“魔音”笼罩整个盆地。 仿佛天之将倾,山洪欲来。 “诶,怎么可能呢?”严锦深感困惑,“小偷在一夜间偷那么多人家,就算是大象也搬不动吧?而且,没人察觉一点动静吗?” 阿泰缄默不语,凝眸瞧着那片不安的漩涡。一种很深沉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涌动着。 严锦仰头瞧瞧他,咂了咂嘴说,“哥,可能我心思比较阴暗,你说会不会是大家为了躲避税赋把粮食藏起来了?如果是那样,咱家是不是白缴了?” 阿泰闻言,目光垂到她的脸上,毫不客气地说:“你呀,确实阴暗而且脑子简单,果真是小小蝼蚁的脑子吗?” “喂,就事论事嘛,我就是这么一说。” 阿泰虎着脸,发出一声冷笑:“论什么事?这里头没你半点事。丑话说在前头,不许凑热闹,也不许跟别人碎嘴子打听。这不是小事,你新来乍到的小心惹祸上身。” 严锦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又不是我偷的!惹啥祸?” “必要的时候就是你偷的。”他的表情里涌起一种深固的黑暗,吐字方式变得凶恶起来,“不要以为这里山清水秀就是人间天堂。一不小心,它就会变成地狱!你会被恶鬼分食,骨头渣子都不剩!” 严锦张着嘴,骨髓都被他的话冻结了。 “老子说的话听进去没有?”他用力瞪着她,问道。 “嗯,深深地听进去了。” 拜此低气压所赐,严锦的顽皮细胞都被碾趴下了,好一会都不敢再嬉皮笑脸。 村子里的吵嚷声在继续发酵,看样子彻底乱了。 人们走出家门,扎堆聚在一起。 里长在东击西突地大叫。 他和严锦一样“阴暗”。第一反应就是:大家为了躲避税赋,把粮食都藏起来了。集体跟他对着干。 他像一只燎到尾巴的疯猫,扯着嗓子到处骂:“要造反了,全都要吃牢饭!” 他的旗帜俨然就是“牢饭”。 一派沸反盈天。 严锦完全没想到,此刻在发生的事,会成为日后轰动朝廷的“李家庄谜案”的开端。 此时她虽然震惊,却也只当一桩小波澜罢了。 自家离村庄主体比较远,侥幸得以偏安,并未受到实质波及。 夫妇二人瞧了一会,默默去干自己的事儿了。 阿泰进了柴棚,拿着锯子干起了木工活儿。这是他从养父手里继承的手艺。 继承归继承了,至今没对外接过活。 现在,他要给自己女人打些家具:梳妆台c料理桌c澡盆儿,乃至新房子,都得搞起来。 不办婚宴,是因为打心眼里厌恶闹洞房那种事。深深的厌恶。 但是,男人娶亲该置办的东西哪样他都不想亏待了她。 反正木头多的是。 严锦蹲在院子里给萝卜拔草。一根一根用手揪。 渐渐入了神,便忘记了外界的扰攘。 萝卜长期被主人忽视,在野草丛生的恶劣环境下自生自灭,比她以前实验室里培出来的蹩脚作品还可怜。 世间任何生物缺了爱都是不行的啊。 她下意识摊开手掌,抚触萝卜上方。手心流淌出一丝灵气,滴入了它的根茎里——被吸收了! 果然可以这样玩! 严锦笑了,摸了摸萝卜叶子,小声地说:“使劲儿长吧,长成阿泰那么大个儿!” 阿泰顿住了手中的锯子,瞧着她娇柔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笑来:长老子这么大个儿,你敢吃吗? 一个穿着藏青小褂的矮小老妪,沿着河岸向东而来。小脚一颠一颠的。手里提着两条鱼。 是四奶奶!严锦认了出来。 此处别无人家,是来她家的吧? 曾受她赠衣之恩,严锦不敢怠慢,连忙迎到栅栏外。 “严娘子,给你送两条乌鱼!”四奶奶老远咧嘴笑开,露出没有几颗牙齿的牙龈。 “一直蒙您照顾,实在过意不去” “收下吧。”四奶奶慈祥得近乎谄媚,挤眉弄眼道,“烧给你男人吃。” 严锦瞥了阿泰一眼,见他还和上回一样受之坦然,便伸手接了下来:“请稍等一下。家里雀子蛋多得吃不完,您带些回去吧。” 四奶奶连连摆手,充满嫌弃地说,“不要不要。千万别拿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吃!” 严锦:“” 四奶奶瘪着嘴,一脸阴森诡秘地说:“知道吧,村里粮食被偷了,二十多户人家被偷得精当光!” “二十多户!” 四奶奶瞪起一对浑浊的眼,“老鼠精干的!超级大的老鼠精!”她伸出两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我老婆子都瞧见了。” “老鼠精”严锦也瞪起了眼。 她从小爱听妖精故事,一听这种就能入戏。 “没错,老鼠精!跟房子一样大,深更半夜跑人家窗口,吸溜一下把粮食卷走了!” “咦,老鼠又不是青蛙,舌头能卷东西吗?” 四奶奶被她问住,不服气地说,“反正我看到了。老鼠成了精就不一样啦。哪只妖精没法力!” 严锦木怔怔的。 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甚至滑稽透顶,但是一夜之间二十多户人家被偷,这好像是唯一合理的dá àn呢。 “真的全被偷了吗?四奶奶?”她惊悸得像个孩子。 四奶奶被她甜了一下,咧嘴一笑,“可不!你放心,再大的老鼠精也不敢来你家。你男人是兽神转世,统领三界妖兽的,哪只妖敢不长眼来惹他?” 严锦:“” 阿泰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喂,你已经够愚昧了,再听这种没脑子的胡说八道,就会彻底无药可救。给我回来!” 声音轰隆隆的,如滚滚的惊雷贯穿了她们。 四奶奶连忙说:“别吼,老婆子不说了。阿泰,你好歹给你媳妇扯两身新衣,年轻媳妇要穿红挂绿才好看!” “行啦,快回去吧。”阿泰沉着脸,毫不客气地说。 严锦尴尬得无地自容,满脸通红地说:“他脾气太差,您别放心上。中午请留下吃饭,让我招待您一顿吧。” “啊,不要不要。老婆子忙得很,要走了。”四奶奶一点不生阿泰的气,笑i i的,颠着小脚儿走了。 严锦无力地看向丈夫,“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看你理直气壮得像个土匪!她是个没牙齿的老人哎!” 这样一说,他的脸变得更加傲慢,一副要怼天怼地的凶残德性,简直叫人无法直视。 午前,村里响起铙钹之声。“咣当咣当”四处回荡,惊得山鸟满天飞。 “全体到村口集合一一一一”村中弓手c壮丁奔走相告。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老远冲到东边来。虎头憨脑,满脸大汗,站在坡下喊着:“阿泰哥,你家粮食丢没丢?” “没丢。” “没丢也要去。”少年抹着汗,“我家丢了,我娘闹着要上吊呢。” “那要看紧点。”阿泰说。 “死不了。”少年拔腿跑了。跑得像一头山猫子。 “谁啊?” “长贵。”阿泰放下锯子,拍拍腿上的木屑说,“我去看看。” “嗯。你去吧。” 严锦觉得他肯定不会带自己,索性不开口。蹲在地上继续给萝卜“灌顶”。 没想家主瞥了她一眼,格外开恩道,“你要是在家害怕,就跟着。” “咦”她抬起头来,“本来不怕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怕了。” “哼!” 离村口的茶寮不远,有李氏c周氏两姓的宗祠c村里的议事堂,还有个露天戏场子。 夫妇二人到达时,已有近百村民聚在了戏台四周,或坐或蹲,或站或靠。有的蔫头耷脑,有的兴致勃勃;有的若无其事,有的满脸是泪。有的在勾搭女人,眉来眼去。 严锦看到了几张认识的面孔。 长贵娘躺在地上,湿漉漉的脸粘着泥灰,蓬头散发,形象十分的惨。和她一样躺着的还有七八个妇人。各自的架势都像是要殉粮。 王寡妇也在。穿件翠色衫子,抹了胭脂水粉,站在长贵娘的旁边不停搔首弄姿,很不懂事。 长贵娘在地上翻着眼珠子,用淬毒的目光瞪她,哑声骂道:“毒心烂肺的臭x,你高兴啥?你当心报应!” 里长和乡簿登上了戏台。二人形象狼狈。像是受了一回刑,把血气都熬尽了,脸上毫无人色。 训话的既不是里长也不是乡簿,而是一位“小鲜肉”款的白脸书生。他身穿儒衫,满脸严肃上台,对众人一揖,“诸位高邻,我爹急火攻心烧了嗓子,大概意思就由元庆代为转告” 元庆 严锦记起来了,那晚和王寡妇一起去偷听的姘头之一,就叫李元庆! 原来长成这样,还是里长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搭讪 李元庆先表演一番书生的斯文,之后却把脸一板,宛如他父亲上了身,官威凛凛开了腔: “诸位兴许还不知道,新任的县令老爷就要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要烧一烧这个田赋!诸位,不是小事啊!你们想想,这种荒唐消息传到大老爷耳朵里去,他会作何感想?” 他把话顿住,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每个人,“他的感想就是,你们李家庄一窝子刁民恶棍!拿这种借口搪塞他?搪塞得了吗?我不妨跟大伙交交底,他的身份来头吓死你——他是当今最得圣宠的宝亲王世子!人家不是随便谁都能拿捏的七品小芝麻官呐!人家一个指头碾死你一个村!” 他露出一种充满敌意的冷笑来,“你们拿这种l一u d一ng百出的借口搪塞这种身份的贵人,敢问他有闲心陪你玩吗?我告诉你们,集体抓去吃牢饭是轻的,搞不好先抓几个杀一杀!” ——他俨然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权力的旗帜,招展得奔放自如。 严锦听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开会的目的吗?不是调查粮食怎么丢的,搞了半天还是在敦促赋税? 地上,长贵娘打个滚,哭坟似的大叫起来:“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个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吃牢饭好啊,牢饭也是饭,你现在就把我抓去吃!我全家马上统统要饿死了!” 几个躺在地上的妇人都跟着哭嚷起来。 “嚎啥子丧!”里长像被宰的鸭子般大吼一声。 哭声一滞,之后,以愈加汹涌的势头卷土重来。 里长父子的权威镇不住失主们的绝望,场面转眼就失控了。 李元庆瞥了乡簿大人一眼,大声疾呼道,“诸位高邻,且听小生一言!不是不给你们破案,而是事急从权,咱们要先想办法把税赋凑齐!丢掉的粮食也要找,那么多肯定能找回来的。” “啥意思?啥个叫凑齐税赋?”有人大声地问。 李元庆似乎胆怯,瞧了父亲一眼。 里长用急火烧坏的嗓子“嘎嘎”地说:“有余粮的人家拿出一部分来,互相借一借,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立刻响起嗤笑c冷笑和恶骂声。 “度难关?度你祖宗十八代!”有妇人指着台上骂,“除了你们豪户,谁家有余粮!你们咋不开仓放粮!按我说,就去你们这些财主家搜搜,粮食指不定都在你们家!” 严锦惊得下巴骨脱臼。好厉害啊,活脱脱一个豪杰孙二娘! 比她这个现代人出息多了! 阿泰垂眸看她放光的脸,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张兰芳!”里长连名带姓怒斥一声,“你是不是想造反!” “谁敢抢我的粮,我造他祖宗十八代的反!”泼妇一蹦三尺高,指天骂地。 四周纷纷附和。 里长浑身发抖,脑袋颤得像风中的松果,带着哭腔对乡簿说:“不行了,要赶紧上报,叫派兵来!” 乡簿无精打采,满脸厌恶。 下面乱成一团。里长显然又灰头土脸落了败。 情势一度失控。 渐渐的,四奶奶的“老鼠精”一说,开始在人群中传开。众乡亲集体抛弃了里长和乡簿,自发展开商议。 “搜吧。家家户户先搜一遍,附近山洞子里也去找,老鼠喜欢藏洞!”一个叫周长根的黑脸大叔提出建议,迅速得到拥护。 “对,先去搜!” “阿泰,你是村里最强的,这事儿你不能袖手旁观。”周长根德高望重地说,“你来领个头吧。” 阿泰冷冷地说:“我领不了头。” “领不了头,你也要参与。”周长根退一步。 “是啊,万一真找出老鼠精,我们谁能打得过?就全靠你啦!” 最后,大家决定让周长根领头,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青壮搜查队。阿泰被拖了进去。 里长看到治下百姓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井然有序组织了行动,整个人傻眼愣在了台上。 都在嫌弃他无能是吧? 他满脸通红,如被人抽了几个耳掴子。忽然大吼一声冲下台说:“等一下,本大人亲自领队!” 百姓无比嫌弃地沉默了。 乡簿大人仰头朝天翻个大白眼。一动不动留在了台上。 阿泰碰碰妻子的手,轻声道:“先家去做饭。我过会子回去。” “嗯。”严锦仰头瞧着他,也轻轻地说,“要是真有老鼠精,你还是逃吧。” “哼,放心。我先把里长塞进它嘴里。” 严锦捂嘴笑了。 丈夫微微弯了一下眼睛,随着搜查队先行离开了。 之后,严锦也随着人潮解散。 刚走没几步,旁边窜出一个李元庆来,斯文揖了一礼道,“见过嫂子。前日听说阿泰哥娶得佳妇,没想到竟是如此天香绝色!小生元庆这厢有礼了。” 前后的村民听此酸溜溜的风月话,集体向这边看。目光都复杂起来。 严锦一阵错愕。 眼角瞥到王寡妇一脸讽刺又阴暗的表情,顿时十分警惕: 古代女子名节重于泰山,跟他们这种行为不端之人搭话,搞不好就会万劫不复——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性命攸关的直觉。 她掩住脸庞,让开此人。一个字也不搭理地走了。 李元庆抬抬宽大的袖子,脉脉含情注视着她的背影。与王寡妇交流了一个晦暗的眼神。 走在严锦身边的,是一名打扮清爽的女子。 从她的脸上,严锦捕捉到了一丝尖锐的鄙视。 人家在看不起她! 为什么?就因为她被李元庆搭讪了? 真是岂有此理!严锦十分郁闷。 就算自己没有理睬,但是只要传开“李元庆看上了阿泰的媳妇”这种谣言,也会对自己造成可怕的冲击吧。 万一大块头被怒火冲昏头,捏死她也极有可能。 想到这里,她没出息地冒出一点冷汗来。 身旁的少女还在打量她。 此女梳着半扎发式,戴着银色发花,十六七岁模样,身穿浅绿衫子,面庞白皙。在一众村妇里,显得与众不同。 而且,她的身上似乎存在一种精纯的灵气一一一一严锦的“花丝”发现了这一点,立刻伸探出去,发自本能想要吞噬。 不曾想,当“花丝”接触到少女时,忽然好像通了电,接收到一束奇怪的脑电波! 严锦起初困惑,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头皮猛地炸了开来。 那是一种冷静的c幸灾乐祸的旁观者语气,听上去就像是diàn yg的旁白: “剧情终于要开始了吧。真倒霉,居然掉进这种到处是肉的垃圾文里哼,女主长得还挺漂亮,气质比小龙女还脱俗。谁能想到本性是个淫气冲天的。” “既然嫌老公粗鄙,干脆逃跑,天高海阔任鸟飞呗!你丫又不敢!既然依附了人家,你特么就该好好的守着!怎能一有俊俏的书生勾搭,就忍不住张开腿!妈呀,我怎么看了这种无耻的文,穿越过来一定就是我的报应吧。好在咱只是一个小炮灰,跟主剧情没关系。又有空间在手,也不至于混得太惨!” “哎!就是可惜她老公啦。明明长那么帅,全身都是荷尔蒙的超级硬汉呐睡那种男人,一定会酥到骨头里吧?真是想不通,女主放着这种男人不要,去跟那些小白脸勾勾搭搭,这审美观我特么也是服了。” 严锦毛骨悚然。 为什么自己能听见她脑子里的想法? 是因为“花丝”沟通着她身上的灵气吗? 她收回“花丝”,啊,果然听不见了! 严锦的鸡皮疙瘩集体起立着——如此说来,这个少女是掉进了一本书里? 这世界是一本书吗? 严锦立刻予以否定。 这是现实的世界。拥有万丈红尘c人间百态的世界。 仅仅凭一本书c而且是一本“到处是肉的垃圾书”,无法构造出这样的世界吧。 真若存在一本书,肯定也只是描写了这世界里发生的故事而已。 少女一定哪里弄错了。 严锦心中发寒地想:“她说的女主就是我吗?可是,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一被勾搭就张开腿的人呢?太离谱了!我才不是!” “燕妮姐——燕妮姐姐!”有女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严锦看到身旁少女回了头,展颜一笑,俏皮地挥了挥手。 卖糕的,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燕妮! 严锦抿住了嘴唇。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李燕妮嫣然一笑,温和地对她说:“你就是阿泰嫂吧?我叫李燕妮。” 严锦心里乱乱的,不知该说什么,再次对她点了一个头。 王寡妇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妖妖娆娆地说:“阿泰家的是个大美人!比皇宫里的娘娘还好看呢。燕妮你跟人家比就是个庸脂俗粉。个子矮,脸盘太方,额头跟寿星老儿似的。啊哟喂,看你一眼都嫌多。” ——王寡妇就是如此讨嫌!张口就惹人厌! 李燕妮一点都不动气,扬起下巴冷艳地说:“我本来就是庸脂俗粉!这一点我自己清楚。倒是你,一个寡妇家满腔子不甘心,一天到晚跟这个比跟那个比,像话吗?!” 她的话赢得众人叫好。 “燕妮还算庸脂俗粉,王水娣你算啥,一根烂咸菜帮子。”有妇人冷语相讥。 王寡妇再次受到四面八方的排挤。没人可怜她。 严锦闭着嘴巴,快步向前走着。不看任何人,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一想到李燕妮的内心独白,就感到十分在意。 什么叫淫|气冲天?她一点都不淫好吗? 长贵娘如一个大炮筒子,从她身边大步走了过去,雄赳赳气昂昂的,口中大骂道:“全都不是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有些人少装贞洁烈女,你成天勾得人家少年郎想东想西,晚上连家也不归,你个骚x也是烂到芯子的货!总有一天接王寡妇的班!” 李燕妮的脸一沉,浑身如结一层霜。 四周没人敢接长贵娘的话。包括王寡妇也不敢。 她现在就像疯了似的,浑身上下写着“挡我者死” 严锦到了家,心里乱糟糟的小漩涡才平定些。 头一次觉得,住得离他们远远的真是好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夫妻 这日中午,阿泰没回来吃饭。 午后,搜查分队来了家,把屋子里c竹林中c乃至地窖里都查看了一遍,说了声“得罪”,又离开了。 看他们满脸疲惫,应该一无所获吧。 严锦心中也倍感怅然。 直到傍晚,巨汉的身影才出现在河边。 他走路步伐沉稳,速度并不快。似乎因身体庞大,行动起来总是慢悠悠的,昂首挺胸,一步一个脚印。 力量在行走间飞溅着,霸气十足。 瞧见他,严锦心中飞舞的乱尘总算落了定。 她转身回屋,将晚饭布置在堂屋的桌上。 等阿泰在河边洗了脸上了坡,饭也摆好了。 她打开栅门相迎,“回来了,中午啥都没吃吧?” 阿泰略一摇头,单臂将她一抱,抱女儿似的笃悠悠往家走。进了堂屋才将人放下,脱了身上短褐。 严锦伸手接过,闻了闻味道。“该洗了有进展吗?” 他坐下,瞧了她一眼,“没进展。不会有进展的。” 严锦鼓了鼓腮帮子,沉默下去。片刻后才说:“哥,半日未见,很想你。一个人在家,像在做梦。” 阿泰看向她,扬了扬嘴角,“坐下吃饭。” “好。” 晚餐是两条麻辣乌鱼,一份清炒蔊菜—是屋后荒地里找到的野菜。此外,用碎肉末炖了一碗蛋,烧了半锅小葱芋头汤,煮了红薯饭。 他真的饿了,开吃后就没停。吃鱼也不吐刺,嚼嚼就咽了下去,凶残得让她直瞪眼。 她吃了小半条鱼,几筷子蔊菜,一碗红薯饭,肚子就撑了。剩下的由他包圆,连汤汁儿都喝净了。 实在是赏脸至极。 秋天的夜色来得疾,刚吃完,外面已是铺天盖地的黑。 她收拾锅碗时,他提灯在旁照着。似乎这样也算参与了家务。 洗好之后,如平日一样抱着她下坡,去河里洗澡。 他扯掉衣服,先入水。等她脱好时,水中已有温暖的结界,他再把她从岸上抱下去。 除了第一次的鸡飞狗跳,之后的每一晚都是这样安静祥和的。 静得好像去了心灵的最深处。 远处山林有狼的凄号。草丛里蝉声幽咽。雾气在轻风里游走。星星如童话似的挂在天幕上。 她感觉是一场梦。 “为何总是没月亮?”她轻轻地问。 “月末,要后半夜才出来。” 他慢慢仰躺下去,搂着她一起看星星。银色的眼睛如两尾小鱼,在雾气里一闪一闪。 她挣开他的手臂,在四周游来游去。玩累了,又重新回到他臂弯里。 有一个高大的黑影走出了东边的山林。从他们下游涉河而过,迈着湿答答的步伐上了坡。 严锦的呼吸一紧。“喂,什么东西往家去了!偷粮的吗?” 他安慰地抚摸她,“是黑熊。” “黑熊?” “嗯。送东西来的。” “ 黑熊给咱送东西?为,为啥?” “邻居间的礼节。”他含着笑意说。 “你真当我蠢的吧。” “蠢归蠢,还有救。别怕。”他用长满胡茬的脸蹭她的腮帮子。 严锦:“” 黑熊会直立行走,步姿憨态可掬。不一会儿,肥硕的身影在幽暗中浮现出来。“啪嗒啪嗒”下了坡,又涉河走了。 “走,快回家看看。”严锦说。 阿泰叹口气,抱她爬上岸。用一块超大的布巾子将两人裹好,慢条斯理上了坡去。 栅栏外果然有一堆东西。提回家一看:是个大大的蜂巢,还有两头血淋淋的獐子。 严锦张大了嘴巴,整个人被奇幻的迷雾笼罩了。 阿泰伸手一拍,那些东西立刻结了一层白霜。 他喉咙里“呜”了一声,竖抱着她,进了西屋。 “该睡觉了。”他说。 在黑暗中游刃有余帮她穿好肚兜c纱裤,逼干头发上的水分,搂进了被窝里,贴骨贴肉地依偎着 自从第一晚后,两人再没有过夫妻之实。 也许是不想噬夺她的灵气,他在之后的每一晚都表现得很克制,几乎摒弃了男人的生物性,成了一个圣人。 这是严锦打心眼里接纳他的最大原因——因为她从他的个性里读到了一种高贵的诗意,一座道德的峻岭,值得托付此心。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安静地呼吸着。他的大手轻轻拍着她,就像哄孩子一样发丝缠结,呼吸交融。 此处温馨,胜世间无数。 两三里外,隐约传来悲声,在夜风里萦回着。 她换个姿势,在他胳肢窝下找了个舒适地方,睡了过去。 次日凌晨,阿泰早早起床,在西坡下的田里挖草塘,准备沤肥。 早饭后,又干了一会木工活儿。 之后,村里的青壮们浩浩荡荡过来了。 每人都很肃穆,很疲倦,事态似乎又严重了。 周长根向院子里说,“阿泰,夜里又丢了五家。” 阿泰放下锯子,“巡夜的没看见?” “没。”周长根吐掉嘴里的草叶,发狠地说,“得去山里找找了。” 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想必家里粮食也不见了。 严锦瞧在眼里,很不是滋味。 周长根说:“再耽误你一天,领我们进山找找吧。你不去,我们进山就是死啊。” 为什么进山就是死?严锦困惑。 阿泰冷着脸说:“行。” “等一下——”河岸传来呼喊声。 长贵像山猫子一样奔跑而来。 后面跟着一个绿衣少女,是李燕妮。跑得也挺快,是diàn yg里奔放又娇憨的跑法。 “我跟你们去。”长贵跑到坡下,大声地说,“各位大哥叔伯,燕妮特地做的卷肉饼子,大伙儿带路上吃吧。” 李燕妮跑得直喘,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蛋红扑扑的。像给革命烈士送行,表情严肃得有些悲壮。 周长根说:“不用,都吃过了。” “拿着吧,山里路不好走,多补充点儿。昨晚特地买的肉。” “燕妮真懂事,亏你想得周到。”一个汉子感慨道。 大伙儿便不再客气。毕竟是肉,不吃是傻子。纷纷把燕妮赞了一通。 李燕妮自然也没忘了阿泰,殷勤招呼了他:“阿泰哥,来呀!要趁热吃的。”神态亲昵自然,口吻娇暖。 严锦下意识把“花丝”探过去,听见她的脑音在说:“你老婆没这么体贴吧,她连饭也懒得给你做呢。” 严锦出声说:“不用了,他吃过了。” 李燕妮微愕,展颜笑道,“啊——有了嫂子的人果然不一样啦。你不吃,都给长贵啦!” 长贵年轻黑红的脸膛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给我!我没吃饱呢!” 阿泰自始至终没有笑脸,不耐烦地说,“既然要去,就赶紧走吧。” 燕妮心里说:“去吧去吧,你一进山,你老婆就被李元庆拉草垛子里去了!李俊再加入,就是两顶大绿帽,嘿嘿!” 严锦涨红了脸,浑身都僵硬了。忽然出声喊了一下,“大哥!” 已经走下坡的阿泰回头瞧着她。 “我去四奶奶家学针线,你回来后去接我。”严锦说。 美人温婉,临别依依。一众汉子瞧直了眼。 阿泰一如往常硬着表情:“嗯。把门窗关好。回来自去接你。” 汉子们都笑了,“我们的不是,搅了人家的郎情妾意。嫂子,今儿就对不住了,借阿泰给我们一用吧。” 严锦红着脸说:“路上警醒些。早点回来。” 阿泰的目光笔直望进她的眼底,三秒后,转头离去。 李燕妮满腔疑惑:“咦,难道剧情偏差了?怎么他俩好像感情很浓的样子?啊啊,不行啦男主刚才的眼神好帅!看得人都酥了。” 严锦淡淡瞥她一眼,转身回了家。将早上切下的蜂巢拿了一小罐子,装进柳篮里,又拿了针线c锥子和鞋底,关上了门窗。 李燕妮还杵在坡上,瞪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很好奇似的注视她。“嫂子,你真要出去啊?” “去四奶奶家。” “一个人在家害怕?” “不怕。跟四奶奶学针线去。” 李燕妮心说:“我看你丫是寂寞发痒!” 严锦嘴角沁出一丝冷笑来。一边下坡,一边问:“燕妮妹子多大了?” “十六。” “说人家了吧?看你和长贵很亲密,就是他了吧?” “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李燕妮的脸说撂就撂,“我和长贵不过是近邻,自小一块儿长大,都是姓李的,哪儿能做亲!” 她心里补充道:“你丫是故意臭我呢吧?摆出一张贞妇面孔给我看,省省吧,有你掉马甲的一天!哼哼,马上那个古怪世子爷就要来了,你这种一见美男就滴哈喇子的女人,准备好好地出丑吧。” 严锦不动声色道,“我倒不知长贵也姓李,对不住了。” “无妨。”李燕妮冷淡地说,“这村子一半姓李,我当他们都是亲族。” “当然。”严锦款步往前走着,将篮子换另一边儿挎,“不知妹子对粮食丢失的事怎么看?” 李燕妮沉吟着,心中遗憾地想:“哎,可惜看文的时候满篇都是肉戏,对案子就简单一提。只记得是秦漠来之后的第五天破了案,粮食是在谁家的秘道中找到的。哎,要是我知道得详细些,就能华丽丽揽下大功了!多可惜啊!” 闻此心音,严锦震惊不已。原来在秘道里呀! 李燕妮回过神,笑笑道,“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老鼠精偷的!妖精作怪的说法也太可笑了!” “是吗?” “当然啦!”李燕妮拔高声音,“难不成嫂子觉得真是妖怪作案?”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笑起来,就差把一句“你真愚蠢”说出口了。 严锦沉吟不语。 李燕妮“哈”了一声,豪迈地踢开一个小石块,大声自信地说:“这世上哪来的妖怪!” 脆脆的声音惊飞燕雀无数。 两人同行,话不投机。气氛迷之尴尬。 李燕妮忽然指着前方说:“我家就在前头,嫂子要不要去坐坐?” 那是一幢类似欧式乡村别墅的红砖小楼。在众多低矮的茅草屋和木屋之间,鹤立鸡群,特别抢眼。 李燕妮心中得意地想:“我家漂亮吧!来这时空一年,用空间水果赚得盆满钵盈,这可是全村最好看的房子!你这种还住在茅草屋里的女人一定羡慕得口吐白沫了吧!” 严锦听了这话,真想喷白沫了:李燕妮还真是个角儿! 她摇头说:“不去了。谢谢你的邀请。”同时,收回了“花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敬蛇 四奶奶是村中的绝户。子孙凋尽,只剩她一人,以通灵和巫医为生。 她家住在河坝下,四周遍植柳树,茅屋低矮。屋边趴着一只小鸡窝。 严锦到坝上时,四奶奶正在行巫。五六人簇拥在屋前,敬畏地围观着。 一见严锦,四奶奶立刻停下,喜笑颜开地招手:“严娘子,你咋往这头来了。哎呀,老婆子家里脏,不好意思叫你坐哩!” “四奶奶先不管我,救人要紧!”严锦慌忙说。 地上躺着一个人,像是被蛇咬了,腿又青又肿,等着四奶奶救命呢! 四奶奶嘀咕道:“不慌不慌,我敬了咒,不用七天就能好。” 地上男人龇牙咧嘴,几乎哭出来:“疼死我了,恶心想吐。” “不慌不慌。”四奶奶弯了腰,从地上捡了一根茅草头,“哈”了一口气,在那人伤口半尺处画符似的绕来绕去。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 途中又停下,让伤者对准茅草头哈气,自己再接着念,如是反复七遍。 最后收口时,喊了声“急急如律令!”,拍拍手道,“明天再来一回就能好。” “真能好吗,四奶奶?”伤者妻子看救世主一般,哀求地望着她。似乎深怕她“藏了巫力”。 四奶奶铿锵地说,“你们相信就保证好!不相信,就快点去买棺材!出去打听一下,我老婆子给人敬了上百次蛇了,哪个死了?” “知道知道,我们信的。”妇人拿出十个铜板来,“小小意思,四奶奶请收下吧。” 四奶奶满不在乎挥挥手,让他们走。 妇人毕恭毕敬将铜板放在了桌上。 四奶奶也不理她,转头看着严锦,绽开菊花似的一张脸,“娘子怎的来了?” “阿泰不在,来找四奶奶解闷儿,打搅您啦。”严锦奉上一罐子蜂蜜。 四奶奶受宠若惊,满脸皱纹挤成了堆,“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她手忙脚乱收下蜂蜜,拿起扫帚,将门口快铺满的鸡屎扫去了河里。掇了一张小凳子,请严锦坐。 “家里脏,委屈娘子啦。” “您客气了。”严锦坐了下来,装模作样拿出一个大鞋底。眼角余光瞥见,门堂里都是鸡屎。 咳咳 “敬蛇”的人又问了几句话,被四奶奶厌烦地说:“走吧走吧,没问题的。回家躺着不要动。静养!” 就在这时,坝上跑来一个女子,老远大声疾呼:“二叔!二叔!” 衣袂翻飞,发丝如水——正是李燕妮! 她满脸急切冲下坝来,“二叔,我娘说你被蛇咬了?!” 伤者妻子见了她,哭丧着脸倾诉起来:“燕妮儿,这不是咱家粮没了嘛,你二叔跟人去打蛇,还没进山就被蛇咬了。我跟他说不能进山,不能进山,他非不听!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 “现在怎么治的?”李燕妮皱着眉,充满警告向四奶奶瞧了一眼。 “敬过蛇了。明天再来一趟就能好!”二婶说。 “二婶,你们不是拿二叔的命开玩笑嘛!”她疾言厉色地说。 “咦,你这娃子咋说话呢?我拿你二叔的命开玩笑?”四奶奶气得嘴巴哆嗦,弓着腰上前质问。 李燕妮不理她,满脸严肃瞪着妇人,“二婶,她怎么给二叔弄的?又是跳大神的那一套?” 四奶奶叉着腰,破嗓子大骂起来:“我这是太上老君传的大咒,你个小x丫不懂不要瞎讲!” 严锦:“” 连四奶奶也会撕逼啊!就她不会吗? 李燕妮的脸冷若冰霜,看着她二婶说:“你看二叔的脸色都青了。确定要信她吗?” 二婶面色犹疑起来,嗫嚅道,“燕妮,来的时候就青了啊!” “愚昧!”李燕妮不顾尊卑,呵斥了一声。 浑身气势有如女王。 二婶瑟缩起来,嘴唇一抖一抖,犹疑地看向四奶奶。 老人气极了,拍屁股跳脚啐了一口,“呸,你们不信就是渎神!现在跪下求我也没用了,回去买棺材吧!” 不知是否错觉,严锦看到伤者的面孔肉眼可见黑了下去。气息也短促起来。 二婶吓得嚎啕大哭,“燕妮!你跑来搅和啥呢,你这是要你二叔死啊!” 李燕妮面白如雪,冷冷扫视众人一眼,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玉瓶来,“你先别哭!这是治疗百伤的灵药,给二叔服用下去!不好的话我把命赔给二叔!” 二婶泪汪汪地怔住,目光落在那瓶子上。 李燕妮恨铁不成钢地翻个白眼,上前扶住男人,把玉瓶口儿对准他的嘴灌了下去。 严锦的“花丝”立刻蠢蠢欲动,啊,是上好灵气的味道! 是她那个“空间”里的东西吧! 也是神了,就像被观音娘娘的甘露洒了一般,男人脸上的死气迅速褪尽,转眼间竟有了血色。 “诶?!”围观者们纷纷咂舌称奇,不敢置信。 四奶奶也傻了眼,跑上去翻一翻男人的眼睛。 李燕妮嫌弃地推开那枯枝般的手,冷艳逼人地说:“以后你装神弄鬼可以,但是请别拿人命开玩笑!” 四奶奶气得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下扯,“谁拿人命开玩笑了,你给我说清楚!” “松手!”李燕妮大怒。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如何是年轻女子的对手?转瞬,就被李燕妮狠狠搡了一把,往后跌去。 严锦从错愕中回神,慌忙上前托住四奶奶的身体。 “您不要紧吧?” 李燕妮轻蔑地白了一眼,心说:“一朵绝世白莲花,恶心!” 那厢,二叔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腿上的肿也消了。一众人惊得眼珠子脱眶。 “燕妮你这是何处来的药!” 燕妮闪了闪眼睛,讳莫如深道:“一个神尼所赠,我也不知是什么,只有这一瓶!” “不会是观音菩萨显灵吧!”二婶颤着嗓子,大声地说。 “或许。”燕妮应付过去,目光居高临下瞥着快要厥过去的四奶奶,“二叔我们走。以后这种东西少相信。骗人的把戏会遭报应的!” 二婶口中喊了几声“观音菩萨”,回头瞅瞅,把刚才放在桌上的十个铜板又拿了回去。 四奶奶见状,气得躺在条凳上不能动。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呜呜”地哭了。 一众人簇拥着燕妮扬长而去,留给她轻蔑绝情的背影。 严锦:“” 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严娘子,我老婆子从来不骗人!我说的都是真话,干的都是真事!不然老君不会给我法力啊!” “是,我知道。您别往心上去,会气坏身子的。” 四奶奶拔高声音:“她小妮子欺人太甚,我老婆子几十年的救世贤名被她毁了啊” 又是一顿捶胸顿足,撕心裂肺。 那模样,让严锦莫名想笑。 只是这时笑出来也太没心肝了,只能拼命忍着,不停地安慰老人。最后,她走进布满鸡屎的屋里,用黑乎乎的茶缸泡了杯蜂蜜,甜丝丝的味道总算把她安抚了下来。 四奶奶叹了一口气,挂着一脸的泪珠子问,“你男人进山了啊?” “是啊,跟他们找粮食去了。” “被老鼠精藏起来了。” “嗯,所以去找嘛。” 四奶奶喝了口蜂蜜,拍拍她的手说:“娘子你的心真好啊。” 严锦对她笑着,又安慰几句,拿起鞋底纳起来。 “四奶奶,我问你一件事儿,行不?” “啥?” “为何村里人说,没有阿泰带着不敢进山,进了山就是个死呢?” “因为山里凶啊,凶得不得了!” “凶?” “百兽成群,人弄不过它们!进去就被吃掉!” “哎?成群结队也不敢吗?” “不敢。”四奶奶咂咂嘴,脸上现出诡秘的神情。“十年前头,还是敢的。那会子,李家庄这一带也有不少猎人哦,三天两头进山弄点野肉吃。后来就不敢啦!” 她太会吊胃口了,严锦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吸了进去。“为啥?发生了何事?” “猛兽下山吃人,十年前!”四奶奶轻描淡写地说。又喝了一大口蜂蜜。 “下山吃人?” “嗯,老虎,熊,狼,这些东西全都下了山,夜里摸到人家里去,吃人!” “啊!不不会吧?” “是真的啊!”四奶奶吸吸鼻子,“王寡妇家男人就是被吃掉的嘛。她那会子还小哩,才十三岁吧,童养媳,刚圆的房,男人当晚就被熊吃掉了。早上起来只剩半个屁股丢房间里。” “啊!”严锦浑身一颤。 “还有村外的一个庄子上,叫江员外的,也被吃掉的。老虎咔嚓一下啃掉了头。许多人瞧见了。” “天啊”严锦怔怔地说,“然后呢政c朝廷不管吗?” “管呐,死了十个人,县衙派了捕快下来查,也被老虎吃了。他们就派兵进山打虎,更是吃得一个不剩!凶得要你相信!” “然,然后呢?” “然后啊,进山的猎人也都被吃了。这样子下去不行啊,人要光了!就有人来我这儿求。我那会子法力还轻,没得到一点神示,没办法。他们后来不晓得求的谁,得到一个法子。” “哦?” “嗯,说是要送十个童男童女敬山神。当时,村里人都怕疯了,说送孩子就送孩子吧,不然每天还得死人。所以,就从八十多户人家里头抽签,选出十个娃,送进山去了。” “啊!这” 四奶奶喝了一口蜂蜜,抹了一下嘴巴,“我的小孙女,到我腿弯子高,水灵灵一个娃,懂事得不得了,成天奶奶前奶奶后啊绕着我转——也被抽中了啊,才八岁。被拖走的时候啊,我老婆子心都碎掉,我求他们让我老婆子代她去吧,不行,他们说不行,一定要童男童女。就把人拖走了。” 严锦惊恐无措,眼泪不知不觉滚下来,“啥怎么能这样?” 四奶奶拍拍她,“也是那孩子福寿短啊。你别说,那么一整,天下就太平了。山神吃到供奉,凶兽一个都没再下来。我们这些人啊过的是那些孩子的寿!” 严锦浑身僵冷,心头地凝固着。 “不过,打那一弄,就没人敢再进山啰。”四奶奶似要安慰她,笑了开来,“你男人不一样。他天生神力,一拳头能夯碎千斤大石头,他怕啥?远近都晓得他呀!以前县老爷请他当官,他不肯去哩。” 严锦张了张嘴,“” “娘子,要不要也来点蜂蜜吧,好喝得不得了。”四奶奶突然一笑。 “啊,不了,我不喝。” “不要客气。家里还有杯子呢。” 四奶奶终于想起了自己主人的身份,进屋掏出一只瓷缸子,在河里荡了荡,也冲了杯蜜水招待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锦娘 四奶奶家的邻居是张兰芳。 她性子泼辣,是个能上天入地的女豪杰。生得五短精悍,脸庞黑黑的,极爱笑。 笑起来爽朗又温暖。 ——她见严锦在四奶奶家,也凑过来拉家常,喊严锦“细妹子”。 严锦真心想结交她,回称“兰芳大姐”。 三人家长里短,相谈甚欢。中午一起吃了烤地瓜。 气氛正好,来了个煞风景的王水娣。 穿一身杏色裙子,罩件茶花大褙子,袅袅婷婷从坝上摇曳过来。口中嗑着瓜子儿。 到了地方,没骨头地往树上一靠,一张嘴就找抽:“哟,今儿大美人咋跑鸡屎坑里来了,不嫌臭啊?” 四奶奶气得直摇头,指着她说:“你啊,二十老几啦,好好做人吧,不要弄得自己比鸡屎还臭。你也算是苦瓜命,你看看谁可怜你!” 王水娣扭刮着下巴说:“我要哪个可怜!哪个比我过得好!要吃有吃,要穿有穿!” 张兰芳蹲在地上挑荠菜,板着脸说:“你没事死这边来干啥了?刚刚不是两个恩客往你家去了吗?” “啥恩客不恩客,我家又不是窑子,嘴里别放屁。”她吐掉瓜子壳儿,斜着眼说,“人家现在都看不上咱啰,有新想头啦。” 她的眼尾勾着严锦,充满暗示意味地贱笑着。 似乎生怕大家不明白,又干脆挑明了说:“自从阿泰家的来了村里,哈,整个村的男人夜里都困不好觉了!刚刚元庆和李俊还跟我说呢,那个周泰的艳福连皇帝老子也比不上,快嫉妒死他们了!” 严锦气得直哆嗦,不客气地说:“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抓一把鸡屎塞你嘴里!” 她脸红通通的,口吻强硬,目光却狠不起来。 明显没跟人吵过架,像一个想横又横不起来的孩子。 张兰芳和四奶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悍气全开帮她的腔,“没错。这张粪坑臭嘴就是要拿鸡屎填住,看她喷不喷得出来!” 王寡妇满脸不买帐,扭着水蛇颈子说:“哼,三个人欺负我一个,算啥本事!不要装,大家都是一样的,谁离了男人也不能活!” 她忽然露出一种阴狠又得意的表情,瞥着严锦说,“等着瞧吧,别看你现在像个烈妇,迟早有一天叫你来接我的班!” 正可谓人至贱则无敌,脑子有病! 严锦整个人都失语了。 张兰芳被气着了,跳起来骂:“好个丢人现眼的骚狐狸精!” 她的手在地上一摸,抓起一把鸡屎就冲过去,把王水娣往树上一摁,满脖子满脸糊了上去。 王水娣发出杀猪似的尖叫。浓妆艳抹的脸转眼变得屎迹斑斑。 严锦被兰芳大姐的孔武惊呆了。“咦!” “咦个屁!”四奶奶骂她,“你个软瓜,还不上去打!” 她也撸把鸡屎,冲上去把王水娣摁在地上,死命地糊她。 生猛的场面让严锦心口怦怦狂跳。 她想,“是为了我,不能袖手旁观呐!” 可是,就是下不了手抓鸡屎。脑袋都空白了——最后抓了一把树叶子,往寡妇嘴里掯! 王水娣干不过她们仨,被糊得要断气了,最后哭着逃走。 张兰芳追出老远,大获全胜地归来,教训严锦说:“你啊,太软!下回谁泼你脏水,就扑上去往死里打!撕烂她为止!几次下来看哪个不正经的敢来挑你!” “是啊,要放得开!对付这种骚狐狸就要下辣手把她打怕!”四奶奶也说。 严锦佩服得五体投地,如醍醐灌顶,两眼放光。 张兰芳和四奶奶瞧她这模样,同时笑了起来,前俯后仰,“嘎拉嘎拉”。笑声恣肆地飘在河面上。 严锦也格格地笑了。 她在四奶奶家赖到傍晚,帮着打扫了家里,屋前屋后干了一点活,还用荠菜帮她包了顿饺子。 四奶奶满嘴夸她好乖,喜欢得眼泪汪汪的。非要给她两匹布料回去做衣裳。 严锦推辞不肯,含羞道:“阿泰说等两天去赶集给我买。” 四奶奶说:“我不给你也没人可送。收下收下。”死活放进了她的柳篮子里。 到了太阳西斜时,阿泰终于回来了。 伟岸的身躯逆光站在坝头上,屹立如一座小山。瞧着她,招了招手。 严锦起身告辞,向四奶奶说:“多谢您啦。我回家了。” 四奶奶语气有点可怜地说:“常来哦。” “好。四奶奶也去我家玩。早点吃了饺子休息吧。” 她提起篮子,上了坝头。 四奶奶站在树下,望着她走到男人跟前,把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害羞地一笑。他伸出大手,抚住她的后脑勺。 然后,夫妻俩牵着手走了。 四奶奶的眼泪滚了下来。 一路从村上徜徉而过,到家时,天已黑了。 严锦先到东屋,看了一眼粮食。确认原样完好,才进厨房煮开水,准备下饺子吃——都是在四奶奶家提前包好的。 烧火时,阿泰无所事事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野枣儿给她。 他以悠闲的姿态单腿跪着,依然比她高出不少。 凝定的目光沉静如水。 严锦捏了一颗放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液渗到味蕾间,有着惊人的美味。“真好吃!你也尝尝。” 她捏一颗,想放他嘴里。阿泰避开了,却把头凑近了些,带着一点克制亲住了她的唇。 严锦没有动。两秒后,配合地张开了嘴。 火光在灶膛里跳跃,照耀着初吻中的两个人。玉米秆子发出“哔卜哔卜”的声音。彼此交融的呼吸里,温暖的心意在静静绽放着。 分开时,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声说:“我今晚想要。” 态度依然是冷静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的瞳眸深处。好像有点抱歉,又好像志在必得。 严锦感觉心里都化开了 一夜温馨缠绵,恩深意重,自不必赘述 至于粮食的事,自然又无功而返了。 只是严锦已知道,dá àn就藏在某个秘道里,不日会被破案的县官老爷揭示,她的心里也就不再梗得慌了。 凌晨,天还未亮,两人已经醒了,懒在被窝儿里说话。 阿泰告诉她,村里彻底没了辙,打算请神问卜。 “请四奶奶吗?” “请外头的。” “哥,你信这种事吗?”她从他胸膛上抬起脑袋。 他望着她如花似玉的脸,“不信。” “你对粮食这事儿究竟怎么看的,心里有数吗?” 阿泰沉默着,片刻后才低沉地说:“我的眼睛在夜里能看七八里远,耳力能听到十里外。但是对偷粮食的家伙毫无所觉。这不是简单的毛贼,也不是简单的阴谋。” 说起他的能力,严锦的兴趣立刻发生了转移,往上趴了趴,问道,“你除了这些,还会控制温度,还能跟动物交流!是吗?” 他垂下眼皮,“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补充道,“还有力量。我的力量很大,总有用不光的力气,现在更是如此了。” 严锦怔怔的,简直入了迷,良久又轻声问,“你还识字呢,是吧?” 语气好像他了不起得要上天了。 “嗯?说什么笑话!”他故意用粗野的口吻回答,“你男人可是没上过私塾的乡野村夫,哪来的本事认字。果然嫌老子粗鄙,巴望嫁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吧?” “胡说,书生都是liu áng!我不稀罕!” 阿泰扯了扯嘴角,把她拖上一点,用粗糙的手轻抚她的背。慢慢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略一沉默后,他声音低沉地说:“我只念过一本书,是一位僧人所赠。” “经书?” “嗯,大佛顶首楞严经。” “哇”严锦不明觉厉地静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楞严经。也看过,但是不太看得懂。好像是佛祖开示阿难心在何处,从破魔始,自破魔终。里面关于世界本源的辩论滴水不漏,特别烧脑子。” 阿泰注视着她。 严锦好奇道:“你怎么会念下来的,也是僧人教你的吗?” 他微微撇了下嘴角,“没有。就是把经书给了我。最初时我一字也不识,但就爱拿出来翻翻,哪怕捧在手里也觉着好。据说书中讲的是宇宙真相,每每捧着心就会静下来,呆子似的看上半天,两年过去,就从头到尾一笔一画记在了脑子里!” 严锦着了迷。 脑中浮现出一个壮汉手捧经书的样子,明明什么也看不懂,仍痴痴地盯着瞧——忽然之间,她被一种诗意攫住了。 “你就像赏画一样,每天拿出来看吗?” “嗯。”他眨了眨眼说。 “后来呢,现在咋不见你看了?” 他的手在她如小猫似的脊背上抚摸过去,顿了一会才说:“后来有一天,受那位僧人所邀,我进庙参加浴佛共修,期间遇上几个修楞严法门的僧人,听他们念了一遍,忽然一通百通,全会了。那些字在脑子里活了起来。” “咦,真神奇!这也算一种大悟吗?”严锦惊奇之色溢于言表。 “大悟么”他故弄玄虚地沉吟着,“确实。那时候,我悟到自己该找个女人。” 严锦笑出了声,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别这样说,在谈经书呢,说这种话岂不亵渎。” 她歪了歪脑袋,沉吟道:“也是奇了,阿难因受摩登伽女引诱,得佛开示。你也算研习两年佛经,却主动跳进温柔乡。你没听说过,美人乡英雄冢么?” 阿泰说:“我先和你做五百世夫妻。” 他弯了弯眼睛,忽然张嘴咬住了她的手指。逗孩子一样,用牙齿叼着不肯放了 两人闹到天亮,才披衣起了床。 他做木工活儿,她打理蔬菜地。 ——因为灵气“灌顶”的缘故,萝卜叶子一夜间长得很肥了,在白霜下舒展着,碧绿喜人。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早饭后传来消息,又有五家的粮食丢了。 村里的人心恐慌到了极点。 议事堂前挤满了人。 里长连夜派人去请了“神爷”,一大早已经到了,道衣加身,摆开阵势,准备扶乩请山神。 兰芳大姐特地绕到东面来,通知严锦去看。 “听说那人挺灵。十年前的事儿就是他降的神。” “十年前的事?” “山兽吃人嘛。他让送的童男童女。” 严锦的脸色发了白。“我不去了,怪吓人的。” “没出息。真不去啊?好玩呢!” “真不去。” 兰芳拍拍屁股下了坡,“你不去我去。” 严锦靠在门堂边发起了呆。 想起十年前残忍的事,感觉大地深处泛起了不详的阴霾。一股轻雾似的寒意从脚底往上爬升,围住了她的心脏。 这片土地有多美丽,就有多野蛮呐! 阿泰停住锯木的动作。 见她被魇住了似的发着呆,便放下锯子走了过来。 “锦娘,你在忧惧。”他用大地般浑厚的嗓音说。 这是严锦头一回听他唤自己的名字,仿佛被驱了邪,心中阴霾尽散。 她伸手抹一把脸,嘟囔道,“哥,你说扶乩的不会让村里献ěi nu给山神吧我会不会被瞄上?” 阿泰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胸腔里深深地“呜”了一声,咏叹道:“女人呐,女人” 严锦顿时羞了,对着他胸膛上捶了一下。 夫妻俩正温情蜜意时,坡下来了一对不速之客: 两个鲜衣靓色的男女笑盈盈走了上来。 女子穿烟紫色襦裙,肤光胜雪,神态明媚——正是昨日才见过的李燕妮。 男人一身飘逸蓝衫,手里拿了一把风骚的折扇。五官精致,气度堪称华美。“周兄,小弟江启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望恕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温润 阿泰的眼里恢复了一贯的荒冷,缓慢转过身去。 “庄子上的江员外吧?”他语带讽刺地说。 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欢迎。 江启温润一笑,“正是区区在下。”说罢,深深一揖,谦卑至极的见了个礼。 阿泰蹴身让开,龇牙不满道:“有何事速速道来,寒舍鄙陋,就不请江员外屈尊落足了。” “哪里,哪里。”江启好像被夸了似的,满面春风地说。温和打了个“哈哈”,看向了身旁的李燕妮。 目光流转间,若有还无地掠过了门堂前的严锦。 李燕妮娇俏一笑,“阿泰哥,事情是这样的。江员外听闻村中粮食频频丢失,怕极啦。这胆小鬼,家有十来个护院还怕不够,还想从村上聘些青壮保护他,问我可有厉害的人。我本不想揽这档子事,可是这家伙是我家果园的老主顾,不敢不理呢!” 阿泰不耐烦听完,恶声打断道,“所以?” 李燕妮挠挠下巴,娇憨地支吾道:“所以就来找你了嘛!你是最厉害的呀!” 内心却冷笑一声,补充道:“而且,江启原就是你老婆的姘夫之一啊,却好死不死缠上了我这炮灰!他若单身未娶倒也算高富帅,偏偏是个有家室的,我跟他搅和什么劲!还不如把他带正主这儿来,让他们赶快走剧情,省的缠得烦人!谁特么要给他当妾!” 充满幸灾乐祸的算计,听得严锦心中的火舌一窜三尺高。 感觉就算拿鸡屎糊这死妮子,也不能解气了。 而江启听阿泰那样反问,愈发谦卑起来,殷殷地说,“江某不才,得闻周兄乃是不世出的英雄,有意想拜为敝府的护院总教,还请足下怜我钦慕之意” 阿泰忍无可忍,胸腔里如老虎似的轰鸣了一声。 李燕妮吓了一跳。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脑袋旁晃了晃,俏皮又狡黠地说:“十两,我跟他说月资起码十两哦,他同意了我才领人过来的。” 江启纵容地一笑。目光再次从严锦身上掠了一下。 李燕妮察觉这种小眼神,心中轻蔑又得意:“就知道这对狗男女会对上眼。好吧好吧,你们该干嘛就干嘛,我绝不会泄密的哦!” 严锦好气好气。 内心的小人早已咬牙切齿,毫不客气探出所有“花丝”,吞噬起了她的灵气。“臭丫头,你作妖一回,我吸你一次!” 清溪般的灵气从李燕妮耳侧的红痣上涌出,向严锦飞渡,转了个圈儿——全被她引到萝卜地里去了。 这厢,阿泰瞧着一对自说自话的男女,满脸嫌恶几乎滴下来,“老子不乐意。二位快滚吧。再呆下去,我可要拉不住我这双拳头了。” 江启宽宏笑道,“周兄果然是个爽直的性情中人。这样吧,我出二十两月资如何?另外嫂夫人也可在庄上帮些闲工!岂不妙哉?” 严锦立马张口怼道:“我家日子好得很!为何去给人当狗!别说二十两,二百两也摔你脸上去!二位走吧,不要再来!” 阿泰本想直接揍人的,听妻子这样一说,又捺住了拳头,破口骂道:“不知羞耻的豪户,自量有几个臭钱,把脸养得比屁股还大!走走走!” 李燕妮满面通红,羞得眼睛里汪出水来,委屈地叫道:“你们夫妻好不知礼!凶什么凶啊,我还不是念在同村之谊,想帮你们多点入帐罢了!你,你们一点不识好人的心!” 江启的脸皮倒是比铁打的还厚,继续款款深情道:“自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传为佳话。我江启待周兄和嫂夫人心怀敬重,绝无半分轻侮之意。” 阿泰充满警告地“呜”了一声,声音里涌出一抹杀气来。眼露下三白,灰色的瞳仁冷酷地瞪着江员外,“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走了是吧?” 李燕妮见那表情,身子骨都软了。 脑子里仿佛弦断了似的,“嘤咛”了一声:“啊,天哪,这男人帅得没边儿了,好想跟他来场骑乘啊。” 严锦心说:“气死我了这个混账欠扁的女liu áng!我让你色!” 萝卜地里灌到了五尺深,她干脆又把灵气浇到旁边荒着的地里 而那个江启,脸皮之厚似乎已至臻境,还在那里絮叨个没完没了:“伯牙抚琴,子期善听;幽兰在谷” 话音未落,阿泰忍无可忍伸出大手,叉着他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酸溜溜的屁话一箩筐,再说一个字,老子把你这颗塞满穰草的脑袋拧下来!” 江启被他捏得满脸充血,眼珠子鼓爆如田鸡。 李燕妮尖叫着扑上去,拉阿泰的手:“放开啦,放开啦!怎么打人呢?” 严锦连忙上前,一把扯开李燕妮,毫不客气搡了开去。“哥,你让他们滚蛋。” 阿泰瞥了她一眼,狰狞的面孔渐渐平静下来。双眼冷戾地望着江启,一字一句吐出石块般冷硬的话来: “江员外,你不是个好东西,我很清楚。你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而来,老子也了如明镜。想要活得久一点,就赶紧回去把满脑子龌龊低贱的念头洗洗干净,离老子家人远点。以后胆敢再来,会让你痛彻心扉,一辈子追悔莫及。明白了吧?” 江启的脸被越来越近的死亡挤得变形,好容易从喉咙里吐出“明白”二字,被阿泰一把扔下了坡。 儒雅被粉碎一空,狼狈得叫人不忍直视! 李燕妮望着阿泰,含泪跺了跺脚;肃着小脸冲下去,将人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江启揉着脖子,颤巍巍起了身。缓缓抬起了脸。 他好像出门没带别的iàn ju,都这样了,既不愤怒,也不羞耻,脸上依然是春风般的温润,好像无论受怎样的折磨,此心始终不渝。 简直比橡皮人还耐造,温润得近乎凶残了。 只见那厮拍拍尘灰,谢幕似的对坡上一拜。抬起眼时,目光柔和得像老奶奶 严锦毛骨悚然,胃里都翻涌起来。 李燕妮气鼓鼓地说:“行啦,咱们滚吧。人家一点不领情呢!” 严锦“切”了一下,大声道:“李燕妮,你也不许再来。你也不是好东西!” 李燕妮冷冰冰回头看着他们,“不知好歹!以后请我来也不来。” 心里恨得磨牙吮血,骂了一句:“好个下贱东西!” 两人灰头土脸的,相偕离去。走出老远,李燕妮的骂声仍不绝于耳。 阿泰冷冷注视他们的背影。 凶性大发的脸渐渐归于深沉。仿佛惊涛骇浪过后的海面,变得平静而莫测。 严锦余怒未消,气鼓鼓地查看她的菜地去了。 远处的村口,扶乩仪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敲金击钹,喧嚣入耳。从院中瞧去,可见人头攒动,场面盛大。 一排彩衣乩童绕着圈子,以古老奇异的腔调高唱“请神歌”。 黑色道衣的神爷在戏台上载歌载舞。时而诵咒,时而“咦呀”怪叫。 渐渐的,太阳被乌云遮掩了。 村庄上空翻腾着一种阴暗的色泽。 山树寂寂,鸟叫声也消失了。 阿泰走到她身边,垂眸望着她说,“姓江的是条毒蛇。以后遇到远着点。” 严锦站直身体,信誓旦旦表白道:“我晓得。不光是他,村里男人我都远着。谁也别想来跟我嬉皮笑脸!我是阿泰家的!” 他的目光微动,被取悦的心情浮出表面,又给逼了回去。 转眼,他恢复了一贯的威严,缓缓舒了口气。慢条斯理将上衣脱了下来。 “我去林子里一趟。” “诶?” “很快回来,在家莫怕。” 严锦下意识向他赤膊的上身瞧了一眼。 或许是qg rén眼里出西施,心中忽然对这布满汗毛的男性身体生出一抹无法形容的惊艳来。 他真是雄壮啊!胸膛如同山峦,腹肌板块分明。线条如刻如镂,狰狞虬结,伟岸到了森严的地步。 哪怕站着不动,也有无形的力量也在他身上奔腾着——雄性的特征登峰造极。 真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时站着没有动。 直到她低了头,双颊飞满红晕,他才扬了扬嘴角,大步下了坡去。 他像矫健的豹子跳到河的对岸,以凶残的速度冲进了山林。 片刻之后,腋下夹着两棵粗大的树干走了出来,足有十来米长,根桩和枝桠都被削平了。 他轻松越过河,面无表情走进柴棚,放下木头后又进了林子。 如是往返七八次。弄了许多木头回来! 一一一一想必林子里的熊大熊二根本不敢管! 严锦知道他在发泄。 ——一明明强大到可以轻松抹杀任何人,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行为。这不是易事。 没人要求他这样管束自己,但毫无疑问,他的内心是有准则的。 而且,是一种慈悲高尚的准则,严锦这么觉得。 她蹲在菜地里,默默瞧了一会,忍不住学了他的口吻说:“喂——这样耍帅也该适可而止了吧。再帅下去,是不是想让我窒息!” “何为耍帅?”他停步问。 “耍帅嘛,就是向心仪之人拼命展现你的魅力,好比孔雀开屏。” 他挑挑眉毛,大步走向她,“老子让你见识一下何谓耍帅!” 他两手往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来,往空中一丢,抛了一个三四米的高高! “啊——”严锦炸裂式尖叫,“接住我——” 他忍笑将人接住,“如何?要不要老子耍帅?” 她躺在他臂弯里,兴奋地踢踢小脚,“再耍!把我抛高点!” “呵——”他表示对胆小鬼刮目相看,手臂一扬,将她往上一抛。 严锦闭上了眼睛,尽情笑起来。空气里卷起了快活的漩涡 十来下过后,他忽然不抛了,戛然而止将她抱在怀里,凝目向远处望着。眉头皱了起来。 严锦的笑声也沉淀下来。 这时,才忽然发现喧闹的扶乩仪式结束了。村口方向几乎一片死寂。 人群静默地散去。隔着老远,也能感到失魂落魄的气氛。 他们低着头,缓慢走在田间干道上,仿佛成了行尸走肉。 似乎有人晕倒了,似乎还有人在抹泪。 严锦心中一惊。“跳大神的说了啥?” “不知。” “你不是能听老远嘛!” “老子刚才满耳朵被你的笑声灌满了。啥也没听见。”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低头啃住她白里透红的腮帮子,拉起一口软绵绵的肉。 “这可糟啦!”她把他毛茸茸的脸一推,严肃地拗起身子,“咱们啥也不知,岂非陷入不利之地?感觉大家都像着魔啦” “啧啧,瞧瞧你这方寸大乱的样子,这辈子还能指望你有出息吗?!放心吧—就算要献ěi nu也轮不上你。你没资格啦。” 她拍他一下,“我又不是这意思。你快把耳朵竖起来,听听他们谈些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诅咒 自打扶乩之后,村庄就蒙上了一层诡暗的色调。 村民回家后,对降神之事闭口不谈。即便进了房间,也不提半个字。他们与世界之间多了一层阴冷的隔膜一一一一阿泰啥也没听见。 夜里,外头弥漫着荒原般的寂静。连夜莺的叫唤也瑟缩了许多。 偶尔风里传来两声惊悸的悲哭,使这片盆地仿佛成了哥特式的墓园。 严锦躺在床上,感受着末日将来的气氛,心头说不出的沮丧。 “我就知道没好事。”她絮叨着说,“一定有重大阴谋。” “再大的阴谋也阴不到你。”他伸手阖上她的眼,“睡吧。不许唠叨了。” 这夜过去,没再传来粮食丢失的消息。 可是,村上半点高兴的气氛都没有。大家好像都已不在乎了。 或许,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更加沉重的丧失——严锦猜测。 早晨起来,连太阳也无精打采的。 沉郁。沉郁到了极点。 她披着一身阴霾,默默把前日跟兰芳大姐讨的菜籽种进了地里。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呢。 还要过得积极乐观才行。她告诉自己。 “种了什么?”男人从田里回来喝水,主动跟她废话了一句。 严锦蹲在地上,指点着说:“黄芽菜,大青菜,蔓菁,还有菠菜。”各样种了两行。 他望了她一眼,去厨房畚来一簸箕草灰,洒在她的菜地上。又去柴棚抱了一堆穰草,盖被子似的铺了上去。 “干嘛呢?” “防止下雨被冲走。”他盯着地上,心不在焉似的说,“你的萝卜好像长大了。去拔个出来看看。” 严锦定睛一瞧,果然叶子比兔八哥的耳朵还长了。 她“咦”了一声,眼睛发亮地跑过去,拖了一个出来。 呵—到底是被“灌过顶”的,短短两日,长得比她胳膊还粗了,好一个白中透绿的美萝卜啊! 她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许多! 连忙提溜着到他跟前。似乎生怕自己的喜悦惊动了村庄的阴沉,用很低的声音说:“哥,你看你看!” 阿泰噙着笑意,对她点了一个头。 这天中午,她用萝卜炖了獐子肉。清香四溢,独步人间。大快朵颐之余,僵冷的情绪全暖了起来。 她又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耍贫嘴了。 午后,拔了四根大萝卜,鬼祟地说:“我送给四奶奶。顺便打听下那个事儿。回头再从长贵家拾点豆腐回来你远远瞧着我,别让我被人欺负了。” 阿泰蹲在柴棚里用两手烘木头,闻言看她一眼,“莫跟人碎嘴子,早些家来。” “晓得。碎啥嘴子,我是去探情报。”她伸手摸了摸他脑后的大辫子,挎上篮子走了。 午后的天变得阴了,山林上空一片灰暗。 李燕妮家的红砖小楼,独树一帜立在阴沉的天幕下,滴血一般的刺目。 一切是如此不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奇又胆小的严锦简直抓心挠肺。 真是不淡定啊。她深深地瞧不起自己。 到了坝头上,看到四奶奶蹲在河边洗碗。 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脑后飘着几缕稀疏的头发,乍一看像咕噜姆。 她咳嗽一下,喊了声“四奶奶”。 老人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往起一站,险些没栽河里去。两人一惊一乐,笑了好一会子。 她把萝卜搁在树下的桌上,开门见山就问:“昨儿您有没有去看呐?” 四奶奶连连摆手,“傻丫头,不要问不要问。这个事不要问。” 她的神态很惊恐。 “欸?” “欸个屁。”四奶奶粗鲁又怜爱地说,“你问了干啥?” “我害怕要弄个清楚。” “害怕就对了。我晓得请那人来准没好事!他是个邪师。” 四奶奶瞪起一双浑浊的老眼,凑近她说,“我其实也没去。但我看见兰芳回来的样子了,我晓得事情不妙。” “为啥?” 四奶奶把脸皱得像鬼,用耳语的音量说: “肯定被诅咒了。山神被请下来,没降祝福,也没给启示,降的是诅咒,是对一切见闻者都有效的。这种事不多见,但不是没可能。我看她的脸就晓得了。你不要问。有大事要发生,谁搀和谁倒霉!” 严锦两眼瞪得溜圆,浑身毛孔激灵灵翻起一层浪。 诅咒?我去 “好好,我不问了。好可怕。”她连连地说。 四奶奶点头,又安慰说:“不用怕。呆你男人身边。啥事也没有。” 严锦怔怔的,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惊悚中,好一会子不能自拔。 四奶奶拎起萝卜瞧了瞧,“哟,长得好极了。对了,有个跑海的人给我一包西洋国的圆葱种子,你要不要?” 严锦回过神,忙说:“要,要!” 四奶奶从窗台下抠出来,用祭纸包了往她篮子里一放。 严锦如珍似宝地掖了掖。转眼又提起了诅咒的事,被四奶奶骂着往家赶,“家去吧,家去,不要乱问。” 她只好辞去。上了坝头,看见兰芳大姐蹲在田里薅草,便想上前打个招呼。 兰芳瞧见她,挥挥手说:“没空睬你,走吧走吧。” 严锦“哦”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沿着坝头往南,去长贵家拾豆腐。 到了地方,还没张口喊人,里头传来一声爆炸式的怒骂,吓得她浑身一抽。 长贵娘的破锣嗓想让人听不到也难的。 “你个白眼狼死小子,我们家饿死也不稀罕她接济。她算个啥子,整天人五人六的当自个儿圣母娘娘,真要是个好的,就不该勾得你不肯成亲!大家都是同宗的,成天厮混在一块儿,丢不丢人!” 长贵吼道:“同宗咋了?燕妮儿说了,我和她没血缘关系。娘要是接受不了,我改姓好了。改了姓到燕妮儿家入赘去。这事儿她跟我提过!肯入赘就跟我!” ——“啪”!一声脆亮的耳光,“打死你个忘祖的畜牲!” 长贵气恨恨地冲了出来。 一见严锦,脸色阴沉得要吃人,“嫂子偷听别人家务事,不嫌寒碜吗?” “我刚来。”严锦冤枉。 他狠狠把门一摔,说了句“恶心人干恶心事”,凶巴巴地走了。 严锦:“” 长贵娘红着眼出来,声音哽咽道,“阿泰家的,让你看笑话了。小畜牲被那只小x灌了汤啦。要去倒插门!人家要笑话死啦,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个死妮子上蹿下跳,要抛弃爷娘老子。” 严锦手足无措,“我不是故意听哒。婶子,给我一点豆腐汤吧不,豆腐,一斤豆腐。” 长贵娘苦涩地笑笑,从水缸里捞出两块豆腐,沥了沥水,放进她篮中的碗里。 “听了也没啥。谁不晓得我家要出大笑话了?儿大不由娘,以后也是个忤逆子啊。你说那死妮子也是的,人家江员外要收她做妾,多好的门户,她死活不肯,偏跟咱贫户人家缠一块。弄得两家鸡飞狗跳。长贵过年十八了,到现在不肯说亲!个死妮子!” 严锦同情地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男女之事本就说不清,牵扯到李燕妮,就更说不清了。 这时说“节哀”好像不合适吧?她心里瞎想。 长贵娘看出她不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坐下抹了抹眼泪,也就闭口不说了,强挤笑颜问她:“吃了没有哇?” 严锦轻柔地说:“吃啦。您别想太多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谁说不是呢。”长贵娘认命地叹息了一声,算是终结了谈话。 严锦告辞而去。走到燕妮家的果林边时,发现长贵垂着脑袋蹲在树下,肩膀一抖一抖的,忍声哭泣着。 少年郎的哭与女子不一样,泪珠子又大又多,“啪嗒啪嗒”滴在地上。看上去格外凄凉。 本就压抑的天幕,也因他这一哭显得越发阴惨了。 严锦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省得自己恶心到别人。 果林很大,足有三四十亩,一直绵延到村口。 外围种的是桔子,这会子都熟了,沉甸甸压着枝,像一盏盏小灯笼垂挂在风里,红得喜人。 只可惜,四周环境太阴冷,这满堂红的丰收似乎喜过了头,竟显出一点凄艳来,叫人心头发颤。 一定是诅咒的力量太强大了,影响了我的心境——严锦惴惴地想。 这时,桔树间忽然窜出个男人来。 桃花眼,满脸堆笑,骚到骨子里。见了她,似乎又惊又羞,红了脸揖道:“还当是谁?原来是嫂子!” 是李俊!严锦认了出来。 村里的秀才,豪户子弟,也是和王寡妇厮混的斯文败类之一。 她立刻把脸一板,目不斜视往前走。 李俊轻佻地跨出一步,追到她旁边说,“嫂子好没道理,兄弟打个招呼,倒板着脸不理人。同一个庄户上的怎如此生疏?难不成还担心兄弟欺负你不成。” 严锦冷笑一声,定住脚步望他,“我量你也没狗胆欺负我,信不信再敢跟着,我相公马上过来把你这塞满穰草的脑袋拧下来!” 远处柴棚里,阿泰“扑哧”地失了笑,胸腔里深沉地“呜”了一声。 李俊生生一滞。一时又是惧怕,又是心痒。百般不能自处了。 定眼瞧她,年轻轻的小妇人,世间少有的仙姿玉貌,那股子说不出的冰清玉洁滋味,让人恨不得摁到树下,狠辣地残虐一番 只是,转念想到她那一巴掌拍死熊的丈夫,再多邪念也不敢付诸行动了。 风月之事强迫本就不美,更别提她还有那样一个后盾。 所以,纵然要冒险偷她,也得两情相悦才好。 李俊私心认为:自己虽谈不上人中俊杰,到底也是个秀才,且生得唇红齿白,风姿潇洒,是个当仁不让的俏郎君一一一一这人品总归是她那蠢夫不能比的。 他讪讪一笑,满口抛出堂而皇之的说辞来:“嫂子说的哪里话!小生奉于圣人门中,一心修读圣贤书,岂是有辱斯文之人?难不成嫂子怀疑小生对你别有企图不成?这是怎么说的” 他的桃花眼光芒潋滟,对她俏皮地弯了弯,蓄意飞起了两道勾子。 严锦恶心。丢给他一个侮蔑的眼神,昂首往前走,“你最好没有。我奉劝你别来招惹。你是好是歹是死是活,我不稀得多瞧一眼。我家汉子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男人中的男人,丈夫里的豪杰!你算个什么!” 她看到前方李燕妮站在林边,立马又不屑地加了一句:“我瞎了眼才会跟酸书生不庄重呢!” 李俊被她泼辣辣撕烂了脸皮,血全都涌到了脸上。恼羞成怒骂道:“好个自以为是的妇人,好端端向你问候,倒招来一通羞辱!你自己心里龌龊,就来抢白别人,当真是恶人先告状,可悲可恨!” 严锦回头“呸”了一声,“你才可悲可恨!以后不许跟我打招呼!离我远点!” 远处,长贵目瞪口呆。 李燕妮也一脸懵逼,“怎么变了性子?天啊,她不会是重生的吧” 林子里又窜出来两人,正是王寡妇和李元庆。捂着衣衫向外张望着。一个钗横鬓乱,一个头顶枯草。明显没干好事。 李燕妮见状,大怒道:“你们三个在我家林子里做什么!” 长贵起初还以为李燕妮和李俊一起钻了林子,正心如刀割无法呼吸,听了这话才知误会了,立马“腾”的站起来,大步向心上人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赶集 次日是初一,guān fāng定的赶集日子。 县城离家四十多里,山路险长。夜里丑时一过,严锦就被丈夫挖起来赶路了。 临睡前,森林里的黑熊送来四只野兔,一只山羊。阿泰用扁担把野兔挑了,拿去集市交换。 严锦也在篮子里放了两瓦罐的蜂蜜。 满山雾气浮沉,秋寒侵骨。 他把虎皮坎肩儿穿她身上。长长的,像件裙子。 她牵着他的手,摸黑前进。 累倒是不觉得,就是两眼抓瞎。 他走的是捷径——横穿山林,剪入官道。 到了林子深处,荆棘密布,崎岖非常。 他单手把她抱在怀里,在树间矫若游龙,健步如飞。 这是严锦头一回入山。 鼻端弥漫着原始又野蛮的气息。空气湿度很大,黏黏的。各种植物的味道混杂一处,像已腐熟了几千年。 浑沌中,她的眼前满是植物的幽影,张牙舞爪地招展着。还有许多猛兽的眼睛,银色,绿色,猩红,金黄静悄悄地看着他们。目光纯净又无情。 “别人家怎么去啊?”她轻轻地问。 “赶骡车,从官道走。子时一过就得出发了。” “辛苦你了,这样叫你抱着我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哼,”他说,“你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多快活。” 严锦搂着他的脖子“吃吃”发了笑。 他也笑。一直抱着她。 女人很轻,软得像只猫。窝在他怀里,暖暖的,柔柔的。他手臂上不敢太用力,怕伤了她这身水做的肌骨 走着走着,有了光。 大山被丢在了身后。 他们终于上了官道,汇入了赶集的人潮。 感觉没走多久,就看到县城的门楼子。 天已大亮了。 离开被诅咒的阴郁山村,严锦心中豁然开朗。 她脱下虎皮坎肩,叠好放进篮子里。随着丈夫一起进了城,往指定的集市赶去。 市街绵延五六里路。 东头卖的是小物件,粟谷c尺布,梳子,搭扣儿西面是卖活物的,牛马鸡鸭自不必说,还有卖奴婢的,卖妻儿的。 夫妇二人在中段占到一个位置。摊开布头,把野兔子c蜂蜜放在上面。阿泰说:“你乖乖坐着,我去买些包子来。” “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被卖的,把我拖走?”她装作开玩笑的样子问。声音却发了紧。 他的脚步顿住好几秒,矮了身子对她说,“莫怕。” “我又不怕!” 就是想起那会在人市的经历,一阵阵心惊肉跳而已。 阿泰望着她的眼睛,“等会再吃吧,你饿不饿?” “我一点不饿。你呢?” 他不说什么,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有人来问津了。未张口,先对严锦的脸盘子发起了呆。 不知何时,四周人都在窃窃私语:“好俊的小娘子啊。” “是,咱们县里怎有如此美人?” 没过多会,对面楼上茶局子里,有富户遣了下人来问:“一千两,卖不卖?” 阿泰眼里结着冰,龇着牙说:“再敢放屁,老子拔掉你的舌头!” 他的样子太恶了,像地狱的魔王。 周围孟浪的c好奇的c惊艳的c勾了魂的,全都灭了心思。不敢再造次。 严锦碰碰丈夫,嘻嘻地说:“一千两呢,我升值啦。” 丈夫板着脸,一点不想睬她。 不多久,他们的东西卖了出去。 蜂蜜是稀罕物,连罐子卖了一两银。四只野兔也卖一两。 按购买力算,一两银相当前世二百元。对于农家而言,也算一笔不小入账了。 他带她去吃早饭,逛街买衣裳。 家里还带出来十两银,想买什么都尽够了。在成衣铺里挑了几身厚薄衣裳,又买了几尺布。 菱花镜儿,香袋儿之类的小物件,也是看中了就拿上。 他们走在街上,无数的眼睛盯着瞧。 女人生得太好了。一身粗布陋裳难掩沉鱼落雁之貌。 没进宫做娘娘真是可惜了,人们都说。 也有人说,也亏得嫁了这样的男人,不然搁谁家都是祸水。 阿泰没有表情。 脸上很有光是自然的。她无疑是最强的男人才配拥有的女人——雄性的虚荣得到强烈的满足,恨不得向全天下炫耀炫耀。 但是,心里也很不爽。越多男人瞧她,他心中就越嫉妒。心里酸得一阵阵痉挛。很想捶打胸膛,怒吼着告诉他们:“这是老子的女人,谁敢再多看一眼,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心情矛盾极了。 这种煎熬持续到正午,他宣布停止逛街,早点回家。 两人下了馆子吃饭。点了两碗馄饨,割了二斤牛肉。吃完就不再耽搁,立刻返程。 官道上行走的都是别村别镇的生面孔。几乎没有李家庄的人。 他们被诅咒之后,彻底滑落到阴暗的深谷中了。 到底是什么诅咒——严锦耿耿于怀。 走到他们先前出山的剪径,阿泰拉着她踅进去。 后头有个憨直的老汉喊住他:“大兄弟,里头不好走!桃花岭上都快成老虎窝啦!你老实些走官道吧!” 阿泰回头说:“无妨。我骨头硬,老虎咬不动。” “嘿,狂妄小子!你哪个村的?” “李家庄的。” “李家庄要过桃花岭,还要过子母山。多凶啊,你不要命啦!” 阿泰对他微一颔首,仍是拉了媳妇往里走。 热心肠的老汉在后头喊直了嗓子,捶胸顿足地骂:“你个夯货,自己不惜命就罢了,可惜你如花似玉的娘子啊!” 敢情又是个怜香惜玉的! 夫妻对视一眼。一个调皮地发笑,一个恨恨地磨牙。 四周山林遮天蔽日,野树纵横。许是人迹罕至之故,越往里越狂野,植物繁盛得近乎狰狞。空气原始又彪悍,闻起来跟哪里都不一样。 严锦被森林的湿度浸透了。头发和皮肤都发了黏。 但是,她发现里头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再黏也甘之如饴: 野栗子,松子,野核桃,野枣儿,野柿子,各种鲜丽浆果儿,各种肥嘟嘟的松菌直叫人目不暇接,有如打开一个天然宝库! 她激动坏了。边捡边吃,寻宝似的在里头兜逛,捡了一大篮子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丈夫讽刺说,“山里到处是你的哈喇子。” 她眉飞色舞,得意极了:“我看咱大可不必种田嘛!别人又不敢进山,整座山脉的野果儿野菜都尽咱们捡!” 此话换来丈夫毫不客气的鄙视,“跟松鼠和兔子抢吃的,亏你理直气壮!” 他不再由着她。接过篮子,扣在扁担上。另一只手把人一抱,开始飞快地翻山越岭。 掠过桃花岭,去往子母山,异况陡然发生了。 林子里平地起风,乱树作响。松鼠c狐兔c獾子惊慌逃窜,“哧溜溜”潜走了踪迹! ——没过一会儿,百丈外的山头上,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 严锦“啊呀”一声,死死勒住丈夫的脖子。 “不怕。有人被虎盯上了。”男人镇定地说着,竟飞步冲了过去。 只见那绿魆魆c阴森森的山坳中,果然腾跃着一只锦斑大虎,个头足有水牛般大! 好一只八面威风的兽中王! 两只兽瞳红猩猩的,蕴含魔光。獠牙尖戳戳的,森冷逼人——正剪尾弄风,扑着下面三个男人! 那三人似已搏杀有时,浑身血淋淋的。步伐踉跄,没了章法。勉强腾挪躲避间,险象环生。生死已悬在一线上。 想必也功夫了得,才能在虎爪下撑熬至此。 只是,这大老虎绝非等闲的凶猛,迅如闪电,身似铁打,再高的武功经它几番掀扑,也已支离破碎。 严锦瞧得肝胆直颤。 耳边忽听丈夫惊叫了一声:“云信和尚!” 原来,三人中有一僧侣,竟是他的熟人! 他连忙将妻子往地上一放,捋掉扁担上的物件。 锦斑虎抬头张了一眼。 它的眼真是红的!像游戏里走出来的大怪物!极不寻常! 只听它又是一声咆哮,把那铁尾剪了一剪,如同炸了个霹雳。伸腰一纵之间,满山乱叶“刷刷”狂舞,简直成了个妖怪逞威的现场。 僧人眼看被逼入绝境,横空迎了上去,大气凛然道:“禅机已到!贫僧今日以身伺虎。你们快走!” 阿泰瞠目戾然,张嘴一啸,好似蛟龙出海跃下山坳!半空抡起扁担,朝着虎头就拍将下去! 下方三人集体张大了嘴,瞪着从天而降的杀神。 那大虫果然是个成精的,知来者不善,落地就是一刨,转身腾空斜扑,上来掀他一爪! 血盆大口“嗷”一声咆哮,满山震荡! 阿泰扁担落空,干脆丢弃一旁,徒手擒虎! 严锦吓得目眦欲裂,心想:完了完了!他托大了! 却不料,她丈夫一身钢筋铁骨,施施然侧身一让,掌刀平削,铿锵一声,火光飞溅,竟把那虎爪“咔吧”撅断了! 四个观战者:“” 这是人吗? 那大虫吃痛之下,凶性大发,咆哮如雷。山中腥风猎猎,杀气腾腾,落叶与野果乱滚一气。 ——严锦吓得抱住树干,四肢都发了软。 她汉子却面无表情,只顾不慌不忙地逞威风。只听他烈吼一声,拖起那几百斤重的大物,狠狠往山壁上一掼! 这一击果然有撼山之力!空洞的崖壁震如鸣钟,石块飞落如雨。 男人傲立其间,有如大山的主宰者。 而那兽中之王愣是成了一只花布袋,软绵绵滑落石壁,横在了野草上——睛光已然熄灭了。 丈夫移动铁塔似的身躯,慢步上前去,挝住那锦斑花顶,冷漠地打量一二,才抬头向崖上的妻子看去。 仿佛在说:没事,搞定了! 妻子怔怔的,满脸的崇拜快要滴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美僧 丈夫丢了老虎,慢步走到崖下。张开双臂,示意她往下跳。 严锦伸长脖子一看,崖壁约七八米。不算太高,摔死人尽够了。万一接不准,就是头破血流,断胳膊断腿。 她磨蹭半天,硬是不敢把脚伸出去。苦着脸蹲下来,对他摆了摆手。丈夫瞧得直磨牙,又气又笑攀上来,一手夹住她,一手提篮往下纵。 ——落地无声,未惹尘埃。 严锦知他本事大,也不惊讶。只觉有点难为情,迅速瞥了那三人一眼,从他臂间滑了下来。 眼睛向大老虎瞄着,心头还在怦怦狂跳。 “它刚才眼睛是红的呀!”她沙着嗓子说。 “你看错了。”阿泰懒洋洋回她。 虎口逃生的那三人,还瘫软在死亡线上喘气。仿佛三只没有行动能力的雏鸟,充满依赖地望着他们。 阿泰瞧向那僧人,张嘴便嘲讽起来:“什么叫禅机已到要以身伺虎,不知羞耻的和尚!分明是你干不过人家,倒要说成大义凛然的布施,这自欺欺人的习性改不了,还好意思妄想成佛!” 那和尚被他呛得又咳又喘,接过话头笑道,“成佛倒也不急。合着周施主如今也不急要贫僧度化了。” 两人同时笑起来。 那僧人目光投向严锦,颇有兴味地问:“这位想必就是尊夫人吧?” 阿泰掀了掀嘴皮,拉过严锦说,“吾妻严氏。” 他顿了顿,又意兴阑珊对妻子介绍道,“此僧法号云信。是个假正经的和尚。很会玩弄佛理,欺瞒世人,如今又跑去京城侍奉王亲贵族。你只认识便罢,往后见着他啐一口,自不必理会。” 严锦听得一呆,惊疑地看着他的脸。 丈夫的嘴角动了动,漏出一丝笑来。 和尚笑骂着回敬他,“你这莽夫,侉得不知收敛。” 他伸手扶住旁边大石,缓缓起身;慈眉善目慢行了过来,与严锦见了个僧礼。 这和尚有着光风霁月的妙色身。面如银盆,目如朗星。 看人时疏淡而不傲慢,温和却不狎昵,威仪极其端正。 ——是个姿容清圣的美僧人。 严锦自觉是红尘浊物,被他看着甚感羞惭,连忙双掌合十,躬腰致歉道:“拙夫说话无礼,圣僧切勿见怪!” 男人们同时失笑。 阿泰牙疼似的歪了歪嘴,斥道:“傻家伙还不打住!此处何来圣僧,老子满口牙被你酸倒了!” 严锦羞红了脸。 那和尚嗔笑道:“夫人天真温柔,倒叫你这侉子呼来喝去,好不知福!” “不知羞耻的和尚,看样子还真想把‘圣僧’二字生受了!”阿泰继续嘲讽着他。像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严锦却是看得出来,两人情谊挺深。 他平常与外人说话,很少讽刺得如此起劲的。 地上那两人,此刻方把三魂七魄塞回躯壳里,起身略整仪容,一瘸一拐走上前来。 其中一位眉眼冷冽,孤傲得似个修罗。受伤明显最重。衣裳都被老虎的爪风挠烂了,全身血迹斑斑,行走不太自如。 另一男子,长相比云信和尚还好。 他受伤轻,血迹也少。显见是受了保护的,一身玄色锦袍几无破损。 姿容端的是美若神仙:斜长的凤眼,冷冷的薄唇,五官精致处难以描画。 落难到如此地步,走来依然如君临天下般高贵夺目。 严锦垂眼不敢多瞧。以免失了庄重,丢自己和丈夫的脸。 人家好看也罢,圣洁也罢,尊贵也罢,孤傲也罢,跟她毕竟无关。 ——她只祈求别是什么劳什子“男配”就好了! 那美男子行到阿泰近前,梦呓似的叹道:“天下竟有先生这般奇伟人物!” 他肃着表情,伸臂叉手,庄重往下一拜,“在下秦漠,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一听这大名,夫妇俩感觉如雷贯耳。 原来这位便是宝亲王世子! ——听说脑子有病,等闲爱抽疯作怪,搅得满朝文武鸡飞狗跳。茶馆酒肆里说书的,十个里头九个爱讲他。 昊国上下闻名。 这次不知精神又怎的错乱了,贵族日子不肯过,偏要跑穷乡僻壤当县老爷,初来乍到,就差点进了老虎的嘴。 看来,是个活腻的家伙。 只是这相貌,无论怎样看也不疯:如此的清隽尔雅,谪仙气度若不是谣言误人,就是ěi zhuāng得太好了! 阿泰嘴皮一掀,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来,“阁下便是云信侍奉的主子吧?哼,救命之恩不敢当。老子没想救你们,不过瞧中这大虫一身皮毛,打杀了给浑家做袄子。感谢大可不必。” 他的声线很沉厚,口吻平得没有起伏。满脸冷漠的桀骜,一点不符合乡野草民的卑微人设。 严锦听得直想笑。 秦漠含笑道:“不敢僭越。在下皈依云信师父,平日多受师父磋磨,真要论主仆,他是主,在下是仆才对。” 阿泰嗤之以鼻。 云信笑道:“世子何出此言呐?既如此说,日后少不得要留心磋磨你了容贫僧介绍,这侉夫乃贫僧至交好友,姓周名泰。皈依我师虚极大和尚,论辈是你师叔。” 秦漠凤眸一亮,“见过师叔!没想竟有如此渊源。小侄失敬。” 他顿了顿,又诚惶诚恐对严锦行个大礼,“见过师婶。” 严锦立刻也被酸倒了牙。 师婶!什么破称呼还湿疹呢! 阿泰嫌恶得满脸皱起来,毫不买帐呵斥云信和秦漠:“少来攀扯亲戚!想把老子拖下水,仔细赏你一顿活剐!” 他厌憎权贵,最恨这些酸不溜丢的场面说辞。 管他甚么王族,有何相干?兀自沉着脸,提刀剥虎皮去了。 秦漠眨眨眼,神态愈发恭敬起来。低眉顺眼好像自己犯了错。 作为一个爱抽疯的王族,此人半星子戾气都没有。行止谦逊得像个假的。 修养方面恐怕非一般的疯子可比吧。严锦如此想。 相较之下,她家的乡野拙夫倒成了怼天怼地的太岁,霸道得让人想抽他。 那凶神恶煞剥皮的样子,夜叉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严锦移开眼睛,不忍直视。 那云信僧也是了得,被人威胁要活剐,表情倒更愉快了。诵了声佛号,上前给那老虎念起了往生咒。 一个剥皮,一个超度。 画面既残忍又和谐。仿佛是一魔一圣在斗法,个中蕴含深刻的寓意。 只是这寓意,她这等浊物是怎么也参不透的。 只觉头皮发麻,身上寒嗖嗖的。 连忙提了篮子和布袋,去树下远远站着把之前采的浆果儿捏几颗放嘴里抿着,压一压颤栗的五脏六腑。 阿泰抬眼瞧着他女人的背影。参禅似的深深瞧着。 疯狂想要。这是他此刻的感觉。 在庄严佛音的笼罩下,他十分凶残把老虎皮一扯,狠狠剥除下来。 草地上漫开一片血泊。 云信僧站在血泊里,不疾不徐地诵着咒。 目中空空如也,不含悲喜。 皮剥完了,他也念完了。像伴奏了一支天衣无缝的曲子。 阿泰将皮里的血滴冻住,卷起来往腋下一夹,拔步便走。 云信丢一块石子砸他一下,“师弟啊,是回李家庄吧?” “怎么?” “同路啊。善哉善哉!” 阿泰冷笑,驻足问他,“你既是去李家庄,又因何故进这林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吗?” 云信叹气,“本是赶了马车上的路,不料半途惊马,恁是扼不住,横冲直撞进了这山谷亏得师弟从天而降” “好个没悟性的和尚,到现在还咂不出滋味么?”阿泰讥诮地望着他。 “师弟意思是有人动手脚?”云信含笑问。 看样子,已咂出了滋味。 秦漠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天真懵懂,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阿泰又冷声诘问:“你们去李家庄所为何事?” 秦漠连忙回皇帝似的恭谨禀道:“为的是粮食丢失一案。” 阿泰凶神般睨着他,“奉劝一句,趁早打道回府!当县太爷也好,王孙公子也罢,消停点享你的福去。别脑子发热跑山沟里耍,一脚踩进黑沼泽里谁也没法救拔你!往后再要享福就只能等清明了!” 说完,径自捡了扁担,接过妻子的物件往前后一挂,牵了她便走。 对王孙公子如此态度,也没谁了一一一一狂拽得要上天! 走出些许路程,严锦不禁担心地问:“不要紧吗,把你朋友丢那里?” “无妨。他们身上有老虎气味,等闲山兽不敢惹。” “可是,那侍卫伤得不轻。” “死不了知难而退最好。” 严锦扭头瞧他,疑惑道:“大哥,你为何那样对他说?阴森兮兮的跟村里的诅咒有关吗?” 阿泰只顾往前走。后来,受不了她嗷嗷待哺的眼神,才无奈地说:“自己动脑子细想!” “脑子早就想穿啦!” “这就穿了,是鱼脑子不成?” “你就说嘛!” “啧啧,真没法子。你想想,村里人为何集体闭口不言?” “因为怕?” “怕什么?”他又问。 严锦皱了皱鼻子。这她哪知道! 他摇摇头,“天底下有何事会让人绝口不敢提的?” “咦?嘶——”她滴溜溜转着眼珠,“是造反吗?” “总归是让人诛灭九族的大事。说出来就是死。”他挑了挑眉头,“比如说,要杀个皇族祭山,做不到就会全族死光之类诅咒无非就是这种把戏。” “诶?你如何知道?” “猜的!” “为何会这么猜?”严锦惊悚地入了戏。 “粮食丢的时机太巧,恰好在秦漠上任前动动脑子。”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感觉这样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又继续说:“背后的人动作太大,意图暴露得很明显。” “明显吗?” 她一点不觉得。甚至到现在,也难以建立清晰的逻辑。 “照你这样说,嫌犯搞得人心惶惶,就是为了对付秦漠?神爷是幕后人的帮凶吗,根本没有降神?” “也未必。” 丈夫的脑子显然比她深几百丈,“真有山神的话,你一请他就降,岂不比鸭子还便宜?或许真有东西降了,但未必是山神。” 严锦好像来到了恐怖片的高点,瞪着一双宝石大眼,饥渴又颤栗地等他揭谜。 丈夫只歪起嘴角对她坏笑一下,啥也不肯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飨宴 他越走越快,在草上驰逐,如飞燕惊龙。 肩上挑的担子c怀里抱的女人,都不受一丝的震荡。 一路横穿古树老藤构筑的森林堡垒,不消一刻钟,就回到了家。 小别半日,村庄依旧。 就像窝在大山的子宫里,一副静默又脆弱的模样。 四周森林莽莽。连日霜冷秋寒,枫树和火炬变红了,银杏和梧桐黄了,乌桕现出忧伤的紫。 这些疼痛的色彩流淌在大片墨绿的松柏间,凄艳壮美,有着万古的诗意。 严锦一边欣赏山景,一边将新买的衣裳略微漂洗,晾在门口的绳子上。 然后,又处理了采来的坚果和浆果。准备做果酱的c腌制的,晒干的,一一分类存进东屋。 昨日才种的蔬菜已冒了芽。一颗颗小苗生龙活虎钻出草灰层,昂扬舒展在空气里。 她怀着抚育婴儿的心情,细心揭去穰草。只见满地新绿,如洒一层翠钻,美得夺人呼吸! 这一幕,让她深深感到了满足,傻傻陶醉了好久。又把四奶奶送的洋葱c集市上买的大蒜c芥菜籽都种了下去。 阿泰把黑熊送的山羊处理了,便去了柴棚里干活。 他语出惊人,宣布要造一座房子。说得轻松平常,好像砌个鸡窝那么简单。 整个下午拿着一根芦柴棒,在屋后的空地上量来量去,又拿着竹锥笔和墨线,在一块大木板上画画涂涂。 严锦窥了一眼——画得比盘丝洞还复杂。 想必是顺着他脑子里纷繁的蜘蛛丝构建出的图纸,每根线c每个圈代表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严锦并不多嘴。她不想以自己的审美影响他。 就让他享受创造的乐趣吧!造出来什么她就住什么! 居室只要足够干净,住山洞也有雅趣呢!大可不拘一格——这是她的想法。 晚上沐浴完,他意犹未尽,仍去柴棚里研究他的建筑图。 眼睛能夜视,连灯也不必了。 严锦去瞧他。 他一味锁眉凝思,头也不抬地说:“困了先去睡吧。我过会儿来。” “嗯,那你快来。你不在我睡不着。”她顺口说了句甜话,就提灯进了屋。 男人纹丝不动站着,脑袋里的蜘蛛丝仙气十足地飞扬了起来。 ——他不在她睡不着呢,算了,要不就睡吧。 他收拾好笔和墨线,摇着步子进了房。却发现才几息功夫,她已沉入睡乡三千尺了。 这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他板着脸坐到床边,想推醒她实施报复。终究没下得了手。 她睡得太香了。两手耷在脑侧,像婴儿般睡得一本正经。身子似在静静发酵着,飘出丝丝醉人的幽香。皎月似的小脸上氤氲着热气。一呼一吸,分外的清新甜美。 他凝望她了一会,目光变得像个温敦的老牛。忍不住伸出手,轻柔地将她抄到臂弯里,爱不释手地抱着 如此坐了许久,一动也不动。 感受着她丝缎般的皮肤上传来温暖,一点一滴渗入到内心的深壑里去了。 这个时刻,他忽然生出个疯狂念头来:干脆以后不要孩子得了。 这一生一世,只疼她一人! 这样多好! 对这洪水般倾注下来的厚爱,严锦毫无所觉。 她只感觉被硌着了,迷蒙掀开眼皮瞧了瞧,含糊地抱怨道:“大半夜做啥呢要给我喂奶么?” 丈夫:“” 她从他的臂间翻滚下去,爬进了被窝,寻个舒服姿势躺好,又睡了过去。 次日是艳阳天。 金轮爬到山林上空。盆地的雾气为之一清。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 寂寂的村庄在这一早晨又躁乱起来。 似乎因天气好了,牛鬼蛇神也都开始出洞。 里长父子率领一队里甲,伸着脖子向北疾行。慌里慌张,前仆后继,好像龙宫将倾,龟丞相带着一帮虾兵蟹将在出逃。 没过一会,村口传来了大动静。 远看去,来了一匹匹高头大马c许多公服皂吏,阵仗煞是惊人。 明明村口一马平川,几乎没人,还搞了个鸣锣开道。两侧排开一溜儿人马,众星拱月地伺候着一一一一一好像来了个星宿老怪。 “大哥,不会是秦漠和云信吧!” 阿泰:“可不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 严锦笑了,“啊,看样子,昨天是想微服私访来着,回去想想,还是要摆大排场。这一摆,又成了唱戏的!” 阿泰表示不屑关注。提着一个超大的石磙子,到屋后夯地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沿河跑来一个矮敦敦的汉子。 到了坡下,憋红了脸向严锦喊:“阿泰家的——上头县老爷来了,要大飨村民。傍晚都去村口吃饭!” 严锦困惑不已,“大飨村民?!” 汉子听她搭了话,脸上涨得紫红,升级成一只猪肝精。 “是哦,带来十个大厨要,要请全村吃八大碗。都要去!” “哦,好,好的!”严锦充满错愕应下来。 果然要开始抽疯了吗? 全村八十户人家,按每户五口算,要飨四百多人! 汉子不停挠头,眼神偷瞟着她,脚尖儿在地上碾来碾去。似乎等她发了话才敢走。 严锦忙说:“谢谢您啦!” 汉子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缩一下,满脸通红地跑了 严锦料知丈夫也听到了,却仍转去屋后汇报。 还未开口,男人粗声说:“听见了。”一脸不予置评的神气。 严锦抽抽嘴角,便不说了。 短半日功夫,屋后近两百平地方已现出两尺深的基坑。 他端起那巨大的磙子,往地上一夯,威力不亚于压土机。力量的辐射波在土壤里传递,波及她的脚心,一直震到心尖上去! 不知怎的,她好似得了“qg rén眼里出西施”的病,这两日瞧这“拙夫”,哪里都好。看着他认真做事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好软和。 一时,又柔声问道:“大哥,那晚上我们去吗?” “去。为何不去?” 他渊渟岳峙立在基坑里,用手指捋了捋身上的汗。“到这种地步,再想置身事外也难。” “诶?到哪种地步啦!” 丈夫瞧她一眼,“哪种地步?他们已经两只脚踩进来了。再想拔出去已经没可能。往下只有” 他咽了话,搬起磙子往地上用力一夯,充满暗示性对她点了个头。 大地深处“嗡”一声传来深沉的回应,好像地狱之门洞开的余韵。 一下午,村道上特别热闹。 几十个皂吏忙得屁股翻起来,不停往来村民家中,借桌c借凳子,借锅碗瓢盆。 搬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大厨们在村口架起大锅,生起了火。 城里酒楼拉来整猪整羊,肥鹅烧鸭,熟卤鲜鲊,各种细巧果子,哟喝卸货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个村,不,应说整个县,为了一顿饭东奔西忙,鸡飞狗跳。 果然抽疯世子爷干出来的事儿! 天未黑,村口支起了几十盏宫灯。 风舞流苏,灯光似水。遥望去,那一片儿美得十分诡异,像丰都城在办喜事。 村民们都知道秦漠是天家的混世魔王,除了被叫去帮忙的,谁也不敢凑上去围观。 一个个如临大敌,蜗缩在家,田里也不敢去了。 飨宴开始前,村口传来鼓声,催请村民去吃饭。“咚咚咚”像要打仗。 被飨者们不敢拿乔,穿着最好的衣裳走出家门,如同奔赴刑场,各个战战兢兢,神情凝重。 李元庆奔到路边来,压着声音指挥大家:“笑,都笑起来!自然一些笑!” 气氛之怪诞,古往今来少有。 严锦走在丈夫身旁,心中不停地扭曲发拧。咬着嘴巴想喷笑。 阿泰“切”了一声,笑骂道:“好一场荒唐戏!” 前面的周长根回头瞧他一眼,仿佛生怕被他连累,眼神像惊恐又戒备的小兽。 后面的李燕妮擦着严锦超上去,跳到他身边说,“嗨,长根叔!” 她倒不怕。昂首挺胸,步姿跃然。 穿着窄袖绯色短衫,罩青蓝色比甲,下配杏色褶裙。头戴一圈银花。肤光晶莹,乌发如缎,美目顾盼生辉——颇有异疆美少女的风情。 相比之下,前头穿红戴绿c僵硬chéng rén棍的王寡妇,真是叫人不能看了一一一一一居然同手同脚! 严锦随人潮来到村口。发现空气像被淬洗过,成了适合皇亲贵族呼吸的质地。清静优雅,贵气逼人。 鼓点已经停下。现场一片鸦雀无声。huáng sè的灯光如纱似水飘漾在这个结界里。 人们在李元庆的组织下,敛气屏息走了进去。 秦漠立在议事堂前。身边安静地簇着大小官吏,各个弓腰低头,仿佛一尊尊忏悔的雕塑。 他穿着一袭紫色云纹锦袍,头戴金冠,端的是天家人才有的至尊气派。 瞧这阵势,蝼蚁草民集体腿发了软。 暂时充当太监的李元庆尖着嗓子喊:“跪一一一一” 话音未落,已经匍匐下去一大片。 严锦也随大流准备下跪。 丈夫还没来得及阻止这没出息的东西,秦漠已下了台阶,大步上前虚扶她一把。 他温和微笑着,张口想说“师婶,使不得”,却被师叔充满警告的灰绿色冷瞳逼回去,含糊道了一句:“快请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贵人 村民跪伏在地上,都没见到贵人搀扶严锦。 里长却因排在阶上,瞧了个一清二楚。心下感到忧喜参半。 喜的是,今晚侍寝的人选有了。 忧的是,她有个悍夫倒不好办——没几百两银怕不能让他放手。 也是天意。 先前特地遣人知会李燕妮等佳人,嘱托打扮精细些,若是入了贵人的眼,晚上少不得有招寝一说。 没想,一上来看中个有夫之妇。 到底阿泰家的那长相世间等闲难见。也是她的福命到了! 里长心中乱蝇作舞,杂念纷飞。寻思着该怎样夺妻才好。 这头,秦漠已出声赦了众人:“诸位请起,不必拘礼。” 声音温雅平和,干干净净的,无有杂质。 众人不知醉了怎的,趴着不动。 倒是李燕妮头一个往起一站,掸了掸膝上尘灰。先左右顾盼,似乎好奇大家为何还跪着——然后把一双翦水妙眸瞧着贵人,露出小鹿般的惊怔神气。 恰是一派天真,不知惧怕为何物。 秦漠对她微点个头,目光温暖地扫过众人。 李元庆捏着嗓子轻喊:“起来起来!” 众邻埋着头,互相瞧瞧,才陆续平了身。垂着颈子,不敢擅自窥视。 秦漠的表情越发亲切,软和。 他并未急着说话,只是脉脉瞧着。好像这些人都是他亲生的,目光里暖意融融。 众百姓被他瞧得又紧张,又害羞。 女子们都忸怩起来,男人们也挺不自在。 不知贵人这一脸深情是要闹哪样。看了这么久,咋不讲话? 是在观察潜在犯人,还是在瞧美人? 各有所思。 王寡妇捺不住本性,斜起眼睛,摆出一丝媚态来。 里长知会过的几位佳人,眼里也都泛起光,各使手段。 小孩们瞪着小畜般的眼睛,一脸无知。老人们微张着嘴,满面风霜。 只有四奶奶特别一些,把那缺牙的嘴一咧,对贵人绽开一个黑洞洞的笑来。 秦漠“噗嗤”一笑。 这一笑的魅力,端的是冰雪消融,华枝春满!慈悲的菩萨也比不过他。 目睹如此骄颜,草民们犹如遭受圣光洗礼。心尖子都在颤栗了。 贵人招手道:“老人家,过来说话。” 四奶奶连忙迈着小脚儿,颤巍巍上前去,颇有点装疯卖傻地笑着。 秦漠问:“老人家,你家几口人?” “我家是绝户。”她说得还挺自豪的。 秦漠怜悯地顿了顿,“那,你家可有粮食丢失?” “没有。我不种粮食。我是灵媒,靠人供养滴。” “灵媒?”秦漠感兴趣地问,“通灵么?” “会通灵。还会看鸡眼c敬蛇,治火丹,勘阴阳,开天眼,断前世今生!我老婆子不是吹,都是太上老君传下来的本事!” 她说得半点不打格楞,口才极利索。 秦漠挑了挑眉毛,颇惊奇地问:“既如此,老人家可知粮食如何丢失的?” “我开天眼瞧过了。是老鼠精偷的。房子一般大的老鼠精!” “啊老鼠精现在何处?” “现在就不晓得啦。整座山都瞧不见!一定藏得老深!” 秦漠嘟了嘟嘴,略作思量。似乎一点不觉老人荒谬,恳请道,“关于老鼠精,老人家一有新线索请告知本官,可好?” “一定,一定。”四奶奶仰着头,喜笑颜开地说,“你是个好官呐!” 秦漠又笑了。 似乎存心施展魅力,笑颜轻舒缓展,如天上名花在绽放。 众村民都松了根弦,相继爆发出神经质的笑来。 “呵呵呵” “嘿嘿嘿” 男人憨得冒傻气,女人羞得直捂嘴。每个人憨态可掬,露出小动物似的神态。 秦漠挺有一套的。严锦觉得。 目睹村民淳朴的表情,很难相信他们身上背负了杀戮的诅咒。 一定是阿泰弄错了,她由衷这样希望。 如是想着,不禁抬头凝视着丈夫。 阿泰面无表情,附耳对妻子说:“和尚在那处,我过去说会子话。” 严锦微微一愕,随后点了个头。 云信和尚正在周氏祠堂前,单独霸着一张八仙桌念经呢。不知要超度谁。 阿泰甩开膀子,大摇大摆c慢条斯理地去了。 好像是在逛集市。 此举让四周笑声一静,众人傻眼地愣住。 惊慌与错愕在每张脸上漫延开。 里长额头泌出了冷汗,不迭告罪道:“村野匹夫不知礼数,望贵人恕罪。”说着,对儿子使了个凶狠眼色。 李元庆暴睛瞪眼冲上去揪住阿泰,“混账不知事的,当着贵人无礼,还不下跪赔罪。” 他是豁出去了。以伶仃之躯阻拦阿泰,螳臂当车地抱住那只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打算拖住他当场治罪。 阿泰偏过头,用眼角余光乜着这腌臢物。默默抬起胳膊,把人提到了秦漠面前。挑衅似的把这玩意儿揪下来,往他脚下一丢。 满脸不屑转身走了。 秦漠嘴角猛地一抽,“” 后头跟来飨民的知州c乡簿c众皂吏c捕头等慌作一团。护卫们冲上来就要拿人。 刚破冰的空气又迅速冻结。 草民们噤若寒蝉。 秦漠抬手阻止,温声道:“无妨。正该如此随和,才合本官心意!大家都如此吧。” 众人:“” 这叫随和吗?明明叫无法无天吧! 秦漠和缓说道:“粮食丢失,至今未破。本官虽刚上任,也难辞其咎。今日设飨宴,一在罪己,二为抚民。诸位只当平常,不必太多拘束。莫站着了,都入席吧!” 他转过身,对严锦恭谨地低头说:“夫人,请上座。” 四周一片安静。 里长忽然大悟:原来阿泰是个知趣的。 他主动离开,是为了把媳妇留下侍奉贵人的吧? 错愕的严锦浑浑噩噩的,被安排到了女宾首桌的首席上。 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秦漠示意下,几个婆子小吏上前来,安排村民入席。 共五十多桌,每桌八人,男女分开。 桌上像模像样摆了酒盏果碟儿,七八样冷盘。花生c糖栗子c鹅掌c鸭舌荤素俱全。 被安置到严锦旁边的,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的夫人。面容清秀端肃,看人时眼神锐利,像藏着针。 她入了座,对严锦微笑道:“这位娘子有些个面生,倒像不曾见过可是新嫁妇?” “奴家是新嫁的,拙夫周泰”她笑着补充道,“就是方才险些闯祸的莽汉。” “啊” 夫人脸上像断了片,空白了一瞬。连坐姿也显得僵硬了些。 严锦瞧在眼里,心下惊疑自不必提。 接着,来了村中几家豪户的娘子。 各自对“得了脸”的严锦颔首微笑。笑容里都藏了点妒忌c不屑和羡慕。 李元庆的媳妇也来了。她生得一双大小不对称的眼,像把牛眼和狗眼摆在一张脸上。 严锦看得心中一阵乱悸。幸亏表面端住了,没显出惊吓来。 李燕妮是最后被安置过来的。 她坐下来,目光直接略过严锦,向旁边的夫人嫣然笑道:“江老夫人,长久不见。您这气色越发好了呢!” 声音如娇莺出谷。 江老夫人?严锦心里一动。 难道是江员外的母亲?难怪听见“周泰”之名似乎不喜。 那夫人声音轻细,淡淡笑道:“燕妮的嘴就是巧,真惹人疼。” “谁比得过她?几百里挑不出这样的伶俐人来。”李元庆媳妇说。 李燕妮摇头晃脑发出甜笑。不管是讽刺还是真心,全盘生受下来。娇憨处比史湘云犹胜。 相较之下,严娘子就略输风采,稍逊灵气了——现场不少风月好手都这么想。 人虽美矣,太呆讷了也无趣。 而且,她打扮得太素净。一件蟹青的立领对襟衫,配草绿粗布裙,头发包了髻,身上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可见,贫家之妇难长志气。 别人在可怜她,严锦却自觉持重贤淑,把一切情绪都收敛着。 倒不是交际能力差,只是不觉有发挥的必要——同座之人都还不如四奶奶可爱呢。 她只等好吃的来,吃完家去睡觉。 男席上也已坐定了。连小孩子们也各有安置。 官吏们在边角一张有破洞的桌上落座,沦落得比下人还不如。但是各个表情无怨无悔,好像爱民如子,甘愿俯首为奴。 秦漠是与李家庄的人同桌的。 在席的有里长父子,江启,以及另几位员外。 开场由他亲自祝的酒。 天家人的架子半点不要了,平易得催人泪下。执杯向四方说:“诸位乡邻,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他春风拂面地一笑,十分干脆自饮一杯,引发男席上一片喝彩声,纷纷赞道:“原来世子爷如此爽快,是个豪杰!” 这世子爷真是个会来事儿的。领了大家干了三杯,竟然亲自绕桌敬酒!所有人都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被这深情厚爱打动了。 如何使得?天家子向草民和芝麻官敬酒,这是何等高阔的胸襟! 这对他们草芥蝼蚁的一生,是多大的一份殊荣! 千古以来,可有这等奇事? 当世子爷又表示“先干为敬”时,众男人恨不得喝死当场,以表忠心。各个端起杯子,表示“我干了”。善饮的c不善饮,拼命灌起了肠子。 全场酒兴勃发,烧了起来。 秦漠在里长陪同下,端着酒杯游走各桌,用他的真心实意把人们煮沸了,融化了。 大碗的热菜开始送上桌来。肥白的大肘子,整盆的鸡,红得发亮的羊蝎子,比碗口还大的胖鱼头热气袅袅,香气四溢。 气氛轰轰烈烈,感人肺腑。 男人们酒兴上头,几乎没人觉得贵人可怕了。 渐渐的,不少酒品差的开始放浪形骸,醉态百出。 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问世子爷有没有娶媳妇;有人问世子爷看不看得中他家姑娘。有人不停地哭,嚷着要为世子爷肝脑涂地一一一一谁敢杀世子爷,他第一个不同意。 长贵烂醉如泥,求世子爷把李燕妮赐婚给他。头一夜让给世子爷睡。——李燕妮听得脸色发白,浑身掉冰渣子。 李俊逼王寡妇tu一 yi向贵人致敬。王寡妇害羞不愿,被抽了个大耳掴子 现场陷入浑浊与疯狂。 在贵人的溺爱和纵容下,醉酒的男人们丑态百出。一个个成了毫无戒备的孩子。 而那贵人始终温润如玉,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优雅立在沸反盈天的酒场子里,高贵如天上的星辰。 严锦一直在默默地吃。 她预感这种场面不是好事,搞不好要出大娄子。 刚这样想完,“大娄子”就自己来了。 周长根醉坨坨的脸上挂满泪,跑世子跟前痛哭道:“贵人,我周长根这辈子没被人看得起过。我就是全家死光也绝不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严锦顿住筷子,扭头看去。 秦漠笑眯眯地说,“兄弟,我的血肉本就该分与子民同食,有何不可?” 周长根哭得更凶了,许多村民跟着他哭。“不能。这样好的官,我们不能吃掉啊!” 女席上,脑子还清醒的女人们面白如纸,个个发起了抖。 几个尚能自持的官吏和员外们,酒水全化作冷汗从毛孔溢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驱邪 秦漠不说话了。气势静了三分。 身上的亲切如海潮般消退 在场稍有神智的,都嗅到了“伏尸百万”的味道。 妇人们趴到地上,成了寒风里发抖的兔子。 严锦也连忙把嘴一抹,筷子一搁,双膝利索地着了地。 ——统治阶级喜怒无常,还是不要自恃“师婶”身份了。不保险。 秦漠向她瞥去一眼,嘴角抽了抽。 这对夫妻是两个极端。一个硬如铁,一个软如绵,都让人无奈。 跪下去就罢了,嘴里又偷偷嚼东西——当他瞧不出么? 他上前把人搀扶起来,恭敬道:“此事与夫人无干,快快请起。” 严锦顺势起了身,低眉敛目坐回了椅子上。 算是完成了一个戏份。 再抬眼,官吏们已经全都瘫软在地。 不是夸张,里长的牙齿在“咯咯”打战。声音清晰可闻。 被酒腌透的醉汉们梗着粗脖子,踉踉跄跄转悠着,充满不解地看着四周。几个冷面护卫走上来,毫不客气将人摁在了地上。 得意忘形,乐极生悲,说的就是眼前! 欢天喜地的官民同乐,转眼切换成森罗殿场景。 前一秒还是兄弟的秦漠,后一秒成了审判者,手握判官笔断人生死。 这场疯抽到了极致! 严锦下意识向丈夫瞧去。 见他大马金刀坐在祠堂前,沉凝地注视着这边,心中才稍定些。 “谁来说说吧。”秦漠悠然坐到椅子上,“背后藏着有趣的故事啊里长大人,你来说?” 里长趴在地上,牙疼似的支吾着,哭腔拖得老长,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秦漠安慰地笑一笑,“不必怕。本官素来爱听天下趣闻。对黑巫邪法最有兴趣。各位请畅所欲言。” 他语气贴心,循循善诱。可是,没人敢再领教他的亲切了。 蝼蚁草民们抖如筛糠,匍匐在魔王脚下。 秦漠看向四奶奶,“老人家,你可知内情?” 老人连忙先撇清自己,“回贵人话,老婆子没去看。” “没看什么?” “降神。”四奶奶抬头,鼓着眼睛说,“村里粮食丢了,请人来降神。结果神降下来没给启示,给了一个诅咒。他们都被咒了。” 四奶奶比里长出息多了,口齿超常伶俐。而且,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诅咒?”秦漠缓慢重复了一声,“诅咒了什么?” “这个老婆子就不知啦。”四奶奶瘪着嘴,脸肉抽搐了一下,“无非是拿人命换人命吧!十年前拿孩子的命换我们活,现在要拿天家子的命换我们活。都一样!” 有人“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严锦的胃里也跟着一抽。 秦漠扫视一眼,身体略前倾,问道,“十年前为何要孩子的命?” “十年前野兽下山吃人,逮一个吃一个。村里就请人降了神,说要拉十个孩子去祭山。祭完就好了。现在大概也是这码子事。” 四奶奶阴森森地说,“他们可能想祭掉你,割你的肉喝你的血。不然破不了诅咒。” 村民们发出哀哀的哭声。 有人嘴里“呜呜”抗议,含糊地骂四奶奶“老虔婆,贼苍根”。 秦漠靠回椅背上。指节轻敲扶手,好像听戏到了得意处,悠然和起了拍子。 半晌才又发问,“里长大人应该去看了吧?告诉本官可好?” 里长抽搐了一下,呜咽几声方开口道,“回贵人的话,山神说,马上要大祸临头了,嗯要驱邪,找个不满二十岁的天家血脉,每人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血。嗯,嗯” 空气里的水份都蒸发了,干燥得剐肺。 严锦的胃里好似有刀子在搅腾。 秦漠轻轻“啊”了一声,点头说:“本guān fāng满十八,家父与圣上同胞,确实符合条件啊,真是送shàng én的肥肉呢若诸位吃不上这口肉又当如何?” “说,说夜里会有鬼兽shàng én吃人。不驱邪的死全家。” “鬼兽?”他眉头微动,把目光投向现场专家。 四奶奶怪模怪样皱起脸,“鬼兽是被灵鬼加持过的野兽。” “灵鬼?哇喔,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嘛。”秦漠发笑,随口问道,“灵鬼加持过后的野兽,眼睛是红的吗?” 严锦心中一动。 这家伙好厉害,全都问在点子上。 “不知哦。见过鬼兽的人都死了。”四奶奶道。 秦漠鼓起腮帮子,好像沉浸在戏韵味里不能自拔,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人人被他营造的气氛揪紧了肺管子。 似乎发现严锦在注视,他瞧过来,顽皮地挤了一下眼尾。 严锦:“” 这家伙忽然问,“不知夫人有何看法?” 严锦木着脸,不情愿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张嘴说:“呃,当天去现场的应该不下两百人吧?” 秦漠看向里长,示意他回答。 “确实,大,大概两三百号。”里长说。 严锦看着他。 秦漠:“所以,夫人的看法是?” “呃”她忍住胃里的翻涌,“没啥特别看法。就是觉得两三百号人啃你一个不够的吧。” 秦漠“噗嗤”一笑,“确实不太够。” 严锦说完,就不吱声了。 她难受得紧,想回家去。一点都不想发言。 “我们没想动手啊!”周长根忽然说。 梗着脖子,一脸怨愤,像要打人。浓重的鼻音里透着一股子委屈。显然是酒意未消。 世子爷弯眼微笑起来。那种令大地回春的亲切又回来了。 “本官明白的。”他温柔地说。好像真的很相信周长根。 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如今诅咒已降,该如何是好?若不驱邪,本官岂非要目睹子民为邪法所害于心何忍呐?” 他的表情低落了下去,眉头也蹙起来,似乎深陷苦恼之中。 这是一只人精,超级人精——严锦觉得。 他一举一动都有谋算。 这时,李燕妮犹豫着抬起头来,“大人,可否容许民女说两句。” “哦?好啊。” 李燕妮跪直了身子,眨眨眼道,“依民女所见,此事乃有人利用神鬼之说对付大人。先用粮食一案将大人骗来,再以诅咒煽动村民暗施加害。所以,此案的关键在于那个跳大神的,把他捉起来拷问,再顺藤摸瓜,定可找到幕后主使。” 她顿了顿,自信地说,“这朗朗乾坤,浩浩宇宙,何来怪力乱神之事!说到底,终究是居心叵测之人的诡计!” “啪c啪c啪!”秦漠似乎激赏万分,含笑鼓起了掌。 “姑娘所言,实属高见。只是若无神鬼,粮食离奇丢失又如何解释?” 李燕妮不屑一笑,斜瞥着四奶奶,“什么房子大的老鼠精,我是不信的。我只相信,万事都应有科学合理的解释。” 四奶奶气饱了,仇人似的瞪着她,“呼哧呼哧”直喘。 秦漠问,“何为科学合理的解释?” 李燕妮舔了舔唇,“大人试想,三十多户的粮食有多少?按每户十石算,也有三百石。全运走的话,不可能毫无风声。吃掉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科学合理的解释是,粮食必定还藏在村上。” 秦漠一笑,“姑娘认为藏在何处?” 李燕妮被那笑容闪了眼,一时俏脸生晕,半晌才说:“村上青壮虽去各家搜过了,却没什么发现。可是地下呢?” 里长:“地窖里也都搜过啦!” “那么多粮食,普通的小地窖肯定藏不下。”她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在更幽深的c不为人知的秘道里。” 严锦心想:还是忍不住公布dá àn啦。 李燕妮的话振振有词,颇能自圆其说。 但并非没有l一u d一ng——三百石粮不过万斤,装起来也就一船,怎就无法运走? 况且,古代富户爱私囤粮食,存粮超万斤者根本不足为奇。 此事若是富户指使,把偷来的粮食混入私仓,别人也未必起疑就算起疑,也无从指证哪些是偷来的,哪些是原来的——毕竟稻谷都长得一样。 她兀自分析着,秦漠却已再次为李燕妮鼓了掌。 “好想法。在秘道里唔,里长认为呢?” “非常有道理。”里长感佩万分,“燕妮不愧是咱村最伶俐的孩子!” 秦漠笑了笑,又问,“诸位员外如何看?” “实为高见。” 秦漠含笑的凤眸里流着黠光,忽然点名问,“这位夫人认为呢?” 他盯着的是江老夫人。 老夫人似有所感,抬头一瞧,连忙恭谨答道:“确实是好想法。听燕妮姑娘如此一说,无疑必是在秘道里了。” 秦漠笑意更深,又问身旁的江启,“江员外你怎么看?” “草民也深以为然。” “太好了。看来唯有向秘道中去寻了。里长,村上有几处秘道?” 严锦暗想:我去,大家都知道的还叫秘道吗? 里长蠕动一下肥硕的身体,“回贵人的话,小人所知秘道就只有议事堂下面一处,是前些年用来躲山匪的。至于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山匪?”秦漠掸去紫袍上一粒灰尘,不经心地问,“现在还作乱吗?” “早几年有。这两年销声匿迹了。” “嗯,甚好来人吧!” 一名威风凛凛的护卫立刻上前来领命。 秦漠道,“就按这位姑娘所言,兵分两路。一路去捉跳大神的;另一路去议事堂下找粮食。” 李燕妮小脸放光,好不得意。 周长根抢话道:“议事堂下的秘道老早去寻过了,还等现在!” 所谓酒壮怂人胆,语气端的是强横。 秦漠也不动气,只笑道,“再去找找也无妨嘛。” 护卫立马指派了兵,分两路去了。 现场一时静默下来。 秦漠这才发现似的,惊诧地说:“咦,怎么跪了一地?都起来吃嘛。” 没人敢动。 他笑了,“莫非定要本官的肉才肯吃?” 更没人敢动了。 这时,严锦看到,丈夫从周氏祠堂缓行而来,一路穿过如水灯光,大摇大摆走进了“审判”现场。 秦漠立马如见亲父,起身笑脸相迎 结果,受到彻底的无视。 男人只望着妻子,问道:“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门道 严锦二话不说,起身走向丈夫。 未至身边,只觉胃里压不住,滚滚掀到了喉咙。 她立刻往远处狂奔,半路“呴”一下,翻江倒海地吐了。 心肝肺都在猛烈抽搐着 一整晚上,因为那诅咒的缘故,她无法遏制地联想到被食人花吞吃的过程——身心如在十八层地狱。 无论引来多少灵气,也驱不散心底汩汩泌出的寒冷 一直吐到胆汁尽空了,脏腑里的痉挛才平静下来。 这时才注意到,丈夫在焦急地拍着她的背 严锦两手撑膝缓缓起身,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哥,搞点酒来给我漱口吧。” 好可怜的样子 他望了她一会,脸上死沉死沉地去了。 路旁有一堆新烧的炭灰。严锦小心翼翼端了,覆在了污物上。 待丈夫提了酒壶来,她强忍辛辣,漱了几口。又拿酒洗了下巴,才掏出帕子擦拭。 酒过之处,皮肤好疼。想必都刺激红了。 收拾停当了,她神情蔫蔫地望着他。 太丢脸了 他静静站着。人一半在幽光里,一半隐入黑暗。平常天黑会变成银色的眼,这会子竟暗淡着。 他在压抑着情绪一一一一严锦嗅出了这种味道。 是嫌她丢脸?还是在心疼? 分不清呢 她咧嘴一笑,低声幽默道:“吐成这样,该不是有宝宝了吧” 丈夫:“” 一晚上未谋面的云信和尚,迈着普度众生的步伐走来,温声道:“小徒让夫人受了惊,罪过罪过。” 严锦双掌合十,“大师言重。不关那位大人的事。是我自己贪吃,吃伤了” 云信可亲地笑了。 “胡说八道!”阿泰凶恶地说,“吃得比猫还少,能凭空吃伤了?” 严锦:“” 他似乎认定她是被吓的! 看这蛮不讲理的模样,好像要迁怒秦漠了! 这多不好!难道呕吐一下还要讹上人家不成? 这时,那位贵人也抛下官司,趋步出来慰问。 严锦尴尬得不能落脚了,扯谎道,“大人宽心,原是在家就不舒服的” 秦漠真是“孝心拳拳”,温和致歉道,“师婶虽宽容,小侄却不能自恕,明日必登门赔罪。这会子夜寒太重,请回去好好地休息吧。” 严锦微愕。 明日要登门啊我去,是不是被“大侄子”趁机黏上来了? 丈夫冷哼一声,把酒壶往秦漠怀中一丢,牵起她的手离去了。 议事堂前,精悍的护卫冲下台阶,快步向人群聚集处走去。 貌似有所发现了吧 严锦想看结局,硬是被丈夫拖走了。 到了夜色深处,他的眼睛亮了。银色冷光如星子般在黑暗中升起来。 他不高兴地问,“不舒服为何不早说?” 她低了头,嘟哝道:“现在不是舒服了咩” “被个装腔作势的小子吓成这样,你这家伙是老鼠胆子吧?” 她不回嘴。 顿了一会,手吊住他脖子,爬树似的往上攀。两腿往他腰上一盘,如树懒般抱住了他。 丈夫:“” 她把脑袋往他肩窝里一耷,顽皮地说,“不好意思,我又轻浮啦。” 男人哼了一声,身上无处发泄的戾气渐渐消散了,无声地环住了她的细腰。 这种抱法略消魂他一时立在夜色里,有些忘步。 她揪了揪他的大辫子说,“回家啰!” 声音故作活泼,却明显透着无力。 他偏过头,用粗糙的胡茬脸蹭一蹭她的脖颈。半晌,胸腔里低沉唤了一声,“锦娘” “嗯” “还难受吗?” “不了。一点不难受了。”她很乖地说。 声音单薄又脆弱。 他挺立在夜色中,半晌没有动。之后,缓慢又轻柔地迈开了步伐。 她微笑道,“我觉得自己好受宠现在算不算骑你头上作威作福啦?” “切,就凭你,这辈子没指望了!不过,骑不了头上,你可以骑胯嘛。那样想怎么作威作福都行。”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里笑,含糊地说,“我才不想呢。” 他也无声地笑了,半晌不甘心地说,“偶尔放肆些也不要紧” “才不上当” “没良心的东西。自己下去走吧,老子不抱了。”话虽如此说,铁臂却把她箍得紧紧的。 星光摇曳,夜色温柔醉人 只是一时,村口方向又喧声大作,惊了这对夫妇的好气氛。 那“森罗殿”似乎又摇身一变,成夏威夷海滩了。 遥看去,人影攒动,灯光也在婆娑起舞 “咦,大哥,粮食找到了吧?”严锦惊奇地问。 “傻家伙,怎么可能找不到?” “诶?!为毛啊?” “笨。肯定能找到嘛。” 严锦纳闷极了。 仿佛被灌下一口鸡血,身上来了力气。 男人略微后仰,瞧瞧她精神起来的样子,不由弯了弯眼睛。 接着,又不客气地数落她:“所以你这家伙过去到底瞎凑了什么热闹!除了把自己吓得呕吐,半点门道都没瞧出来,是吧?” “门道啥!有阴谋?” 男人对她叹为观止似的,夸张地“噢”了一声。 “你说呢,那小子为何要大张旗鼓摆宴?” “他说,为了罪己还有抚民啊” 严锦说完,难为情地咧了咧嘴。果然有点蠢,居然相信这种假大空官话! 她连忙捂住他的嘴,嘻嘻笑道,“ 你别讲,让我自己想想。” 丈夫非常瞧不起地哼了一声,张嘴叼住她的手指头,嫌弃道,“切,全是酒味” 严锦由着他吃手,一边开动脑筋,一边嘀咕道:“反正有一点我是看出来了。他欺骗了村民的感情,拿酒把人家的秘密骗了出来。真狡诈!而且一点不以此为耻,脸说变就变!” “这叫兵不厌诈。”他口齿含糊地说,“还瞧出啥来?” 她把手夺回来,在他肩上擦擦,“可能还想借此机会观察观察。” “观察甚么?” “观察谁有嫌疑” 阿泰发出一声闷笑,“还有呢?” 严锦歪着脑袋,困惑至极地说:“啧——我就是不明白,为何粮食真会在秘道里现在回头想想,当时他好像故意引导别人往秘道上扯,李燕妮一跳出来,简直是正中下怀,一拍即合然后再兴师动众去找——立刻就大功告捷了!简直有如神助!嘿,世上哪来这种巧合嘛!” “所以呢?”他的眼里光芒一漾,口吻像在逗孩子。 严锦凝思着,沿着唯一可能的方向摸下去,结论令自己不敢相信。 “所以啊哟我去,他本来就知道粮食在那儿?” 丈夫默然不语。眼里有浅浅的笑。 严锦学柯南的样子摸住了下巴,“有可能吗?” 她兀自苦着脑子,等回神时,发现已到家了。 他放她下来,去壁上点了油灯。 严锦这才想起来,“哥,你晚上没吃东西吧?” “跟和尚一起用的素餐。” “啊”她放了心,歪着头问,“你说,秦漠为何会知道粮食在秘道里呢?总不能是他自己塞进去的吧” 丈夫瞟她一眼,歪了歪嘴角,“今儿还要洗澡吗?身子不舒服就邋遢一晚吧。” 严锦整个人却魔怔了,“啊哟喂,我好像摸到了真相的大腿啊,什么?不行!澡要洗的!不洗不许躺床上。” “每天洗啊洗,老子一身毛都快被洗秃了。”他咕哝着,进房取了洗澡用的大布巾子和澡具,把她抱了出去。 妻子还傻傻的。被自己摸到的“真相大腿”惊艳到了。 怎么可能呢? 粮食是他自己塞进去的吗? 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他提早叫人了解过这村庄,很容易就晓得有这处秘道。 可是近万斤粮,又怎能躲开众人耳目搬进秘道? 丈夫脱了她的衣服,把人抱进热乎乎的水里。 “哼,脑子快想穿了吧?”他拿毛巾撩水在她身上,轻轻擦洗着。 严锦长吸一口气,又缓缓舒出来,“想来想去,下午运菜时最可疑。来的车子也太多了。还哟喝着报菜名儿,搞得闹哄哄的那么多车,最后也没吃上多少菜嘛!” “嗯,”丈夫的胸腔里低鸣一声,“好家伙,你可算抓到点子了!” “诶!果真是那会放进去的?” “嗯。” “可是,当时里长他们都在啊!” “支开那些家伙的方法可太多了。” “啊” 严锦受到一次三观暴击。瞠目傻了半天,摇头道:“可是动机呢,他这不是犯傻吗?” “嗯?” “为了破案倒贴粮食。这样的蠢事正常人都不会干呐!” “这可不是蠢”他捏捏她的腮帮子,“如果正儿八经去破案,根本不可能嘛。丢得那么离奇,对方会没本事藏得住?一味纠缠于真相,只会让自己陷入沼泽,初来乍到就颜面尽失,无法下台。” “所以,他愿意付出这些粮食,让自己迅速立足?” “这是一方面。”他缓缓眨了眨眼,“若我所料不错,这家伙来此是为图谋大事。接下来怕是会频繁往来李家庄。哼,老子这师叔正好让他拿来当筏子!” 严锦又被惊到。 宝矿越挖越深了啊! “你想想,”丈夫讥诮地冷笑一下,“堂堂贵族到这地方当县令,本身就不太正常吧?抽疯也没这个抽法的!” “噢”她发出一声了悟的喟叹。 醍醐灌顶啊。 “可是万一粮食再丢咋办?”她问。 “再丢的话就正中他下怀!有的是办法搅云弄雨了。” “为啥!” 他弯弯眼,并不回答,只把声音低些说:“哼,就怕不再丢了,往下的事就会越来越棘手。看那小子如何招架!” 严锦怔怔的。丈夫的脑回路她怕是一辈子赶不上了。 这些古人的脑子简直就是千年盘丝洞嘛! 她还是识相些,做个“无才就是德”的封建妇女吧 严锦吐出一口气,放过了自己。 心情一松,人也顽皮起来。 脚丫子如连枷似的在水中拍打一通,掀起了水花无数。 丈夫忽然搂住她,“嘘,别动,有人往家来了” “谁啊?”她压着声音问,“不会又是王寡妇三个吧?” “哼,是姓李的俩混蛋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魍魉 东方有一弯如眉的新月。 好像被小妾赶出家门的大妇,光芒微弱,难与璀璨的星光争辉。 清寒的夜风从她三尺外绕过。 肌肤上却温流涌动,一点也不冷。 丈夫“熄灭”了眼睛。轻轻抱着她,双双立在水中央。 等待 渐渐的,两只魍魉现出了身形。向坡上望了望,又踅摸到岸边树下,轻声地商议起来。 离得很近,严锦听得一清二楚。 “当真要干呐?”李元庆说,“寡妇这药可妥当?” “嘿嘿,荞麦地里捉王八——十拿九稳。”李俊发出猥琐的笑,“不瞒哥哥,想弄谁就弄谁!” “啧还是觉着不妥。”李元庆似乎犹豫,“不如照我爹意思,先拿银子许他吧,换他女人去陪贵人一夜,既得银钱的好处,又有天大的体面。他再是个泼物也该知这理儿。若是武断地把人给药了,天亮又是一笔官司。闹将起来连累不小。” “我的好哥哥,敢情弟弟费了半宿唇舌,还没把你脑袋里的洗锅水倒干净呐!” 他有点急,音量也大了些,“那严氏你别瞧着嫩刮刮的水样儿,实则是个贞烈泼妇你不把她药了,她自个儿肯张腿才怪!撒起泼要死要活,惹怒贵人谁来顶缸?” 李元庆受此点拨,内里关窍顿时一通! “是理是理,到底是你世故些既如此,就干吧。早些把人弄去,洗得香喷喷等贵人临幸。嘿嘿” 两人头挨着头,捂嘴发笑。 “小瓶儿是致幻的,大瓶儿是撩兴的,没错吧?”元庆又问,“可真有用?” “这鸭嘴啰唣个没休了!”李俊压低声音,“不瞒你,寡妇早年得过异人指点,颇有些风月上的旁门左道。村上谁辱了她欺了她,就夜潜去使些手段,没有一次不顺心得意的。” “此话当真?!” “你当她真是个软瓜?周小矛那桩丑事不就是她一手操办!” “你说爬灰的事?” 李元庆爱听阴私,立刻不思“正务”,兴致勃勃问起来。 李俊推他一把,“到底你媳妇看你太紧,跟我们不常亲热,这些下酒好料都错过了!不光爬灰,什么父女俩c兄妹俩c母子俩,看不顺眼的尽被她使手段拉派上,嘿嘿,简直不拘一格别瞧他们人模狗样,将来阴司判刑,头一等的淫罪!嘿嘿!” “我的个亲娘!这些个官司怎不早嚼给我听?” “还不是哥哥胆子太小。心里又藏不住事儿!如今只听听便罢,遇上那些人只当不知。” 李元庆沉默半晌,心慌慌说:“啊哟喂,闹了半天寡妇是风月里头的大枭雄!” “枭雄个屁,落咱们兄弟手里,还不是一只任宰的麻花鸡!嘿嘿,走吧,休要啰唣啦!” 李元庆咬咬牙,“行,我撒了这泡尿就去。” 说罢,便掀起衫子,掏出家伙什向树根下放水。 严锦:“” 两只垃圾真叫人醉了!妥妥的人间渣滓啊! 回头看看丈夫,方才暗下去的眼睛此刻短路了一般,忽明忽灭地燎着火星子——情绪怕是要失控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她嘴边,示意噤声。手臂缓缓松开 庞大的身躯如水鬼般,无声无息潜向榕树边。 李元庆尿到兴头上,耳畔传来一道怪声。 ——类似猛兽的呜咽!低沉雄浑,轰隆隆的! 他浑身一僵,尿给吓干了。 “阿俊,听到没?” 李俊自然也听到了,正汗毛倒竖,没个主张呢。慌忙掐住他胳膊说,“快走,河里有东西!” 李元庆是个胆小的,闻言,忙不迭放了衫子。一心似箭c两腿如飞,跄路而逃。 然而这时 四周气温骤降!地上的毛草c半空的树,全都结了冰渣子。如堕九幽寒窟,满地肉眼可见浮出白霜。 两人的腿瞬间给冻得梆梆脆,哪里还撒得开? 回头一看,胆子都吓碎了! 黑魆魆的水面上,浮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如两盏幽冥灯,森冷冷盯着他们 水鬼啊—— 两只馕糠货屁滚尿流,三魂离了七魄! 李元庆闭上眼,大声嘶呼:“观音菩萨!观音菩萨!观音菩萨——” 好像菩萨是专供他使唤的! 他叫得越凶,鬼怪造势越猛! 河面上翻波滚浪,兴起了狂澜。滔滔荡荡,如雷似鼓,似有万千鱼龙游走,三界神鬼齐作怪! 好端端一条山涧,转眼就成流沙河了! 两人肝胆俱裂,扯开嗓子便喊:“阿泰哥救命啊——” 那水势越发凶残。 浪头里卷起一条强横的水龙,破空一摄,将两根冰棍子从此岸甩去了彼岸。 “砰砰”两声闷响——摔了个五体投地! 两货七荤八素,哭爹喊娘。抬头一看,只见山月昏蒙,树影幽幽,好个噩梦般的幻境啊! 离家怕是有十万八千里远了! 雾气随风鼓荡,鬼气森森,直叫人神魂俱散。 哗哗的黑水中,又响起古怪的声音。 “呼呼——嗷呜,呼,嗷呜——呼呼!” 肆无忌惮,响彻半空!粗犷雄浑之中夹杂着刺耳的残虐,有如刮骨钢刀,久久不绝 更恐怖的是,林中竟有声音相和,“呼呼—嗷—”,似在呼朋引伴! 两只货吓得抱头,浑身上下冰霜覆体,动弹不得,唯有伏地装死。 昏惨惨的光景中,山林方向传来“啪嗒啪嗒”脚步声! 两个高大的黑影晃荡而来,口中呼呼不止,似是亢奋到极点,喊得嗜血异常。 脚步到了跟前,绕着元庆和李俊转几匝。毛茸茸的大巴掌伸到身上,没轻没重,把那衣袍乱扯乱撕。 两个书生斯文扫地,很快便光赤了 口中直喊:“鬼爷爷绕命”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屁股上血花四溅 好家伙,身后两个毒魔狠怪果然残忍! 径直把淫罪的种种地狱带至人间! 元庆和李俊如受火床,如抱铁柱,如遭钉喉,如受蜂蝎,如遭噬肾,无休无止,堕入永夜 严锦只看到水中起浪,后来那两人就不见了。 空气中残余着不安。 阿泰凫水过来,将她抱入怀中。如受了委屈,垂头静默着。 鼻息如风似的,一下下落在她肩上。 “他们人呢?”妻子压着声音问。 “赶走了。” “不知还会不会来?” “不敢了。” 严锦沉默着。这事儿真可怕! 难怪李燕妮的脑音中说这时空到处是肉戏! 王寡妇啊变态了吗? 若她嫁的是个普通男子,今晚下场一定凄惨至极吧! 想到被下药的可能性,不禁毛骨悚然。 以后遇到他们,一句话都不能说,拔腿就跑才是! “哥,我们回家吧。” “嗯。”他带她出了水,裹好浴巾,提上篮子 山林里传来凶残的野兽嘶吼。 她打了个寒颤,轻轻问,“咦,啥呀?” “黑熊。” “好像在打架,叫声好可怕。” “确实。”他淡淡地说,“野兽嘛,打起架来当然可怕。” 柴扉“吱呀”一声开了。他抱着妻子,摇着壮硕的身躯走了进去。 一如平常地就寝。 风里多少动荡与不安,都与这个家无关的。 ——此处的宁静坚不可破。 很快,她蜷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想必累坏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手中依恋地揪着他胸前一撮毛 阿泰垂眸瞧着她,脸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轻蹭着。 好像委屈c又好像轻蔑似的眨着眼睛。 过了一会,他翻开蒲扇似的手掌,看着掌心里两只瓶子。 一个是致幻的,一个是撩兴的 哼! 当新的一天到来,村里的气氛仍像夏威夷海滩一般热烈。 粮食找到了。 世子爷兼县老爷还赦免了几项赋税条目。真是天降大喜! 兰芳大姐一大早就来跟严锦聊天。手里还端着早饭碗! 吃的是玉米糁子,配萝卜干儿。 吸溜吸溜地喝着,告诉她昨晚的后续: 李燕妮因建议有功,被贵人赏了五十两银,亲口赞她有“妙知灼见”。还要把她“智计寻获粮食”一事,向全县张榜通告。 真是出尽了风头! “可能姨太太的位置落她兜里了。”兰芳斜着眼,语气酸溜溜的。 “给谁当姨太太?” “还能有谁?贵人呗!” 严锦:“” “大姐,那事儿后来咋说的?” “哪个事儿?” “驱邪的事儿” 兰芳面无表情。一时没回答。 粥喝完了。她伸出舌头舔碗,一下一下的 严锦呆呆地瞧着。 直到那碗舔得一干二净了,兰芳才瞧她一眼,压声责备道:“现在又没死人,你还提它干啥?” 严锦:“” 要是死人了呢? 她不敢往下想了。 “啊哟喂,我的亲娘——”兰芳忽然大吼一声,眼睛发直向东边瞧着,“什么东西爬出林子了!” 严锦扭头一看,吓得浑身一抖! 头皮都炸了。 我去!那是两只贞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诬蔑 兰芳大姐眼可真尖,惊疑道:“要命的,两只大肉蛆子好像是元庆跟李俊吧!” 严锦定睛一瞅——妈呀,还真是! 顿时想到了什么,扭头就去屋后! “大哥,快去看看。”她心跳得厉害。 阿泰正在筑屋基,闻言头也不抬,“看啥?” “李俊和李元庆从林子里爬出来了” 他扭起一只嘴角说,“还有这种事?” 严锦低声催促他,“晓得是你干的!去瞧瞧吧,别出人命。” 丈夫搁下巨大的木柱,吊儿郎当理了下腰带,“行,老子瞧一眼去。” 嘴角却飞起一丝残暴的冷笑,“还有气的话就直接弄死!” 严锦额角一抽:“” 连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兰芳大姐早已一马当先,踩着石头过了河。 到了林边一看,狂拍大腿:“啊哟快来,真是他们两个,啊呀呀要命的,烂屁股啦——” 她连喊几声“烂屁股了”,“嘎啦嘎啦”笑起来,乐不可支。 好歹装下同情吧?不,完全没有。 严锦:“” 阿泰瞥妻子一眼,“待家里,别去看。” “我才不想看。” 丈夫大摇大摆下去了。 兰芳两腿直翻,跑到河这边。仿佛足球场上得了分的球星,一边奔跑一边指着阿泰,“守好,我去喊人!” 阿泰充耳不闻,纵身一跳过了河。 那两人的形容怎一个“惨”字了得:遍体是爪印,沾满了血污c碎叶和泥灰。背上被可疑的污渍糊得污七八糟。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两人伏在草地上,抽嗒嗒地哭泣着。好像刚从地狱千辛万苦爬上来,说不尽的凄惨,道不完的委屈。 阿泰俯视他们,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来,“这是怎么说的?二位夜里咋跑林子去了?” “救我,阿泰哥救我” 阿泰蹲下来,“救你?你想老子怎么救?” 半晌,李元庆支起锈迹斑斑的脸,气若游丝哀求道:“求哥哥寻件衣裳来不然,无法做人也。” “衣裳?抱歉呐穷苦人家不知讲究,一年到头就身上这一套。给了你,老子不是要光着?” 李元庆和李俊把头埋在草地里,痛苦绝望,身子直抽搐。 半晌,李俊又抬起头,用回光返照的力量求道:“那不拘什么,寻些破毯子旧毡布来,但要遮了这场羞,许哥哥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买破毯子!这种亏到祖宗八代的事你也干?!你肯老子还不乐意呢!”阿泰的语气邪恶起来,“男人还怕别人看不成?谁爱看,大大方方给他们看!走,老子送二位荣归故里吧!” 他倒不嫌弃,一手拎一个往腋下一夹,大步往村上走! 沿河村道上出现一大波村民,风也似的奔过来。 严锦看到,丈夫如衣锦还乡,走得气宇轩昂。 四条脏腿在他身侧如钳子一般晃呀晃,风格迷之狂野 李元庆被这铁臂一夹,几乎魂断。用死不瞑目的口吻喊着:“匹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泰笑起来,“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做了鬼也干不过老子!” 村民队伍涌上来。阿泰将人往地上一丢,宏声宣布道:“两书生太俊俏,被熊捉去玩了屁股——” 四周男人哄笑,快活成一团! “该,让他们成天东勾人家女儿西弄人家媳妇!该是老天爷赏他们这样的下场!” 一帮人热烈地围观着,像捕了两条怪鱼,指指点点,毫无同情心地极尽羞辱。 不一会儿,里长大人和李俊的员外爹带着家侍匆匆赶到。见了儿子惨状,捶胸顿足,呼天号地。 ——仇者快亲者哭,场面混乱一时。 里长哀哀地直叫,“小畜牲啊你还回来做啥!你以后哪还有脸做人啊,快回家搓麻绳上吊吧你快说快讲,哪个王八害你这么惨啊——” 他的眼睛怨毒着瞧向阿泰。心里知道,必是昨晚未能谈妥,这匹夫将儿子害了去! 好个不知理的混账滚刀肉! 李元庆倒与父亲心有灵犀,翻几下眼白子,嘶声道,“周泰害我” 阿泰:“少讹诈老子!老子家有天仙似的娇妻,会深更半夜跑林子里玩你这屎哄哄的臭屁股?!书生啊书生,消停些吧,老子晓得你咋想的!把事儿诬在老子身上,传出去总比被熊玩了好听些是吧?大伙儿可得睁大眼瞧仔细了,那背上一撮熊毛还在呢!” 众人又是跌足狂笑一气,相帮道:“可不就是熊毛!” 苦主两家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只觉没脸再存活于世了! 里长只恨不得把这帮匹夫生嚼了! 阿泰又说:“哼!大老晚跑东头去耍。你们又不是不知,南边就是坟,东边是林子。山精鬼怪扎了堆的。老子阳气足自然不怕,你二人常在脂粉堆里混,弱不禁风像个娘们儿,去了还不遭殃?!” 兰芳说:“是啊,没错!我亲眼看到他们从林子里往外爬。还以为是哪里的肉蛆子成了精哩。” 众人捧腹大笑。一点不把里长放眼里。 彼此世代都是村邻,恩怨积得深,他那点子官威镇压不住人们此时的快活。 阿泰一笑道:“无妨。不过是被熊玩了屁股罢了,惨是惨了点,死不了。不过,千万别怀上哦怀上就不好办了。” “哈哈”众人更是狂浪大笑。 长贵娘捧着粥碗,粗嘎嘎地说,“李俊,回头让林子里的熊奶奶给你发个红包。新媳妇头一回,它不能一点意思不给!” 村民越发前俯后仰——快活死了。 真心实意的快活。一边笑,还一边落井下石: “该!这叫报应。平日里搅得全村乌烟瘴气,这会子也叫你二人现现眼!这勾当够你们光彩一辈子啦!” 李俊和元庆到底是读书人,平日里高人一等,这会子出了脏事,以后考功名也是污点,只恨不得当场一死! 心里可把阿泰给恨毒了。 李俊抖手指着说,“匹夫一一一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阿泰狰狞地龇龇牙,“老子怕你不来!龌龊的小畜牲!” 苦主两家上来撕打,被他毫不客气一甩膀子,往沟渠里一丢。 那里长爬上来,如摧肝断肠。又是诅咒,又是发毒誓,要把这帮人全弄死! 心中怪只怪自己的官太小!说句话比驴子放屁还不如!索性回家倒田卖粮,捐个大官,夷平这个破村子一一一一他这么想。 村道上热闹极了。 大家丧心病狂地快活着。 这时,西面忽然出现了贵人的身影。秦漠和云信大师带着两个护卫来了。 护卫肩上挑着礼担子。像要去亲家送礼,用红纸包着,上头摆了锦缎子c精巧点心之类。 阿泰一瞧,知是去他家的。 他虽知昨夜之事非秦漠授意,却也因他而起,心里十分膈应,迁怒和嫌弃全都翻涌上来! 一张冷酷的野兽脸沉得跟铁板子似的,狠狠瞪着云信。 云信无辜眨眨眼,又咋了!昨晚还相谈甚欢啊! 这师弟是欺负他在修忍辱,不会发脾气是吧? 身边的村民跪了一地。 里长跪下去,手忙脚乱往儿子身上盖外袍总算有所遮挡。 李俊身上盖的却不知被谁扯了。整个人大剌剌曝了光。五彩斑斓挺尸在地上,要死不活。 秦漠无比错愕 “这,为何他二人如此惨状?” 里长捂脸痛哭:“求贵人为我儿做主!” 李俊的老父也嚎哭出声。 云信微微阖眼,唱了一声佛号。 秦漠道:“他二人遭遇何事?” 里长如冤鬼似的指住阿泰,控诉道,“他,此人,他奸了我儿!” 周围众邻集体一喷,抱不平地啐道,“血盆大口一张就害人,呸,好不要脸!” 秦漠看向他师叔,目瞪口呆 阿泰要毁灭世界一般,冷冷地说,“里长啊,污蔑人也该讲究分寸!老子可是不怕污糟c任劳任怨把人送了过来,这么快就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得啦,少不得再帮你送回林子!” 说罢,就要上前提人。 里长护住儿子,浑身打着摆子指控他:“少混说八道!恩,什么恩!你若安的是好心,怎么连旧衣裳也不肯给我儿搭一搭!害他被人取笑,没脸做人!” 阿泰龇牙一笑,“他还要做什么人!既然成了老熊的媳妇,往后就做熊吧。” 说罢,不瞧任何人,转身便走。 甩着膀子,仰天大笑几声,“哈哈哈哈!” 如洪钟惊雷好不畅快! 跪在地上的村民皆忍不住,捂在嘴里的笑“噗噗噗”,放屁一样漏出来。 里长如困兽般哀嚎一声,满面凄楚往地上一跪:“贵人——我儿蒙受天大耻辱,求贵人做主伸冤——都是那个周泰害的呀!” 李俊的家人见状,连忙也喊起了冤。 毕竟,奸夫是个人的话,说出去总比畜牲强啊! 秦漠面无表情地石化着。 半晌,充满疑惑地问云信和尚,“啥叫成了熊的媳妇?” 难道 和尚不回答。只低垂了眼睑,默诵经文。 长贵娘大胆抬头,颇有些癫狂含恨地说,“嘿嘿,就是被熊搞了屁股!不是阿泰干的!他们嫌丢面子,想拉人遮羞呢!” 秦漠自小清贵,何时听过这等污糟事! 一时被彪悍民风暴击,神儿都缓不过来了。 身后侍卫冷冷一喝道:“放肆!嘴巴全都放干净!” 严锦站在菜园边,望着闹哄哄的村道上。 头一回听见丈夫那样大笑。 如此狂傲不拘,豪气冲天 我本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一时,竟看得痴了。 待他上了坡来,仍怔怔盯着,不知自己目光有多柔。 阿泰微微一顿,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之后,却又默默瞥向她,嘴角微微蠕动了一下。 严锦有点害羞,低了头,无声地笑了。 此处静默,竟如月下初恋 少顷,才各自别扭地把视线接上,佯装一切自然,相敬如宾。 “讨厌的和尚带着可恨的贵族来了。”他嫌弃地嘟哝道。 严锦微笑,抚了抚鬓丝说,“瞧见了。我备些茶果子那两人如何了?” “哼,做不得人了!”他饱含轻蔑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收徒 阿泰进到房中,把弄脏的衣裳换了。穿上一件干净的短褐。 严锦在厨房里忙着。预知有客会来,一早就备上了茶点。 前日采的野核桃去皮蒸熟,碾成碎粒,揉在酵好的面里,蒸成的小馒头; 自种的萝卜切细丝儿,和着姜碎c酱油及面粉,煎成的酥黄小饼。 野枸子和菊花煮的清茶。配上山葡萄,野柿子和烘熟的松子,分别用瓦碟装了,摆呈在八仙桌上。 野物别具雅意!体面也不输富贵人家,她觉得。 秦漠跟和尚不知怎样打发了里长,小半刻功夫,便沿河过来了。 两人逆光而行,有步步生莲之感。一个穿玉罗褶,广袖飘迎;一个僧衣庄严,胜妙端方——苏到虚空里去了。 阿泰站在门檐下,毫不掩饰讨厌的情绪:“啊,你这和尚就是不能好好念经,整天跟油头滑脑的贵族混一处,越来越假模假样!” 秦漠一见不妙,赶紧低眉顺眼装孙子。 比在皇帝跟前还乖巧。 云信并不介意师弟的挂落。 飘然立在菜畦间,目光柔和地环视山川,“善哉善哉,原先的狗熊窝,倒成了至雅的精舍。真是妙极!世子,且看你师叔这洞府如何?” 秦漠四下顾盼,只觉满心欢喜,果然是上等的灵山妙水: 只见远处青山峻极,秀林丰茂。一道飞瀑垂挂崖间,如千星坠海。一条清涧绕坡而行,曲曲弯弯! 近到家门前,又有一条登云斜坡,两侧花草斗秾。 一圈粗剌剌的竹篱围住家园。院子里,槐柏松榕,交抱垂荫。 篱下有野菊凝霜,新菜滴翠!处处瑞蔼遮盈,浑然天成 想必农事刚过,檐下挂着金苞米c红辣子。一串串垂在窗边,喜憨憨的,说不出的动人。 秦漠自那次遇险后,便对师叔高山仰止,孺慕得满腔子沸腾。 眼下瞧这生活,更觉皇族身份毫无是处,人生在世,当如师叔这般:生得巍凛相貌,练得绝世功夫!再娶个天仙娘子,以青山碧水为家 多好啊! 他瞧在眼里,羡在心中,真情实意地说:“师叔这日子端的是羡煞神仙。” 没想到,他师叔立刻冷脸呵斥:“轻浮的马屁精,老子替你臊得慌。” 秦漠眼皮一抽。连忙肃容,恭谨低了头。 心中纳闷极了:若说昨夜的讨厌只有三分,今日倒像有七分了。 怎么弄的? 严锦打圆场道:“莫站着了,贵客进屋用茶吧。寒舍简陋,请勿见怪。” 秦漠毕恭毕敬谢了师婶,抬脚随师父进屋。 不料,男主人把铁臂一横,指着柴棚里说:“长辈喝茶说话,岂有你坐的份儿劈柴去!” 严锦:“”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子爷一愕,乐了。听了这话非但不怒,反而极其受用。不迭应道:“师叔吩咐的是!” 于是,满面含笑奔柴棚去了。 说贱也是真贱的。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这天下还姓不姓秦了? 在京城分明是个霸王,到这儿被个村夫磋磨到柴棚子里去! 天啊 严锦瞧这情状,有点咂摸出味道来了: 她家的蛮牛蹄子恐怕还在迁怒昨夜之事! 到底是同床共枕之人,他燎了什么烟,她便知烧了什么柴,当即明白自己不能干涉。 若此刻帮着外人说话,会把他的火燎得更旺。 愈发要蛮不讲理,磋磨那个“晚辈”。 她只能置身事外,什么也不说。任他妖风刮过岗,我自不相干! 于是,便窝在厨房里瞎忙乎着。 既不关心那位高贵王族,也不端茶给他的侍卫一一一一正眼不瞧任何人。 云信见状,不禁笑道,“尊夫人果真是个冰雪慧心的女子。” 阿泰横他一眼,扔个萝卜饼子在口中嚼着,“昨夜把那降神的捉了?” “捉是捉了。”云信道,“那人确有些通灵本事。只是当初降的是何方恶鬼,已无从查知。审也审不出什么一一一一他背后是没有人的。” 阿泰并不意外。一切如他所料罢了。 “怎么,你好歹修楞严法门,除魔降怪是一等好手,怎不设个除魔结界,把那作怪东西揪扯出来?” 云信端起茶盅,深深吸纳着清茶的香气,然后,无声地啜了一口。 放下杯子,他缓缓叹息了一声,“快莫取笑贫僧吧。贫僧不过是个混吃等死c毫无修为的和尚,何来的降魔手段?便是连山中一头虎也降不了。” “既然没这手段,又为何趟这黑水?你也该知自己的斤两。” 他向外瞧一眼,压低声音说:“偷粮的也好,山中的鬼兽也罢,背后的东西可不好对付。万一来了状况,老子未必有本事捞你!” 云信垂着眼,定格成一幅静默如雪的画。半晌后,抬起那双青莲眼,熠熠微笑道:“师弟所言甚是。贫僧的斤两确实很轻。不过,贫僧十八岁入空门,过了二十年黄卷青灯的生涯,为的可不是降魔啊。降魔除妖从来都不是贫僧的目的。” “你别说是为了证悟!”阿泰端起茶杯,牛饮而尽,“老子立马要笑死!” “看来师弟对贫僧入京之事还在耿耿于怀。” “与老子无关!” 云信有些疲惫似的提了提嘴角,“实不相瞒,当初入京,皆因窥到一丝天机,抱着救世之心而去的。贫僧自慢地认为,此乃菩萨行。如今被师弟当头一喝,才发现贫僧又错了。” 阿泰目光微闪,“老子何时当头喝你了?” “林中打虎时,你说,明明是自己斗不过人家,倒自欺欺人说成布施此话如一把刀,剖尽贫僧这一生啊。回头看看,半辈子走过了,贫僧原来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这样想,又矫枉过正了吧?”阿泰有点不自在,“好歹是和尚,心眼怎么小得跟芝麻粒一样大” “敏感脆弱,不正是贫僧的天性嘛。” 云信继续娓娓平静地剖析着自己,“贫僧生来聪慧,三岁得神童之名,一直自命天之骄子,必成国之栋梁。十八岁却名落孙山,立刻万念俱灰,打着信仰的旗号遁入空门,现在回头看,当时不过是以此宣泄对世俗的怨恨,彰显自身的超脱罢了。” 阿泰听他自贬得不像话,吃不消地皱起了脸。 云信又缓缓地说:“贫僧出家后,也算勇猛精进。凭借过人的聪颖,迅速又在禅宗内声名鹊起。这时如果继续精进下去该有多好。但是,贫僧又不安份了,又打着救世旗号远赴京城,自以为行菩萨道,到头却发现本心不过是为了功成名就的旧梦。最终,搞得自己僧不僧,俗不俗!” 阿泰:“我说,你这家伙想叫我对你客气些,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博可怜吧?!” 云信接着说,“所以,贫僧虚度三十八年,不过是被虚荣和名禄困住的可悲之人,既傲慢又心胸狭窄,稍受打击就想巧立名目c另辟蹊径,用师弟的话说,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他双掌合十,垂了眼说:“贫僧实在惭愧!难怪师父当年命我专修忍辱,原来早已窥到吾之劣根,善哉善哉!” 阿泰皱眉:“所以呢?你唠唠叨叨想说什么?劣根也好,慧根也罢,这袈||裟还堂而皇之披在你身上,老实修行不就好了吗?何必自恨自怜!” 云信抬起坚定的视线,笔直地望着他,“所以,贫僧打算迷途知返,寻个地方闭生死关了。今日来为的就是向师弟辞行。此番一去,不圆佛果,宁碎此身,终不起坐。” “啊一一一一” 巨人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四目相对。空气有如凝固了。 半晌,云信清雅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师弟有夙慧福根。往日虽多磨难,如今却也巧得机缘,只要惜福,必有华枝春满的一日。只是过得再逍遥,莫忘了每日行五遍楞严大咒就好。” “喂,我说” 云信垂下眸子,“贫僧唯一还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劣徒。他天性慧黠多智,却又痴性难移。怕是有一天要惹下大祸。贫僧无能,就把他托付给师弟了师弟莫如收他为徒吧?” 阿泰错愕半晌,突然“啊”一声暴喝:“和尚!你虚头巴脑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老子呢!你打的如意算盘!” 云信八风不动,“师弟啊,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债。” “老子前日救了你一命!此事没商量,你让那臭小子哪来的滚哪儿去!” 秦漠举着斧子,半天没劈下去。 云信缓缓起身,“也罢了。你若不愿也不强求。总之,今日就此别过。他生若再相遇,师弟再度一度贫僧吧!” 他的脸如莲花似的绽开来。 阿泰眼底泛了红,恶狠狠地说:“说的什么屁话!要成佛的是你,又不是老子!” 云信微笑不语,静然行了一礼。稍整衣袖,便跨出了槛外 严锦都听见了。内心汩汩涌出了巨大的敬畏。 好一个勇猛的修行者啊 他虽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其实真正的高僧莫过于此吧! 阿泰走到门口。眼眶变得猩红,那张凶恶的脸足以将大山覆灭三次! 他大声地问:“和尚,你让老子收他为徒,老子又能教他什么!教他木工不成!” 秦漠呆怔怔的 云信停步,回身微笑道,“木工很好请让他好好活着,学个木工吧!” 阿泰:“!” 侍卫们:“!!” 云信看了严锦一眼,遥遥向她行个僧礼,便飘然下了坡。 坡上几人,一片寂然。 唯剩树间幽鸟乱啼,天上日光流转 而那高大的僧侣沿树荫而行,渐去渐远,终究渺然于视野之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吃醋 云信走后,阿泰在篱笆前矗立了半刻钟,纹丝不动,凝成了一座史前冰山。 秦漠也静默半晌。之后,忽然发作了似的,兢兢业业劈起了柴。就像生怕被抛弃的孩子,不敢放过表现的机会。 两个侍卫立在墙角,呆头呆脑的。不一会儿就向同伴疑惑地瞧上一眼,感觉在做一场怪梦。 严锦收拾了残茶,就一直窝在厨房。并不去打扰丈夫。 他此刻的感受一定是严重的丧失,糟糕透了吧。 ——毕竟,云信已把彼此的重逢约在来生。 可能自己也知道,今生证道的希望渺茫,来生还得接着干。即便如此,还是要把余生的光阴压上去。 这是多么勇猛决绝的告别! 即便是个顶天的硬汉也受不了吧! 阿泰就那样如石像般站了半刻钟,之后,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被“托孤”了,回头冷冷瞧着秦漠,“你真想拜我为师?” 秦漠连忙放下斧子,上前恭敬回话:“秦漠孺慕师叔奇才,愿终生奉为师尊,此心天地可鉴,全无一丝掺假!” “奇才当不起!一介村夫而已。学识浅薄,为人粗陋。无甚可教于你。” 秦漠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侍奉座下,不拘学什么都好。师父教什么,秦漠学什么。” “你县衙中政务该当如何?” “秦漠会想法子处理得当。不会误了百姓生计。”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这疯病真是没法治了! 阿泰沉默半晌,一锤定音道:“既如此,你先回去。两日后行拜师礼。对外只说随我学木工罢了。” “是!”秦漠大声应道。 继元庆和李俊的脏事之后,又一惊天消息轰动了全村: 周泰要收贵人为徒了! 那日午后,里长和李俊的老父携了状子,去贵人暂居之处状告周泰鸡|奸之罪,被那世子爷各打了二十大板。 一边打一边笑眯眯告诉他们,周泰是他新拜的师父,再敢诬告,全都进大狱里去。 里长吓得险些得失心疯,“不知周泰何德何能,收贵人老爷为徒?” “他会木工!”贵人睥睨着他说。 这荒唐事儿一传开,基本没人信。 堂堂世子爷,当县令已经够离经叛道,跑山沟里学木工?! 皇家难道吃不起饭了? 众人一经讨论,思路全都开始朝另外的方向发散: “学木工是幌子,图的还是娘子吧?谁还瞧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乱嚼舌根,仔细贵人扒你皮!” “扒皮?没他也有别人!听说了吧,江员外也在动脑筋想谋她呢!严氏就是天生的祸水,我替她相过命了!” “你们还不知吧,贵人在县里指派了一个副衙,专门处理琐碎政务,他以后就要扎根在咱村,一门心思跟他师父嘿嘿,亲近。除非重大县务才出面你们说说,这等怪事自古可听过?” “这就叫爱美人不爱江山!拱手江山讨你欢呗!”长贵得意洋洋地说。 词儿很新鲜,想必又是从燕妮儿口中学来的。 有人故意打趣他,“其实严氏嘛,只不过一张脸好!论起风月资质,倒还不如燕妮儿。嘿,燕妮儿那小身板走起路来,波浪滚滚——哪像个没破瓜的?严氏没她骚!” “骚不骚你这贼囚根子说了算?你凑上去嗅过了?骚不骚她男人说了才算!” “也对也对,不过,往后就得贵人说了算啰!” 这些话比粪坑还臭,全村男人却嚼得津津有味。 自打决定收秦漠为徒,阿泰的脸就如刷了一层黑漆,半星子笑意都没了。 待妻子也爱理不理。即便搭了话,眼睛也不瞧她。 一张脸总是剑拔弩张的,似乎又变回了那头可怖的凶兽。 到了晚上,他甚至不肯带她去洗澡。 作骨头地说:“咱是山里人,就该有山里人的样子。每天洗澡擦牙,那是城里精细人干的事!以后少拉老子陪你荒唐!” 严锦只好烧水,委屈嗒嗒地擦了身。 夫妻间恩爱的小船好像说翻就翻了。 她想不明白。 是因为讨厌秦漠,却碍于朋友的嘱托而不得已为之,所以就要迁怒她吗? 看来,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受宠嘛! 什么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这种事,果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吧! 人家心情一不好,就待她连陌生人也不如了。 好气好气!想扑上去撕他一口肉下来。 ——但是,连这样撒娇耍泼的心情也提不起来。 他那种死了心要复辟旧生活的德性,真叫人心灰意冷。 莫名其妙就开始作天作地,看什么都不顺眼。简直像得了瘟病! 哼!那种昙花一现的夫妻之爱,就让它像晨雾一样散去吧! 以后她就当个木讷无趣的封建妇女好了——严锦如此决定。 晚上睡觉,她主动抱了一床被子,睡去床的另一头。 丈夫立刻冷得挂冰渣子,讥诮地问:“怎么?这就嫌老子脏,不能忍受了?!” 妻子背对着他,“不敢嫌大哥脏。咱是山里人,搂着睡像什么话?城里的恩爱夫妻才那样!山里人就该正儿八经地睡。以后别来抱我!” 他枯站在黑暗里,半天无言以对。 一股恶气呛在心肺处,阵阵作酸作疼。过了半天,才冷讽道,“行。果然那些个软话都是骗人把戏。巧言令色的东西,老子知道你了。” 妻子没反应,早已心无挂碍地睡着了 对他而言,她简直睡成了一个超级强悍的讽刺。仿佛在说:看吧,你为我在油锅里熬心,我一点不在乎你呢。 从来吃软不吃硬的丈夫,整宿瞪着屋梁。在她酣甜的呼吸里,独自品尝爱的怖畏,与欲的煎熬。 ——真想把她揪起来吵一架。 但是,他想要的又不是吵架。他不明白自己在闹什么。只觉心脏被禁在一个黑缸子里,饱受愤怒和委屈的摔打。 里面透不进光,也透不进气。 简直快死了! 他的三魂七魄在缸子里发酵。 早晨起来,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酸楚味儿。那是几十年的怨妇才会散发的阴郁气息,足以和僵尸的气场媲美。 他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胡子拉碴,满眼红丝,眼下挂起两个烟熏火燎的黑眼圈。 严锦瞧着他,好一会子都无语。 说不心疼是假的,少不得软下姿态问:“大哥,晚上没睡好啊?你到底咋了?是不是我做错啥了” 他冷冷地说:“你啥也没做错。又老实本分,又正儿八经,以后就保持这样子。少跟老子轻浮。” 严锦立刻点点头,掀被子就起床,“成!我不跟你轻浮。我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早饭在僵冷中度过了。食量各自减半。 丢下碗后,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去了屋后造房子。 严锦被他这死样子弄得无精打采,兀自把浸了一夜的糯米捞起来,用瓦盆装了,准备拿去碾坊磨粉。 ——明日要行拜师礼。按当地习俗,师父家要赏给徒弟吃“汤圆”。讨个圆满学艺的吉祥意头。 她刚走到坡下,那家伙像个冷酷狱警似的出现了,“你去哪?” “打水磨粉去。”她回头说。 “水磨粉?” “明天你徒弟不是要来拜师嘛,要吃汤团子的。” “亏你想得周到。”他冷笑一声,满口讥讽起来,“老子这当师父的都没想到呢。” 严锦真来气,“蹬蹬”往回走,“你要是不希望我周到,我就不周到了。被你作天作地的,我也受够了!” 他僵了半晌,阴沉着脸说:“你爱去便去,老子不稀罕管你!” “不稀罕管你还管,你也真轻浮!赶紧站茅厕里反省去吧!” 她转身下了坡,义无反顾地走了。好像永远不再回来 阿泰:“” 气得往自己心口捶了一拳头。 到了碾坊,好几个妇人在等着磨粉。 李燕妮也在,挽着她娘亲,笑靥如花与左右交谈着。 严锦一到,妇人们都噤了声,超乎寻常客气道,“严娘子也来啦!快,快,让严娘子先来” “不用啦。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嘛,大家都来磨粉啊?”她有点纳闷儿。 大全媳妇羞涩地说:“过两天是下元节” 口吻恭敬,仿佛奴才回禀主子。 严锦恍然“哦”了一声——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十月半,要烧纸祭水官,要用“汤团子”c“糍粑”斋天的。幸亏她糯米拿得多,顺便都做了吧! “严娘子你不会忘了下元节吧,那你来磨粉干啥的?” “明儿家里有个拜师礼。”严锦大大方方地说。 反正日后秦漠往来家中,村里也都得知道,没啥好瞒的。 “哦对对!”大家互相瞧一眼。 看样子,显然已经都知道了。各自眼里都带着复杂的羡慕向她瞧着。 严锦便想,可能因为秦漠的身份,大家都有些敬畏吧。敬畏就敬畏!她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反正跟她们也不熟。 可是这时,她却看到李燕妮对旁边人飞了一眼。眼尾的一抹轻蔑的冷笑,立刻让严锦心生警惕。 她犹豫一下,将“花丝”探了过去。只听那小妮子脑子里说: “好一朵装逼的大白莲!大家都把你嚼烂了,还在这装玉女!还拜师呢!谁还不晓得是个什么勾当!可真有本事啊,三来两去就给秦漠灌了汤,让堂堂世子爷跑你家当木工!在老公眼皮子底下搞奸||情,一定刺激吧!随便!反正老娘也不稀罕什么破世子妃!” 她脑子里停了一会,又“嘤咛”一声叹了叹,“我果然还是喜欢硬汉款的呢。周泰那家伙到了床上一定是一匹驰骋疆场的骏马吧!噢” 严锦听着,浑身的血都涌上了面门子 我勒个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夫妇 严锦从燕妮的脑中得到了dá àn。 怪不得那家伙会浑身发拧尥蹶子。他气性高,听到村民那样嚼舌,能镇定才怪。 就算是无中生有,也会让他感到领地被侵的震怒吧。 偏偏又发作不得 严锦收回“花丝”,断开燕妮脑中奔腾的浊流。淡着表情,只作不知。一干妇人们仍在谦让着,请碾坊的铁柱嫂帮她先磨。 严锦心中有怒,也不客气了,上前将糯米倒入量斗里。 铁柱嫂瞧一眼,敦厚说道:“两个铜板子。” 严锦觉不出贵贱,从荷包里拈两个子儿,往钱篓子里一放,“有劳了。” 她花钱有种气度,好像从不需为钱发愁,故而不识人间柴米贵——天生是富家女的姿态。 一干妇人瞧在眼里,各自带点不屑在心里鄙贱她一通,自不必提了。 粉快打好时,屋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话音清冷,端严,不同于村民的口音。 妇人们踮足翘首,向窗外看。 严锦也瞄了一眼,却见是秦漠与碾坊主人在田埂上说话。 不远处,还站了两个表情森严的侍卫。 “是贵人呐”妇人们轻声嘀咕着。 目光都像做贼似的,掠过严锦秀美的脸。 严锦淡漠移开了眼,事不关己。 随着铁柱嫂的操纵,大木锤子落下又升空,将石臼里的米浆碾得稀碎。外头声音断断续续的 大全嫂哈着腰,掩嘴说:“好像在问十年前的事儿。昨儿也去过王寡妇家,问她男人当年怎么死的!” “咋又问十年前的事儿了?”李燕妮的娘表示奇怪。 燕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大人恐怕认为粮食丢失与十年前的事存在联系” “粮食不都找着了吗?还查干啥?”大全嫂斜着脑袋,依赖地望着燕妮这智多星。 “嫌犯还没捉到,案子等于没破。留着那种厉害的对手始终是个隐患。”燕妮语气笃定,满脸洋溢着聪慧的光。 “哟,不会再来偷粮吧?”妇人们紧张地问。 燕妮摇头,“不会。” ——因为书里没提。 只是过了一段时日,却出了几条人命! 可惜,死的是哪些人她根本没注意,否则倒可以帮着防患于未然了。 她对嫌犯倒是不怕的。 有空间在手,等于就是逃命神器。有恃无恐! “好了。”铁柱嫂说。 用小竹帚扫扫水磨粉,倒进了严锦的瓦盆里。 严锦用毛巾盖好,对大伙恬然一笑,便出了磨房。 数道目光紧追其后。 秦漠正在问周铁柱:“可还记得当时的时辰” 一眼瞟见她,连忙做个暂停动作,趋步上前问候,“竟不知师娘也在此!” 严锦先没说话。敛着表情,目如冰雪把他打量一通,才冷淡地问:“你这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磨房里的声音静了。 秦漠好似一个焦雷落头上,错愕半晌,低头瞧瞧自己。 紫色祥云锦袍,脚蹬皂靴,难道不妥么 严锦冷冷一笑,“你师父可是正儿八经的乡野村夫,穿着粗衣陋裳在泥巴地里讨生活的人。俗语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既认死理要拜入我农家,就该有个农家子弟的样!穿得满身富贵,乔张做致给哪个看!莫不是这样广袖飘飘的也能干木工活?” 碾坊内外鸦雀无声。 侍卫挂着下巴,几乎给这村妇跪了! 当朝皇后也不敢这般发作他! 这哪里是村妇啊,是王母娘娘吧! 秦漠也整个人愣住。 自打出生以来,还从未领教过如此劈头盖脸c“嘎嘣脆”的训斥,简直如同天国降临一般的震撼。 回神后,连忙恭敬回道:“师娘训斥得极是。” “知错便好。明儿见你师父,敢如此装模作样讨人嫌,仔细着拿棍子撵你出去!” 说罢,傲然弃众人而去。 耍的这场好威风,让四下里空气久久无所适从。 大家呆呆瞧着贵人,生怕他迁怒蝼蚁草民。 秦漠扫视一眼,亲切笑道:“让诸位见笑。本官的师父师娘治家严谨,看来,日后可有得挂落吃!” 众人讪讪陪笑,如坠荒唐梦里。 不多时,李燕妮大方地走出磨房,向贵人道声万福,知性沉稳地说:“不知大人是否在追查偷粮的嫌犯” 秦漠用陌生的眼神打量她,似笑非笑问道:“这位姑娘是?” 严锦把秦漠发落一通,心中恶气疏通不少。 挎着篮子,笑盈盈家去了。 至家,把水粉摊在匾子里晾着。拿了小锹,去后头竹林里挑野菜。 屋后,丈夫如一尊英雄雕像,单脚踩在木椽子上,不经意般向她投来视线。目光闪烁游移。 见她看过去,又淡漠地垂了眼,拎起一根短木皱眉瞧着。 严锦暗笑。转开目光,走向竹林。 没几步,身后传来他粗里粗气的喊声,“喂——” 她停步回头,“纳闷”地向他瞧着。眼神无比“老实本份”。 阿泰不自然地扯起嘴角,讥讽道:“方才师娘的威风耍得很起劲嘛!” “大哥听见了?”她乖巧而倦怠地说,“若我说错了,下回不再多嘴便是。” 表情没啥活力。 “老子何曾说你错了!你这女子个头小小的,气性倒很大” ——语气明显透着一股子心虚。 看来有意和好了嘛!严锦心中发笑,表面却使劲儿绷住。 目光如落花般飘零在地,幽幽地说:“大哥不满意,我改便是。” 阿泰见她全没了往日可爱c顽皮的劲儿,却乖得像只病猫,一时间,心里好似空掉一个洞。 他表情微微凝滞住,喉结在脖间上下滚动着。 彼此一阵无言。 严锦默默掉头,拨开竹枝走了进去。缓缓蹲下来,对着一颗叶片肥大的荠菜发起了呆。 心里说:臭男人,你若不来哄我,我便不再理你了。 心念千回百转。 颇觉情爱之真相,到底是苦非甜。自己上了贼船了。 两人好时蜜里调油,可那样的光阴又短又浅,倏忽易逝。 想要长久维持甜美,不但需要高贵的克制,坚定的付出,还要随时承受苦涩c误解和牺牲。 哪一方做不到都不行。 要在情爱的洪流中立定脚跟,真不容易。 如是想着,心中浮起前世今生的种种 一滴豆大的泪珠子不知不觉掉到了荠菜叶上。 她向来很少哭泣。 如今竟滴了泪,自己也觉得新奇。 伸出一根手指,将泪水缓缓匀在了荠菜叶子上。 一定好咸涩吧?她心里说。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 当视线里出现他超大的鞋子时,她的泪珠立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她慌忙把头埋在了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仿佛成了一只颤巍巍的小兔子。 他站了一会,在她旁边蹲了下来。脸绷得紧紧的,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如一个犯错想抵赖的孩子,心虚说道,“无端端你哭什么呢?我不过说了两句玩笑话” 严锦一听这话,立刻避开他的手。挪步到一旁,狠狠挖了一颗荠菜出来。眼泪掉在地上,氤开许多小点点。 男人皱眉瞧着,吞咽了一下。轻声咕哝道:“喂,有这样伤心嘛?多大一点子事!” “我才不伤心,你不要管我了。”她泪眼模糊,把小锹往地上一铲,险些铲到大拇指。 阿泰立刻夺了那把凶险的小锹,往篮子里一丢。叉住她的胳肢窝,把人抱了起来。 他把她举过头顶,凝视那张泪涟涟的脸。“好了,不许哭了。脸都花了,可真难看” 她别开脸,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嫌我难看,你找别人去。把我捏死,找李燕妮人家整天瞧着你流口水呢!” 阿泰目瞪口呆,吃惊道,“喂,就算你是个女人,也不能如此无理取闹吧。说的什么屁话?” 她一味只是哭,眼里飙洪水似的,一浪接着一浪。 他瞧得都惊恐了——看来真的好伤心! 昨晚不是没心没肺睡得挺香吗? 他无奈至极地“啊”了一声,“好啦,别哭啦,我让你骑头上行不?驼你骑马?晚上带你去洗澡,这下总可以了吧!” “我又不是小孩儿,骑什么马!我哪有资格作威作福?” “有,老子让你有行了吧?” 他帮她把裙子往上拉一拉,把人往脖子上一甩 这拙劣幼稚的哄人手段,让妻子难为情死了。两手抱住他的脖子,满面变得通红。哭里又忍不住带出笑来。 一时嘟着嘴抽泣,不停吸鼻子。尴尬得不能自处。 “警告你,别把鼻涕弄老子头上。” 她揪他耳朵,带泪撒娇说:“怕什么,反正你爱脏!” “什么叫爱脏!哼!老子现在被你逼着连屁股都洗,是天下第一的干净男人!” “可你不都想搞复辟了么!”她苟延残喘似的抽噎着。 “复辟”是新鲜词。不过,他大概能懂。 没好气地笑道,“行,老子不复辟,让你统治行了吧,早知你野心不小呢!” “我不想统治你!” “少拿乔!天底下还有谁有这等福气!” 他驮着她,颠颠晃晃走了几步。见她终于止了哭,才慢慢把人换抱到前面。 他用少有的和软语气说:“好了,大不了以后准你对老子轻浮些,不必装老实本份,也不必正儿八经行了吧。晚上睡觉想抱的话,也尽管抱好了” 她嘟嚷道,“一点不稀罕” 心里又甜蜜,又难为情,抿住嘴角羞羞地笑了。泪珠子还闪亮地坠在腮上。 丈夫的眼神飘渺起来,失神对她瞧着。 那张蝉羽般柔嫩的脸,在经泪雨浇洗后,变得如此红润明艳:眼波清漾漾的,小鼻头红嘟嘟的,一朵含珠樱唇鲜娇欲滴 一时,不禁瞧得有些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下元 丈夫的眼底交杂着悲欣, 像个虔诚又迷茫的信徒,把那双灰色瞳眸定凝地瞧着她。 呼吸如空谷之风, 落在她的身前。 她的肌表捕捉到“风”中炽热的颤栗,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你瞧我做什么,去造你的房子!” “锦娘” “啥?” 他沉默良久,才低沉开口道, “抱歉, 让你伤心了。我不该那般” 她迅速瞧他一眼, 羞意爬上了眉梢眼角, “没有怨你。但是,往后再听到不好的话, 不要作天作地了吧你不知我会委屈么?” “你都知道了!”他回想前后,心中越发惭愧。一时默不作声执起她的小手, 包在了掌心里。 严锦的声音变得更小,好像心里的话穿透厚厚的心壁渗到了空气里, 轻得连自己也听不清: “你只需知道,不管他们嚼什么, 我的心里只向着你一人永远不会有别人。明白吗?” 他定住好一会, 才假装平静地说:“我明白。你不向着我又向着谁。” “我可不是巧言令色。你要发自内心相信” “知道,我知你是好女人。”他顿了顿, 也难为情地剖白了一句, “老子就是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气得想冲过去揍死几个岂是冲着你的” “以后掩上耳朵不要听。我无论怎样做, 他们都不会说好的。因为他们嫉妒你找了个漂亮女人呐” 两人像达成共识的孩子,同时失了笑。 当这笑散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到深处的疼痛,慢慢低了头,亲住了她的嘴唇。 吻 细致又缠绵谨慎地压抑着欲,如珍似宝地亲吻她。 一呼一吸都在牵动着灵魂,引发全身无法遏制的颤抖。 舌尖宣泄出的缱绻温柔,自两人身上漾开,随着微风飘向山峦,四周一切好似被镀上了一层童话色泽。 天地也多情起来了。 待两人分开后,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妻子满面含羞,色厉内荏地说:“不肯洗澡的臭男人,想得美!” “啊,你这女人还真是,老子洗还不行吗?” 他认命似的咕哝着,目光有如温敦的牛羊。好像无论被她怎样驱策都不会抱怨。 他们“跌下去”的生活,又爬回了甜蜜层。 夜。 在一场瀑布般浩荡的夫妻之爱后,严锦探出意念中的“花丝”,尽情汲取着山川上空的灵气。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身体能容纳的灵气越来越多了,好似被拓宽了一样——难道是爱爱过后的效果吗? 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灵气多到一定程度会怎样呢?想象不出。 唯有顺其自然吧 已睡着的丈夫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好似意犹未尽,把手又搁回她的胸前,蠢蠢欲动然而,犹疑了片刻,又充满克制地移到了腰上去像抓抱枕似的,把人往怀里拖了拖。 次日早起,天色昏蒙。 乌云在半空驰逐。雨意很浓。微风送迎之间都是水样的空气。 这种日子真想赖床,可是一想到秦漠要来拜师,严锦连忙掀开被子,起来做汤圆了。 ——丈夫理直气壮地赖着,像一头慵懒的大狮子。 家里没芝麻。她准备做红豆馅儿的。 隔夜就把四五斤豆子浸在铜缶里。早起后,皮都渣开了,往镬子里一倒,加冰糖搅拌会儿。再往灶膛里扔根木柴,大火熬煮着。 熬到水将干时,红豆全酥了。加点油,小火干炒,不一会儿就出了沙。 用热水把水磨粉揉了,开始捏团子。 早饭吃的就是汤圆。丈夫心情大好,任督二脉都通了,胃口大开。 她辛苦捏的团子,一下子没了二十来个。 辰时一到,秦漠的身影出现了。没带侍卫。 自己笨拙地挑着礼担。一甩一甩的,走起来两步三晃。 身后的远处,缀着一大帮来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比雪狼还执着,永远对新鲜事趋之若鹜 今日的秦漠,换了一身小厮常穿的短打衣。颜色灰旧,朴素到了极点。头上戴了帻巾。 脚上穿了双打补丁的布鞋不知哪儿淘来的。 所谓人要衣装,此言果然不虚。如此一打扮,人间少了一个高贵出尘的世子爷,却多了个灰秃秃的贫户小子 侍卫们大概都没脸跟着这样的疯主子吧?! 一个也没来。 “师父,师娘!”他颠颠走上来。 身体被担子晃荡着,步伐宛如醉酒之人。 严锦瞧着都替他尴尬心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阿泰端坐在堂前,大马金刀如关二爷,威凛凛地瞧着那小子。 秦漠小媳妇似的一笑,低眉顺眼地把担子里的礼品呈上来。 香烛c细面c尺头,精巧果子,茶叶,翡翠玉石,如意摆件,共十八样都用镶金红纸包着,整齐摆在了堂屋的条案上。 满屋立刻生出一种富丽的喜庆来。 阿泰默默等他弄完。起身燃了蜡烛。又点了三根香,到外头礼敬了十方神佛。 然后,拿了一吊鞭炮,到坡前放了起来。 长鞭一百响,“噼里啪啦”在空气里炸开喧腾腾的。 坡下聚集了不少村民,张头缩脑站在鞭炮的烟雾里。一张张木然的脸,好像没有灵魂似的。 阿泰不看他们。走回屋里,拉了妻子在条凳上并排坐下。等着徒弟拜礼。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簇新的灰色长袍。头发以异域战士的方式编垂在脑后。身如铁塔,眼若银星。威风八面好似个龙王。 女人也穿了新衣。青色夹袄,瓦蓝的裙。头上戴根素朴的银钗。英秀脱俗的脸上,挂着淡淡温婉的神情——有一种不容亵渎的玉洁之感。 秦漠瞧着他们,不知怎的,与生俱来的一种痴根发作了,只觉世间再无法寻到这样一对人物,膜拜得眼睛也发了热。 他毫不犹豫把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朗声说,“给师父师娘磕头!” 坡下,围观的村民们集体倒抽凉气!下巴砸满一地。 ——堂堂王族真的给草民下跪了! 开天辟地以来,谁听过这等奇事! 就算要谋那严氏,也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吧? 王族的膝盖向草民下跪,传去京城不会被皇帝砍头吗? 贵人疯起来果然名不虚传啊! 屋外,众人眼球被惊碎。屋内,气氛端穆俨然。 磕头完毕,师父便徐徐开了口训话:“你出身高贵,自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族。如今既入我门中,却与草芥众生无异了。处事当谨慎,持身要冰清,不可延续贵族之陋习。要勤俭劳作,刻苦修行,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是为师对你的要求!” “谨遵师父教诲!”弟子又磕头。 “起来吧。”阿泰淡淡说着,向妻子瞧了一眼。 严锦安静地起了身,去厨房舀来六只红豆汤圆,“师父赏你吃的。图个圆满的彩头。” 秦漠恭敬道了声,“多谢师娘,多谢师父。” 在桌子的下首入了座。刻意放开吃相,泼辣地吃起来。 被烫得龇牙咧嘴 阿泰不满地“啧”了一下,“臭小子好好吃吧,让你朴素,也不至于装得如此狼犺吧!” 妻子捂住嘴,喷笑出来 秦漠举勺顿住,也红着脸笑了。 阿泰则维持着师父的威严,吝啬又嫌弃地动了动嘴角。 围观的村民像一群无所适从的呆鸭子,困惑不解地张望着屋里。 好像凝视着另一个世界里神仙们的生活。 来观看的人不少呢。 王寡妇c李燕妮,大全嫂甚至包括江启这等富贵员外也来了。 那员外上次还没被打怕,拄着一把纸伞立在坡上,笑微微凝望着屋里。一成不变的温润目光如罂粟花一般不详。 严锦往墙边让了让,避开那人的视线。 秦漠向外瞧一眼,笑道,“师父,此地民风淳朴,大家都很有趣。” “闭嘴吃你的汤圆吧。等将来人家捉你去驱邪,你才知何为有趣!”阿泰呛道。 秦漠:“是。” 马屁总是拍不到点子上。以前认为自己挺聪颖的,现在觉得根本没这回事了! 空气中的雨意终于酿足了,秋风里,千万根银丝密密飞向人间。 围观者们都先后散去了。 严锦见四奶奶在篱笆外对她笑,手里还提了几条鱼,连忙拿了一顶斗笠过去。 四奶奶咧嘴道,“给你送鱼来。恭喜哦,好事好事。” 严锦只是笑着,把斗笠戴她头上。 李燕妮也还没走。 穿一袭绿衫,撑一顶花纸伞,通身的水灵俏丽,像西湖走来的一只青蛇精。 严锦冷眼瞥着她:“上回不是说了,请你来也不会来吗?这才几天,就不请自来了,你怎么好意思的!” 李燕妮歪了脑袋,狡黠地说:“我愿意跟你和好还不成嘛,真小气!” 严锦说:“我几时跟你好过?” “嫂子莫非瞧不上我?”她那笑盈盈的小脸放着光,挑衅地问着。 “对,就是瞧不上。快走吧,不走我要拿烧火棍撵你!”严锦很气地说。 四奶奶最讨厌李燕妮,翻个阴森大白眼儿,“臭不要脸的,整天装疯卖傻,以为谁都稀罕你!” 李燕妮跺脚,用娇脆的声音向屋里喊:“阿泰哥,快看嫂子欺负我——” 好像屋里的哥哥会出来帮她。 严锦四下看看,捡起一粒石块,往她身上砸去,“嘴巴规矩点,谁是你哥呢!回家找你长贵哥去!” 这话太辣了,跄得李燕妮俏脸通红,气鼓鼓道:“你这女人嘴巴真毒,故意坏人名声!” 说罢,非常恶劣地把伞在坡侧的花草上一扫,摧下落红无数。又回头对她娇蛮一笑,俨然成了个阿紫姑娘。 严锦又捡起石块掷她。 李燕妮潇洒地转动伞骨,漂亮地打落那石块,对她哼了一声一一一一迈着逍遥散人的步伐走了。 四奶奶嫌弃得直摇头,轻声道,“你小心点。她突然这种怪样子,是演给里头的男人瞧呢!” 严锦气极了,“大头梦做得够美的!就算我死了她也别想上位!好不要脸,偷想人家丈夫!还敢跑shàng én来乔模乔样!” 四奶奶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忍俊不禁地发笑,“莫气莫气,她想不到手你回去忙吧。我老婆子先走啦。” “请等等。”严锦抽回心神,快步进厨房,拾了一碗干汤圆给了四奶奶 雨越下越密了 盆地上空翻涌着雨雾,像海浪一样。 森林湿透了,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波光诡谲,奇彩斑斓。 风里湿气涌动,裹着瑟瑟秋寒,一阵阵侵人肌骨。 瞧这万束清泉洒人间,严锦只觉满眼新鲜。被李燕妮搅乱的心情也静了下来。站在厨房里不错眼地瞧呆了。 这是她在这时空里的第一场雨呢 初来时,只盼一切是场梦;现在,她只盼梦不要醒。 阿泰和徒弟在喝茶说话。 他问的是京城方面的事。秦漠知无不言,如实相告: 皇城受到某种诡异势力的入侵,出了不少祸事。政局动荡不安。追根溯源,发现很多蛛丝马迹指向莲花县的大山里。 ——这才是世子爷跑这山沟里的理由! 严锦略微听了一耳朵,便披了蓑笠,到河边处理乌鱼去了。 新徒弟登门,自然要留饭的,得早点准备上。 家中食材倒是不缺。 因为灵气的缘故,才几日功夫,自种的蔬菜都能吃了。熊大每隔两三天送猎物来,各类肉食c雀蛋之类也存了不少。 中午饭做得非常丰盛:大蒜乌鱼;白菜粉丝羊肉羹;山鸡肉末炖蛋;萝卜和鱼肉剁碎了,煎成的小丸子。 又清炒了菠菜c青菜c洋葱和青椒;拌了一盘子松菌。 色香味俱全,摆满了一桌。 酒是赶集时买的高粱酒。刚入地窖没几天,今儿就取出来斟了三盅。 师徒俩对坐,她打横。正式开饭了。 秦漠先起身感谢,“叫师娘辛苦了。” “无妨。你不在时,你师父也要吃这么多。他食量大。” 秦漠并不忙坐,先执杯敬师父c师娘的酒。 严锦不端架子,屏住气抿了一口。 阿泰淡淡地说:“她不能喝。你也不必虚礼了。敞开肚子吃吧。” 那世子爷应了一声。坐下拿起勺子,舀起一粒憨态可掬的萝卜丸子。 一入口,愣住了。 只觉清灵的香气直掀到脑门子!懒洋洋的脏腑立刻被激醒了。 ——玉皇大帝在上,师娘做的菜远胜宫廷盛宴一百倍! 明明是朴拙的农家菜式,入口却极不一样!魂根子都被牵动了! 秦漠深吸了一口气,满怀诧异地咀嚼起来。只觉流入齿间的汤液,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滋味,真乃独步人间也! “哇,真是太好吃了。” “那就多吃点吧。”严锦恬淡地笑笑。 她知道是灵气的功劳,食材达到了最鲜美的程度。想不好吃也难的。 王公贵族家的菜式虽精美,食材未必比她家的好!这一点,她可是相当自信。 丈夫木着脸无话,一味大口吃菜。 一如既往的野兽式吃法,狼吞虎咽,非常抢食——在徒弟面前也不屑半点收敛。 高贵的世子爷瞟师父一眼,觉得被他这样吃下去,桌上很快就会所剩不多了!他不敢再讲礼,连忙也释放潜能,大干一场。 往日十八年颐养的高贵礼仪,在这奇妙的农家小屋里自然而然土崩瓦解了 三个人吃了八样菜,最后盘子里连汤液也没剩。 严锦:“” 虽然挺得意的,但也莫名感到惊悚呢。 真是能吃啊! 酒足饭饱。两个男人间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 阿泰发现,这贵族出身的徒弟乖巧懂事,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讨厌。再加上昨晚妻子把他阻塞的关窍都打通了。 直到现在,心情还很舒坦。他愿意宽容对待这世上一切人。 两人泡了秦漠带来的上好铁观音,坐而论道,侃侃而谈。 从乡野的种田日子,谈到朝堂权力倾轧,从吃喝拉撒,到禅宗公案;从粮食案,再到世间鬼怪。 徒弟对师父越发五体投地;师父对徒弟也大大改观。 ——简直有点相见恨晚呢。 严锦偷眼瞧着,直想发笑。男人这种东西,真够幼稚的! 就这样拖到傍晚,那徒弟假模假样起身告辞。 师娘挽留他用饭,这人立刻又厚着脸皮留下了 少不得又尽兴一顿,才踅回他的住处。 ——他住的是江员外借的别宅,出村口二里路就能到。 外头乌漆麻黑的。 严锦怕有狗血剧情,弄几个shā sh一u出来刺杀这王孙,低声劝丈夫去送。 丈夫稳坐如泰山,指指外头说,“只管去,为师瞧着,你出不了事。等天放了晴,自来学艺便是。” 语气狂上了天。 秦漠没有不信的。 他新拜的师父是个异人,本领超越世间武学范畴。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有师父在,就算对手是个超级魔鬼,也没有降不了的。 一落雨后,天气迅速转寒了。 到了下元节,非穿袄子不能出门了。 早起满地是霜,空气流过皮肤,刀刮似的冷。 亏严锦天性中有点苦行主义信仰,不然日复一日的家务也是够呛。 在前世时,她就有种古怪癖好——喜欢干单调枯燥的事。 每当心情不好时,就喜欢背词典c算圆周率,或者把家中衣服都拿出来熨一遍。 耐着性子干单调的事,这种过程在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所以,当丈夫想把她捂在被子里时,她非要自讨苦吃,抖抖索索下床去了。 他不满地嘟哝道:“斋天不搞也罢,那是道家节日。咱家算信佛的——你给我上来继续睡。” “信佛不是让你拿来当借口睡懒觉的啊,我的哥哥!” 她披上袄子,搓着手出去了。 怀着恭敬心做了汤圆c糍粑,用净碗盛了,放在水岸边。点上祭纸,求水官保佑家宅安宁c无有灾厄。 沿河望去,已来了不少人家,都在供斋了。纸烟飘扬。鞭炮四作。祈愿声浮在空气里。 还有一些人家在南边坟地里做法事。 盆地里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原始的神秘感。 东面儿就只一户人家。丈夫又躲懒不出来,她自己搞得四不像,简直如儿戏一般。呓呓念叨几句,自己也觉好笑,便搓着手回家躲寒去了。 坡上两侧,野花凋残,她见状有些不忍。便引来灵气灌溉一二,助其御寒。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好像打起来了! 定睛一瞧,五短厚实的妇人似乎是长贵的娘!破锣嗓门大开,母狮子般狂吼着。 至于另一人,怎么看都像是李燕妮!衣色是娇俏清新的鹅黄,村上没别人那样穿的。 所以,长贵娘和李燕妮终于干起来了? 严锦伸长脖子,跳跳脚,跃跃欲试想去观战。 李燕妮那臭妮子,她老早就想痛扁一顿了 可是,作为一个曾受高等教育的人,这样兴致勃勃冲去看人干架,妥当吗?不太高级吧 犹豫再三,她又豁然开朗地想通了。 管他呢,我现在可是不折不扣的村妇啊!应该破掉廉耻勇猛向前嘛! 于是,扭头向身后的家瞧了一眼,撒丫子往下奔。 未到河边,耳边传来丈夫威严的一声喝:“给老子回来!” 严锦停住两秒。装作啥也没听见,飞快地奔走了。 阿泰:“” 到了战场中心,发现打的果然是李燕妮! 严锦立刻感到解气。 可是再一看,情况不太对哦 长贵娘那么虎气,居然干不过那妮子!整个儿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只有挨打的份儿。 脸都被打肿了。 一干人在旁假模假样地劝架,“好了好了,都是家前屋后,不打了。伤和气!燕妮你是晚辈,向年纪大的低个头吧。” 燕妮的小脸冷艳逼人,掷地有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了我,我必往死里犯人!奉劝大娘一句,回家管好你自己儿子,你们家的破事别把本姑娘扯上,把我逼急了,这爪子虽小也能挠你稀巴烂!” 好有气势啊! 长贵娘趵蹄子跺脚地骂,声音都嘶了,“一日不含鸟就嘴痒的臭x小贱人,你丢尽李家祖宗十八代的脸!你发痒咋不回家求你老子,成天来迷我儿子的魂!你说把所有人听听,是不是哄他改姓倒踏门!” 李燕妮动作极快,好似移形换影般上前甩了长贵娘一个巴掌。两眼喷火道:“追求本姑娘的男人多的是,你儿子算什么?你们家又算什么!好大一张脸!” 旁边观战的王寡妇兴奋得“咯咯”直笑,扭刮着腰肢儿说,“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哦,燕妮儿,前两天我看到你被人家摁在草垛上摸嘿嘿,你们猜摸的是哪儿?” 四周人呵斥她,却又挤眉弄眼,悄悄问她是哪儿。 李燕妮气炸了,冷艳的气势也不要了,径直泼辣地操上脏话,“臭不要脸的浪荡寡妇,人家摸你老娘去了,本姑娘洁身自爱,不像你一点朱唇万人尝!” 王寡妇嫌场面不够乱,贱兮兮笑道:“我给人尝了,我承认;不像你,给人尝了还抵赖!你比我还贱!” 长贵娘要革命似的振臂一声暴吼,神情癫狂地说:“骂得好!王寡妇你总算说了回人话,这小x就是比你还贱!” 严锦:“” 长贵也在。 人家让他劝架。 他低着头,脖子发梗。嘴里神经质地咕哝着:“我哪个都不帮,我哪个都不帮——” 李燕妮的娘杀过来了。如同脚踩风火轮,冲上去跟长贵娘干了起来。长贵的爹也来了,局势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小规模混战。 但是,谁也近不得李燕妮的身。 严锦瞧得好不心惊。 这臭妮子好像有功夫,身形比李秋水还飘逸呢。好像想打谁就打谁! 她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殃及池鱼。却发现她男人不知何时到了,板着一张冷漠的脸站在她身后。 严锦:“咦?” “咦你个头!”他不爽地说。 妻子连忙仰起头,对他露出两排白牙,讪讪地发笑。 “喊得凶跑得快,咋这么起劲!”他一脸家长威风训斥她。 她把他拉低些,蹑足附耳道:“哥你看,李燕妮好像有功夫!” 阿泰向战场中心瞄了一眼,冷脸道,“多管闲事,回家。” “好吧。” 反正也不解气! 李燕妮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嚣张成一个女王了。 这日的吵架,延续了一整天。起初还在长贵和燕妮两家之间,后来打着打着,又扯进来王寡妇,李俊媳妇 严锦听到后来,脑门子发胀。半点子兴趣都没了。 天气晴好,便拿了丈夫的一件袄袍子,在石桌旁缝着。将自己置身于深秋的阳光里,娴静地坐定时光深处 秦漠来时瞧她一眼,便觉得,这世间女子再没有比他师娘更美的了。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彪悍得要上天的师父! 他问候了一声,报喜似的说:“师娘,那边打起来了。” 师娘端起长辈架子,“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咋对人家的闲事这么起劲?去吧,你师父在等你。” “是。” 阿泰听得吃不消,站在屋顶上瞧着她,满脸夸张地扭了起来 严锦对他挤眉弄眼一笑。 连日来的劳作下,丈夫精心打造的房子已初具雏形。纯木制的,结构是套式,貌似有点复杂,没竣工前,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活儿特别精湛。刨工也好,榫卯也好,都无可挑剔。每次去屋后瞧一眼,她就对新居更多一分期待了。 天晴的时候,秦漠每日跑来帮工,给师父递钉子,扛椽子。 有时,也会被提上屋顶,两人如狮子打架似的,在上头互挠爪子——跟以前电视上看过的动物世界差不多 偶尔侍卫过来送信,也是立马就走,绝不逗留。生怕打扰了主子学猫打架的雅兴。 这日傍晚,严锦图省事儿,只做了面条。 三人正吸溜吸溜地吃着,院子外来了个人。 是长贵! 整个儿如冤鬼似的,在篱笆前徘徊着。心事重重低着头,脖子一梗一梗的,也不出声喊人。 阿泰粗声粗气冲外喊:“喂——你小子拐这头干啥了?” 长贵目光用力地望着屋里。呆了似的不说话。鼻孔里喘着粗气。头颅微微地打着颤,像得了疟疾一般。 严锦紧张得脊背发僵。 怎么看这人都像要冲进来行凶。 阿泰瞧了妻子一眼。慢慢把碗往桌上一搁,起身走了出去。 “老子问你有啥事?鬼模鬼样的想吓谁?” 长贵紧紧抿着嘴,忽然双膝着地往下一跪。 一一一一这情况令人始料不及! 严锦嘀咕道:“哟,该不会也来拜师的吧?” 秦漠闻言,立刻也走了出去。 生怕他师父被人夺走——这是严锦瞬间的感觉。 长贵直嗓子吼道:“我没辙了,求贵人老爷帮忙,把燕妮儿许给我吧!让我做什么都行!” 严锦:“” 这是要疯的节奏吧!作孽哦! 阿泰掀了掀嘴皮,不知该说什么,盘起双臂望着他。“你来这儿就为这事儿?” “是——”长贵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劲儿说。 秦漠皱眉,“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为了个女人向人下跪?” 长贵抬头,眼底涌动着偏执的渴望,直着嗓子说:“那是贵人不知道燕妮儿有多好!” 阿泰当头暴喝一声,“长贵,她但凡是个好的,就不该以未嫁之身跟你如此亲近。你这迷了心眼子的蠢东西还不快醒醒!这样下去迟早死在那女人手上!” 长贵嘶吼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好——” 严锦:“” 我勒个去。这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吧。难怪他娘要去撕李燕妮! 秦漠弓下腰,双手撑膝,好奇地问他,“那你说说看,她有多好?” 长贵憋红了脸,愣头愣脑地吼道:“她很聪明,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做的饭也很好吃;她笑起来美得像小猫儿一样。说话声音像银铃铛!” “还有呢?”秦漠似乎很有兴趣,对他刨根问底。 “她不会嫌贫爱富。江员外几次要讨她做妾,她死活不肯。是个气节高的女子。她能读书认字,不用别人教,天生就会!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明!天下没有她不懂的事!” “还有呢?” “”长贵抬眼,倔强又得意地瞧着秦漠,“还有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摸过她了,也亲过了!都是因为我娘,她才跟我断了情!原先我俩商量好的,只要肯倒插门,就跟我做夫妻!现在她不肯了。” 秦漠“啊”了一声,叹道:“真要命。人家不承认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嘛!” “那都是因为我那个娘!她死活就是容不下燕妮儿!” 阿泰摇头叹息,“你这小子果真是灌下汤了!疯起来也要适可而止吧!” “我没疯!我就是想要燕妮儿,没她我不能活——” 秦漠亲切地笑了,“既然这样,本官并非不能如你所愿嘛。赐婚当然可以,不过,人家若是不肯嫁,本官也不能去制裁她。毕竟,本官又不是皇帝。” 严锦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嫌脑袋安在脖子上太重,如此大放厥词!还是说觉得此处天高皇帝远,可以随便放炮! 长贵露出一种极其可怜又绝望的神情,“大人是贵族,你的话她不敢不听。” “那也未必呐。你且回去吧。明ri běn官路过村上,会替你shàng én保媒。” 长贵惊喜若狂,“砰砰”往地上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往家的方向狂奔。 严锦不知秦漠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不相信他真有闲心去保媒。保了又如何?一来,长贵娘绝不会要这儿媳;二来,李燕妮何尝会真心肯嫁? 貌似只有长贵一厢情愿,把自己卡在了死胡同里。 真是造孽。 秦漠和师父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稍坐片刻,徒弟便起身告辞了。 严锦点了灯,让丈夫提着,一起去厨房收拾锅碗。 “感觉长贵要疯了。这样下去没救了吧?”她叹口气说。 “这不是活该吗?眼睛瞎了瞧中李燕妮。” “哥,你徒弟为何揽这档子破事呢?这种事肯定吃力不讨好嘛!” “他有深层次的打算。李燕妮那女子有点邪门。他大概是想逼一逼,让她露些马脚出来。” 严锦心说:嗨,这马脚我老早就知道了。 ——不就是看了本糟粕小说,穿了进去,还被老天赏了个空间嘛。 “马脚?她的马脚就是乔模乔样,想夺人家丈夫!”她没好气地说。 阿泰露出古怪的神情,戏谑道:“夺谁的丈夫?” “我的呗!你没发觉她瞧着你眼睛有多馋吗?” 丈夫发笑,“那你应该学长贵娘,扑上去抠她眼珠子!” 严锦不自量力地说:“她敢再来撩东撩西的,我早晚要打她。” 她回过头,嬉皮笑脸谄媚道:“我誓死都要捍卫你。” 丈夫愈发乐了。 这天夜里,刚躺到床上,丈夫忽然像吃错了东西似的,长长地呜咽了一声。 “啊”他的声音拐着弯,发出一声花式叹腔。好像对什么事十分受不了。 “怎么啦?”严锦坐起来问,揉揉他的肚子。 “那个李燕妮” “李燕妮咋了?” 丈夫嘶了一口气,“好像和长贵在树林子里” 严锦:“!” 第一感觉就是不可能。李燕妮心气那么高,根本不想嫁长贵,怎么可能委身于他! 何况白天才刚打过架。 “你是说,两人那什么了?” “嗯。” “我去你听见了吗?” “嗯。哇哦,不堪入耳” “真是李燕妮吗?” “问得好。”他奖赏似的摸了摸她的脸,“也不一定哦。” “什么意思?” “就是不确定。长贵口中在喊燕妮,燕妮,但是女子并不回应。也许,他只是压着一头母猪也未可知。” 严锦:“那你睁眼瞧一瞧撒。” “有墙挡着呢,èi èi!我的目光能穿得过墙吗?” “咦?我一直以为你能的” 丈夫一笑,拉着她躺下去,捏捏鼻子说:“瞧你,到底跟人家结了啥仇,一提李燕妮你就像只斗鸡!” 严锦扭头挣开他的手,“那当然!她是我敌人我说,不管是不是李燕妮,明天一定会非常热闹吧?长贵那样疯狂,还不得说燕妮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撸猫似的摸她的背,“睡吧,别瞎起劲了。” “哥,要不咱去捉奸吧?” “吃饱了撑的!给老子闭眼睡觉” 妻子无奈。只好直挺挺伸了个懒腰,往他温暖的腋窝下一缩,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保媒 哈欠一打, 身上的精神气都退了。困意漫上了头顶。 严锦习惯性翻个身,把手放丈夫胸前, 摆了个富有仪式感的睡姿。身体浸在他的体温里,一点一点融化着。很快,就被睡眠淹没了。 宛如无声无息沉去了温暖的“海床”上。 她向来是一觉到天明的,睡福深厚 可是,这一夜的某一时, 却被一股冷意侵袭, 惊了一场好睡。迷蒙中, 她瑟缩了一下, 忽觉身边枕寒衾冷--掀眼皮一瞧,丈夫躺的地方竟是空的! 两秒后, 她睡意顿消,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哥?” 没有应答。 等了一会, 她不禁提了音量说:“大哥--你去哪儿了?” 黑夜寂寂,没有回应 严锦两脚落下地来, 摸黑走到外面。门是半开的。堂屋地上洒着一片写意的月光。 向屋外一看,一轮巨大的圆月浮在青黑的山林上空。 有一种极致妖异的美。 严锦傻傻站着, 全身温度都被吸走了。 十月十五, 月圆之夜 他偷偷跑出去,不会是去变身吧 像狼人一样? 如此一想, 心脏泵出大量血流, 遽浪般席卷了全身。脚底又升起三尺之寒, 飙到头顶。 剧烈的寒热交替下, 她好像浑身都不能动了。 却在这时,林边出现了阿泰的身影。踏着月光,大步行来。 浑身一丝|不挂,无有衣物! 像洪荒伊始的人类,充满原始c狂野的气息;像初化形的妖,赤身露体,肆意行走在天地间。 眼里盛满月光的精华,亮得夺人心魄。 严锦窒息地凝固着。 他放慢脚步,走到门前。“锦娘,莫怕。” “我不怕。”严锦的声带拧巴了,嘶哑地问,“大哥,你衣服呢。这样多丢人” 他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把人竖着抱起来,慢条斯理走回了房。 她被塞回了被窝里 被解开了寝衣 “莫怕。”他还是说。 * 黎明一到,主妇又像上满发条一样,生机勃勃地起身了。 他半掀眼皮瞧着她,像往常一样嘟哝道:“老子被窝里的暖气都被你这家伙折腾光了,骨索骨索,觉都不肯睡。” 她也像往常一样,调皮地捂上他的眼睛,“我有一只懒大王要伺候,跟你不一样呐。” --谁也不提昨夜的事。 今日的早饭,是又糯又香的栗子玉米粥,配萝卜丝包子,切薄的野鸭肉一片片煎得金黄酥脆。红薯c芋头和南瓜蒸了一盘子。另有醋姜和咸菜各一碟。 兰芳大姐端着早饭碗,到东头来闲聊。见了桌上的布置,惊得直爆眼珠子,“不得了!你家一顿早饭比人家中饭还讲究啊!” “一起坐下吃吧,大姐。” 兰芳自尊强,不迭摆手道:“吃不惯,吃不惯!我早上不喜欢花里胡哨吃一大堆。” “你就赏脸吃两只包子,肯定不会被花着!”严锦拿了包子往她碗里放。 两人一个要给,一个不要,几乎是扭打一通,才接受下来。 兰芳小口小口啃那包子,愈发殷勤地播报村上的消息:“早上又来了事!长贵那狼崽子拿刀逼他娘shàng én跟燕妮认罪,不然就抹掉她的脖子。” “哈?!” “他老娘凶横一辈子,到头来,颈项子被这忤逆子扳下来!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我相这一家子的命,迟早是个家破人亡。” “太可怕了这世上真是千百样人啊!” “可不是!”兰芳了如指掌地说,“这肯定嘛!大家都披一张rén pi子,里头住的魂不一样哦。有人几辈子都是畜生的,好容易混到一张rén pi子,习性还改不掉!长贵那崽子就是一头狼。” “你这样说,狼要不高兴!” 兰芳笑,“我跟你说,现在那妮子也怕!长贵一口咬定摸过她了!一张毒膏药贴上身,再想撕下来也揭一层皮!” 严锦想到秦漠马上还要去掺和一把,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兰芳忽然咸湿起来,贼笑道:“小妹子,你觉得她有没让他摸过?” 严锦难堪地咧咧嘴,“这谁能知道呢!长贵脑子不大正常,说话是真是假哪个晓得?” “我告诉你,肯定有!”兰芳鄙屑她无知,飞了个大白眼后,咧嘴一笑。 严锦:“” “你看她胸脯跟屁股就晓得了,那妮子老早就懂得想男人了!人前广众下看到男人,老喜欢夹腿!” 严锦懵怔住。等回过味时,脸上红得滴血。 大姐啊,一大早谈这种事,你就不嫌太“花里胡哨”么? 兰芳向屋里瞄了一眼,低声说:“你要仔细防着点,那妮子盯上你家的不是一两天了。我发现好几次,她一见你家的就死死夹住腿!” 严锦下巴一掉。 我勒个去的,民众的眼睛怎能亮成这样!穿着裙子呢,也能发现人家在夹腿? 兰芳见她满脸震撼的模样,觉得对得起她的包子了。 那俩包子她吃掉一只,另一只捂碗里,带回家给儿子! 有生以来还没尝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两人又闲扯几句,兰芳忽然定了眼望住村上,嘀咕道:“哎?往燕妮家去的几个是谁啊?像你家的贵人老爷!” “我家可没有贵人老爷。我家只有懒王老爷,赖床上不肯起呢。”严锦半开玩笑地纠正她。 兰芳却已拔腿下坡,“不得了,像又有事情了我望望去!” 严锦:“” 只见那大姐加速奔了起来,好像家里着了火。 严锦站了片刻,扭身进房,叫丈夫起床。他搂着被子侧卧着,眼皮半睁半闭,懒洋洋发着呆呢。 “起来,包子冷了再回锅可不好吃!” “伺候本大王在床上吃吧。” “好意思!”她笑骂着,把这庞然大物推起来,帮他拆了睡辫,重新梳成干净利索的样子。 “我说--以后少跟张兰芳那种碎嘴子婆娘混一处吧。听听她都跟你聊了些啥!要命的!” 严锦心虚,嗫嚅道:“人家也是好意嘛。” “好意个屁。这些婆娘各个唯恐天下不乱。” 她绕到前面来,笑问:“怎么?被戳到痛脚了不成?” 他咂嘴道,“别酸溜溜的。你男人洁身自好,等闲姑娘可瞧不上。” “啊,人市随便买一个就瞧得上了?” 他似笑非笑打量她,半晌才说:“可不就是随便买了一个么!” * “大人是贵族,就能随意安排别人的婚姻么!”李燕妮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情绪十分激动。 秦漠玩弄着手上的扳指。 为了来搞事情,今儿他又把贵族行头挂上了身,往李家花园中一坐,悠哉悠哉地说:“看来,李姑娘不把本官的面子放眼里啊!” 这徐缓语气里透出的天威,足以夷平这小院上千遍;哪里还像个朴素的“农家子弟”。 李燕妮倔强地站着,泫然欲泣地问:“凭什么?我本份做人,招谁惹谁了!大人要逼我嫁给一个疯子!” 垂手立在一旁的长贵不高兴了,直嗓子喊:“燕妮儿--你我都有了肌肤之亲!你还能嫁给谁!” “谁跟你有肌肤之亲!你也配!” 长贵满脸暴红,额角青筋如小蛇似的扭动着,“燕妮儿--昨儿夜里你还让我入了!为啥现在又翻脸不认帐!我要是疯子,也是被你弄疯的--” 四周观众:“” 好大一个爆料啊! 秦漠招手命侍卫附耳过来,“何为入了?” 侍卫的表情彻底瘫痪。内心几十匹草泥马长嘶而过。 十八岁还不通房的主子究竟无知到了什么该死的地步! 他强忍头顶焦雷,轻声地说:“是乡间俚语,即男女阴阳和合之意。” “有点意思。”主子装逼地挑起眉头,点了点头。 那厢,李燕妮已经怒不可遏,丧失理智。手里忽然多出一条蒺藜鞭,悍然向长贵抽了过去。 满脸是冷艳逼人的戾气。 秦漠和侍卫对视一眼。 --鞭子可是凭空出现的呢! 只见那少女,身法端的是飘逸,宛如仙子起舞,长鞭昂然吐信,口中骂道,“我让你满口喷粪!也不回家拿镜子照照自己,你这武大郎似的三寸丁也配得上本姑娘!” 刚被刀子逼着下跪的长贵老娘,此刻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冷笑不止。 秦漠又问侍卫:“谁是武大郎?” 侍卫:“可能是姓武,排行老大的男子。个头如三寸丁” “叫人查去。”秦漠低声说。 “是。” 几息功夫,长贵被打得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不能动。 李燕妮如母老虎似的扫视全场,厉声道:“我李燕妮玉洁冰清,宁可一辈子独身也不与人胡乱苟且。谁敢泼脏水讹上来,仔细本姑娘拼个你死我活!” 她家的亲娘老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她冲撞了贵人老爷连累九族。 长贵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宛如一条被人剐了鳞的鱼。灵魂已死。 秦漠这时发话道:“李姑娘好大的威风!本官竟不知姑娘是使鞭的高手!这乡野地方果然卧虎藏龙啊!只是不知姑娘这一手好鞭法师从何人?” 李燕妮气势弱下去,扬一扬下巴道:“我自学的不成吗?” “自学?” “就是!”她嘟起嘴,生气地说,“不成吗?本姑娘是天才!大人没见过天才吗?” “放肆!”冷面修罗般的侍卫厉喝一声。 李燕妮却妖异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望着秦漠:“放肆怎么了,你们大人现在当了农家人的子弟,等于自弃贵族身份,本姑娘为何不能对他放肆!” 那张骄傲的小脸迎着阳光。妙眸湛湛生辉,光芒不可一世。叱咤声里,仿佛天下唯我独尊。 秦漠带来的侍卫齐齐拔出了刀,要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秦漠却抬手,缓缓地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李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实乃天下女子之罕见也。” 李燕妮抬起小下巴,傲里傲气飞他一眼,噙着笑说:“大人倒有几分品味!哼!” 经那一顿鞭子,她整个人气势全开,兜不住满身的张狂。 秦漠温声和煦地说:“李姑娘既然如此美好,又正值妙龄,本官更加忍不住想为你做媒了!” “大人休要多事!燕妮的事燕妮自有主张。人生在世,至多不过百载,不寻到意中人,燕妮宁愿终身不嫁!” “不知姑娘想要怎样的意中人?” 李燕妮妩媚地冷笑,“大人如此问,莫非真想为燕妮保媒!” “岂会有假。” “好!”李燕妮斜瞥地上那条叫长贵的死鱼,“本姑娘的意中人,须得貌似潘安,体似金刚,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大人可有这样的人保给我?” “啊,眼下倒是没有。姑娘果然志向高远。” “没有这样的人,就免谈了。”她拿眼尾余光睇着他,邪魅如一只月下小妖,“大人把自己保给本姑娘,倒也可以考虑。” 围观群众: “” 侍卫又厉喝一声:“大胆!” 秦漠:“无妨。李姑娘果然是快人快语的女中豪杰!只可惜,本官婚事须得由师父师娘做主,姑娘的美意倒不能领受了。” 众蝼蚁百姓和侍卫们:“” 为什么是师父师娘做主?你把圣上和亲生爹娘置于何地? “不过,”秦漠微微一笑,“姑娘既然提了要求,本官少不得为姑娘操劳了。林谆,传令下去,即日向各州县广发告示,凡相貌清秀c体格健壮的男子,于三日后聚集李家庄,参加本官为李姑娘举行的招亲大会!” “是。” 围观群众集体“嗡”了一声:啥? 李燕妮小脸一沉,“大人此举何意?” 秦漠微提嘴角,向身边的侍卫瞥了一眼。 那侍卫立刻沉着脸,上前揪住李燕妮,“啪”的掌了一记嘴。 李燕妮被打得眼冒金星,面红耳赤,一把搡开侍卫,捂脸质问:“就算你是贵族,凭什么定夺我的事!本姑娘良籍之身,不是你家奴隶!” 侍卫冷声斥道,“大胆!好个轻狂村姑!别忘了这昊国天下姓什么!” 秦漠嫌弃地“啧”了一声,温和责备道:“林谆,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嘛。李姑娘如此佳人,你竟然扇人家巴掌--真是不像话!” 他悠闲地站起身,亲切地说:“好了,此事就这般定了去张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对峙 李家庄这山村, 随便哪家发生点鸡毛蒜皮,都会随风扬十里。 何况李燕妮这等人物的婚姻大事? 虽然丈夫吝于对她透露,严锦仍在半时辰后得到了一手消息。 经兰芳大姐入骨三分的描述,有如亲临现场。 严锦觉得,那徒弟真是搞了一手的好事情! 怎就盯上李燕妮了呢? 那妮子的灵魂虽如个垃圾场,表面却集天真c纯洁c灵动c狡黠于一身, 无论怎么看,都跟“邪门”不搭边。 他却好像揪扯住了她一条尾巴,准备往死里玩的样子 严锦捧着一颗烤红薯,“呼嘶呼嘶”地吃着, 仰着脑袋问她男人, “大哥,你徒弟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阿泰说:“当然是毒|药。” 他光着上身,天神似的站在屋顶上。深秋也不怕冷, 拿着一把榔头在干活呢。 “他又在耍阴谋诡计吗?” 他瞥她一眼,好笑地撇了撇嘴。 严锦忧心,“我说,不会惹祸吧?这里可不是皇城,不小心踩到地头蛇就不好了吧?” “地头蛇是谁?” “我哪晓得。” “我也不晓得。”阿泰说,“那小子自然也不晓得。这般瞎折腾,恐怕就是想搅乱黑水,把地头蛇翻捣上来。按他的说法, 这山脉中窝着一条堪称千年蛇妖的地头蛇, 毒雾都喷到皇城里去了。” 她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薯, “可是,这跟李燕妮的招亲有啥关系?难不成他还指望那条蛇也来参选求亲?” 又不是“西夏公主”招驸马,全天下豪杰都买账。一个李燕妮而已,别逗了。 丈夫把钉子敲进木头。自半空一跃而下,落在她的面前。故弄玄虚地瞧她片刻,低头把她手里的红薯啃走一大口。 “他心中约莫有些怀疑对象了吧,李燕妮正好可以拿来对症下药。”他含糊地说。 严锦侧头斜耳地思考一会,举着红薯喂他:“听不懂哎。” “那就乖乖地吃红薯去吧,少问这些把戏。” “算啦,我不问。但愿他不要惹大祸,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还有个倒霉师父兜着么!” “那样的话,倒霉师娘会心疼死吧” 阿泰猝不及防被她一谄媚,嘴角崩坏式地抽搐起来,好似无奈地说:“你这女子啊,就一张嘴甜其他倒也没啥。” 晌午,秦漠派了侍卫送口信,说今日不来了。 夫妇俩平静地度过了打情骂俏c含情脉脉的日常。 几里外的村庄却好像进入了产前阵痛,变得狂躁不安,弥漫开一种痉挛的气氛。 王寡妇的纵声大笑,村民们成群的热议,以及在村庄干道上来回奔忙的里长,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感。 李燕妮家的红砖小楼,像一株即将被砍伐的怪树,孤傲又脆弱立在这方天空下。 长贵一家被摧毁得体无完肤,连往日的哭骂声也丧失了。 --而四奶奶在到处宣说,她再次看见了“老鼠精”: 它就像梦魇里滋生的恐怖魔物,在深夜的村庄里游荡。身体好比小山,啮齿如同钢刀。 它伏在长贵家的窗前,静静向里窥视。 只要一张口,就能将整个房屋吞噬。 这黑暗|童话式的传言,如乌鸦般飞遍村庄上空,所到之处留下不详的阴影。 这一夜,夫妇俩刚躺到床上,沉静地结束一个吻之后,丈夫忽然又像肚子痛似的,露出一种不上不下的古怪表情来: “啊,看来老子得出去瞧瞧。” “怎么啦?” “长贵又去了林子里” “跟李燕妮?”严锦惊声问道,“这不可能吧?” 丈夫若有所思眯起银色的眼,一边撸她的背,一边皱眉倾听。 四里外的果林中,正传来男女欢好的靡音,疯狂又堕落,充斥着地狱般的暴力感。 “燕妮啊燕妮”长贵又哭又笑,满口倾倒出污秽不堪的话。 话音中,还夹杂着狠拍屁股的脆响。 阿泰低咒了一声,下地走到屋外眺望。 却不太意外地发现,果树前的草垛子阻挡了他的视线。 严锦披上袄子跟出来。 盆地里山风呼号,冷到骨子里去了。 “哥,会不会有怪异” 李燕妮再骚性也不可能这样吧。 “嗯。”阿泰单臂把她圈在怀里取暖,目光凝在远方,“确实。跟长贵在一起的应该不是李燕妮。” “要不要去瞧瞧?” “哼,你艺不高,人倒挺胆大。” “不是有你么!有你我就不怕。” 阿泰沉吟片刻,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呜咽,“--你还是乖乖回被窝吧,老子去瞧一眼。” “啊,别!万一老鼠精来咱家呢?”她忙不迭搂住他的腰。 阿泰立马夹住她往回走。“那就睡觉吧。都不去了。” 反正他一点不想管长贵那小子的事。 * 在贵人拍板要招亲的当日,李燕妮的择偶要求被写在榜文上,飞向了莲花县各村镇,以及周边县城。 “貌似潘安,体似金刚;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 这个比雄鹰飞得还高远的择偶志向,惊动了各方人士。 各处的茶馆酒肆引为奇谈。 说书先生们口若悬河一吹摆,李燕妮姑娘成了百年不世出的美人! 文人骚客c风流浪子们,都被“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这句话深深迷住,对她尚未谋面便已惊艳倾倒,奉为“天下第一奇女子”。 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发为之,各处茶馆的氛围都被渲染得狂浪又轻浮。 李燕妮“奇女子”的名声背后,俨然是一种类似“花魁”的光环。 在许多心中,“招亲”也和“梳拢”大概是相差无几的。 --良家的女子谁会口放厥词,说自己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从第二日开始,村里陆续来了不少马车,都是城里的闲人来瞧李燕妮的。 加上各地农闲,各村镇也有好奇的子弟远道跋涉而来,就像赶集似的,来此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娇颜。 他们像鬣狗一样围在李家“红楼”的附近,张头探脑,神情猥琐。 但凡有幸一窥红颜者,无不惊为天人。 唯恐局势不够乱的王寡妇,到处与那些人说:“别看她脸盘子美,下头早都被人弄烂了 不信?你们去问旁人。我昨儿还在草垛子里发现她一条红裤头哩!” 四奶奶也跟着瞎搅和,带着一脸德高望重劝说那些子弟:“那妮子不是好东西啊!谁人娶回家,谁家门不幸!” 不到半日功夫,李燕妮被人摸过c入过的“事实”经口耳相传,已是人人皆知。使她从原先“花魁”的高度迅速下滑,变成了人人都想穿一穿的花“裤头”。 那些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的子弟,也都跑去村口议事堂,向坐镇在那处的里长大人报名。不拘什么歪瓜裂枣,都野心勃勃想一亲李姑娘的芳泽。 李家人深陷恐惧,不敢出门。 而这时候,李燕妮才真正体会到被掌权者玩于鼓掌的恐怖。 她对自己兵出奇招的轻狂悔断了肠子。 当时冒险挑衅他,不过是想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得到那美男的另眼相看。 到头来,却发现错得离谱! 那男人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她好端端一个清白的闺中娇女,玩成了一个下贱之人! 早知如此,她何必去招惹他! 李燕妮好恨好恨! 她就这样被毁了--将来还谈什么婚嫁? 她想象不出自己为何令他生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了她与严氏交恶,想为他的好“师娘”报仇吧! 说不定,还是那只表砸亲口授的意! 念及此,李燕妮只觉一股尖锐的愤怒如龙卷风席卷了全身! 她咬牙切齿地忖道:你严氏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 到了第三日,预定下午就要招亲。 报了名的骚客们聚集一处,就像数百只老鸭过河,“嘎啦嘎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瞧瞧,你那臭徒弟搞出的事情--李家庄快被他玩坏了!”严锦对丈夫埋怨道。 阿泰却一语惊人,“李家庄本来就坏到骨子里啦,再玩又如何?” 此话深藏玄机,听得严锦心下惊疑,自是不提。 却说她收拾了锅碗后,就蹲在自家菜园里拔草,去屋后干活的丈夫忽然走了过来,沉声说:“锦娘,你先进屋,不要出来。” “为啥?” 她顺着丈夫的目光瞧去,一眼看到李燕妮正沿河过来! 雄赳赳气昂昂的,穿一身水红的艳装,走得气势万里。身后缀着一大帮浮浪子弟,指指点点。 “她来咱家搞事情吗?”严锦皱眉说。 阿泰到底对人性洞若观火,声音发冷地说:“她自己臭了,想拖你下水。你先进屋。” 严锦二话不说,扭头回家。 阿泰下了坡去,迎面走向那些人,将他们阻截在离家二百步的地方。 高大威猛的汉子静静伫立着。面容冷沉,一言不发,有如一 yu上来的铁面悍将,强横的威压漫过所有人的心脏,碾压着他们的神魂。 浮浪子弟们惊呆了。 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人物!如擎天巨塔,如深流砥柱,气势足以泯灭古今多少英雄。 --而李燕妮见了他,只觉一股难以道明的委屈涌上心头,径自湿了一双杏核眼。 隔着泪雾,欲语还休。最后在他冷凝的注视下,带着哭腔开了口:“阿泰哥我” “不敢当。”阿泰狰狞地扭起面孔,“李姑娘带这些人来是何用意?” 李燕妮如孩子似的,用手背不停抹泪,“不是我带来的” “那你来这处又是何意?若我没记错,拙荆对你说过不许踏足的吧!屡次疯疯癫癫跑shàng én来,自己不知庄重,还想带累别人陪你丢丑!?” 李燕妮泪如雨下,扬起小脸对他吼:“我哪里不知庄重?你为何也像别人一样对我凭空诬蔑,落井下石!我明明是洁身自爱的人,被你们生生地毁了。” 她哭得喘不上气来,失去理智地喊:“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徒弟为何这般折磨我?” 阿泰掀起嘴皮,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李姑娘--老子可要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回家,承受这份应得的折磨,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个峰回路转!若没有自知之明,想要上窜下跳搞事情,老子会亲手让你领教‘折磨’的含义。” “你们都不是人,把一个清白女子诋毁至此,良心不觉有愧吗--”她愤怒地抹掉眼泪,声色俱厉地嚷道,“就因为我和你那女人有点龃龉,就要把我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女人又是个怎样的真面目!” 阿泰的身体里涌出一声老虎式的呜咽,好像要扑杀谁似的,浑身气势瞬间冷酷到了极致。一道冰封千里的嗜血气氛,从大地表层往上爬升,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寒意如钢刀入骨。腿脚全部僵痹了。 阿泰冷冷开口道:“李姑娘,再敢说这种屁话,你马上就能知道何为真正的折磨了” 李燕妮浑身几近瘫痪。 骨头缝里,脏腑深处,心尖子上,以及灵魂的内核,都掠过一种被死神夺命的极致恐惧。 方圆百步内,大地一片死寂。树上鸟雀飞尽。此处仿佛成了一个恐怖结界。 后面几个肾虚的男子,径直吓得膀胱抽搐,尿湿了袍子 李燕妮哀绝地“嘤咛”一声,往地上一瘫。 早已在空间里练得出神入化的武功,此刻半点子用场也派不上。真气化成了冰水凝固在经脉里,不断向里渗透!她被吓坏了! 阿泰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用一种冷峻的语气说:“不想死的,赶紧撒丫子逃吧。呆鹅似的杵在老子家门口,会被送进地狱。老子现在心情很糟,可不是跟你们开玩笑!谁敢再偷摸过来,会立竿见影受到十八层地狱的惩罚--还不快滚!” 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阿泰垂下眼皮,鄙屑地乜着瘫软的李燕妮,“老子奉劝你一句,回去好好做人。表面就算再漂亮,内里若是个飞满苍蝇的屎堆子,也会有臭气溢出来,明眼人早就把你瞧穿啦--” 丢下这话,他毫不逗留,转身离去。 李燕妮突然扬起梨花带雨的脸,凄绝地说:“我承认--我承认我是嫉妒了!我追你那么久,你宁愿去人市买一个回来也不要我,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泰哥,泰哥” 她的语气如似梦呓,声音呢喃着他的名字,“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收了我作妾吧为了你,我屈居为妾也心甘情愿,真的,我愿意” 她一连说了三声“我愿意”! 阿泰转过身来,一张布满胡茬的脸皱得好像上古凶兽,“啊好一个浪□□子!老子被你恶心得早饭都要倒出来了!有人把心挖出来给你,为了你众叛亲离,心魂俱碎,你死活不要!倒巴巴跑来抢别人丈夫作为被你觊觎的对象,老子真是深深感到耻辱,简直无脸再见家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反转 103 男人的话, 透着斩钉截铁的无情,和淋漓尽致的侮蔑。 李燕妮两辈子的自尊都被他碾得稀巴碎。 那份临时起意的“痴心”,迅速化为了不共戴天之恨。 她湿润的眼里燃起怒火,冷笑道,“很好。君既无情我便休!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希望你有一天不要后悔!” 阿泰被她喂了满口苍蝇。 什么乱七八糟c惹人恶心的说辞!好像两人交好过似的! 这女人活在她自己的戏里, 也不管别人怎么唱,自个儿演得活灵活现嘛! 再待下去,指不定要被她讹上一个孩子吧! 阿泰二话不说就走,多待一刻都不能了! 身后传来李燕妮歇斯底里的大笑, 好像情到深处, 快要疯了似的 他满身恶寒地回了家。 站在妻子精心呵护的小菜园里,驱逐满腔子的恶心感如大狗抖毛似的,狠狠甩了甩头。 “大哥, 她干啥来了?”严锦迎出门外。 “来找死的。那女子在找死方面是个人才!要命的,老子被她恶心出浑身鸡皮疙瘩。”他板着脸,充满嫌恶地说。 一听这话,严锦有点想笑。连忙抿住嘴,点头道,“她确实是不世出的人才早知你这般厌恶,就我自己去好了嘛!女人之间的事女人自己解决。大不了我学长贵娘跟她打一架!” 阿泰皱眉瞪着妻子,“你省省吧, 好人不学!你拿什么跟她打?!不知她有功夫么?” 严锦目光闪烁 真要是短兵相接, 她岂会跟那臭妮子客气!直接甩出万千花丝吸干她! 这念头不知怎么冒出来的, 一经产生,就锐利而鲜亮地划过了脑海。 一瞬间,她的体内被激起两种情绪:一种如吃生肉般恶心;一种如本能得以宣泄的痛快! 两者强烈碰撞,令她瞬间陷入极端的恍惚。 一种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渴望,“哗啦啦”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她发了疯地想要吞噬! 吞噬灵气c真元c和生命能量,化为自身营养,与天地同寿! 严锦脸色“刷”的发了白。 ——她好像把不好的东西释放出来啦! 阿泰见妻子情状,只当她胆小犯了怵,不免软和了语气说:“好了,莫怕。老子可不希望看到你和人干架,好端端的女子学什么母老虎!” 严锦兀自出神,舔了舔嘴巴。 感觉好饿啊而且对山林的灵气忽然没了兴趣。 太素了!她想要更高级的生命真元! ———她果然还是被食人花“感染”了吗?生出了邪恶的吞噬?! “锦娘” “啊?” “莫胡思乱想了。一个李燕妮也把你吓成这样!我们长点出息好不?” 严锦勉强回了神。脑中用强大的意志把邪念镇了下去 心扑扑地跳着。 “大哥”她抱住他的手臂,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下午就要招亲啦。你那狡猾徒弟不知怎么导这场戏呢。” 阿泰打量她的面色,好一会儿,让步似的说:“你要是想去看,老子带你去。不过,得把脸遮起来” “我一点都不想去。”她兴致缺缺,“搞不好又撞上他抽疯,麻烦。我预感他一定会抽疯!” 阿泰撇了撇嘴角。忽然叉住这家伙的胳肢窝,把她抱高,缓步慢摇地溜达起来。 他的头微微后仰,凝望着上方那张天仙似的脸蛋儿 彼此目光相接 阴霾迅速都散去了。各自嘴角浮出一丝脉脉的微笑 恶心也好,邪念也罢,在互相的安慰下,变得都不是事儿了。 她加大笑容,两手摸住他的脸,顽皮地摩挲那些粗硬扎手的胡茬儿。 让一种“喀吱喀吱”的快感在掌心滑动着 阿泰突兀地接着话头往下说:“其实还没到他抽疯的时候。瞧着吧,下午的招亲还会有反转。” “咦,”妻子的眼睛惊讶地一亮,“大哥,又要拿你的聪明碾压我了吗为啥要反转?” “自己想想。” “我没脑子。” “油嘴滑舌的东西。”他笑骂一句,停顿片刻才说,“那小子兴风作浪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搞臭一个村姑啊。李燕妮虽然浅薄恶心,招人讨厌,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大费周张。” “这个我明白。但是,不是说要拿她搅浑水,引出这片的地头蛇吗?现在这水够浑了,你瞧瞧————”她指了指村口,“他怎么捉蛇呢?” “那些家伙可不是蛇。他们是用来造势的麻虾子。他们在那小子的纵容和推动下,搅起一大片浑水黑浪” 锦娘嘟了嘟嘴,“一个村姑选亲而已嘛,就算泛起一点浑水黑浪,也不至于惊动深水下的大蛇吧?” 阿泰微笑,“所以,事情也该到一个反转点了嘛!” “怎么反转?” “这个我这种乡野村夫可就不知啦。那小子心机深得像个无底洞,揣摩他岂非自讨苦吃?” 妻子盯着他的脸,“就别谦虚啦。你这种成天装粗鲁c脑子深十万八千里的家伙,比他还可怕呢!” “可怕?”丈夫故意歪起脸来,“好家伙,既如此说,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可怕吧” 严锦微微瞪大眼,紧张又兴奋地盯着他。 又要抛高高了吗? 她都这么大了,不太好吧。 但是,既然别人都看不见的话 没想到的是,他把大手放嘴边“哈”了一口气,坏笑着向她腰间挠了过来。 严锦顿时痉挛尖叫。浑身都是痒痒肉的她,疯笑着崩溃了 ——最后,以委屈的小眼泪收了场。 男人没想到玩过了头,眼看要乐极生悲把人惹哭,连忙表示愿意让她挠回来。 妻子气恨恨地双爪齐下,挠呀挠那身糙皮比野猪的还厚,挠了半天,她爪子都酸了,人家也没迸出一声笑来 * 到了中午,村民挎着篮子走出家门,向参加“招亲”的村外人士兜售午饭。 大家席地而坐,阔谈风月骚人豪客们饮酒当歌,吟诗作对,形态颠狂浮浪,尽展平生风流。 气氛一片和乐,只等那风华绝代的美人出场,各自耍一场快活了! 突然这时,几名佩刀护卫浑身肃杀步入了现场。 领头的那一位生得英俊又冷酷,像个玉面修罗,把威目四下一扫,问道:“里长何在?” 里长在议事堂里吃饭,闻声立刻抖着一身肥肉奔出来,“大人,林大人,小的在此。” 他满脸堆着虔诚,上前拱手道:“见过大” “休要啰唣!”林谆沉声说,“附近可有治蛇咬的良医?” “蛇咬寒天里哪来的蛇?”一见那大人似要生吞了他,忙不迭说,“有,村里有个会敬蛇的巫医婆子,小的马上去唤来不知伤者现在何处?” 林谆一双星目凝视着他,语气不善地说:“巫医?” 里长额头开始冒汗,“这巫医还算灵” “里长大人是活够了,想把脖子上这颗大脑袋摘了是吧?”林大人煞气腾腾地问。 胆小懦弱的里长刷白了脸,如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狗,恐惧而茫然地望着他。 林谆目中寒意更盛,果断下令道,“混账,权且去把巫医婆子找来,再找几个会骑马的壮丁,各处去寻良医!” 不祥的预感流遍了里长全身,他抖索着两条厚嘴唇子问,“大人,莫不是,莫不是” ——贵人被蛇咬了吧? “休要罗嗦,快去!” 里长顿了顿,立刻疯了似的狂奔出去。 现场骚客哑口无声,面面相觑。 那玉面阎王现场捉了几个壮丁,分派给护卫们,领着寻医去了。 空气凝固收缩,绷紧成一条细弦--众人的心都悬在了弦上。 风月雅意一扫而空,现场疑云丛生。 “怎么了,不是贵人出事了吧?” “哟,那这亲还招不招了?” “多嘴的贼囚根!”一个机警的家伙呵斥四众,“想死的到外头说,休得连累他人!” 不一会儿,惊天噩耗从村外传了过来:世子爷被毒蛇咬了,性命垂危! 现场如蝗虫过境,乱哄哄一炸。 没等乱象出现,七八个护卫已列队而来。玄色锦衣,冷面凝煞。二话不说把现场一围,控制了起来:所有人都有行刺嫌疑,一个都不许走! 众人集体傻了眼:这下好啦!不必想啥美人了,等着进大狱吃牢饭吧! * 阿泰挑了挑眉,夹起一块山鸡肉往嘴里一塞,连骨头嚼吃了下去。 妻子怔怔对他瞧着,一起过日子个把月了,还是会被这凶残吃法惊到啊! 丈夫瞥她一眼,不经意似的问道,“上回你说过啥来着,李燕妮的二叔被蛇咬过?” “啊,是呀。咋突然问这个?” “那妮子治好的?” “嗯。”严锦点头,“拿灵药治的,当场数落四奶奶是骗人的神婆,把她气得要升天呢。” 丈夫讥诮一笑。不再问了,夹一块山鸡肉往她碗里一放。“吃,骨头也嚼了。” “我牙不好” “你行的,来,张嘴。”他干脆夹起来送她嘴里。 严锦抿住半天没动。过了一会,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哗嗤哗嗤”地嚼了起来。可凶狠了。 她心想:一家人不吃两样饭,我干脆也不要太讲究了吧。 丈夫似笑非笑地瞧她。稍顷,心有感慨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连指腹的老茧上,都透着说不出的怜爱。 妻子翘起嘴角发笑,邀功说:“我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适应力还行吗?” ——脑袋上的怜爱立刻化成了一个爆栗子。 这时,院外来了个男人。是秦漠的贴身护卫林谆,也正是上回打虎救下的那位。 人到门前,先弓腰行个大礼,虔敬地道:“主子遣小人来告诉先生与夫人,他并无大碍,切勿挂心忧虑。” “你回去告诉那小子,休要自作多情!”阿泰没好气地说,“要演戏也得有常识吧,这深秋里哪条蛇会出来闲逛,跑他腿上啃那三尺厚的老皮?” 严锦捂嘴喷笑 林谆听得额角直抽,“主子说,江湖上的玩蛇老手能在冬天使蛇” 阿泰“嗤”了一声,“所以虚张声势把人都围起来,搞得好像有人行刺,吓得老百姓咋咋呼呼的,集体成了他圆谎的道具!” 林谆无言以对 阿泰冷冷龇牙一笑,“你且回去说,让他好好唱戏!等下了台,老子要帮他松一松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灵药 等那侍卫走后, 严锦才知道贵人果然又抽了。 似乎也是他的风格,每次都搅得大浪翻天,一大帮子池鱼跟着遭殃。 确实该给他“松一松皮”! 但是她实在是不解, 不禁托腮问丈夫, “那家伙把自己搞得生命垂危, 是想干嘛呢?” 丈夫拿乔地瞥着她。 女人撒娇道, “快救救我的脑子吧!” 阿泰这才勉为其难似的,含混对她说:“把自己搞得生命垂危,自然是等人去救嘛!” “他想让谁救啊不会是李燕妮吧?” 丈夫微笑不语。 严锦更纳闷了。“他早知道李燕妮会治蛇?” “他既能知道村里有秘道,也就能知道李燕妮有神奇的灵药嘛!你当他整天在村子里瞎晃干什么,秘密早被他抖搂了一箩筐啦。” 严锦怔怔的,不服都不行,“是因为灵药的事,才认定李燕妮邪门的吗?” 莫非京城发生的事, 也跟邪祟有关?! 丈夫端起面前泡得很酽的铁观音, 悠哉喝了一大口。一门心思卖着关子。 严锦兀自纠着脑门, 冥思苦想道:“可是动机呢?救下皇族可不是小事, 李燕妮真把他救了, 得是多大的体面!他这是要给人家抬脸么?既如此,一开始又何必踩她?” “一来,李燕妮非常欠踩,上窜下跳的, 不踩趴下叫人看不过去!第二, 不把她踩得走投无路, 她未必会轻易把灵药拿出来。眼下那贵人病了,对她来说就是咸鱼翻身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啊,有点道理。但是” 丈夫只问她,“锦娘,你若是那妮子该当如何?会去救他吗?” 严锦侧着头,仔细想了一想,“我要说了,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毒妇了” “不会救?”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救他干嘛?不管他是死是活,对我都没好处吧?若死了,我这种挑衅过他的村姑,恐怕会被当作嫌犯控起来;若是活下来就更不妙了。一个心思狡诈的掌权者发现我有灵药,怎么想都不是好兆头还不如让他死呢!” 丈夫的嘴边笑纹漾动,“那你可如何是好呢?” 妻子把手臂搁到桌上,凑近了说,“我若是李燕妮就赶紧逃。如果村口把守森严,就冒险穿越林子一定要逃走,离这地方远远的!混江湖去!” “逃?这可不像你。想当初被老子接回来,怕得手脚直颤,还担心被活活吃掉,那时咋不逃嘛!” 妻子顽皮地笑起来,露出两排晶莹的贝齿,“因为我对大哥一见钟情,不到半个时辰就决定要以身相许了。拿鞭子赶我也不会逃呀!” 她一没身份,二没本领,不被搞回人市才怪!她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丈夫“呜”了一声,嘴唇蠕动了几下。心头好似被一双小手捏住,迸出一汪子热腾腾的鲜血。 他有点慌乱似的垂了眼,脸膛子都红透了。 妻子没想到他竟会害羞!明明是脑子很深的人,竟把这种甜言蜜语当真,真是被他狠狠萌到了。 她直接扑上去搂住他的大脑袋,稀罕得“格格”直笑。 “信你才怪呢。”丈夫不自在地嘟哝道,“老子可不蠢。你是怕到外头活不下去吧!” “绝对不是。我就是一见钟情!” 她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脑袋上连亲十几口。 人高马大的铁汉被她亲得瘫掉,没有招架之力 两人嬉闹一番,才又回到方才的话题。 “你说李燕妮会作何选择,是逃是留,还是去立功?”丈夫把她搂在腿上,笑眯眯地问。 严锦鼓着腮帮子沉吟了片刻,“不敢妄下结论。我一直都没法理解她这人的思路。” 一时道貌岸然,一时邪魅狂肆,一时又猥琐下流 每次读取她的脑音,都被焦雷劈得大脑空白,只剩下一个“我勒个去”的终极感想。 “猜一猜!” “嗯——可能会去立功吧。她应该是喜欢铤而走险的。” 丈夫嘴角泛起神秘的微笑,“走,咱们瞧瞧去。” 他端起茶碗,将铁观音“咕咚咕咚”牛饮而尽。 “咦,你想想去凑热闹吗?” “徒弟都快死了,师父师娘都不去瞧,像话吗?” “也对哦。” “瞧你这家伙啊,凡事就只会看表面吗?你以为他派人来,真为了告诉一声他死不了?”丈夫歪着脸取笑她,“他是在暗示咱们去帮忙配戏呢!” 严锦呆怔半晌,“你这阴谋论会不会玩过头了。说不定人家就是一片孝心呢?” 丈夫作出牙酸的表情,“快省省!咱俩还年轻,没到吃他孝敬的时候呢!” * 村道上。 四奶奶被一个壮丁驼着,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村外狂奔。仅剩的几绺发丝如激流中的水草飞扬在脑后。里长捂着肠子拼命跟跑,哼哧哼哧的几乎要油尽灯枯了。 路过严锦时,四奶奶回头瞧着她。 嘴瘪成了鸭子的模样,好像要被拉去宰杀似的,满脸的要哭不哭。 真是造孽啊。 到了贵人暂居的江氏别宅,里外戒备森严,好像死||神真的来了,仆役和侍卫们一概面如死灰。 都是被殃及的“池鱼”啊,严锦充满无力感地想。 夫妇二人被门仆领入内,未出十步,林谆迎了上来。“先生和夫人来了!” 好像半点不意外。 严锦立刻咂出了一星子味道。 这贴身护卫不守着他快死的主子,反而等在前厅的院子里,是专门候着他们吧? 看来,丈夫说得不错啊 那徒弟的皮子果然太紧了! 三人绕过别致的花园子,穿过一座拱月门,来到了主院。 花厅里,早已坐了七八个乡绅员外,全都垂头静坐,面色沉凝。悲伤程度比亲老子要咽气了还严重。 严锦只认识一个江员外。 他那漂亮c温润的长相,在一干脑满肠肥的员外之间如夜明珠一般夺目! 此刻也神情古怪,好像悲痛过了头,看上去反而像在笑。说他笑吧,又像在哭。 严锦发自本能害怕这个人 夫妇二人被林谆带领着,从花厅前经过,直接上了石阶,奔秦漠的屋子去了。 还没迈入门槛,看到四奶奶出来了。 矮小的老人此刻面色如土,瑟瑟发抖对一名护卫解释道:“他不把嘴张开哈气,我就没办法治。要哈气的,一定要哈气” 严锦想到上回看四奶奶“敬蛇”,确实如此。 老人哭丧着脸,扫了所有人一眼,不停地辩解道:“他牙关撬不开了,不哈气的话我没法救他” 众rén iàn上一片漠然。好像在说:早知道你没用! 严锦心想:真是可怜啊,人家压根没想让你救!你被风风火火地驮过来,不过是来配戏的呀 她走上前,安慰地拍了拍四奶奶的手,“那位贵人福大命大,不干事的。不着急啊!” 说完,拔步跟上丈夫,进屋瞧那徒弟去了。 人被安置在地铺上!身上盖了一条金色的锦被。 按照昊国习俗,人之将死不能睡床。否则,去了阴间还得背着床过奈何桥,很辛苦的。 故而,上到皇族下到平民,临死之前都要躺地铺。 严锦上前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脸是青紫色的!嘴巴也青了!这不像造假的吧?! 这样往地上一横,真是一副大限已到的样子啊。 连眼泡子都已经肿了 难道丈夫搞错了?一时间她心中没底,阵阵发起慌来。 丈夫并不瞧她,皱着眉问林谆,“大夫来瞧过了没?” “瞧过两个,都说毒气过了心”林谆死死咬着牙关,两眼充血地说,“除非大罗金仙来” “怎么搞的!”丈夫倒了嗓地责备一句。半晌沉默后,他缓慢蹲下来,摸了摸徒弟的额头。 就在所有人没提防的情况下,他忽然张开口,阴森森地喊了起来:“徒弟啊,徒弟啊,不要跟生人走啊!他们是专门拿魂的阴差啊,你跟他们走就完啦!徒弟啊,快回头!徒弟啊,你快回头啊——” 这是搞毛啊! 严锦呆若木鸡! 浑身鸡皮疙瘩发酵似的肿了起来。 林谆把脑袋低垂下去,纹丝不动站成了一株枯树。 阿泰喊得声情并茂,拼命想把徒弟从鬼差手里夺回来。 整个院子被他抖抖颤颤的喊魂腔弄得阴森森的气温好像也降下来了 一众员外c乡间大夫以及侍卫们都走到院子里,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人到了鬼差手里,想回头就能回头吗?自古没这说法的。 可是,那个比狗熊还壮实的大汉似乎对此十分相信。 一声接着一声,没完没了地喊啊 多么愚昧的村夫啊! 喊了半天,地上的贵人眼皮都没动一下。 大家心里都想:指不定被这么一喊,会死得更快吧! 那莽夫喊了几十声,忽然痛不欲生捶地,趴在旁边“啊啊”大哭起来 院子里染了瘟病似的,立刻掀起哭声一片。 ——大概都以为里面的人咽气了! 严锦满脑子空白。她根本分不清真假了 大家都在哭,她也不能标新立异,只好拿手捂住脸,一下一下抖起了肩膀。 这大概就叫尬哭吧。 院子里已经悲声成片,人不死掉简直不能下台了。 这时,外面一个护卫快步走了进来,对林谆附耳说了什么。 林谆断喝一声:“还不快快带进来!” 满院哭丧声为之一静。个个直眉楞眼。 阿泰缓缓站起来,巨大的身躯不堪重负地晃了晃,慢慢走到了妻子身边。 严锦瞧他一眼:哭了这么久,脸上一干二净,一滴泪也没有。全都拿嗓子在干号呢! 这演技虽然高,瑕疵也相当明显啊。 丈夫似乎怕她伤心过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不多会儿,护卫领了一名白皙俏丽的少女,进了这个悲伤的院子。 严锦定睛一瞧,可不正是李燕妮嘛! 集自信c冷艳c娇俏c和刁蛮于一身的李燕妮,这会子脸上又多了一层超脱尘世的淡漠。 浑身都充满了故事! 进来后,她正眼不瞧任何人,皱眉对地上的王族瞥着,淡声吩咐道:“请把贵人牙关撬开!” 林谆立刻依言照做。 李燕妮真是神乎其神,众目睽睽之下,手中竟凭空摄出个玉瓶来。 身子半蹲,把瓶中液体往贵人青紫的口中滴了进去 室内室外,落针可闻! 空气是静止的。 等待,敛气屏息的等待 约莫五六息功夫之后,变化发生了: 贵人脸上的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就像被观音娘娘的甘露洗过似的,变得美玉无暇,熠熠生光! 林谆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啊!” 室外的人全都不顾规矩挨到了门口。 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贵人骨碌一下卷身坐了起来!目光炯炯,灿若星辰! 真是没人比他更生龙活虎了!脸上还带着一派无邪神气! 天啊,竟然起死回生了! 这手段不亚于大罗金仙了吧! 院里抽气声连成了片。 众人不可思议地盯着李燕妮。满眼的惊艳c困惑与惶恐难以形容! 好似看到真正的神仙下了凡! 李燕妮只是一脸淡然,云淡风轻地说:“人已无碍,民女告辞。” “李姑娘,请留步!”秦漠伸出手,语气激动地挽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县主 李燕妮闻言, 缓缓转过了身去。神态淡婉,与世无争。 秦漠上前两步, 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她。好似人生初见,眼里充满敬意和好奇。 仿佛在说:好一个奇女子! 严锦目睹他惺惺作态, 头皮都麻了。 燕妮见他不语, 款款一福,淡然问道:“不知贵人还有何吩咐?” 秦漠和颜悦色道:“姑娘果然不是凡人,既有如此妙手回春的神术,为何埋没乡间?” “人各有志罢了。” 秦漠越发欣赏不已,“姑娘虽有幽兰之志,本官却不能负恩不报。若不是姑娘, 本官现在已经跟阎王在喝茶了!” 严锦心说:想得挺美, 喝茶哩!拔舌还差不多! “举手之劳罢了, 贵人不必记挂于心。”燕妮说。神态很清淡。 这份清淡妙得很。既显得温婉不失礼节, 又暗藏一份“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使她瞧上去无比的神秘高洁。 秦漠摆了摆手,表示不敢苟同,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官受‘涌泉’之恩, 就该把天河拉下来报答你!” 燕妮微笑说:“贵人言重,民女不敢。” “诶——为何不敢!你且说说, 有何心愿想要达成?但凡本官力所能及, 定如你所愿。” 燕妮静默半晌, 缓缓抬眼说, “既如此, 就请贵人取消这次的招亲吧。燕妮如今声名尽毁,此生唯愿古佛青灯,姻缘之事不谈也罢!” 秦漠皱眉:“声名尽毁?!什么意思?” 燕妮咬唇不语。目光像死了一样,一片空寂。 秦漠看向林谆,冷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林谆上前耳语一番。也不知说的哪国语言,几息功夫,就叫主子明白了一切。 那贵人当场大发雷霆,“砰——”一巴掌,把旁边的案几拍碎了。 严锦被这只浮夸的疯犬吓得一抽。心肝肺都拧起来了! 阿泰连忙扶了扶妻子,对那徒弟的背影翻了个嫌弃的大白眼! “事态失控至此,为何没人来禀报本官!岂有此理!招亲乃是本官示意为李姑娘张罗的,如今竟弄得乌烟瘴气,尔等置本官颜面于何地!” 他上纲上线,把下属们劈头盖脸训斥一通,气得心绞痛似的喘了好一会,才稍微平静下来。 这一通淫威下来,里外跪了一大片。 燕妮也跪了。 秦漠亲自上前,虚扶她一把,“姑娘快快请起。奴才们办事不当,倒叫姑娘受委屈了。” 燕妮宠辱不惊地起了身。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严锦身上一掠。 很是得了脸! 秦漠摇着官步,走到屋子中央,君临天下一般说道:“林谆,请本官的尚方宝剑和御赐令牌来!” 林谆立刻照做。 不一会儿,低头哈腰把东西从隔壁捧了过来,恭恭敬敬往龛桌上一供! 一帮草民如似到了金銮殿,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秦漠掷地有声说道:“诸位,当今圣上赐我宝剑,上到佞臣污吏下至凶徒暴民,皆可先斩后奏!也赐我御令,上至社稷功臣下至民间善人,皆可行旨封赏!” 说完,他十分器重地看向李燕妮,“如今李姑娘妙手回春,救皇族性命于危难,实在奇功不可没!本官要代圣上颁旨,好好地封赏你!” 燕妮目光微闪,低头道:“大人言重,民女不敢当。” 严锦只觉眼皮在跳。 代圣上颁旨啊 秦漠却已开口道:“今封李氏燕妮为‘县主’,赐良田百亩,白银千两,封号‘灵玉’。赐免死金牌一枚!将来子息享一切贵族待遇!” 院中一众惊掉了眼珠子。 天啊,莫非真要拿天河之水来报恩了?连万金难求的免死金牌也赏赐了下来!这是怎么说的! 李燕妮也始料不及。一脸的淡婉神情维系不住,瞠目结舌张大了嘴。样子傻极了。 严锦困惑极了:一个亲王世子有权封赏“县主”吗?还大嘴一张就赐人免死金牌! 虽说是“代上颁旨”,但是这也太僭越了吧 秦漠却嫌震撼不够,又严肃地吩咐道:“林谆,立刻张榜告之全县,替灵玉县主正名。县主乃天仙临凡,有起死回生之异术,为人冰清玉洁,不容亵渎!即日起,凡有污言诋毁者,格杀勿论!” “是!”侍卫铿锵应道。 李燕妮心头狂跳。杏眼中亮起了两簇火苗! 虽然太过高调并非她的风格,但是想到狠狠打脸所有人,不禁感到一阵刺激的快意从心头淌了过去。 她缓缓抬眼,把一束挑衅的目光投向严锦,轻轻一掠,又不着痕迹收了回去。 然后,俯首谢恩道:“燕妮叩谢世子爷恩赏!” 这就算是坦然领受了! 秦漠亲切笑一笑,“县主无需多礼。招亲一事是本官疏忽了。往下的事,本官会亲自督管,定为县主觅得如意佳婿!” 李燕妮下巴一掉,“还还要招亲吗?” “当然!本官一言既出,绝不反悔。灵玉县主还请宽心,以你如今的尊贵,那些浮浪之徒岂有狗胆再凑上来?本官亲自照看,定会保证庄重无疑了。” 李燕妮心思暗转,一时神态羞涩,柔声倾诉道:“燕妮当日冲动,说了些孩子气的话其实燕妮出身低微,绝不敢心高气大。对姻缘一事不过和世间女子一样,指望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罢了。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如此大张旗鼓地招亲,怎么想都不太妥” 秦漠抬手打断她,脸上的亲切眼见就稀薄了下去,“本官亲自主持,县主还不放心么?” 李燕妮:“” 她如今有些忌惮他,见状立刻不敢再说什么了。 反正,凭几滴空间泉水就博得一份泼天富贵,她也不亏什么! 他爱折腾就折腾去吧! 如此一想,款款行礼道:“既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秦漠又恢复笑容,“甚好。县主先回去吧。此事交给本官即可。” 李燕妮张了张嘴,想问一下各种赏赐何时会到账,是否会有县主府,却又怕显得小家子气,便婉然一笑,行礼告退了。 心想,这种身份的人总不会骗她! 临走前,她似笑非笑向严锦夫妇顾盼一眼,昂首挺胸出了门。 在众人静穆的注视下,身披万丈荣光去了。 秦漠亲自送到檐下,直到她走远了,才春风拂面对众人说:“各位员外都宽心吧。吃了灵玉县主的灵药,本官已康复无碍!” “太神奇了!若非亲眼所见,不敢相信!”江启等人纷纷表示惊奇。 秦漠有点得意忘形,十分不庄重地撩起袍子,把小腿露给大伙瞧,“你们看,连伤口都愈合了! “呀!果真如此!了不得,了不得!”某员外惊得眼珠子鼓出来,“我早觉得李姑娘不是凡人!她种的果子又大又圆,连一只虫害的都没有!不是仙人怎么可能!” “正是这话。诸位不晓得,当时本官恍恍惚惚的,三魂早已离了七魄,没头没脑就跟着阴差去了,任凭我师父苦喊就是回不了头!忽然,一股强大的生机淌入体内,那一刻,真是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啊!四肢百骸都开出花来!简直舒服得疯了,本官立马一个腾身,跳回了阳间!” 他喜笑颜开,满脸是重生的快活与得意! 众人配合着哈哈大笑!彼此交赞称奇,一片喜气洋洋。 如是庆贺一通,秦漠称改日再设宴谢过大家,便把人打发走了。 曲终人散,院中落得一片安静。 徒弟挠了挠腮帮子,缓缓回头,对着师父咧嘴一笑。 严锦:“” 阿泰缓缓盘起双臂,漠然注视着他。 秦漠见状不妙,连忙“蹬蹬”走进来,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跪。“徒弟不像话,连累师父师娘受惊了!”跪得行云流水,好像从小练到大似的。 阿泰拎住他的后颈,拎猫似的把人揪起来往椅子里一扔。面无表情坐了下来。 秦漠连忙端正坐姿,小心翼翼地陪笑。 阿泰满肚子恶气,破口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害得老子陪你做戏,丢尽一辈子威风!” 秦漠嘴角一抽,连忙起身垂首道,“多亏了师父,这场戏算是唱到位了。” 严锦不解,扭头问丈夫:“哪里到位了?” 她看不出他有号哭的必要嘛,阴森森地喊魂就更没必要了! 因为那时,李燕妮根本不在场呀! 丈夫嘴里“啧”了一声,示意女人家不许多嘴。 冷着脸问:“我且问你,往下要如何行事?就算那人受灵药吸引前来参选,你又如何甄别出来?” 秦漠目光闪烁。 师娘在场,他不好意思露出阴暗面啊 但是转念一想,日久见人心,自己反正也藏不了多久,不如早点暴露本性也罢了。 他支吾一二,干脆说道:“徒弟的打算是,让手下几个护卫也参加招亲,把其中一个定给李燕妮就罢了。那人对灵药志在必得,不会放过李燕妮这等肥饵,接下来必会有所动作,上演一场夺婚大戏!” 阿泰轻咳一声,微不可见地抽抽嘴角,又板着脸训道:“狡诈成性的东西,如此岂不坑了那名护卫!” 秦漠诧异地抬眼,忍笑道:“如何就坑了他?那些小子见了李姑娘各个眼睛发直,只当我是瞎子瞧不见呢!再说,那女子身怀奇术” “哼,最好收拢在身边,为皇家所用是吧?!” 阿泰充满讽刺地说,“反正你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狡诈东西!想必对老子怀的也是这份心思吧!” 秦漠连忙往地上一跪,“徒弟对师父纯属崇拜,绝无半分利用之心。” “有没有这份心,你反正都利用了。老子一瞧你这张坏得出水的脸,就觉得肝疼。” “求师父消气。”徒弟可怜巴巴地说。 “滚起来,别装得像个娘们!” “是。” 这对师徒,简直让严锦不忍直视 师父丢了一回脸,把徒弟呵骂一通才出了恶气。 “事已至此,你要谨慎布局,不可轻举妄动,拿人命冒险!” 秦漠用告密的语气说:“那女子不会出事。据暗卫说,她似有隐遁之术!人在眼前,嗖一下就不见了,然后又能凭空冒出来” “老子说的不是李燕妮!”阿泰没好气地说,“她死了倒也罢了。” 严锦:“” 上回被恶心到这种地步了吗? 阿泰嘟了嘟薄唇,蹙眉道,“那女子心性不贞,满脑子愚蠢的奇思怪想,最喜欢乔张作致,乱演一通!你别拿她作了饵,最后把你自己挂在了钩子上!” 严锦“呵呵”笑了出来。 丈夫责备地飞她一眼。见她笑得快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秦漠羞红了脸,“师父放心,徒弟岂是眼瞎的人。” “既如此你就放手干吧。早些把破事了结,麻利滚回京城去。为了早点把你这东西打发走,老子也不在乎给你利用了!” 秦漠:“” 阿泰鼻孔里哼了一声。牵了妻子起来,打道回府。 “师父师娘,用了饭再走吧。” “家里还吃得起饭,不用你孝敬呢!”师父没好气呛了一句。 徒弟轻咳一声,如哈巴狗一般跟在后面,把夫妻俩送出了门。 严锦忽然想了起来,不由转身提醒道:“你刚才嘴巴一张,就赏了人家白银千两,还有什么免死金牌,这些东西都没给呢,到时候真拿得出来么?” 秦漠目光闪烁,“” 丈夫吃不消地歪起整张脸,望着妻子说:“啊,你这种天真的傻家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那些东西哪里需要拿出来!” “咦!” 秦漠见师父窥破自己的阴暗,脸上更红了,嘟嘟囔囔辩解道:“那女子轻狂无状,敢指着小爷鼻子骂!不把她的头摁下去难消小爷心头之恨!” “你在老子跟前自称爷?” “啊,没!” 严锦哑口无言瞪着这对活宝,半天还是没明白,“好吧,就算我天真傻气吧,你都说要赏赐人家了,为何不需要拿出来?” 秦漠像小媳妇似的,红着脸忸怩作态。 丈夫“啧”了一声,再也受不了地说:“你没听清吗?他是代皇帝颁旨,李燕妮好意思来要,就让她找皇帝去嘛!他一个小小的世子,哪儿来的资格赐人免死金牌!” “我轻易也不这么整人都怪那女子实在太招人气了!”秦漠低声说。 严锦哑然,“” 这徒弟真让她醉了。以后谁家女子嫁给这货,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嫉妒 李燕妮出了江氏别宅, 咂摸出味道有点不太对。 堂堂的县主出行,没有奴仆夹道,也没有轿辇迎送——就这样孤零零走回自己的农家小楼?! 这画风未免太萧索了吧 敲锣打鼓的呢?飞马报信的呢?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好像一出了那院子,她就下了舞台。全身的荣光都黯淡了!好像做了一场黄粱梦。 ——不会又被那魔头耍了吧? 如此一想,立刻有一股寒意在她背上游走起来 骨子里瞬间都发了凉! 她失魂落魄站了一会。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猜测,于是又把念头转了回去:不会, 她毕竟从天而降救了他的命! 如此戏弄恩人, 也太无耻了吧! 再说, 堂堂贵族假传圣旨,不怕被皇帝砍头么?谅他也不敢! 或许这时空的“县主”本身就没花头吧。自己可能玛丽苏剧情看太多了, 先入为主觉得县主很风光。 ——人家一个世子,不也才那点排场吗? 如是自我安慰着,才稍微镇定下来,昂首挺胸往家走去。 脸上云淡风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两天,她决定走清冷路线了。从此冷眼看世界, 不再爱任何男人。男人那种东西最没意思!说到底, 还是金钱和权势最有保障! 如今既然封了县主,就等着村里那些蠢货匍匐在脚下颤抖吧! 李燕妮的心里划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严锦和丈夫一起走回家。 连日来,屡屡被男人们的狡诈震惊, 这会儿情绪滑向慵懒, 都没啥兴趣刨根问底了。 反正永远也刨不到根。 丈夫目光直视前方, 一步一步慢行在她的身边。 就像山岳一般沉稳, 不可撼动。 无形的力量在他脚下激荡着。令她每每瞧他, 总觉得大气磅礴,宛如在汹涌的黑海上踏浪。 说不出的伟岸,豪迈 严锦觉得,她这种“qg rén眼里出西施”的病怕是到晚期了。 为什么觉得他哪里都好呢? 哪怕连骄傲的样子,也能狠狠萌到她 好像有心灵感应,丈夫像一头骄傲的狮子王拿眼尾乜了她一下,“你瞧什么?” 她挠挠额头,不自在地说:“没什么” “有话就说。” 妻子红了脸,“咳你觉得我这人咋样,是不是太笨了?” 丈夫闻言,偏过头瞧瞧她,“也没有你笨得恰到好处。” 妻子:“” 本想说两句甜言蜜语谄媚他的,顿时又没心情了。 四奶奶坐在路边田埂上,生了病似的重重叹着气。不剩几根毛的脑袋垂在两腿之间,恨不得将自己折弯,埋进土里去。 严锦拐过去问:“四奶奶,你咋坐这儿呢!” 老人抬起涨得黑红的脸,先向阿泰睃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她:“贵人老爷真要封她做县主啊?” 严锦心中喊了声“作孽”,抽抽嘴角说:“您不都听见了吗?” 老人捂住心口,快断气似的抱怨道,“要死了,要死了!那死妮子鼻孔更要朝天了!我老婆子这种好人一辈子没个好报,她那种人五人六的坏东西,噗呲放屁的功夫就登上天梯了” 严锦:“” 阿泰听不下去,冷着脸没好气地说:“那怎么着,也给你封个县主做?不满意的话就封个公主,要不要?” 严锦一愕。想象四奶奶当上公主的样子,一个没忍住,非常不厚道地笑了。 四奶奶受了阿泰抢白,要死要活的气焰顿时灭了。低着头,拿手不停抚摸她那几近荒芜的脑袋 严锦连忙看向丈夫,不满意地责备道:“你凶神恶煞的干嘛呢!她这么大年纪还要吃你教训?” 四奶奶拉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快别说了。抬起那张菊花纹的脸,对阿泰傻傻一笑。 阿泰不忍直视,转过了身去。 兰芳大姐远远瞧见了他们,率领几个婆娘向此处飞奔。 阿泰吃不消,皱着脸说:“啊要命的,瞧瞧这帮女人的样子!” 严锦被某种狂野的荒诞性戳中,只觉一个劲儿想笑! 她又安慰四奶奶几句,兰芳大姐c大全媳妇等人就到了,上气不接下气扑上来,没头没脑就问:“是真的不?” “啥呀?”严锦卖关子说。 四奶奶却咬牙切齿抢着答了:“真的!那妮子要上天了!搞不好马上还要弄个皇后当当!我们就等着给她磕头吧!” 众婆娘又是拍腿,又是拍屁股,动作比牌桌上的赌徒还夸张。 “发了!发了!那家人这下子要发死了!上千两白银呐,没命了!”大全媳妇哈喇子几乎滴下来。 兰芳大姐迁怒似的质问四奶奶,“你不是说她上辈子是个卖豆腐的吗?咋现在成仙女下凡了!” 四奶奶大白眼一翻,振振有词,指天骂地:“我瞎说就叫我眼睛瞎掉!她上辈子就是卖豆腐的,跟长贵是一家子!后来勾三搭四困了几个小白脸奸夫,被长贵捏死了!他欠她命债,她欠他情债,你们看好了,这两个还有一泡牵扯呢!呸,我看她就算封了县主也没命当!我老婆子今天把话撂下来!她最后还是兜回去还长贵的债!” “这话你以前不曾说过啊!” “这是我老婆子的天眼刚断出来的!我刚才一肚子气直冲脑门,搞得天眼都关不上了!就顺便瞧了瞧!” 严锦:“” 我去!这天眼就跟鸡窝门差不多吗? 南边的田里又奔来几人。连王寡妇也神出鬼没现了身。 她先拿眼睛勾一下阿泰,妖声妖气地问:“听说要当娘娘啦,是不是真的啊?” 谁会搭理她呢? 兰芳大姐驱野狗似的,恶声恶气地说:“人在说话,你也死过来做啥!” 严锦想到王寡妇的可怕,连忙扯了扯兰芳,简短敷衍了她一句:“不是娘娘,是县主!” “县主?咱们这个县以后是那只小x的了?”寡妇斜着眼睛问。 “你懂屁。”四奶奶心情不好,劈头盖脸地呛她,“县主能是这个意思吗?那公主啥意思啊,天下所有公的都是她的?” 严锦:“” 寡妇花枝乱颤疯笑起来,“那我该封个公主!” 众婆娘跳起来啐骂:“你滚回你家被窝当公主去吧!” 寡妇的脸一沉,阴森森撂了句狠话下来:“咋的,都瞧不起人呐?那就等着瞧呗!总有一天我王水娣也当个贵妃娘娘!” 严锦不服都不行了,“” 阿泰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睇着那寡妇。 王寡妇抬了抬下巴,水蛇颈子在肩膀上游动着,妖媚地说:“到时呀,把你们这些婆娘全都拉窑子里去!”她朝天一甩袖子,张狂又得意地说,“一天接三十个客!” “死走死走,臭气冲天的烂嘴!你去窑子里当你的贵妃娘娘吧!” 众婆娘对此人厌恶至极,捡起泥巴块驱赶她。 寡妇在暴雨似的砸打下,迈着类似贵妃的步伐离开了。 严锦瞧着她的背影。 感觉这人世间的好多事好多人,都没法说得清,没法说得通! 阿泰见她出神,低沉地说:“锦娘,家去了。” 严锦拍拍四奶奶说,“您早点回去吧。人家风光也好落魄也好,都是人家的事,犯不着太激动!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 四奶奶仰着枯皱的老脸,张嘴对她笑着。 神情好像透过她看着谁 或许是想到死去的孙女了。严锦很清楚,这老人虽然从来不说,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的孙女。 她对老人扯起一个温柔的笑,缓缓起身随丈夫走了。 兰芳在身后打趣她:“细妹子,你咋这么没用!被你男人管得死死的!他喊你走你就走啊!下次在床上对他拿拿乔,看他还敢不敢对你硬气!” 一帮婆娘猥琐地大笑起来 阿泰就地取材,教育妻子:“身后那帮人都蠢得无药可救!你跟她们呆久了,仔细染上她们的蠢病!老子也救不了你!” 妻子瞧他一眼,没有作声。 拐了弯沿河往东,四下里没了人。 阿泰瞧妻子一眼,无奈地牵起她的手,“咋不说话?平常问这问那的,今儿哑巴了。” “沉默让我显得聪明嘛。”她恹恹地说。 丈夫扯起嘴角微笑,“我说过了,你笨得恰到好处。不需要改。” 锦娘半晌不说话,忽然巧言令色地说:“这么笨的我,咋配得上这么完美的你呀!” 本是以玩笑语气说的,脸却红透了 她有个毛病:耍花腔时,再肉麻的话也能说得面不改色;一旦牵动真心,就会像未嫁女子般满脸通红! 丈夫岂会不知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早就摸透了。 他侧过头,噙着微笑欣赏她的脸。指腹在她柔滑的手背上轻轻蹭着。过了一会,颇有玄机地说:“笨家伙,咱们配在一起才是完美的。” “那就永远在一起”她故作洒脱地说。 灵魂深处盛开了三万里桃花,把光影都映在她脸上。 丈夫弯着眼睛瞧她一会,用一种迷人如陈酿的声音说,“当然,我的锦娘。” 彼此同时低了头,不敢再瞧对方似的,默不作声地走着。 微弱的笑意在唇间别别扭扭地流动着。 此刻的温情胜过天籁乐章,轻轻漾在青山碧水间,久久萦绕不绝。 下午,消息铺天盖地传了开来。 李燕妮这县主当得虽潦草,威慑效果却非同一般。 害得全村人都犯了眼红病,心疼病! 白银千两,良田百亩,还有免死金牌呢! ——村庄上空,弥漫着哈喇子的气味。 整个下午,大伙不停在说:“这下子发了,这下子发了!” “这下子,他们家鸡子狗子也要升天了!” “这下子,要踩到咱们头上屙屎了!” ——像集体得了癔症。 这种无法掩饰的嫉妒,让李燕妮一家获得强烈的快感。 中午之前还被人当下酒菜,嚼得飞起来,这会子却爬到高高的天梯上去了。 连日来一直龟缩在家的李燕妮一家人,此刻扬眉吐气走出家门,沐浴着下午的阳光悠闲散步,到处找人聊起了天 未多久,贵人的侍卫到了村口张榜。明文宣扬李燕妮是天女下凡,身怀灵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谁敢再诋毁她的名声,格杀勿论云云! 又说,招亲会延后五天,凡参加者必须经过文武选拔,筛选出前五名进行角逐,最终争夺灵玉县主! 如此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真叫人唏嘘不已! 随着榜文张出去,莲花县的“包打听”们如暴雨将来时的蚂蚁,到处穿梭探听消息,搜罗当时现场的情报,最后汇到说书先生手里,变成一个扣人心弦的chuán qi! 李燕妮咸鱼翻身了! 美中不足的是,赏赐物迟迟不来!这让她的处境有点不尴不尬!良田和白银一时凑不齐就罢了,好歹先把免死金牌送来让她风光风光吧! 也没有! 她心里真特么不爽:那位贵族待恩人咋这么怠慢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灵洗 这一夜,气温骤降。 寒风如野兽般怒吼不止。山树“哗哗”摇荡, 如深海惊涛。 弥漫在盆地上空的飘摇与无常, 让严锦一阵阵感到惊心。无法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眠了。 “房子不会塌吧?”她轻声问。 “不会。” “我不大睡得着,你呢?” “我睡着了。”丈夫一本正经地说。 黑暗的房内响起几声轻笑, 旋又恢复了平静。 无赖的妻子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太平。把手探出被子, 在他的胡茬上摩来摩去。 丈夫低低笑了一声, 躺着任由她摸。喉咙里如大老虎似的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严锦不知不觉又被他萌翻了 她挪动身体爬上去一点, 抱住他的头,如小鸡啄米般狂亲了许多下。丈夫不避也不让。 直到她攻势弱了, 才不怀好意一笑, 慢条斯理展开重量级的反击! 本该顺其自然,享受一场夫妻之欢 然而 寒风里又传来了长贵的声音! 阿泰的动作为之一静,倍感扫兴地说,“啊, 要命的,那个长贵又开始了。” “啊, 我的天, 不对劲啊真不去看看吗?” “不。”丈夫果断地说。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就不妙了。 想了想, 他低沉地说,“明早我陪你去他家拾豆腐, 我瞧他一眼就有数了。” “有数什么?” 丈夫缓缓地躺平了身体。没有回答。 妻子戳戳他的胸膛, “告诉我吧, 反正睡不着。” “照这诡异的势头大概是被灵洗了。” “啥?” “京城方面传开的新词儿。别问了, 问了你更睡不着。” 次日用过早饭,严锦舀了一大碗黄豆去换豆腐。丈夫作为护花使者随行。 长贵的家像个灰暗的奴仆,趴在李燕妮家的小楼旁。 一处风光,一处破落,如两重世界。 长贵的娘在院门口喂鸡。一张脸被凝重的怨毒拉得老长。见了他们,眼睛如似盲人,好半晌没法聚焦。之后,勉强扯出一丝空洞的笑来,有气无力地问,“拾豆腐啊?” “是啊婶子,拿一块豆腐。”严锦小心翼翼地说。 人家正在经历悲剧,她也不敢大气儿说话。 长贵娘放下簸箕,扭身进了院子。似乎不想让她跟去,顺手把栅门关上了。 低矮的屋宅死气沉沉的。早已习惯灵气环境的锦娘,感觉就像来到了地狱入口。 ——她半点都不想吃这里的豆腐。 阿泰面无表情,目光深邃地瞅向西房的窗。 严锦也瞧过去:简单的格子木棂上糊着洁白的障纸,在她看来并无异常。若说有何特别,便是颜色如新,纸也显得更厚一些。 也许刻意想遮挡什么! 很快,长贵娘托着豆腐出来了。似乎想把他们赶紧打发走,脚步有点急。眼里有躲闪的碎光。 不对劲啊。 严锦把豆子给了她,不知所措地瞧着丈夫。 阿泰沉声问道:“长贵呢?” “啥?”那婶子表情错愕,好像听到了陌生人的名字。 “长贵。”阿泰逼视她,重复了一声。 妇人把表情一沉,怨毒全都回到了脸上。“不认得。我们家没有长贵。你们找长贵就去隔壁问!他的魂丢在那块了。” “想儿子死得更快的话,就继续胡搅蛮缠吧。”阿泰冷硬地说。两手交叉在身前,满脸露出事不关己的冷漠来。 一个矮短身材的男人忽然冲出来,把长贵娘狠狠一搡,嘴巴抖索索地说,“阿泰啊,长贵出事了,你进去看看还能不能救!” 长贵的娘摊开两条腿,破罐子破摔往菜地里一坐。疼痛似的大口喘息着。脸皮子不住地痉挛,似有各种情绪在激烈涌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阿泰无视了这妇人,随长贵的爹往屋里走。 严锦上前,想把她搀扶起来。没曾想,长贵娘突然干笑几声,拉起一声洪亮的哭丧腔来:“我的乖乖啊,我十月怀胎养下你啊,心肝肉眼珠子把你宝贝到大啊——你为了一个娼货丢掉魂啊——我的长贵心肝肉眼珠子啊” 严锦僵硬着,手脚都不是放处了。只能无力地劝道:“婶子起来吧,莫哭了,地上凉呐!” 她越是劝,长贵娘哭得越凶。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拳头不停捶打自己心口。哭着哭着,就望着李燕妮家的红砖楼诅咒起来:“小娼货,你不要赖,这条人命算你头上了!让你成天勾他,他马上要死了,魂灵变成冤鬼日日夜夜跟住你——小娼货,你有命招亲没命入洞房!” 李燕妮穿着雪白的寝衣走出二楼卧房,手扶栏杆向此处俯瞰,脸上冷若冰霜。 她冷冷一笑,声音懒洋洋地说:“我可警告某些泼妇嘴巴放干净些,真把我惹毛了,仔细我说漏嘴,把你家丑事抖出来!” 长贵娘听得一愣眼,忽然像燎着的炮仗炸了起来,“小娼货,你说清楚,我家有啥子丑事要你一个娼货批判!你讲——” 她“腾”一下跃起来,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 严锦连忙往旁边避让,趔趄之下,篮子里的豆腐被晃出来,摔了个稀巴烂 李燕妮邪魅地冷笑,“丑事一箩筐,倒整天好意思骂别人娼货!你儿子精神不正常,还不是被你家丑事逼疯的!你有没有做丑事,将来下了阴间阎王会叛你!一层地狱不够你蹲!” 长贵娘“啊”地狂叫一声,披头散发,提刀冲了过去。 严锦听得心中纷乱如麻。 长贵娘不会也被坑害了吧——她一直跟王寡妇作对来着。 这想法一经产生,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像眼前赫然裂开一大片黑暗而凶险的沼泽 头晕目眩! 严锦连忙转身进屋,寻她男人去了。 未到门口,阿泰提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走了出来,脸色如刷一层黑漆。长贵的爹走在旁边,张嘴无声地哭着。 似乎想表示自己很镇定,他伸手指了一指,对她说:“阿泰家的,你看这是怎么说的,我们长贵几天功夫就变这样子了!” 严锦直接吓懵,愣眼瞧着阿泰手里! 那怎么会是长贵?分明是过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啊!皮肤又松又皱,有如洗了多年的破抹布,没有丝毫的新气和生机了! 难道 夜里被妖怪把生命都吸走了? 严锦瞧得心惊肉跳,嗓子眼儿里干得发疼。 阿泰大手一伸,粗暴卸下一块门板,把“长贵”放在上头。 那了无生机的皱皮囊,不折不扣就是个枯朽的老人! 他的爹一边发抖,一边抹眼泪。“我准备好这个家要亡啊!我准备好要亡啦” 阿泰向妻子瞧了一眼,径直走到檐下,冲着对面红楼上暴喝一声:“李燕妮,带着你的灵药滚下来!” 雄浑的嗓音镇住对面一切妖魔鬼怪,乱成一团的李家静了下来。 李燕妮如雪人儿似的立在栏杆边,冷艳逼人地问:“我跟你熟吗?你让我下我就下?以前叫你哥,你爱理不理,现在贴到本姑娘门前大呼小叫,怎么?真当本姑娘在原地等你?” 严锦听得作呕,扬声叫道,“人都快死了,先把你的戏瘾放一放吧!” 长贵娘在对面哭叫,手里的菜刀飞舞得寒光烁烁:“不用这娼货救——我棺材都订好了,准备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就这样死!丧事一了,我见你们一个杀一个!” 燕妮家人都被她疯狂的样子吓得要破胆。纷纷朝楼上喊,让燕妮先下去看看。 阿泰龇了龇牙,扭头对妻子说:“不下来就罢了!这破县主也干脆别当,直接让老子的徒弟指个乞丐来配她。” 严锦说:“有道理,咱们家去!” 这时,空中突然飞出一条白练,如同搭起一座仙桥,从对面二楼一直延伸到这个小院子里来。 穿着白衣白鞋的李燕妮,如同一只天外飞仙,脚踩白练翩然而来身上自带仙侠片的音效,苏得空气都浪起来了! 严锦彻底瞧傻了眼。 ——这模仿的是刘版小龙女的出场吧! 我勒个去的!不要太吓人! 等这位仙子落了地,严锦才发现,她身上穿的并非寝衣,而是雪纱材质的交领襦裙,效果与小龙女如出一辙 鞋子也是雪白白的。大寒天的也不怕冷,连件袄子都没穿。 阿泰瞧她这做派,嫌弃得受不了。嘴巴和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好像快要被这身仙气呛死。 严锦咳了一声,为了避免不合时宜地笑出来,赶紧把目光从丈夫身上移开了。 这边,李燕妮被长贵的爹领着去瞧长贵,始料不及之下,被吓得破功,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尖叫! “啊——什么鬼啊!” 浑身仙气碎了一地。 长贵爹吸吸鼻子,抖着嘴巴说:“不晓得怎么弄的,几天功夫就成这样了!比我老得还快哩!” 长贵的娘提着刀进来,似乎打算硬气到底,不肯要燕妮救。“你还有脸死我家来做啥?谁请你来了!你让他死,死了日日夜夜去找你!” 阿泰喝斥一声:“够了!疯婆子一边站着去!还嫌不够乱!” 长贵娘的气焰被他一压,敢怒不敢言地闭了嘴。 站在一旁,满脸的怨毒要滴下来! “他为何会这样?”李燕妮转过一张惨白的脸,问阿泰。 “少废话,给他喂灵药便是。”阿泰皱着眉说。 “我必须知道原因!” “原因?”阿泰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瞧着她,“原因就是他情深入魔,被不干净的东西趁虚而入,把生元都吸走了。” 李燕妮的脸色泛了白。“不干净的东西?” 下意识又向长贵扫了一眼。若非眼下那颗泪痣,她根本认不出来是昔日的人! 她虽不信鬼神,摆在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真存在“不干净的东西“,她插手救活他,会不会被盯上? 如此一想,彻骨都生了寒! 再回想长贵平时的疯样子,救活也是给自己揽个dà á烦。心念电转之下,她那救人度世的圣母心全都淡了! ——她断然不能趟这浑水! 拿定主意,李燕妮板着脸问:“你方才说他情深入魔,是什么意思?也想把这事儿赖我身上?” 阿泰不耐烦地盘起双臂,满脸凶恶地说:“别的不谈。你这女子亲口对他允诺什么只要改姓就让他入赘,这种下贱话可是被老子听得一清二楚!就冲这个,救他一命也是你的责任吧!” 李燕妮满脸火辣辣地烧起来,“你血口喷人!” 长贵娘总算遇到帮她伸冤的,一拍大腿说:“老爷啊老爷,总算天底下有个明眼人!” 李燕妮气得浑身发抖,“既如此说,我是断然不能救了!救了他反倒成了我理亏,平白背个污名!说到底,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把手中白练一甩,如演仙侠剧似的,腾身就往对面二楼飞。 严锦早就听得气不过,意念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将数十根“花丝”煞气腾腾甩了出去! 李燕妮英姿飒爽飞到半空,手脚突然被捆住了似的,如同一只冻僵的鸽子,以脸朝下的方式“啪哒”摔进了菜地里! 趴成一个大字,半天不能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震慑 李燕妮整个儿被摔浑了。 鼻梁着了地。毁灭性的疼痛如闪电般流遍全身。五脏六腑疯狂扭曲起来, 浑身僵成了铁棍子。 比疼痛更无法忍受的是,这种比大马猴还丑陋的落地,让她一世风华尽丧!想到此刻别人眼中的自己, 简直羞得天旋地转! 真是人狂有祸——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爹娘骂骂咧咧奔过来,“死丫头, 没翅膀还想上天飞!咋没把你能死!” 老夫妻俩捡一只碎花瓶似的,小心翼翼去扶疼僵的女儿。 白衣仙子带着满脸鼻血和黑泥七荤八素站起来, 只把眼睛死死闭着,羞得不敢瞧任何人。 父母各自板着脸数落了几句,搀着这只伤残的假仙往家走。 李燕妮丢尽面子, 却不肯接受自己当了小丑的事实, 拼命还想挽回场面。只把爹娘一推,从空间摄出一只玉盆来! ——直接当众rén iàn, 用灵泉水洗脸! 再抬脸时, 又恢复了白玉般的莹润光泽!鼻头上的红肿也消退了。秀美的双颊满是光华! 别提围观的人了,就连父母也瞧呆了! 她扬了扬下巴,拿小白眼觑着长贵一家, 径直将灵泉水泼去篱笆外的草丛里,把玉盆又摄回了空间! 在众人惊慌的目光里, 身子一扭往家去了! 这是铁了心不肯救人了! 宁可糟践到野草堆里, 也不给一滴他们家! 严锦瞧不过那家伙欠揍的德性, 心说:“今儿不救也要你救!” 花丝比闪电还快, 无声无息向那妮子耳下的红痣探去! 似有一个无形的强泵在“花丝”里, 心念一动便抽出灵气来, 如引仙河之水,向枯萎的长贵飞渡而去! 阿泰立即摸住妻子的手臂,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收到那别有深意的目光,严锦一时惊疑地顿住,缓缓收回了花丝。 ——他凡事想得又深又细,还是听他的话为好。 阿泰见她没有任性施为,不禁老怀甚慰。 人是不能比的,一比立见高下。 他心头发软地想:“到底老子家的女子乖巧懂事,脑筋也清楚,胜过这李燕妮十万八千倍!” 他表面不露什么,甩开膀子走过去,喊住那妮子:“喂,你作为世子亲封的灵玉县主,号称天仙下凡能起死回生,如此铁石心肠罔顾人命好像说不过去吧?刚刚给你正了名,是不是还想把这个名再歪回去?” 李仙子转身,露出一种傻不愣登的表情。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好像掉进一张魔网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当即,戾着眼神问:“你在威胁我?” 阿泰狰狞地龇牙:“没错。灵玉县主,老子可是很认真地威胁你啊!” 李燕妮:“” 两相对峙下,她的戾气扛了不足两息,最终凄然一笑道,“行。左右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当棋子都抬举你了!阿泰嫌弃地想。 “休要啰嗦。灵药拿出来吧!不要吝啬,少说也拿一脸盆来。” 他凶神恶煞像个土匪。人高马大的汉子,欺负起女子来毫不手软——严锦狂滴汗,暗中又对她男人多了一点子服气。 李燕妮心灰意冷地扶额,做了个当我“眼瞎”的认输表情,摄出一盆灵泉水往地上一放——“蹬蹬蹬”走了。 阿泰瞧也不瞧她。径自端了盆子,喊长贵爹给儿子灌下去。 他站到长贵的脑袋后方,念念有词诵起咒语来 一张口,叫周围人呆了。 那是一种金刚怒目的咒!声声有如怒喝!惊雷洪钟,直击心魄! 如大河滔滔而下,雄壮不可形容! 好像一尊神将在点兵,十万金甲听他号令,声势赫赫,震天动地! 严锦呆若木鸡。 ——这是楞严咒吗?前世也曾听过庙里师父们做早课,他们念的方式不太一样。没这么霸气! 阿泰这样念,她觉得真美啊!极致的镇魂! 灵台尘滓被荡涤一空,达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浑身汗毛都立起来,想跪下来听! 咒语还挺长的。声声不绝一气呵成,大概有一支曲子的功夫。 诵完,阿泰在长贵前额拍了三下,以咏叹的语气叮嘱道:“往后好好做人吧——” 说罢头也不回,拉起呆怔的妻子离去。 严锦满心沉浸在神奇的静谧中。 玄之又玄,妙而又妙。远离了一切怖畏与忧惧! 身边张牙舞爪的红尘都消歇了,只留下一片无上清凉的胜境。 丈夫似乎理解她的感受,并不急着打扰她。 归途走到一半,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开玩笑说:“大哥,我真要变成你的迷妹了!” 血流从心间涨到脸上,霞晕飞满了双颊。 丈夫昂首挺胸,走的像个骄傲的狮子王,“何为迷妹?” “就是疯狂迷恋你的小妹子,嘿嘿。” “啊你这家伙肉麻起来真是没个限度。每天都要受你刺激。”丈夫噙着笑,两眼温柔地望着远方群山。 脸也红了。 严锦格格发笑。忽然又想起方才的事,出声问道:“大哥,方才你为何拦着我?你看得见我在做什么吗?” 他的目光飘过来,不无严厉地责备道:“傻家伙,你想在这世界活得久些,可要步步谨慎呐!还这么弱小,千万不要暴露实力。你没瞧见方才篱笆外有几人在看?” “可是他们瞧不见我的花丝啊。” 这是她第一次在丈夫面前提起“花丝”,声音里藏了许多不自在。 阿泰只是瞧着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异。 “看不见不等于人家没脑子。如果李燕妮没施灵药,长贵却莫名其妙好了,难保有心人不会想到你。你这长相縮hā rén裣勺佣嗔耍 ?br /> 严锦细细一想,背上泌出了一层冷汗。 丈夫又说:“咱们永远不能低估对手的心智。我当初既能瞧出你异于常人,对方若见过你,也未必不能。” “咦?你是说在人市的时候,就发现我的秘密了吗?” 丈夫面色不太自然,停顿片刻后才说,“总之,谨慎一点没错。” 严锦仰头瞧瞧他,突然有点阴谋论地问道:“你说,长贵有可能是对方拿来钓鱼的吗?”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丈夫面容冷峻,“总之谨慎就对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包括家里的蔬菜也尽量少用灵气浇灌。” “我明白了。” 丈夫语气柔下三分,解释道:“我们的敌人隐秘而强大,拥有严密的组织。你行事必须慎重,丝毫轻狂不得。要是像李燕妮那样儿,怎么死的也不晓得呢!” “明白了,大哥,是我鲁莽了。”严锦又皱了皱眉,“那刚才你念咒不也暴露实力了吗?” 丈夫嗤笑一声,“傻家伙,那不叫暴露,那叫震慑!” “震慑?” “当然。”丈夫瞥她一眼,语气豪迈地说,“楞严咒三界无敌!是一种破魔的终极实力!妖魔邪祟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凑近楞严佛光下来!” “哇”妻子惊佩不已,两眼放光地瞧了他好半晌。“大哥,那他们究竟是啥东西呢妖精吗?” 丈夫低了声音说:“应该是个掌握了吞噬邪术的团体。” “吞噬吗” 论起吞噬,不是她的拿手本事吗? “嗯。是一种邪术。能通过执念入侵到人的神魂,将人引入幻觉,实施所谓‘灵洗’,并且掠夺生元。” “长贵是在林子里被人,灵洗一定要通过男女之事才行?” “未必。山中的红眼鬼兽也是被灵洗的。其手段取决于施洗者的道行。厉害的角色可以迅速掠夺,还能对被洗者进行控制!” 严锦的心滑向惊悚,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四奶奶不是说,鬼兽是被灵鬼加持出来的吗?幕后之人是一种灵鬼吗?” 丈夫撇嘴,“纯粹的鬼怪倒好对付。但是,背后一定是个人。他藏得很深,一点点蓄积着实力。我敢肯定,十年前就开始了。” “十年前?”严锦歪着头,”那场兽祸开始的吗?” 丈夫努了努嘴,垂眸沉吟着。 严锦也沉思片刻,又心头一动,问道,“京城发生的事也与‘灵洗’有关吗?” “嗯。许多皇室子弟都遭遇了‘灵洗’,或一夜衰老,或受精神控制。对方似乎要对皇族灭种,年轻一代的子弟包括公主c郡主都没放过京城上层乱成了一锅粥,恐怕捂不了多久了。” “啊那你徒弟怎么” 阿泰挑起一侧的眉毛,“那小子心性倒还干净。既不爱皇权,也不爱美色。几乎没什么执念。对方一时也拿他没辙。不过,肯定不会放过就是了云信那和尚也够狂的,留在京城保护他就行了嘛,非要把人带到虎穴来” 严锦撮圆了嘴,原来是这样 她懵懵怔怔的,沉默了下来。脑中多了不少信息。好像有所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二人迎着晨光,缓步徜徉着 离家还有三百步远时,阿泰忽然发出一声充满危险意味的呜咽。 严锦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发现有三人上了她家的斜坡——对里头望了望,竟推开栅门,大摇大摆进去了! “诶是贼吗?” “是不要脸的江湖人,比贼还无耻!” 丈夫揽住她的腰肢,脚下加快了速度 上了坡,严锦一眼看到檐下有一条大蟒蛇,皮色黑中泛紫,像淬了剧毒。身子有她大腿粗,以懒羊羊头顶那坨便便的形态盘踞在藤椅上,高昂三角脑袋,对她调戏地吐了吐信子。 严锦的脸上失了血色。 “莫怕。”丈夫说着,弯腰扶起被踢坏的栅门。缓步走进了院子。 厨房里大摇大摆出来三个人。 各自拿了食物,把嘴里塞得满满的。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狂野不羁的男人,上身光着,衣服搭在肩上。身形又高又壮,竟和阿泰相差不了多少。 更为英俊的五官线条中,透着一抹毒蛇般的邪肆 严锦皱着眉。看他们把自己一早做的蜂蜜红糖糕都拿走了,不禁生了一肚子气。 但是,想到丈夫叮嘱她要谨慎的话,又强忍着没开口骂人。 双方打了照面,三个不速之客齐齐一愣——都被那雄伟如铁塔的男人晃了心神。 再瞧见栅栏外的女子后,神魂都飘出来了。 只剩三张填满食物的嘴巴无意识地蠕动着 “几位不请自来c不问自取,不太妥吧?”阿泰淡漠地说。 一阵尴尬气氛后,三人中体形粗圆的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洪亮的吆喝:“喂——我们给你这村夫面子,进来拿点东西吃,还犯得着问?!你这讲的哪门子不知理的屁话!” 高个的年轻人抬手阻止了同伴,对阿泰扬扬手里的糕点,客气地笑道:“对不住了。我等前来参加灵玉县主的选亲,山中迷路,兜转了一夜,饿到现在头也发了昏,见有人家,便忍不住进来讨些吃食。兄台若不介意,容我等赔些银钱如何?” 阿泰没有表情地说,“行啊,五十两。” “多少?再说一遍?”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地问。 年轻人却毫不介意,径直从腰间褡裢中取出一个银锭子来,潇潇洒洒向阿泰一丢。 满面都是和气的笑,像个一掷千金的江湖豪客。 那银子上却裹着一缕黑煞罡风,一路凶猛异常地撕开空气,向阿泰的胸前大穴飞了过来。 杀气如排山倒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夜宵 阿泰面不改色, 稀松平常地一抓, 银子落到了手里。 ——罡风消弭于无形。 所谓排山倒海的杀气, 在他面前不过是螳螂舞臂,根本不值一瞧。 空气滞住了! 三个江湖客骇然变色。 乖戾与狂肆稀里哗啦地碎了。三张脸都僵硬成了干屎橛子! 原本料定那一击必能夺命的, 没想到 这是遇上隐世高人了?! 那么,问题来了。是合力将其围杀,还是夹起尾巴离开? 气氛僵持着关乎生死的决定悬于一息之间。 阿泰嘴皮子一掀,露出凶恶的表情来:“三位既然来选亲的, 就赶紧去吧。别在不相干的人家逗留。这里虽不是你们的江湖, 也有它的险恶之处呢!说不定某个平凡的乡野村夫一出手, 就把你们千锤百炼的武功拍得稀巴烂了。明白?请吧——” 年轻男人神色幻变,最终突兀地爆出一阵豪气干云的朗笑,像个海涵春育的大侠一般,抱拳道:“果然山水深处有高人!在下陆坤,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子没你这样的后辈。识相的赶紧撒丫子滚蛋。” 中年男人被他一呛, 咬牙要上来拼命。气氛如一张拉满的长弓, 战斗一触即发。 陆坤却长臂一横, 生生阻止了同伴。 似乎一击失利后少了几分气焰,他笑里cáng dā一地迂回道:“既然如此, 在下便不叨扰了。后会有期!” 三人互使几个眼色, 终究忍气吞声,托着食物往外走去。 那条黑蛇也灰溜溜滚下藤椅, “簌簌”游走, 跟上了主人。所过之处, 留下一片腥臭逼人的气味 严锦往栅栏边让了让。 陆坤背对着她的丈夫,一步步走过来。眼底泛起阴狠邪气的光芒。 一种嗜血的攫取欲从他们的肤表散发出来,空气中的尘埃也因之颤抖了。 他们会拿她当人质吗?或者指挥那条蛇攻击她? 严锦的花丝在识海中飘摇着,本能地蠢蠢欲动! 如果他们先下手,我也不客气了——她近乎期待地想。 喉咙里升起了一种陌生的焦渴感 武者的真气吸起来应该不错吧! 这种邪恶的念头让她心头热血翻滚! 然而 对方什么也没做。他们就那样一声不吭下了坡,头也不回地走了。 空气中残留了一份阴暗的余韵 严锦扭身向他们瞧着。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内心的喧嚣也缓缓平息下来。 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丈夫慢步走了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略微弯了腰,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在她耳边说:“锦娘,瞧瞧他们是什么?” “江湖人呗。” “不,”阿泰低沉地说,“这些家伙都是你的口粮啊” 咦! 严锦的身体瞬间一僵,口是心非地遮掩道,“我没有我不会那样做的。” “为何?” 她低了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吸人真元的事是邪道。这个我很清楚的。我会尽量控制住!” 只是尽量 “这种动不动就仗武欺人的家伙,你跟他们客气什么?他们武功越强,世上越多的人遭殃。你偶尔也要替天行道嘛!” 严锦僵了半晌,“可是,万一上瘾了怎么办?” 阿泰低沉一笑,“你吸灵气有上瘾吗?” “没有” “那就是了。生元也好,真气也罢,本质与灵气并无不同。都是天地间的精粹能量。这些精粹的存在,绝对不是为了供恶人为非作歹的,掠夺过来就是正义的。能想通吗?” 严锦转过身,仰脸瞧着他。内心的困惑袒露无疑:“这样想会不会太道貌岸然了?在我看来,掠夺本身就是恶呀” 你再敢怂恿我,我可就要无法无天啦——她心里挣扎地想。 丈夫的目光伸入她的眼底,深深的一直探到灵魂的边缘。 他带着怜惜轻叹一声,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这种意义上的恶是你的一部分啊,锦娘。事情到了某个程度,你必须要学会正视自己,接受自己” 严锦陷入怔忡 “如果你是一头虎,你无法不吃山羊;你是一条鱼,就无法离开水;如果你是一朵花儿你就该做你这朵花该做的事。顺应宇宙的选择,反而又是一种善了” “那修行不就没了意义?”她表情怔怔的,如孩童般依赖地问他。 这个问题,让丈夫的心软成了水。 他撇了撇嘴,再次温柔地叹息道,“你就是一个村妇啊,把修行那种事挂在嘴上做什么?修行啊,那可是一说便是错的东西。谁能真正明白” “你也不明白吗?” “不明白。” “可是你把楞严咒修得那么好” “我没有修。我拿来一用。” 丈夫的话里似有禅机,她简直听不懂张嘴愣了半天,不禁又疑惑地问:“可是,你刚刚不还让我要谨慎嘛!” 他嗤笑一声,“谨慎与畏首畏尾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前者会让你强大,后者让你弱小你选哪一种?” 她嘟起了嘴,抿住笑意道:“瞧瞧,话都叫你说了,我成了傻子!” 丈夫一笑,叉着她的胳肢窝把人抱起来,在院子里晃起了步子。 “总之,下回遇到横行霸道的江湖人,只要时机合适,你就顺手替他们消消业但做无妨!” 她趴在他的肩上,一边揪玩他的辫子,一边陷入了沉思 被他这样一y一u hu一,内心的邪恶渴望全都汩汩涌出来了。 午饭前,秦漠来拜访师父师娘。 带来一筐子鸡蛋和五斤猪肉,摆明姿态来蹭饭吃的。 严锦对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等待吃饭的过程中,师徒俩去后面竹林比划了两下。 云信临走时说:“让他好好活着学个木工吧。” 这话听来与世无争,实则却大有玄机:在强敌窥伺的形势下,让这株皇室独苗好好活着又谈何容易?不教点防身手段,根本寸步难行啊! 阿泰领着徒弟诵了五遍楞严咒,之后,又开导他的功夫修习。 “你不要以为真气是你自己滋生出来的。你这愚蠢的念头赶紧就此打住!你这蠢物原是个‘无’,因本心妄念一动,成了一个‘有’。你身体中有一道心门,连通有无之间,把它找到,你就能连接宇宙,乃至最后碎掉这个虚妄的宇宙!” 徒弟听得五体投地,“师父,按您的心法修下去,我活上几百年不成问题吧?” 阿泰侧目,“你这种不踏实的蠢家伙活那么久有何意义?” “意义就是为了变得和师父一样踏实又聪明。”徒弟振振有词地说。 师父:“” 要命的。家里已经有一个成天巧言令色的,现又招来一个,往后怕是没有正经日子可过了。 他板着脸沉默好半晌,才冷哼一声道,“听说,早上似乎来了几波江湖人?” 徒弟连忙恭敬回道:“统共来了四波。除了陆坤等人是路过的外地人,其余都是各大山头上的土匪。这几年都从良出去,或办了镖局,或做了小本买卖的” 师徒默默对视一眼。 阿泰忽然歪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坏笑来。 徒弟也笑了。笑得憨厚无邪,像个没有坏心眼的孩子。 “往下就是抽丝剥茧地过招了”那徒弟虔诚地说,“到时弟子本事不济,还求师父护着,保我这条小命。” 阿泰吃了酸东西似的,狠狠皱起脸来,“动不动就学小女子卖乖撒娇!不成器的东西!滚出去吃饭吧!” “哦,是。” 这一晚,长贵没再进林子。 严锦确认了这一点,心中堵着的棉絮好似消散了,十分舒畅地沉入了睡乡。 后来,忽然来了个怪梦。 梦见自己溺了水,口鼻都被淹没了。窒息的感觉痛苦极了,她拍打着手脚醒过来,发现丈夫正捏着她的鼻子 “你搞毛呢,深更半夜捏我!” 阿泰咬牙道:“不捏你能醒吗?老子喊了你一千八百声!要命,天下哪头猪的睡功也没你好!” 严锦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喊我干嘛?呃不是坏人要来了吧?” 提到这话,整个人激灵一下醒了过来,把两眼瞪得溜圆。 丈夫把她揪起来,穿上一件厚厚的虎皮袄子。口中冷笑道:“哼,不是坏人要来!是坏人要过去了!” “啥?” “哥哥带你吃夜宵去!” 严锦心中一动。他语气不太对,冷得掉冰渣子了。吃夜宵?家里从没这讲究。 难道是那种夜宵? 兀自寻思着,丈夫已经给她戴上了兜帽,二话不说抱着人出了门。 他身形高猛,她相对小巧,就像抱着个娇懒的大孩子。 走在幽梦般的月光下,画面丝毫不显违和,相反有一种狂野的诗情画意。 “你是听到他们说不好的话了?”严锦轻声地问。 丈夫并不正面回答,声音却冷得像把钢刀,“那些龌龊的东西,待会儿给老子狠狠抽干他们!” 严锦的声音更低了,“哥,我吸他们,不会被他们龌龊的真元玷污吧” “你想多了。前两天吃猪大肠都欢得很,这会子倒讲究起来!真元哪来的龌龊与干净之分?” “呃” “老子跟你挑明了说吧,武者的真元是高度淬炼的灵气,会让你的花丝十分受用,只有开这个荤你才能迅速变得强大。” 严锦愣愣的,“你咋知道?” “动动脑子就能知道!一头老虎你喂它吃草,能有好吗?” “我是老虎吗?” “你反正不是山羊” 严锦错愕,半晌才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小白兔的。” 阿泰低笑出声,“我的锦娘,你真是活在白日梦里啊!老子带你回到现实吧!” 他纵身一跳,速度飞快上了一株巨大的松树。 ——下方就是村口的议事堂和戏场子。 此刻,场中扎了几个帐营,燃着几簇熊熊的篝火。约莫二十个江湖人围着火堆,各自饮酒寻欢。或立或坐,或以贵妃般的慵懒斜卧在地,形态各不相同。 火堆旁不伦不类设了张八仙桌,上头摆满了酒肴,无非大盘的鸡鸭鱼肉之类! 想必是里长父子做的东,二人正满面巧笑当着陪客。 李元庆自上次的“熊一屁股”事件后,很是蛰伏了一段时日。如今重出江湖,风骚不减当初。 居然把寡妇也带来了,陪着他周游敬酒,插科打诨,把气氛撩出了八百里骚。 一个秃头鹰鼻的家伙拉着寡妇的手说:“弟妹这等容色,老哥打出娘胎从没见过,元庆老弟果然艳福深厚,哈哈哈” 旁边的一位江湖客嚷嚷道,“艳福是深是浅,看脸看不出来,摸手也摸不出来!” 众人开始乱七八糟地起哄。 李元庆佯装不懂,很不服气地说:“哥哥是何意思?难道怀疑小弟担了个名不副实的艳福?这话我倒不能听了!” “不能听又如何?” 李元庆暴睛瞪眼地对寡妇吼道:“水儿,脱给哥哥们瞧一瞧,让他们也开一开眼。” 寡妇似乎还想要脸,低头忸怩着不肯。 元庆立刻把酒壶子一丢,揪住她一阵拳打脚踢。 ——是真打。 严锦站在树上,能听到拳头落在骨肉上的闷响。 火光里,寡妇浓妆艳抹的脸扭曲成受难的信徒模样,空洞迷茫瞅着半空的月亮。 江湖客中有的围观起哄,有的起身劝架。 陆坤忽然站起来,大义凛然地怒斥元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如此虐打一个弱女子!真是为天下男人所不齿!” 他上前揪住元庆,用力一掀,把人抛出去十来丈。 寡妇衣衫凌乱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地定格着,仿佛死了一样。 陆坤把她搀扶了起来,又立刻避到三尺之外,语气十分庄重地说:“夜寒甚重,大嫂莫在此久留了,请速速回去歇息吧” 严锦困惑极了,这个可恶的江湖人,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丈夫似乎知她所想,轻轻在她耳边说:“你瞧斜对面树上。” 严锦立刻凝目一瞧:好家伙! 李燕妮穿着一身白色仙衣,斜卧在一根树杈上t一u kui呢!那清冷又妖娆的姿态,似乎又是潘版的小龙女了 陆坤莫不是发现这位仙人了吧? “大哥” “嗯。” 严锦抿了抿嘴,耳语道,“还是别抽干啦,我觉得留着他们给李燕妮真挺好的。瞧着就挺高兴” 阿泰暗笑,“每人都抽点儿。” “我不会上火吧?” “废话多,快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妙绝 花丝根植在意念中。 无形无色, 无触无味。介于微末与虚无之间,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明明没有实体, 却又遍布她的全身。 只要意念一动,它可以从她身上每一处飞出, 长达二十米辐射范围。可以是一根, 也可是上万根, 任意而发, 随心所欲。 此刻, 锦娘坐在丈夫腿上。手指微微一动,便将二十根花丝分散飞向了江湖客的丹田。 涓细的温流,静静地向她的经脉中汇聚。 致命的满足感在心尖上疯狂跳跃起来 吞噬 阿泰说要认识自己, 接受自己。 那么,她是什么? 我可能是拥有食人花功能的人类,准确地说, 我是一个半花半人的物种。 ——这是锦娘在这一刻得到的自我认知。 在前生那场被吞食的过程中, 一人一花的意识就这样融合在一起了。她拥有着人的形状,也拥有了万千花丝。 锦娘闭上了眼睛。识海中, 缓慢又清晰地浮现出一个色泽如红蓝宝石的花株形象, 冷酷森严, 强悍到了极致 丈夫紧紧搂着她的腰。 他似乎很兴奋, 贴着她后背的胸膛上, 传来暴雨般的心跳。即便隔着一件虎皮袄子, 韵律也清晰可感。灼烫的呼吸落在她颈后的肌肤上, 充满克制,又饱含颤栗。 少顷,锦娘浅尝辄止地收回了花丝,悄声对身后说:“先抽这些吧,剩下的先储备着?” 他未置可否。 不知为何有点失控,忽然把手探进了她的袄子里 锦娘诧异地回头。咬牙切齿掐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冷静”。 丈夫这才把手拿出来,万分惭愧似的,低垂了脑袋 “谁!”下方传来一声断喝。 锦娘心中一惊,连忙回头。 是陆坤! ——他出声揭发了李燕妮! 众江湖客集体“刷”一下抬头,向李燕妮栖居的大树上瞧去。 哇哦 女子白衣黑发,似仙似鬼,横陈在树枝上,醉卧在明月下。绝代风华惊艳了整个深秋的寒夜! 画面定格在那一瞬,人人有了一种美得窒息的错觉。 锦娘咬着嘴唇忍笑,本想恶作剧地把她抽下来,想想那画风又太疯癫,终究没下得了狠手。 寡妇也定睛瞧着。 待看清是谁之后,被揍得发僵的脸瞬间狞曲了起来。 “哟,我当是南边坟地来的女鬼呢,原来是我们的灵玉县主啊!”她有些癫狂地一笑,唱戏似的把袖子一甩,“县主大人驾到啦——” “啊,原来是灵玉县主” 众人惊愕非常。谁也不理会那寡妇的酸腔,只把两只眼睛痴呆地瞧着树上。 李燕妮这才从梦里缓缓苏醒。 慵懒地拗起了身子,向下方投去淡漠的一瞥,露出一点世外高人的狂狷与乖张来: “何人吵闹,扰人清梦!” 声音清冷如雪。 阿泰立刻吃不消,出声讽刺道:“这女子脑子怕是真的有病!” 锦娘连忙回头,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丈夫咧嘴一笑,“放心,有小结界。声音出不去。” “那你不早说!” 陆坤凝望着树间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扬起一抹兴味来:“在下南海派陆坤,闻知灵玉县主仙号,冒昧来参加选亲。此番巧合得以一睹芳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树上女子不屑瞧他,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酸话一箩筐。灵玉县主是朝廷封的,与本姑娘何干?区区一个乡野村姑,当不得阁下抬举!” 端的是冷傲绝艳,堪比一株岭外寒梅! 篝火边的大侠们见陆坤争得头功,岂有甘于落后之理? 纷纷向树上的女子介绍自己: “在下振海镖局总镖头连振海,见过灵玉县主。” ——此人是个长相出众的青壮男子。样貌十分英武。两道浓黑剑眉斜插鬓角,一双湛湛星目熠熠含笑。既有悍气,又不乏儒风!瞧着叫人十分顺眼! “在下乃洪丰商行的东家杜子衡,见过灵玉县主。” ——此人嘛,生得一副文雅清俊的模样,身材颀长,玉树临风。谈吐间隐含羞意,似是不常与女子打交道,神态略微忸怩。却又不乏一种暖男的魅力。 下方的一干人中,也就陆c杜c连三人可看了。 其余的全是歪瓜裂枣,不瞧也罢 燕妮内心兀自评判起来:“哼,论脸,三人都还不错。连振海是经典的俊男,身份也还可以;但是若论器大活好,恐怕要属陆坤;但这两人的营生都不太稳定。本xiǎ一 jiě可不想整天刀口舔血过日子啊相比之下还是杜子衡略胜一筹,但是那破名字又是个什么鬼?肚子疼吗” 总之,就没个完美的!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又比周泰差了去? 随便挑一个胜他上百倍好么——燕妮内心既不屑又得意地想。 她高坐枝头,清高不语,那模样越发撩了男人们心尖的痒处。 陆坤举杯道:“灵玉县主,今夜月色迷人,在下邀县主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另外两个美男,也用仰慕的小眼神瞟着树上,不甘落后地向美人举杯,发出邀请。 不等县主回答,寡妇却在一旁装傻弄痴,把手帕舞成一团花儿喊道:“灵玉县主快下来——树枝上头冷,你小心冻出大鼻涕来把女婿们吓着了,哈哈哈!” 疯疯癫癫的,把上好的风月和成了稀泥! 李燕妮气得肺疼! 他们下去,我就下?我有这么廉价吗? ——她心里整个儿狞了起来。 当即,这位县主的神色越发清冷,一个翩跹的翻身,直直站到了树梢上! 白衣飘飘,迎风而立,好像要扶摇直上,飞入月宫。 下方惊掉一大片眼珠子。 “好绝的轻功!” “天啊竟是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 一堆激赏之声,把阿泰肉麻得直哆嗦恶寒不止。 “回去吧,锦娘。不瞧了。” 妻子却一脸兴致勃勃,“再看一看嘛” 这时,只见燕妮满面冰雪之色,睥睨着下方说:“想让本姑娘下去喝酒,好啊!我出上联,你们谁对出下联,再邀我共饮吧!对不上来,你就算貌比潘安武功盖世又如何?左右不过无才无智罢了。本姑娘不稀罕正眼瞧你;对得出来,就算你貌丑无盐,功夫浅陋,本姑娘也引你为知己!” 众人一听,不得了!招亲还没开始,县主自个儿先出题考上了。 连忙正襟危坐,各个严阵以对! 三位美男子踌躇满志往前迈两步,踌躇满志等待仙子出题。 这一刻,锦娘莫名有了一种奇特的预感 她不会把黄蓉对的那个对子拿来用吧? 只见,李燕妮把目光放空,缓缓诵道:“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请对下联!” 果然! 锦娘外焦里嫩地捂住了脸,“” 我勒个去的! 下方一众男子好似受到一击,集体凝固住了!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绝了” 各个纠着脑子,冥思苦想起来。 下方弥漫起一阵嘀咕声。“八大王琴瑟琵琶,八大王” 寡妇见李燕妮乔张坐致到如此高度,真是不忿到极点,搅乱道:“八大王,我看是大王八吧” 又被酒后无德的李元庆扇了一记大耳刮子。 大家只当没看到。满心沉浸在对联之中。 李燕妮的俏脸上,越发浮现出清高不可一世的傲气 锦娘见她如此,恶作剧的心全被挑了起来。 扭头向身后说:“哥,你会传音吗?” 丈夫眼神动了动,“会又如何?” 妻子连忙附耳,对他说了一些话 丈夫的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来。 那厢,李燕妮见自己难住众人,又不免膨胀出满腔子仙气来。凌于树梢之上,愈发飘然地问,“怎么?各位都对不出吧。既然如此,本姑娘就不奉陪了。告辞!” “且慢!”下方传来一声急不可耐的断喝。 那声音尖细,仿佛山羊在说话。 李燕妮定睛一看,是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侏儒! 身子不过两尺,长长的马脸,高高的颧骨,嘴巴咧得老大,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仅是这一瞧,就叫她心惊肉跳。 等那侏儒把对子念出来时,李燕妮险些一头栽下树枝! “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灵玉县主,在下对得如何?” 寂静 震惊 然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对得好,妙绝,妙绝!”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侏儒左右瞧瞧,笑得乐不可支。抬起喜气洋洋的马脸向树枝上瞧着,举杯道:“蒙县主不弃,愿与在下结为知己!” 寡妇弯腰曲背,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长相丑陋的江湖客们也都扬眉吐气,幸灾乐祸道:“灵玉县主,你的话撂下还不到几口茶的功夫呐,不会出尔反尔吧?” 这一刻,李燕妮只觉被人甩了一坨大鼻涕在脸上,分分钟恨不得晕死过去。 如何还能强作镇定,下去喝酒? 她僵在树枝上,勉强喝斥道:“大胆,是何人暗中指教于你?这对子,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 侏儒也是个怪脾气,见她瞧不起,立刻把杯子往石头上一砸,“灵玉县主你欺人太甚!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到头来还不是以貌取人——你敢下来跟我香个嘴吗?” 李燕妮满脸一阵红一阵白。 被羞辱地体无完肤 陆坤护花心切,冲上去跟侏儒打了起来,“人还没尿桶高的臭东西,你也配肖想灵玉县主!” 侏儒武功倒是不差,立刻跟陆坤缠斗起来,竟也丝毫不显弱势。 两人一高一低,各有长短。谁也没法在短时间zhi fu对方。 那侏儒前后腾挪,上下飞闪,只把人晃得眼花。向树上怒吼道:“灵玉,老子今日亲不到你,誓不为人——” 说罢,竟瞅准一个空当,扑向那棵大树! 李燕妮只觉肝胆欲裂,拔腿就向夜色中逃去 侏儒紧追不舍。 陆坤也撒开大长腿,一路狂奔。 连振海和杜子衡不甘人后,也施展轻功向夜色中掠去。 现场乱哄哄笑成一团,纷纷说:“灵玉县主要倒霉了。那侏儒是个死心眼,能跟她耗上一辈子就是人躺进棺材里,也要扑上去亲一口!” 寡妇笑得脸都变形了,直嚷嚷道:“我王水娣这辈子没这么快活过!从来没有” 她一得意就忘形,开始口无遮拦,仗着一点子酒意手舞足蹈地说:“凭啥?大家都是破鞋!凭啥她能当县主,我就只配被人砸石块儿,凭啥——” 她满嘴的“凭啥”,随风酸了十里路。 李元庆又想抽她,大声呵斥道:“凭你比她破你破得都没人肯穿了!她还有人肯穿!老子还想穿一穿呢,穿得着吗?” 王水娣忽然尖声狂叫:“你特娘的才破,你都被熊搞啦——哈哈哈!” 之后一片乱相,自不必提。 一场大戏瞧下来,严锦笑得肚肠也疼了,到家还在揉肚子。 “你这调皮鬼,再笑哪还能睡?” 丈夫拿起铜缶,往盆里倒入热水,拧了毛巾给她擦手揩面。 “睡不着我去厨房蒸包子。”妻子异想天开地说。 “省省吧。天寒地冻的,给老子消停点。” 他解了她的袄子,把人往被窝里一塞。出去把水泼了,才睡上来。 或许是能控制温度的缘故,他身上永远像个暖炉子。 这种寒天,两人盖一条被子就够了。 严锦习惯性地贴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算是为晚上的闹剧画上了休止。又深深吸一口气,把脸在他手臂蹭了蹭—— 丈夫平躺着,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触她丝缎般的脊背,“现在感觉如何?” “唔,暖洋洋的,整个人像飘在温水里。” “好好养着。多养养,你的花丝才会变得坚韧强大要多养养。” 他好像说服自己似的,不停让她“多养养” 两人一时静默下来。 气氛里忽然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旖旎。 “大哥,你现在还想要吗?”妻子柔声说。 他僵了一会才说:“不想了,劲儿过去了。” “我刚才掐你,是因为那地方不合适嘛” “我不怎么想了,你好好养着。” 锦娘心中疼惜,伸手抚摸他。沿着腹部的体毛往上捋,最终把手停在他的胸膛上。身上其他各处都像冷静的荒原,唯有心脏这地方藏掩不住。 跳得像战鼓一样热烈,充满了战意。 锦娘抿了抿嘴,柔声说:“为了我,你克制得很辛苦。” “也没有。我天生这方面没有太多需求。”他瞪着两眼,直直地望着屋梁。 她顿了一会,声音极小地说:“忘了听谁嚼的了,说体毛兴的男子,也极盛” “说这话的必是个蠢货。”他的口吻极是不屑,“体形威猛的男子,难道就不能清心寡欲做人?什么屁话!江湖上的采花贼可都是些不长毛的白脸皮子!” 他又像辩论似的提出反证:“人家还说了呢,像你这种女子天生性淫。这话又哪里靠谱?你这种家伙一沾床就睡,倒是淫一次给老子瞧瞧!” 锦娘红着脸发笑,“说得真难听。” “话虽糙,理却没错。”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低沉地“哼”了一声,“老子若没遇到你,有朝一日也会腻了这片山水,指不定就披上□□修佛去了。铁定一辈子把得定关,哪个魔女也近不了老子的身!” 锦娘微微抬起头,凝视幽暗中他刚硬的轮廓。 ——竟丝毫不怀疑这话。 她对刚烈c勇猛c坚毅c果决这些品质,总是有着说不出的着迷。与生俱来一点痴,就系在这上头 世上纵有无数好男子,或英俊,或富有,或大权在握,或满腹经纶,她却冰心一片,独爱眼前这一份刚猛与坚毅! 凝眸间,心中渐渐升起万种缱绻,连眼睛也湿润了。 她语气里含着一丝哽咽,动情地说,“若有一日,你厌了儿女情缘,想要追寻大道,我必不做你的绊脚石你证得大道,可回来再度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丈夫一时没说话,在黑暗中慢慢抬起头来,用那双银色眼眸沉静地凝视她。 片刻后,他抬手抚摸她的脸,指尖竟也颤栗了。 “我的锦娘,我不会抛下你去任何地方。纵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想与你死生相守,哪怕人世艰险无常,也与你生生世世共婵娟。我绝不反悔!” 锦娘的脸怔怔地凝固着。深情的泪水静静涌出了眼眶。 “好,”她压着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强作镇定地说:“既然大哥如此说,我便信你纵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与君死生相守绝不反悔!” 丈夫凝望着她。抚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慢慢摁到自己的唇边 满腔的深情厚爱,赤子丹心,都糅在这一吻中交给了彼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太岁 这一夜,心胸狭隘的侏儒整宿追捕灵玉县主。如疯子一般, 惹得各家的狗吠成一片。 寡妇放飞自我的狂笑, 彻夜回响不绝。 ——村子里, 到处弥漫着鸡飞狗跳的氛围。 就连最东头这户人家,向来的宁静也发生了严重崩坏——由于男主人太清心寡欲的原因,居然把床给睡断了! 塌陷程度非“粉身碎骨”不可形容。 妻子本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好好的,半点防备没有,忽然四脚朝天堕入一堆狼藉。 铜板c银子c以及碎木块“哗啦啦”铺开一地。细皮嫩肉的娇躯躺在废墟里半晌不能动弹。 这一刻,真是无语问苍天,欲哭无泪 丈夫手忙脚乱把妻子捞起来, 又是吹,又是掸,窘出了一身热汗。 竟还老着脸皮说:“瞧你这傻家伙干的好事,这下往哪儿睡!” 妻子讽刺说:“真没想到, 我一句话石破天惊!把床都轰碎了!” 丈夫“嘿嘿”笑了几声,顺着妻子给的台阶滚下来, 带点撒娇口吻责备道:“这事儿咋不早点跟哥哥说呢!” “我求你——还是自称老子吧。”妻子撒娇抱怨道。 丈夫浑身发热地噎了半晌, 嘟哝道, “你这女子不像话。这么大的事都瞒着究竟是何居心!” “没有瞒你!你反正不管什么动动脑子就能知道了, 还用我说吗?” 丈夫:“” 今儿居然嘴拙,有点辩不过她了! 他干脆不逞口舌之威, 径直把人抱了起来。 黑暗中, 响起了一下“咕噜”吞口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 号称清心寡欲的男人用一种寡廉鲜耻的语气说, “我的锦娘咱们站着来也行吧?既然没了床,干脆就别睡得啦!” 一大早,秦漠穿过田间晨雾,来师父家吃早饭。发现家中气氛焕然一新,洋溢着说不出的灵动。 明明师父的脸一如往常像块铁板,可他偏偏觉出铁板下在开花,灿烂又傲骄,开得锦绣斑斓。 有喜事! 徒弟自作聪明展开了联想:“莫非我这小师娘有了?” 要是来一个小师弟,本人地位会迅速下降吧? ——他充满危机感地想。 想完又暗笑自己小人胸襟,这种飞醋也要吃。果然有点娘们儿习气。 他决定不拈这种酸,却还是忍不住问:“师父今日心情极好?” 师父瞥他一眼说:“无事。不过昨夜功夫有所进益罢了。” 徒弟立刻由衷地恭喜了他——各自欢喜。 严锦抱膝坐在灶膛前,凝眸望着熊熊欢跃的火苗。 心中颇有预见地想:“往后恐怕每天都要追求‘功夫进益’了吧?真要命啊” “事情都知晓了吧?”外头传来阿泰的声音。 “知晓了。哈哈”秦漠的语气得意起来,“那小太岁说,给他传音的男人声音沉浑,徒弟一听便知是师父无疑了。师父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他是弟子的人。” 严锦顿时直起身子,把耳朵竖了起来。 丈夫不屑地说:“老子倒没深想太多,不过挑个最丑的罢了!我说你这浑小子,先前不是说叫几个护卫上么?怎又挑了这等伟人来?” 秦漠坏笑几声,“是我误会了,手下那几个竟没人肯参加招亲。都说跟几只花孔雀争一个村姑,会丧尽一世英名!抵死不肯!那林谆也是,竟也不肯为了我这主子牺牲一把。徒弟对这帮人心灰意冷,也就作罢了!” “却又为何寻那个矮将军来?”师父歪着嘴角发笑。 “说起这一宗”徒弟邀功似的说道,“先前弟子去李家保媒,那李姑娘拿出一根蒺藜鞭抽打长贵,口中骂他是‘武大郎似的三寸丁’,语气厌恶之极” “武大郎?” “嗯,武大郎!当时徒弟留了一份心,命人四处去查。可是,村中并无此人,村民也不知晓这句俚语。找遍整个莲花县,没人听说过三寸丁的武大郎” 严锦吃不消地抹了抹脸! 翻得出来才怪呢!人家在清河县卖炊饼呐! 秦漠促狭地笑了笑,“恰好在追查时,林谆结识了一位身手了得的侏儒,江湖人称‘小太岁’! 因为营生艰难,经常揽些别人不干的活计,比老鼠还擅长钻营。徒弟一听,赶紧命人把这三寸丁招来,好好伺候县主大人!” 师父也笑了,似乎总算对徒弟有了点满意,在他肩上赞许地拍了一巴掌。 严锦听得直摇头。这对师徒在一块儿能搅得天翻地覆! 被他们同时看不顺眼的李燕妮,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啦! 所以做人啊,第一不能狂,第二不能装。 ——万一遇上更狂更会装的,可就完蛋了。 不一会儿,她把早饭摆上了桌。 大米熬制的稀汤,配白菜肉包c萝卜丝包,煎鸡脯肉,另有一盘绊菠菜,一碟蒸咸鱼,再加一盘蜂蜜核桃糕。 师徒二人挺抢食,吃得生龙活虎。心到眼到口到,谁也不跟对方客气。吃出了一种别样的欢腾,一种家的气氛。 好像外面环伺的危机从不存在;好像是亲骨肉一家人。 这位贵人徒弟似乎有着别样的情怀。 他好像恨不得是他们亲生的。全身上下摆足了“承欢膝下”的姿态。 难怪云信和尚说,这家伙天性里带着一股痴。果然没错。 人前智计无双c睥睨众生,一转身却跑这茅舍里,给人当儿子! ——也只有他了! 早饭刚吃完,一身孤冷的林谆沿河而来。 这名贴身侍卫最近老贴不到主子的身,被抛弃的哀怨感别提多严重了。 到了门前,先弓腰行了礼,冷淡地禀报道:“世子爷,小太岁遣人来报,他追着灵玉县主在果林中跑了几十匝,人影子忽然一霎不见了。之后再未出现!” 秦漠“嘿嘿”一笑。 阿泰也扭起嘴角微笑,代徒弟发号施令道,“遣几个侍卫去,在她消失的那处扎营。不拘多少日只管等着,她不出来就别走开。” “是。” 师徒相视一眼。 严锦不禁皱了眉,插话道:“为何搞得跟痛打落水狗似的?李燕妮虽然狂,也不必追剿个没完吧” 阿泰瞧她一眼,煞有介事把家主的威严端起来,低声训道,“妇人家懂什么?男人谋事,女人家莫要多嘴。洗碗去吧。” 严锦:“” 这牲口今天有点嚣张呐! 莫非觉得从此可以尽情做个丈夫,里外都要把谱儿摆出来了? 丈夫耍完威风心里虚得厉害,又向妻子递了个求饶的眼神。飞闪着睫毛暗示她:听话,给哥哥一个面子! 严锦只当没看见,垂了眼,默默把碗收走了。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 ——真是虚荣又幼稚的男人! 好意思整天把佛理挂在嘴上,可算认识你的真面目了! 秦漠满脸挂着未经世事的无邪,装作没看懂师父做戏的小眼神。 “师父,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换做往常,阿泰铁定要让他闭嘴别讲,今日却有兴趣听一听。“讲吧。” 秦漠犹豫一下,低声进谏:“师娘温柔贤淑,您这样呼来喝去的不太好吧” 师父冷眼瞥他,高高在上地说:“你小子尚未娶亲,又懂什么婚姻之道?也敢来指教老子?” 徒弟挠挠头,谦卑地说:“师父说的是。” 天底下就您一人最懂! 师父八面威风地坐着,凛然问道:“往下这出戏,你小子打算如何唱下去?” 徒弟压低声音,微微凑近了说:“徒弟这一回去,马上就发个雷霆之怒,把相干人等都扣留下来,彻底追查绑架灵玉县主的嫌犯!不但这会子来招亲的,就连往日跟她有过首尾的,一一翻个底朝天来。” 师父略一点头,算是首肯他的方案,“阴谋耍得欢,只别忘了练功。等人家懒得耍阴谋,直接放开手脚跟你干,你怕是要完蛋的!” “谨遵师父教诲!” “嗯。今日便不考你功夫了,明日来了再做计较。滚吧。” 徒弟心中知道,他忙着要去哄师娘了,连忙毕恭毕敬起身告辞。 拐去厨房口,“孝心”十足打声招呼:“师娘,那我去了。” ——乖得像个亲儿子。 严锦早已习惯他的肉麻和贪吃,把剩下的几个包子用布帕子包了,“带回去吃吧也给林护卫尝尝。” 世子爷立刻欣然接到手里,“多谢师娘。” 林谆面色木然:“” 带了那么多次,从没哪次肯给他尝一口的。 这种ji p人类,天下肯定找不出第二个! 过了一会,丈夫无所事事地晃进厨房,语气亲呢地说:“我的锦娘忙活啥呢?” “妇道人家能忙活啥,左右是瞎忙呗。” “心眼就是小”他捂了捂她的小手,噙着笑责备道:“偶尔给男人做一回脸又怎的了?” “你在徒弟跟前脸还不够大么?”锦娘斜乜他一眼,忍着笑讽刺他,“当初死活不肯收人家,现在当师父还当出戏瘾了!哪天人家回了京城,你恐怕要捏个陶人儿来喊你师父!” “这女人的伶牙俐齿真可怕” “可怕啥?你把脸做得这么大,仔细将来没人捧着砸到下巴!” 丈夫任由她数落。把人抱得高高的,自在地晃起了步子。满脸都写着春风得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摆局 这年秋天相比往年,少了许多沉静和稳重。三天两头就会起一阵妖风, 把所有人刮得七荤八素。 早晨, 李燕妮失踪的消息已传得人尽皆知。 ——大戏又开场了。 因为夜间动静太大, 村民都信了寡妇的说法: 燕妮被江湖人追上,奸了,又埋了。 这一说法如不可阻挡的沙暴席卷了家家户户,一时甚嚣尘上。 村里处处响起生死无常的唏嘘。 大家纷纷感慨,燕妮果然是个没福的娃子,没命享受“县主”的尊荣。 ——大家的红眼病c心疼病转眼都好了,纷纷捧着一点子悲心, 作出一点子悲容,去李燕妮家门口围观。 高傲的小红楼,像坟墓一样紧闭门户。 而guān fāng正式发出的消息,只是县主暂时失去了行踪。 贵人雷霆震怒之下, 疯病发作,把江氏别宅的古董摆件都摔得稀巴烂, 狠狠处罚了自己的手下, 下达死令说:“就算翻遍莲花县的山脉, 挖下去三千尺, 也要把县主找出来!” 前来参加选亲的江湖人,全部作为绑架嫌疑人扣留在议事堂。 和李燕妮有过龃龉和话题的一干男女, 都被列入嫌疑名单, 呈到了贵人的面前。其中包括: 长贵, 王寡妇, 李俊,江启,以及另外两名曾想纳她为妾的老员外。 贵人紧锣密鼓从各州县调来上千的人马,要打仗似的开进了李家庄,把子母山脉一带围得水泄不通。 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如此了! 村人又怀着一点羡慕,感慨道:“燕妮儿虽然下场悲惨,到底也算值了。” 严锦一如既往满脑子迷雾,想不通这里头的把戏。 难道这样唱闹一番,就能把“地头蛇”翻找出来? 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隐在暗处多年,不但能控制兽类还能控制人的超级大魔头,会对这样一场浮夸戏买账吗? 别提这魔头,就算换作是她,也只会躲在暗处,带着鄙视的冷笑看着秦漠那小子上蹿下跳吧! 她坐在门堂的太阳光晕下,给丈夫缝着一双皮靴。纯作消遣,缓缓地开动脑筋梳理这其中的脉络。 ——感觉颅内的脑汁简直比水泥还难搅动。 丈夫去了屋后干活。新屋基本已落成了。 他说:“我去做些收尾,晚上就睡里头。” 新家自从开建以来,他基本不许妻子踏足。说那是他的藏宝胜地,要到最后一刻揭晓。 锦娘心有灵犀,也愿意把惊喜留到最后。 即便去竹林里挑菜,也不会进去看。 婚姻中隽永的诗意,必须来自忍耐与沉静——她这么觉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丈夫回到了前头来。在她身前单膝跪下,平视她的眼睛说:“弄好了,晚上能睡进去。” 锦娘微笑道,“没有床真的不要紧吗?这样搬进新房,未免太草率了吧?” “本就没打算放床。做的是地床,下面打了很高很粗的樟木龙骨铺上褥子,被子一拉就能睡。” 锦娘听得惊奇,难道是类似榻榻米的房间? 见妻子神色,阿泰牵牵嘴角,换一种别有意味的语气说:“地床既宽敞,又结实随便怎么折腾也不会轻易碎掉。” 锦娘望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痉挛。故作懵懂垂眸说:“我把这个边儿缝上,跟你去瞧瞧吧。”双颊却飞起了红晕。 丈夫跪着没有动。眼皮慵懒地耷拉着,目光如清水般t一u zhu在她的脸上,显得沉静又和缓;里面却跃闪着细微的笑。 一片温馨的宁静中,锦娘听到了他轻轻吞咽口水的声音 头皮上不禁发了麻。心里学他平日的口吻说了句:“要命的” 她略微咳嗽一声,找话题打岔道:“大哥,那个你徒弟这样子一场大戏能行吗?” 他顿了一会,才说,“能行。” “万一李燕妮又现身了呢?他不是唱不下去了吗?” “她一现身,就让小太岁去伺候。” 锦娘:“” 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皮靴,“可是这样弄得家家鸡飞狗跳,又能逼出什么来?就算对方觊觎李燕妮的灵药吧,这会子人都消失了,人家还有必要出来咬饵吗?” 丈夫盯着她花朵似的嘴唇,一本正经地说:“我的锦娘,人家已经咬饵了。” “诶?已经咬饵了?”锦娘被这话题走向吸引住,“在哪里,谁啊?” 他的眼皮心不在焉地耷拉着,丝毫不像平时一样喜欢卖关子了,直接告诉她说:“那个杜子衡和连振海原是子母山和桃花岭的土匪。” “诶所以呢?” 丈夫抬起眼,手肘撑住膝盖,略微凑近她的脸说,“你想想,对方筹谋多年,爪子都伸到京城去了,会放过本地的山匪势力吗?” 锦娘心头如似拨动一个开关,亮起一盏灯,“不会!” “嗯,当然不会。所以,山匪肯定早就是他的人了。但是这一大帮子山匪又太扎眼。庞大的组织想要为人所不知保持高度神秘,就必须泯然于众生。所以早前几年这些山匪都从了良,分散于市井中干起了正经营生” 锦娘发现他越凑越近,不禁往后让了让,疑惑道:“有点道理。可是,他们既然都从了良,定然把过往都抹灭了吧?秦漠又如何得知他们是山匪呢?” 丈夫把手搁在她腰上,似乎怕她从杌子上摔下去,“锦娘想说什么?” “我是瞎想的万一秦漠这消息是错的呢,毕竟这莲花县是人家的地盘啊。给你弄个假消息还不简单?说不定陆坤那个不相干的才是坏人呢?” 丈夫露出一种堪称迷人的笑,“脑子总算会拐弯了。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咬饵了吧?” 锦娘一阵错愕,很佩服地点头道,“大哥说得有道理所以不管怎样,这几个俊美男子一出现,就等于咬住饵了是吧?” “没错。”他十分肉麻地夸赞道,“我的锦娘很聪明。” “求你啦,还是喊我傻家伙吧”她抽抽嘴角,带点戏谑说,“咱们可是清心寡欲的老实夫妻呀。夸来夸去,也太巧言令色了吧。” 丈夫狞笑道,“再敢提清心寡欲这种虚头花脑的词,老子就白日宣淫表示抗议” 锦娘:“” 两人故作严肃地对视着,各自嘴角的笑乍隐乍现,最终一个不慎爆发开来,又羞又甜地不能忍,抵住彼此的额头,傻笑个没完没了 直到秦漠派了一个护卫来,请师父去帮忙坐镇听审二人的蜜月时光才被生生打搅了。 村口的议事堂成了临时公堂。 夫妇俩抵达时,看到一帮待审的人如同瘟鸡般被归置在李氏祠堂的门口。一眼瞧去,完全是昏庸老爷要草菅人命的架势。 这戏唱得有点不伦不类。还没问讯,就禁锢别人的自由了。简直是不讲王法,一派胡来。 但是又好像越是如此,越有疯狂的战意,越叫人摸不着头脑。 阿泰的目光扫视每个人的表情上,脸上神色深不可测。 严锦小声地说:“对方肯定是故意咬饵的。他对秦漠的套路肯定了如指掌,瞧着他扯住一根蜘蛛丝走进又黑又深的蜘蛛洞里,一定潜伏在暗处阴笑吧。” 丈夫只是眯眼瞧着那帮人,没有说话。 严锦抿了抿唇。总感觉现在像一场棋局对弈。对方乐得让秦漠先蹦跶几下子,然后会祭出一个精妙的杀招,让他一溃千里。 她心里突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随丈夫进了议事堂。 秦漠像个阎王爷似的,沉着脸坐在案后——被审者是长贵。 贴身护卫林谆临时充当书簿,如判官似的拿着一支笔,在录簿上划来写去字迹如鬼画符。 见师父到了,秦漠起身相迎。阿泰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领着妻子坐到了一边的木屏后面。 从木屏上镂空的花纹瞧去,长贵已完全恢复了年轻簇新的皮囊。看上去比从前白了不少。个头不高,却眉眼清秀。 或许是情伤未愈,也或许是遭遇灵洗的缘故,两眼的神采好似灰烬,折射出一个苍白c倦怠,永远也没法恢复活力的灵魂。 连从前那份疯狂的执着也没了。 秦漠一张口审问,问题就十分劲爆。 锦娘刚坐下来,就听见他石破天惊地甩出一句:“上回你说和李县主有了肌肤之亲,事情如何发生的,如实道来吧!” 锦娘瞧了丈夫一眼,“” 阿泰抽抽嘴角,对外面的徒弟传音道:“别的无需纠缠,只问他之前那三晚与他在果林子里的,究竟是谁!” 秦漠神色一动,正要重新发问,长贵已经用做梦的语气开了口:“那天晚上,燕妮儿突然出现在我房里,说她全身好热好烫,说她心里其实是有我的,要不是我那个娘,早就跟了我我们是一对苦命鸳鸯。” 长贵木着脸沉默片刻,“我跟她一起进了林子。她主动脱的衣服” 秦漠打断他问道:“你确定是李燕妮?” “确定。” “天那么黑,为何能确定?” “她提了灯来,让我瞧清了她的脸”长贵冷冷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昏官 第三十七章, 公堂内, 犹如漫开一层灰色迷雾。 “她提了灯来,让我瞧清了她的脸”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诡异, 大有问题。 深更半夜去和情侣幽会, 谁会提灯照自己的脸? 藏着掖着才是常理吧? 锦娘的背上爬起一股阴森的寒意。 她瞪着一对透亮的眼,使劲儿瞧着丈夫。 阿泰牵着她的一只手,安慰地抚触着。 缓慢眨动的眼睫, 透着莫测高深的淡漠感。 镂空的长屏外,秦漠开始对长贵的话揪着不放。 一遍一遍询问李燕妮当时的情状, 连发带的颜色也不放过。 “你再仔细回想,她可有细微的不同?” 长贵似乎烦了这位贵人老爷, 语气冷冷地说:“啥叫细微的不同?燕妮本来就多变, 她每时每刻都不同。” 锦娘抽抽嘴角——这是大实话。 秦漠犹疑半晌,忽然别有意味地问:“眼睛呢?” 他押宝似的紧紧盯着长贵,“她的眼睛可有异常之处?” 长贵顿住枯萎的目光落到前方的地面上, 良久静止着, 好像体内的生命忽然离了席,把空荡荡的躯壳留在了这里。 “眼睛” 他被触动了似的, 疑惑地呢喃起来。 秦漠紧追不舍, “眼睛如何?” 长贵露出一种呆呆的神情, “眼睛” 秦漠丧失了耐心,径直敲着桌子问:“是不是红色的?” 长贵皱眉, 语气确凿地说:“不是。” 秦漠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眯眼瞧着他。 长贵微微歪了头, 回忆道:“她的眼珠子好像是灰的我当时以为是灯的原因。” “你说什么?” “眼珠子是灰的。”长贵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有点像阿泰哥的眼睛那种颜色。” 说完,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秦漠的眉眼往下一沉。空气瞬间凝固了。 锦娘无意识地张开了嘴,怔怔瞧着丈夫的灰眼珠子。 阿泰转动目光看向妻子。 神态平静得过分,以至于显出一丝无情和冷酷来 过了一会,外头传来秦漠的声音,“你确定?” “确定。”长贵说。 又是一阵沉默。 秦漠忽然用威胁的语气说,“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明白?” “是。” 贵人老爷坐直身体道,“林谆,先把人带下去吧。你们几个也暂时退避。” “是。” 安静 无所适从的安静 半晌后,秦漠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蹭摸到木屏后。鬼头鬼脑,脸上挂起了一丝讨好神气,凑了上来。 “师父照这端倪看来,对方是想把您攀扯下水吧?”他咬着牙问道,“要不要把长贵拉出去凌迟?” 这表情大概是跟宫里阴狠的太监学来的,浮夸得要命。 锦娘真想呛他一句:好好回家练一练,再来装可爱吧! 阿泰嫌弃地说:“休来卖乖装怂。你只管往下查,无需忌讳什么。” 秦漠“哎”了一声,飞速瞧了瞧师父的眉眼。 他的眉骨突出,两道浓眉如张扬的弯刀,霸气十足悬在眼睛上方。别人瞧他,第一眼便得到凶悍冷戾的印象,不敢仔细多瞧,从而极易忽略眉骨下方那双罕见的瞳眸。 灰银色 这是一双神祇的眼睛——秦漠觉得。 “师父,既然提到了这话,弟子就斗胆问一句吧您眼睛是生来如此吗?”徒弟冒死问道。 阿泰发出一声冷笑,挑起一侧的眉毛说,“怎么,这么快就把疑点转移到老子身上来了?” 秦漠连忙往地上一跪,“息怒呀!徒弟哪能是那种意思呢。徒弟就是一下子对师父有点好奇” 锦娘顿时把脸一板,毫不留情教训道:“我看你是恃宠生骄,蹬鼻子上脸!师父的私事也敢问东问西!你师父的秘密连我也不知道呢,你倒一上来就僭越个彻底,简直不知轻重!” 阿泰:“” 沉肃的心情猝不及防一裂。肚肠子也发了痒。 他目光斜过去,要笑不笑瞅着自己的女人 秦漠深深地低下头,“弟子知错了。” “出去做你的事。”师娘沉着脸说。 平日里温柔的人,耍起威风来比王母娘娘还可怕。 “是。” 秦漠轻浮地找了一通骂,心情反而自在多了,摇着轻快的步子去了外头 屏风里,夫妻俩默默对视。 被触到了禁区,气氛有点生硬,又有一点滑稽。 阿泰眉头微动,用清澈的灰瞳定凝地瞧着她。 妻子顿了一会,缓缓抬起手,描画他的眉眼。 ——神色中升起温柔的安慰。 仿佛在说:“没事。无论怎样我都站你这边” 丈夫没有动弹,微微垂了眼眸,任由她抚摸着。 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 少顷,他有点不自在地说:“我的锦娘,有些事我只是不记得了并非不与你说。” 锦娘怔住,错愕凝固在她的脸上。 声音没有刻意避开徒弟。 秦漠立刻竖起耳朵,若有所思地撮圆了嘴 不记得了,那事情就有点玄啦。 秦漠静静地杵了一会,猛然回味过来师父对师娘的称呼,“我的锦娘”,老天爷,真是三万尺深的醉人柔情啊! 原来私下里师父对师娘竟如此说话么? 秦漠忽然有点害臊,莫名红透了整张脸;连忙走到外面吹了一会子冷风,才稍微定了神。 他甩甩头打起精神,才把官威重振起来 ,中气十足吼道:“林谆,把那几个想纳妾的带进来!” 林谆瞥他一眼,立刻领着侍卫去带人。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如土匪般凶神恶煞押了三人进来。 两个锦袍加身c肚大腰圆的老员外,外加一个温润如玉c美得像幅画的江员外,形成奇妙的组合进入堂内,往地上一跪。 案后的土阎王冷森森地说:“听说,几位发了疯想纳县主为妾?” 堂下三人伏在地上,互相瞧了一眼,哆哆嗦嗦的。 “是也不是?”老爷咬着牙质问。颇有点上瘾地把惊堂木一拍。 两个老员外嘴巴抖得说不出话来,只怕下一刻要被拉去砍头,“哼哧哼哧”喘得厉害。 江启到底年轻些,镇定地说,“回禀贵人的话,此事的确属实。小的素来爱慕李姑娘,曾先后三次shàng én提亲,想纳为贵妾。” 锦娘透过镂空的木屏瞧过去,江启的脸像镀了一层质地温和的厚漆,除了一成不变的温润之外,显示不出任何微表情。 那张脸虽然白净,却有着黑夜般的特质。好像内里糅合了几百种人性,最终呈现到外头的,只有这一片温润又危险的混沌。 ——锦娘和往常一样,一见此人就感到分外不适,不禁征询地看了丈夫一眼。 他曾经说过江启不是好人。“地头蛇”会是他吗? 但是,此人虽然怪异,年龄上却不太吻合。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十年前不过是个孩子吧! 外头,秦漠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道:“先后三次shàng én啊?江员外对李县主颇有执念啊。” 江启惭愧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姑娘娇俏灵动,蕙质兰心,确实令江某” “你家中娶的也是一位娇妻吧?听说是本府刘知州的侄女,刘xiǎ一 jiě系出名门,知书达理呀!” 江启越发惭愧,“内子确实温柔贤淑。” 秦漠微妙地顿在那里,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江员外,你虽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娶这样门第的妻子也不算门当户对吧?” 江员外温声细气地说:“人生在世,讲究一个情之所至,率性为之。何来那么多的瞻前顾后?论门第之差,贵人以王族身份拜入乡野门中,更为惊世骇俗吧?” 说完,他抬起头,抱歉似的微微一笑。 秦漠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惊堂木,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时不时手里没准头,把那劳什子惊堂木“啪嗒”往案上一掉,吓得人心里一抽一抽的。 真是集官威与匪气于一身,不伦不类到了极点然而,看上去依然高贵得夺目! 锦娘觉得,对这徒弟不服都不行。 在一阵诡异又荒唐的沉默之后,贵人老爷忽然用交心的口吻说:“江员外,你用情如此之深,对县主的招亲想必不太高兴吧?” “实不相瞒。江某确实日夜茶饭不思。” 秦漠顿时把语气一厉,“所以你就想了阴招,绑架了灵玉县主吧!” 江启连忙伏地,“小的不敢。” “本官觉得你敢!老实交代吧江员外,县主是不是被藏在你家的地窖里?” 两名老员外扭头看着江启。 锦娘错愕地掉了下巴 江启并不慌张,“小的真的不敢。” 秦漠凶猛如疯犬一般把惊堂木一拍,议事堂里的气氛被他砸得稀巴碎。 锦娘瞪眼瞧着丈夫,见他嘴皮子微微动着,似乎是在对外传音。 不一会儿,只听秦漠阴恻恻地说:“江员外,没人比你嫌疑更大啦。你非要本官用刑才肯招是吧?” “贵人明鉴,小的绝没有绑架灵玉县主!” “林谆,给他用刑!” 林谆木着脸,生无可恋看了主子一眼:刑具呢? 秦漠狠狠瞪着他,“找根粗棍子来,趴掉裤子打屁股!打到他肯招为止!” 锦娘:“” 这徒弟凶残至此,是师父刚才的授意吗? 江启伏在地上不动。既不求饶,也不喊冤。 像吓傻了一样。 地上的手缓缓握了起来。 ——他生气了! 锦娘好奇他此刻的脸会是何等模样,但是他偏偏不抬头。 两个护卫拿了一张条凳来,把江员外叉起来。他的手在颤抖,脖子断了一样以扭曲的姿态垂着,默默承受了这桩从天而降的刑祸。 锦娘忍不住又对丈夫瞧了一眼。 他完全是讳莫如深的神情,目光穿过木屏,深邃地注视着外头。 荒唐的贵人老爷踱着官步走出去,张口说:“都愣着干嘛?脱掉裤子打屁股,没听见?” 不远处的祠堂门口,一干人等投来惊恐万分的目光。 侍卫扛了棍子来,伸手掀开江启的袍子,就要扒掉裤子 锦娘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事对一个体面的员外而言,是一辈子难以抹去的耻辱吧? 可是,江启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好诡异,好扭曲啊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呵斥:“且慢!” 锦娘连忙张望过去:只见两个丽裳妇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正是先前在飨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江老夫人! 举手投足端庄大方,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像见过大场面的。 她冷着脸福了一礼,“不知大人此举是何意?我儿犯了何罪?” 昏官把她上下打量一通,“他绑架了灵玉县主!” “大人可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秦漠阴着眼神说,“本官这不是在找么!” 四周皇家侍卫感到无地自容 江老夫人:“大人这是打算对我儿屈打成招,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秦漠一疯到底地说:“本官就是王法!” 众人:“” 这是要造反?虽然你是皇家的,也不能放这种厥词吧。 林谆觉得,这个人间奇葩自从拜了一位脾气拽上天的师父之后,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了! 议事堂内。 锦娘不无忧心地问丈夫:“哥,你徒弟这样不要紧吗?” “不这样可不行呐,”丈夫扭起一只嘴角,别有深意地说,“只有疯子才干得过疯子” “姓江的是坏人吗?” “锦娘认为呢?” “他看起来有点表里不一,给我的感觉复杂又危险,但是评判别人好坏毕竟不能依赖直觉吧?秦漠这么针对他是有什么疑点吗?” 丈夫“唔”了一声,微微调整坐姿正对她,好像有长篇大论要说,一本正经地望住她,最终却只是微微一笑: “我的锦娘,有时候直觉就是胜败的关键呐。” 锦娘若有所思。 丈夫又用静谧的声音说:“尤其咱们这种人,直觉和理智是同等重要的东西。” “大哥你也觉得那家伙是条毒蛇?” 丈夫未予置评,只是抿着嘴做了个咀嚼的动作。 短短几句话功夫,外头的荒诞剧又迎来新的剧情高|潮: 疯狂的昏官与江老夫人争执几句后,立刻把尖锐的矛头对准了江老夫人,和一同前来的江少夫人。 他冷笑道:“现在本官看来,你们一家子都有重大嫌疑啊。” 江老夫人气得双目喷火,“不知老身又何来的嫌疑!” 秦漠:“夫人看似端庄大气,实则是趾高气扬的人。你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给儿子娶妻也必须是高官之女!你儿子要纳村姑为妾,一定让你不满意吧,所以恶向胆边生对李县主实施了加害?你敢不敢承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老夫人拔高声音怒斥。 秦漠又瞧着江启纤柔端丽的小妻子,冷酷地判决道:“至于你,丈夫突然要纳别的女子为妾,一定嫉妒得咬牙切齿吧?于是,婆媳两个联手起来,把一个好端端的县主害死了吧!” 江少夫人瑟瑟发抖,吓得两眼含泪。 江启缓缓抬起了头,“大人要惩罚小的便罢了,又何苦为难两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 锦娘抠住屏风的镂孔,定定瞧着那张脸。身上泛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像程序紊乱了似的,那张温润的脸上浮动着细微而密集的颤抖,似乎到了彻底崩坏的极限,下一刻就会病毒大爆发,变身为超级怪兽,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 秦漠欣赏自己的杰作似的,饶有趣味地瞥着江员外的表情。忽然扭头对林谆说:“把这一家三口先关起来。派几个人去他家各处搜搜,挖地三尺把县主找出来!” 他磨着牙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谆跟不上主子狂狷不羁的步伐,掉链子地问:“没大牢,往哪儿关?” 秦漠横他一眼斥道:“蠢材,下面不是有个秘道?!” 林谆闭了嘴。被焦雷劈傻了似的,原地静默半晌,才招来几个护卫把江员外一家扭送了下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的人间奇葩主子又判了陆坤c连振海c和杜子衡等人一个奇葩的罪名:追袭罪。 也同样叫护卫扭送进临时牢房。 陆坤被刺激得青筋暴胀,凶兽般嘶吼着,上来要跟昏官拼命。激亢的叫声简直要掀翻屋顶:“狗官!你好好去打听打听爷爷是谁,小心踢到硬茬葬送自己狗命!” 他的大蟒蛇昂着身子,把红信子吐得像火苗一样。 十来个侍卫立刻冲上来,把嫌犯zhi fu了。 丧心病狂的“狗官”又追加他一条“恐吓朝廷命官”的重罪。连坐了那条蛇和他的两个同伴! “两侧的出入口派重兵把守!每天给他们吃一顿牢饭!” 昏官冷酷无情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新家 因为丢了一个灵玉县主,贵人老爷彻底得了失心疯, 以雷霆之速颁下一道道邪气逼人的命令, 完全不计后果了。 他从县城军卫调来的兵士,派往各嫌犯家中大肆搜捕。私库c地窖乃至闺房, 一律进行狂风般的扫荡。 “振海镖局”和“洪丰商行”,也因为大当家的“追袭”之罪而遭遇查封。 就连李俊和王寡妇这种小喽啰的家中也未能幸免! 整个村庄乃至子母山脉,都笼罩在他掀起的黑色恐怖之下。 锦娘从最初的惊愕逐渐变得麻木,直至后来彻底“审美”疲劳,对这种革命暴徒似的举措丧失了兴趣 “应该没什么用吧, 大哥。”锦娘撅着嘴,有点无奈地说。 她有着强烈的直觉,敌人正怀着扭曲的乐趣看着他蹦跶呢。 ——她都有点同情那只跳蚤般的徒弟了。 “为何如此说?”丈夫考较似的问她。 锦娘不太自信地默了一会, 瞧向丈夫说,“我只是突然想到, 既然山匪会被对方控制,军队难道不会被控制吗?” ——搞不好当初把粮食偷运进村的时候, 对方也早已了如指掌了吧? 丈夫对她绽开一个怜爱的微笑, 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锦娘眉尖微蹙,犹豫道:“我现在想起来,上回来参加飨宴时” “怎么了?” “那些官员看上去全都十分倦怠啊十分倦怠。”锦娘扯住记忆中的一根细丝,往深处探了一探,“还有, 那会儿来收粮食的乡簿大人, 也是半死不活的, 一丁点儿人气都没有。那是遭遇灵洗之后被控制的模样吗?” 如此一推理,她好像触及到了真相的肌肤,一下子被其爬虫似的温度惊得遍体生寒。 ——这或许是一个看起来正常c实则被高度控制的世界吧。 ——不,其实看起来也不正常。 蓦然间,她想起了前世曾看过的乔治奥威尔的小说。 荒诞的阴云从四周围拢而来,不容抗拒地罩住了她的头顶。 丈夫缓缓倾过身,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安慰地停留少顷。 “回家吧。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搬新家去。” 他慢条斯理从座上耸立起来,拉了妻子往外走。什么意见也没发表。 锦娘浑浑噩噩的。 到了外面,丈夫对那徒弟说:“既然把姓江的发落了,你也没脸再借住人家屋子了吧 ?” 徒弟灿烂一笑,“脸倒是有但是” “哼。” “嘿嘿,如果师父师娘肯收留弟子,岂不比那儿强多了?” “也罢,老子怕你在外面活不到天亮!” “徒弟也有这种预感刚才脖子上一直发凉。”他揉揉脖子,撒娇道。 锦娘撇嘴,带点嫌弃恐吓他,“你自己早些把被褥带来吧。来晚了,小心被南边坟地的鬼带回去当夜宵。” “是,师娘。”徒弟笑道。 夫妇二人相偕离去。 威猛与纤秀的身影从乱哄哄的浊流中穿过,宛如掠过荒谬现实的清光,给人以无以伦比的慰藉——这是秦漠心头的强烈感触。 走在向东的路上,锦娘向村口回望了一眼。人来人往,东奔西忙,像一幅荒诞风格的世情画展现在那方天地里。 天上若有神灵,俯视如此人间图景时又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在想什么,我的锦娘?” “我在想这个世界像假的。所有人和事都极具荒诞性,包括我们。我们可能也是假的” 丈夫顿住少顷,用陈酿似的嗓音低声一叹:“尽十方世界皆是真实众生,而真实皆是虚妄。” 锦娘歪了头,把这话置于舌尖品味着。 只觉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味道流进心里去了,可是依然什么都不明白。 “大哥,你真的只读过一本经书吗?” “为何如此问?” “你好像什么都懂。” 丈夫翘起嘴角,“人生在世,读一本真理相关的书尽够了。它教会你掌握万物真相,知一而觉百。最后还能让你明白,你自以为懂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 妻子发笑。他也笑笑,向她瞧过来。 彼此视线接触,从各自眼底撷取了一份温情,又安静地别开了。 回到东面来,喧嚣也罢,荒诞也罢,都成了远方的背景。 他们的家在树叶c鸟虫c与流水组成的宇宙声音中静美伫立着。处处弥漫着牢不可破的幸福氛围,随便一抔空气里都是童话般的滋味。 这里恐怕也是虚妄的——只不过,这虚妄是如此美丽怡人。 一到这里,锦娘的心就定了 略作休息,丈夫发出正式的邀请,要带她看后面的新家。 他舔了舔嘴唇,显得有点紧张。连声音也变得有点干了。 咳嗽一声道:“我的藏宝胜地可算落成了” 或许是下面的话太肉麻,半天未能宣诸于口。脸膛泛了红。 锦娘美目流光,含笑道:“那还不请本宝进去镇宅?” 丈夫失笑,“在肉麻话和脸皮厚这两件事上,我果然不及你!” 他在前头走着,领她去那座历时二十多日c凭一人之力打造的全木大房子 房子的门当然是朝南的,距茅舍约莫两丈之远。 两侧向东西拓宽,后面辟掉一片竹林,占地从原先的小半亩,差不多翻了个倍。 与茅舍相比,这是个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锦娘头一回如此认真注视它。它就好像深梦里的一片虚影,缓缓在现实中投射成形。 一下子占满了她的眼底,在心间激出许多的惊叹来! “咱们新家很棒”她喃喃地说。 丈夫眨了眨眼,沉静而矜持地得意着。 屋檐是庑殿式的,一条正脊加四条垂脊。壁上开了大窗,已经贴好了崭新的障纸。余下各处,钉着深棕色的粗木条,一眼瞧去像巫女隐居的森林别宫。 ——朴拙,孤傲,遗世而独立。 就外表看,不比她见过的任何建筑差。 气质脱俗! 入门厅之前,有liu ji宽大的木阶。阶上是一条长廊。 他牵着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走上去。 推开厚重的木门 锦娘陷入了错愕。 她以为会看到一套空荡荡的房子,扑入眼帘的却是布置精当的清新家居! 木壁,地板,矮几;竹帘,障门,小灯笼;就连她喜欢的野花也摆上了——十足惊掉了她的下巴! 好别致的地方! 既有唐代遗风,又有山村野趣! “咦啥时候装饰起来的!我怎么一点没看到你搬东西!”她四下摸摸看看,惊奇得两眼发光,不停地发问。 丈夫从她的表情中获得巨大的满足。二十多天来的辛苦劳作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他把人一抱,“走,瞧咱们的卧房去。” “东西何时买的,我咋不知道?” “大多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徒弟悄悄送来的” “啊?!” 丈夫掀开竹帘,拉开北面的障子门,进入一个庭院。 庭院里是空的,花草菜蔬尚未落户,只铺了一条石子小径。 东西两侧是两排房子。 丈夫随意介绍道:“东边是厨房c粮仓c和吃饭的小厅。西北角和西南角各做了一个净房,里头装了兽头喷水和压水轱辘,以后洗澡可在家里。” “啥?”她抱着他的脑袋,困惑地问。 丈夫瞧着她的样子,又笑了 进了他们位于庭院后的屋子,先看到一个类似起居室的小厅。里面已经摆好了茶桌c壁挂和野花,铺设了洁净的地板,清清爽爽如一片初生的净土。 拉开旁边一道宽大的障门,里面就是他们的卧房了。 锦娘瞧得挪不开眼睛 地方不算大,却相当的隐秘温馨——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地面整体都被垫高了。 爬上一个三层小台阶,便是他所谓的“地床”,木板上铺了淡青的草席垫。 一眼瞧过去,满眼的清爽与舒适。席垫上有花鸟纹,风情活泼可爱。 贴着西侧墙壁,做了衣橱和暗柜,门上装饰着清雅的兰草。 地床比“炕”要矮,比“榻榻米”要高,介于两者之间。格调别致有趣,很是勾人童心,一瞧就想在上面打滚。 “上去躺躺?” “不了,身上脏,还没洗澡呢” 她的脸又甜又羞,像个孩子。 “脏啥!” 阿泰径直把她往上一抛。 笑声像清泉般在幽谧的空间里漾开 两人仿佛掉进秘密山洞里的一对萌兽,尽情地嬉闹玩笑,耳鬓厮磨。最后,毫不意外点燃了火花,不得不一个火热的吻来慰劳彼此。 一吻过后 他献宝似的拉开衣橱门,低沉地说:“我的锦娘,你看。” 锦娘惊讶地瞪直了眼,里面竟然是大红的婚被! 她的神情凝固了。就那般痴痴瞧着,心头被那热烈的红冲击着,滚滚翻起了热浪。 她的鼻头有点酸,眼睛也变得模糊了。 不知不觉,一滴清泪落了下来。连忙垂了头,在泪水中羞涩而甜蜜地笑了。 男人却生怕她感动得不够,又拉开暗柜,拿出一个乌木红漆的首饰盒来一样一样拿给她瞧。 他凑近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女人的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秦漠命人整理了被褥,自己往担子上一挑,就要出发去师父家。 贴身护卫满脸的幽怨要滴下来。 屡次张嘴,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道:“要不,属下跟主子一块住过去吧?” “不必。”秦漠无情地挥挥手,“你跟他们说,所有人搬出江家,在离我师父家三百步远的河岸,没事儿谁也不许上去有看守任务的,也一刻不许疏忽!” “小的这样就不叫贴身侍卫了吧?连个小厮的地位也比不上了吧。”林谆木着脸说。 秦漠把五官皱起来,带着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嫌恶表情说:“你非要贴着小爷干啥?你住过去合适吗?我师娘年纪小,又貌美如花,你这种外男去了岂不冲撞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师父把你这颗塞满什么草的脑袋拧下来!” “我是外男,主子就是内男了?” “一日为人师终身为父。我是他们的儿子。”他笨拙地挑起担子来,走了几步,用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语气说,“如今这形势,你也不必穷讲究那些个规矩啦若能把事情了结,小爷还全须全尾活着,指不定就在山里造个小屋过下半辈子。什么劳什子亲王爵位谁要给谁!” “京城的爹娘不要了?”林谆不无僭越地问。 “那还能算爹娘么?”秦漠声音发冷,挑起担子走了起来。一步三颠。 林谆好像要跟去取经似的,默默跟在他的担子旁,“小的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这样出其不意使尽邪招,不会捅出什么弥天大祸出来吧?主子心里到底有没有谱?” “放心,有谱。”秦漠瞥他一眼,“肯定会捅出弥天大祸来。” 林谆:“” “有弥天大祸,就怕得不敢捅了吗?”秦漠淡淡地说,“这可不是小爷的作风啊” 小爷勇猛起来,九头牯子也拉不住! 这脾性无疑得到两位师父的真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