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撒浪嘿哟】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kiki9637】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一章(1) 莫恩斯·范安特教授恨透了他的职业。但他并非一直就恨他的职业。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十分热爱这份职业,客观说来这段时间才过去几年,但在莫恩斯个人的时间感里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事实上,在内心最深处,他还一直热爱着这份职业。严格地讲,说他痛恨他的职业也是错误的。他只是恨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莫恩斯·范安特出生于比利时——确切地说:光是他的名字就透露出了他是个佛兰德人——但从所受教育和生活方式来讲却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因此,毫不奇怪,他能惹人羡慕、毫不费劲地专注于新的活动,一旦接受了一项任务,他就会极其细心,是的,几乎是着迷地完成它。所有从小认识他的人都预言他将来会鹏程万里,他读大学时的教授们纷纷预言,获得博士学位后最迟五年他就会以同等地位的同事身份回到学院里来任教,那时他的名字就已经会印在多种专业书上,出现在无数报刊文章或其他相关出版物里。 但命运却有别样的安排。 唯一印有他的名字的东西是用旧的猪皮钱夹里的名片——这钱夹还是风光日子里买的——和汤普森大学地下室里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门上字迹潦草的名牌;一所几乎默默无闻的大学,它所在的城市住在五十里外的人就不知道它了。有些日子,莫恩斯甚至正经地怀疑过,就连汤普森的居民都不是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城市叫什么。更别说它的所谓大学的大学生们了。 范安特感觉他刚往壁炉里添加的木柴又快烧光了。他站起身,走向壁炉旁盛柴的小篮子,又拿起一块柴添进黄色的火焰。一团火苗“呼”一声窜起,吓得莫恩斯蹲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虽有焦斑、但仔细上过蜡的地板上。教授爬起来,又退后一步,望了望门旁的古式立钟。时间已过六点了。他的客人迟到了。 原则上这无关紧要。范安特今晚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在汤普森也不可能有。这个三千人的小地方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娱乐。有家必不可少的酒馆,无论从它的外观还是它的顾客群来看,它都绝对是上个世纪的遗物。另外,一方面教授讨厌酒,另一方面在这座城市里他被人当作怪人和奇人;这两种形象都不适合去这么一家出入者多为普通工人和粗野农民的场所。还有一家小yào店,隔壁的nǎi吧及一家电影院,每到周末就放映上演了六个月的好莱坞旧片。两者都成了乡村年轻人的聚会场所,教授同样是不会考虑的。 最后还有一个娱乐场所,挂着红灯笼,有隐秘的小包间,但小包间根本不像它们应该的那样隐秘,却是小得不能再小。另外,那里的女xìng人员根本不符合莫恩斯的要求,因此他宁可每个月坐车前往百里外的县城,去造访那里的这种娱乐场所。一句话:莫恩斯·范安特教授的生活十分简单,如果不说是无聊的话。两天前寄达的电报是他单调生活中几个月来最让人激动的事情。 有人敲门。莫恩斯突然惊醒,吓得从壁炉旁退后一步,转过身来。他的心跳加快了一点,他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同样不得体地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将门打开;好像他不是一名教席教授,而是个在圣诞节早晨再也忍不住地冲进 客厅、去看圣诞老人在壁炉旁留下了什么礼物的十岁孩童似的。可圣诞节已经过去好几个礼拜了,莫恩斯也不再是十岁、而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另外他认为不宜在来客面前暴露出自己对电报里提到的“工作”有多好奇。于是,他不仅下意识地努力强迫自己保持镇静,而且又等了四五秒钟才伸手抓住门把往下按去。 莫恩斯很难掩饰他的失望。站在门外的不是陌生人,而是普罗斯勒小姐——您就叫我贝蒂好了,这里的所有人都这么叫我,在他搬进来的当天晚上她就说道。可莫恩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想都没有这么想过。她是他的房东,他没有说出为欢迎客人而准备的仔细斟酌过的话,只是意外地“噢”了一声。 普罗斯勒夫人正准备继续敲门,她抬起右手,逗弄地用食指吓唬他一下,像平时一样不问他可不可以就从他的身旁挤进房间。“噢?”她问道,“亲爱的教授,这是问候一个善良女朋友的方式吗?” 莫恩斯不想回答。他平时就十分受不了普罗斯勒夫人的咄咄逼人——可能她认为那是表达对他的好感的恰当方式吧,可他今天很难做到。 “当然不是。”他回答道,慌里慌张,有点笨拙,“只不过……” “……我知道您等的不是我。”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的话,向他转过身来,同时——这没能逃过莫恩斯的眼睛——迅速地扫了房间里一眼。普罗斯勒夫人是莫恩斯遇见过的最正派最干净的人;尽管他本人也特别注重整洁。今天她的谴责的目光没有发现任何也许会让她轻蔑地皱皱眉的东西。一个半小时来莫恩斯就一直在整理他的房间,将旧家具擦得尽可能亮晶晶的——他房间里摆放的家具都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您在等客人吗,亲爱的教授?”当几秒钟后还未得到回答时,她接着问道。 “对。”莫恩斯回答道,“一位从前的同事出乎意料地通知我他要来。我当然应该通知您的,但消息来得真的很突然。我不想给您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您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 普罗斯勒小姐的工作无疑是指管理一座有一名长期房客的公寓房和另两个大多数时候空着的房间,追逐每一粒灰尘和每一样胆敢进入她的领地的脏物,一般情况下,提一下这份工作就足以让普罗勒斯小姐又变得友善了。可今天不行。相反,她突然有点恼怒的样子——或者说生气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扫了写字台上的那封电报一眼,它虽然打开着,却是有字的一面朝下。在这短短的瞬间莫恩斯从她眼里看出来她对电报的内容了如指掌。 她当然了解。他还指望什么?有可能在他知道之前她就知道了。汤普森是个小地方,在这里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立即就会fù孺皆知。尽管如此,这一认识还是让他十分气愤,有一会儿他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才没有言词犀利地将他的女房东痛骂一顿。他淡然一笑,做了个普罗斯勒小姐会以为那是耸肩的动作,随她会怎么以为吧。 又过了片刻,普罗斯勒小姐脸上恢复了嘲讽的冷笑,她重新抬起食指,半严肃地威胁他说,“亲爱的教授,向一位老朋友撒谎,这难道是良好教育的证明吗?” 莫恩斯话已到嘴边,他想说这个句子里唯一正确的词就是“老”字,可他的优良教育确实禁止他这么讲。除此以外,跟普罗斯勒小姐公开闹僵,也是不明智的举动;至少在知道他的神秘客人到底是谁、想要他干什么之前和普罗斯勒小姐公开闹僵是不明智的。因此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普罗斯勒小姐显然不想这么快就放弃,这并不让莫恩斯感到吃惊——如果他的女房东有什么让他敬佩的话——哪怕是厌恶地,那就是她的不屈不挠。从第一天起普罗斯勒小姐就让人毫不怀疑,为了终有一天将这位英俊潇洒、体格健壮的长住客引诱上她的柔软的床和她的估计更要柔软的怀抱,她会不放过任何努力的——这种事单是想一想就让莫恩斯不寒而栗了。因为展现在他面前的她的柔软怀抱不是因为她的肌肤雪白或她的温柔本xìng,而主要是岁月在她的体形上留下的有点多余的磅数上。莫恩斯从没有问过她的年龄,他不会去问,因为这种问题会在他们之间造成他绝对不想要的亲昵感,但他估计她的年龄一定快可以做他的母亲了,也许不完全,但也差不多了。 另一方面,不过份强烈地拒绝普罗斯勒小姐的追求也有不可否认的好处。虽然有时候她让他烦得要命,但她也十分感人地像慈母一样待他,如礼拜天给他一块特制的 蛋糕,吃ròu时将特大的一块放到他盘子里,或在壁炉旁放上满满一篮木柴;所有这些都是其他房客想都不敢想的。普罗斯勒小姐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她却容忍了他对教会的激进观点。她不赞同它们,但默默地认可了。如果还需要什么来证明普罗斯勒小姐感情迷乱、不可救yào地爱上了他的话,单是这种情况就足够了。 相反,莫恩斯……好吧,他虽然并不一定是厌恶普罗斯勒小姐,但也差不了多少。他确信她对他的感情是真实的,有一两回他甚至试图在自己内心里至少发现对她的一星好感,但没有成功。他照样接受她的追求带来的不可辩驳的好处,但这不仅让他一直问心有愧,有时候也让他真正地瞧不起自己——反过来又更增加了他对普罗斯勒小姐的厌恶。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啊。 “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一边考虑着如何能尽可能礼貌地将她请出去,而不会对他的下一顿餐单造成不利的影响,“我相信,……” 普罗斯勒小姐无意识地帮了他的忙。她将她的房子变成了一座洁净的神庙,她的敏锐警惕的眼睛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入侵者:此前从壁炉里卷起的烟灰。她毫不理睬莫恩斯讲了一半的话,原地做了个复杂超重的旋转动作,蹲下身去;在莫恩斯看来,她似乎流散开来了,后又重新凝聚成更小更宽的形象。她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一块抹布。动作敏捷得只有不懈地训练了一生的人才能做到,飞快地从地面擦去小小的烟灰,又以简直更让人难以置信的动作站起来,得意洋洋地凝视着莫恩斯,让他准备好的其余的话彻底梗塞在了喉咙里。 “什么事,亲爱的教授?”她问道,“您想说什么?” “没事。”莫恩斯咕哝道,“没……没事。” “您这话我不信。”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走近他一步,仰起头,直视着他的脸,越走越近。她的眼里有种神情在莫恩斯的脑海里敲响了一组声音不和谐的警钟。他对天祈祷,但愿普罗斯勒小姐不会偏偏选中这一时刻来改变她的战术,向他的的道德堡垒发起冲锋。他不由得呆若木鸡了。要是他能够的话,他会从她面前逃跑的,可他已经是背抵着门了。 “我知道,这个时刻可能不好。”普罗斯勒小姐开口道。莫恩斯在脑海里十分同意她的说法。这个时刻很不好,无论她现在想对他讲什么。“可我没办法不知道这封电服的内容。老实说,我……有点吃惊。” “是吗?”莫恩斯沙哑地问道。 “教授,请您允许我坦白地讲。”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道,越走越近。她的rǔ房晃dàng着,都快触到莫恩斯的胸脯了,他能闻出她刚洒过 香水。他觉得,那是一种既难闻又有点发霉的气味。“您在这里住了四年多了。但从第一天起您在我眼里就远远不止是一个普通房客。要承认此事我有点难以启齿,可真的,我有一定的……好感……” “这我当然注意到了,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打断她道,同时悄悄地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恰好在犯一个严重的错误,“只不过……” “您不会真的想离开汤普森。”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深深地喘出一口气,表明这句话让她很难讲出口,“我是指:我当然明白,有您这水平和您这种教育的人在我们这样的大学里根本就是大材小用。这只是一座小院校,在这里肯定不能进行轰动世界的研究。但它还是有它的无可争执的优点的。生活有规律,女人天黑后也可以单独上街,而不必害怕。” 莫恩斯心想普罗斯勒小姐会找出多少理由来夸奖一座无啥好夸的城市。某种很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普罗斯勒小姐肯定绝对没有料到,要是她知道了,她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当她继续数说对汤普森有利的最软弱无力的理由时,她的话取得的效果正好相反。莫恩斯霎时明白了命运到底让他陷进了多么绝望的境地,过去四年里他很少这么明白过。至今他一直多少成功地劝说自己,这里基本上有他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他所指的只是活下来,而不是生活。还有一件事他也陡然明白了:事实上他已经下决心接受电报里谈到的有趣的工作了。 他的思绪飞回让他觉得十分杳远的那个时候,而它事实上并不太远,那时他的未来一片光明,灿烂辉煌,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在 哈佛大学以同年级前三名之一的成绩获得博士学位,没有谁对此感到惊讶,直到毕业庆典的那天晚上似乎还有一个伟大的未来在等着他。仅仅一个晚上,是的,仅仅一瞬间,就改变了一切。莫恩斯曾经想将责任全推给命运。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严重错误,可他必须为此受到这样的重罚,这是很不公正的。 “……我当然全明白。”普罗斯勒小姐在这一刻说道。莫恩斯明显地吓了一跳,事后才明白她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滔滔不绝,他却一个字也回忆不起来。“可是,也许……我是说,有可能……您可以考虑,以一种私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方式来塑造我们的关系。我知道,我比您老,我的身体也比不上您有时去县城造访的年轻女士们的身体,可或许值得一试。” 她停下来了,累坏了,同时有点害怕看到他的反应。她终于向他坦白了,以一种很明确的、对她这样的女人也许是闻所未闻的方式,他这下当然无法再装得好像一点没有意识到她的真实情感似的啦。莫恩斯全然拿不定主意了。普罗斯勒小姐知道他有时去县城、去那里做什么,这令他吃惊,也让他难为情。但她所讲的其他一切更让他震惊。她的话一下子不可挽回地结束了他们多年来艰难维持的状态。以后一切会复杂许多,是的,甚至不可能了。世事难料,他悲伤地想道。几句话,仅仅一句欠考虑的表达,一个一目了然、计划周全的未来就成了一个充满未知数的黑色深渊。这回的损失没有那么大,但这场面差不多。语言能造成比行为多得多的损失。 “您吓坏了,是吗?”见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她神情沮丧,也很尴尬,“我本来不该讲的。请您原谅我。我是个愚蠢的老太婆……” “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打断她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尽量让声音显然平静和温柔,然后做出了一件他知道他最好不做的事情,过去四年里他几乎害怕地在避免这件事: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她被他抚摸得打了一个激灵,莫恩斯吃惊地发现,她的皮肤摸起来真的很光滑很舒服。 “我很高兴您说了出来。”他说道,“您对我的感情当然是瞒不住我的。我向您保证,我也不是不在乎您。只是,只是……我的有些情况您还不了解。” “这我当然知道了,亲爱的教授。” “什么?”莫恩斯眨眨眼睛,几乎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胳膊上缩回了手。 “您真以为我不知道,像您这种教育水平的男人不会没有任何使人信服的理由就躲在汤普森这样一座小城里的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我认为您属于一所大型大学,您不在那里教书自有您的理由。但您不必担心。如果您不想谈的话,我接受。我绝不会提任何问题。” 一辆汽车驶到房屋大门外。声音不是很大,因为为了将壁炉的热气留在室内,莫恩斯关上了窗户,但他抬起头望向相应的方向,普罗斯勒小姐眼里不安的颤动消失了。她大概是理解了,珍贵的瞬间逝去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莫恩斯松了口气,同时也深感同情。普罗斯勒小姐叹息一声,转身走近窗户,望向室外。 “您的客人好像来了。”她说道,片刻之后又声调略变补充道:“我得承认,他开着一辆相当昂贵的汽车。我去给他开门。”她快步离开房间,莫恩斯走近窗户。擦身而过时他们保持着不必要的距离。 他没能认出普罗斯勒小姐所说的那个人,因为他恰好在这一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只瞥见一个身穿高档西服的瘦长形象,而说到汽车,普罗斯勒小姐讲得很正确:那是一部很大、很豪华、尤其是特别昂贵的汽车。一辆深蓝色的别克,车顶rǔ白色,虽然气温很低,车顶打开着,配以白色轮胎和皮座椅。这么一辆车肯定比他过去两年挣的钱还贵。莫恩斯突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谁是那封神秘电报的寄发人了。 这样,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匆匆赶向门口,不耐烦地去迎接他的客人,这就不足为奇了。相反,他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他能听到普罗斯勒小姐在楼下大厅里同他的客人jiāo谈,他觉得他们谈得太久了,那种口吻太亲切了,然后脚步迅速从楼梯走上来,莫恩斯赶紧悄悄关上门,走回他的椅子。他刚坐下就传来了敲门声。莫恩斯jiāo叉双腿,再次用双手抚平他的衣服,声音坚定地叫道:“请进。” 他背对门而坐,听到门响时他故意没有马上转身。有人走进两步,一个他觉得特别熟悉的声音问道:“是范安特教授吗?莫恩斯·范安特?” “正是。”莫恩斯回答道,在椅子里缓缓转过身来,“您有何……” 他自己都感觉他的脸霎地红了,愣了好久。 “乔纳森!”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命运。他被埋没在这座被上帝和世界遗忘的小城、而不是过他应得的受人赞赏的富裕生活,责任就在此人。他本人的复仇女神。 他变了。过去的九年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体重增加了好几磅,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烙印,好像这些年对于他要比对于其他人长两倍。他眼下有黑圈,隐隐约约,但能看出来,脸色灰暗,不健康,虽然他胡子刮得净光。格雷夫斯的脸看上去……衰老憔悴。尽管他穿的西服看得出很昂贵,他的整个形象却给人某种穷困潦倒的印象。 但毫无疑义:站在他面前的是全世界他最鄙视的人,他的脸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乔纳森·格雷夫斯大夫。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满面笑容,又向房间里走进一步,抬脚推上身后的门,“我还担心你已经将我忘记了呢。毕竟已经过去相当久了。” 莫恩斯睁大眼睛瞪着他,双手握紧破旧的椅子背,握得木头咯吱吱响。他想说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来。即使不是这样:他的脑海里紊乱如麻,让他确实想不出一句话来。他无法清晰地思维。格雷夫斯的到来像是给了他一记耳光。 格雷夫斯越走越近,嘲讽地耸立在他的椅子跟前,说道:“亲爱的教授,不要太激动。我可以理解看到我你会高兴,可你的激情几乎让人难为情。” “你……你有什么事?”莫恩斯沙哑地问道,被他自己的口气吓了一跳。 “哎呀莫恩斯,老朋友。”格雷夫斯讥笑道,“你不会没收到我的电报吧?那样可就真的讨厌了——虽然话说回来,现在也不重要了。我找到你了。”他退后一步,毫不拘束地环顾着房间,夸张地故作震惊地拿起桌上的电报,“看样子你只是忘记时间了。还是从前那个丢三落四的教授啊?” “你……有……什么事,乔纳森?”莫恩斯低声重复道。他不得不一字一顿。他的肌ròu发痛,他还坐在那里,十分局促,再也不理解他自己的反应了。“你是来享受你内心里的胜利的吗?” 他的话……愚蠢。听上去一点火气没有,至少也应该是痛苦的,他自己都听出了愚蠢和空洞,像普罗斯勒小姐爱读的某部通俗小说里的话,他只匆匆翻过几本,想弄明白它们迷人的秘密,当然毫无成果。但他不会采用对方的亲切口吻的,他的自尊禁止他那么做。 “你没读我的电报吗,教授?”格雷夫斯竖起眉毛,故作吃惊地问道。 “读了。”莫恩斯回答道,“我第三次问你:你有什么事,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继续冷笑了一会儿,最后他似乎终于笑够了,忽然严肃起来,拉过一张椅子,主动坐下了。“那好吧,莫恩斯。我们别演戏了。我能想像出你的感觉,我向你保证,我跟你一样害怕这一刻——现在我们将它克服了,不是吗?” 他们没有克服什么,什么都没有。莫恩斯的脑海和感觉里仍然怒火中烧,但眼下注定了要无所作为的他的意识的一小部分非常平静,范安特教授现在压根儿不理解他自己的反应了。他以为,在格雷夫斯意外返回他的生活造成的最初的惊骇结束之后他至少会逐渐平息下来,可情况好像正好相反。他的脑海里怒火依旧,是的,它甚至还在增大,好像格雷夫斯的现身在他心中引起了什么让他无力反抗的东西。 莫恩斯从来就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终生打心眼里痛恨暴力。可现在他几乎为自己惊骇得失去了活动能力感到快乐,不然的话情况就会两样了,他也许就会扑向格雷夫斯,拿拳头捶他。这样他除了坐在那里,瞪着那个毁掉了他的生活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啦。 他见到的情形通常情况下会让他十分惊讶,因为乔纳森·格雷夫斯的外貌十分古怪。他的衣服不说奢华也很昂贵,无可指摘。他的鞋擦得亮晶晶的,肯定比莫恩斯全身的穿戴更值钱,他的裤子线条笔挺,他的时尚双排扣上衣的翻领上一尘不染。一根珍贵的表链装饰着他的马甲,他系一根昂贵的真丝领带,领带夹上嵌有一颗几乎有指甲盖大的红宝石;莫恩斯相当肯定那是真的。 但这身装扮本身还不会让他吃惊。乔纳森一直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家伙,还是一位可怕的牛皮大王。让莫恩斯十分困惑又特别惊讶的是格雷夫斯本身。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的外貌在他心中引起的感情,它们非常……强烈。是种观看着某种不真实的东西的感觉。某种东西,它不仅不真实,而且不可以,因为它是违背自然、亵渎神灵的。 他想驱逐这个念头,让他纷乱的思绪重新恢复正常。在格雷夫斯的外貌在他心里引起的矛盾感觉中掺进来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对自身的愤怒。他现在的反应已经不仅不合适,对一名科学家来说更是有失身份。毕竟他学过如何客观看待事物,尊重事实,而不是感情。格雷夫斯的外貌在他心中引发的只能是感情。他感觉正看着一个彻底堕落了的对象,一个憔悴的、畜生似的……东西,某种都不配叫做人、只会在他心里引起厌恶和反感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努力而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些非理xìng的感情做到了:莫恩斯的怒火顿时消失了,他感觉他的肌ròu紧张也消逝了,又能让他的疯狂的心跳平静下来了。也许这是因为他理解了他心里正在发生的变化。乔纳森·格雷夫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可爱的人,可即使是对于他来说,这种过激反应也不公平。很显然,他再也不能客观地看待格雷夫斯了。过去的九年里,他曾经尝试从他的意识里逐走乔纳森·格雷夫斯这个名字、甚至忘记这个名字的载体,并多少取得了成功,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尝试事实上多么失败。他从没有忘记过格雷夫斯,一秒钟都没有。恰恰相反。他心里有什么在将漫长九年里的每一失望、每一沮丧和每天的痛苦归罪于格雷夫斯,使他根本不可能将格雷夫斯当人看。 他大声吸口气,故意慢慢吞吞地从椅背上松开手,紧紧盯着格雷夫斯的眼睛;二三秒钟前他还做不到这样,“我再问你一次,乔纳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真无聊,莫恩斯。”格雷夫斯叹息道,“你读过我的电报了,不是吗?我想,它够明白了。我来这里是要向你提供一份工作。” “你?”虽然莫恩斯相信完全控制住了自己,他还是几乎喊出了这个词。电报里虽然没有详谈,但讲得一清二楚。格雷夫斯——偏偏是格雷夫斯——向他提供一份工作,这……太荒唐了! “为什么不行?”格雷夫斯一定听出了他声音里歇斯底里的口气,可他不理不睬。这一点,格雷夫斯在过去几年里一点没变。他过去是、现在依然是莫恩斯所认识的最不要脸的人。“亲爱的莫恩斯,如果有谁真正熟悉你的能力的话,那人就是我。难道你真想在我面前假装你在这个荒凉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份适合你的能力的工作吗?” “我有一份工作。”莫恩斯冷冷地回答道,“谢谢。”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声音,但它在莫恩斯的耳朵里听起来多少有点……讨厌。“停止演戏吧!我们相识够久了。我们真的不必相互演戏!我好不容易从地图上找到这个偏僻的小城,更不敢相信这里有一所大学!”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有一所大学。”莫恩斯说道。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鄙视的声音。“是的,我知道。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房子,风一吹可能就会刮倒。 图书馆里最新的图书已经五十年了,你的一些所谓的大学生比你还老!”他愤怒地点着头,“你靠在一座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翻看全世界没人感兴趣的资料来打发你的日子。你的薪水勉强够支付这个可怜的住处,你都不能定期领到薪水。你被活埋在了这里,莫恩斯。有时候你问自己,你是不是已经死了自己却没有觉察到。”他又发出那种讨厌、下流的声音,将手伸进夹克里,掏出一只银制烟盒。莫恩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还戴着紧紧的黑色皮手套。“我说的话接近事实吗,还是我忘记什么了……哎呀:人家聘请你,只因为他们要拿你这样的大学教师来装门面。因为你便宜。” “你真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啊,乔纳森。”莫恩斯闷闷不乐地说道。否认他的话毫无意义。可笑。不光是对格雷夫斯,对他本人也一样。格雷夫斯短短几句话就十分精确地描述了他的处境;同时又比莫恩斯能够做到的更残酷。 戴着手套的手指打开烟盒,取出一支烟和一根锃亮的玳瑁壳做的名贵烟嘴,再重新合上。莫恩斯有一会儿很难听懂他在讲什么。他所看到的既让他迷惑又将他吸引。格雷夫斯的手指动作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是的,甚至都不认为那是可能的,他甚至都无法形容它。迅速,灵活,似乎互不依赖,好像它们在遵循一个无法认出、但确实存在的模式。格雷夫斯的双手更让他觉得是独立思维的生命,而不是他的身体的附属物,它们不是真的在服从他的精神的命令,而似乎一心只想抢先于他的愿望。 “我当然打听过。”格雷夫斯嘲讽地回答道,手指将烟盒放回夹克里,紧接着又以蜘蛛一样的动作变出一只金打火机。“我不会不做准备就开上二千五百里的。”他弹开打火机。一股淡淡的汽油味飘向莫恩斯,他赶紧说道:“请别吸烟。我讨厌烟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格雷夫斯不予理睬,将他的香烟尾部对准火,深吸了一口。“你不必再忍受多久了。”他说道,从他的嘴巴和鼻孔里冒出来的灰色烟雾遮住了他的脸。“如果我们达成一致——这我毫不怀疑,莫恩斯,因为我依然认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那你今天就可以离开这个凄凉偏僻的小城和这座寒酸的破房子了。” 莫恩斯轻蔑地瞪着对方嘴角燃烧的香烟;原则上只是为了不必再去看着他的双手,但片刻之后他就不再肯定这种jiāo换是否做对了。格雷夫斯的嘴巴和鼻孔里还在往外冒深灰色的浓烟,它们一团团地在空中缓缓弥漫开来,又缓缓地落向地面,差不多落到他的膝盖的高度,被壁炉里的风抓住,吸进火苗。莫恩斯一动不动,他觉得它看上去也不像真的烟雾。它看上去更像,好像……好像格雷夫斯在分泌出灰色的痰,从他的嘴里和鼻孔里滴下来,像一种比空气更轻的液体。 “有兴趣了?”见莫恩斯没有立即回答,格雷夫斯错解了他的沉默,问道。 “我已经说过:我有工作的。”莫恩斯生硬地回答道。 格雷夫斯想回答,但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没等莫恩斯反应过来,门就打开了,普罗斯勒小姐走了进来。她的走路姿势有点斜,可能是因为她双手托着一只盘子,托盘里有一只茶壶和小小的瓷杯,另外她还以几乎很复杂的姿势身体前倾,想用臂肘摁下门把手。托盘里的杯子发出轻轻的叮当声。莫恩斯离得太远,来不及站起来帮助她,站得较近的格雷夫斯袖手旁观。他只是轻蔑地皱眉望着普罗斯勒,看着她笨拙地从他身旁走过,幸运多于灵活地将东西安然无损地端向桌子。 “我想,先生们也许想喝点饮料。”她说道,“最好的英国茶。一些自己烘焙的桂花点心。您很喜欢吃它们的,教授,是不是?” 莫恩斯又望了一眼,发现托盘上是普罗斯勒小姐最好的餐具,最精致的美森 瓷器,是从欧洲进口的,也可能是她通常十分珍惜的她的家具中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至多在圣诞节和7月4日她才肯将它端上桌。还有星形白边的小盘子——另外,他搞错了:不是两只,而是三只杯子。 “有一壶好茶,jiāo谈起来就好多了。” “您真是太客气了。”莫恩斯说道,指着格雷夫斯,“请允许我介绍一下:乔纳森·格雷夫斯博士。从前的同学。”又指指普罗斯勒小姐,“普罗斯勒小姐,我的房东。” 格雷夫斯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普罗斯勒小姐莞尔一笑,当她看到格雷夫斯嘴角的香烟时,她的神情凝固了。她的房子里理所当然是严禁吸烟的。她永远不会容忍她的附近有香烟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她果然准备礼貌而又明确地提醒莫恩斯的客人注意,他犯了一件不能容忍的错误,可后来发生了件奇怪的事情:格雷夫斯充满血丝的眼睛继续冷冷地盯着她,莫恩斯确实看到普罗斯勒小姐的怒火消失了。她眼里出现了某种他认为是畏惧的东西,如果他有理由这么叫它的话。她没有真的从格雷夫斯面前逃走,但她的举止却好像她想这么做似的。 门又动了一下。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将门完全关上,现在它自动弹开了一点,一只乌黑娇小的猫儿走了进来,这是普罗斯勒小姐在她的影响范围内不仅容忍而且还当成神灵一样热爱的唯一不止两条腿的活物。不用说,如果不是全世界最干净的、它恐怕也是全国最干净的猫了,一辈子都没见过一只跳蚤。 “哎呀克利奥帕特拉!”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匆匆转过身去,好像她很高兴现在可以朝向猫儿而不用朝向莫恩斯的让人害怕的客人了。“谁允许你来这儿的?你知道你是不可以进客人房间的。” “您随它去吧,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说道,“它不妨碍我。”相反,他喜欢克利奥帕特拉。它经常来他的房间里,估计要比普罗斯勒小姐知道的多。他将手伸向猫儿,克利奥帕特拉立即向他走过去,在他的脚踝上呼噜呼噜地蹭它的头,惹得普罗斯勒小姐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也许这情形让她明白了某种她至今根本不知道的事情。一会儿后她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格雷夫斯。她神色不安,莫恩斯理解,她显然很难将他的令人害怕的客人归类,可她不喜欢他。她为什么要有跟他不一样的感受呢? “您真是太客气了,普罗斯勒小姐。”他又说了一遍,“谢谢您。” 格雷夫斯继续保持着沉默,普罗斯勒小姐的目光更加不安了,不停地在托盘上的两只杯子和他跟格雷夫斯的脸之间扫来扫去。她等着被要求留下来,当然也听出了他话中明确的逐客令。这下她不知如何是好了。规矩要求她离开,单独留下莫恩斯和他的客人,可她的好奇至少同样强烈——她大概真的下定决心要争夺他。他想,也许他应该jiāo由以普罗斯勒小姐的形象出现的命运来做决定。他不准备不带偏见地跟格雷夫斯jiāo谈,哪怕只是考虑一下他要对他讲的事情。 克利奥帕特拉代他们做出了决定。到目前为止它只是呼噜呼噜地叫着在莫恩斯的腿上蹭它的头,现在它离开莫恩斯,转过身去,抬头仔细地盯着格雷夫斯。它的举止顿时变了。它放下耳朵,竖起颈背上的毛,一直竖着打招呼的尾巴垂下去,不安地摆动起来;这一切都表明它很害怕,至少是十分谨慎。乔纳森·格雷夫斯看样子真的不太受欢迎。但莫恩斯无可争议的敌意的幸灾乐祸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尽管它的肢体语言一目了然,那只猫在继续走向格雷夫斯;谨小慎微,但目标明确。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种低沉恼怒的声音,更像一条狗而不像一只猫的叫声。 “克利奥帕特拉?”普罗斯勒小姐奇怪道。 猫儿未有反应,虽然它平时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有反应的,它继续向格雷夫斯走去,闻嗅他的擦得锃亮的皮鞋。格雷夫斯冲它吐出一口难闻的烟雾,但克利奥帕特拉没被吓着,眯起泪眼望着格雷夫斯,jiāo叉腿在他的双脚上躺下——将一大堆难闻的猫屎拉在他的鞋上。 普罗斯勒小姐发出几乎有点滑稽的刺耳声音,抬手捂住嘴才没有喊叫出来,莫恩斯也是目瞪口呆。有那么几秒钟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事情。要不是猫粪强烈的臭味立即充满了整个房间的话,他真会告诉自己这奇怪的场面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普罗斯勒小姐终于喘吁吁地低声叫了出来。现在她的手不是按在嘴上,而是按在心口,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格雷夫斯依然无动于衷。他不光一动不动——克利奥帕特拉的进攻都没能让他皱一下眉或哪怕露出轻蔑的目光。他又平静地吸一口他的烟嘴,吐出一口浓烟,随手将烟灰弹在猫身上。克利奥帕特拉发出呼噜的怒叫,伸腿跳开,然后愤怒地“喵喵”叫着,冲出了房间。普罗斯勒小姐第三次尖叫一声,跟在它身后追了出去。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格雷夫斯说道,“她曾经想诱你上她的床吗?” 莫恩斯听不懂他的话。他继续瞪着格雷夫斯鞋上褐色难闻的那一堆,看着它慢慢散开,滴向地毯。格雷夫斯好像根本没有发觉。他在演戏,莫恩斯想道。不可能有别的解释。格雷夫斯在扮演一个仔细练熟了的角色,他不会让任何事任何人影响他扮演这个角色的。可那是什么角色呢?又有什么目的呢? “你说什么?”他懵里懵懂地呢喃道,好不容易才将他的目光从格雷夫斯的鞋上移开,盯着他的脸。格雷夫斯还在不停地吐烟,唾液从他的左嘴角流下,在下巴上留下一道发亮的痕迹,但他也没有反应。 “不重要。”格雷夫斯回答道,“看来你没有心情跟我一起回忆过去,那我们就谈我提供的工作吧。你有没有兴趣?” 莫恩斯重新努力才甩脱格雷夫斯在他心头引起的越来越强烈的厌恶感,将精力集中到他到来的原因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说道,“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向我提出任何具体工作,好让我接受或拒绝。” “你还喜欢这种复杂的办法呀?”格雷夫斯摇着头问道,“那好,随你吧。我来这里是要向你提供一份极其有意思、顺带说一下也极其有利可图的工作。由于种种原因,此时此地我不能告诉你详情,但我保证你会满意的。比起你在这座僻远小城里从事的任务,无论是你的能力还是你的目的,都要符合一百倍。我说过了,薪水很丰厚。我知道你不是很在乎钱,可时间一长,就算你这种要求不高的男人,也需要比这里多的钱。” 说到最后两个词时他的声音大了许多,用的是十分厌恶的口吻。他站起来,狠劲吸口烟,脚步显得不自然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双手打着手势,在地毯上留下一路难闻的褐色脏斑。 “信息少了点。”莫恩斯说道。他无法如愿控制住他的声音。他越来受不了格雷夫斯的样子了。他的香烟和克利奥帕特拉的粪便的臭味合到一起,让莫恩斯越来越恶心。他干咽了几口,努力忍住心头的怒火,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我是指,毕竟你期望我放弃这里的一切,只信任你的话。我到底为什么应该这么做呢?信任?信任你?” 他立即为最后的两句话后悔了。他不想向格雷夫斯承认他对他的强烈仇恨,虽然格雷夫斯肯定也知道。但格雷夫斯还是没有反应,继续平静地踱着步,用近乎同情的目光凝视着他。“你让我失望,教授。如果你允许我这么说的话,你是在侮辱我的智慧。莫恩斯,你真相信,我好不容易花数月时间打听到你的地址,驱车穿越半个国家,就为了恶意地捉弄你一回吗?” 他摇摇头,将烟嘴凑近嘴巴,灰色的浓雾又遮没了他的脸。莫恩斯奇怪地感觉格雷夫斯的头发动得也不真实,像一窝细细的、扭动的蛇虫。这效果肯定也是笼罩他的头颅的灰色烟雾造成的。 “我不知道我该相信什么。”莫恩斯说道,“在我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一切之后,你真指望我会信任你吗?” “那么,我说的是否事实,这个问题也是多余的了。”格雷夫斯冷笑着回敬道。莫恩斯顿时觉得他的牙齿比以前歪了许多。牙齿有黄斑,牙后面舌头所在的位置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蠕动,想出来。“我可以多告诉你一点,但不能告诉你很多。你要是接受我提供的工作,跟我走,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要保密了。眼下我只能告诉你,事关一项极其重要的研究项目。一旦我们成功了——我对此从未怀疑过,那你收获的荣誉和科学界的承认将是你想都想不到的。还有什么好多考虑的呢?就算不是为了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至少也应该想想这个机会。我指的是一项真正伟大的科学发现。也许是现代考古学诞生以来最重要的发现。一旦你的名字跟相关的文章和专业书籍一起出现,你会得到彻底的平反。更别提历史书籍了。” “难道你发现诺亚方舟了?”莫恩斯问道。他想笑,可他的声音不听使唤,它变成了另外的东西,某种难听的东西,在声音消失后它似乎还在空中悬浮了一会儿,使房间显得更冷了。 “不是。”格雷夫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诺亚方舟早就被发现了,在五年多前。” “你是在……开玩笑。” 格雷夫斯不理他。“你感兴趣吗?”他问道。 莫恩斯思考起来。很久。很努力。但他没有得出结论。他不能相信格雷夫斯,在格雷夫斯带给了他那一切之后他不能再相信他。另一方面,他的话听起来又十分诱人,尽管发生过那一切,莫恩斯还是感觉到了格雷夫斯的话有一定的真实xìng。他谈的事情似乎非常重要,即使他有意遮掩,也还是透露出了一点。 “为什么找我?”他最后问道。 “因为我们需要最优秀的人才。”格雷夫斯回答道,“他们将你发配到这么一座冷宫,这是天大的不公。过去怎么回事无关紧要。这种天才的人物不应该呆在这里。浪费你这样的人才是在犯罪!” “你的同情让我感动得快要落泪了。”莫恩斯说道。 格雷夫斯戴着手套的左手做了个轻蔑的动作。“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的,莫恩斯。”他回答道,“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虽然对那个不幸的夜晚发生的事情我的看法当然和你的不同。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们的项目需要一名优秀的同事,一个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能力,莫恩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然后做出决定。” 他将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只信封,放到莫恩斯面前的桌子上。这时他的手套似乎在一跳一跳的,好像他的手指不知怎么的在变成液体,正试图冲破它们的黑色皮革的监狱。 “这信封里装着一张去旧金山的头等车票。还有五百美元现金,供你途中用餐和可能发生的其他费用。如果你决定拒绝我的建议的话,你至少可以留下这笔钱。但是,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我真心希望这样——你还能在信封里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它就可以找到我。如果你从火车站打电话,我会在一小时内派人来接你。” 说完,他从烟嘴里取下燃完的烟蒂,准确地弹进壁炉闪跳的火苗里,默默地向门走去。但在开门出去之前他再次站住,说道:“啊呀,还有件事。也许它对你做决定会有所帮助:你不必直接跟我合作。我想我们一礼拜最多见面一两次。” 说完他就走了。 莫恩斯麻木了似地盯着信封。他并非真正怀疑格雷夫斯的建议的严肃xìng,虽然他更加猜不透格雷夫斯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理由了。乔纳森·格雷夫斯有可能是他遇见过的最无情的人,但不蠢。他是不会开这种幼稚玩笑的。拿五百美元开玩笑代价也太高了。这要比他在这座所谓的大学里工作三个月挣的钱还多;差不多等于他自愿流放的这四年来全部的积蓄了。 但钱本身并不重要。他这么想只是为了证明格雷夫斯的建议是严肃的。这个信封的意义要重要得多。它是离开命运和他自己被骗进来几年的死胡同的一条途径。 门又打开来,莫恩斯吃惊地转过身,几乎准备看到格雷夫斯又返回来,笑得前仰后合,拿他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取乐,告诉他他的慷慨建议跟他的古怪行径一样只是一场迟到的大学生玩笑的一部分。 但进来的不是乔纳森·格雷夫斯,而是普罗斯勒小姐,她拎着一只冒着腾腾蒸汽的肥皂泡的铁皮桶,腰系围裙,手拿一大团抹布。她一声不吭,从莫恩斯身旁走过,跪下擦起格雷夫斯留在地毯上的污渍。虽然她背对着莫恩斯,他可以看到她羞愧和难为情得满脸通红。 她突然说道:“您绝对想不到这让我多难为情,教授。” “没必要难为情。”莫恩斯回答道,但普罗斯勒小姐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讲的话。 “我这辈子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令人愤慨的事情。我实在不懂克利奥帕特拉是怎么了。请您相信我,它过去从没做过这种事。”当她擦洗污斑时,臭味突然变浓了。奇怪的是莫恩斯闻到的不仅是猫粪,还有某种,某种……神秘的东西、既陌生又讨厌的东西,好像格雷夫斯在房间里留下了什么糟蹋室内空气的东西。普罗斯勒小姐厌恶地扭歪了脸,将抹布浸入水里,过分小心地挤干,继续擦起来。 “我真不懂那猫儿是怎么回事。”她接着说道,越来越慌张、越来越使劲地擦洗着污渍,好像只有用足劲她才能擦掉克利奥帕特拉的令人愤慨的行为给她的房子带来的耻辱。“我明天就带它去见兽医,对它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 “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打断她道。 他的房东停止了发疯似的擦拭污渍,但她至少又发呆了五六秒钟,才慢慢抬起头,几乎害怕地望着他。 “请您别责怪克利奥帕特拉。”莫恩斯说道,“我要是一只猫儿,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的。” 莫恩斯站起来,避开普罗斯勒小姐的不知所措的目光,快步走向窗户,想将它打开来,将难闻的臭气放出去。他的手举到一半就停住了。乔纳森此时已经离开房子,到了楼下的大路上,正准备钻进他的敞蓬车。确确实实是钻进。他没有打开车门,而是以一种特别像晰蜴的蛇行动作爬上车顶,滑到方向盘后面。他头都没抬一下,就启动 发动机开走了。 “请您将窗户打开来好吗,教授?”普罗斯勒夫人请求道,“太臭了。我的老天,我得花几个月才能将它从地毯里清出去。我真不明白。克利奥帕特拉一定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莫恩斯的手抓着窗户把手,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窗户。格雷夫斯的别克车此时已经开到街角,拐弯了,但莫恩斯还是感觉他留下了什么东西;某种东西潜伏在楼下的街上,一旦他错误地打开他的堡垒的大门,那东西就会立马冲进来。 这当然是绝对愚蠢的想像。 莫恩斯赶走这幼稚的念头,暗笑自己是个傻瓜,动作过猛地拉开窗户。只有冷空气流了进来,其他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还有点潮湿。当新鲜氧气从外面涌进时,壁炉里的火苗噼哩啪啦地窜得更高了,房间里似乎顿时冷了下来,但冰冷的空气也逐走了臭味;不完全,但房间明显地容易忍受了。 普罗斯勒小姐也大声舒口气,趴在地面爬向下一块污渍,拿抹布和肥皂去擦。“这事真的让我太难为情了,我说多少遍都不为多。”她说道,“我只希望它对您和格雷夫斯先生的谈判不会造成负面的影响……老实讲我根本不敢想像您这样的一个人真会认真地考虑跟格雷夫斯这样的人合作,哪怕是转转这个念头——而且是在旧金山!请您相信我,范安特教授:我知道我在讲什么。我亡夫的表妹来自加利福尼亚。那里的人……很古怪。您在那里不会幸福的。” 她有没有在门外偷听的问题这下昭然若揭了。但莫恩斯没有反驳。他甚至都不讨厌普罗斯勒小姐的这份坦白。也许换成是他也会这么做的。“为什么呢?”他问道。 “哎呀,教授,这可不行!”普罗斯勒小姐将手撑在垫有软垫的大腿上,直起上身,几乎是责备地瞪着他。“这个……坏蛋和您真的不是一个档次的,教授!我很难相信,您曾经跟他jiāo过朋友!” “我跟他不是朋友。”莫恩斯回答道,“我们一起上的大学,但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我也无法想像你们会是朋友。”普罗斯勒小姐放心地说道,“您不会真的考虑接受他的建议的,对吗?” “我还没做出决定。”莫恩斯回答道。 “教授,这可不行!”普罗斯勒小姐神色惊慌,“您不可以这么做!这个人……不适合您!” “您这话什么意思?”莫恩斯困惑地问道,格雷夫斯没能一下子征服普罗斯勒小姐的心,这不让他奇怪。但她会不会跟他一样也讨厌格雷夫斯呢?如果是的,为什么?她和他不一样,他跟乔纳森·格雷夫斯有过极坏的经历。可后来,他一提出这个问题,也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考虑到普罗斯勒小姐对他的感情,格雷夫斯一定就像是她的天敌。他凭空钻出来,有从她身边带走他的威胁。 “我……自己说不清楚。”普罗斯勒小姐呢喃道,“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害怕。他很恐怖。之前有他在场,我不想说得太直白,可这位格雷夫斯博士身上有什么让我觉得不自然。我无法用别的词语来形容。呆在他身旁让我感觉不舒服——更别说他的举止了。这人是头猛兽!” “您越说越夸张了。”莫恩斯说道,微微一笑,准备重新关上窗户,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此时房间里有点太冷了,但空气中还飘浮着臭味。他宁可挨冻,也不想继续闻这臭味。他耸一耸肩,走回壁炉旁他原来的位置,边往下坐边接着讲道,“格雷夫斯肯定不是个可爱的家伙——可将他称作猛兽,还是有点太过分了。” “当然。”普罗斯勒小姐急忙回答道,“请您原谅。我讲错了。这个人只是……”她想寻找合适的词,最后耸了耸肩,重新转向地毯上的污渍,继续使劲擦起来。 莫恩斯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桌上的信封。那里面的钱似乎在嘲笑他,同时又具有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那是他离开一种算不上生活、而是一种渐渐的、几乎不知不觉的死亡的出路。那他为什么还犹豫呢?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一秒钟也别再跟格雷夫斯jiāo往吗? 他默默地摇摇头。他自己的行为现在已经不再让他感觉奇怪,而是将他吓坏了,因为怎么也无法解释。他不知道,事实上他是多么仇恨格雷夫斯。 莫恩斯侧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格雷夫斯没有动过的茶,又以同样的动作倒上了第二杯。“您陪我坐一会儿吧,普罗斯勒小姐……贝蒂,”他说道,“我想跟您谈谈。” 普罗斯勒小姐意外地望着他,几乎立马就站了起来,准备坐到格雷夫斯先前坐过的椅子上,动作做到一半时她停了下来,拉过另一张椅子。 “普罗斯勒小姐,我在您的房子里已经住了四年了,在这四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意识到您对我的特殊关怀。”他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凝视着他,有点茫然,但她的眼里燃起了一丝朦胧的希望,它告诉莫恩斯他的话也许选得不是特别聪明。她当然是误解了它们,因为她想误解它们。可他不打算告诉她他想留在这里,甚至有可能接受她的求婚;相反。为了争取时间,他伸手拿起一块普罗斯勒小姐的桂花小点心,咬了一口。他转眼又将点心吐了出来,将剩下的远远抛开了,拼命压抑要从他的胃里喷出来的恶心。他满嘴一种说不出的难闻味道。莫恩斯蜷缩在椅子里,痛苦地干呕着,吞下从胃里翻涌上来的苦水。这使他更感觉恶心了,但他继续抵抗,就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他不想再吐在地毯上,给普罗斯勒小姐添加麻烦。 普罗斯勒小姐睁大眼睛瞪着他,脸色又苍白如纸了。“怎么回事……?”她问道,话没讲完就十分困惑地打住了,也抓起一块桂花点心。她用尖细的手指将点心掰成两半,自己也立即发出了窒息般的响声。莫恩斯错误地抬起头来,一见点心里的馅儿他的恶心简直更厉害了。 点心化成一种黏稠的胶状物,里面有东西在不停地翻滚蠕动;像一座有气泡从地心深处喷出的泥泞火山的表面;或像有什么活物要钻出来似的。如果他何时见过变质食品的话,那就是这种桂花点心了。一想到他刚刚咬了一口,他的恶心就增强了好几倍。 “可这……这不可能啊。”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这不可能!这点心是我今天早晨才做的!配料是我新买的。” “其中有一种可能坏了。”莫恩斯费力地说道。他避免望他的杯子里,怕看到那里面还会有什么意外等着他。他的胃也已经造反得够厉害了。 “我……我实在不明白。”普罗斯勒小姐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是……”她没有讲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厌恶地将两半点心扔进火里,站起来。 “今天是我的倒霉日子。”她说道,想用玩笑的口吻摆脱这尴尬局面,“我现在去扔掉它,然后我要去将军商店,找售货员好好谈谈。” 她端起装有变质点心的盘子想走,后来又对他说道,“这一个小时有点不走运。但我还是希望它不会影响您的决定。” “肯定不会。”莫恩斯保证道,努力将他的目光从普罗斯勒小姐手里的点心盘子上移开,重新望向格雷夫斯留下的信封,“我还没有决定,普罗斯勒小姐,可我向您保证,我不会草率做决定的。” 四天之后,莫恩斯在旧金山火车站下车,拨通了格雷夫斯留给他的电话号码。 虽然太平洋像一面铜镜,夕阳的余辉还是照shè得水面波光粼粼。你不能久久地盯视它,因为强烈的反光会在视网膜上留下疼痛的后象1,当你闭上眼睛,移开目光时,它们还留在那里,让你更加感觉到浩瀚洋面下隐然的活动。 大海渐渐看不到了。令莫恩斯暗暗失望的是他们没有从那座著名的大桥上驶过,而是从海岸直接驶往内陆。莫恩斯猜测在太阳落山前再也看不到大海了——在最迟半小时之后。左侧的海洋已经萎缩成了一轮细细的铜月牙,随着福特大轿车向东驶去的每一里而继续萎缩。但他有种奇怪的轻松感,既难以言说又很强烈。也许,在那貌似平静的海面下潜伏着某种东西,他虽然看不到它,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它。 他又想了一会儿这个古怪的念头,然后耸耸肩将它推开了。这种考虑不仅多余,而且有损他这样一个人的体面。海面下当然有东西。海洋里充满生命,它们占据着这个比陆地大得多的宁静宇宙,那里绝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洞洞的。在未曾考察过的大海深处潜伏着无数陌生、有可能罕见和致命的生物,但没有一种是他必须害怕的;至少现在,当他坐在汽车里,以三十或四十里的时速驶离海洋的时候,他不必害怕它们。他自己的神经开始捉弄他了,时间越晚它就越恶dú。他甚至知道原因。 原因之一——无疑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估计一小时后就能见到的乔纳森·格雷夫斯博士。这四天来莫恩斯想得最多的就是即将同他曾经的大学同学会面,这四天来他的感情真是变化万端,有时候会在一分钟内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对那个毁了他的生活的人的赤luǒluǒ的仇恨,同鄙视jiāo织在一起——这鄙视很大一部分是针对他自己的,鄙视自己竟会考虑接受这个有失身份的建议——怀着幼稚的固执和深深的自怜,乃至考虑他至少可以自己劝说自己它是受单纯的理智指使的:说到底,他为什么落到现在这种处境并不重要。事实是他的处境让他无法选择。不啄喂你食的手2,哪怕那只手先前打过你。 “要不了多久了,教授。”坐在莫恩斯左首的小伙子说道,他坐在福特车的大方向盘后面显得那样地失落和无助,至少跟莫恩斯自己的感觉一样,他的声音虽不柔和,却适时地将莫恩斯从他的忧郁的思索中拉了出来。小伙子显然也错解了莫恩斯迷茫的目光,他从方向盘上抬起右手,指着前方,那里有条小路离开本身不很宽的主道,几米后就消失在了茂盛的灌木和巨大的漂砾之间。小路太窄了,要不是年轻司机用手指着,估计莫恩斯都不会看到它。“不到一里路,我们就到了。” “噢。”莫恩斯明白,这回答如果不像侮辱的话,怎么说也有点不礼貌。可他的司机还很年轻,认识不到里面潜在的伤害——或者是不想认识到,反正动作更猛地摆着手,同时双脚来回踩踏福特车的离合器和刹车。 莫恩斯兴趣不大地顺着那看似没有目标的动作观看了一会儿。他没学过开车,也没有学开车的yù望。他体内的实用主义者明白汽车的用处,也懂得尊重它,汽车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完他骑马或坐马车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可他本人觉得汽车可疑,如果不说是神秘的话。有可能是由于他在汤普森度过的四年时间。这时间没有长到让技术进步从他身上滚过,因为即使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也有报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在报纸的帮助下他能随时了解最新情况。可他在旧金山下火车时就明白了,汤普森似乎并不真的生活在过去,而是生活在时代的边缘。当然,那里也有汽车,但它们一直都是异物,是怪物,人们看到汽车会停下脚步,掉转头,说不定还意味深长地笑笑:竟有这种新式疯狂,它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反过来,旧金山正好相反。虽然半小时来他们就一直在远离那座城市,他们现在穿越的山丘同汤普森所处的丘陵根本没有区别,他还是觉得不仅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某种程度上还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不说另一个宇宙的话。 “如果路有点巅簸,我但愿您不会有事。”司机接着说道。莫恩斯疑问地看了看,那个金发快到肩膀的小伙子做了个跳动的手势,莫恩斯真希望这手势同他形容的颠簸不吻合。“这条路直接翻过山去。有些常见的坑坑洼洼,不过不用担心——我熟悉。” “主路呢?”莫恩斯迟疑地问道。 “绕山二十里,要么就这条。”小伙子说道,好像这样回答就足够了似的。莫恩斯没有再说什么;这么一种答复——而且是以这么一种口气——只能是出自一个年龄还不够大、还不知道生活经常准备有什么令人不快的意外的人的口。跟这样回答的人进行讨论毫无意义。 但略一犹豫后他还是问道:“我们真的这么急吗?” “您累了一整天了,教授。”小伙子回答道,“我想,早一点到对您有好处。”他笑笑,声音突然有点紧张,他迅速仔细地观察莫恩斯,清澈如水的淡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这是莫恩斯坐上他的车以来的第一次,“我当然也能……” “不,不,没事。”莫恩斯打断他道,“您就走您熟悉的路吧。我认为,您知道您在干什么,贵姓?” “汤姆。”小伙子回答道,“您就叫我汤姆好了。您也可以跟我以你相称。我本来叫托马斯,但没有人这么叫我。连格雷夫斯博士也不这么叫。”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章(2) “你认识博士很久了吗,汤姆?” 汤姆摇摇头。“我是在这儿长大的。” 这期间他已经将车速减到接近徒步的速度了,还在继续减,最后差不多是停下来了。汤姆将变速杆继续往前推,响起“咯咯”的声音。看得出他很费劲,双脚又做了一遍那一系列复杂的踩踏动作,车子右拐,离开铺有沥青的主道。它的后轮一落上坚硬的地面,右前轮就陷进了一个坑里,那么猛,整部车像被猎qiāng击中的猛兽一样晃dàng了一下,莫恩斯的牙齿也狠狠地磕碰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忍住痛,没有叫出声来。他本能地望向前方,准备看到前轮掉落,车子再前冲一段,摇晃着倾斜,像只空转的陀螺一样翻倒。可福特车却“呼哧呼哧”地爬出坑,再次加速。 “对不起。”见到莫恩斯掉转头望他,汤姆急忙道歉道。他难为情地耸耸肩,试图堆出一脸请求原谅的微笑,结果却是显得更年轻了,最后看上去像个将父亲的车借出来兜风玩的孩子。“我总是忘记这个该死的兔子洞!” 莫恩斯伸舌舔舔牙齿,以为会闻到血腥味,但它失望了,松了口气。他的下腭虽然咯咯响,好像受了电击一样,可他似乎并没有真受伤。 “就开始一段路这么差。”汤姆慌忙保证道。见没有回音——看来他将莫恩斯的沉默当成了责备,这也不无道理——他急忙补充说:“等过了山崖就好了。” 这回莫恩斯的目光没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相反,他借此机会仔细端详起他的年轻司机,这是驶出旧金山后他头一回这么做。莫恩斯流露出愧疚,他承认,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有将汤姆真正当成一个人来看,他更多的是将他当成福特车一样的附属品;也是格雷夫斯派来接他的机械马车的活的延伸物。他在脑海里向汤姆道歉,发现他确实还很年轻。那巨大的方向盘和似乎需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踩下的沉重脚踏真的让他显得像个孩子,估计他也比一个孩子大不了多少。他体形瘦弱,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莫恩斯估摸他在十七岁左右。微鬈的齐肩长发更给他增添了稍许女xìng脆弱的特征,一想到汤姆毫无怨言地从列车上拎下、放进福特车行李舱的两只箱子,莫恩斯更觉得不安了。箱子里装着他的全部世俗财产,由于大部分都是图书,箱子很沉。 “你多大了,汤姆?”他直接问道。 莫恩斯注意到这个问题让他的司机有点难为情。汤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了一会儿,好像集中精力盯着前面灌木、岩石和枯草间蜿蜒的车辙似的。莫恩斯本人尽量不向那个方向张望。他猜不透这孩子在这里是如何辨别方向的。他觉得这里根本没有路。 “17岁。”汤姆终于说道,不舒服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补充道,“差不多。” “差不多?” “我不清楚我具体什么时候出生的。”汤姆承认道,“我父母——我相信——可能是在我一岁的时候,将我装进一只篮子搁在了教堂的台阶上。好心人收下我,对我的年龄进行了估计。”他一脸尴尬,好像他父母未能或不肯照顾他是他本人的责任似的,又补充道:“这种事在这儿司空见惯。威尔逊警长做过一些调查,只不过劳而无功。” 一开始莫恩斯觉得很奇怪。可后来他意识到了他这是在哪里。这里离人口密集、工业发达、商业繁荣的旧金山相对很近,这很容易掩盖那个事实:国内这一部分的别名“野蛮西部”不是徒有虚名。铁路、汽车和轮船本身并不能将这里的居民自动变成文明人。至少不能将所有的人变成文明人。 “现在你为格雷夫斯工作。”他肯定地说道。 “已经较长时间了。”汤姆说道,显然很高兴能换个话题。他又换档了,脚下离合器发出的响声好像它在试图穿过薄薄的铁皮,将它折磨人的齿轮钻进他们的小腿肚似的。汤姆笑了。“我是个打杂的。我劈柴,干活,送信……什么事都做。” “有时还要去火车站接那些除了伤害你、做不出什么好事来的客人。”莫恩斯说道。 他从汤姆脸上看出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显然小伙子没听懂这句话背后的歉意。他迷惑地望望他,又盯了路面一会儿,耸耸肩说道:“不是经常。我们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格雷夫斯博士请一支运输队为我们提供需要的一切。” “什么东西?” “不是很多。”汤姆又耸耸肩回答说,“食物,偶尔有几样工具……”他再次耸耸肩,“上礼拜运来几只大箱子,不过它们很轻。我相信箱子里是空的。” “空箱子?” “那些箱子很奇怪。”汤姆证实道,“简直像棺材,只不过要大得多。格雷夫斯博士亲自监督卸货,负责将它们运下去。” 莫恩斯警惕起来,“运下去?” “运去博士的密室。” “他带你去那儿了?那你也知道格雷夫斯发现的是什么了?” 汤姆支吾了一阵。他明显地在回避莫恩斯的目光,不难看出,当莫恩斯默默地等着他回答时,他感觉多么不自在。 “不知道。”他最后说道,“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在一座洞窟里,在很深的地下。我只知道这么多。除了博士只有他最亲信的同事才可以进入挖掘地点。” “可你一定偷偷看过?”莫恩斯以轻微的亲密口吻追问道。 这下汤姆在他的座位上扭动得更厉害了,莫恩斯明白他这回用对了口吻。年轻人很容易上当受骗。 “我没看到多少。”汤姆承认道,“有一回博士忘记锁门,我确实大胆瞟了一眼。是雕像。” “雕像?” “是刻在山崖里的大雕像。”汤姆证实道,“还有文字。也许还有图画。”他哆嗦了一下,好像一股冰冷的风突然袭击了他,虽然车子里太暖和而不是太冷了,他的手指更紧地握住方向盘。“我说过了:我没看到多少,我也不能呆太久。格雷夫斯博士对他的研究工作严格保密。我们不得谈论。在营地工作的每个人都不得谈论,其他的研究人员也不准。” 至少后者让莫恩斯觉得不大可能。尽管他生命中的最近几年是在主动流放中度过的,但他跟科研界同仁jiāo往的时间还没有过去太久,还没有让他忘记一切。科学家们喜欢拿他们的发现和进步自夸,讲给每个想听听情况的人听——也常讲给每个不想听的人听。 但汤姆还在一个劲地点头,当他觉察到莫恩斯的怀疑目光时,汤姆补充道:“博士严格禁止,大家都遵守。我不能告诉您那是什么工作,只能说他们发现了什么东西,正打算将它挖掘出来。”他目光不安地瞟一眼莫恩斯的脸,“您总不会……” “别担心。”莫恩斯安慰他道,“我不会出卖你。” 汤姆放心了。“谢谢。只是……我相信博士一定很想亲自带您参观他的发现。他为此十分骄傲。” 莫恩斯很难将“很想”一词同有关乔纳森·格雷夫斯的回忆结合起来。但他忍住了没说什么。他现在已经很了解汤姆了,肯定只要几句话就能让他继续讲下去。可现在,由于他不想在旅途的最后一段将他的年轻司机只当作工具、而是要当作人对待,他不想再让他陷进不自在的处境了。尤其是关系到格雷夫斯。只要他或汤姆再说点什么,小伙子肯定会很难受。 “你同格雷夫斯博士合作愉快吗?”他问道。 回答之前,汤姆使劲扳动方向盘,驱车绕过一块横挡在车道中央的小推车一般大的岩石。莫恩斯没有注意路面,但他还是会打赌片刻前那块岩石还不在那里,赌什么都行。“我不能这么讲。”汤姆最后说道。 “怎么会?”莫恩斯奇怪道,“你不是跟他一起工作较长时间了吗?” “没有人跟博士一起工作。”汤姆回答道,“至少不是直接的。他几乎总是独自呆在他的密室里,其他时间在他的木屋里,任何人不得入内。”他没等莫恩斯提问,就回答了他的下一个问题,“我到过那里一回。到处是书和……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意思。” 最初的一刹那他的话——还有他讲话的方式——让莫恩斯打了个寒颤,后来他的唇上浮现出一种快意的微笑。他不能因为他们之间短暂的jiāo谈形成的亲切感而忘记他是在跟谁谈话——一个乡下小伙子,他可能感觉跟科学有关的一切都很神秘。莫恩斯决定耐住xìng子。 尽管汤姆没有做出哪怕是一句相关的议论,莫恩斯的人生经验足以让他听出弦外之音。只要他灵活和谨慎一点,那么,在再次见到格雷夫斯之前,他就已经争取到一个——至少是假想的——盟友了。 莫恩斯就这样对到此的行程感到一定的满意,靠回座位上,想在崎岖道路允许的情况下享受剩下的行程。汤姆说的是实话:路程不是太长。天色渐暗,增多的yīn影和渐渐变成微红的光芒使得周围的环境更不真实,无以名状地更加危险。这条道肯定不是为汽车修建的,而是为牛车或惯于攀爬的山羊的蹄子,它沿着丘陵蜿蜒而上,越来越陡。虽然汤姆表现得对这条路确实了如指掌,他还是不得不停下一两次,往回倒一段,来一个急转弯。 他们终于成功了;福特车艰难地爬上一条狭窄的山脊,又滚动几英尺,当汤姆脚踩刹车同时推动离合器时,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教授正想提问,后来他的目光顺着汤姆的目光望去,他明白了司机为什么停下车。道路沿山脊蜿蜒很远一段,在另一侧向下延伸,那里可能还要陡,让莫恩斯不敢想像剩下的行程会是什么样。再过去,在不足一里远的地方,一座小城偎依在山腰上,呈现一个不规则的月牙形,是这一带典型的那种城市。这地方似乎只有一条道路,顺着山腰不规则地弯曲,从下面看一定像用尺画出的那样笔直。建筑矮小,绝大部分仅有一层;只在城中心有几座稍大点的房子,它们加建的正墙会给每个驾车驶过时匆匆瞥一眼的人造成假象,而从山脊望过去,后面的建筑就更加寒伧了。令他吃惊的是莫恩斯甚至发现了一座火车站连同必不可少的水塔。但没有铁轨。汤姆听到他的提问后耸一耸肩,勉强咧开嘴笑了笑。 “通往旧金山的铁道离这里只有几里路——就在另一边。”汤姆说道,“或许市长当时相信,只要有了火车站,就能自动连接起来。” “可没有连接起来。” “没有。”汤姆摇头证明道,“可这还是我出生前的事。当时这里有许多铁道工人。在明白不会有火车站之后,有很多人留了下来,但大多数都走了。” 汤姆的解释听起来漠不关心,可能也确实是漠不关心;某种他听说过的事情,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发生了的事情,打动不了他。小城即使远远地看去都很荒凉,当他居高临下地眺望时,有一阵子莫恩斯奇怪地有点伤感。他不认识那下面的人,既不同情他们的命运又无法为他们做点什么,但他还是被深深触动了,深得让他一开始都无法解释。只因为某人专横地决定永远不让这座小火车站担负它的使命,这个地方没有真正地生活过就已经死了。而国内最大的城市之一简直就近在咫尺。生机勃勃的生活和渐渐死去有时离得多近啊。 他赶走这念头,打手势示意汤姆继续行驶。当他们爬上山脊时,他们又远离了黄昏一段,但它无情地在他们身后爬上来,估计在到达小城之前它就会赶上他们。莫恩斯很想还能在日光下见到汤姆所讲的挖掘地点,但又告诉自己估计是再也做不到了。 汤姆将叉形离合器“咯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推向前,车子动起来。快要离开山脊之前,莫恩斯再次回头西眺。大海差不多彻底消失了。即使从这高处看,它也只是黑暗地平线上的一条几乎不足手指宽的、刺眼的紫铜色。但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一开始说不清为什么。虽然他的思维的理xìng部分还在拒绝赋予这些神秘的感觉某种意义,他的脑海里继续闪现着生活在大海深处的珍稀生物的图像,它们贪婪的眼睛盯着头顶漫无边际的黑暗,自有史以来它就包围着它们的世界。 他断定这一定是因为格雷夫斯。过去四天里他每小时都会至少考虑一次他们在汤普森的奇特见面的。他已经对他想到的有关格雷夫斯及其神秘变化的一些情况进行了核实。乔纳森·格雷夫斯绝对不是个可爱的人,即使是在莫恩斯还认为如果不能和他做朋友、至少可以将他当成一个遵守大学友情规矩的同学的时候,他也不是个可爱的人。可他连人xìng都没有。 他的神经跟他开了个玩笑,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莫恩斯原谅了自己最初的理智的迷乱,同时又在脑海里要求恢复秩序。他不会允许格雷夫斯控制他的感情,从而最终控制他的思维。 当汽车晃晃悠悠地驶下斜坡,再也望不见海洋时,他还是忍不住轻松地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吸气声,汤姆误解地说道:“最糟糕的马上就结束了,别怕。” 莫恩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就让汤姆以为穿越这崎岖地带的行驶让他紧张好了;也许这能缩短一些他们之间的距离。莫恩斯十分现实,不会被汤姆的轻松样欺骗;他故意装出的自信背后隐藏的正好相反。他声音里的弦外音没能逃过莫恩斯的耳朵。他讲到格雷夫斯时的尊敬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畏惧,他在他面前的放松表现只不过出于对他的尊敬。在汤普森大学的那几年里莫恩斯遇到过无数的汤姆。当他们哪怕只是看到一位教授的yīn影时,那些年轻人尽可能装出自信的样子,对,有时粗鲁,内心里却是怕得发抖。汤姆无疑喜欢有这么个机会能逃离单调的日常工作数小时,开车进城,但毫无疑问,要去面对一位真正的教授,他的心也是“砰砰”直跳。比起那些未来的大学生,他们年复一年穿着同一身西装,拎着同一只旧箱子,开着一成不变的玩笑——眼里总是相同的、掩饰不住的畏惧——出现在他的面前,莫恩斯的存在让汤姆更不自在。在他的未来的大学生眼里,他当然是个令人尊敬的人物——尽管他们中有许多人努力不让他觉察到——至少是一个他们有一天能达到其地位的人物——至少他们中的几位。相反,对于一个头脑简单的乡下小伙子,他连自己的确切年龄都不知道,很可能既不会读也不会写,他肯定像个来自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的使者。莫恩斯心中想道,汤姆一路上努力保持住镇静,没有吓得牙齿打架,这费了他多少力气啊。鉴于他坚信在格雷夫斯身边自己亟需任何潜在的盟友,争取汤姆的信任也许是正确的。 “你开车开得真好,汤姆。”他保证道,“我担心,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我会开车,我也不可能这样有把握地驶完这条糟糕的路。” 汤姆怀疑地望着他,“您在奉承我,教授。” “绝对不是。”莫恩斯用力摇摇头,“我担心,我从来就不是个很优秀的汽车驾驶员。我来自一座小城市。那里不值得买辆汽车。我都不肯定我还会不会。” “什么?”汤姆问道。 “开汽车。”莫恩斯回答道。 “您这是开玩笑。”汤姆说道,“这种东西不会忘记的。” 事实上是莫恩斯从没有学过,但他不想对汤姆承认这么多。“也许不会。”他说道,“但我显然缺乏练习。” “我理解了。”汤姆说道,“您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也是一个原因。”莫恩斯叹息道。他已经在为谈起这个话题后悔了。但他还是觉得这一切要好过继续纠缠于海洋在他心中唤起的那些吓人的思绪和感受。为了不给汤姆机会再提类似的问题,他整个身体侧向前去,目光扫过小城的上空,虽然车子行驶了肯定已经有一分钟了,那地方似乎没有近一点。它也依旧那么荒凉。莫恩斯承认,到目前为此他肯定没去想过他的新的住房;只因为他坚信世上的任何地方都肯定要比汤普森好。可眼下他不太坚信确实做了一笔合算的jiāo换了。如果世上有什么地方的荒凉可以跟汤普森一比高低的话,那就是这里了。 莫恩斯也赶走了这个念头。他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仅凭第一眼就对它做出如此粗鲁的判断,对它是极其不公正的。莫恩斯这辈子亲身体验过太多的不公正,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哪怕是像一座城市这么个抽象的形象。 后来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在道路前方,距离城市边界肯定有五六里远——如果存在边界的话——他看到了一群对称的白色小点;估计是帐篷。 “那就是营地吗?”他问道。 汤姆摇摇头。不知怎么回事莫恩斯的问题似乎让他感到有趣。“不是,这是别的东西。鼹鼠们——反正格雷夫斯博士是这么叫他们的。” “鼹鼠?” “地质学家们。”汤姆头朝地平线上的那堆正方形小雪花一指,令莫恩斯松口气的是这次他至少手没有离开方向盘。“他们已经来这里一年了。我不清楚他们具体在那里做什么,我曾经听博士说过,两块大陆板块在这里相遇。”他皱眉沉思了片刻,“我想是圣安德雷亚斯断层。” “这……没错。”莫恩斯吃惊地呢喃道。令他吃惊的不是听到的内容本身,而是听到这些话从汤姆嘴里冒出来。或许他对这个孩子似的司机的评价也像对他的未来住处的评价一样是过于仓促、错误的。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他问道。 这回汤姆只是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承认道,“我们跟他们没有往来。有一回他们中有一位到过我们的营地,想找博士谈话,可他没呆多久。我不知道事关什么,可格雷夫斯博士事后十分恼火。” “你不是太喜欢格雷夫斯博士,是吗?”莫恩斯直接问道。 汤姆没有看他。“我太不了解他,无法做出判断。” 出现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然后莫恩斯轻咳一声,说道,“对不起,汤姆。我不想让你难堪。” 汤姆紧张地笑笑。“您没有让我难堪。格雷夫斯博士对我说过,您会提这个问题的。我根本无所谓。” 莫恩斯心想也许是该最终换个话题的时候了。“格雷夫斯博士有多少工作人员?”他问道,“除了你。” “三名。”汤姆回答道。发觉莫恩斯吃惊的目光后他使劲点点头补充说:“有时候我们从城里雇用几名助手。可只有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格雷夫斯博士不想营地里有陌生人。” 也许情况正好相反,莫恩斯想道——他无法想像有许多陌生人能够长期忍受得了格雷夫斯。他没有讲出来。 福特车继续在兔子洞和石块上颠簸,在到达主道前的最后一段,车子颠得太厉害了,莫恩斯不光是没了再提问的兴趣,而且也根本讲不出来了。当车子最后以让胃翻江倒海的一颠跳上铺有沥青的主路时,莫恩斯轻松地大舒了一口气。 “这下好了。”汤姆说道,莫恩斯认为他的声调里有着不合时宜的快乐。“这下只剩几里路了。” “你先前不就讲只剩一里的吗?”莫恩斯嘀咕道。 “到城市边界。”汤姆回答道,“可我们至少节约了半小时。这条路在山上要绕一个大弯。我们马上就到了。” 尽管汤姆的口气十分愉快,嘴咧得更大了,像个玩童似的冷笑着,莫恩斯感觉车里的气氛在明显地恶化。他猜错汤姆了,可他试图弥补的每一努力似乎都在使情况变得更糟糕。接下来的这段路也许他最好闭上嘴。 为了不会无意失去他目前为止唯一的潜在盟友,他表态似的在座位上侧转过身去,仔细打量四周。这地方近看也跟远看一样:房屋简单——假如不说是寒伧的话——奇怪地让莫恩斯感觉……害怕。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词荒唐,但他想不起更贴切的词。如果他何时见过一堆建筑物像一群吓坏的动物挤在一起的话,那就是这里了。比起周围的辽阔景色,那些砖木结构的简易房屋挤在一起产生的压抑逼仄感让他觉得有双倍的危险。要不是那念头荒唐透顶的话,他会说这座城市在害怕什么东西。 终于经过城市之后,莫恩斯偷偷地松了口气。右侧最后一座建筑是个老式的出租牲口棚,莫恩斯觉得它多少有些怪;就他所知,这种建筑物一般位于城市中心。车子经过时莫恩斯有种被一股冰冷气息吹拂过的神秘感觉,这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何况福特车的窗户关闭得紧紧的。他试图甩掉这个念头,认为它可笑,可他做不到。当那座年久变灰的低矮木建筑渐渐地落在他们身后时,他在座位上侧过身来,回头观看,他又打了一个寒颤。那念头简直比先前更恐怖了,有一阵子他可怕地感觉他也在被人盯着看——一种不怀好意的窥探,似乎让他心里的恐惧更厉害了。 “您听过那个故事了?”汤姆问道。 “没有。”莫恩斯回答说,“什么故事?” 汤姆耸耸肩,回答之前先迅速瞥了一眼后视镜,好像要先确认一下没有什么在跟踪他们似的,“我这么想,是因为您那样看着‘斯泰堡’……”他耸一耸肩,“一件讨厌的事情。甚至都登上了弗里斯科的报纸。死了几个人——可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没等莫恩斯提问,又抢先说道,“人们不肯谈论它。” 莫恩斯听后也沉默不语,他在想他的心思。汤姆当然知道这座建筑里发生了什么罪行,就像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的那样。莫恩斯在一座小城里生活得够久了,知道这种小地方是不会有秘密的。汤姆本人无疑就属于那些不肯谈论的人们——不管那是什么事…… “前面是公墓。”汤姆突然说道,“营地在另一边。只剩一小段了,然后我们就到了。” “在公墓旁边?”莫恩斯惊问道。 汤姆使劲点点头,“就在那后面一点远的地方。”他证实道,“您好好看看吧。我相信您还从没见过这么一座公墓。”他继续假装专注地望向前方,从眼角敏锐地偷偷观察他,这没能逃过莫恩斯的眼神。看来他的话不光是要给莫恩斯一个信息,而是在提示他,现在他在等莫恩斯的反应。 莫恩斯望向右侧,那里,沉沉暮色里出现一堵大部分被杂草和灌木覆盖的低矮断石墙。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除了这座公墓对这么一座小城来说也许太大了。最后他遂了汤姆的心愿,问道:“为什么?” 汤姆笑笑。“博士说,那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横跨两大洲的公墓。”他用头指指从他们左首掠过的墙。至于公墓的大小,莫恩斯纠正他的估计,它还要大好多。“圣安德雷亚斯裂谷刚好从它下面穿过。我听到过那边营地里的两名地质学家谈论此事。” 竟有这种事,莫恩斯想道,虽然他们同相邻的帐篷营地里的地质学家毫无往来。另外他还注意到,这个复杂的词从汤姆嘴里讲出时是多么顺畅,而他在汤普森的有些大学生讲到这个词都会结巴。他也对此保持了沉默,再次下决心在随后的几天里要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汤姆的情况。 一离开公墓墙,道路就变差了,又过半小时后终于变成一条好些的小道,但莫恩斯觉得它几乎比他们翻山时的石子路更糟糕。莫恩斯斜觑汤姆一眼,汤姆故意没有理睬。 道路最终全部消失了。他们面前只剩下一堵貌似无法穿越的灌木墙,可汤姆毫不理会地对着它开去,连速度都没有减。 “呃……汤姆。”莫恩斯开口道。 汤姆微笑着,没有其他反应,也没有减速。福特车冲向灌木丛,莫恩斯本能地在座位上抓紧了,等着木片纷飞或玻璃破碎的响声。 相反,汽车坚固的冷却管只将几根细树枝扫到一边,他们面前出现一块长形、不对称的空地,空地上有几座小木屋围着一座中心广场,广场中央有座低矮的白帐篷。旁边一点的地方堆着大方木料,刨过的木板和其他的建筑材料,莫恩斯发现木屋后面还有三辆汽车;其中一辆卡车的载货平板敞开着,上面堆放着几只长形木箱。这一定就是汤姆讲过的“棺材”了。看不到一个人影。 汤姆灵活地驾驶福特车绕过那些建筑物,停到其他车辆旁边,莫恩斯再次在座位上转身往回看。灌木丛的缺口在他们身后又合拢了。再也看不到路了。汤姆怎么说的?格雷夫斯博士不希望营地里有陌生人。 “我们到了。”汤姆多余地说道,下了车。当莫恩斯还在研究他不熟悉的车门的开关机制时,汤姆已经匆匆绕过车子,从外面打开了门。莫恩斯难为情地笑笑,但小伙子很礼貌,对他的笨拙未置一词,只是后退两步,指了指最远的木屋。 “您住那里。”他说道,“您先过去吧。我给您将行李送来。” 莫恩斯有点愧疚地想起行李舱里鼓鼓的重箱子,最后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走向汤姆说的建筑。虽然路上很干,他脚下的地面却十分泥泞,鞋底陷了进去,每走一步都发出叽咕叽咕声,当他走出汽车的背风面,一阵冷风掠过,他轻轻地哆嗦了一下。是不是他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抖,仿佛地心深处有什么庞大、古老的东西正在从一场永恒的睡眠中苏醒过来……? 莫恩斯摇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觉得自己的愚蠢念头很好笑,迅速往前走去。他的脚步还在发出那种叽咕叽咕声,但不再让他害怕了,而是让他十分恼怒地想起他的几乎是崭新的皮鞋,它这下可能要毁掉了。 越接近汤姆指给他的木屋,他的情绪越低落。它很小,四方形,最多五六步3,至少在莫恩斯能看到的两侧只有一扇小窗户,安装有沉重的护窗板。门给人的印象也像护窗板一样特别坚固,有两条手指宽的垂直的孔,差不多在眼睛的高度,看上去像shè击孔。加上仔细镶接在一起的粗大石料,笨重的屋顶和结实的门,莫恩斯不由自主地拿它同一座小堡垒比较。这个木屋同其它的木屋一样,一定比他一直以为的更老。有可能整个营地都来自那个时代,当时营地的居民还必须抵抗这个国家的暴怒土著的进攻,因为这四五座小建筑每一座都给人特别易守难攻的印象。 莫恩斯打开门,躬身走进去,不让头撞在低矮的门楣上。当他重新抬起头时,他吃了一惊。 房子内部要比他预料的宽敞得多——尤其是更加亮堂。屋顶上燃着一盏装有灯泡的四枝吊灯,空气中散发着宜人的肥皂香味和新煮的咖啡香。设施简陋,但完全可以接受。一张大得惊人的床显然是新铺的,桌椅,一张满满的书橱,还有某种见到它着实让莫恩斯意外的东西:紧靠书橱旁摆着一张小巧的立式斜面写字台。莫恩斯见到这种东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还在上大学,他一直喜欢站在这种写字台旁工作。格雷夫斯一定是想到了这件事。看来他真的很重视尽可能让他住得舒适。但这念头没有让莫恩斯的情绪高涨起来,反而让它更恶化了。他不准备给乔纳森·格雷夫斯一丝机会。 再加上他的遭了殃的鞋。 莫恩斯闷闷不乐地望望他在新打过蜡的地板上留下的纷乱的褐色泥泞的脚印,再望望被弄脏的皮鞋。这情形让他想起四天前的一场意外,它同格雷夫斯和普罗斯勒小姐的猫克利奥帕特拉有关。 “您别在意,教授。”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这种事在这里经常发生,哪怕是在大夏天。您知道吗?原因是在地下。地下水位太高了,我们实际上是站在一块海绵上。” 莫恩斯几乎惊慌地猛转过身来,看到一个也许五十岁的、灰发男子的脸,他的个子最多只够到莫恩斯的下巴,但一定有他双倍重。尽管他这样肥胖和由此造成的笨拙印象,他进屋时脚步轻得莫恩斯一点都没有听到。此刻他就站在莫恩斯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像一个不小心刮掉了胡子的圣诞老人笑嘻嘻地望着莫恩斯,伸出一只肥嘟嘟、手指短粗的手来。 “我是默瑟。”他愉快地说道,“巴西尔·默瑟博士。您忘记‘博士’的头衔吧。您一定是范安特教授。” 莫恩斯不易察觉地迟疑了一下,抓住默瑟伸过来的手;他从来就不喜欢握手,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握手相当不卫生,另一方面是这个姿态好像会在两个大多数素不相识的人之间造成一种经常是不合适的亲昵感。但默瑟还是有点吸引人的地方,因此他略一犹豫,就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只有当您去掉‘教授’的时候,默瑟博士。”他微笑着说道,“我是范安特。” 默瑟夸张地做了个鬼脸。“那我觉得‘教授’要简单得多。”他说道,“一个荷兰名字?” “不是,比利时的。”莫恩斯回答道,这个玩笑他从大学时代起就没有再开过了。在世界的这一边,几乎没人知道小小的比利时是由两个民族组成,它们还特别妒忌地坚持各自的文化身份。因此碰见莫恩斯以这种方式自我介绍的人会感到糊涂,也许暗地里会猜测他是来自特兰尼瓦尼亚4,肯定是弗拉德公爵的直系后代。 但默瑟再次让他惊讶了。“一个佛兰德人。”默瑟愉快地说道,“欢迎来到新世界!” 这回是轮到莫恩斯做鬼脸了。“那就叫教授好了。”他说道,“我只是在欧洲出生的。我最早的记忆是在费城的一座龌龊的后院里。” “哎呀,那我们本来应该认识的。”默瑟说道。 “您也来自费城吗?”莫恩斯问道。 “不是。”默瑟咧嘴一笑,“但我也还从没到过欧洲。” 莫恩斯笑了,他的笑一定显得有点勉强,因为默瑟的微笑也只持续了一会儿,他放开莫恩斯的手,难为情地轻咳一声,后退了半步。 “好。”他说道,“在我充分破坏了我们的问候之后,我们可以继续下去了,我来为您介绍团队的其他人。” “您的同事吗?”莫恩斯猜测道。 默瑟举起左手拇指。“一位男同事,”他说道,“和一名女同事。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五个人,现在您加入我们的队伍了。”他激动地挥着手,“跟我来,教授。我们队伍里唯—的女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认识您了。”莫恩斯犹豫不决地回头望望,可默瑟不让他有反对的机会。 “您的这个豪华套间不会跑走的。”他说道,“另外汤姆肯定不会打开您的箱子。这是个可爱的小伙子,但他可是找借口躲避工作的大师。” 莫恩斯听从摆布,而且默瑟说得也对:他的住房不会跑走,何况他也很想认识他的新同事们——更急于最终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于是,当默瑟离开木屋,左转身离开时,他跟在默瑟身后。他以为他的向导会带他去另外一座房子的,除了位置稍偏的一座木屋明显大得多,它们跟他自己的住处没有区别,但默瑟径直走向营地中央的帐篷。 莫恩斯跟在他身后,他再次注意到脚下的地面感觉多么特别。不仅是他的脚步引起的叽咕叽咕声。他忍不住想起默瑟刚才讲的话:他确实感觉是走在一块巨大的海绵上。默瑟的解释没有让他感觉更舒服;正好相反。 默瑟率先走进帐篷,左手推开门帘,另一手示意他小心,一种警告,事实表明它是完全正确的。一个足足两米直径的圆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地上,一架细长木梯的尾端伸在洞口外。既无栏杆也没有其他什么保障安全的设施,莫恩斯战战兢兢地俯身往下看,他发现这个洞至少有三十英尺深,如果不是更深的话。 “你会习惯的。”默瑟说道,莫恩斯的战战兢兢没有逃得过他的眼睛,“我希望您没有恐高症。” “我不知道。”莫恩斯如实回答道,“我是考古学家,很少在高处工作。” “过几天您就没事了。”默瑟保证道。他抓住梯子,轻巧得惊人地将他的肥胖身躯翻身跨上第一节,又向下走了两三步,才停下来,用目光示意莫恩斯照着他的样子做。“别担心,教授。”他嘲讽地说道,“梯子很稳。出色的美国产品。” 莫恩斯客气地笑笑,还是一动未动,直到默瑟快爬到一半时他才犹豫地抓住梯子,脚摸索向最上面的一级。梯子被默瑟压得大声呻吟,但这不是他犹豫的真正原因。事实是:他刚才没有完全如实回答默瑟的问题。 莫恩斯绝对不是没有恐高症。相反,一般情况下他只要一看到高建筑就闷闷不乐,哪怕只是使用大学 图书馆书架前的三级梯子,都会让他感觉很不爽。他好不容易踏上梯子,跟在默瑟身后往下爬。当下到默瑟身旁时,他的双手和膝盖都在颤抖,呼吸快得好像他为逃命奔跑了一里地似的。他合上眼睛伫立片刻,等他的急促心跳重新平静下来。 “会习惯的。”当莫恩斯重新睁开眼睛,心砰砰跳着回头张望时,默瑟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但声调变了。莫恩斯听出他的声音里带有真正的同情,甚至是一丝担忧。 “我只是……有点意外。”他神经质地说道,“我没料到。” 默瑟又敏锐地望了望他,然后不舒服地轻咳一声换了话题,“从现在起只需要照直往前走。您跟我来吧。” 莫恩斯不舒服地环顾一圈,才跟上了他的向导。这个竖井上面是圆的,直径足有七英尺,在这里足足有双倍大,成了不对称的洞窟。洞壁一部分由风化了的褐色岩石组成。其余部分的坚固度无法认出,因为用粗糙的木板支撑着,木板之间不时有水渗出,在地面汇成油光光的水洼。莫恩斯皱眉低头望着他的鞋。他刚刚恼火的泥浆没有了,可鞋子现在彻底湿透了。 “我担心这是我的错。”默瑟以真心道歉的口吻说道,“我应该警告您的。可我们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请求原谅地耸耸肩。 “这……没关系。”莫恩斯说道。真是废话。他穿的鞋不光是他最好的一双鞋,同时也是他唯一的一双鞋。“那条隧道通往哪里?”他手指一条不足五英尺高、用木板和差不多胳膊粗的刨得光光的木材小心支撑着的隧道问道,它通向默瑟身后的地下。隧道尽头有道淡淡的黄光在忽闪。 “这里到处都有电。”默瑟说道,莫恩斯惊讶的目光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格雷夫斯让人运来了一台发电机,为整个营地供电,地面和地下。”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便人们怎么议论这位好心的博士,可一旦他做起什么,他就会做得一丝不苟。” “有什么他的坏话可以讲的吗?”莫恩斯打听道。 默瑟没有回答,笑了笑,叹息着弯腰钻进隧道。看到低矮的洞顶和他自己的肥胖迫使默瑟笨拙地一摇一摆时,莫恩斯抑制住嘲笑,让默瑟先走一段,才跟在他后面;仅仅是出于美学的原因。默瑟肥大的屁股像掉落的满月一样塞满他面前的通道,他弯曲的背沙沙擦着洞顶,使得博士不停地叹息,气喘吁吁,像一台破旧的火车头在痛苦地攀爬一个大陡坡。只有部分洞顶有支撑,不时有木屑或小石块掉下来,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莫恩斯就认为应该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他不仅穿着他唯一的一双鞋,身上穿的也是他最好的西装。 谢天谢地隧道不是很长。走了没到三十步默瑟就喘息着在他前面重新直起身来。然后莫恩斯也走出了隧道,走进一个大得出乎意料、被许多电灯泡照得亮如白昼的空间。 刺眼的灯光顿时照花了他的眼睛,让他只能看到轮廓。不过他还是认出了另外的两或三个人影。估计就是默瑟所讲的其他同事。 “您过来,教授!”默瑟激动地挥着双手,“我为您介绍团队的其他成员!” 莫恩斯又眨眨眼睛,让它们适应灯光的亮度,然后他挺直身体,用双手抚平起皱的西服。不是因为它还可以挽救,而是被迫在这么个肮脏的洞里爬行并不意味着他也必须放弃他的尊严。 默瑟走近一张堆满仪器、书籍和文物的长形木桌,莫恩斯匆匆扫了桌子一眼,就转向站在桌子后面、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望着他的两个人。男的差不多跟莫恩斯同龄,身材瘦长,简直像个苦行僧;女人明显更老、头发灰白、面容憔悴,她瞪视他的表情使得莫恩斯不需要什么理由就会将它归入敌视的一类。 “我来介绍一下好吗?”默瑟抬手一指那个苦行僧似的男人,“亨利·麦克卢尔博士。” 麦克卢尔几乎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同样是几乎不易察觉,但却显得诚实地笑了笑,莫恩斯轻轻点了一下头回答他。 “苏桑·海厄姆斯博士。”默瑟介绍那个灰发的女人道。她的反应跟她打量莫恩斯的目光完全吻合:她的脸一歪,那神情莫恩斯可以随意选择它的意义,但绝对不是友好,甚至没有像麦克卢尔那样轻轻点点头。 但莫恩斯还是极其友好地冲她笑了笑,才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默瑟,“格雷夫斯……?” “博士请您原谅。”麦克卢尔几乎慌张地说道,“他要晚点来。我和苏桑这期间可以向您介绍一切。” 莫恩斯失望了。这不是说他想再见到格雷夫斯,他只是想完成这道程序;因为他料想这一拖延也是格雷夫斯的计划的一部分,是要让他明白他的无能。 “到处参观吗?”他问道,不舒服地环顾了一下,“一开始有人能为我解释一下这里到底在干什么就够了。” “这正是我的建议。带您到处参观一下,教授。”默瑟说道,“这样会使事情更简单。更快。请您相信我。” 莫恩斯的目光又在麦克卢尔和海厄姆斯的脸上扫了一遍,然后耸了耸肩,将注意力转向铺满东西的木桌,他俩就站在木桌后面。那张桌子确实很大,单是它的尺寸就让莫恩斯惊奇地想问默瑟和他的同事们是如何将这巨物弄到这下面来的。桌板几乎有一寸厚,肯定有三英尺宽五英尺长,如果不是更大的话,但堆在上面的书籍、工具、科研仪器和文物还是差不多将它压弯了。尽管光线亮得几乎让人不舒服,莫恩斯还是没能一眼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大多数东西都用布盖着,或者只能看到让他部分觉得违反cāo作规程的从山崖里凿出的石板的背面。莫恩斯伸手想摸石板,默瑟赶紧摇摇头,甚至伸出手来,像是要阻止他。 “您可别败坏了我们的兴致,亲爱的教授。”他微笑着说道,“在这里我们能吹嘘我们的发现的机会太少了,我们想充分享受那一刻呢。” 一开始莫恩斯几乎有点恼火,后来他发现了默瑟眼里的闪光,不得不几乎违心地笑了笑。默瑟无疑是个享有科学威望的人,莫恩斯认为他缺少必要的严肃xìng,但他的无可争辩的可笑举止同时又透出一种真诚,让莫恩斯无法真正生他的气。 “那好吧。”他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麦克卢尔从桌旁退后一步,一边侧转过身体,默瑟也朝那个方向摆了摆手。莫恩斯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到了另一条隧道,但让他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松的是它要高得多,它在洞窟的另一侧通往地下。入口用一扇板条拼起的粗糙的门封住了,给人很不结实的印象。就连身体虚弱的莫恩斯也相信自己不用费劲就能打开它。 默瑟和麦克卢尔抢在前面,而海厄姆斯站在原地不动,只是yīn沉着脸目送他们。“您不陪我们吗,亲爱的?”默瑟问道。 “我有事。”海厄姆斯简截地回答道,解释xìng地指指摆满东西的桌子,“格雷夫斯博士要求今晚之前完成这个翻译。” “他肯定不会将你的头……”默瑟开口道,但他没有讲完这句话,而是微微耸了耸肩,轻叹一口气,又转身继续走他的路。他默默地打开木板门——莫恩斯注意到门没锁——走进去,等莫恩斯和麦克卢尔跟上他。 “您别生她的气。”麦克卢尔说道,“苏桑基本上很难接近。她眼下正在渡过一个……困难时期。” 莫恩斯肯定他本来是想讲别的事情,他耸了耸肩,转身仔细观看他的周围。这条隧道里也装有电灯;虽然不及他们进来时穿过的大洞窟那样刺眼。每隔十五或二十步的距离,都有灯泡光光地挂在洞顶,发黄的灯光映照出一种让人难以相信的景象。 “可这是……”莫恩斯叹口气,两个快步,经过默瑟和麦克卢尔身旁走近洞壁,用不相信的目光扫视灰色岩石。他所看到的真是……不可能! “我知道,您喜欢。”默瑟愉快地说道。 莫恩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盯着面前的洞壁,盯着在上面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抬起胳膊,后又垂下手来,好像他害怕一旦他接触到它,那壁画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他糊涂地掉转头,看看默瑟再看看麦克卢尔。 “这……这是开玩笑吧?”他咕哝道。 “绝对不是。”默瑟回答道。他眉开眼笑,麦克卢尔也带着明显的骄傲微笑着。这当然不是开玩笑。再说世上最疯狂的玩笑鬼也不会花这种代价来开这种谁也做不到的玩笑。他所看到的是真的。 就跟不可能一样是真的。他面前的洞壁上满是图画。有些是画的,使用了鲜艳的招贴画颜料,苍白的电灯光夺去了它们无疑具有的大部分光泽,绝大部分是用很深的线条刻在石头里,是远古之前创作的永恒不朽的画作。 这是一个巨大的百头形象,皮肤黝黑,眼睛狂热,旁边是猫头的巴斯泰特女神和伊希斯女神,再远一点是鳄鱼脸的索拜克神,塞特神,阿顿神和阿蒙·拉神5……在洞壁上二十步左右大小的地方,莫恩斯看到绘有埃及的全部神灵和法老们。有些画像莫恩斯根本不认识,许多显得特别……不真实,像是根据同一个蓝本画出的,只是艺术家完全不同,来自另一个传统炯异的流派,也有许多莫恩斯十分熟悉,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再次伸手抚摸那些雕刻,但又是没有敢,手指一无所获地缩了回来。 “怎么样?”默瑟冷笑道,“够惊喜吧?” 莫恩斯默不作声。他讲不出话来,不知所措地jiāo替盯着默瑟、浮雕、壁画、麦克卢尔,又望望他面前不可思议的图画。 “这……这是……” “……还不是最好的。”默瑟打断他道,十分激动地来回挥舞着双手,好像赶苍蝇似的。“您跟我来,亲爱的。”他抓住莫恩斯的胳膊,拖着他往前。 莫恩斯感情复杂,无法对默瑟突然的亲昵举止生气。默瑟像个孩子似的牵着他的手,他顺从地听任默瑟将自己牵在身后。而他内心里的一切都在喊叫,想挣脱开来,重新走近洞壁,凝视那不可思议的图画,那不可能的事情,但它们又是真的,真真切切地立在他的面前,刻在有数百 万年历史的岩石里,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一定是在做梦。在他的大学年代——后来的几年里也是这样——莫恩斯经历过不止一次难以想像的事情,但这回的事情截然不同。这是某种不可以存在因而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可它确实存在着。 如果不是更长,隧道肯定有百步长,坡度和缓地通向地下。由于灯泡很少,十分明亮和充满yīn影的幽暗地带互相jiāo织,那些雕刻的和绘画的形象似乎要苏醒为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 莫恩斯相信听到了奇特、清晰的低语声,他们往下走得越深,声音就越大,但无疑只是源自他自己的想像。他的幻想在胡闹,但这丝毫不奇怪。 隧道尽头另有一道门,这回的门由结实的铁条做成,门上挂着一把笨重、崭新的挂锁,让人感觉即使面对气焊嘴的进攻它也完全能够顶住。但锁没有锁上。默瑟伸手抓住一根差不多大拇指粗的铁条,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他们走进了门后的岩洞。 同时也是走进了另一个时代。 这个岩洞是方形的,长宽至少六十步,高度不下十五步。它的洞壁上也满是绘画和雕刻,表现的主题是古埃及的神灵和法老世界,但莫恩斯只匆匆扫了它们一眼。 他在外面看到的壁画和浅浮雕,现在三维和超大型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所在门口的左右两侧分立着两尊比人还高的用光滑的雪花石膏雕刻成的霍鲁斯神像,它们的喙镀过金,它们的眼睛用拳头大的红宝石做成,电灯光的照耀下它们似乎被神秘地唤醒了。莫恩斯面前是一只巨大的、满是黄金和精美绘画的死亡船,它占据了洞窟的整个中央位置,用乌亮的黑木制成,船头和船尾分别有两尊七步高的阿努比斯神像——冥界的主人和守护者,人的身躯,胡狼的头,嵌着宝石眼睛,似乎在从内向外发光。小船位于一块似乎纯金的大方石上。两旁是两辆实物大小的战车,有车夫和光滑的大理石雕成的金碧辉煌、戴着笼头的马儿,沿墙另有十几具zhēn rén大小的雕像,都是埃及的神灵和 怪兽。莫恩斯不是全部认识,但这无损于它们的可信度。虽然莫恩斯对这个领域兴趣浓厚,但他不是埃及学学者——这也丝毫改变不了那一令他瞠目结舌的认识: 他们是在一座埃及古墓里! “怎么样?”默瑟问道,“我夸大其辞了吗?” 莫恩斯回答不出。他想至少点点头,可他连这也做不到。他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动弹不了,哪怕是眨眨眼都不行,是的,有一阵子甚至不能呼吸。他听到麦克卢尔在对他讲什么,但他听不懂那些话,他也不能将精力集中在那方面或哪怕形成一个清楚的想法。 “这……这是……” “很感人,对不对?” 当那些原物大小的雕像中有一尊从数千年之久的僵化中苏醒过来,大步走下它的底座时,突然的惊骇吓得莫恩斯的心脏“砰砰”直跳。电灯光照在没有一点人类感情的微微发光的大眼睛上,从永恒的幽暗中拉出可怕的爪子,使猛兽般形象的滑行动作更具有某种远远超出可视范围的威胁xìng。 然后那个可怕的形象走了一步,完全走进了灯泡的黄色灯光下,莫恩斯认识到了他的错误,在最后关头压下了一声惊喊。那不是有数千年历史的埃及魔鬼,而不过是乔纳森·格雷夫斯博士;他也不是从一座石头底座上走下来的,而是从一具大石像的yīn影里走出来的,他一直隐身站在石像背后。莫恩斯看到的不是恐怖的兽爪,而是早已熟悉的黑色皮手套,他脸上冷酷的亮光是一付无框眼镜的镜片投shè出的反光,他用两根塑料带将它固定在耳朵背后。不过莫恩斯感觉到的轻松感还不完全。吐火女怪又变成了人,可他的动作不像一个人,它更像是在以一种可怕的蛇行方式返回现实里。 打破僵局的是默瑟。“格雷夫斯博士。”他责备地说道,“我很尊重您的戏剧表演的杰出才华,但您应该考虑到有些人心脏虚弱!” 格雷夫斯笑了,一种难听的格格声,恐怖地被绘有壁画的洞壁断断续续地传了回来,“在这件事上您说得不是很对,我亲爱的博士。”格雷夫斯说道,“毕竟这里是一座坟墓。” 假如莫恩斯还在怀疑对方的身份的话,最迟这番话应该打消他的怀疑了。但他没有怀疑。站在他面前的是乔纳森·格雷夫斯,不是越过时间的深渊要来毁灭他的魔鬼。 不,他并没有因此感觉舒服些。 “乔纳森。”他虚弱地说道。那不一定非要是善于辞令的问候,但当他在这一刻讲出来时,几乎还是超出了问候的意义。莫恩斯简直无法描述他自身的状况。他感觉……垂头丧气。他体内的科学家不受他看到的一切影响,坚持认为那不可能,但他的眼睛盯着相反的东西。 “莫恩斯。”格雷夫斯的脸上忽然浮起一种莫恩斯一分钟前还认为此人不可能有的表情:一种诚实的,真正诚实的微笑。他看都没看默瑟——默瑟沉思地皱着眉,像在徒劳地想弄清楚他的解释——直接向教授走来,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你来了我很高兴。准确地说我从没有怀疑过,但是,说实话,过去的一两天里我变得有点不安了。现在你终于来了。” 范安特十分机械地抓住他伸来的手,他的意识还能进行理智思维的很小一部分几乎是不经意地发觉格雷夫斯的握手同他预料的截然不同,不是海绵似的,动作极不耐烦,好像他的黑色皮手套下面不光是皮肤、肌ròu和骨头,还有其他某种违反自然地爬行的活物,它顽强地想冲出人类创造的监狱,那是一次十分正常、是的,十分舒适的握手,紧紧地,几乎能唤起信任。即使是在感情和理智冲动起来的这一刻莫恩斯也明白他就是秉xìng难移。他体内有什么东西不愿意同意格雷夫斯进行哪怕是像十分正常的人际握手这样的小事。 “我……”他笨拙地开口道,但没有讲完,而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我明白,你有点意外。”格雷夫斯打断道,“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失望的。” 莫恩斯还是不知如何回答。惊骇消退了,但情形却像相反似的。袭击他的不真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自从乔纳森·格雷夫斯这样直接地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具有一场噩梦的特征;可现在这场梦开始形成明显荒谬的特征。他们身在一座埃及古庙里,在地下深处,离旧金山不足五十里! “这真是……匪夷所思。”他终于脱口而出道。 “可你看到了,这是真的。”格雷夫斯讥笑道。他松开莫恩斯的手,退后一步,做了一个幅度很大的手势,“欢迎来到我的王国,我亲爱的教授。” 我的王国?莫恩斯只是不经意地注意到了这一说法。他努力从这让人难以相信的环境移开目光,将精力完全集中到格雷夫斯身上,但他做不到。 “我……被深深打动了。”他呢喃道。这不是格雷夫斯想听的话,但他的大脑里仍然紊乱如麻。 “也许我该回去取一瓶苏桑藏在她的工作场所的白兰地来。”默瑟说道,“看样子善良的教授真需要喝上一大口。” “不……必了。”莫恩斯慢吞吞地回答道,“谢谢。” “我们亲爱的教授讨厌酒。”格雷夫斯说道,“至少从前是这样的。我不认为这种习惯发生了什么变化,是这样吗?”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复,最后耸了耸肩,对默瑟说道: “多谢您了,博士。您和麦克卢尔博士现在又可以干你们的活儿去了。其余的我来负责。” 默瑟想讲什么,又无奈地叹口气放弃了,耸了耸肩,麦克卢尔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看来格雷夫斯控制着他的手下。 格雷夫斯不仅等那两人离开,关上了铁门,而且也等他们的脚步变低,最后一点听不到了。当他重新转向莫恩斯时,他脸上的表情变了。他还像先前一样笑嘻嘻的,但没有了学童的傻笑,而只是一种微笑;在莫恩斯看来那微笑好像突然有点……不怀好意。 莫恩斯要求自己大脑冷静。他看到的一切实在太惊人了,让他本人对格雷夫斯的感觉无关紧要,或者会影响他的判断力。他深吸一口气,挺挺肩,强迫自己不光迎视着格雷夫斯的目光,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令他自己吃惊的是他甚至成功了。“我恐怕得请你原谅,乔纳森。”他不安地轻咳一声,说道,“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期待的是什么,可这儿……” “我知道你没料到。”格雷夫斯说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会很吃惊的。”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换位给一脸严肃。“我也得为我的故弄玄虚的行为道歉。可现在,在你知道事关什么之后,你肯定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连暗示一下都不能——虽然这样做让我很为难。” 莫恩斯点点头。几乎不需要别的解释了,但格雷夫斯接着说道:“你肯定能想到,万一有一句话传到了社会上,会造成什么灾难xìng后果。”他摆动着双手,动作不像刚才那么大了。“好了,莫恩斯。来,我带你参观。”他的脸上又飞掠过学童似的傻笑,“我估计,你心里好奇得要bàozhà了。” 这是事实,因此莫恩斯只是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但同时还有其他东西。无疑还要很长时间,他的理智才能从他突然面对的这一不可能的认识中恢复过来,同时,那袭击他的不真实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顺从地跟在格雷夫斯身后,但跟先前一样,他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解释和介绍上。估计他这样做对格雷夫斯极其不公平。莫恩斯既不是埃及学学者,他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也没有超出一般的程度。但格雷夫斯的解释还是将他吸引住了。他不用看表,但时间一定过去有一小时了,在这一小时里格雷夫斯向他展示了“他的王国”,那种主人的骄傲感溢于言表,莫恩斯在这段时间里比他此前在大学里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么多年加起来听到的有关古埃及的 神话和神祗、统治者和魔鬼的名字还要多。格雷夫斯陷进了越来越狂热的科学发现者的骄傲,他讲的内容莫恩斯没听懂一半,当格雷夫斯的激情讲解才进行到一半时,这一半中的一部分就已经被莫恩斯忘记了。 “你瞧,莫恩斯。”在解释了每一尊雕像、每一个浮雕的意义和虽然不是所有的但是很多的象形文字的意思之后,格雷夫斯结束道,“当我谈到我的,”他纠正道,“……我们的发现的意义时,我丝毫没有夸张。” “可这里!”莫恩斯摇着头,尽管他在过去一小时里听到了那许多,他还像最初一样茫然不解,“在北美大陆上!这是……" 他讲不下去了。虽然这里不是他擅长的专业领域,但只要一想到如果这一发现被证明为真实的将在专业界引起怎样的轰动,他就感到头晕。它当然是真实的。更何况这里已经超出了世界上最疯狂的玩笑鬼所开的玩笑的规模,每个人都会想到,这种规模的造假是不可能有丝毫成功希望的,因此,毫无疑问,整个专业界都会扑向它,仔细寻找最细小的欺骗或造假的线索,想到这里他就知道这座神庙是真实的。他可以感觉到他周围的洞壁的年代、从实物大小的石雕眼前掠过的世纪的呼吸。这里没有什么是假的。同时这里的一切又都不真实。他能感觉到格雷夫斯还没将情况全部告诉他。尽管格雷夫斯在展示他的疯狂发现时所表现出的科学激情,迄今为止他还向他保留了某种重要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还要大得多、有可能危险的秘密,一个亿万年来就潜伏在事物的有形表面下的秘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相信我,当我头一回看到这个岩洞时,我的感觉也一样。”格雷夫斯用力摇着头,像是要将莫恩斯还没有开始的反驳扼杀在萌芽状态。“但完全可以想像,很久以前古埃及的人来到了这个国家的沿海。别忘了,法老们的王国存在了数千年!有理论——我承认它们是有争议的,但这些理论是存在的——认为南美土著人的文化可以回溯到一个古老得多的民族,它的起源和出身至今未明。你想想玛雅的金字塔和古埃及金字塔之间的相似吧。 墨西哥离这里不是太远。”他激动地用力挥着双手,“我都在讲什么啊!苏桑能为你将这一切解释得更清楚。” “海厄姆斯博士吗?” 格雷夫斯又使劲点点头,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奇怪:莫恩斯根本回想不起来,格雷夫斯什么时候需要过眼镜的。“她是埃及学学者。”他说道,“而且非常出色。” “这让我想到了我的下一个问题。”莫恩斯做了一个幅度很大的手势:“这里的一切很有意思,如果不说是轰动xìng的话——可你要我干什么呢?我虽然是埃及学学者,可古埃及真的不是我的特长——更何况你已经有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了。” “准确地说是一个权威。”格雷夫斯赞同道,“海厄姆斯博士属于她的领域里的领袖人物。” 作为领袖人物,莫恩斯想,估计她对格雷夫斯再将另一个专家拉进来合作肯定不会高兴。莫恩斯相信这下多少能理解海厄姆斯眼中的无缘无故的敌意了;可这并不意味着这样一来他的感觉好受些了。 “你说得当然对,莫恩斯。”格雷夫斯继续说道,“要你来这里是有原因的。而且是个很有说服力的原因。可时候不早了。你今天无疑十分辛苦,一定又累又饿。我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解释,不过暂时就先谈这些吧。”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三章(1) 当他们返回地面时,天色早就黑了。莫恩斯被印象和思绪的潮水深深征服了,直到推开木屋的门,他才又真正地清醒过来了。他在那里又经历了一场新的意外。电灯被关掉了,它的存在还让他有点感到吃惊,一只黄罩汽油灯和半打蜡烛在释放出温暖舒适的光亮。桌上铺着一块白麻布,有人——估计是汤姆,将白磁餐具和杯子放在了桌上,莫恩斯刚脱下外套和上衣,他身后的门就又打开了,汤姆端着满满一托盘热气腾腾的碗和一罐新煮的咖啡走进来,一声不吭地放在了莫恩斯面前的桌上。 “您请坐,教授。”摆放完毕后汤姆说道,“我来服务。” 莫恩斯太吃惊了,无法反对,只好默默地服从了。眼看着汤姆为他端上饭菜,动作灵活得能比得上高档酒店里的每一位领班,他越来越惊讶,当汤姆伸手拿起带来的 葡萄酒要为他倒酒时,他迅速摇摇头,“不用了。” 汤姆起先显得有点困惑,后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几乎是自知有罪的表情。“哎呀,我忘记了。您不喝酒的。请您原谅!” “没关系没关系。”莫恩斯指指摆得满满的桌子,“你真了不起。你在饭店做过吗?” 汤姆摇摇头,继续将ròu、酱汁和烤得脆脆的土豆堆到他的碟子里。单是那香味就足以让莫恩斯垂涎了。他突然发觉他是多么的饥肠辘辘;毕竟——虽然特别丰盛——普罗斯勒小姐早晨告别时为他准备的早餐是他今天用的唯一一顿饭,而且早就过去很久了。他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匆忙失礼地抓起刀叉。他的胃咕咕直叫,让他难为情。但汤姆莞尔一笑,“但愿能合您的胃口。我不是个有经验的 厨师。” “只要吃起来跟看上去的差不多好,它无疑就是我多年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了。”莫恩斯回答道。 汤姆得意地笑笑,后来又朝着门做了个询问的手势,“如果这样就行了的话……我还得去照顾其他人。” “这些都要你一个人弄?”莫恩斯希望汤姆不会太明显地察觉他的失望。他希望在吃饭时能跟小伙子稍微聊聊,那样也许能得到格雷夫斯未给他机会提问的某个问题的答案。 “没什么。”汤姆开心地回答道,“工作带给我真正的快乐。我曾经想过,等这里的工作结束了,去城里开一家饭店。可到那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这是格雷夫斯博士说的吗?”莫恩斯打听道,“还要很长时间?” 尽管这问题听起来毫无恶意,却好像让汤姆很尴尬。他支支吾吾,最后说道:“请您原谅,教授,但格雷夫斯博士禁止过我们在洞窟外面谈论任何与我们的工作有关的事情。” “好吧,汤姆。”莫恩斯说道,“我不想让你为难。” 汤姆不安地点点头,“我……我等会儿再来清理餐具。您如果需要什么,您只管打开门叫我就行了。”他迅速离去,不给莫恩斯机会再提别的不愉快的问题,莫恩斯也不再去想乔纳森·格雷夫斯和他的既轰动又可怕的发现,专心吃起饭来。 他吃了一口就明白了,除了在普罗斯勒小姐家,这确实是多年来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了;它也比得上任何一家高档酒店的菜。很显然,除了驾驶技术,汤姆还有许多其他的引人注目的才能。虽然汤姆给他端上的几乎是超大的份量,他将它们吃得净光,还用一块面包蘸光了最后一滴酱汁。 吃完饭,一股舒适的疲乏感向他袭来。他望了那张新铺的窄床一会儿,单是这一眼就足以让舒适的放松感变成铅样的沉重了。他的眼睫快要自己合上了,有一会儿他不得不用尽他全部的毅力,才没有当场在椅子上睡着。 他完全有权利疲劳。毕竟过去的这一天特别累人特别漫长,更别说格雷夫斯的发现带给他的震撼力了。他顺从这一诱惑,几步走到床前,四仰八叉地躺上去,转眼就睡着,这样做不仅可以理解,也是绝对理智的。 可他不想这样。 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不仅违反了他所有的习惯,而且面对他今天经历的一切让他觉得像是犯罪。尽管他很清楚他还远远不能看清这一发现的真正规模,但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这不仅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而且也是将会载入史册的一天,这一天,不仅他的搞研究的同事们,也许全世界都将会谈上几十年。如果人家问他是如何度过这个改变世界的认识的一天的,他该怎么说呢?他参观了一小时,然后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随后早早地睡觉了? 他强忍着疲倦,给自己倒了第二杯紧接着又倒了第三杯咖啡,再次鼓起他全部的毅力和疲倦作斗争,一边等待咖啡因的兴奋效果出现。 壶里剩余的咖啡尚未明显地冷却,他的睡意就减弱了,片刻之后那铅一样的沉重感也重新离开了他的四肢。他并不觉得精力旺盛,但他抵住了再喝一杯咖啡的诱惑。如果他太过分,他有可能整夜睡不着觉,明天会更加疲累。他站起来,以既是本能也是无意识的动作抚平他的衣服,开始更彻底地检查这个房间,接下来的几个礼拜甚至有可能几个月这里将是他的家。 这次检查的收获并不比第一次大多少。减去床、桌子和斜面写字台的位置,剩余的空间几乎不足以在里面接待一位客人,同时有让人患上幽居恐怖症的危险。汤姆将他的行李搬进来了,两只箱子原封不动地搁在床边,默瑟肯定会认为这又一次证明了汤姆的懒惰,而莫恩斯更认为这证明了汤姆的慎重。 莫恩斯走近格雷夫斯为他弄来的斜面写字台,将它打开来。斜板下的小格子里除了一支鹅毛笔、墨水瓶和一本有整整百页的花一样白的皮书信夹就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指望什么呢?指望格雷夫斯给他留下一张手写的便条,将他的大秘密告诉他?简直是做梦。 也许书橱会更有用。莫恩斯估计排放在做工粗糙的木板上的册数远不止二百本,格雷夫斯让人将它们运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让他靠娱乐xìng读物打发晚上的时间的。至少单是书名的选择就能说明他来此的原因。 莫恩斯向书橱走上一步,又停了下来。光线不是太好。油灯和闪跳的蜡烛虽然释放出一种亲切的亮度,但还不适合阅读。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抬头望望屋顶下的电灯,目光顺着手指粗的电缆一直望到门,电缆在那里结束于一个粗笨的的旋转开关。莫恩斯走过去,扭动开关。结果是一声很响的咯嚓声,但灯还是没亮。 莫恩斯再次试了试,结果一样,然后又不甘心地试了第三下。灯还是不亮。看来是没电。 灯光兴许足够了,至少能猜出书背上的书名,但莫恩斯现在已经到了门边,他还没有忘记汤姆的话,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只需要喊他就行了。也许这是个再跟格雷夫斯的“打杂的”聊上几句的机会。 他离开木屋,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回去拿他的外套,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出乎意外地凉爽,但最后决定放弃了。到另外的木屋只有几步路。一点凉风害不死他的。他快步穿过空的广场,不加选择地走向最近的房子,抬起手准备敲门,可后来又垂下胳膊,皱起眉环顾。他听到了一声响,一开始既不知道响声来自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但它显得不自然,危险,很难用语言描述。 莫恩斯的心“砰砰”直跳,他四面张望。太阳落山了,夜色如墨。他自己的木屋虽然相距只有十来步,也只能看到低矮的黑轮廓。再后面就是黑洞洞的。莫恩斯的理智告诉他,这也许只是纯粹的黑暗,可他头脑里突然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讲述着恐怖的形象和可怕的生物,它们悄悄穿行于黑夜中,黑眼睛贪婪地盯着他。 莫恩斯努力摆脱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想像,但心头始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那些潜伏的yīn影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沙沙的响声肯定不是。那里有什么东西,也许是个人,也可能是一头乱走的动物,从一只无害的猫到猞猁,什么都有可能。他真的不应该站在这里,而应该回他的住处或最好是去找汤姆,告诉他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营地。 莫恩斯正准备这么去做,那声音又响了,这回声音不光是更大,而且也能清楚地确认。是脚步声。不是一只野猫或一只野狗的谨慎潜行,而一目了然是人的脚步声,他虽然不一定是在悄悄行走,很显然还是在努力不弄出太多的噪声。对此可以有数百个可信又无害的解释,但莫恩斯的念头就像火车头的铁轮一样坚定不移地行驶在危险和yīn谋的轨道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身、心跳剧烈地向那个方向走去。没有偏见的观察者无疑会觉得教授的举动很勇敢,可事实正好相反:莫恩斯只是很害怕返回他的房子,他要知道那神秘的脚步声和■声是怎么来的。他度过了太多充满地狱幻象和噩梦的夜晚,醒来时大汗淋漓、脉搏怦怦地跳,允许他的幻想兴奋异常地陪伴他进入睡眠。 他什么也看不到,可当他从他的木屋和格雷夫斯所住木屋之间穿过时,他第三次听到了悄悄行走的脚步声,眼前的黑暗中似有东西在移动;最多只是众多yīn影之一,但还是清晰得不可能是幻象。莫恩斯的理智最后一次想将它归罪于他的疯狂打算,但他更害怕陌生的恶魔。他的心怦怦直跳,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慢慢走向相应的方向,一会儿就到达了汤姆的 汽车轮胎在松软地面上留下的车辙。虽然光线微弱,车辙很容易认出来。平行的车辙里有水,这水一定是从烂泥地渗出来的,水面反shè着苍白的星光,像是一面面排放在一起、没有尽头的小镜子。 他的脸突然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火辣辣地发痛,莫恩斯好不容易才没有惊叫出声。他本能地抬起双手,防止再一次遭到攻击,但他只摸到了细细的树枝和露水打湿的树叶。他的脑海里掠过一个记忆:被福特车的冷却管推开、抽打挡风板的深绿色树枝。还能是什么呢?他顺着福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车的车辙,来到了跟公墓墙平行的道路上。 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走。他刚到这里时就明白了,有人——估计是格雷夫斯特别指示汤姆的——煞费苦心地将通向开阔地的这个入口隐藏了起来,而他可能没有足够重视这一发现。假如格雷夫斯不只是要在所有好奇的目光面前隐藏他的发现的话,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念头显然越过了妄想狂的界线,莫恩斯恼怒地驱走它。他几乎气呼呼地推开树枝,继续往前走。 穿过那道活的栅栏之后,视线顿时好多了。莫恩斯吃惊地停下来,抬头仰望天空。一个礼拜来月亮就日渐缩小,此时快成为不足手指宽的月牙儿了,但夜色很亮堂,繁星闪烁,由于没有一丝云翳或乌云遮挡,硕大的光环几乎弥补了缺少的月光。不是这一侧太亮。而是对面格雷夫斯的营地里实在太暗: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吓走了光芒似的。 又响起■的脚步声,然后是持续时间很长的“扑腾扑腾”和“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们远远地传来,显然是来自公墓墙的另一侧。莫恩斯才走一步就又停下了。他的心跳开始加快。先前,当他坐在汤姆的车上经过这里时,他成功地只将这堵古墙看作一道用无数不规则的石头砌成的对他毫无意义的障碍,现在他再也没有这个本事了。自从九年前那个不幸的夜晚以来,莫恩斯就没有再踏进过一座公墓,他也发誓再也不踏进一座公墓。响声明显地是来自那里,莫恩斯越来越绝望地想控制住他的潜意识释放出的魔鬼,同时内心里又坚信弄清响声的原因对他有可能具有生命攸关的意义。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公墓墙壁跟前,再次心跳不已地停了下来。响声还能听到吗?莫恩斯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大声地喧腾,让他都不敢肯定了。 莫恩斯的心怦怦直跳,又最后犹豫了一会儿,后来他几乎无所畏惧地将双手搁在剥落的墙头,右脚蹬进剥落的墙体上一个只有手指宽的缝里,腾身一跃,翻过墙去。他根本不习惯这样的体育动作,但他的敏捷几乎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这个动作也险些结束于一场灾难,因为公墓的地面要远远低于墙外的路面,这样计划中的弹xìng着落就变成了笨拙的踉跄,差点以跌倒告终。莫恩斯慌忙伸出双手,在最后关头抓住了一块倾斜的古碑,在他的重压下墓碑发出奇怪的叽咕声缓缓地歪向一侧。 莫恩斯几乎可笑地向前弯着身体,站了一会儿,最后想到了那唯一正确的主意,动作果断地跳开了。墓碑失去扶持,一声闷响倒在了烂泥里,陷进去差不多一半,莫恩斯双臂划动,重新站稳。就差那么一下:在泥浆里摔个狗吃屎,从头到脚脏乎乎地返回营地去! 莫恩斯呆立了肯定有半分钟,等他的双手和膝盖不再打颤,同时若有所思地盯着不是他故意推倒的墓碑,它正缓慢地沉进烂泥里。他几乎听天由命地望着他的鞋,郁闷地想,某种意义上他跟那块墓碑一样:他也在缓缓地下沉,不是很快,肯定陷得也没有墓碑那么深,墓碑一定有好几公担6重,可他的鞋差不多全陷进胶冻状的泥泞里了,如果再在这里站下去,看着自己往下陷,他可能很快就会在烂泥里一直陷到小腿肚了。 莫恩斯绝对不想这样。他用力从泥泞里拔出脚来,真了不起,鞋还没掉。但他情绪恶劣地发现它们还是毁掉了,对泥浆的这一阶段xìng胜利很可能不会长久,因为他虽然迅速往旁边跨出了一步,却马上又陷了下去。他不得不手舞足蹈了一番,才找到一块至少结实得能承受他的重量的地面。 他困惑地环顾一圈。他不小心推倒的墓碑早就不是唯一陷进地里的墓碑了。相反:他在苍白月光下看到的大多数墓碑都不再是直立着,而是东倒西歪,像一座成了化石的谷子地上被飓风席卷后的的秸秆。有好多完全倒了,部分或全部沉到了地里。歪斜或跌倒的墓碑之间到处都有星光洒落在静静的水面上,那是从泥泞的地下渗出的水聚积成的水洼。看样子就像这座荒凉的公墓上铺满数百万只破碎的小镜片似的。 明白了这一发现的意义之后莫恩斯迷惘地皱起了眉头。世上有谁这么疯狂,将公墓修在一座沼泽中央? 他又想起他来这里的原因,缓缓地转了四分之三圈,试图让目光穿透黑暗。这里要比格雷夫斯的营地里亮得多,但没有月亮的夜晚就是没有月亮的夜晚,莫恩斯最多只能看到十五或二十步远。但一会儿后他相信还是看到了有什么动了一下,在他左侧的某个地方,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看到的范围。那动作隐隐约约,有什么让他觉得可怕地不自然,但他却说不出为什么。同时他相信又听到了声音,但那声音也有点不像真的。 他的理智的声音虽然越来越低但还是存在,它对他耳语说,在他有可能毁掉自己更多的东西、而不仅是一双皮鞋之前,他得果断地结束这场幼稚的勇气测试,往回走了。可莫恩斯没有听从这个声音,而是转身走向神秘yīn影的方向。这是一场勇气测试,不管这念头让他觉得多么幼稚,在跟自己进行的这场游戏中他已经走得太远了,现在不可能回头了。他要么赢要么输,但再也不可能回避它了。 莫恩斯下决心接受考验。他面对过生命中最可怕的魔鬼,长时间地劝说自己,直到他坚信格雷夫斯不是上帝派来的复仇天使,它的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毁掉他的生活,格雷夫斯只不过是一个讨厌的家伙。现在的这场挑衅要小得多,他肯定不会向它投降,面对一座有个yīn影在那里捉弄他的荒凉公墓落荒而逃。莫恩斯继续走向那些朦胧的yīn影,它们不时地消失不见,因为他至少得同样专注地注意脚下,看他的脚步将他带向哪里,他不想再冒陷进泥泞、丢掉一只鞋或者跌倒的危险。 当他某个时候抬起头来时,yīn影不见了,尽管他应该料想到的,但他还是很失望。道路越来越差,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准备承认自己这样做无意义,失望地停了下来。再怎么欺骗自己都没有意义了:就算前方曾经有过什么东西——现在它肯定不在那里了,他可以返回了。要是运气好,在汤姆前来收拾餐具之前,他甚至能及时返回住处,脱掉衣服,清洗一下,不让谁发觉他出去过。 他不打算再走来时的路,转身向左,那里距公墓墙只有十几步远。他感觉这里的墙比他先前翻爬的地方稍高一点,但不用湿透脚走回去的希望让他觉得值得攀爬一下。 他绕过一块比一人高、倾斜得很厉害的墓碑,又大步跨过一个特别大的淤泥坑,抬起目光。 面对着他的过去。 他生命中的九年转眼间消逝了。他不再是在旧金山东部四十里的一座沼泽公墓上,而是又回到了28岁,不到一礼拜前刚获得博士学位,沐浴在爱河中,喝了名贵葡萄酒一样在那座小公墓上闲逛,它离大学校园不足一箭远,常来这里的不光是悲伤的死者家属,较大一部分是异xìng的大学生情侣,自打有这所大学以来,他们就将这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墓地当作秘密约会的场所。他又是跟贾妮丝在一起,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她轻松跳跃的脚步和她的过份夸张的惊叫,当他跑进她认为的危险、在深夜墓地的黑暗中看不到她了时,她就总会大呼小叫。 公墓上不仅只有他们俩。欢庆一直持续到晚上,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随着他们喝下的每一杯潘趣酒,情绪也越来越放纵,玩笑越来越幼稚。当大学生宿舍的老管家出现时,时间还没到半夜,可离半夜也不远了,老管家只穿着破旧的晨服和毛拖鞋,头发蓬乱,满脸痛苦,那是他连续数小时徒劳地想忽视楼上的嘈杂声而造成的,他脾气暴燥地宣布庆祝活动结束。他不是真正地发火,这么多年的毕业庆典教会了他,激动超过了一定的程度就毫无意义——特别是面对度过了最后一学期、成功地通过考试,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大学生们。他甚至都不能再威胁将他们赶出房子,因为大多数大学生早就离开了校园,那些还没有离开的,也正准备搬出去。莫恩斯的钱包里也已经有了一张前往新奥尔良的车票,在那里——他承认是得到了他的博导的推荐,自己也不清楚等着他的到底会是什么——他有望在一家非常著名的小研究所工作;他的教授说,那份工作不是很特别,薪水也不好,却有两个无可争辩的优点:一方面它是一块科学成功的出色跳板,另一方面还有一套面积虽小但独立的住房,稍微挤一挤,它也足够两个人住。贾妮丝还有一年,尽管面对它时你会觉得一年很漫长,但一年的时间毕竟有限,某个时候终会结束的。贾妮丝的成绩和分数不及莫恩斯优秀,但也算不错,让人毋庸怀疑她最迟一年后就会跟过来。贾妮丝的父母跟莫恩斯的父母一样,除了维持必要的生活也没有能力过多支持他们的女儿,可是,莫恩斯的新工作虽然薪水低,但还是有薪水,如果他节约一点,控制得当,省下的钱就足够在假期和节假日给她买好来新奥尔良的车票寄过去。那时就要挤一挤了,莫恩斯想道,一边再次停下脚步,倾听在他右前方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响起的轻轻的脚步声。 不是他打算再等这么久。他和贾妮丝是在她来哈佛大学的那一天认识的,已经在一起整三年了。他们还没有越轨,可莫恩斯是个有着正常需求的健康小伙子,贾妮丝是一个开放现代的姑娘,她虽然绝不会逾越某种道德界线,有时还是会做出一些、尤其是说出让莫恩斯的严守教义的母亲脸红的事来。他们没有谈论过规矩禁止他们这么做,但某些话特别是目光还是让莫恩斯理解了,在他动身前她要将最后的礼物送给他,保证来年的忠诚。这指的就是今天或最迟明天,因为次日他就会拿上他的已经收拾好几天的不多的东西,离开哈佛了。 面前的黑暗中又响起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公墓这一部分差不多都是一人高的古老墓碑,莫恩斯蹲到一块墓碑背后,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可估计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夜色几乎伸手不见无指。新月才开始两三夜,天空有云。傍晚时曾经看上去有暴雨的样子。但雨没有下,尽管凉风习习,云翳还固执地留在空中,夜色黑得莫恩斯很难看到眼前的那只著名的手。这yīn森森的黑暗不一定有助于他同贾妮丝的调皮的捉迷藏,但对于他和乔纳森想出的游戏,它却正好合适。 当他凝神谛听轻轻的脚步声、想准确判断它的距离和方向时,他最后一次产生了疑心。不是他疑神疑鬼。马克,特别是这个可怕的爱lún,一个匪夷所思的女人,马克已经跟她同居了整一年了,这是谁也无法理解的——利嘴恶舌的人们说,就连他本人都无法理解——他俩早就该得到这个教训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乔纳森,贝蒂,特别是贾妮丝,他们对计划进行了长时间的充分讨论,本来是不可能出什么差错的。 开始时那计划是根本无害的。乔纳森·格雷夫斯,马克·戴夫林和他自己,莫恩斯,六年来他们就在大学生联合会的宿舍楼里同居一室,因此每个人都不免对其他人的一切知根知底。莫恩斯对此也从没有太在乎过。他过着一种普通的大学生生活,拥有他这个年龄的所有大学生都有的秘密——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他同乔纳森、马克不是真正的朋友,彼此没有有一天能成为朋友的足够好感,可他们是室友和同班同学,这就是说,他们互相尊重,对他人的某些缺点和不足予以宽容。这一自有大学生活以来就存在的不成文的约定在六年的前五年都管用了。后来马克认识了爱lún,一切就此发生了变化。 爱lún是个古怪的女人,不仅仅莫恩斯一个人徒劳地琢磨马克喜欢她什么。她既不特别有魅力,也不是才华横溢、智商超群。可她对马克起着无可置疑的坏影响。他开始变了,变得自私了,变得没有耐xìng了,结果他越来越傲慢。他什么东西都要去批评,室友的任何行为他都要抱怨,每一个小缺点他都要指出、肆意取笑,经常都是采用不怀好意的方法。一开始无论乔纳森还是莫恩斯都设法不理睬这一行为,但他们越来越难做到,最终发现根本不可能做到。 于是那个计划就应运诞生了,他们要在最后一个晚上报复马克和他的红发女妖。主意很快就想不出来,毕竟无论马克还是爱lún都在不停地为他们提供弹yào。 马克没完没了地——而且是公开地——唠叨的一点是众所周知的莫恩斯对超感觉和感觉外东西的偏爱。虽然莫恩斯确实对此热衷得近乎着魔,但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从纯科学的理xìng的立场出发的。一个故事让他觉得越是离奇,一则传说越是疯狂,一件事越是貌似无法解释,莫恩斯就越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试图找出传说中的真正核心,分析那貌似无法解释的东西中可以解释的内容,理解貌似无法理解的东西;即使不是这样,至少也要理解它为什么不可理解。莫恩斯成了神秘事物的猎手,但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揭开所有这些事物的神秘外衣。这里的每个人,包括马克,都知道这一点——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越来越厉害地取笑“这种无聊”。尤其是当爱lún陪着他的时候——并得到她的强力支持。他确实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强调谁也不可能真正相信这种废话,哪怕是个半痴的人。 因此,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以这种方式来报复他。虽然莫恩斯原则上不喜欢这种幼稚的玩笑,马克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对他刺激得太厉害了,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但有一会儿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是有点怀疑,他们大家在计划时觉得是个杰出主意的东西事实上是否会成为一个特别愚蠢的念头。毫无疑问,这惩罚是马克和爱lún应得的——可是,如果他现在伸手口袋里,戴上乔纳森、贾妮丝和他花了整整一个礼拜制作的橡胶面具,这个夜晚的剩余时间就会完全不同于此刻还有可能成为的样子。 莫恩斯想到他在贾妮丝的眼睛里看到的无声的承诺,一阵撩人的暖流在他体内扩散开来。不错,他们是在一座公墓里,撇开孝顺和风俗原因不谈,这也是个很不健康的环境,但毕竟他们不是中世纪的大学生了,而是二十世纪初年轻开明的大学生,再过两天,他和贾妮丝就将有漫长的几个月见不到面了。就算是公墓吧,这里有足够隐秘的角落,晚上的庆典和没喝惯的 葡萄酒也在起作用。莫恩斯白天也常来这里,对这里很熟悉。 离他所站的地方不远,就有许多早就为世遗弃的小陵墓,主要是年轻的大学生情侣喜欢将它们用作秘密的幽会地点。这从公墓管理人员早就放弃更换门上的挂锁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反正它们每天夜里都会被敲开。莫恩斯也来过那里一两回,虽然不是跟贾妮丝,但自从他们的柏拉图式友谊有了进展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但他还是知道,这里离下一座隐秘的墓穴只有几步,他也明白,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也许只需要轻轻地摆一摆头,贾妮丝就会陪他去那里的。 假如那人是贾妮丝的话!莫恩斯在黑暗中还能听到前面传来的脚步声。此时的莫恩斯不像刚才那么肯定了。他和乔纳森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其他人身后,但是,当贾妮丝——这是他们的计划内容——突然奔跑起来,开始他们的深夜捉迷藏游戏时,他们走丢了。他们相约,她和贝蒂负责让另外两人离开他和乔纳森别太远,但妨碍莫恩斯的黑暗毕竟也一样会捉弄她们,让她们可能走向错误的方向。格雷夫斯,他本人连同他们的女伴们和他们计划中的恶作剧的两名受害人甚至都不一定是今夜来这座公墓的唯一的人。不管自己怎么激动,万一在难堪的情形下吓坏陌生人,他还是会不舒服的。他不再肯定,他面前的脚步确实属于贾妮丝或他们这一组的其他人。 他甚至都不肯定它们属于一个人。 莫恩斯有点被他自己的念头吓一跳。 黑夜里在他前面移动的还能是别的什么呢?这一带已经五十年都没有野生动物出现了——至少没有大得能发出这样的脚步声的,尽管——或者正因为——他对所有神秘和不可解释的事物的近乎着魔的迷恋,莫恩斯可能是他自己认识的最现实的人。他惶惶然赶走这念头,在他的墓群掩体后面继续直起身,从口袋里抽出手来。 如果他就此作罢,立即开始寻找贾妮丝的话,那么,不仅这个夜晚,他整个的生活都将会是另一种样子。可就在这一刻那神秘的的吧嗒吧嗒声又重新出现了,莫恩斯睁大眼睛,他望见一个敦实的yīn影,就在真实所见和幻想和害怕的产物开始彼此融合的可疑的边界上。这形象不太正常,这下,莫恩斯对一切陌生和所谓无法解释的事物的无法遏止的好奇心唤醒了他的猎奇yù,命运在不可抑止地发展。 莫恩斯使劲睁大眼睛,睁得两眼开始淌泪了。但他这下能将那个奇怪的yīn影看得更清晰了,很显然风向变了,因为现在那吧嗒吧嗒的神秘脚步声听起来要清楚得多。莫恩斯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藏身处探出身来,溜到另一块较小的墓碑后,蹲下去,双眼盯紧前方二十步处那个散乱的黑影。从这个距离光线也不足以看清晰,但莫恩斯还是看出那黑影很像人。像人,不是人。它个子高大,有胳膊有腿有头,但他觉得没有什么是……真实的。胳膊太长,摆来摆去,像只直立行走的灵长目动物的胳膊,头颅扁扁的,有点变形,整个体形也有点不对。虽然那个神秘的yīn影此刻不在动,莫恩斯又不由得想起他听到的奇怪的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他打了个冷战,想说服自己那只是渐渐强劲起来的风,但没有成功。 这是什么东西?不可能是一个人。可又没有这么大这么高的动物…… 当莫恩斯想明白,当然不存在这种样子的动物,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世界上的其他什么地方,他差点大笑起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乔纳森·格雷夫斯,他们制作的用来好好吓唬马克和他的女友的橡胶面具显然没有他的脸大。莫恩斯想不出格雷夫斯从哪里搞来这套怪异的服装,它表现的又是什么,至少在现有的光线下,在二十多步的距离之外,他的效果特别可怕。就连他都一时上当了,他真的应该更明白的。 “乔纳森?”他叫道,将声音压低到至多能传到乔纳森所在的二十步外——毕竟他不想败坏他的玩兴,在最后关头还警告马克和爱lún——可格雷夫斯显然还是听到了他的叫声,因为他当场转过身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低下头去,摆出潜伏的姿势。就连他的动作看起来都像动物的动作,几乎不像人的动作。莫恩斯已经从他的藏身处钻出了一半,他再次呆住了,既迷惑又不安地向散乱的yīn影眨巴着眼睛。他现在也只认出一个剪影,却看到了狐狸似的尖耳朵,可怕的爪子和洒落在狡黠眼睛上的淡白色星光。 “乔纳森?”他再一次问道。他自己脑海里都在骂自己是个笨蛋——假如马克在这一刻看到他的话,一定会开心死的!——莫恩斯更果断地做完已经开始的动作,敏捷地从墓碑后一步跳出,那有着狐狸耳朵的形象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乔纳森?”他第三次问道,这回莫恩斯自己都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哆嗦不仅是由于惊讶或寒冷和吃力。跟前两次一样它都没有听到回答,但有一小会儿他相信又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它们正迅速远去。片刻之后就剩下他一人了。 莫恩斯心跳得很厉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一直传到了指尖。他努力振作精神,才能继续走向他看到那个神秘形象所在的地方。这时候有一点他是明白了:他们的小小的报复计划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当他想到自己意外遇到化了装的格雷夫斯所做出的反应时,他就明白那不是个好主意。他们只不过是要教训一下马克和爱lún,而不是要吓死他们。他们必须在再有人受害之前停止这一荒唐行为! 他来到格雷夫斯刚才所站的位置,全神贯注地回头环顾,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找什么。那个形象——格雷夫斯!他必须小心他的想法。他不想用它的真实形象来称呼那个yīn影,赋予了它一种它不应有的威胁!格雷夫斯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虽然莫恩斯这期间已经下定决心就这样算了,不将这孩子气的玩笑开过头,他还是心有顾虑,不敢大声喊叫。但他还是能相当具体地想像出莫恩斯所去的方向。莫恩斯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皱眉盯着地面。 虽然没有下雨,草和土壤却被空气中的湿气打得又潮又沉。他能清晰地看到他发现的新鲜脚印。那脚印十分奇怪。莫恩斯蹲下去,伸出手,用指尖去摸触被踩倒的草茎。他不是个很有才华的脚印辨认师,但你不必是辛加奇古克7的直系后代就能认出来,这痕迹是不到一分钟前才留下的。即使离得这么近,光线也不足以看清楚,但不容忽视的是这些脚印太大了,不可能是普通人的脚留下的,而且也要深得多。留下这些脚印的生物至少有三公担重,如果不是更重的话。即使格雷夫斯——莫恩斯再怎么也无法想像——费劲心机,除了化装还穿上超大的鞋——他干吗要将一公担半的铅块背来背去呢? 此时的莫恩斯不再困惑,而是警醒多了,他重新抖擞精神,想让目光穿透黑暗。天色更黑了,如果格雷夫斯——格雷夫斯?——真的有可能在十步远的地方从他身旁跑过,而他没能看到,他至少应该知道格雷夫斯离去的方向。面前的公墓呈现为大大小小的立体yīn影的几何图案,但这个系统上有几个例外:离他不远处有个低矮的立体yīn影,顶部是个昂然向天的等腰三角形;他跟贾妮丝、贝蒂和格雷夫斯约定的陵墓。莫恩斯没想到自己离它已经那么近了,他继续快步往前。悄然掠过的黑影和更轻地潜入的恐惧陪伴着他,他的心脏跳得比得上他走近陵墓的速度。他不由自主地去想他发现的神秘脚印,嘴巴里变得口干舌燥。也许戴夫林和他的外向型女友说得对,他想道。也许存在你最好别去研究它们的东西。 走近之后,他发现陵墓里面亮着灯;一种被小心遮住的淡黄色光线,若非确切知道去哪里找它的话,十步之外你就有可能注意不到它。莫恩斯脚下更快了,右手推开铁栅门,本能地弯下肩,防止头撞在低矮的门楣上,那是很早以前的某个世纪为矮个子修建的。门后的墓道里空空的。用灯光将他诱来的油灯放在地上,他听到哪里传来沉闷的刨挖声。 “乔纳森?” 许久不闻回音,后来一个轻细亮丽的声音叫道:“莫恩斯?” 贾妮丝!莫恩斯大声松了口气,马上又警惕起来。他能听到贾妮丝的声音,可她在哪里呢?这个墓室是方形的,长宽不足五步,空dàngdàng的!除了进口另一侧还有一道铁门,门后有条狭长的石阶陡峭地通向地下。就莫恩斯所能回忆的,那门是用一把老掉牙的锈迹斑斑的笨重挂锁锁着的。现在门打开了有手掌那么宽,挂锁掉落在门前的地面上。 “贾妮丝。”他喊道,“你在下面吗?” “莫恩斯?”贾妮丝的声音空洞而失真地传上来,好像她是在一条井道的底部讲话,“莫恩斯,到这儿来!你得看看这个!真是太奇妙了!” 莫恩斯犹豫地向开着的门走去。走近后他看到从下面也shè上来一道更苍白更飘忽的淡黄色灯光。贾妮丝在那下面,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这念头让他更不安。情况……不大对头。他可以解释,可这解释太荒谬,他不能允许这念头成形,当他的目光偶然扫过被砸破的锁时,他的不安甚至更加剧了,锁不仅是被砸坏了,而是被真正地扯断了。门上用来固定锁的沉重铁板像只罐头的薄铁皮向上弯翘。不,他纠正自己道,想到贾妮丝在那下面,他不担忧——这想像令他恐慌。 他拉开门,又回去取灯。他举起灯,转过身来,黑影的动作飘忽不定,刹时间那里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像是有无形的物质试图从光明和黑暗的世界之间的那个狭窄的边境地带逃进yīn影里。他的舌头上生起一股淡淡的怪味。他不应该到这儿来的。这整个疯狂的主意如今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场大学生恶作剧。无论如何莫恩斯还不肯相信超自然力的作用,或者相信他刚才在外面碰到的确实是一个生物,它只是将自己隐藏在看起来是人的面具后面,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但他还是越来越清楚,他脚履的冰面有多么薄。他是被一头狼人吞食,还是成为精神失常的废物度过余生,这压根儿不重要。他要去接贾妮丝,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他几乎是跑下台阶的。不到十级后他来到一个低矮的圆顶地下室里,房间中间停放着一尊巨大的石棺。贾妮丝站在深灰色石棺的另一边,右手握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她另一只手半举,遮住突如其来的油灯的刺眼光线,保护眼睛。 “莫恩斯,你看看这个!”她激动地说道,“你到这儿来!” 莫恩斯没有动,高举起灯,以便看得更清楚。他刚刚在上面经历的事情似乎在重复:有一刹那他感觉像有可怕无形的东西在逃躲光线,似乎有股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心灵。好像他从上面带下来了什么东西,它此刻也潜伏在下面的暗影中。莫恩斯也赶走了这个念头,但赶不走它同时也意味着的警告。他脚下的冰层越来越薄了,它里面有什么在竭力设法最终打碎它。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生硬地问道。但贾妮丝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生硬口气,只将左手里的蜡烛放在石棺边缘——莫恩斯但愿她没有这么做——同时另一只手激动地招手叫他过去。 “你来看看!”她说道,“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没想到过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棺材?”莫恩斯问道,“陵墓里有具棺材有啥好奇怪的?” “不是棺材,笨蛋。”贾妮丝嘲笑他道,“是这里。” 莫恩斯勉强将灯又举高一点,绕过棺材,来到她的那一边。开始时他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后来他看到贾妮丝身后狭窄的壁龛根本不是壁龛。在本该是有数百年历史的墙体或坚固岩石的地方,莫恩斯看到一条向下的坡度和缓的狭长隧道,隧道的墙壁没有砌上,而好像是由土壤和黏土组成。 一时间科学家的好奇心还是战胜非理xìng的恐惧,占了上风。他一声不响地走到贾妮丝身旁,抬臂举起汽灯,往隧道里照。灯光只能照进隧道几步远,像被隧道那头棉絮般的黑暗吸走了似的。莫恩斯也将这一印象归咎于他的神经紧张,但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 即使没有刚才的怪事,这景象也是yīn森可怖。隧道不太高——五英尺左右,而且不是到处都这么高——但乍一看形状规整。洞壁和地面看上去根本不像用工具加工过,而像是被汹涌的巨力从地里冲出来的,要不是他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会发誓在某些地方发现了巨大的爪印,它们将土壤甚至岩石抓成了一块块的。 “这是什么东西,莫恩斯?”贾妮丝以几乎敬畏的口吻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莫恩斯回答道。事实上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他不想知道。隧道尽头的黑暗像布匹,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里面,某种超乎想像的奇怪和邪恶的东西,它正贪婪地盯着他和贾妮丝,他能感觉到它在接近,缓缓地,但可怕地无法阻止。 “我们走吧。”他说道,“求你了!” 贾妮丝困惑地转头望着他,可莫恩斯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眼里的困惑表情是因为他的请求还是因为他讲最后那个词时近乎恳求的声调。 “你就对这事一点不感兴趣吗?”她惊奇地问道,“没有人知道这条隧道!也许它遍布整个公墓下面,或者……” “是的,也许。”莫恩斯打断了她。现在他根本不考虑声音客气不客气了。拎灯的手一个劲地哆嗦,灯光在隧道口晃dàng,yīn影再次跳起怪诞的舞蹈。“快走!” 贾妮丝这下彻底糊涂了,满脸困惑的表情中夹进来一丝惊惧。她几乎机械地后退半步,又立即停下来,望着隧道里。那些yīn影晃得更厉害了,前后左右地上蹿下跳,像是有什么东西想冲出黑暗,跨越光明的保护栅栏。莫恩斯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他手里的灯越抖越厉害,但他很清楚不是这么回事。那里有什么东西,一种无名的东西,它潜伏在黑暗中,正在接近。 他后来所做的事情令他终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他急转身,从贾妮丝和石棺之间挤过,几大步奔到台阶上。贾妮丝牙缝间倒吸一口凉气,当他重新停下时,她向他侧转过身来,却没有跟他走的意思。莫恩斯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因为他带走了灯笼,将她独自留下了,保护她的只有小小的蜡烛飘忽的红光,那红光并不能真正抵挡住涌来的黑暗。黑影像烟雾状的小动物在她的脸上跳跃。黑暗的井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她。 “莫恩斯?贾妮丝?”锈铁吱吱响,当头顶传来脚步声,一道黄色灯光的不规则圆圈顺台阶照下来时,莫恩斯刚好来得及压下一声惊叫。“你们在下面吗?这不管我的事——可你们两个小情人在那儿干什么呢?”格雷夫斯挖苦道,同时灯光背后的他也由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人形,“我现在下来。不管你们正在干什么,快将事情做完,穿上衣服。” 莫恩斯轻舒一口气,马上又慌张地转向贾妮丝,“你站在那儿别动,乔纳森!贾妮丝!” 最后这个词他是喊出来的,但贾妮丝没有反应,而是呆若木鸡地继续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瞪着他。莫恩斯听到格雷夫斯继续沿台阶走下来。他的灯光跟莫恩斯的灯光jiāo织到了一起,他嘲讽地讲了句什么,莫恩斯没有听明白。 “贾妮丝。”他恳求道,“走吧。” “可是,莫恩斯……什么……?”当响起一种可怕的“嚓嚓”声时,贾妮丝话没讲完就打住了,惊惶得粗气直喘,手捂住嘴。可响声不是来自隧道里。他搞错了。“嚓嚓”声来自棺材里! 贾妮丝搁在棺沿上的蜡烛晃动起来。烛光飘忽得更厉害了,更多更快的小yīn影在贾妮丝脸上飞掠。“嚓嚓”声又起,这回声音更大,更重,变成了石头跟石头磨擦的沉闷声,蜡烛晃得更厉害了,歪向一侧,倒了。黑暗只吞没了贾妮丝的脸一会儿,他又重新将灯举得更高,挣开了它的令人窒息的搂抱。贾妮丝从棺材前后退两步。在油灯舞动的淡黄色光芒里,她面色苍白,像死人的脸,吓得两眼发黑。 “这里怎么回事呀?”格雷夫斯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抬起胳膊,让他自己的灯光加入到莫恩斯的灯光里。“嚓嚓”声更响了,棺盖移动起来!格雷夫斯吓得粗气直喘,贾妮丝也喊叫起来,另一只手也捂住了嘴。出现一条细细的口子,扩大成一条裂缝,从里面伸出一只涂了一层烂泥、只有三个指头的手来,那只手使劲抓住石棺的棺沿,将裂缝扩大。 贾妮丝刺耳地尖叫着。格雷夫斯吓坏了,气喘得更厉害了,裂缝更宽了。当莫恩斯更清楚地看到那只手时,他吓得哆嗦了一下。那不是人手,而是一只毛绒绒的巨大的前足,有锹片那么大,爪子很可怕。紧跟着伸出一只强壮怪异的胳膊,随后数公担重的棺盖被猛地一下抛开,在房间里飞过,撞到墙上,撞成了碎片。 真是发疯了。 莫恩斯不知道他有没有喊叫,但有人在喊叫,灯光旋转动画式地狂舞起来,那东西的动作按疯狂的抓拍顺序飞速变化,莫恩斯看到一个恐怖的长毛的黑影,身材畸形,有点像人,但比人高大、粗壮得多,长着庞大的桶状胸脯,皮鞭似的长胳膊和肌ròu发达的腿,膝关节似乎角度不对,手足上长有可怕的爪子。最恐怖的是头颅。这家伙脖子以下都隐隐地像人,可脖子以上的一切真是纯粹的噩梦。古怪的头颅有点像狗头,但比狗头宽比狗头扁,耳朵又大又尖,耳孔里长着蓬乱的绒毛。嘴巴特大,而宽宽的狗鼻下方直得刀刻似的,上唇的下垂部分亮晶晶的,在那坨令人作呕的粉红色湿漉漉的ròu后面,由一打刀尖样的斜齿组成的凶残的牙齿闪闪发光。颌骨一定力大无穷,能不费劲地咬断一个人的胳膊。但是,尽管这颗头颅极其恐怖,还有比这更可怕的。 那就是眼睛。那可怕的家伙没有一只动物的眼睛,也没有魔鬼红通通的眼睛,而是长着莫恩斯认为是人眼的眼睛,如果它们不是满含着深不可测的邪恶和贪婪的话,一见到它莫恩斯心里就有什么像一只被猎人shè伤的动物一样蜷缩起来了。 这一切莫恩斯都是在漫长的一瞬间看到的。然后跳跃的光芒继续移动,怪物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力大无比地扑向贾妮丝。 莫恩斯抡灯向它砸去。油灯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正好砸在怪物的肩胛骨之间,叮叮当当地摔碎了。熊熊燃烧的煤油泼在那生物的背上和肩上,烧着了它的毛,但那燃烧的液体也有几滴溅在了贾妮丝的头发和衣服上,她的叫声更刺耳了。莫恩斯冲上前,竭尽全力腾身跳过敞开的棺材,攥紧拳头捶打那个怪异生物的颈背。 他的拳头像是砸在岩石上。沾着烂泥的毛下的肌ròu坚硬似铁,燃烧的煤油烧焦了他的双手,莫恩斯痛得叫起来。但怪物还是怒声狺狺着转过身来,略一停顿,挥着烈火熊熊的胳膊向他打来。莫恩斯边缩身躲避边回击,可他的躲避动作太慢了,回击又没有丝毫效果。他使劲一 拳击中怪物的嘴,当他的拳头落在坚硬的颌骨上时,他感觉手指节上的皮肤裂开了,而于此同时, 怪兽的胳膊也击中了他。 那一击力道极大,莫恩斯被击得离开地面,向后飞去。他的尖叫变成了快要窒息的气喘,当空气被从他的肺里压出时,他自己能感觉到他有三四根肋骨同时断了。他一筹莫展、胳膊乱划着向后跌去,跌进了敞开的棺材。他最后看到的东西就是那个燃烧的巨怪,它愤怒和疼痛地咆哮着重新转向贾妮丝,将她抱住,拖进隧道。随后他的后脑“砰”地撞在石棺的帮子上,莫恩斯失去了知觉。 “我第二天早晨才醒过来。”莫恩斯疲倦地结束他的报告说。最后几分钟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几句话他简直就是在耳语了。他的脖子很疼,虽然汤姆为他脱去了湿衣服,拿三条暖和的棉被盖在他身上,他还是冷得全身发抖。“这事已经过去九年了,但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个恐怖生物的样子。昨天夜里我又看到它了。” 汤姆又倒了一杯咖啡——如果莫恩斯没有记错,这已经是第三杯了,也可能是第四杯——端给莫恩斯,然后才在他身旁的床帮上坐下来。莫恩斯喝了一大口,双手抱住搪瓷的咖啡杯,但无论是杯内还是杯外的暖气都没能产生预期的效果。他体内有什么东西似乎冻僵了,彻底冻僵了,无可挽回了。 “在公墓。”汤姆估计道。 莫恩斯点点头。他又喝了一口。咖啡很烫,几乎烫着他的舌头,但体内结冰的感觉反而更严重了。“对。”他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劝说自己,一切只是可怕的幻觉。贾妮丝之死带来的震惊,也许是后脑上挨了一击引起的。你知道吗,这种事会发生的,人们会失去记忆或相信回忆起了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我听说过。”汤姆说道。 “可昨天夜里我看到了这个生物!”莫恩斯声音尖利,“我和它面对面地站着,汤姆。四目相对!我向你发誓,那跟我在公墓上见到的是同一个生物,我曾经以为它是格雷夫斯,它将贾妮丝……”他说不下去了,但汤姆还是理解了。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里浮现出真诚的同情。 “后来怎么样了呢?”片刻之后他问道,“当年在哈佛。我是说:找到您的女朋友了吗?” “没有。”莫恩斯回答道。回答前他又呷了一口咖啡——这一回更小心——艰难地咽下去。“也没有找到马克和爱lún。在我醒来后,人家告诉我那……东西将贾妮丝拖进去的隧道坍塌了。我自己再没有进过那座陵墓,可我听说,他们甚至继续挖掘了好几码8深,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隧道快要倒塌了,十分危险。没有找到他们的任何线索,无论是贾妮丝还是另外两位的。” “那您呢?”汤姆同情地问道。 “你以为呢?”莫恩斯痛苦地回答道,“在警察看来这案子一目了然。他们发现了砸坏的锁和打开的棺材。两个深夜在公墓上约会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偏爱各种各样的离奇怪事……”他叹口气,耸了耸肩,“再加上他们在我的夹克口袋里发现的橡胶面具。不,汤姆——还没等我苏醒过来,负责侦查的警官们就认为案子已经破了。” “您没对任何人讲过那……生物吗?”汤姆问道。 莫恩斯更深地叹口气。“这是我最大的错误,汤姆。我讲过,但一切反而变得更复杂了。没有人相信我。无论是警察,还是我的同事和教授们,或者那些我……视为朋友的人们。”他发出一种轻轻的痛苦的声音,他自己都不清楚那是笑呢还是和笑相反的东西。“大多数人认为那是一个愚蠢的借口。有几个人干脆认为我是疯了。没人相信我。我想,反过来,我也不会相信的。” “那格雷夫斯呢?”汤姆脱口叫道,“我……我是指博士!他肯定也见过那个魔鬼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莫恩斯低声说道,“可我大概搞错了。” 汤姆怀疑地凝视着他,一声不响,可莫恩斯感觉到汤姆无法相信最后的这句说明。他为什么要相信呢?这是撒谎。事实上,格雷夫斯否认这天夜里去过公墓。事实上是格雷夫斯向负责调查的警官们讲了他对所有荒诞和超感觉的事物的酷爱,事实上是他莫恩斯在监狱里被关了四个月,他被剥夺了所有的学术头衔,之所以后来没有出现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只是因为大学怕闹出丑闻,进行了干涉。一个礼拜后是格雷夫斯坐在了前往新奥尔良的列车里,去就任那个本来安排给他的工作,搬进了等着他和贾妮丝的房子里。莫恩斯后来不得不发现,不仅有黑名单,而且它显然是国内被阅读最多的文件之一。 所有这一切他都没有讲过。他告诉汤姆的要远比他告诉世界上其他任何人的多得多——自从离开哈佛之后,他确实没有再跟任何人谈起过那个可怕夜晚的事情——但他也不想拿他个人的问题麻烦汤姆。 但汤姆的目光告诉他,他已经猜出了莫恩斯没有直接讲出的大多数内容;就算不是具体细节,至少是大体意思。莫恩斯从一开始就不想隐瞒格雷夫斯和他不是朋友。汤姆听后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此刻外面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小伙子皱起眉头,起身走向门口,拉开门向外张望。莫恩斯也想瞥一眼外面,但汤姆将门只打开了一条缝,而且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马上回来,教授。”汤姆说道,快步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莫恩斯只看到灰蒙蒙的暮色迅速一闪,门就又关上了,但他听到那些声音更大了,他不仅能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是乔纳森·格雷夫斯的,而且能听出他的激动的语气。看样子外面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吵。但莫恩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反正他基本上也不感兴趣。他想像不到有谁不会早晚跟乔纳森·格雷夫斯吵起来的。 但此刻他脑子里想的主要是汤姆——当然还有昨晚。他想不起公墓上还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说不出他是怎么重新回到他的木屋里的。汤姆告诉他是自己发现了他,将他背回来的,情况表明莫恩斯没有理由怀疑这一说法的真实xìng——虽然他承认他很难想像这个瘦弱男孩独自一人将他拖过五步高的公墓墙壁,再背到这里来。另一方面:汤姆又有什么必要向他撒谎呢?撇开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不谈,莫恩斯就是拒绝将汤姆想像为骗子。小伙子温柔得像个女xìng,他很少遇到过谁能让他更快更无保留地产生信任的。令人吃惊的是,他这样随便地向汤姆吐露真情,而他竟然一点不在乎。作为受过教育的人,他当然明白他是处于特殊环境中;在这种处境中他必须跟谁谈谈,才不会被回忆引起的恐惧吓破胆。他有可能会信任醒来时坐在他床前的每一个人,哪怕那人是普罗斯勒小姐。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四章(2) 特别是,他根本不在乎向汤姆吐露真情。在那回受尽谩骂和侮辱地被赶出哈佛大学时,他对谁都没有讲过那个故事,一天前他还发誓有一天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但他还是毫不在乎地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夜晚的事情告诉了汤姆。换成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会因为失言而难为情得立即动身离去,再也不回来。但汤姆是不会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的,这是他的感觉。毕竟昨天夜里有可能是这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救了他的命。要不是他及时出现的话……一想到独自一人毫无保护地落进那个犬头猛兽的魔爪里,莫恩斯就不由得发抖。 他要是至少能记起在他转身突然面对过去的惊骇时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可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他的回忆终止于那张恐怖的狼脸,此后他看到的就是汤姆坐在他床边的小凳上,耐心地等着他醒来。 门开了,汤姆回来了。莫恩斯记起那场大声争吵,他至少亲耳听到了一部分,他试图从汤姆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没有成功。“什么事?”他直接问道。见汤姆听后只是回避地耸了耸肩,他又问道:“但愿你不会因为我而惹恼格雷夫斯?” “不是。”汤姆回答道,“是那些鼹鼠中的一个。” 莫恩斯听后先是不解地瞪着他,后来他忆起了昨天他和汤姆在车里的jiāo谈。 “一位地质学家?” “他们一直在营地周围和公墓上转来转去的。”汤姆证明道,“格雷夫斯博士很气愤。有一回他甚至威胁说,如果他再在公墓上看到他们中的谁,就开qiāng打死他。”他耸一耸肩,“虽然我不相信他真会这么做,但听起来相当可信。” 至少有一点莫恩斯跟汤姆是一致的:他也不相信格雷夫斯威胁要对地质学家们开qiāng是当真的。乔纳森·格雷夫斯有巧妙得多的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 “您想再来一杯咖啡吗,教授?”汤姆问道。 莫恩斯虽然将空杯子递给了他,同时又摇了摇头,打手势示意他将杯子放回桌上,“我想,我还没向你道谢呢,汤姆。”他说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瞎说。”汤姆冲动地反驳道,神色惶遽,又急忙纠正,尴尬地微笑着:“我是说,您都想哪儿去了?” “哎呀,要是那个怪物……” “可是没有怪物啊,教授!”汤姆打断他道。 “这话什么意思,没有怪物!”莫恩斯说道,“我可是亲眼看到它的!” 汤姆没有立即回答,当他回答时,他的声音失真,更低了,也没有看着莫恩斯的脸,“我担心,是我必须向您道歉,教授。”他说道,“您昨晚看到的不是怪物,而是我。” “你?”莫恩斯一个劲地摇头,“肯定不是,汤姆。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东西。我想开灯,但开不了,后来我想起了你说过的话,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喊你就行了。于是我出门找你。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还看到一个yīn影。有人在悄悄地穿过营地。” “当所有人都离开神庙后,我们就关掉发电机。”汤姆说道,“它很费燃料,燃料得专门从弗里斯科运来。”他耸耸肩,“我应该告诉您的,对不起。” 好像这现在有什么关系似的!“我看到了一个人。”莫恩斯肯定地说道,“我跟踪他。他悄悄地穿过营地,进了古老的公墓!” “那人是我。”汤姆说道。 莫恩斯瞪着他。“你?” “我每天晚上要在营地上转一圈。”汤姆肯定地说道,“有时夜里还要再转一圈。偶尔会有好奇者偷偷地来这儿转。城里来的孩子们或印第安人,他们什么都偷,只要没用钉子钉死的,偷去换酒喝。还有……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有时我也去古老的公墓上,看那里是否正常。昨晚我也去公墓了。我一直就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于是我潜伏到一块古老的墓碑背后。当您后来走近时……”他满脸自知有罪的表情,明显勉强地直视着莫恩斯的眼睛,“我真的很对不起,教授。要是早知道我会将您吓成这样,我就会早点现身了。” “这太可笑了!”莫恩斯说道,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这么做,汤姆?为了安慰我?你没必要这么做。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 可他真的知道吗?如果汤姆说的是真的,他看到的确实是他、而不是来自过去的猛兽,那该怎么办呢?那时他就不得不承认,他像个神经质的老处女一样被一个yīn影吓得晕倒了。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他坚持道。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是固执,而不再有真正的自信。 “这我不怀疑。”汤姆回答道,“但事情也可能是这样的:在差不多十年前,您经历了那场可怕的故事。格雷夫斯博士不是您的朋友,不得不重新再见到他又唤醒了您心中所有恐怖的回忆——再加上在那座地下神庙里发生的那许多神秘事件,普通的人谁都会做噩梦梦到它们的。” “你到底以为你是谁呢?”莫恩斯不怀好意地问道,“精神病科医生吗?” “后来您听到有脚步声,就偷偷尾随我。再加上是在一座公墓上。”汤姆无动于衷地继续说道,“所有的回忆突然返回。您恼恨博士,您从没有原谅博士那样背弃您。失去女友的悲痛,对那个可怕夜晚的回忆——再加上这座公墓,它有时候都让我觉得yīn森可怖。”他叹息着摇摇头。“当我十分愚蠢地像是从虚无中突然出现在您的面前时,您一定就在这时看到了那个……东西。我肯定会这样的。我相信,其他人也会这样。“ 莫恩斯睁大眼睛瞪着小伙子。他说不出是什么更让他吃惊:汤姆话中透露出的无法反驳的逻辑,还是这小伙子将他的形势认识和分析得那么容易。当地一名未受过教育、甚至不知道自己多大年龄的孤儿?可笑!妈的,这小伙子到底是谁? 莫恩斯大声提出了这个问题。 “您在恭维我,教授。”汤姆回答道,“可这回您搞错了。我不是很聪明。但我是个出色的观察者,我有许多时间思考。” “你还喜欢玩小游戏。”莫恩斯板着脸补充道。可实在奇怪:他就是无法当真地生汤姆的气。就连现在也不行。尽管汤姆的论据乍一听很有说服力,他还是知道它不对。可他内心里有什么希望它是真的。 “不对。”汤姆笑着回答道。莫恩斯无法说出区别在哪里,但汤姆一转眼就又变成了那个腼腆苍白的男孩子,他显然还需要好几年才能从童年走进成年,瞪着大眼睛好奇望着他不理解的世界,他有可能对汤姆过于信任了。“我只是为您担心,教授。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他徒劳地寻找合适的词汇,最后耸了耸肩,“您不同于格雷夫斯博士和其他人。” “不同?” 门又被用力打开了,格雷夫斯冲进来。他气得脸色发黑,在身后使劲摔上门,吓得汤姆一哆嗦,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该死的泥鳅!”他发火道,“就连……”他停了下来,话和动作都停了下来。他的头快速地从右转到左又从左转到右,莫恩斯明白他一眼就不仅看清了整个房间,而且也明白了形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散乱地堆在莫恩斯床旁地面上的沾满烂泥的鞋和脏衣服上。 “你离开营地了,莫恩斯?”他问道,没等莫恩斯回答,他就冲汤姆发起火来。他眼里的怒火虽然没有变强烈,但分量不一样了。 “汤姆!”他粗声喝斥道,“我指示过你告诉范安特教授,没有我的特许谁也不准离开这个地带!” “他告诉我了。”莫恩斯没等汤姆为自己辩护就赶紧说道。格雷夫斯沉默地皱起眉,汤姆也有片刻失去了镇定,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这当然没有逃过格雷夫斯的眼睛。 “这不是他的错。”莫恩斯声音更大更坚定地接着说道,“汤姆在开车来这里的途中就告诉了我你的愿望。”他坐直身体,抵御着想拿被单裹紧双肩的诱惑,打了一个寒战。格雷夫斯似乎将一股冷空气带了进来,可莫恩斯甚至都不肯定他的寒战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因为格雷夫斯打量他的冷冰冰的目光。 “但看样子还不够清楚。”格雷夫斯终于说道,那口吻不容人怀疑他多么不相信莫恩斯的话。 “噢,汤姆已经讲得够清楚了。”莫恩斯冷冷地回答道。“我只是还不太清楚,我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乔纳森。作为工作人员还是作为犯人。” 格雷夫斯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一声不吭。 “怎么了?”莫恩斯爬起来,挑衅地正视着格雷夫斯的眼睛,“我到底是什么?” 格雷夫斯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抿成一条线。但他没有回答莫恩斯的提问,而是慢吞吞地朝他脚前的脏衣服摆摆头,眼睛紧盯莫恩斯不放。“怎么回事?” “我动作不灵活。”莫恩斯回答道,“要不是汤姆,事情的结局也许就会很惨。你应该感谢他,而不是责备他。” “通过这件事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指示是有意义的,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这里的四周不是没有危险——特别是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来说。已经有好几人掉进这些沼泽,再也没有出来了。”他耸耸肩,好像事情讲完了,然后直接面对汤姆:“你没事做了吗?” 汤姆马上消失了,像是确实化为了乌有似的——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感激地飞瞥了莫恩斯一眼,跟他先前的吃惊一样,这也没有逃过格雷夫斯的眼睛。 “你为什么保护他?”当只剩下他俩时,格雷夫斯问道。见莫恩斯不回答,他又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叹口气,接着说道:“你喜欢这小伙子,这我可以理解。每个人都喜欢他。小伙子十分机灵,特别可爱。可他需要好好调教。我不喜欢跟雇员结拜兄弟。”见莫恩斯要发火,他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最迟一小时后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坚持采取这些安全措施了。”他环顾一圈,“能请你曾经的大学同学喝一杯咖啡吗?” 莫恩斯既不理睬格雷夫斯声音里嘲讽的口吻也不理睬他试图做出的勉强的微笑。但那只是尝试而已。乔纳森·格雷夫斯的脸上是微笑不出来的。 “那里有。”他朝桌子一摆头说道,同时掀开被子,向他的箱子弯下腰去,打开箱子取干净衣服。 “你不一定非要穿上你最好的衣服。”格雷夫斯建议他道,在他背后弄得杯子和碟子叮当响,“我们必须经过有点……难走的地带。” 莫恩斯充分注意到了他话里短暂的停顿,他也明白那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刺激他提出相应的问题。他没有理睬,保持着沉默,后来他还是听从了格雷夫斯的建议,从自己不多的几套衣服里挑出了最简单的一套。 在他穿衣服时,能听到格雷夫斯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下了。格雷夫斯默不作声,莫恩斯明白格雷夫斯在等他做出某种特别的反应或提出问题,要不是他动作时几乎不经意地匆匆瞥了格雷夫斯的脸一眼的话,他也许就帮他这个忙了。那只是一种模糊印象;来自那个狭窄边境地带的一种快速幻象,在那里,真正看到的东西再也不够,必须由来自记忆——或幻想的存储信息加以补充;这一回显然是来自他的幻想。因为莫恩斯在那不真实的瞬间看到的不是格雷夫斯的脸,而是一个噩梦般的假面具,它只是表面像一张人脸。透过格雷夫斯的表情可以窥见某种猛兽一样的、野xìng的东西,通常情况下它是隐藏在他的人脸下面的,现在,从这个十分特别的视角,在这个十分特别的瞬间,它透过平常能看到的表面东西暴露了出来。也许这一刹那是他头一回看到格雷夫斯的真面目;不是他看上去的那个样子,而是他的真实形象:一个像爬行类动物的东西,它潜伏、悄悄行走,等待出击的机会。 他看到的当然并非真的是格雷夫斯。那是他想看到的东西,是过去十年里乔纳森·格雷夫斯博士留下的图像,九年多仇恨、受伤的骄傲和自我谴责的精华。莫恩斯对此十分清楚,他也明白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但这一闪电样的黑色幻象还是让他没有回答格雷夫斯,相反,他花了比实际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穿衣服。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可笑,被他的幼稚的恐惧打败了,当他终于直起身转过来时,他的心一直跳到了喉咙口。 格雷夫斯拉过来一张椅子,骑坐在上面,手腕懒洋洋地撑在椅背上。他不时呷一口他给自己倒的咖啡,一边目光冷淡、几无表情地打量着莫恩斯。 “说说你的想法吧,莫恩斯。”他说道。 “最好不要。”莫恩斯回答道,“你想让我看什么东西吗?” 格雷夫斯的样子有点生气。“我们的头开得不好,是吗?”他不理睬莫恩斯的问题,说道。“我很遗憾。在这么长时间之后,我想像的可不是这样。也许想得太简单了。我错了。对不起。” “会有什么事让人感到遗憾?”莫恩斯左眉一挑,“我有点不敢相信。” “给我一个机会。” “跟你给我的一样的机会?”莫恩斯问自己为什么想进行这场讨论,但他徒劳地没有找到答案。他接着说道:“当年,你为什么啥也没讲?哪怕一句话,乔纳森,那么……”听着自己的声音,他都快吃惊了。 “……什么都不会改变。”格雷夫斯打断他道,“他们会像不相信你一样不相信我,莫恩斯。他们会认为我俩都疯了,这就是唯一的区别——也许两人都会入狱。” “于是你选择了让我一个人被当成疯子。”莫恩斯痛苦地说道。 格雷夫斯喝下一大口咖啡,同时从杯沿上方锐利地盯着莫恩斯。然后他十分平静地说道:“是的。” 如果他是站起来,出其不意地一拳揍在莫恩斯的脸上,那震惊也许不会更大。“你说什么?”莫恩斯尖叫道。 “你现在吓坏了吗?”格雷夫斯问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吓坏的。” 过了好一阵莫恩斯才明白了这一承认的含义。“那么……那么你也看到它了?”他的心急剧地跳动着。他害怕格雷夫斯的回答。惊慌失措的恐惧。 格雷夫斯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又喝了口咖啡。他眼睛冷冷地盯着莫恩斯,时间伸展成痛苦的永恒无限的重叠,残酷得好像他能准确地感觉到他的痛苦,有意将这一刻延伸,从中获得快感。可后来他耸了耸肩,以若有所思的口吻很轻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某种东西,这是对的,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他什么时候会忘记这一瞬间似的,即使等他到了一百岁也不会!这图像无法清除地深烙在他的记忆里,是他大脑里一块永远治不好的伤疤,就像它绝不会停止疼痛一样:被一个肩和头着火的怪物拖走、绝望而徒劳地呼喊求救的贾妮丝和他从她眼里捕捉到的不可挽回的最后的眼神。那不是他预料的对死亡的恐惧。也许,它肯定也存在,但莫恩斯所看到的是对一个没有大声讲出、但很可能暗暗做过的承诺的绝望索取,现在他无法再守住承诺了:那个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陪伴她、在任何危险面前、哪怕要献出自己的生命都要保护她的承诺。他没有守住这个承诺,原因无关紧要。 “给我一个机会,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我求求你。” “你?”格雷夫斯声音里的恳求语气让莫恩斯无法将他对格雷夫斯所有的鄙视放进他的声音里。就连一小部分都不行。 “噢,我理解了。”他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种不怀好意的嘲讽口吻,他眼睛一亮,“你不必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是吗?为什么要给呢?你受到了伤害。你蒙受了一次可怕的损失,尤其严重的是:人们不公正地对待了你。因此你认为你有权利为这世界加之于你的余生的所有痛苦要求赔偿。”他侧过身来,嘴唇动了动,莫恩斯一开始认为那是轻蔑,后来才明白他错了。 “你认为我是个魔鬼,对不对?你相信,只有你才有权疼痛和痛苦?”他气呼呼地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范安特?” “我?”莫恩斯叹口气。他彻底糊涂了。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乔纳森会转而发起进攻,指责他。这……真荒唐。 “是的,你!”格雷夫斯忍无可忍道。他的手猛地用力抓紧搪瓷杯,将薄薄的金属像捏一只空铁皮罐一样捏扁了。咖啡溅出来,从他的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流过,他自己却没有注意到。“你以为过去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以为你为什么在这里?” 莫恩斯惘然若失地望着他。 “你相信,”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忘记那个夜晚了吗,莫恩斯?”他用力摇着头,“肯定没有。这么多年来,一天都没忘。我跟你一样喜欢贾妮丝,莫恩斯。你可能是爱过她,但她也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知道你受了多大的苦,莫恩斯。” “这我不怀疑。”莫恩斯低语道。 “噢,如果我伤害了您的话,请您原谅,尊敬的教授。”格雷夫斯不怀好意地说道,又变得十分生硬了,“我绝对不想怀疑您作为本大陆最伟大的殉道者的荣誉。我知道,您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可您至少还有对我的仇恨。” “你怎么想到……” “我知道你恨我。”格雷夫斯打断他道,“我自己也为我所做的事情痛恨自己。可我已经做了,我不是个会为无法弥补的错误道歉的人。我坚持认为:道歉于事无补。相反。人们会认为我俩都疯了。”他摆一摆手,“我可能就不会找到这里的这一切。我就不会在这里。你就不会在这里。”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呢?”莫恩斯问道。 “当然是因为你很优秀了。”格雷夫斯说道。他将捏扁的咖啡杯举到嘴边,正准备从中喝一口,后来愣住了,低头迷茫地瞪视它良久,才又轻轻一耸肩,坐回桌旁。“不管你信不信,但我认为你是你的专业领域最出色的科学家。我让你来没有别的原因。”他犹豫了一下,“当然是作为弥补。” “弥补?为什么?” “为我给你造成的那些痛苦。”格雷夫斯回答道。当莫恩斯想反驳时他用一个霸道的手势阻止了他,“你没必要指责我,我只是想安慰我的不安的良心。如果你要这么相信,我也无所谓。一旦这里的事公开出来——早晚会公开出来的,莫恩斯——那就没有人再去管你曾经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施舍的呢?”莫恩斯问道。他的声音在发抖,可他自己都无法准确地说出原因。 “你为什么不先等我带你看看我们究竟发现了什么呢?”格雷夫斯问道。 “什么……”莫恩斯困惑地打断他道,“我想,那神庙……?”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格雷夫斯说道,站起来,“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你别误解我:神庙是个头号新闻,也许是本世纪最大的考古新闻——至少到目前为止。但这还不是全部。” “这是什么意思?”莫恩斯不解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格雷夫斯摇摇头,突然咧嘴笑起来。“噢不,这样不行。”他说道,“让我再折磨折磨你,开心开心。另外,如果我带你看看,事情就简单多了。走吧。” 他转身打开门,见莫恩斯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走时,他不耐烦地招招手。阳光将他的身形变成了一道黑影,莫恩斯又冷冷地打了个寒战,因为这情形让他想起了他从眼角瞟见的图像。它跟那图像一样太不真实,也跟它消失得同样地快。 莫恩斯努力甩开回忆,跟在格雷夫斯身后离开了木屋。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五章(1) 默瑟昨天就已经向他预言过的东西,似乎快得惊人地变成了事实:莫恩斯仍然感觉不太舒服,沿着狭窄的梯子往下爬去,梯子在他和格雷夫斯共同的重量下大声呻吟着,可他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十分在乎了。这当然是因为他绝不想在格雷夫斯跟前暴露出他的神经紧张,看来他真的在适应他的新环境。 当然还有他的好奇。 在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一切之后,莫恩斯几乎为他自己的感情感到羞愧,但他总不能直接承认格雷夫斯成功地唤醒了他的好奇。这座地下埃及神庙——离旧金山只有几里——它的发现本身就已经够轰动了。格雷夫斯还有什么更大的奇迹呢? 在下去和穿过有壁画和浮雕作品的隧道的途中他多次想至少从格雷夫斯嘴里诱出一点暗示,但得到的回答始终只是神秘的微笑。不管莫恩斯此刻对此多么恼火,他同时也能理解格雷夫斯。有可能处于对方的位置他也不会有别的反应。可格雷夫斯发现的会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这里比下去呢? 莫恩斯迫不得已地耐住xìng子,摸索着行走进灯光暗淡的隧道里。昨天所看到的东西将他吓坏了,让他无法去注意细节,可现在他十分仔细地观看他们经过的壁画和浮雕,他发现这里跟他所熟悉的埃及艺术有所区别。他不是这个时期的专家,可大学期间他当然不可避免地也研究过古埃及的艺术和文化。他昨天已经猜测过的事情,现在似乎得到了证实:他无法将这些绘画和雕刻归类到某个特定的时代。可他心中的科学家向他解释说,这不一定就能说明什么。毕竟他们肯定是在一座埃及风格的神庙里,而不是在埃及。法老的王国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瓦解了,但这座神庙也可能要古老得多——或者年轻许多。正如格雷夫斯昨天所讲的:古老的王国存在了数千年,那是一段人类无法想像的漫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实际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当莫恩斯试图想像这一发现在专业界——不光是在那里——必然会引发的 地震时,他觉得头晕。他的愧疚又出现了。不管他曾经多么愤怒,不管格雷夫斯在过去给他造成过怎样的伤害,他的好奇心被唤醒了,莫恩斯也抵挡不住作为这一发现的科学家之一载入史册的诱惑。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一切的?”他无话找话地问道。他无法忍受继续一声不吭地跟在格雷夫斯身后。 “准确地说来是汤姆发现的。”格雷夫斯一直等他们离开隧道、走进墓室时才回答道。门外左右两侧的两尊霍鲁斯石像的红宝石眼睛似乎是在轻蔑地俯视着他们,莫恩斯边摸索边十分荒唐地想,在这么一个神圣的地方不宜谈论这种陈词滥调。“这一切我们都要归功于他。” “汤姆?” “不是这个房间。他也肯定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格雷夫斯解释道。他的头朝洞顶一指,“这里正好是在古老公墓的南侧边缘下面。汤姆挖开一座古墓,发现了一个空穴。他觉得奇怪,就来找到我,向我求教。” “为什么?”莫恩斯几乎吃惊地问道。 “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格雷夫斯回答道,“当我在旧金山时,我常去拜访他,在我最后一次拜访……” “我不是指这个。”莫恩斯打断他道,声音又有点尖刻了,“你先前说什么来着?汤姆挖开了一座古墓?为什么?” 乔纳森开口想回答,后来又目光有点迷茫地耸了耸肩。“老实讲,这事我从没有问过他。”他承认说,“当我明白了他的发现的真实意义时,我太激动了。”他摇了几下头,“你得这样设想:几百年来,为了解开我们过去的谜,数千名研究人员克服重重困难搜遍这个地球上的所有国家,一个本地的连读写都不会的普通小伙子却无意撞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轰动事件。” 莫恩斯听不明白他的话。这不可能是巧合!汤姆挖开了一座坟墓?为什么?为什么是在一座几十年没有再使用过的公墓上?还不到一小时之前他将他的故事讲给汤姆听了——偏偏是汤姆,这念头蓦地让他担忧起来。 “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讲?”将莫恩斯从他的思绪中扯回的不是这问题本身,而很可能是提出它来的那种严厉的、几乎生气的口吻,它使他既糊涂又有点尴尬地抬起头来。他应付地勉强笑了笑,他也明白了格雷夫斯的生气口吻不是没有来由的:他确实想不起他最后讲什么了。 “对不起。”他说道,“我……走神了。" “是啊,我也感觉是这样。”格雷夫斯叹息着摇摇头,“我的天哪,伙计,我在给你做本世纪最重要的科学报告呢,你连听都不听我讲!” 莫恩斯糊涂了,看到格雷夫斯眼里嘲讽的神情时他更糊涂了,他明白格雷夫斯这么讲可能是在开玩笑。“对不起。”他再一次说道,“你说我们这里正好是在公墓下面?” “不是直接。”格雷夫斯回答道,仍然略带责备地望着莫恩斯,但他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让莫恩斯松了口气。“汤姆当时只发现了一条被掩埋了一半的隧道的入口。我们刚刚下来的井道是我们后来才挖的。”他头一摆,“过来。我们还有一大段要走。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还有一大段?莫恩斯惊奇地想道。他们已经到达这座地下建筑的心脏部位了。他今天没像昨天那样费心去数步数,但自从他们爬下梯子以来,他们在这地下一定走了有一百多米。他疑问地望望格雷夫斯,当格雷夫斯出发,离得很近地从巨大的死亡船旁边走过时,他没有反抗地跟了上去。莫恩斯本人远远地绕过那东西,根本没必要绕那么远。但他还是毛骨悚然地感觉船头和船尾zhēn rén高的阿努比斯石像的眼睛在监视着他的每一步。 他也甩掉了这个念头,但现在甩起来困难多了。他们越深入这座地下神庙,他就越难让他的思绪在逻辑xìng严明的正常上轨道运行,那才是他这样的科学家应有的思维轨道。 格雷夫斯从一尊比zhēn rén大的牛首神像伸出的胳膊下钻过,莫恩斯没有立即明白这尊神像的意义,格雷夫斯直起身来,不耐烦地打手势示意他赶紧照样做。莫恩斯服从了,但心头更不安了,他的非理xìng的恐惧也一样。当他照着格雷夫斯的样子,蹲身从大理石巨像伸出的胳膊下穿过时,他不得不抵制被巨形石像致命地拥抱住了的想像。当他来到格雷夫斯身旁,直起身来时,他好不容易才没有大舒一口气。 格雷夫斯再次疑惑地望着他,莫恩斯又避开他的目光,想勉强笑一笑。“怎么了?” 格雷夫斯走到一个狭窄但比一人高的壁龛旁,里面有尊白色的大理石像,那是一只摆着典型的骄傲姿势的猫儿。他没有回答莫恩斯的问题,双手伸向石像的猫头,绷紧肌ròu,好像他当真要将它掰断似的。片刻之后传出很响的一声“咔嚓”,然后是持续的刮削和磨擦声,像是两块巨大的磨盘在磨擦。格雷夫斯微笑着后退,那微笑你只能称之为胜利的微笑,动作夸张地抬起双手。莫恩斯既迷惑又生气地瞪了他一会儿,正要做出相关的议论,那“嚓嚓”声更响了,而且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轻轻震动起来。他们面前的墙上出现一道两指宽的裂缝,它迅速扩大为一条通道,不是很宽,但用点力气就可以挤过去。 格雷夫斯望着他,等着他的喝彩。 “真感人。”莫恩斯说道,——这是实话。他被感动了,虽然肯定不是被格雷夫斯业余式的表演所感动。“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科学最古老和最忠诚的盟友的帮助之下。”格雷夫斯开心地回答道。莫恩斯如他所愿疑惑地望着他,格雷夫斯补充说:“巧合。” 这一定是汤姆所说的格雷夫斯的“密室”,莫恩斯想道。他刚好还能忍住没有多说什么,但从这个念头过渡到了自从他们走下梯子以来他就不知不觉地一直在想着的另一个问题,“默瑟和其他人在哪里?” “他们休息。”格雷夫斯回答道,“今天是礼拜天。他们早在太阳升起前就去弗里斯科了。可我认为你既不特别在乎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新同事们的陪伴也不在乎他们热衷的世俗享受。” 为小心起见,莫恩斯放弃了回答,而是做了一个要求的手势,但格雷夫斯没有理睬。一想到要挤过那道窄缝进入后面黑暗的隧道,莫恩斯就不舒服,他的越来越强烈的科学好奇心也似乎改变不了这种情况。他是研究人员——考古学家——他不应该害怕钻进一个陌生的空间。但他就是害怕。 莫恩斯战胜恐惧,再次深深地大吸一口气,走进门里。格雷夫斯跟在他身后,离得那么近,他的脖子都能感觉到格雷夫斯的呼吸了,他们一走进门后的隧道,格雷夫斯就很不合情理地从他身旁挤了过去。“等一会儿。” 莫恩斯顺从地站住了,他想更多地看看新的环境,而格拉夫斯往里走几步,很响地东敲敲西敲敲。片刻之后他就听到有块木片被敲下来了,然后一盏电石灯突然亮了,光芒刺眼,很不舒服。 灯光中,莫恩斯看到了一堵由一米高的大方石砌成的几乎无缝的墙。同墓室里不同,这里没有壁画或雕像。隧道足有六步高,窄得莫恩斯不由得暗想默瑟的肥胖身躯是如何过去的,更别提那狭窄的暗门了。他大声提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看到这些隧道的第一个人,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一边将他的灯挥来挥去,沿着狭窄的隧道往前走。那盏灯很亮,光线肯定一直照到二十五或三十步之外才渐渐变暗。至少在这一段他只看到由灰褐色大方石建成的相同的石墙。 “你没带默瑟和其他人来看过。”莫恩斯惊奇道,“为什么?” “你再耐心等一会儿。”格拉夫斯说道,“那时候你就会理解我了。” 莫恩斯做个鬼脸,没有再提任何问题。格雷夫斯显然下决心要将这个愚蠢的游戏玩到底。但格雷夫斯还是回答了自从遇到默瑟、海厄姆斯和麦克卢尔以来一直萦绕在莫恩斯脑际的一个问题。特别是他现在稍稍能理解海厄姆斯的明显的拒绝了。她是考古学家,按默瑟和格雷夫斯的说法还是本国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可格雷夫斯没有请她来揭开这座神庙的最大的秘密,而是找来一个外人,而且还是个虽然在相关领域工作、却绝对不是埃及学家的人。这事换成谁都会生气的;科学家本来就是一群特别敏感和虚荣的人。 “小心。”格雷夫斯挥挥灯,“前面有点坎坷不平。” 前面的隧道顶有一部分坍塌了,掉落摔碎的大方石形成了一堆碎石、岩屑和边缘锋利的尖角,莫恩斯乍一看觉得肯定过不去。但格雷夫斯还是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一看那动作就知道他经常走这条路,格雷夫斯从一块斜挂洞顶的岩石下穿过,转眼就不见了。灯光也随他一起消失了。 当黑暗像一阵黏乎乎的黑色浪潮劈头盖脸地向他袭来时,莫恩斯一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慌,但未等恐惧最终控制他,灯光又回来了。 “过来吧,莫恩斯!”格雷夫斯突然低声说道,“小心脚下。” 莫恩斯躬身从大方石下穿过,对着从堵住隧道的垃圾堆之间一条不规则的岩缝shè来的刺眼灯光眨眨眼睛。最迟到这里默瑟是无法再前进了。那岩缝窄得连莫恩斯都奇怪格雷夫斯是怎么爬得过去的,他可要比莫恩斯高大得多,肩也比他宽得多。 看到这狭窄的岩缝,莫恩斯也不太舒服。如果就他一个人,此刻他恐怕就会回头了。但在格雷夫斯面前他不能这么出丑,于是他趴下去,照格雷夫斯的样子爬起来。 岩缝比他担心的还要窄,再加上格雷夫斯一直将灯光照在他脸上,让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不得不一厘米一厘米地艰难摸索。坚硬的岩石擦着他的后脑和肩,事后想来格雷夫斯的警告是善意的建议:那条通道虽然不足一米长,片刻之后莫恩斯又可以重新站直了,可当他这么做时,不仅双手擦伤了,衬衫刮破了,裤子的右膝也磨破了。 “你别担心。”格雷夫斯开心地说道,“等你从这里出去了,你就能请得起全国最优秀的裁缝了。”他终于放下了灯,莫恩斯不必再不停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了。格雷夫斯指指隧道里。“走吧,不远了。可惜还要攀登上一小段,我无法为你省掉。” 莫恩斯很快就发现,这两者都是极其主观的估计,两者都不是事实——至少根据他的估计。隧道越来越难走。碎石堆和巨大的方石,有的摔碎了,有的还是一整块,堵在路上,到处都有陷阱或大坑,有的有一米深,有的只是浅洼,但都很yīn险,足以跌倒或扭伤脚,那样的话在这底下会造成致命的后果。他们不必再挤过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岩缝,但不得不不止一次地爬行或笔陡地向上攀爬。在这yīn森森的环境里莫恩斯无法判断他们到底走了多少路。估计不会超过五十或六十码,可当他们终于重新停下来时,他感觉走了好几里。 “这下马上就到了。”他们来到一个几乎彻底堵住了隧道的石堆前,格拉夫斯激动地对着石堆顶挥挥他的灯。灯光来回跳跃,莫恩斯直到第二次或第三次才看出石堆和洞顶之间有条窄缝。“拿一下!” 莫恩斯机械地伸手接过电石灯。格雷夫斯转身往碎石堆上爬去,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想到蜘蛛,莫恩斯设法让颤动的灯光的光圈照着他。碎石滚落,他身后空洞的隧道里传来的回音特别长特别失真。莫恩斯突然听到这种响声下面还隐藏着另一种恐怖得多的响声,就像生茧子的大脚在坚硬岩石上拖过的“嚓嚓”声。 他吓坏了,突然转身将灯光对准满是大方石和废墟的隧道。他的心怦怦跳。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呢?一种偷偷的飞掠的动作,像是一个毛绒绒的大动物在逃避探照灯灯光? “上来吧,莫恩斯!”格雷夫斯爬上了石堆,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石堆和洞顶之间的窄缝里。“这是最后的障碍了。我向你保证,这番苦值得!” 教授的心还在怦怦跳着,他继续盯了他身后的隧道一会儿,然后摆脱那个恐怖形象,在脑海里笑自己是个傻瓜。他身后什么也没有。如果那里真有什么不是源于他的过分紧张的幻想的东西在动的话,最多是一只老鼠。他更紧地抓住灯,动作富有朝气得近乎夸张地转过身,绝对不那么容易地跟随格雷夫斯,没有让灯掉落或被一场自己引起的石崩带下去。 格雷夫斯没有等他,又已经继续往前爬了。莫恩斯能听到他在前面黑暗中的某处发出的响声,可当他举起灯、将强烈的灯光照过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石堆另一侧一定有个更大的洞穴,因为白色的灯光一直照向前,没有遇到什么阻挡。 “你留在上面。”格雷夫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进他耳朵里,“我在点灯。” 莫恩斯听到他在黑暗中鼓捣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声响,他的唇上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头撞石头的不容认错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句未能完全忍住的诅咒。随后“嚓”地划了一根火柴,格雷夫斯的形象出现在油灯温暖的光芒中,油灯的灯芯被渐渐拧高。莫恩斯认出了由凿刻过的大方石建成的洞壁,同外面隧道里差不多,只不过这里的大方石上有绘画和雕刻。当格雷夫斯转向他时,他一时感觉好像另有一个中等身形站在黑暗中的格雷夫斯身旁不远的地方。 “将探照灯放上面。”格雷夫斯说道,“将灯熄掉。这灯烧的时间不是很长,我们需要留着它回去时用。” 当莫恩斯照他说的去做时,格雷夫斯点燃另一盏灯。现在能更清楚地看到他周围的光圈了,但它没有变大多少。当莫恩斯来到他身旁时,他将一盏灯递给莫恩斯,第二盏自己提着。然后他不再讲话,转身走去。 但是,他们向洞穴里钻得越深,他的眼睛越是适应变化了的光线,跟在他身后的莫恩斯就越是吃惊,吃惊中又jiāo织着越来越多的不相信、几乎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的第一印象是他们是在另一座墓室或神庙里,跟上面的洞窟差不多,但这一印象没有持续多久。这房间的大小跟上面不一样,根本不及上面保持得那么完好。支撑洞顶的柱子几乎有人粗,有几根倒下摔断了,至少有一处的洞顶塌落了,大方石和随着砸下的泥土和石头堆成了一座巨大的垃圾山。壁画和雕刻也没有那么好。色彩变淡了,大多数绘画的意思只能靠猜测,连刻在石头里的线条也是断断续续。这里也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雕像,人类形象,但表现的也是埃及神祗,大多数从它们的底座上跌倒了,或者以别的方式坏了。但还是有什么让他觉得……不真实,而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 最奇怪的是整个空间的形状。两盏防风灯的光线都不足以将它照亮,但莫恩斯一会儿后还是发现这房间的平面是八角形的——这在一座古埃及的神庙是很少见的。 穿过了一半多的时候,莫恩斯停下了。格雷夫斯又往前走了两三步,也停下来,重新转向他。 “怎么了?”他问道,“我吹牛了吗?” “真叫人不敢相信。”莫恩斯含糊地说道,“可你为什么保密呢?我的天,乔纳森——为了哪怕是在这里看上一眼,海厄姆斯博士都会愿意出卖她的灵魂的!” “我在这下面不需要苏桑。”格雷夫斯回答道,“就像不需要其他人一样。” “可需要我?”莫恩斯奇怪道,“为什么?” 格雷夫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一种令莫恩斯不寒而栗的方式盯了他一眼,然后快步继续走向最近的那面墙。他还是默不作声,只是很不耐烦地等莫恩斯跟上来,然后举高他的灯。莫恩斯想再问个问题。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相信地在墙壁上扫视,他感觉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面墙上也绘满了图画,部分是涂有颜色的浮雕。都是埃及神祗世界里常见的人物,法老和战争场面,象形文字组成的卷云状花纹边框装饰和隐隐感觉熟悉的符号——可还有更多的东西。在熟悉的霍鲁斯、塞特和阿努比斯的画像之间还有其他的yīn暗的草图:奇形怪状的形象,跟莫恩斯曾经见过的一切都不相像,让他几乎无法更久地凝视这些画。图画之间有文字,胡乱jiāo缠的线条,它们没有明显的模式,却在莫恩斯心里唤起那种可怕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动作不是真实可见、但又确实存在。 “这……是什么东西?”他呢喃道。他感觉从包围他们的形象之中有什么纷纷对他的问题做出了不满的反应,这只是由于他自己的害怕吗? “我本来希望你能告诉我的。”格雷夫斯说道。他的声音不是真正的失望。更像是在谨慎地回答他早已预见的问题。莫恩斯再次明白了格雷夫斯还在跟他玩游戏。想到这里让他火了。 但格雷夫斯不给他机会发泄出他的不满,从墙前退回,继续往前走。莫恩斯跟在他身后,有意识地避免去细看墙上的神秘图画。但一点用没有。好像他只要目光接触到那些恐怖的画像就会玷污自己似的。有什么东西留在了他心里,他无法摆脱它,同时舌头上有股难受的味道,就像咬了一口变质食品似的,怎么也冲不掉。这同样也适用于他们经过的一些破碎的雕像。许多造型普通,但不是所有的都这样,有些奇怪得莫恩斯宁可不去细看它们。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望向另一个方向,试图弄明白这座地下仪式室的奇特对称,但这一尝试也失败了。现在他再也不肯定他最初的分析是否正确了。这房间更像简直可怕地不让人把握它的准确形状;好像它不是按人类的几何规则修建起来的。 格雷夫斯走向一座五六级的宽台阶——每一级不仅高度不同,而且扭曲歪斜得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让人几乎无法看着它们——台阶通向一道几乎高达洞顶的灰色金属大门。当他仔细观看雕刻在古老金属里的yīn暗的线条和符号时,莫恩斯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抽搐了一下。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放慢了,当他跟在格雷夫斯身后踏上台阶时,他感觉到轻微的晕眩。他脚下的黑石头感觉起来像真正的石头,可它看上去不像是为人类的脚修建的——哪怕是为某种他能想像到的生物的脚。 格雷夫斯没有将他的不耐烦表现出来,虽然莫恩斯能明显地感觉到,格雷夫斯一声不吭地一直等他来到身边,才举起灯,照亮双翼大门两侧的两尊巨大的雕像之一。 莫恩斯几乎失声叫起来。 那雕像由黑岩石雕刻而成,将近七足高,尽管一眼就能看出它年代久远,岩石却像仔细打磨过的大理石一样亮闪闪的。那是一个中等的双腿的形象,蹲在一个不对称的、画满可怕的图像和符号的底座上;大肚子畸形地鼓起,像蟾蜍的肚子,双腿粗壮,蹼足很宽,胳膊肌ròu发达,胳膊末端是鱼样的、但长着恐怖爪子的手,折叠在那个怪物的大腿之间,像是在嘲讽一场祷告。十几根触须缠绕成的花环盘绕着那颗巨大的头颅,可怕的鹦鹉嘴上方,两只几乎手掌大的眼睛鼓鼓地盯着莫恩斯。 “我的上帝啊。”莫恩斯低声说道。 格雷夫斯将灯举高一点,使得大门另一侧的雕像也从yīn影里出现了一会儿。姿势不一样,同样怪异、奇特的生物。“上帝?”格雷夫斯摇摇头,“也许。问题是哪一个上帝。” 他的话让莫恩斯更冷地打了个寒战。也许它们只是俏皮话,也许这是他缓解紧张气氛的方式,但它在莫恩斯身上产生的作用正好相反。如果说看到那两尊石头巨怪至今只是让他不开心的话,现在却突然让他感到恐怖,这恐怖随着每一次呼吸而增强。他越来越抵抗不住那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唐的想法,两个石头魔鬼正默默地威胁地瞪着他。尽管它们工艺精湛,不容怀疑它们只不过是由没有生命的黑色石头雕成——但莫恩斯心里还有某种东西坚信不疑,它们正在等待借口,等待他可能会犯的最小的错误,就会从永恒的睡眠中苏醒,向他扑过来。 他好不容易摆脱这个十分幼稚的想法,但没有将它彻底赶走;那念头留在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藏在他的思想最隐秘的角落里,像一只蜘蛛那样潜伏着,耐心地坐在它的网里,伺机扑向一个毫无疑心的猎物。 “你问我为什么没带其他人来看,”好久之后格雷夫斯说道,满含敬畏似的压低了声音。他没有继续往下讲,也根本没这必要。莫恩斯已经知道答案了。这里的东西不是乍一看所像的东西。洞窟里无疑有古埃及文字,但这里没有拉神和巴斯泰特神,曾经跪在这里祈祷的那些人,早就不光信奉伊希斯和奥西利斯了。也不光是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绘画和雕刻;就连那些魔鬼似的守门神的样子都不是。这里崇拜的是更古老、不同程度地渎神的神灵,违背自然的习俗和仪式留下了它们的痕迹,像一个神秘的回音,它历经了所有时间,仍然无声地飘dàng在空中。 “我为什么……在这儿呢?”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格雷夫斯低声回答道。他严厉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近那道大门。他的油灯忽闪的光芒让那两具魔鬼似的守门神雕像似乎有了生命,莫恩斯yīn森森地感觉看到雕刻的触须像一窝拥挤的蛇和蚯蚓在动。 格雷夫斯缓缓抬起手,略一迟疑,然后几乎无比敬畏地伸手抚摸大门浅灰色的金属。他的防风灯的灯光晃得更厉害了,一道飞掠的黑影的小瀑布从门上方跌落,后面跟着别的更严重的东西,它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但显然正在苏醒。 “它在那儿。”格雷夫斯说道。那声音只是一种耳语,几乎是轻轻吹拂的一口气,它同早已没有声息的违反自然的祈祷和誓词的回音组合成某种既新鲜又古老的东西,让莫恩斯更加害怕了。“在这道门后面。你感觉不到吗?我能感觉到它。它在那里等着我们。” 莫恩斯回答不出来,因为恐怖扼住了他的喉咙。但他感觉格雷夫斯说得对。门后有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和强大得难以想像的东西,自远古以来它就被关闭、捆绑在那里,但不是没有力量。一想到要打开这道门释放出一直潜伏在那后面的东西,就快让他无法忍受了。 “你……你要打开……这道大门?”他不相信地低声问道。 “我试过。”格雷夫斯回答道,似乎没有注意到莫恩斯声音里的惊骇口气。他的戴着黑手套的手指继续在可疑的图画和雕刻上面滑过,它们镂刻在灰色金属的表面,像是进入另一个禁止入内的世界的大门,那个世界里居住的是疯狂和死亡。灯光忽闪得更厉害了,莫恩斯恐怖地觉得在那黑色的皮手套下面有什么在动。“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我没能成功。”他终于垂下手,后退一步,深深地叹了口气,向莫恩斯转过身来。 “这种金属不是人手制造的,莫恩斯。”他说道,“没有哪种人造工具毁得了它。” “那是什么……”莫恩斯紧张地拿舌尖舔舔唇,又问道。他回避开格雷夫斯的目光,“那我怎么加入呢?”他知道答案,他早就知道格雷夫斯为什么带他到这下面来。他在走进这个洞窟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 “除了凿子和zhàyào,还有其他的开门方法,莫恩斯。”格雷夫斯几乎温和地说道。 “你知道,我……我不懂这些东西。”莫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本想说别的什么的,想喊叫,跑走,拿拳头捶脸——但这一切他统统做不到。格雷夫斯的要求如此惊人,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有能力真正地思维。 “我知道,自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以来你就再没有碰过你的书籍。”格雷夫斯说道,“从那一天起你就否认你此前坚定地——有道理地——捍卫的一切。”他摇摇头,“但内心深处你知道这是错误的。” “你现在想做什么?”莫恩斯的声音只不过是沙哑、几乎窒息的嘎嘎声,但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听来却像是绝望的喊叫,“要我变魔术打开这道门?” “如果你想这样讲的话,是的。”格雷夫斯直截了当地承认道,“虽然你跟我一样知道这是瞎折腾。”见莫恩斯想反驳,他抬起手,稍微抬高了声音、更严厉地接着说道:“难道要我现在对你做你自己对我和其他许多人做过无数次的报告吗?” “不。”莫恩斯拒绝地回答道,“我不想再听这些废话。永远不想听。” “废话?”格雷夫斯摇摇头,很恼火,几乎是暴怒,“你为什么突然否认你曾经相信过的东西?它就在这里!你感觉到它,跟我一样清清楚楚。每个踏进这个洞窟的人都会感觉到它。你却拒绝!” “我不想再听到它!”莫恩斯真正是在嘶喊了,“永远不再听!我造成的伤害够大了!” “你的自责不能让贾妮丝重新活过来,莫恩斯。”格雷夫斯低声说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有谁有责任,那最有可能的是我。” 莫恩斯没有反驳他。如果格雷夫斯将他带到这地下,是要他饶恕他,那他这段路是白走了。“你以为,为了感谢,我会帮助您靠这里的这东西成名吗?”他恶dú地问道,“不要对我讲你是真正为了科学才来到这里的,乔纳森。你像看守宝藏似的狂热地看护着这一发现!你向海厄姆斯、默瑟和麦克卢尔隐瞒了你的发现,不是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专业,而是因为你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它!你想独吞它!荣誉,科学界的不朽——向天起誓,我肯定,如果这是埃及沙漠中某位地主的一座普遍墓穴,你会肆无忌惮地劫掠它的宝藏,拿去出售!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向我求助的?在你明白你一个人永远打不开这道门之后吗?”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格雷夫斯冷冷地问道。 “是什么让你想到我会帮助你的——就算我能够的话?” “因为这里是你为自己平反昭雪的机会,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你再也找不回贾妮丝了,另外两个人也肯定不会再活过来了——但你可以重新恢复你的名誉。在看过这里之后,那些当年嘲笑你的所谓的严肃科学家们没有谁还敢反驳你。所有当时称你是疯子的人,都会请求你原谅!他们会低三下四,跪在地上舔你的靴子,只为了可以看上一眼!”他压低声音,变得像是引诱者的耳语,也像引诱者的耳语完成了它的任务,虽然他认出了那背后的企图,“你将是第一个人,莫恩斯。世界上第一个证明真的有魔法存在的科学家。” 要不是需要格雷夫斯的帮助,才能找到走出这座密封的地下迷宫的路的话,他会一路奔跑,返回他的木屋,逃离格雷夫斯。可那将是一桩无意义的冒险。他恨格雷夫斯。这一刻他更是恨之入骨,仅仅因为不再相信自己,他就无法再在他的近旁呆下去。他恨格雷夫斯,因为一切又重新返回了,因为跟他的相遇将一切都带回来了,每一种痛楚,每一秒绝望,充满自责和痛苦的每一夜。因为他是对的。 因为有一点是明白的:莫恩斯会帮助他。他自己还不能承认这一点,但他知道格雷夫斯最终会赢。十分简单,因为他讲的每一句话都符合事实。 不管他曾经多么愤怒和沮丧,他躺进他的零乱的床,连续数小时瞪着头顶的 天花板,徒劳地想整理大脑里混乱的思绪。要不是什么时候有人敲门,汤姆走了进来,他可能还要那样躺上很久。 莫恩斯吃惊地用臂肘支撑着坐起来,糊涂地对着那个长有金色髦发的小伙子眨巴了一阵眼睛。他想不起听到汤姆的敲门声后喊过“进来!”但被汤姆撞见自己大白天这么躺在床上,他感到十分难为情。他急忙爬起,双腿放下床。 “汤姆。” “教授。”汤姆在身后推上门,一时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尴尬地倒腾着脚。 “什么事?”莫恩斯终于站起来,向桌子走去,后又返回来重新坐回床帮上。他的小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就是格雷夫斯先前坐过的那一张,莫恩斯根本无法让自己坐上去。 “您……您跟博士去那下面了?”汤姆不安地问道,他的眼睛没有看着莫恩斯。 “对。” “他带您看过一切了?秘密的隧道和……” “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讲,如果你害怕的是这个的话。”见汤姆没有再讲下去,而是牙齿咬住下唇,越来越不安地将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莫恩斯chā话道,“他不知道你知道他的秘密。” 汤姆放心地舒口气,但还是很不安。“那条通道,和那……后面的洞窟?” “你到过那个洞窟?”莫恩斯吃惊地脱口而出道。 “只去过一次。”汤姆慌忙回答道,“而且时间很短。我觉得那个洞窟很神秘。我发誓,我什么也没有碰过!” “我相信你的话。”莫恩斯回答道,这是实话。就连他在那个yīn森森的洞窟里也肯定会主动什么也不碰的。“别担心,汤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什么都不会说。”当汤姆宽慰地轻舒一口气,马上准备离开时,他迅速做了个手势,“可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汤姆。” 汤姆眼里刚刚掠过的轻松感又消失了,让位给不信任的新的恐惧。“什么事?” 莫恩斯又做了一个手势,这回是指指他自己刚才差点坐上去的那张椅子。汤姆先是明显地踌躇了一下,后来接受了他的要求,看得出他这么做时很不舒服。他先将椅子重新摆正才坐了下去。但莫恩斯明白,这不是因为格雷夫斯的接触玷污了这张椅子。更主要的是因为他的邀请就座——汤姆肯定无疑地将它理解为了一道命令——使一次无害的jiāo谈成了一场审讯。 “格雷夫斯博士告诉我,这里的一切本来是你发现的。”他开始道。 汤姆一脸尴尬,“那只是一次巧合。”他谦虚地说道,“我在……” “公墓里,是去那里有事吗?”莫恩斯打断他的话。 汤姆不解地竖起眉毛。“有事?” “那是一座公墓。”莫恩斯提醒道,“格雷夫斯说,你打开了一座坟墓?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现在也许在想的原因。”汤姆回答道,“我当时还在为地质学家们工作。” “那些鼹鼠?” 汤姆倔强地嘬了下嘴唇,“工作简单,钱很多。我没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也没有人这么认为。”莫恩斯赶紧说道。汤姆声音里的刺耳口吻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不可以忘记他在跟谁jiāo谈。有时候汤姆令人吃惊的方式太容易让他忘记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十分简单的人。简单的人感觉受到攻击时有时会做出十分直接的反应。“我只是太吃惊了。今天早晨的争吵……”他的头朝门一摆,“……那也是一位地质学家,是吗?” 汤姆点点头,一脸执拗的神色。“那不是博士和他们之间头一回争吵了。”他不情愿地说道。 “为什么吵呢?” “总是为同样的事。”汤姆耸耸肩,“格雷夫斯博士不跟我谈论此事,但我多少听到点风声。”他再次耸了耸肩,好像是要说明他讲的话不一定非要符合事实,“他们对我们来这里很生气。他们相信,博士的挖掘影响他们的工作。” “一支地质队的工作?” 又是耸肩。“这我就不懂了。我只知道,他们从前经常来这里。可是,自从教授买下这块地皮之后,他就再也不许任何人来这儿了。” “格雷夫斯买下了这里的一切?”莫恩斯证实道。 汤姆点点头,“一年前就买下了。在他一见到我发现的东西之后。大家都认为他是疯了。”他莞尔一笑,“这块地皮根本没有价值。一块越来越大的沼泽和一座渐渐陷进地下的古代公墓。谁也不能拿它派什么用场。” 这信息有什么东西引起了莫恩斯的注意,但开始时他自己也还说不出是什么东西。他推开这念头,准备以后再好好想想汤姆的回答,“你为地质队工作时是干什么?”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六章(2) “没什么特别的。”汤姆第五或第六次地耸了耸肩,“我一直没搞懂他们是为什么付给我钱的。要我向他们汇报坟墓下沉的速度有多快,就这些。”他开始不舒服地绞着双手,似乎又不知道目光该望向哪里好了。 “这对于地质学家无疑十分重要。”莫恩斯说道,摇摇头,“虽然我不懂地质学。谁会在一座沼泽里修建一座公墓呢?”他又想起了默瑟的话。这里的地面像一块大海绵。 “并不总是这样的。”汤姆回答道,“沼泽在生长。” “它在生长?”莫恩斯怀疑地重复道。他不是地质学家,但他从没有听说过一块沼泽也会生长的。 可汤姆恳定地点点头。“它在扩大。”他说道,“我还能记得它从前的样子。孩子时我们常来公墓上玩耍。那时候沼泽只到营地的另一侧。从那以后它就长大了。有些人甚至担心它有一天会威胁到城市,但我不相信。” 莫恩斯觉得这真是一桩轰动xìng事件;对于来自地质学家营地的鼹鼠们也肯定绝不是一件小事。汤姆讲起来好像他是在讲很久以前的事,可他才17岁,这就是说,这座沼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越过了空旷地带,一直延伸到了公墓。虽然莫恩斯不是该领域的专家,但在他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格雷夫斯很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地质队是急着要继续他们的调查吗? “谢谢你。”他说道,“你真的帮了我大忙。”当他察觉汤姆眼中不安的目光时,他补充道:“……别担心,格雷夫斯博士不会知道我们的小秘密的。” “谢谢。”汤姆说道:“我……”他住口了,既放心又怀疑地凝视莫恩斯许久,然后径直跑出了房间。 莫恩斯目送着他的背影,感情既轻松又很困惑。同汤姆的jiāo谈在他心里留下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没有理由不信任汤姆。他所讲的听起来合情合理,令人信服,更重要的是:他感觉汤姆在讲真话。 但他为什么还是不信任他呢? 莫恩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他不再信任任何人。无论是汤姆还是格雷夫斯,但最不信任的是他自己。 他猛然站起。继续怀疑和谴责自己对谁都没有好处。莫恩斯强迫自己想明白他是科学家,一个学会了判断事实而不是感情的人。正如 哈佛大学里他的导师一再强调的,保持“对本质的目光”。 当他明白了他刚才思考的事情时,莫恩斯险些大笑起来。他来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格雷夫斯去汤普森在他心里引起的感情风暴。如果不是他感觉到的东西,那又是什么让他接受格雷夫斯的不正当建议、做出留在这里的决定的呢?是的,甚至要帮助他揭开地下神庙里的巨大秘密,而不是去做他应该做的事——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越远越好? 只是为了让双手不闲着,莫恩斯开始整理起桌子,汤姆为他准备的早餐还放在桌上。莫恩斯没有动它,只喝了汤姆给他煮的浓咖啡,但一见那早已冷却难看的饭菜——炒鸡蛋,火腿和涂了黄油的面包——他就想起来,从昨晚起他就什么都没吃过。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他的胃咕咕直叫。饭菜的样子无法让他产生食yù,但壶里还有剩余的咖啡。咖啡也早凉了,但莫恩斯一向就喜欢喝冷咖啡,而不喜欢喝热的。他抓起被捏扁的杯子,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下了,他想起来格雷夫斯不仅捏扁了这只杯子,而且用它喝过。莫恩斯宁可渴死,也不会允许他的嘴唇碰一下这只杯子。 但他还是停了一停,厌恶地扭歪了脸。莫恩斯突然不再肯定这只杯子是否真是格雷夫斯喝过的那只。它变形成了一块废铁皮,杯底还有少量残余的咖啡——但它更容易让人想起漫长冬天后在森林里找到的某种东西。搪瓷掉了,碎了,那下面露出来的金属生锈了,风化了。当莫恩斯不小心动了一下时,把手都差点断裂,杯里残存的咖啡油光光地发亮,表面漂浮着小小的绿色块状物,令人恶心地漂浮着一层,莫恩斯心里唤醒了腐物的图像,它们曾经生活过,现在变成了另一种不健康的生命。 他用尖尖的手指将杯子放回桌面,恶心地尽量将它推得远远的,但没有让它从桌子边缘掉下去。他不得不干咽几口,才摆脱想从他的胃里爬上来的恶心。死板地——内心做好了再看到另一种恶心景象的准备——他也检查了一遍其他餐具,但没有再碰上意外。桌上的其他东西都很正常,无可指摘。但他还是打算跟汤姆严肃地谈一谈。要是他不小心拿这只杯子喝了的话,真难以想像! 收拾好桌子后,他转向床和两只箱子。汤姆已经拿走了昨夜的沾满烂泥的衣服,估计是拿去洗了,莫恩斯将余下的不多几件放进了抽屉里。他箱子里还剩下的少量世俗用品就是纸张和书籍了。他将那些资料分放在办公桌和立式写字台的折叠板上,橱里还有一小块空位置好放书。 当他将他的书籍分放进现有的空档,目光十分机械地滑过已经放在那里的图书的书背时,本来有点高涨起来的情绪又重新回落了。鉴于他这一天半里在这里遭遇的一切,其中的大部分书籍正是他所期望的:几册关于南美大陆的土著居民的,玛雅人,印加人和阿兹特克人,大批书籍是关于古埃及及其神■和法老世界的历史的,它们经常彼此结合得近乎无法分开,还有一些考古学经典名著,见到它们莫恩斯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因为其中的大多数他早在上大学时就熟读透了,这些书籍中的理论不止一种早就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了。格雷夫斯以为他是个傻瓜吗? 其中也有些图书,见到它们让他再也微笑不起来。那些书他也很熟悉,但很久没有再看过了,因为它们属于他生活中的一个他认为早就结束了的章节。那是有关古代的祭礼、魔幻和秘术,关于早就遗忘的神话和没落的文明,它们只在人类的传说中留下了痕迹,关于会带来死亡的违禁的知识和秘密。他突然又以为听到了格雷夫斯的声音了:世界上证明魔幻真实存在的第一位科学家。这可能吗?他和格雷夫斯掌握了证据,他们的大多数同事嗤之以鼻的东西原来是真的——不仅是迷信和弱智者受误导的迷信,而是可以从科学上证明的现实,这可能吗? 莫恩斯明白这个问题会带来的危险。让自己坚信某种自己想相信的东西太容易了;一种连科学家也无法抵挡的诱惑。这种诱惑也许最难抵挡,他必须掌握各种各样的论据和途径,证明无法解释的事情,解释貌似不可能的东西。 还有:在他一小时前见过的尤其是感觉到的东西之后:这是可能的。 书橱上的书莫恩斯不是每本都熟悉。有些他根本不知道,另一些他只是隐约觉得书名熟悉,其中有两三本,它们无疑只可能是复印件,但光是原件的名字就已经神乎其神了;有些神奇得让人们只能低声讲它们。 他犹豫地伸手去拿一本沉重的、用粗糙的黑皮包着的大开本书。书很沉,他需要两只手才能将它从橱里拿出来。封面上脱落的金色字母为《De Vermis My steriis》9,莫恩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极不舒服地打了个寒战。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本书。书页是发黄的羊皮纸,旧得翻开时不仅能听到沙沙声,而且让莫恩斯几乎害怕它们会破碎,上面写满一种书法似的小字母。中间有特殊的神秘符号和让人害怕的图形,一见它们就让莫恩斯不舒服。 “小心。”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道。 莫恩斯惊得猛转过身来,险些将书弄掉了。他根本没听到门被打开,“乔纳森。” 格雷夫斯在身后反锁上门,走上前。他的目光先仔细扫了桌子一眼,才转向莫恩斯,接着说道:“部分是无可取代的原件。确实很珍贵。” “原件?”莫恩斯本能地抓得更紧了,引得格雷夫斯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从马萨诸塞的一所小型大学里借来的。”他肯定道,“你想像不出为了借到它,我费了多少劲。我不得不拿我的灵魂作抵押,大学学监才肯将它借出来。”他咧嘴一笑,“我很想重新得到它。” 莫恩斯怀疑格雷夫斯会有灵魂这种东西,但他很明智,没有说出这种看法,而是慌忙转身要将那本书放回书橱。“你一定十分有把握我会同意。” “应该说是:谨慎的乐观。”格雷夫斯回答道,“我希望,这一选择能对你有所帮助。有几本书我记得从前读过,但我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因此多多少少不得不听从学监的建议。根据我所听说的一切,这所密斯康托尼克大学在这个领域是居于领先地位的。它的 图书馆声誉卓著。” 莫恩斯还从没听说过这所大学,就像没听说过它所在的城市一样,但他面前书橱上的书目似乎证明了格雷夫斯的观点;即使莫恩斯怀疑那些书是否真的全是原著。相反他几乎肯定,那些他们用手掩住嘴谈论的书中有一些从没有存在过。但不管是不是伪造的,这些图书无疑都很古老。 “你就让这些书这么摆在这里?”他奇怪道,“在一座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的未锁的房子里?” “噢,我们在安全方面已经采取过措施,别担心。”格雷夫斯安慰他道,“也为我们的财产采取了措施。”他走近两步,目光又十分仔细地扫了一眼莫恩斯刚收拾好的桌子。“可我不是来跟你没完没了地扯这些图书的,莫恩斯。你做出决定没有?” “决定?”莫恩斯没有立即明白格雷夫斯指什么。 “有关我的建议。”格雷夫斯解释xìng地做个手势,更正道:“我的请求。你会帮助我吗?” “这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呢!”莫恩斯说道,“要我做这么一个重要的决定,你应该多给我点时间。” “我担心,我不太多的就是时间。”格雷夫斯忧虑地说道。 “干嘛这么急?”莫恩斯问道,“你来这里一年了。几个时辰或几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担心关系很大。”格雷夫斯说道,“不到一个礼拜就是满月了。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莫恩斯困惑地眯起眼睛看着他。 “满月?” “难道满月在许多魔幻仪式里不都起着重要的作用吗?”格雷夫斯问道,几乎腼腆地笑了笑,“我是说:我们在此谈论的可是我们的高尚的同事们称作魔法的东西,不是吗?”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现在必须夜里在一个十字路口等满月出现,同时焚烧蟾蜍骨和蝙蝠翅膀吧?”莫恩斯问道。 “如果那样有用的话。”格雷夫斯依然一本正经。他用头指指身后的门,“其他人很快就要回来了。我要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地下洞窟的事。至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不要告诉他们。” “当然了。”莫恩斯有点生气地回答道,“另外,做出决定后也不会告诉。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都一样。” “噢,我肯定你会做出正确决定的。”格雷夫斯微笑着说道,“可不要拖得时间太久。我晚饭后还会再过来听取你的决定。” 莫恩斯严厉地望着他。这只是他的想像,或者格雷夫斯的声音里真有一种淡淡的威胁口气呢? “我会考虑的。”说完,他生硬地转过身去。 “好好考虑吧。”格雷夫斯回答道。 听到门锁上的响声后莫恩斯又等了五六秒钟,才愤怒得捏紧拳头转过身来,几乎下决心要将格雷夫斯立即轰出去,如果他再跟他玩什么鬼把戏的话。可格雷夫斯不在那里了,有一阵子莫恩斯觉得自己可笑。他理解这可能也属于格雷夫斯强加给他的游戏,但他的心情也没能因此好转。 莫恩斯研究起他面前书背上的书名,试图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没有效。他的思绪一再返回到格雷夫斯和公墓下面神秘的洞窟,最后他放弃了,又从书橱前走了回来。他又想通过整理和归类他的纸张来分散注意力,但这样做的收获几乎更小,造成了混乱而非秩序,莫恩斯痛恨混乱。不,他需要某种简单得多的东西,才能去想别的东西。 也许他该去找汤姆,请他再为自己煮壶咖啡——借此机会立即同他谈谈被损坏的杯子。他绕过桌子去取杯子,可杯子不在了。 莫恩斯吃惊地皱起眉头。他的目光违心地搜遍整张桌子,最后甚至蹲到桌子下面寻找,但依然一无所获:杯子消失了。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七章(1) 默瑟和另外两人直到太阳落山很久才回来。在防撞杠分开营地另一头的树枝、灯光照亮黑暗中的泥泞道路之前很长时间就能听到汽车驶近的嗡嗡声了。莫恩斯虽然不懂汽车,他还是相信认出了那是福特车的响声,汤姆是开着它去旧金山接他的。车子开得不是很快,它也绝对不是直线行驶的;灯光疯狂地shè来shè去,如果福特车撞上了哪座木屋的话,莫恩斯也不会意外的。可奇迹发生了:车子绕过所有的障碍,最后消失在汤姆也停放其他车辆的建筑背后。片刻之后莫恩斯就听到了关汽车门的声音,然后是嘈杂的人声和一个女人清脆的笑声。海厄姆斯。 内心里有个声音建议他回屋去。他丝毫不反对海厄姆斯和其他两人,但他几乎不相信他们在他要做的决定上能有大的帮助。当他还在犹豫等不等他们时,三人黑影就从木屋后面钻出来,突然站住不动了。嘈杂声和海厄姆斯的笑声一样戛然而止,莫恩斯知道已经太晚了。午后不久汤姆关掉了发电机,这样他跟昨天一样完全依赖烛光,但门开着,别人不可能看不到他。 “亲爱的教授!”默瑟叫着走近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莫恩斯抵住想看看表的尝试。他也知道现在还不到9点。不到一小时前汤姆寡言少语地端来了饭,但格雷夫斯没有像他答应的那样过来。他选择了不回答,但默瑟讲话时慢条斯理的样子绝对没有逃过他的耳朵。默瑟和另外两人——虽然距离越来越大——走近来,莫恩斯开始转动脑筋,怎么才能最好地拒绝而不会显得不礼貌,不会给他跟他的新同事本就不是很好的关系再雪上加霜。 他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最迟当他看到默瑟的脸时他也就明白了,那样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它显得比平时更红,眼睛有种如水的光泽。他至少像福特车一分钟前那样猛烈地摇摇摆摆。默瑟喝醉了。莫恩斯只希望开车的不是他。 “我们想您了,教授。”默瑟愉快地继续嚷道,“旧金山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下回您一定得陪我们。” 莫恩斯还是一声不吭,但默瑟不在乎,而是气喘吁吁地将他的庞大肥胖的身体挪上小小的台阶,莫恩斯匆匆地闪开,因为他不得不害怕被他压扁。“我们可以进来进行一场同事间小小的愉快的聊天吗?” “当然。”莫恩斯又后退一步,朝着另外两人的方向做出个邀请的动作。麦克卢尔迅速地微笑着瞥了他一眼,请他理解,而他在海厄姆斯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冷漠。不过,他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显地感觉到那位女考古学家对他更冷淡了。 默瑟愉快地从他的身旁大步走过,不经邀请就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下回您一定得陪我们,教授。”他重说了一遍,舌头更加不听使唤了。“这就是说,如果我们的赛普洛斯10放您走的话。” “赛普洛斯?” “格雷夫斯。”麦克卢尔解释道,“默瑟喜欢这样称呼格雷夫斯博士——尤其是当他像今天这样喝多了的时候。当然,是在他听不到的时候。” 默瑟咧嘴笑笑,“您是个扫兴的家伙,麦克卢尔。”他说道,“您为什么不能让一个可怜的老人小小地享受这一下呢?” 照默瑟讲话的方式判断,莫恩斯想道,那很可能是一场百分之百的享受。当他看着麦克卢尔时,他又从这位古生物学家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半是理解半是同情的微笑。 “我们绝对不想妨碍您。”麦克卢尔说道,“您今天过得肯定比我们要累。” “您一点不打扰,博士。”莫恩斯说道,“我只是担心,我不能请您喝什么东西——除了一杯冷咖啡。” “这绝对没有关系。”默瑟保证道,他已经喘吁吁地弯身向前,伸手去抓咖啡壶了。只有一只莫恩斯刚才喝的杯子,但默瑟似乎并不在乎。他不管壶里的咖啡早就冷了,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将手伸到外衣底下,掏出一只扁酒瓶,往咖啡里倒了一大滴。麦克卢尔不快地皱起眉头,但没讲什么,而是有点尴尬地微笑着重新转向莫恩斯。 “您是怎么度过您在这里的第一天的,教授?” “就跟您可能的一样。”莫恩斯回答道,“格雷夫斯博士领我转了转,带我参观了一切。” 他没有望她,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海厄姆斯从眼角向他投来的几乎敌意的犀利目光。但她也一言不发,一会儿后转身走近书橱。莫恩斯看到后有点不开心,但他想不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阻止她。 麦克卢尔还没有回答他间接地提出的问题。 “他也是这么做的,是吗?”莫恩斯追问道。 麦克卢尔支吾一阵,最后不看他的眼睛,回答道:“我们在公墓之外不谈工作。格雷夫斯博士不喜欢。” “而你们毫无疑问总是按格雷夫斯博士的愿望去做。”莫恩斯回敬道。他声音里辛辣的嘲讽让他一时自己都感到抱歉,因此当他看到麦克卢尔目光里越来越尴尬时,他就更觉得抱歉了。可回答的是海厄姆斯,而不是麦克卢尔。 “在这一点上我们跟格雷夫斯博士完全一致,范安特教授。只要我们在这里的工作没有结束,就需要绝对保密。可能您还没有注意到,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的,我们受到怀疑和极其严密的监视。说不定还受到窃听呢,您希望有人偷窃您的工作成果吗?” 莫恩斯发现说最后一句话时她使用了一种特别强调的口吻。让他更不舒服的是她讲这句话时盯着他的目光。 “当然不是。”他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我自己绝不会这么做。” “您瞧,教授,我们每个人都这样。”海厄姆斯冷冷地回答道。然后她指着书橱,问道:“这些都是您的图书吗?” “有些是。”莫恩斯回答道,“大多数是格雷夫斯搞来的。” “奇怪的选择。”海厄姆斯说道,一边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书橱上,“您能说说您的专业领域是什么吗?” “考古学。”莫恩斯回答道,虽然他十分肯定海厄姆斯跟其他两人和他自己一样清楚。 海厄姆斯取出几册,研究一下书名或匆匆翻看几页,又重新放回去。“《死亡名录》。”她读道:“《大西洋:创世纪前的世界》”。她以一种很难解释但不太让人愉快的目光打量着他,“这是怎么回事?近来考古学里需要这种东西吗?” “不是。”莫恩斯回答道,努力克制着自己,“我只是纯私人地对这些内容感兴趣。” “对魔术?” “对秘术。”莫恩斯纠正道。 “这有区别吗?”海厄姆斯几乎是轻蔑地皱了皱眉,“这您得给我解释一下,教授。” 莫恩斯认为那是他的想像,当她讲“教授”这个词时听起来像是一种侮辱。这让他恼火。但他克制住自己,尽可能冷静客观地回答。 “我对这些东西的科学方面感兴趣,博士。”他说道,“几乎每种迷信都源自一个真实的核心。医学正在发现,许多古老的自然yào物并不是骗术,反而十分有效。” “这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海厄姆斯耸耸肩不理他的论据,将他的怒火越煽越旺。“可这不是我们在这里谈论的东西或者这些图书里谈论的内容。对魔鬼和异教徒的神灵的信仰是怎么回事?魔咒有效的科学证据在哪里?” “哪里也没有。”莫恩斯直接承认道,“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它们无效。” “您这不会是在当真吧?”海厄姆斯叹息道,“某种无意义的口吃……” “谁告诉您这是无意义的口吃了?”莫恩斯打断她道,当她想打断他时,他以一个几乎是命令的手势让女埃及学家沉默了,“不,我知道您现在想说什么,海厄姆斯博士,可是请您不要这么做,请您好好地听上一小会儿。” 海厄姆斯轻蔑地扬起左眉,沉默不语。 “我想,大自然里我们不理解的力量要远远多于我们理解的力量。”莫恩斯说道,“我指的是自然科学的力量。 能源,力场,电力。”他疑惑地望望你再望望他。麦克卢尔迟缓地点着头,默瑟又喝了一口加了朗姆酒的咖啡——谁知道他的瓶子里是什么东西——而海厄姆斯根本没有反应,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些力有一些我们理解,有一些我们甚至能控制。”莫恩斯继续说道,“我们使用无线电波来发送电报。我们生产电照亮我们的房子,我们加热水,用蒸汽驱动我们的机器。” “您讲的是能源,教授。”麦克卢尔提醒他考虑道,“不是语言。” “语言同声波有什么区别?”莫恩斯以几乎得意的口吻问道,“如果它们产生的作用是我们不理解的呢?如果它们使用我们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存在的自然的力量jiāo流呢?” “当然了。”海厄姆斯讥讽地说道,“五千年前某位克尔特人的巫师就认识它们了。” “有可能。”莫恩斯说道,“他们当然不知道电力的存在,不知道光和力场的存在。但也许他们观察到了什么东西。也许他们注意到了,当他们讲某些话时,会发生特定的事情。他们将他们观察到的东西变成语言,却未意识到,引发它们的不是语言,而是声波的模式。” “真荒唐。”海厄姆斯说道。 莫恩斯耸耸肩。“我不是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他回答道,“我是说,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 “噢,当然。”海厄姆斯讥讽地回答道,“肯定也有魔鬼、狼人和会飞的妖怪。” “世界上存在让我们都会觉得是魔鬼的生物。”莫恩斯平静地回答道,“也许存在像集体记忆这样的东西。某些原型一再地出现,在所有的时代和所有的文化里,这很难说是巧合。我们大家都有相同的恐惧,博士。无论我们是生在世界上的哪一部分,是在哪一种文化圈里长大。也许我们感觉到的是我们的祖先的回忆,它数百万年来就存储在我们的集体记忆里。” 海厄姆斯干巴巴地笑了,“您说您是科学家?” “我没有提出论点。”莫恩斯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想向您说明,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我想,是作为科学家。”海厄姆斯嘲讽道,又轻蔑地一笑——但她的目光突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微笑,眯起眼睛,同时以完全异样的敌意盯着莫恩斯。 “范安特。”她呢喃道,猛一下掉转头,盯了他的书橱一会儿,然后又盯着他。“没错!我知道,我曾经听说过您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麦克卢尔问道。 海厄姆斯的眼里出现了某种冰冷的、让莫恩斯内心发抖的新东西,“您最好是自己问我们的新同事。”她说道,“晚安,范安特教授!” 她说完就走了。莫恩斯正要将她叫回来,但最后一刻他明白了这一打算毫无意义,又垂下了手。海厄姆斯冲出房去,门都没关;莫恩斯估计是因为她很难忍受让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 房间里弥漫开尴尬的沉默,一会儿后麦克卢尔不舒服地轻咳一声,打断了沉默。“哎呀,我们现在也……应该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今天累坏了。走吧,默瑟。我肯定,范安特教授也会很高兴能有他的安宁。”他直等默瑟不情愿地站起来,又勉强望着莫恩斯的眼睛,“晚安。” 莫恩斯只能向麦克卢尔生硬地点点头以示回答。他和默瑟走了,但又过了不下半分钟,莫恩斯才摆脱了他的愣怔状态,跟在他们身后去关门。这就是他跟新同事们的首次真正的jiāo谈——简而言之:一场灾难。 但不管怎样,他想道,这事至少有一个好处:不可能比这更糟糕了。 他错了。 这天晚上格雷夫斯没有再来。 莫恩斯有好多回想过自己去找他——毕竟距离格雷夫斯住的木屋只有几步远——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早早地上床了。几乎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他立马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来,十分放松,精力充沛,在过去的那一天之后,恢复得要远比他自己以为的好得多,记不起做过任何的恶梦。 他也不是自己醒来的。是身旁一阵叮当声唤醒了他,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有新煮咖啡的浓香钻进了他的鼻孔。 莫恩斯坐起身,看到汤姆正在勤快地摆放早餐。咖啡香里夹进烤ròu和蛋的香味,莫恩斯无法阻止他的胃咕咕大叫。汤姆猛然掉转头,望着他,开始时十分吃惊,好像在做什么违禁的事情时被莫恩斯逮住了似的,后来笑了。“早上好,教授。但愿我没有吵醒您。” 莫恩斯继续爬起来,双腿从床上下来,双手捂住了脸一会儿。他感觉休息得很好,精力充沛,但最初的瞬间还是惺忪得好不容易才忍下一声哈欠。“没错,是你唤醒了我。”他说道,“要不然,做好这么一顿美味的早餐放在那里等它凉,就没有多少意义了。”他放下手,夸张地嗅嗅,盯着桌上摆好的早餐,“格雷夫斯吩咐过你教我怎样保护自己吗?” “先生?”汤姆茫然地问道。 “这一份让我觉得更适合一名建筑工人。”莫恩斯笑着解释道,“难道他忘记提醒你,他想独自用一把鹤嘴锄挖掘这座神庙?” “如果我没记错,谈的是一把勺子。”汤姆十分严肃地回答道,又立即摇摇头,继续微笑着说道: “老实讲:这是双份。默瑟博士今天早晨不想吃早饭,我觉得扔掉太可惜。”他的微笑变成咧嘴大笑,“我相信,他今天感觉不是很好。” “至少昨晚他好像感觉好极了。”莫恩斯站起来,从他的夹克里掏出怀表——由于没有衣钩他将衣服搭在了椅背上,打开表盖。还不到六点,至少对于不爱睡懒觉的莫恩斯来说,这时间也是很早的。 “我希望你现在不要养成坏习惯,老是这么早叫醒我。”他打着哈欠说道。 汤姆眨眨眼睛:“早?” 莫恩斯做个鬼脸。“好了。”他叹息道,抓起咖啡壶,想给自己倒杯咖啡,但又忍不住犹豫,迅速地仔细检查了一下杯子,才给自己倒上,一口喝下了第一杯。 “您请坐,教授。”汤姆说道,“我来倒。” “谢谢。”莫恩斯回答道,反而从桌旁后退了一步,有点难为情地用头指了指门。因为他刚刚起床,感觉到了一股人xìng的需求,又太难为情,不好意思讲。“我马上回来。” 相应的地方在房屋旁边一点远,在前往隔开营地和公墓的灌木丛的半路上。莫恩斯大步赶过去。太阳尚未升起,天气相当冷,他一心想着汤姆做好的美味早餐,想赶紧回他的住处。但他还没走到一半,就听到了汽车 发动机的声音,吃惊地又停了下来。 一对头灯出现在灌木丛后面,随后头灯所属的汽车穿过树枝冲进来,莫恩斯本能地闪开两步,以防被汽车撞倒。危险根本不存在——汽车虽然飞速驶过他的身旁,至少也保持着十至十二步的距离,但莫恩斯还是像个在行窃时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吓了一跳。 那不是一辆普遍的汽车,那是一辆警车。 莫恩斯没有返回他的木屋和木屋里等着他的早餐,而是回头快步跟上那辆巡逻车。汽车紧贴营地中央的帐篷驶过,刮得薄薄的篷布像风吹船帆哗啦拉响,汽车直接驶向格雷夫斯的房子,在那房子前猛地停下,使得轮胎下的泥浆飞溅起来。莫恩斯再次加快步伐,这样他虽然不是真的在奔跑,但离跑也不远了。 一名矮个子男子头戴一顶几乎大得荒谬的牛仔帽钻下巡逻车。几乎是在同时木屋的门也打开了,格雷夫斯走出来。莫恩斯离得还很远,无法看清两人的脸,但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也能嗅出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他走得更快了,来到格雷夫斯和他的穿制服的客人身旁,后者正脱下他的大牛仔帽,挺起肩,恰如其分地去见格雷夫斯。 “莫恩斯!”格雷夫斯毫不掩饰他多么不喜欢莫恩斯的到来,“这么早就醒了?” 见到格雷夫斯的脸色,莫恩斯吓了一跳。他们见面到现在不到24小时,但格雷夫斯在这段时间里似乎苍老了几十岁。他的脸好像凹下去了,脸上出现 了黑影,眼里闪烁着一股野xìng,莫恩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见到后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才没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很显然乔纳森·格雷夫斯博士这一夜没睡好。 “我再也睡不着了。”莫恩斯回答道,头朝巡逻车一指:“而且jiāo通噪音越来越严重。而我是专门搬到乡下想得到我的安宁的。”他咧嘴笑笑,他也感觉到这枯燥的玩笑没有产生效果。格雷夫斯的嘴唇正好咧成了微笑的反面,他的来客猛一愣怔,好像他真将他的话当真了似的。 “莫恩斯·范安特教授。”格雷夫斯手朝莫恩斯一指说道,“我的新同事。”他接下去又指着那位警察,“威尔逊警长。” “教授。”威尔逊轻轻一点头,莫恩斯觉得那点头有点太冷淡,不喜欢,正想讲句什么,但格雷夫斯抢在了他前面。 “您这么早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警长?”他问道,“您知道,我不喜欢外人来我的地皮上。”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八章(2) 当威尔逊转向格雷夫斯时,他脸上最后的友好痕迹也消失了。“我也只不过是要问几个问题,博士。”他冷冷地说道,“事关驻营在对面的地质队的一位成员。准确地说是菲利普斯博士。” “菲利普斯?”莫恩斯的神情变得yīn沉起来。他想都没想威尔逊的话就回答道:“从没听说过。” “我想我还有事。”格雷夫斯说道,想立即转身离开,但威尔逊以一个简单的手势拦住了他。 “不,您留下来。教授。”他说道,“很可能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可我来这里才一天啊!” 威尔逊不管他的回答,又转向格雷夫斯,“格雷夫斯博士,您声称不认识菲利普斯博士,让我有点奇怪。”他说道,“而您昨天早晨才跟他讲过话。” “我?”格雷夫斯问道。 “有证人声称看到了您和菲利普斯博士之间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威尔逊证实道,“就在这里!” 有一会儿格雷夫斯不再看威尔逊,而是看着莫恩斯,他眼中掠过某种近乎仇恨的东西。后来他重新克制住自己,转向警长。 “哎呀,是他呀。”格雷夫斯轻蔑地嘬了下嘴唇,“对,这是事实。我不知道他叫菲利普斯。他到过这里,没错。” “这么说您承认发生过一场争吵了?”威尔逊确认道。 “这整个地带都是私人财产,警长。”格雷夫斯冷淡地说道,“我半年前就禁止过我的地质系的令人尊敬的同事们,不要踏进我的地皮。您自己最清楚,他们一直在触犯这一禁令。我在我的地皮上抓到了一个陌生人,因此不高兴。”无论是他的目光还是他的腔调都明显地具有挑衅xìng。“而负责保护我作为国家公民和地产拥有者的权利,本是官方的任务。” “好吧,至少说到菲利普斯,您不必再cāo心了,博士。”威尔逊回答道,“他肯定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今天夜里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死了?”莫恩斯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回不仅招来格雷夫斯瞟了他一眼,威尔逊也扫了他一眼。他真希望自己咬着舌头了。 “在发现他的尸体之后,可以这么认为。”格雷夫斯不怀好意地说道。他又转向威尔逊,“出什么事了?一场意外事故吗?” “具体的我们还不清楚。”警长承认道,“会对他的尸体进行检查的。他的模样十分恐怖——像是一只猛兽袭击了他,吞食了他。虽然我怎么也想不出什么猛兽能做出这种事来。” “现在您相信是我杀害了他?”格雷夫斯嘲讽地问道。 “您是最后一个跟菲利普斯博士讲过话的人。”威尔逊平静地回答道,“从那以后再没有人看到过他。我有必要提这些问题。” “这无疑让您心碎。”格雷夫斯没好气地说道,气愤地摇摇头,“我不得不让您失望了,警长。我可能会将一颗子弹shè进下一位违法踏上我的地皮的人的皮毛里,但我不会杀害人。我也不习惯将违法的入侵者咬碎。”格雷夫斯做了个不快的手势,“如果这就是您的全部问题,警长,那我很抱歉,我帮不了您。” 威尔逊转向莫恩斯,重新戴上他的超大的牛仔帽——但这绝对没有让他的形象更令人尊敬,反而显得滑稽。“您呢,博士……?” “范安特。”莫恩斯帮忙道,“范安特教授。” “范安特教授。”威尔逊耸耸肩,表示莫恩斯的学术头衔引不起他的尊敬,“您昨天见过菲利普斯博士吗,教授?” “没有。”莫恩斯如实回答道。 “真遗憾。”威尔逊叹了口气,“如果您能想起什么有助于澄清这起可怕事件的事情的话,请立即通知我,教授。您也一样,格雷夫斯博士。”他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碰他的可笑的牛仔帽,钻进车开走了。 格雷夫斯脸色yīn沉地目送他,直到他——他先前开得那么快,现在却开得很慢——消失了。然后他同样yīn沉着脸转向莫恩斯。 “这个愚蠢的小矮子。”他说道,“就因为他听说过‘虚张声势’这个词,他就觉得自己像福尔摩斯了。他以为他是谁呢?” “那你相信,我……”莫恩斯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你可能听到或看到了什么这位笨蛋警长肯定会感兴趣的东西吗?”格雷夫斯狼一样冷笑着——莫恩斯确实有这种感觉。曙色正在升起,天色朦胧,他的脸确实让莫恩斯想到一条咬牙切齿地在盯着猎物的狼的脸。“你想哪儿去了?当然不是!自从我来到这里,这个虚伪的小警察就老是找我麻烦,但不能否认他有一定的机灵。他知道你是新来的,试图离间我们。这正是这些人的危险:他们也许不是特别智慧,但不能低估他们。” 莫恩斯听不懂他的话。格雷夫斯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头。似乎……在变化。里面的狼xìng在增加,却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物质xìng变化。但那变化还是很明显。透过格雷夫斯扭歪的、但还是人的脸,可以越来越清楚地窥见隐藏在那下面的猛兽。 “可警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费劲地问道。不是因为他确实在提这个问题,而是因为它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他必须停止瞪着格雷夫斯。可他做不到。 “因为他靠这个领他的工资。”格雷夫斯没好气地说道,“自从我来到这里,那些该死的鼹鼠就试图将我从这里赶走。但他们不会成功的!”他的黑眼睛似乎骤然深了许多地陷进了眼窝里,里面燃烧着赤luǒluǒ的仇恨。一滴唾液从他的下巴上流下,他显然没有发觉。 “地质学家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莫恩斯问道,“他们是跟我们一样的科学家啊!” “永远别再拿我跟这些……这些半吊子相比!”格雷夫斯嘟囔道。是名符其实的嘟囔,莫恩斯战栗地想道。他真的是在嘟囔。“现在吃早饭去吧,莫恩斯。我们还有漫长辛苦的一天呢。半小时后我在下面的神庙里等你。”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九章(1) 纯粹出于幼稚的固执,莫恩斯在半小时结束后没有准时出现在他的新的工作场所,而是一直等到双倍的时间过去之后。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甚至都不是主要原因。迟到的真正原因是他害怕再见到乔纳森·格雷夫斯。 莫恩斯徒劳地想摆脱那个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很可笑的念头。没有理由害怕格雷夫斯。一礼拜之前他还有一切的理由,可那个时刻过去了;他自己成了自己的复仇女神,现在再没有理由在格雷夫斯面前发抖了。他可以恨他,鄙视他,深深地厌恶他——他心中的所有这些感觉都多得不能再多——但他再也不必害怕格雷夫斯了。 可他恰恰害怕他。 当莫恩斯爬下梯子时,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当他沿着低矮的隧道走向第一个洞窟时,他试图弄明白他自己的感受。他当然知道格雷夫斯的脸先前没有真正地发生变化。那一定是因为灯光,或者因为他自己的疲累和紧张,或许也因为所有这一切的结合。人不会变成……在昏暗中散开,重新组成新的更恐怖的形象的东西。就连乔纳森·格雷夫斯也不会做这种事,虽然莫恩斯毫不怀疑,他完全做得出这种可恨的事来。问题是他准备相信这种废话——凡是不利于乔纳森·格雷夫斯的废话他都相信。 事实上,事后他明白了,不小一部分的他先前渴望威尔逊讲出的不仅仅是模糊的怀疑,渴望这怀疑会被证明是真实的。也许事实上他十分担心的不是格雷夫斯,而是他本人。他永远不会原谅格雷夫斯,而是要恨他一辈子至少鄙视他一辈子,他同样也明白,格雷夫斯肯定也明白此事。但莫恩斯还是为他的仇恨之强烈震惊了。也许精神分析学家们讲得正确,一定程度的复仇念头,是的,甚至仇恨都完全是健康的,有助于战胜噩梦一样的经历。可莫恩斯内心的感觉肯定不健康。 他快走到隧道尾部了,当他听到前面的声音时——格雷夫斯的声音,紧接着是海厄姆斯博士的声音,听起来尖利,近乎歇斯底里——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莫恩斯又走两步,然后停了下来,他明白他闯进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老实说,不是十分理解您的激动。”格雷夫斯正在讲道,“您缺什么,苏桑?您缺少什么材料吗?您需要更多的钱吗?更大的决定权?” “不是因为这个,您该死的知道得一清二楚,格雷夫斯!”海厄姆斯没好气地说道,“我们一年来像奴隶一样辛辛苦苦地为您工作!我们几乎看不到日光,我们不可以谈我们的工作,虽然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也许是本世纪最轰动的发现!” “因为,亲爱的。”格雷夫斯打断她道,“因为,不是虽然。” “住口!”海厄姆斯吼道,“我们谈的是,一年来我们辛苦地从事严肃的科学工作,而您,您找来一个……一个巫师!“ 莫恩斯听不下去了。他明白他来得最不是时候,可他一下子连这个也无所谓了。他不想像穿过遭到飓风肆虐过的 瓷器店一样踮着脚尖悄悄地行走。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有力地走向格拉夫斯和海厄姆斯,毫不在意地发现另外两位也在。麦克卢尔明显地感到浑身不自在,当他看到莫恩斯时,那不自在的神情就更加明显了,默瑟只是疲倦地观看着,似乎很难跟得上谈话。 “您已经站在那儿偷听很久了吗?”海厄姆斯敌意地迎接他道。 “没有必要偷听。”莫恩斯回答道,“您嗓门够大了。”他关注地迅速扫了格雷夫斯一眼,然后又转向那位女考古学家。他必须控制自己,才不会变得不礼貌,他必须更加控制自己,才不至于说出什么更刺激她的话做出什么更刺激她的事来。“巫师”早就不是人家在过去这几年拿来伤害他的最厉害的单词了,但让他十分生气。 “您这么想我,让我真的很难过,海厄姆斯博士。”他强作平静地说道,“我真以为您会理解我昨天晚上试图向您解释的事情。我考虑的不是黑色魔术和骗术。我跟您一样,是个科学家!” “而且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之一。”格雷夫斯chā言道,海厄姆斯想发火,但格雷夫斯用一个威严的手势让她沉默,提高声音接着说道:“够了!我不能容忍这种孩子似的妒忌!我们真的没有时间这么做。我可以向您保证,苏桑,范安特教授来这里绝不是来争夺您应得的那份荣誉的——也不跟你们当中的任何人争,我的先生们。再过几天你们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请教授过来了。在那之前我请求你们遵守一点纪律,这是我对你们这种级别的研究人员的期望!” 令莫恩斯大感意外的是没有人反驳。就连海厄姆斯也只是挑衅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嘴唇倔强地抽动着转过身去,麦克卢尔和默瑟也很擅长看起来忙得不亦乐乎的本事,虽然他们一直空着手站在那里。 “你跟我来,莫恩斯。”格雷夫斯朝他打了个手势,那手势同他让海厄姆斯沉默的手势一样威严,“我们有事要做!” 当他转身走向通向象形文化隧道的木板门时,莫恩斯十分机械地跟上他。他茫然地回头望望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位。由于他自己也属于那类人,他十分清楚,科学家们一般对权威的反应多么过敏。这样,海厄姆斯,默瑟和麦克卢尔像害羞的小学生一样听任格雷夫斯的痛斥,就让他觉得更难以置信了。另一方面他本人也十分本能地顺从了格雷夫斯的命令口吻。 他们快速穿过隧道,莫恩斯几乎找不到必要的时间来整理他的思绪,他们就到达了隧道另一头的铁栅门。门开着,格雷夫斯转过身来,莫恩斯一经过他的身旁,他就将门锁上,拔下钥匙,藏进他的马甲口袋里。莫恩斯疑惑地看着他,但也稍微提高了点警惕。他还从没有忍受过被人关起来。 “我只想保证没人来打扰我们。”格雷夫斯说道,莫恩斯的目光没有瞒得过他。“一般情况下我只在礼拜天才打开这道暗门,当海厄姆斯和其他人进城的时候。” “其他人渐渐地不信任了,你觉得奇怪吗?”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只是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很显然他不准备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正如莫恩斯所料,他们走向那道暗门——但令他大为吃惊的是门敞开着,直到他直接站到门前时他才发现了在地面蜿蜒和消失在门后隧道里的粗电缆。 第二个惊讶更大,他们在隧道里才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向他们迎面走来。 “汤姆!” 汤姆向他点点头,转向格雷夫斯,“我快弄完了,格雷夫斯博士。”他说道,“我只需要取来灯泡接上就行了。” “在今天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里之前做完就行。”格雷夫斯回答道,“做好晚饭后你可以再来做完。现在你去歇上几小时吧。” 汤姆感激地点点头,迅速离开了。格雷夫斯目送着他,直到他离开了隧道,脚步在外面消失了,他才轻轻一点头低声补充道:“小伙子工作了一整夜。” “我还以为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条隧道呢。”莫恩斯说道。 “是这样的。”格雷夫斯证实道,“每个不是已经知道它的存在和它通向哪里的人。”他微微一笑,“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好奇心,莫恩斯。海厄姆斯和另两位可能还会猜测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可汤姆比我稍晚一点就已经知道了。”他耸耸肩,“我们工作时需要灯光。我不喜欢铺电线装灯泡——更别说我根本就不行了。你会吗?” 莫恩斯摇摇头,“你信任汤姆吗?”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格雷夫斯笑道,马上又恢复了严肃,“不,我信任汤姆。他也许是我真正能信任的唯一的一个人。你当然例外。”他优雅地微笑着补充道。 “当然。”莫恩斯说道。 在格雷夫斯重新从墙上的壁龛里取出电石灯打开之后,他们继续往前走。黑色电缆有莫恩斯的手关节粗,蜿蜒在他们面前的黑暗中,为他们指路,结束于将隧道跟真正的仪式厅隔开的碎石堆。跟昨天一样,格雷夫斯爬在前头。这回他将灯搁在了上面的石头上,这样,当莫恩斯跟在他身后爬行时,刺眼的灯光至少不会刺激得他眼睛流泪。 这回,当莫恩斯走进去时,格雷夫斯已经在洞窟里一下子点上了四盏防风灯。因此光线双倍地明亮,但好像还是没有将黑暗驱走多少,反而更加突出了模糊界线之外的黑暗。莫恩斯又有了那种感觉,他看到动作特殊不健康的大轮廓,它们在接近光明,但不敢真正地接触它。 “我想,既然你在这里,我就没有必要再问你做出的是什么决定了。”格雷夫斯说道,一边将他点燃的四盏灯中的两盏立即递给了莫恩斯。“我们开始吧。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莫恩斯顺从地接过两盏灯,跟在格雷夫斯身后,目标明确地向极不规则的台阶走去,它向上通向有着更可怕的护门神像的yīn森森的大门。灯光更亮了,这本来应该缓和效果的,可事实正好相反:飘忽的灯光似乎增强了yīn影的恐怖游戏和误以为的移动。他们不应该走上去的。这道巨大的无法破坏的金属门是有意义的,就像那两个章鱼似的守门怪不是平白无故地站在那上面,或只是来自创作它们的史前艺术家们的幻想。 “你现在到底希望我干什么?”莫恩斯感觉更加无所适从。没有人应该来这个地方。 格雷夫斯领先几步,但当他的灯光将巨大的雕像从数千年的黑暗中完全拉出时,他跟莫恩斯一样站住了。“我要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就不会在这里了。”他说道。 他举起一盏灯,可灯光似乎不是真的在接触黑色石座上章鱼似的巨大生物,而是在最后一刻像只险些离火苗太近的手在被烧伤之前一样弹了回来。反过来,可怕的石像好像在向他们猛扑过来,但未能越过那道颤动的栅栏,光明先前将yīn影驱逐到了那里。但它们也没有退缩,而是抓进脆弱的光明的边缘,耐心地包围它,啃啮它,就像黑暗从有史以来就包围了光明一样——一场永恒战争中的战士,但它的最后结局是不用怀疑的。 莫恩斯没有继续走近台阶和大门,而是来了一个九十度转身,走向最近的洞壁,首次去对洞壁上的图画和象形文字进行一次更彻底的研究。 他了解到的信息十分严重。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他几乎没见到他的新同事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至少麦克卢尔和海厄姆斯在回避他,他本人也不是特殊重视默瑟的陪伴。不管那个大腹便便的醉鬼第一眼看过去多么和蔼可亲,他的轻浮肤浅的xìng格还是令他深为厌恶。 他无所谓。莫恩斯向来就是个不合群的人,过去的几年里他更加习惯了孤独。再加上工作很快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身心,他只会将任何的打扰当成麻烦。 汤姆那一天没有再回来铺电缆,接电灯,但莫恩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一想到要在这座地下墓穴里拉上那许多人造光,他心里就不舒服。还有:他发现的那些神秘的符号和图画越多,他就越不想看到它们。这几乎荒唐:随着莫恩斯开始破译那些古老图形文字的秘密,这故事对他的诱惑就越大——同时他也越来越害怕。很快就快将他头天来这里令他极不舒服的黑暗当成朋友了,是它慈悲地在他面前藏起这些神秘的图画和雕像的。当他一个人在墓穴里时,他大多数时候将灯光调到最低,经常只是就着一盏油灯工作。 但大多数时间他还是独自呆在他的木屋里,与格雷夫斯搞来的书籍为伴。他很快就明白了,漫无目标、不加选择地乱翻多么没有意义。如果他们想发现墓室更大的黑暗秘密,他必须解开这个古老的象形文字的谜——他认为那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这意味着莫恩斯面临着破译一种完全不熟悉的语言的任务,它的根不仅有可能要回溯到数千年前,而且也无法跟他曾经见过的任何语言相比较。换成别人可能谁都会向这项艰巨的任务投降,可莫恩斯看到的只有挑战,他接受挑战——并非真的相信能征服它,但还是很兴奋。 毫无疑问海厄姆斯的帮助对他会很有用,因为,虽然古埃及从来不是他的专业——老实讲,他对古埃及从没有产生过兴趣——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壁画是由埃及象形文字和另一种要古老得多的文字组成的纯粹无法解开的密集体。海厄姆斯肯定很容易一眼就区分出这两种根本不同的语言来;莫恩斯花了一天时间才研制出一种粗略的屏面,使用它也只能进行相同的尝试。但他还是没有想去向她求教;撇开她可能会一口拒绝帮助他的“巫术”,格雷夫斯肯定不会同意让另一个人发现他的密室的秘密。 他还是取得了进展——虽然很慢。第二天晚上他发现了一种粗线条的字母——说实话:不小一部分是猜出来的——开始寻找相似的字母。他意外地找到了它们。 他又花了一天的时候,终于在其中一本书里找到一个让他隐隐觉得熟悉的符号。不是一模一样,甚至并非真正地相似;换成其他的任何人或许连相似xìng都发觉不到,但它有什么东西……让莫恩斯想起那些神秘的壁画。他在一页古老的手写书页上发现的符号释放出同样恐怖的效果,他在地下墓穴里也感觉到过的对他的心灵小门的抓挠。 紧接着第一个符号之后就是另一个,然后是一个接一个,最终他的精神好像打开了一扇门,门背后,他一直不理解的东西整齐地排放在长长的橱里,只等着被他来利用。当他意识到钻进一种在地球上有人类之前就消亡了的语言的秘密是多么容易时,连他自己都不止一次地觉得毛骨悚然。可事实正是这样。穿过那道神秘的门一次之后,莫恩斯不仅觉得理解jiāo织的字母和图形符号越来越简单,他也越来越明白这是一种什么语言,不仅只是单词和使用这些单词的生命的信息的排列,一定程度上也是其创造者本身的一部分。在这种语言和莫恩斯曾经遇到过的其他任何语言之间都存在一个基本的区别:这种语言有灵魂。 第三天晚上,当他开始工作之后,格雷夫斯让汤姆将他叫去仪式室,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他们全都在暮色降临时离开地下的挖掘地点,格雷夫斯不能忍受有谁单独“在那下面闲逛”,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但更让莫恩斯觉得奇怪的是 发动机还在运转;当他跟在汤姆身后去帐篷时,他又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轻颤动了。虽然他早就知道他感觉到的只是那台大机器的工作,他还是打了个寒战;因为他的那种恐怖感觉比过去更强烈,觉得他脚下有种巨大的有生命的生物在动。 为了赶走这个古怪的念头,他走得更快了,这样还没到达帐篷和向下的梯子时,他就赶上了汤姆。“格雷夫斯博士讲过他找我干什么吗?”他问道。 汤姆耸耸肩,双手抓住梯子。“没有,他只是让我去叫您。”爬下两步之后,他补充道:“他相当不耐烦。” 这没什么特别的,莫恩斯想道。相反,他从没见过格雷夫斯不是不耐烦和粗暴的样子,但汤姆的声音里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种十分轻微的颤抖,好像他在讲着某种他本来不想讲的东西——莫恩斯也猜出来还有更多的东西。汤姆和格雷夫斯之间有什么事,但莫恩斯不让自己提出相关的问题。 自从公墓上的那个夜晚以来汤姆和他之间就明显地疏远了,莫恩斯不理解为什么,但深感遗憾。他不打算去追问汤姆,怕再吓坏小伙子。他至少希望汤姆早晚会主动重新信任他。于是他默默地跟在汤姆身后下到神庙,穿过敞开的暗门。走在前面的汤姆脚步快得莫恩斯都不必再跟他讲话就理解了他不想讲。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章(2) 这几天汤姆将隧道尽头的垃圾堆清理掉了许多,他们不必再危险地攀爬就能到达那后面的洞窟了,可他在垃圾堆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让人不舒服地用头指指前面。“格雷夫斯博士在那里等您。” “你不一起来?” “我……我不喜欢去那里面。”汤姆回答道,“那是个yīn森森的地方。如果您不反对,我宁可等在这外面。” 莫恩斯点了点头。汤姆可能意识不到,莫恩斯更能理解他。虽然洞里的内容越来越吸引他,同时他对有可能潜伏在那些秘密后面的东西的恐惧感也在增涨。他穿过的门不是最后一道。在这道门后面,离得很远,但已经能看到了,还有另一道门,门后有一个要神秘许多、也许是致命的谜。 “你不必等我。”他说道,“我自己能回去的。已经不早了。” “没关系。”汤姆回答道,“另外我反正还得看看发电机。必须添加燃料。” 莫恩斯没再反驳,虽然他的一部分根本不想走进那个洞窟,很想反驳。相反,他相当灵巧地爬过缩小了的垃圾堆,在另一侧重新直起腰来。 令他吃惊的是洞窟里几乎黑黢黢的。格雷夫斯只打开了汤姆按他的指示安装的无数灯泡中的一盏,只在不对称大洞窟的另一端形成孤零零一座发黄的岛屿。格雷夫斯本人不见踪影,虽然汤姆说过他在这里等着他。 “乔纳森?”莫恩斯喊道。没有回音,只有黑暗中什么地方传来的隐隐的■声,但它同样也可能是源自他自己的过分紧张的幻想。最后他耸耸肩,伸手摸向墙上汤姆安装开关的地方。 “不,请别开灯。” 莫恩斯吓一跳,猛地转过身来。虽然他毫无疑问地认出了格雷夫斯的声音,他的心脏还是狂跳了一阵,一边睁大眼睛盯着黑暗。那动作不是他想像出来的。■声又响了,随后有个yīn影在灯光照亮区的边缘动起来。 “我有点头疼。”格雷夫斯接着说道,“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莫恩斯耸一耸肩。一想到要在几乎如墨的漆黑中穿过满是废墟和砸碎的雕像的洞窟他就不舒服,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反驳格雷夫斯。他没有继续他的开灯动作,向格雷夫斯放置防风灯的小壁龛走去,点燃了一盏。格雷夫斯似乎不反对,于是他开始步履小心地穿过乱糟糟的碎片。 “你这么晚了还让人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他问道。 “我想保证真的只有我们俩。”格雷夫斯回答道,“有人摆弄过挂锁。其他人慢慢生疑了。” “海厄姆斯吗?” “也许。”格雷夫斯回答道,“虽然我也不相信默瑟。他喝酒。” “这不是什么新闻。”莫恩斯向他走去,想更仔细地看清楚格雷夫斯的身影,但白费力气。有什么东西让他困惑,但他讲不出是什么东西。格雷夫斯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向黑暗中退后一步,这样,当莫恩斯走近时,也只看到边缘模糊的轮廓。 “他业余时间做什么,这不关我的事。”格雷夫斯回答道,“可当我今天中午跟他讲话时,他一嘴酒气。如果他到处窥探,我不会奇怪。”他的声音也有点不对,夹杂着一种恐怖的咝咝声,好像他讲话、甚至呼吸都很吃力。他暗想格雷夫斯会不会病了。 “但我让汤姆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个事。”格雷夫斯接着说道,“你的工作进展如何,莫恩斯?” “我才开始。”汤姆说道,“这你是知道的。” “但我还是得请求你抓紧一点。我们时间不多了。今天已经是三十号了。” “怎么了?” “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格雷夫斯提醒道。他离开他的位置,脚步感觉特别吃力地走向金属门。莫恩斯注意到他似乎特别重视别走得离光线太近,无论是电灯泡的光线还是他的防风灯的光线,“如果到那时我们没有打开大门,我们就得再等一个月。” “可这只是一种理论。”莫恩斯说道,“就算这样:你等打开这道门已经等了一年了。再等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没有区别。”格雷夫斯回答道,“也许是胜利或失败的区别,莫恩斯。成功和毁灭的区别。” “你什么时候起这样喜欢伤感了?”莫恩斯问道。 “噢,我是一本正经的。”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不能肯定这里的这一切还会存在多久——至少要以一种我们大家都能接触的形式存在。”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恩斯不解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跟听起来一样极其严肃。”格雷夫斯回答道。他从巨大的灰色金属门前退后一步,向莫恩斯转过身来,叹口气,一种轻细的咝咝声让莫恩斯打了个寒战。“你还记得汤姆讲的沼泽的事吗,莫恩斯,关于公墓慢慢下沉的事?” 莫恩斯点点头。 “公墓不是正在下沉的唯一的东西。”格雷夫斯说道。 莫恩斯过了一会儿才理解了格雷夫斯这是想说什么,“你是指……“ “这里的一切都在渐渐沉进地下。”格雷夫斯低声说道,“你从没考虑过这座神庙的创造者为什么要费劲地将它建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吗?我相信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整座建筑原先是建在地面的,莫恩斯,也许是建在一座山崖上,也许是一座跟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的金字塔一样的金字塔。数千年来它开始下沉,缓缓地,但很无情。这一定已经有好几千年了,某个时候它全部陷了下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们遗忘了。”他低声笑笑,“当我们的祖先后来居住到这块土地上,修建公墓时,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的一切。他们又怎么会发现呢?” “即便如此……”莫恩斯刚开口就又被格雷夫斯打断了。 “现在沉得更快了,莫恩斯。”他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过程正在加速。这块沼泽用数千年的时间吞噬了这座神庙,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就征服了这座公墓。当我头回来这里时,下来的梯子要少两节。” “可这怎么会呢?” “我不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敢肯定我们还能不能等到下个满月。”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么。”莫恩斯说道,“这里是种完全陌生的东西。也许我俩确实是数千年来最早看到这些文字的人,也许还要久。不管是什么文明创造了这里的一切:它已经消失很久了。” “我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 “可你看样子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莫恩斯生气地回答道,“谁也没有看过这种东西:没有资料,没有依据,没有人我可以去请教的。” “但你还是成功地破译出了这种文字的意思。”格雷夫斯说道。 莫恩斯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有什么不对吗?” “没错,我破译了几个单词和符号。”莫恩斯承认道。他既惊讶又困惑,同时也感觉到心头的怒火越燃越旺。他没有跟谁谈过他的工作进展,也没有同格雷夫斯谈过,这就意味着格雷夫斯派人监视他了。不难猜出派的是谁。 “你别将可怜的汤姆的头扭下,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看来这一刻要猜出他的思想不是很难。“我不得不相当粗暴才能从他那里了解点东西。小伙子似乎中了你的邪。这么说你成功了?” “你别抱太大的希望。”莫恩斯恼怒地说道,“我说过了:我相信破译出了少数几个符号的意义,但这并不是说我能阅读这种文字——假如那真是一种语言的话。”当见到格雷夫斯想讲什么时,他赶紧抬高点声调说道,“即使我能够,暂时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格雷夫斯没有声气地问道。 “你就比较一下古 罗马人和希腊人吧,”莫恩斯回答道,“他们的语言早就公开了;如今在学校里可以学习。但这两种伟大文明的全部秘密还远远没有破译出来,有些早期的文字资料我们至今都不能阅读。这里的……这里的东西截然不同。数百名科学家花上十年的时间也许才能解开这个洞窟的意义。而你指望我在四五天里就能做成同样的事情?”他摇摇头,“不,乔纳森——你的要求是不可能做到的。” “胡说!”格雷夫斯的声音忽然像狗吠,他站在离莫恩斯几步远的yīn影中,莫恩斯能感觉到心头的腾腾怒火。格雷夫斯沉默片刻,当他继续讲话时,他又差不多控制住自己了。 “好吧,莫恩斯,在向我详细解释过你不能做什么之后,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看看你能做什么呢?”他做了一个幅度很大的手势,“别害羞。我很信任你的能力。我觉得我的信任要大于你自己的信心。” 莫恩斯差点扭头就走,却又猛地转过身,走近唯一一盏灯在墙上照亮的窄窄的一小部分。 某种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看到那些jiāo错的图形符号,莫恩斯就理解它们的意思了。 事情跟过去两天他站在写字台旁、拿他在这下面做的笔记跟格雷夫斯的书籍里的图进行比较时不同。他这回的感觉强烈得多,比他此前经历过的一切都要深刻。不是他理解了这些神秘符号表示的单词。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哪个人类生命能理解那种古老语言的词汇甚至讲出来,不然他的精神会像雷神之锤下的薄水晶一样粉碎的。 但他理解这些无法讲出的单词所讲的故事…… “不是埃及人。”他呢喃道,“格雷夫斯,这地方要古老得多。你能感觉到吗?” 他没有回首看格雷夫斯,但能感觉到他在点头。 “早在人类出现之前,他们就存在了。”莫恩斯接着说道,“即使对这些人的最后的记忆早已消逝,他们还在这里。他们在这里,他们曾经在、现在在、永远在。他们死了,但又活着;活生生的,却又没有生命。他们睡在大地怀抱深处他们的牢狱里、睡在大洋洋底,他们等待着挣脱束缚的那一天,要作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重新占领他们的祖传的位置。”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单调、起伏的歌吟,好像他不是真在讲着这些图画的故事,而是在背诵一段古老的连祷,那种语调和声音的模式比太阳还古老,是人类的喉咙所发不出来的。那陌生的颚音很快就使他的喉咙疼起来了,它们都跟它们所代表的单词的真正语调相距甚远,他的灵魂的人类部分被这种古老的违禁语言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嘶哑的音和艰难地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压弯了,像一只被脚踩中的动物。 但他还是无法停下来。当这些词汇开始冲出他体内之后,他就无法再拦阻它们。像一种在他体内做巢的寄生昆虫,不知不觉地由卵成长成蛹,用螯和爪扒出一条通向自由的路,它们继续不停地从他体内喷出,从他的血淋淋的舌头和很快就被可恶的语音和渎神的音节擦伤的喉咙冲出,讲述那些来自星球的生物的故事,当这个世界还年轻、被另外的人类也觉得陌生的生物居住的时候的故事,他们等着那一天,等他们的沉睡在海底宫殿里的yīn暗的神,挣脱死神的束缚,重新统治他的祖传的帝国。他讲其他的巨形生物,它们来自星辰,跟更古老的神祗争夺位置,讲伟大的战争,它们一再地蹂躏行星的面容,直到它变成一个由融化的溶岩和燃烧的熔岩组成的炽热的球,生命开始在上面不断轮回,讲那些生物,它们陌生和歹dú得难以想像,单是它们的形象就能造成死亡。 某个时候终于结束了。词汇枯涸了,莫恩斯感觉苦胆和尝起来像铜的血在沿着喉咙往下流。他虚弱得摇摇晃晃,感觉被吮吸一空,超出了身体能承受的程度。 但终于结束了。当那些词汇枯涸之后,一种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开始在仪式间里弥漫,这种寂静如此强大,无所不包,似乎在他的耳朵里嗡嗡响,寂静下面有什么东西爬过来,某种古老的无法想像的邪恶,它被他的话唤醒了,拒绝重返遗忘之墓。 打断这一令人气闷的沉默的是格雷夫斯,而不是他。“这么说你只破译了几句话,是吗?”他嘲讽地问道,“也许我应该高兴。如果你翻译得更多的话,也许等到下个满月时间都不够。” 莫恩斯还没有真正理解他刚才的经历。他感觉不真实,像是被困在一场噩梦里,梦中他只能扮演观察者的角色。格雷夫斯想使用嘲讽的口气,但没能打断紧张,反而使一切好像更严重了。可他没有力气指正这位曾经的朋友。 “我没有翻译。”他吃力地说道。他想摇头,可他几乎连做这么一个小动作的力气都没有,于是他只得示威xìng地摇了摇头。 “听起来也不像你的声音,莫恩斯。”格雷夫斯向他保证道。他虽然终于做到了让声音带有嘲讽的口吻,同时声音里也有某种类似战战兢兢的东西。“天哪,莫恩斯——这是什么东西?我过去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莫恩斯没有立即回答,但他的犹豫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喉咙被擦伤了发痛。不管他的话唤醒了什么东西,它还在那里。“我不知道。”他呢喃道,“我甚至不肯定那是我,乔纳森。好像……”他讲不下去了,他感觉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徒劳地想让双手和膝盖停止哆嗦。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碰得他的一部分顿时结冰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呢喃道,“某种东西……”他寻找合适的词汇,却没有找到。也许是因为每一种人类语言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他感觉到的无限惊恐吧。他还能感觉到它。 “……抓住了你吗?”见到莫恩斯不再往下讲,格雷夫斯建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讲?”莫恩斯语无lún次地问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格雷夫斯回答道。他歪斜着头。莫恩斯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不知何故,格雷夫斯似乎特别重视呆在光线之外,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无耻地激动。 “废话。”莫恩斯反驳道。听上去虚弱无力。他这是想说服谁呢? 肯定不是格雷夫斯,因为他突然手舞足蹈,声音又尖锐了一点。“是啊,你不理解吗,莫恩斯?你自己说的:没有人能三天时间就学会一种根本不熟悉的语言!你成功了!难道你不也认为这里面有点不正常吗?” “怎么了?”他早就知道格雷夫斯想说什么。早在格雷夫斯讲出第一个词之前他就知道了,但他拒绝给予这个想法哪怕是存在的权利——更别说可信度了——他仍在拒绝。 “莫恩斯,你真的不理解吗?这是证据:你一生寻找的东西!刚刚发生的事情,是我们的科学和逻辑所无法解释的!你是正确的,莫恩斯!你一直就是正确的,其他人是笨蛋,不是你!存在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如果我们刚刚经历的不是魔法的话,那我不知道该称呼什么为魔法!” “我不要听这种事。”莫恩斯回答道。 格雷夫斯笑起来,可他的笑声在莫恩斯的耳朵里听起来也像狗吠。“我不懂你的话,莫恩斯。”他说道,“你让我觉得像个终生都在摩擦木棒、想用它来取火的人。当他终于成功之后,他呆呆地瞪着火苗,拒绝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小心,别烫伤自己!” “是的,也许你说得对,乔纳森。”莫恩斯呢喃道。也许他已经烫伤自己了。 格雷夫斯从牙齿间厉声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往下讲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徒劳地想向一个倔强的孩子解释什么、渐渐绝望地理解这一努力注定要失败的人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赢了!我俩赢了!我们离目标不远了!” 但是,也许我们不该到达这个目标,莫恩斯战栗着想道。也许他们不可以。他默不作声。 “我们会成功的,莫恩斯!”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感觉到了。来吧!来吧!”他做了一个动作,像是要抓住莫恩斯,拉着他,但在最后的瞬间他中断了这个手势,好像他及时想起了要想离莫恩斯很近,实现他的打算,他就不得不进入光线。相反,他原地一转身,又向大门走去。当目光扫过两尊巨大的守门神像时,莫恩斯战栗了一下。这只能是因为飘忽的光线和他自己的神经状态,但缠在他头上的胳膊长的触须似乎动了一下,好像它们要抓住这位大胆的入侵者似的。 “钥匙在这儿。”格雷夫斯激动地说道,“我知道!它就在这里,就在我们面前,莫恩斯!我们只需要伸手去拿。” 莫恩斯但愿他不会这么做。他又觉得从眼角看到了一个动作,一种颤动的大浪和像是有什么在从真实外的领域摸向现实的抓取动作。像是有种东西在用坚硬的昆虫足抓挠他的心灵。跟那种可怕的古老力量的接触不仅将他吓得要命,也将他吮吸一空。 “它一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格雷夫斯的声音颤抖起来,激动得快bàozhà了。“我能感觉得到,你也能,莫恩斯!我知道!告诉我你能感觉到!” 莫恩斯回答时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乔纳森,请不要这样!我们现在绝不可以cāo之过急。我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刚才经历的事情吧。” “不!”格雷夫斯喊道,“你知道!你知道怎么打开这道门!但你不肯告诉我!” 莫恩斯警觉地抬起头来。格雷夫斯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新的危险口吻,它甚至钻过了蒙在莫恩斯思想上的疲倦和恐惧的面纱。 “它在哪里?”格雷夫斯喘息道,“哪个词能打开这道门?” “哎呀呀。”莫恩斯摇着头回答道,“你真是疯了。” 格雷夫斯发出“咝咝”的响声,威胁地向他走过来,在即将走出yīn影的最后关头又退了回去。 但是,也许还是不够及时。 那也许只是唯一的一幅画面,只是眼睫抬起落下的瞬间,但也够可怕了,莫恩斯之所以没有大声喊叫,只是因为他被吓坏了。而他看到的根本不是格雷夫斯的脸。那是他的手,它伸进那出卖他的光线里半秒钟或更短,莫恩斯看到了它。可是,那真的还是乔纳森·格雷夫斯的手吗?那真是一个人的手吗? 莫恩斯相信不是。他看到的是只长有老趼的前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都要大,长着可怕的爪子。硬硬的粗毛,始于手背,裹住了手腕,跟后面的yīn影融合在一起。 莫恩斯眨眨眼睛,当他重新抬起眼睑时,格雷夫斯——格雷夫斯?——已经将胳膊缩了回去,恐怖的爪子又藏进了无情的yīn影里。莫恩斯的心脏跳得很快。 “告诉我!”格雷夫斯嘶叫道,“你必须告诉我!” 他不是真的在喊叫。他……是在嘟囔。他的声音几乎一点不像人,而是成了潮湿、有泡沫的流涎,一个长有毛绒绒前足和爪子的盛怒的猛兽的尖叫。他再次走近,又退了回去,这回莫恩斯感觉他是被光明吓退的,一个神秘的怪物,它怒气冲天地扑向保护光明的栅栏,却无法穿透它。可还会持续多久呢? 莫恩斯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迅速后退了两三步,眼睛紧盯着yīn影里那神秘的形象。他的心一直跳到喉咙。他竭力劝说自己,那只是他的神经在捉弄他,加上疲劳和地下光明和黑暗的令人糊涂的游戏,他的一部分不也想相信这一解释,是的,绝望地紧紧抱住它,因为一旦放开他在现实中的最后的依靠,最终发疯,一切将会彻底变样。但他的另一部分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他面前的那……东西再也不是格雷夫斯了。 莫恩斯理解这个念头里隐伏的危险,做出了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他急转身,以他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范安特!”那个尖锐的喉音在他身后尖叫道,“回来!我命令你回来!你必须告诉我!” 莫恩斯跑得更快了。他惊惶地扔掉妨碍他的油灯,油灯飞出三四米远,摔成一团碎片,燃烧的油四处飞溅。黄红色的火焰将危险的黑暗逼退了一阵。莫恩斯做了件他紧接着就后悔得要命的事:他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回头望向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停止了在背后怒声威胁他,转身朝向大门和两尊巨大的石像,抬起胳膊,让莫恩斯想起远古异教徒的崇拜仪式上的巫师正在向他的奇怪的神祗们祈祷。在慌乱闪跳的灯光中看不去更像是两个巨形雕像的触须在动,是的,好像它们想从它们的呆滞状态中彻底苏醒过来,从它们的底座上站起,格雷夫斯本人似乎又发生了一种更可怕的新变化,因为他…… 莫恩斯的脚被障碍物绊了一下。一阵剧痛掠过他的踝骨,当他被自己的惯xìng拉得转过身,因而是拉向前时,他就知道他会跌倒。他绝望地划着胳膊想阻止跌倒,但那是徒劳。 撞在石地上的感觉要比他以为的严重百倍。莫恩斯感觉脸膛中央挨了一锤。嘴里有什么东西断了,他尝到了血味。同时他的腿被猛地一扭,关节扭伤了,因为他的右脚还无情地陷在让他摔倒的石缝里。疼得要命,又奇怪地不真实,好像它根本不是在惩罚他自己。 他没有昏迷,但一切突然变轻了,同时变得不真实,就连那袭击他的冷冷的惊骇也在他的越来越弱的意识边缘的某处渐渐变成一种模糊的回音。血顺着他的喉管流下,威胁着要将他窒息。他躺在那里的地面似乎像只受伤的动物在扭动,他自己的心跳在他的耳朵里大得像是没有节奏的嗡嗡锤击声。 他鼓起体内剩余的一点点毅力逼退危险的晕眩,手撑地爬起来。他的脚疼痛不已,莫恩斯咬紧牙关,又滑下去一点,他试图将脚从陷阱里拔出来。还行,但这回疼痛绝对不是不真实了,而是残酷得让他恶心。他的踝骨一定断了。他被困住了,无可奈何地被关在地底下的一座石墓里——而且是跟在不停地变成怪物的格雷夫斯一起。 莫恩斯赶走有将他的思想最终拉进一个越来越快地旋转的黑暗漩涡里去的威胁的恐慌,呻吟着仰面朝上。一块整整半米大的大方石从洞顶掉下,在他身旁摔碎了。剃须刀一样锋利的碎石冰雹砸向他脸上,像红通通的鼠夹咬进他的皮肤。莫恩斯疼得大叫,本能地拿手护住脸,以免再遭到别的攻击,同时又吓得呆若木鸡。沉闷的擂鼓似的嗡嗡声持续不停,但莫恩斯终于明白他听到的不是他的失控的心跳声。他周围的洞顶在下雨似地掉石头。整个洞窟像怒海上的船只一样在摇晃。从地下钻出可怕的嗡嗡声和咕噜声,空气里突然充满了灰尘,每次呼吸都成了痛楚。 地震!也许格雷夫斯说得对,整座神庙都在下沉,不是某个时候,不是在一个月或一个礼拜之后,更不是慢慢地,而是此时此刻! 纯粹的怕死给了他力量,尽管脚阵阵发痛,他还是跳起身,一瘸一瘸地往前走。地面颤抖得很厉害,险些马上又将他摔倒。他不敢回头去看格雷夫斯,但他用尽全力喊道:“乔纳森!地震了!快跑!” 他怀疑格雷夫斯是不是听到他的话了。隆隆声和嗡嗡声已经上升为炼狱般的轰鸣,淹没了其他的一切声响。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强烈,现在,在那沉闷的、越来越快的锤击声中夹进一种更加恐怖得多的新的响声:一种似乎直接从地底钻出来的嚓嚓声和沙沙声,好像地球内部有股巨大的张力正在膨胀,在它的影响下什么东西肯定会破碎。 “乔纳森!”他绝望地喊叫道,“快跑!” 又有什么东西就在他附近砸到地上,摔碎了;这回碎片没有伤到他,但危险的小箭的冰雹终于让他明白他处于怎样的险境了。他相信从眼角看到了支撑洞顶的巨大支柱之一开始倾斜,嚓嚓声和沙沙声更大了。有什么落在他肩上,紧接着一只无形的爪子擦着他的背,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绊了他一脚的地面不再颤抖了,而是上下起伏,像是骑在一头想甩掉他的骑手的发怒的公牛背上。 莫恩斯多次跪倒,不止一次地饶幸逃脱洞顶落下的大方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一拐一拐地往前。出口就在他面前。 地震和石雨既吞噬了油灯的火焰也吞噬了格雷夫斯的风灯的火焰,将洞窟笼罩进漆黑之中,但汤姆安装在洞外隧道里的电灯还奇迹一样亮着。莫恩斯咳嗽不已,疼痛和害怕使他快要麻木了,他跌跌绊绊地往前,内心深处坚信残酷的命运可能是想让他将也许还能到达救命的出口的希望保持到最后一刻,然后再在误以为胜利的瞬间打垮他。 但命运是通情达理的。他身后的轰轰隆隆声还在增大,好像整个洞窟都倒塌了,落石又击中了他两回。但他赶到救命的出口了,没有被打垮或被地下突然张开的深渊吞没。他连滑带爬地战胜了一米高的废墟堆,脑海里感谢汤姆在过去两天清掉了这个障碍。要是这障碍直达洞顶的话,他就不会有勇气从狭窄的石缝挤过去了。 直到来到燃烧的灯泡下时他才呼吸沉重地停下来,转过身去。他能望到他刚刚战胜的废墟堆,可那后面的一切,哪怕只有半步远,似乎都不存在了。除了纷飞的灰尘和小石片莫恩斯什么也看不到。他从地狱里逃出来了,他自己几乎都觉得荒谬。格雷夫斯完蛋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或许他也完蛋了,他死死抓住的绝望的希望只是命运的另一酷行。 他还根本没有到达安全地带。这里的墙壁还在颤抖和震动。虽然到目前为止洞顶经受住了巨大的摇撼,但莫恩斯相信在这外面也能听到那种可怕的磨擦声和呻吟声,它宣告着神庙的最终倒塌。灯泡在电缆上来回晃dàng,将隧道沐浴在狂闪的灯光和逃逸的yīn影里,到处都有尘土纷纷扬扬地落下;他也已经听到最早掉落的石头的哗啦声了。这条隧道也会倒塌,一旦如此,他就完蛋了。在这狭窄的隧道里他没有机会躲避落石。 他再也帮不了格雷夫斯什么忙了,就算他留在这里,直等到他也被砸烂,他也救不了他。莫恩斯继续往前冲。有一阵子他离开了颤抖和震动的地面,但后来他感觉到震动猛地朝他扑来,像是一个愤怒的追赶猎物的猎人,他看到猎物逃跑,开始了追赶。洞顶下的电灯晃得更厉害了。某个地方,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哗哗地落向地面,照亮他面前隧道的灯泡顿时就bàozhà了三盏,发出耀眼的火花,莫恩斯又陷进了漆黑一团中。但他还是往前冲去,吓得两眼发黑,但也一清二楚,除了冒险盲目地在黑暗中冲刺,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当然没有成功。 这回命运确实够残酷的,几乎让他快到达目标了:他面前就是秘密隧道敞开的门。门后的神庙完好无损——至少里面灯火通明,莫恩斯再次鼓起全部的力量进行绝望的最后冲刺。 什么东西力大如锤地砸在他的胸脯上,砸得他透不过气来,踉踉跄跄地后退,撞在对面的墙上,两腿发软。 这回砸得实在是猛,让他真的瞬间失去了知觉。但那是名符其实的瞬间,因为当他重新睁开眼时,他还在沿着洞壁滑向地面。他周围的世界咆哮着弯曲着,那恐怖的嚓嚓声和沙沙声终于赶上他了;只不过他更多的是感觉到而不是听到的。通道塌了。 现在。 莫恩斯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对头了,好像地震也损害了它的结构。莫恩斯纯粹是因为怕死而站了起来,速度很快,但他所做的一切还是显得特别缓慢,好像那些事件像个yīn影一样无情地抢在他前面。他背倚的墙突然弯曲震颤起来,好像它只是薄纸上的一幅精美的三维图画,莫恩斯明白这条隧道最后会倒塌,数千吨岩石和泥土的残酷陷阱正在他的头顶合拢。他离救命的小门也许还有三步,如果他能够正常行走的话,那只是一眨间的功夫。可他好像是在半凝固的沥青里跋涉。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但它离得太远,无法救他,也不够强壮,无法托住那无情地向他砸落下来的无数吨岩石,但光是见到他就再次带给了莫恩斯新的勇气:一种荒谬的希望,它仅仅来自这种不再是独自一人、而知道另有一人在自己附近的情况。 只是,那不是人。 莫恩斯的动作麻木了,无可挽回地浪费了命运也许还留给他的最后一秒钟,眼盯着他面前出现的恐怖、畸形、长毛的生物。是那个怪物,那来自他的噩梦中的猛兽,它抢走了贾妮丝,现在又来看他死去了。它显然要比他记忆中的大得多,长有可怕的爪子和胡狼头:长长的狗嘴里长满凶残的牙齿,眼睛是燃烧的黑炭,充满古老的邪恶和yīn险闪光的智慧。它盯着莫恩斯,口涎从它的嘴里滴下,它的可怕的爪子不停地张张合合,好像它正迫不及待地想将它的爪子抓进莫恩斯的ròu里,将它撕碎。 莫恩斯没有跨出救命的最后一步,而是往后退去,尽管那毁坏他的思想的尖叫的恐慌,这个决定完全是有意识的:他宁可死在坍塌的巨石下,也不想遭受这个怪物蹂躏。 又一次更强烈的震动让他飞离了地面,再次撞在快被震动从洞壁里挤出的大方石上,他没能绝望地逃跑,呆若木鸡地观察到他头上的洞顶在弯曲错位,将第一批更小的石头和泥土向他吐来,不够大,杀不死他,但足以使他受伤,将他生命的最后几秒钟变成极度痛楚的瞬间。 重新带给莫恩斯力量,让他转身躲到那正成为他的灾难的大方石下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怖,而是对死前的疼痛的害怕。当他蜷缩在半米大的人造岩尖下时,他的一部分怀着冷静的几乎科学家才有的兴趣观察着洞顶如何像一顶潮湿的帐篷在雨水的重压下继续弯曲,较大的致命的石头从洞顶脱落,成吨重的石块,在它们面前连那块大方石都保护不了他了。 一只手突然向他伸来。那不是人的手,而是一只毛绒绒的、长有爪子的前足,它以非人的力量抓住他的手腕,猛一下将他拉转过来,力气大得让莫恩斯疼得直叫,感觉手腕被从胳膊上扯掉了。他抬起头来,透过疼痛和恐惧的雾他看到了一幕实在令人不敢相信的景象:那生物用左手抓着他,轻松地将他拖在身后,像巨人拖着不听话的孩子。 它用另一只手支撑着洞顶。不管莫恩斯本人此刻还觉得多么难以置信:那个奇怪生物的力量如果不能阻止那数吨重的大方石掉落,至少也能延缓它的倒塌,争取时间到达安全地带。 安全? 莫恩斯抗拒着,绝望地想掰开猛兽的手挣脱开来。怪物转身用手背给了他一下。他的爪子撕碎了莫恩斯的衬衫,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四道细细的火辣辣的抓痕,让他半昏迷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发现那怪物正残酷地将他拖出隧道,就在他们身后,隧道轰然一声巨响坍塌了。他半昏半醒,想踢那只生物,甚至踢中了,可那东西似乎都没有感觉到。它身体前躬,一拐一拐地在粗糙的地面上拖着他,直到他们来到神庙的中央,来到那艘雕刻的巨船旁,在那里将他放下,吠叫着向他转过身来。冷酷无情的眼睛紧盯着莫恩斯,渎神的犬一样的脸凑过来,弯腰在他身上嗅闻。 莫恩斯打它。 猛兽愤怒和疼痛得嚎叫一声,跳回去,也来打他,这一击终于让莫恩斯失去了知觉。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一章(1) 莫恩斯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尖叫。怪物的脸就在他的头上方,离他的脸只有一厘米,近得他能闻到它的有腐物和尸体味的呼吸。残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可怕的嘴巴半张着,让他能看到开始腐烂的、jiāo错的尖牙。莫恩斯转过身,想挥拳头砸烂那怪物的喉咙。可他太慢了。怪物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他的拳头,随即抓住他的手腕,只用一只巨大的前足抓紧它;好像在他本人知道之前它就已经预感到了莫恩斯的下一个动作似的:莫恩斯收起膝盖,要用双脚去踢怪物,但那东西用另一只前足封住了他的腿。 “教授?” 怪物的抓握坚硬如钢。莫恩斯感觉他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挣脱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还是继续发疯地搏斗,猛一旋转,大叫一声,缩腿想再踢。“教授!快停下!您安静一下!” 莫恩斯没有安静,反而以更大的力量反搏,一只手抽在他的脸上,猛地将他的头扭过去,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片刻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又痛苦难受了一会儿,他头上方的那个噩梦魔鬼的脸才消失,重新不可思议地凝聚成一位长着近乎孩子般柔和脸庞和齐肩金发的小伙子的脸。没变的是那压在莫恩斯手腕上的有力抓握。 “你没事吧,教授?”汤姆问道。不光是他的目光,特别是他声音里的担心口吻让莫恩斯明白了他只要说声是的,就会永远地在汤姆的面前出丑。 “汤姆?”他呢喃道,“是你?” 他以巨大的毅力强迫自己放松。又过一会儿,当感觉到莫恩斯的反抗瘫软了时,汤姆也放开了他的手腕,片刻之后他也收回了另一只封住莫恩斯膝盖的手。 “一切正常吗,教授?”他犹豫地问道。 什么都不正常。要是有力气的话,这个问题会让莫恩斯发笑的。“对不起,汤姆。”他说道,“我很抱歉。我……可能是做了个噩梦。” “你也完全有理由做噩梦,莫恩斯。”讲这话的不是汤姆,莫恩斯在听到第一个音节时就认出了这声音。尽管如此——不:正因为这样——又过了足足一秒钟,他才有力气转头去望讲话的人。 “乔纳森?”他不相信地轻语道。 “你总算还记得我的名字。”格雷夫斯开玩笑地说道。他胳膊抱在胸前,倚在门旁的墙上,俯视莫恩斯的表情让莫恩斯讳莫如深,但绝对不是愉快的表情。“这下我们有理由希望那些石头没有全部击中你的头了。” 莫恩斯都没有听明白他的话。汤姆终于放开他了——虽然是在他询问地瞥了格雷夫斯一眼、格雷夫斯几乎不易察觉地点头同意之后——莫恩斯半坐起来。 “你……你活着?”他呢喃道。 格雷夫斯凝视着他,好像他真得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似的。然后他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分开双臂,撸起衬衫衣袖,自己捏了捏小臂。 “哎哟!”他叫道,然后笑嘻嘻地转向莫恩斯,“是的,至少感觉起来好像我还活着。”他的微笑霎地消逝,“这要比我们险些以为的你的遭遇强,莫恩斯。要不是汤姆,我们恐怕就不会进行这番jiāo谈了。而我又得应付警长那个笨蛋了。” 莫恩斯不解地望着他,格雷夫斯用一只闪闪发光的黑手套指着汤姆,“是汤姆救了你的命,莫恩斯。小心了,别让这事成为一个坏习惯。” 莫恩斯茫然地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格雷夫斯又在笑嘻嘻的,而汤姆明显地越来越难为情。 “那纯粹是幸运。”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及时赶到,就这样了。” “是啊,运气少点你现在就死了。”格雷夫斯补充道,摇摇头,“你太谦虚了,汤姆。” “我几乎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莫恩斯说道——这只有一小部分符合事实。严格说来他记得昨晚的每一个可怕的瞬间——但他讲不清这些记忆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只是来自一场可怕的高烧谵妄。他重新坐起来,脚踝里一阵拉扯的剧痛,痛得他直喘气。很明显,他以为能记起的一切不全是单纯的幻觉。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一场 地震。”格雷夫斯回答道,耸耸肩,同时做了个安慰的手势,“不太强烈。在城里可能有几只盘子从橱里掉落了,但我连这都不相信。” 这就是他讲的话。但他的目光透露出截然不同的内容。莫恩斯盯视他一秒钟,然后也几乎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径直转向汤姆,“我现在想喝杯你煮的香喷喷的咖啡,汤姆。” 汤姆犹豫不决。有一会儿他真是一副失落的样子,后来他又同格雷夫斯迅速jiāo换了一道明显是求助的目光,最后站起身,快步离开了房子。 “这孩子救了你的命,莫恩斯。”格雷夫斯严肃地说道,“你也许应该多表示一点感激。” “我知道。”莫恩斯咕哝道。格雷夫斯完全正确,他良心有愧,更加突出了他的话。可他太懵懂了,无法进行清楚的思维。 “你呢?” 格雷夫斯疑惑地望着他。 “你怎么出来的?”莫恩斯阐明了他的问题,“我还以为你……你死了。我的上帝啊,当那下面全都倒塌下来的时候……” “对于一个声称是坚定的不可知论者的人来说,你喊上帝的名字喊得太多了。”格雷夫斯嘲讽道,摇摇头,同时做了个动作,像是轻轻地耸了一下肩。“后来并不像一开始那么严重。我最担心的是你而不是我,莫恩斯。你应该来我身边,而不应该跑走。当我看到你跑进隧道时,我以为你会出事的。这样做相当愚蠢,莫恩斯。要不是汤姆发现了你,你现在早就死了。” 汤姆。在莫恩斯的耳朵里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不真实。他试图回忆昨夜的情形,但他脑海里的那些念头和图像乱作一团。那里有什么东西,可他就是无法成功地抓住这一回忆。一张长着狗嘴和通红眼睛的可怕的脸,那爪子轻而易举地既抓烂了他的衬衫也抓破了衬衫下的皮肤…… 莫恩斯完全坐了起来,低头下望。他衬衫上的烂泥干了,胸部和肩部被抓破了。衬衫下的脏皮肤上可以看到四道细细的、结了痂的线条,像火烫的一样。他在绝望地逃跑时留下的抓痕。 “你不会怪罪他吧?”格雷夫斯问道,“单独留下了你一人,而不是像他答应的一样在外面过道里等你,可怜的小伙子已经够自责了。” 莫恩斯沉默不语。他当然明白这个念头多么没有意义,但对于他来说这些伤口是怪物的爪子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的抓痕…… 他甩掉这个念头。“那里面,那是怎么回事?”他呢喃道,“是……是我们引起的吗?” “ 地震吗?”格雷夫斯笑了,“不可能,我希望你现在更加相信我了,莫恩斯。整个神庙在陷进地下。我们时间不多了。” 莫恩斯片刻之后才真正理解了格雷夫斯这些话想说明什么。他直挺挺地站好。“你……你还想再下去?”单是一想到要重去那个可怕的洞窟,他的胃就痉挛成硬硬的一团了。 “你在想什么呢?”格雷夫斯回答道,“莫恩斯,你总没有忘记我们昨天的经历吧?”他激动地手舞足蹈,“我们成功了,莫恩斯!你成功了!我们有证据。” “你还想再去那里?”莫恩斯证实道,声音变成了低低的沙哑声,“你……你想打开那道门?” “难道你不想?” “可我们不可以这么做。”莫恩斯回答道,“乔纳森,你一定也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格雷夫斯眯起眼睛,双手不再在空中乱舞,凝聚成一个抓紧的手势。莫恩斯明白他犯了错误。但要纠正已经来不及了。“那里还有更多的东西。”俄顷之后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说得对!那个房间只是入口!真正的秘密还在等待着被发现呢!” 莫恩斯一定想起了看守大门的两尊巨大的神像,一只可怕的爪子抓进了他的心灵。虽然他知道那是又一个错误, 他接着说道:“你说得对,格雷夫斯。这道门背后有东西。但它之所以关着是有原因的。”他打了个寒战,“你从没想到,不管那道门背后是什么东西,它也许是被关在那里的吗?” “现在你也胡说了。”格雷夫斯说道。 “不!”莫恩斯跳起来,随即又叹息一声跌坐在床帮上,他感觉头晕,不再喊叫,而是以近乎绝望的恳求口吻接着说道:“万能的上帝啊,格雷夫斯,那里面发生的事情,你真的觉得还不够吗?” “那里面……?”格雷夫斯吃惊地瞪大眼睛,“莫恩斯,你总不会真相信这场不幸是我们的责任吧?” “你不相信吗?” 格雷夫斯的声音变得几乎温柔了。“那是一场地震。就这么回事。一场很普通的地震,这在这一带并不少见。你不会真相信我们跟它有什么关系吧?” 不,这不是相信的事。他知道。他们唤醒了什么东西,打远古以来它就被关在那锁闭的门后,对他们的到来做出了反应。他们所感觉到的,也许只不过是一声短促的咳嗽,几乎不比一个沉睡的巨人的颤动多。但还是大地震动,山崖崩裂。一旦他们唤醒这个巨人,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不会再去那下面的,乔纳森。”他低声说道,但十分严肃,痛苦而坚决,“永远不再。” 格雷夫斯叹了口气。“你现在糊涂了,莫恩斯。你险些丧生。也许我不该要求你太多。”他离开门旁他所站的位置,“汤姆会为你煮一壶浓咖啡,然后由他来为你处理伤口。等你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再谈一次。” 汤姆没有送来许诺的咖啡,但莫恩斯没有因此生气。虽然他眼下也特别害怕独自一人呆着,他此刻根本不想见到汤姆。重要的不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对汤姆极不公正。他的丰富的幻想虚构出来的回忆太可怕了,让他这时候无法自然地面对汤姆。 他锁上门,脱去衣服,用冷水好好洗了个澡。他没有处理伤口的东西,但事实也证明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虽然他的整个身体感觉像块紫斑——他看起来也差不多这样——但除了那四条始于左臂、横穿过胸脯的擦伤,他身上好像真的没有一处抓痕。就连还在痛的髁骨也几乎没有肿;至少看上去没有骨折,是的,都没有严重扭伤。这,也跟地下洞窟里的一切一样,也是一场高烧xìng谵妄的产物吗? 在对擦伤做了必要的清洗之后,他发现它们不像感觉的那么深。它们火烧火燎的,但看起来真像是人的手指留下的,而不是一个神秘怪物的爪子。莫恩斯更换衣服——他的干净的尤其是未损坏的衣服储备已经迅速萎缩了——当听到门外有辆汽车驶近时,他正在考虑用什么借口去找汤姆,向他道歉,谢谢他最近的救命之恩。 莫恩斯走近窗户,吃惊得皱起了眉头。汽车没像他头回来那样横冲直撞,但那一目了然是威尔逊警长的巡逻车,他这回也是直接开向格雷夫斯的木屋。莫恩斯觉得看到肮脏的挡风玻璃后面有第二个人,他坐在警长的身旁。威尔逊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明白,格雷夫斯的反应绝对不会高兴,但他还是离开木屋,快步走去。他无所谓格雷夫斯怎么认为。内心深处他早就决定不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来这里本身就是个错误,信任格雷夫斯是个更大的错误。他绝望地努力想再次扭转他的命运,他相信了他想相信的东西,忘记了他的一部分确信不移地知道的事情:乔纳森·格雷夫斯接触到什么,那东西绝对就会变坏。 他没有搞错:威尔逊不是一个人来的。当他钻下车、戴上他的超大牛仔帽时,副驾驶座位旁的门也打开来,一位个子矮小、衣着高雅、留着短发,戴着眼镜的男子钻下车来。如果他没有使劲克制着眼中的怒火,扫视一周的话,莫恩斯会觉得他和蔼可亲得多。 “威尔逊警长。” “教授。”威尔逊又用两根手指轻扣一下牛仔帽的边缘,简短却显然是真心诚意地冲他笑了笑。他的陪伴者转过身来,表情略感惊讶地瞪着莫恩斯,那惊讶针对的也许是他的学术头衔。他一言不发,但他眼中的愤怒似乎还在增长。莫恩斯搞不懂。 他也没来得及提问,因为就在这一刻他们身后的门猛一下拉开了,“砰”地撞在墙上,格雷夫斯冲了出来。 “斯特芬!”他吼道,脸气得通红,“我还得给您讲多少次……” 他一发觉莫恩斯就马上打住了,大声吸了口气,然后以强作平静的动作转向威尔逊。 “威尔逊警长,我要求您让这人离开我的地皮。我坚决禁止过斯特芬博士和他的同事进来。” 斯特芬正想毫不客气地反驳,威尔逊迅速用目光阻止了他,直接转向格雷夫斯,“这我知道,格雷夫斯博士。”他说道,“但我请您至少听听斯特芬博士讲话。他要说的事有可能很重要——对于您和您的同事都一样。” 格雷夫斯的神情变得更yīn沉了,但他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愤怒的回答,强迫自己生硬地点了点头。 “博士。”威尔逊的声音意味深长;即坚决要求他克制自己,别火上浇油,让形势更恶化。也许格雷夫斯不是这里唯一有暴躁地发火倾向的人。 斯特芬深吸一口气,但在回答时,他的声音冷静得像一个在课堂里给学生做报告的讲师。“昨天夜里发生了一场 地震,格雷夫斯博士。而且是一次相当强烈的地震。” “是吗?”格雷夫斯问道,“我没有察觉。我睡觉了。” 无论是威尔逊还是他的同伴都没有望他,让莫恩斯此刻很高兴,因为他无法控制他的震惊。但格雷夫斯直接转向他,更加得寸进尺,“您察觉什么了吗,范安特教授?” 莫恩斯很惊慌,十分机械地摇了摇头。斯特芬审视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向格雷夫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斯特芬取得了什么效果,“这让我吃惊,格雷夫斯博士。我讲了,震动相当强烈。甚至在城里都能感觉到。根据我们的测量仪器的结果推断,震中应该就在这里。就在这块地皮下面。” “那您也许应该仔细检查一下您的测量仪器,博士。”格雷夫斯冷冷地说道,“这里没有人觉察到这种事。” “您这是想讲给谁听呢,格雷夫斯?”斯特芬忍无可忍地说道。 “您。”格雷夫斯微笑道。 斯特芬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您别骗我,格雷夫斯。”他忍无可忍道,“我现在想知道,您和您的所谓的同事们到底在那下面搞什么!” “我担心,我不完全理解您在讲什么,尊敬的同事。”格雷夫斯不仅令人吃惊地保持着平静,反而还明显地享受着斯特芬越来越盛的怒火。 斯特芬气得浑身哆嗦,转向威尔逊,“警长!我要求您采取措施。立即!” 威尔逊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担心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支持格雷夫斯博士。”他说道,“我同样不完全理解您想干什么。”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二章(2) 斯特芬激动地朝着格雷夫斯的方向打起手势,“您必须采取点措施,警长。”他喘息着说道,“这些……这些人不是科学家!我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可不管干什么,那是危险的!我要求立即看看那下面怎么回事!” 威尔逊比先前更不知所措了,而格雷夫斯的脸上浮现出越来越得意的冷笑。莫恩斯理解,无论这位地质学家再拿出什么论据,他都已经输了。格雷夫斯让他钻进了他自己设置的陷阱;十分简单,他随他怎么讲。 最后警长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转向莫恩斯,“您呢,教授?您肯定也什么都没察觉吗?” 莫恩斯没有马上回答。他不可以忘记他是在同一位警察讲话,此人的职业就是将真话跟谎言区分开来,他学过看到比第一眼能认出的更多的东西。尽管格雷夫斯显然十分瞧不起威尔逊,莫恩斯还是感觉到他对他的职业十分精通。莫恩斯虽然换了衣服,他所受的唯一的真正的伤藏在衬衫下面。但他的模样肯定不像美美地睡过一夜的样子。威尔逊肯定感觉到了,这里至少有什么东西不像格雷夫斯想让他相信的那样。但他略一踌躇,还是耸了耸肩,“我什么也没察觉到。我很抱歉。” “您还能指望什么?”斯特芬轻蔑地说道,“他们全都合穿一条裤子!“ “请您克制自己,斯特芬。”格雷夫斯冷冷地说道,“我不允许您伤害我的同事。”他继续微笑着,可是,当他转向威尔逊时,微笑就变成了某种正好表现相反内容的东西。 “警长,我是一个有耐xìng的人,可现在这事有点可笑了。自从我们在这里开始我们的工作以来,斯特芬博士就不择手段地想钻进我们的发掘场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做任何猜测,可这真荒唐!” 斯特芬发怒道,“我要求……” “您,”格雷夫斯突然厉声将他打断,“在这里没有权利提要求。我没有请求威尔逊警长因非法侵犯住宅和诽谤罪而起诉您,您应该高兴!” “我不知道您在那下面干什么。”斯特芬切齿道,“但我会查出来的,我向您发誓!” 格雷夫斯声音很低地笑了。“今天是四月一日,斯特芬博士。我为您着想,认为您是想起了那个优秀的老风俗,在四月一日捉弄别人一下。或者您真认为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对这次 地震负有责任呢?” 就连在莫恩斯听来这也是荒谬的——虽然他应该知道得更清楚。斯特芬也不再讲什么,只是怒冲冲地抿紧嘴唇,冒火地望着他,而威尔逊突然变得像个将手伸进糖罐被捉住了的孩子一样十分狼狈。 “我要求看看这个所谓的发掘现场。”斯特芬坚持道。 “是啊,这我可以想到。”格雷夫斯坚持道,“谁付钱给您,斯特芬?另一所大学?一家报社?” “最好是问问谁付钱给您。”斯特芬粗暴地回敬道,“我了解过您,格雷夫斯。资助您在这里挖掘的所谓的大学,名声十分可疑,而且……” “够了。”格雷夫斯打断他道,“我谢谢你们的来访。” 斯特芬明显不知所措地盯着他,但威尔逊不给他机会再讲什么。“请原谅我们的这番打扰,格雷夫斯博士。”他说道,“如果我还有问题的话,我可以再来找您吗?” “那当然,警长。再见。” 警长和斯特芬又钻进了车子。格雷夫斯面无表情地一直等到他们开走。“你现在理解我指什么了吗,莫恩斯?”格雷夫斯问道,“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干什么?”莫恩斯问道,“你害怕斯特芬会查出我们到底在那下面干了什么吗?” “我们干了什么?”格雷夫斯又笑了,“去吧,莫恩斯——去斯特芬的营地,去跟他谈。我不会设法阻止你的。去告诉他,我们用魔法召来了一个来自过去的魔鬼,从而引发了地震!”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然后明显很勉强地说道,“对不起,莫恩斯。这不公平……我俩大概都有点神经质。” “是的。”莫恩斯回答道,“我也觉得是这样。”他指指巡逻车消失的方向,“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斯特芬你发现了什么呢?” “斯特芬?”格雷夫斯怒不可遏地叫道,“你疯了吗?” “绝对没有。”莫恩斯回答道,“我熟悉这种类型的人,乔纳森。你也熟悉他们。在达到目的之前,斯特芬不会放弃的。” “也许你说得对。”格雷夫斯略一沉思后说道,“是指斯特芬,而不是你的将一切告诉他的疯狂建议。他不会放弃;因此我们更应该抓紧时间。”他的头朝帐篷方向一指,“汤姆先前到过隧道里。情况很严重,但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请求汤姆用几块木料撑住通道损坏最厉害的部分,他向我保证今天下午结束。你应该利用这时间稍微休息一下。我无论如何会去休息。我担心,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几乎不会有睡觉的时间。” “你没有听我讲吗,乔纳森?”莫恩斯问道,“我不会再下去那里了。” “噢,才不是,莫恩斯,你会下去的。”格雷夫斯微笑着回答道。 “你想强迫我吗?” “我不知道如何强迫你。”格雷夫斯坦率地承认道,“但也不会有必要。我太熟悉你了,莫恩斯。不管人家会讲你什么会怎么想你,你是个全身心投入的研究人员。在你解开这道门的秘密之前,你根本不可能停止。现在去设法睡觉吧。今夜你会特别需要力量。”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三章(1) 虽然莫恩斯不打算接受格雷夫斯的建议去睡觉,但一股疲乏还是突然攫住了他,让他上床躺下——不是为了睡觉,只是为了平静下来,整理自己的思绪。可他的头一挨到枕头,他就沉沉地睡着了,连梦都没有,直到中午过后很久才醒过来,他好久没有这样精力充沛了,但又气恨自己:毫无疑问,在昨夜的辛苦和巨大恐惧之后,他的身体也只是取了它应得的那份休息,但他不想睡觉的,就因为格雷夫斯建议他去睡觉,他简直觉得向疲累屈服是个人的失败。 他饿了,望一望表,发现汤姆的午饭已经拖延了整整一小时了,这让他更加恼怒了。 由于昨夜的紊乱画面还在记忆里折磨着他,他不敢走出去寻找汤姆,因此他只喝了一口水,又转向他的图书,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不管用。 不仅是咕咕直叫的胃和从梦里跟踪进现实的内心不安使得莫恩斯几乎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还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他到目前为止一直觉得十分易懂好记的图形、符号和绘画一下子变得像楔形文字的文章一样难以理解了。就在昨天他还轻松得惊人地能够破译格雷夫斯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图书馆里弄来的那些书籍,可现在那些古老的文字突然拒绝透露任何秘密了。好像过去几天里他毫不费力地掌握的知识完成目的了;不再作为工具供他使用一定时间,而是又被拿走了。这令人失望,同时他又诧异得自己都几乎无法解释。虽然他丧失了理解这种文字的能力,还是有某种令他战栗的东西残留了下来:他确信自己接触了某种不可以接触的东西。 他在翻了整整两小时的书后,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格雷夫斯向他提供什么条件或拿什么威胁他:他不会再下到那里去,而是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而且今天就离开。 莫恩斯合上他最后翻查的那本书,小心地放回书橱上它原先的位置,离开房间去找格雷夫斯,要去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他撞见了一场可怕的争吵。格雷夫斯不是独自一人。他的木屋的门开着,这太不正常了,当莫恩斯离房子仅剩十步时,他听到了激动的声音。 他认出了海厄姆斯的声音——这为啥没有让他感到意外呢?——还有麦克卢尔的声音。莫恩斯有一阵子怀疑他是不是应该继续往前走。格雷夫斯和其他人之间关系不太好,他到达这里的第一个时辰里就发现了,但他一直努力置身于这场矛盾之外,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要想这样也已经太迟了。置身于跟这个神秘的发掘地点有关的事件之外的时间早已结束了。 莫恩斯没有敲门,走进去,迅速环顾了一圈,才转向格雷夫斯和其他人。他还从没来过这里,但汤姆在坐车来这里的途中的简短介绍十分贴切,他感觉他早就熟悉这个房间了。整整一堵墙被一张摆满图书和羊皮纸卷的大书橱占据了,格雷夫斯面前的大桌子上乱作一团地摆满玻璃烧瓶和玻璃管,本森灯,坩锅和烧瓶,它们更让莫恩斯想起一位中世纪的炼丹术士的实验室。而不像符合刚刚觉醒的二十世纪的严肃科学家身份的某种东西。 莫恩斯对这一切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他不仅撞见了一场争吵,他还很明显地感觉出来,他在这群人中多么不受欢迎——尤其是在这个特别的时刻。麦克卢尔在他进去时正以激动的声音和更加激动的手势在劝说格雷夫斯,他突然停止讲话,吃惊地望向他,海厄姆斯好斗地怒视着他。默瑟望向别处。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莫恩斯问道。 “不是。”格雷夫斯回答道。默瑟和麦克卢尔尽量越过他望向远方,只有海厄姆斯的目光足够用一个一目了然的“是的”回答他的问题。 “你进来吧,教授。”格雷夫斯继续说道,脸上掠过淡淡的微笑。“你的尊敬的同事们正在谈论你,教授。——但我认为,你希望他们最好是直接同你谈。” 莫恩斯没有兴趣进行辩论。“这里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教授?”格雷夫斯回答道,“在谈论你。”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不叫他的名字而是使用他的学术头衔了,莫恩斯相信这不会没有理由。但格雷夫斯没有达到目的:他这样过份强调他的教授头衔的份量,反而好像削弱了他的地位。 “废话!”莫恩斯还没来得及回答,海厄姆斯就说道,“不是谈论您,教授。”莫恩斯觉得这个词从她嘴里吐出来更像鄙视,根本不需要她的薄嘴唇周围的轻蔑微笑,“您别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她坚决地重新转向格雷夫斯,“说吧,您怎么回答?” 格雷夫斯疲倦地摇摇头,“我的教育禁止我给您您本来应得的回答,亲爱的。”他说道,“尽管我认为您肯定知道它。我不接受勒索。更不接受您这样一个妩媚女人的勒索,海厄姆斯博士。” “勒索?”听到这个词海厄姆斯寻思了一下,然后耸耸肩,“好吧,如果您想这么看……”她目光冰冷地扫了莫恩斯一眼,“我给您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考虑我对您讲的事情,格雷夫斯博士。请您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也建议您这样做,海厄姆斯博士。”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我们有合同。” “那您起诉我好了。”海厄姆斯挑衅地怒目瞪视他片刻,由于没等到她等待的反驳,她猛地转过身,夺门而出。麦克卢尔紧随其后,默瑟明显地在犹豫,他对他的处境明显地不满,可怜兮兮地向莫恩斯投来一道几乎是恳求理解的目光,最后跟在他们身后走了。 “笨蛋。”格雷夫斯吼叫道,“如果你还从没想过‘蓝袜子11’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话,莫恩斯,你现在从海厄姆斯身上就看到了。” “什么意思?”莫恩斯问道,“这里怎么回事?” 格雷夫斯叹口气,“某种我一段时间以来就在担心的事情。”他解释道,“海厄姆斯小姐可能不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可她不笨。她从一开始就在怀疑那下面不止只有一座古埃及水手们修建的沉陷的神庙。”他叹口气,“那场地震,莫恩斯。她发现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曾经禁止过所有人再下去,可我能想到海厄姆斯不会遵守这道命令的。”他耸耸肩,“那好吧,你想知道她想干什么吗?她给我下了最后通碟。但我不喜欢被人强迫。” “什么最后通碟?” “是这样的,她要我选择,要么带她看我们真正发现的东西——要么她和另两人扔下他们的工作离开。” “还有呢?”莫恩斯问道。 “他们想走就走好了。”格雷夫斯冷冷地说道,“我们不需要他们了。”他站起来,绕过桌子,伸出胳膊,好像要将手搭到莫恩斯的肩上,然后,当莫恩斯本能地后退时,又在最后一刻停下了。莫恩斯无法忍受被这两只可怕的手接触。 莫恩斯不舒服地轻咳一声。“乔纳森,你……” “我们快达到目的了,莫恩斯!”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你不理解吗?我们再也不需要这些笨蛋了!” “他们不会对他们在这里看到的东西保密的。”莫恩斯提请考虑道。 “那又怎么样?”格雷夫斯做出一个轻蔑的手势,“随他们去!现在还有什么用?你还不理解吗?我们成功了。让他们讲去好了!让他们因为我去找威尔逊,将一切告诉他,或者去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那个笨蛋斯特芬。我不在乎。现在不再在乎了。” “几小时前你的话听起来还完全两样。”莫恩斯提醒他道。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我们离我们的目标有多近。”格雷夫斯说道,突然很激动,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或让双手平静的样子。“汤姆干完他的活儿了。我们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再下去,继续我们的工作了。” 莫恩斯几乎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你根本没有听我讲吗?”他问道,“我不会再踏进这个该死的地方!绝不。” 他示威xìng地后退一步,挺起胸。格雷夫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先前盯视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人的那种燃烧的怒火又在他眼里升腾起来了。“你应该三思一下,莫恩斯。”他冷冷地说道。 他的脸皮下面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动。他……在发生变化,以一种无形的、可怕的方式,它让莫恩斯越来越不敢看着他,更别提迎视他的目光了。 但他还是接着说道:“我考虑过了,乔纳森。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我将离开这里,今天就走。我本来就不该来的。” “你这个可怜的傻瓜!”格雷夫斯低声道,“你要走就走好了!跑去找其他人,赶快!说不定他们的车上还有个位置给你!” 莫恩斯正要回答,但他突然再也无法迎视格雷夫斯的目光或更久地盯着那张可怕的、变化不停的脸了。为什么要看呢?格雷夫斯不属于那些人,他们一旦脑子里想到了什么,能够听取别人的陈述。 他再没讲什么,转身回他的住处收拾箱子。 他没用多久就将他的衣服塞进了他带来的两只旧箱子。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少了;昨天夜里穿的衬衫和裤子他只能扔掉,他在公墓里穿的衣服估计也无可挽救了。莫恩斯将剩下的一切胡乱地塞进箱子,然后转向书橱整理他带来的书籍。 门开了,莫恩斯感觉有人进来了,沉重地走了两步后停在他身后。 “别怕。”他说道,没有转身,“我只带走属于我的东西。你的珍贵的原件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啊,亲爱的教授。”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显然不是乔纳森·格雷夫斯的声音。“您永远不会去碰不属于您的东西的。” 莫恩斯转过身,愣在那里足足有五秒钟。他能感觉到血液在从他的脸上流失。 “普罗斯勒小姐?”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您还认识我。”普罗斯勒小姐开玩笑地说道。确实是她。这不可能,绝不可能,绝对可笑——普罗斯勒小姐相距2500里,住在美国另一端的一座偏僻小城里,终生都没有离开过汤普森!可确实是她!她站在门后两步的地方,左手拎着一只旧箱子,右手拎着一只小编篮,两只橘红色的亮眼睛从篮子里盯着莫恩斯。 “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又咕哝了一声。 “是的,您已经说过了。”普罗斯勒小姐撇撇嘴,回答道,“我现在本来应该生气的,教授。难道这是欢迎一位善良的老朋友的方式吗?” 她放下装有克利奥帕特拉的篮子,又放下另一只手里拎的箱子,伸出胳膊,好像她真期望莫恩斯会高兴得掉在她脖子上似的。 莫恩斯目瞪口呆。他根本动弹不得。 “可哪儿……我是说:您怎么来这儿了?”他语无lún次地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失望地垂下胳膊。有一会儿功夫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仅看上去这样,莫恩斯也十分清楚地看出她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了。但紧接着她又克制住了自己、脸上浮现出勉强的——虽然也有点不高兴的——微笑。 “哎呀,我承认,这次旅行相当漫长和艰难。”她说道,“但是,亲爱的,只要能见到你,我乐于忍受。” 莫恩斯“哦”了一声。这肯定不是所有能想像的回答中最聪明的。它甚至都不是很礼貌。但他只讲得出这么多。他的思绪在糊涂地绕着圈子。普罗斯勒小姐?在这儿?怎么会? 普罗斯勒小姐叹口气。“是的,我已经看出来,您被重逢的欢乐彻底征服了。我应该预先警告您的。我是该坐车回城给您拍封电报,还是我再出去一下、敲敲门就行了?” “不,肯定……肯定不要这样。”莫恩斯住口了,努力打起精神,请求原谅地耸耸肩,不舒服地轻咳一声,重新讲道,“请您原谅我的行为,普罗斯勒小姐。见到您我太意外了。” 他终于摆脱愣怔,快步绕过桌子,向普罗斯勒小姐走来,为小心起见他在两步远的地方又停下了,趁她还没有误解他的动作、想再将他搂抱进怀里之前。 普罗斯勒小姐以既是嘲讽又略含责备的目光盯视他良久,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落落大方地皱着眉头环顾房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鄙视。 “哎呀呀。”她嘀咕道,“瞧这里这样子,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这个,”她犹犹豫豫,好像她很难将房间这个词跟她看到的东西连在一起讲出来,“……房间明显地缺少女人的cāo持。” 然后她做出了让莫恩斯再次不相信地张开嘴巴和眼睛的事情:她连大衣都没脱,就走过他的身旁,弯腰去捡他床畔地面的一堆破衣服。莫恩斯不是十分肯定,但他相信听到她呢喃了句什么,听上去像是“男人啊!” “哎呀普罗斯勒小姐,我求求您!”他说道,“您这是干什么?请您先将它们放下来。” 普罗斯勒小姐气喘吁吁地重新站直,右手拿着他的破裤子左手拿着撕破的衬衫,像拿着经过长时间的狩猎终于获得的猎物似的。“我很想这么做,但我担心我先得清理出足够的位置来。”她说道,“教授,我很奇怪。您可一直是个重视整洁的男子啊!” 莫恩斯向她走去,从她手里拿过两件撕破的衣服,将它们重新丢回她刚才捡起它们的地面。 “我正在收拾。”他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眨眨眼睛,“收拾?“ “我要离开。”莫恩斯证实道,“很抱歉,但我担心,您白走了这么远的路。” “您不在这儿呆了?”普罗斯勒小姐确认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失望,或者生气。完全相反。 “对。”他说道,“这工作……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担心,来到这里根本就是个错误。”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说出来:我早就对您讲过了。但他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这些话来,好像她说过似的。“那您还能请我坐一坐吗?”她问道。 莫恩斯慌忙转身拉过房间里唯一的椅子。椅子上堆着一堆纸,他拿起纸,几乎不知所措地抱在手里一会儿,然后搁在了立式写字台的斜板上。纸堆滑下来,纸张散落一地。普罗斯勒小姐眉毛一竖,但她沉默不语,等莫恩斯帮她脱下大衣,坐了下来。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那张乱糟糟的桌子,令莫恩斯感到意外的是她什么也没说。 “这么说您不喜欢您在这里的工作了。”她说道,掩饰不住声音里有点满意的口气。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四章(2) “是的……我是说,不满意。”莫恩斯茫然地说道,“只是……不是我期望的。” “是那个可怕的人,是不是?那位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不容反驳地点头回答了她自己的问题,“好了,我没有将您的房间再租出去,我这样做也许很聪明。” 莫恩斯许久之后才理解了普罗斯勒小姐的意思。“您……” “我知道您会回来的,亲爱的教授。”普罗斯勒小姐微笑着回答道,“您这种有教养的人不可能长期忍受格雷夫斯那种恶棍的。再加上这里的环境!”她的目光示威xìng地扫了房间一遍,然后更像表态地摇摇头,“不,这根本不适合您。我知道您会回来的。不过,”她几乎不易察觉地停顿一下,补充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我知道您会回来的。” 她不停地强调这一点,显然是期望莫恩斯做出某个特定的反应。但他没有理她,至少在一开始没有理她。 莫恩斯承认,他还从没考虑过离开这里后想去哪里。回汤普森吗?单是这种想法带给他的恐惧简直就不亚于他在想到格雷夫斯时的感觉。 “您会回来吧?”又过一阵之后,见他还没有回答,普罗斯勒小姐直接问道,“您不必担心,教授。我跟校长谈过了。您可以重拾您的工作。会扣去您一个月的工资,别的就没事了。他一开始不太高兴,这我得承认,但我成功地让他改变了主意。”她调皮地笑笑,“我掌握了有关她儿媳的某些信息,他显然不想这些信息公布出去。” 莫恩斯继续沉默。他当然会回汤普森。他还没有能向自己承认这一点,但内心深处他早就理解了他正是会这么做。他会回汤普森,他会重拾大学地下室里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里他的可恨的工作,重新住进普罗斯勒小姐的公寓房,住进地面一尘不染的房间,他的生活会继续下去,就像它的永恒的单调从没有中断过一样。想到这他不由打了个寒战。但他还是知道,他的陪伴格雷夫斯的决定只不过是一次绝望的反抗,是他的逃脱生活现状的最终尝试,这次尝试失败了,他知道他不可能再积蓄起力量重作一次这种尝试的。 “是的。”他低语道,主要是讲给自己、而不是讲给普罗斯勒小姐听的,“我跟您回去。” 普罗斯勒小姐喜形于色。但她还没来得及讲什么,从她搁在门旁的篮子里就传出一声低低的猫叫,随后是不耐烦的抓挠。 “克利奥帕特拉。”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转过头去,“哎呀,我这个傻老太婆。这个小可怜已经被关在篮子里几个小时了。” 她想站起来,但莫恩斯迅速摇摇头,向门口走去,“您坐吧,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我来。它肯定是想出来。我们可不想最后再发生一起不幸事故。” 普罗斯勒小姐沉默不语,莫恩斯明白这些话选得可能不是特别聪明,但已经太晚了,它们可能会让普罗斯勒小姐想起一桩跟克利奥帕特拉有关的意外事件,让她十分难为情。但他没有再讲什么,而是在篮子旁蹲下,打开盖子。他太累了,无法照顾个人的感受。 莫恩斯一打开篮子,克利奥帕特拉就怒吼一声跳了出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穿过敞开的门溜走了。普罗斯勒小姐大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担心。”莫恩斯赶紧说道,“它不会有事的。它毕竟是只猫儿。” 尽管话讲得乐观,他还是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外,去看看克利奥帕特拉消失在了哪个方向。他再也看不见猫儿了,当他转身想重回木屋时,他听到了激动的声音。莫恩斯望过去,发现格雷夫斯和海厄姆斯站在一座木屋门外,动作猛烈地争吵着,几乎要动手的样子。 莫恩斯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过去设法调解,他看到汤姆接他来的那辆福特车拐过弯来,只不过这回坐在方向盘旁的是默瑟,麦克卢尔也坐在车上。刹车吱吱直响,他将车直接在格雷夫斯和那位埃及学学者身旁停下来,默瑟叹口气,从副驾驶位置上探过身来开门。格雷夫斯动作愤怒地摔上了门。海厄姆斯立即又将门拉开,粗暴地冲着格雷夫斯发火,吓得他后退一步,没有再试图阻止她。片刻之后海厄姆斯就钻进了车里,默瑟开得那样匆忙,使得后轮下面溅起两道一米高的脏水,格雷夫斯不得不慌乱地躲到安全的地方。莫恩斯跟默瑟和另两人一块儿离开这里的计划就此破灭了。 当他返回房间关上门时,普罗斯勒小姐又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勤快地整理桌子。“那些纸张您最好自己捡,教授。”她说道,“要不然会被我搞得更乱。” “您最好啥也别动。”莫恩斯说道。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停下她对混乱的圣战,但至少掉转了头疑问地望着他。“克利奥帕特拉一切正常吧?您好像心事重重。” “克利奥帕特拉一切正常。”他回答道,“我只担心我们遇到了一桩小麻烦。” “一桩麻烦?” “看样子,我们刚刚失去了我们最后的搭车机会。”他一脸疑问,“请允许我问一下,您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一位友好的卡车司机从旧金山将我带来的。”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不过只将我带到了城市。我不得不从那里走过来。” “可至少有三里路呢!” “您这是在对谁讲呢?”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哎呀,偶尔散点步是很健康的。” 莫恩斯思考起来。福特车不是他们可以使用的唯一一辆车,但可能是他敢开的唯一一辆——至少在他看过汤姆驾着车驶过到城市的那一小段之后。但他不敢驾驭那种笨重的卡车。因此,除了请汤姆送他和普罗斯勒小姐,他恐怕别无办法。 “您现在别在这里整理了。”他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事可以jiāo给汤姆来做。” “这个汤姆就是在这里负责收拾的那人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轻蔑地摇摇头,“我希望他能将他的义务完成得更好。” 门猛地打开了,格雷夫斯冲了进来。“这些笨蛋。”他激动地嚷道,“他们根本不理解……”他突然打住了,当他认出普罗斯勒小姐时,他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您!”他沙哑地说道。 “您好,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 格雷夫斯盯着她,好像想说什么,又突然转向莫恩斯,“这是怎么回事?这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普罗斯勒小姐不会呆多久的。”莫恩斯强调地回答说,“乔纳森,你别担心。普罗斯勒小姐是来对我进行一次短暂的礼节xìng拜访的。” “看样子您不经常听到这个词。”普罗斯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小姐甜甜地微笑着补充道,同时不受影响地继续整理桌子,“一位绅士在抱怨一位夫人的存在之前,首先应该问候一下她的情况。” 格雷夫斯顿时惊骇得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目光里喷shè出杀人的yù望,jiāo替打量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但他没有讲出莫恩斯在他眼里读到的这一切,而勉强缓缓地点点头。“请您原谅,普罗斯勒小姐。”他生硬地说道,“我只是……”他耸一耸肩,“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外人呆在这里的。我们这里的工作是严格保密的。但我当然把您当成一个例外。”他直接转向莫恩斯,“海厄姆斯,默瑟和麦克卢尔刚刚开车走了。” “我看到了。”莫恩斯冷冷地回答道,“他们不是讲过什么一小时吗?” “很显然他们改变了主意。” “真遗憾。”莫恩斯指指他的才收拾了一半的箱子,“我还希望能跟他们一块儿坐车回旧金山呢。这下我不得不请求汤姆用卡车送我和普罗斯勒小姐进城了。你总不会反对吧?” “原则上不反对。”格雷夫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幸的是汤姆半小时前开车走了,我担心太阳落山前他都不会回来。我本人还从没开过这种车,老实讲,在这么困难的地段我也不敢开。”他冲普罗斯勒小姐笑了笑,“我可很不想将我们大家都送进路边的壕沟,匆匆结束我们短暂的jiāo情噢。” “这是不是说,我们要等到今天晚上才能离开?”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点点头,“除非你想拎着你所有的行李走上三里路进城。”他说道。 “那里有旅馆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格雷夫斯点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有的,但那确实不是我能向一位夫人推荐的高雅酒店。您为啥不索xìng留在这里呢?” “这里?” “为什么不?”格雷夫斯反问道。他终于又控制住了自己。“我们有的是地方,现在,在海厄姆斯博士和其他人离去之后。明天一早汤姆可以送您和范安特教授直接去旧金山。”他微笑道,“我也有机会邀请您和教授共进晚餐,为我不成体统的举止道歉。”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五章(1) 普罗斯勒小姐请他再出去看看克利奥帕特拉,莫恩斯非常乐意地照办了——但没有收获。他也没预料会有收获:如果猫儿不想被找到,谁也不可能找到一只猫儿,克利奥帕特拉显然不想被找到。 莫恩斯也没有真的找它,但他感激地接受了这个借口,趁机去营地另一边看看停放在那里的汽车。既然一个17岁的乡下小伙子都能开这么一辆车,原则上他也应该能够。 但是,他只望了第一辆平板卡车的驾驶室一眼,他的勇气就丧失了。撇开那超大的方向盘不谈,在莫恩斯眼里它有船舵那么大,他看不出它跟汤姆驾驶着接他来这儿的福特车有何相似。它有两根变速cāo纵杆,脚踏的位置也好像不一样。莫恩斯都看不出怎么发动这辆车,一分钟前他还十分肯定格雷夫斯拒绝开车送他们是纯粹的失礼,这下他不那么肯定了。估计一个不熟悉路的司机驾驶这么一个怪物确实存在翻进路边壕沟里去的危险。但他还是看了看第二辆车,结果一样。 “千成别去试,莫恩斯。”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开车。另外,你根本发动不了这家伙……跟我一样。” 莫恩斯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冷冰冰地将格雷夫斯从头打量到脚,“你在跟踪我?” “我同样也可以问你是不是在这里窥探,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 “我在找克利奥帕特拉。”莫恩斯说道。 “克利奥帕特拉?” “普罗斯勒夫人的猫。”莫恩斯解释道,“它跑出了房子,普罗斯勒小姐为它担心。毕竟它不熟悉这里的环境。” “她将她的猫带来了?”格雷夫斯惊奇道,“来进行一次礼节xìng拜访?真是个怪人。”他笑了,“她到底想在这儿干什么,莫恩斯?没有人会旅行两千里,只为了说者‘哈罗’的。” “普罗斯勒小姐有时有点专横。”莫恩斯回答道,“一旦脑子里想到什么,她大多数也能实现。” “现在她脑子里想接你回去。”格雷夫斯猜测道。他摇摇头,“你呢?你要跟她走吗?”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莫恩斯回敬道,没有直接回答格雷夫斯的问题。 格雷夫斯耸耸肩。“也许我只是无法理解,你这种水平的人怎么喜欢呆在世界尽头的一座小城里消沉,而不去抓住不仅能为自己平反昭雪、还能载进史册的机会。”他再次摇摇头,“我所认识的绝大多数科学家为了能看一眼那个洞窟就会出卖他们的灵魂的。” “是的,也许吧。”莫恩斯说道,“你呢,乔纳森?你已经卖掉你的灵魂了吗?如果是的,卖给谁了?” 格雷夫斯本想发火,后来抿紧了嘴唇,只缓缓摇了摇头。“吵架没有意义。”他叹息道,“我本来是来向你道歉的,莫恩斯。我今早举止失态了。我失去了控制,因为海厄姆斯和其他人。我真的很抱歉。” “这话我信。”莫恩斯说道,“但它丝毫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我还是要走。” “我就没有机会让你改变主意吗?”格雷夫斯问道。 “不行。”莫恩斯回答道。他朝着两辆卡车一摆头,“如果你因为相信能说服我改变主意而欺骗我,那你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欺骗?” “两辆车都在这里。”莫恩斯回答道,“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人是开着第三辆车走的。如果你不是派汤姆徒步进城的话,那么我认为他还在营地里。” “根本没必要骗你什么。”格雷夫斯叹息道,“是的,你说得对。汤姆在下面的隧道里。我是希望也许还能说服你的。为什么这样突然拒绝呢,莫恩斯?你真的对我们在下面发现的东西不感兴趣吗?” “你还是没有理解,乔纳森。”莫恩斯回答道,“我要走,因为我知道那下面是什么。我们唤醒了某种东西,它被关在那下面是有充分理由的。我们已经造成太多的灾难了。没有人受伤,这是奇迹!” “你真的这么以为吗?”格雷夫斯问道,“你真相信是我们引发了这场 地震。” “不是相信。”莫恩斯回答道,“是我知道。别费劲了。不管你说什么或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帮你了。” 他转身想走,但格雷夫斯动作迅速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接触是那样地不舒服,莫恩斯仅因为这一接触脚下就走不动了。格雷夫斯十分有力,他抓痛了莫恩斯。但这还不是全部。莫恩斯感觉抓住自己的不像是一个人。黑色手套下面有什么在跃跃yù试,好像那闪闪发光的皮包着的并非人的手指,而是无数黏乎乎的蠕虫,它们被强行压成了这样,正试图冲出它们的监狱。 格雷夫斯好像看出了莫恩斯的想法,松开他的胳膊,慌张地退后两步。“对不起。但我请求你听我讲讲。就这一次。” 莫恩斯很难听懂格雷夫斯在讲什么。他低头望着他的胳膊,望着格雷夫斯的手接触过的地方。那只手不在了,但他还感觉到它的接触,好像黑色皮手套包裹的手指的印痕烙进了他的皮肤里。他感觉被某种不祥的东西、完全非人的东西玷污了,某种东西,它那样……那样地不真实,不真实得不可能存在。 “我请求你再跟我下去一次,莫恩斯。”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汤姆清理了隧道,撑住了损坏最严重的位置,他干得很出色。因此不存在危险。如果你不愿意,你一句话都不用讲!” “那你为什么要我陪你呢?”莫恩斯问道,“我不会帮助你的,乔纳森。” “没有你的帮助我就没有打开那道门的希望。”格雷夫斯补充道,“你看,不存在丝毫危险。我连那文字都读不懂。” 我也再也读不懂它了,莫恩斯想回答,但他告诉自己,格雷夫斯不可能相信他的话,会将它当成纯粹的借口。“那又为什么要这样麻烦呢?”他严肃地问道。 “因为你他妈的还欠我一次!”格雷夫斯回答道,“你相信那下面埋葬着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不相信。这事情有什么如此奇怪的?两个对一项发现有着不同意见的科学家!说服我!” “你真是疯了。”莫恩斯叹息道,“算了吧,乔纳森。我不会跟你去。”他指了指他的木屋,“我想,我现在要回去找普罗斯勒小姐,邀请她进行一次小小的散步。我们明天派人来取我们的行李。” “你害怕什么,莫恩斯?”格雷夫斯问道,“怕我会在那下面扑向你害你吗?”他yīn险地笑了,“还是你不得不承认我也许说得对?” 对这两个问题的诚实回答都应该是一句明确的“是”。但莫恩斯只是鄙视地望他一眼,转身就走。不可更改。 第二部分 虽然莫恩斯离开才不到10分钟,当他返回木屋时,普罗斯勒小姐已经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他从没见过这房间像现在这样整齐——尤其是干净过,就连他到达的那一天都没有。普罗斯勒小姐似乎成功地使最基本的物理学原理失灵了,即那个一个房间的内部永远不可能大于它的外部的原理。她不仅将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房间也几乎魔术似的变大了,让莫恩斯头一回感觉到他可以自由走动、而不必害怕撞在哪里或碰翻什么东西了。 “您找到克利奥帕特拉了吗?”当莫恩斯踏进房间时,她不转身就问道。莫恩斯没有马上回答。普罗斯勒小姐站在书橱前面,背对着他,因此他无法看清楚她在做什么。但肯定是在整理图书——虽然估计也只是在掸去灰尘,精确地摆放到橱板上——这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我担心,没找到。”他说道,“但您不用担心,克利奥帕特拉肯定不会有事。这一带很安全,没有危险的动物。”除了紧挨在营地后面开始的沼泽,忘记威尔逊警长讲的被害的地质学家,他在脑海里补充道。向普罗斯勒小姐撒谎让他感到不太舒服,但他觉得没必要惹得她不必要地不安。他知道普罗斯勒小姐多么喜欢克利奥帕特拉。克利奥帕特拉毕竟是一只猫儿,但愿还有几年的寿命,他安慰自己道。 普罗斯勒小姐却丝毫没有不安的样子,反而冲他嫣然一笑。“噢,我不担心克利奥帕特拉。它是个漂泊者,这我知道,但它总是还会回家的。我们只需要给它点时间。” 时间正是莫恩斯认为眼下最缺少的东西。他虽然说不出原因,但跟格雷夫斯进行的听起来无害的最后一次谈话恰恰让他明白了,尽快离开这里对他们大有好处。格雷夫斯不属于那些轻易放弃的人。 另一方面,没有克利奥帕特拉,普罗斯勒小姐肯定不会离开这里。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讲。 “这些图书,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我希望……您别去碰它们。” 有一会儿普罗斯勒小姐看上去十分震惊,但她很快又忙乎起来。“我只是将它们摆正了。可能掸了掸灰尘。我肯定不会拿走什么或弄乱什么的!” “当然不会。”莫恩斯无奈地回答道。他怎么才能向她解释只要碰一下这些书中的几本就有危险呢?还有:也许将它们放在他的附近就有危险。 “请您原谅。” “我当然原谅您,亲爱的教授。”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这就是说,如果您向我保证,不再为一切事情请求原谅的话。” 莫恩斯耸耸肩,又支吾一阵,然后说道:“我担心,我未能为我们找到合适的运输工具。我们恐怕得徒步进城。” “徒步?”普罗斯勒小姐眨眨眼睛,“可您朋友的邀请怎么办呢?” “格雷夫斯?”莫恩斯使劲摇摇头,“格雷夫斯不是我的朋友。” “我也无法想像他会是你的朋友。”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可您真的想这样侮辱他吗?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随便让人侮辱的人。” “但我还是宁可去城里过夜,而不是在这里。”莫恩斯回答道,“我知道要走很长时间,但我们可以将行李留在这里,明天再派人来取。” 他自己都听出来这些话多么没有自信,但普罗斯勒小姐再次让他吃惊了。她对他的有破绽的论据不置一言——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您想这样的话,教授。但我们还能先等克利奥帕特拉回来吗?” 如果莫恩斯这一刻坚持留下猫儿当场就走,他肯定她不会反对,也许正是他对这一认识的吃惊阻止了他这么做。他不知所措地瞪着普罗斯勒小姐,最后她错解了他的不敢相信的目光,轻松地舒口气,宝贵的瞬间就这么流逝了。再也无法回头了。 “那当然。”他说道,“还早得很。肯定不在乎半小时的。” 自从乔纳森·格雷夫斯重新进入他的生活以来,这不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 但也许是最严重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克利奥帕特拉也没有回来,天空却开始变色了。一开始只是零散的云团,像摘棉人从袋子里掉落的棉花一样散落在天空。但它们不一直是零零星星,而是越来越多,当莫恩斯偶然望向窗外时,他毛骨悚然地感觉在天空也看到了一种隐隐的动作;好像云团在奋力奔向一个共同的中心,它离营地只有一点远。在他同格雷夫斯谈话之后二十分钟,第一声雷霆滚过远方的天空,又过二十分钟,一条由密集的、几乎墨黑的云团做成的被子悬挂在大地上空,下雨了。 “我们不得不放弃我们的散步了。”普罗斯勒小姐沮丧地说道。 莫恩斯没有回答,但他知道她说得对。眼下雨还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打在窗户上只发出丝绸样的沙沙声,但雷声增多了,也明显地更响了。此刻还很温柔的春雨很快就会成为一场豪雨。在暴风雨中散步三里路有可能会漫长得要命。 天色越来越暗。天气跟莫恩斯预测的一样越来越糟糕,雨水丝绸样的抚摸很快就成了无形拳头愤怒的敲打,响声大得几乎能淹没隆隆雷声,风势增强为呼啸的暴风,拉扯着百叶窗,就连沉重的门都颤动起来。莫恩斯打开电灯,翻看他的笔记本;不是因为他真的想工作,而是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再跟普罗斯勒小姐讲话。他不是真的不喜欢呆在她身旁,但她使一切变得十分复杂。尽管天气恶劣,如果不是她,他说不定也会上路的。自从海厄姆斯和其他人走后,这里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也许正好相反。也许他们离开是因为有什么发生了变化,是因为发觉了从地球深处向他们慢慢爬上来的危险。 “我虽然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我可能反正也不会理解,但是:您在这里的工作究竟是干什么呢?” 莫恩斯勉强从笔记本上抬起目光,更勉强地转向普罗斯勒小姐。他明白,她只是想jiāo流一下,因为随着黑暗和屋顶上的雨点声,木屋里越来越无聊。空间太小,小得连普罗斯勒小姐都找不到什么擦洗或整理了。但他没有心情讲话。更别说谈这个话题了。 “事情很复杂,普罗斯勒小姐。”他回避地说道,“我们一般不谈我们的工作。” “因为这位匪夷所思的格雷夫斯博士禁止你们谈论它?”普罗斯勒小姐猜测道。 莫恩斯摇摇头,“不是。”转而又纠正道:“是的。” 普罗斯勒小姐意味深长地皱起眉头,莫恩斯内心里投降了,合上活页夹,向她转过身来。她在进行她的jiāo流,而莫恩斯几乎意外地发觉,原则上他没有发现这有什么不对。也许他眼下需要的正是一个人的声音,借此驱逐从他的笔记的字里行间爬出来dú化他的思想的幽灵。 “格雷夫斯博士确实禁止过我们在墓地之外谈论我们的工作——可我对乔纳森·格雷夫斯讲的话再也不感兴趣了。” 普罗斯勒小姐赞同地点点头,沉默不语。 “只不过我不想谈它。”在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停顿之后他接着说道。普罗斯勒小姐谨慎地浓缩起的眉毛之间出现一条垂直的皱纹,可她继续保持着沉默,使得莫恩斯认为至少有试着补充解释的必要。“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谈论,普罗斯勒小姐。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去想它。” 普罗斯勒小姐眉毛间的皱纹越来越深,莫恩斯突然感觉犯了一个错误——尽管他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错误。“你们总不会在这里干渎神的事吧,教授?”她问道。 “不是!”莫恩斯慌忙回答道——也许有点太慌忙了,因为在普罗斯勒小姐的鼻根上方除了垂直的皱纹,她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不信任的鄙视。或许他也没有对她讲实话,他想道。因为他不相信上帝,他也很难亵渎他。但这也许取决于对上帝这个词的定义吧。 “请您告诉我实话,教授。”普罗斯勒小姐抬起手,拿食指威胁他,“我从没有信任过这个可怕的家伙,从第一眼就没有信任过。” “这跟格雷夫斯无关。”莫恩斯说道。又错了。他一不小心就从一场无害的jiāo流陷进了必须自我辩护的境地。“我们发现了某种东西,它……最好是没有被发现,普罗斯勒小姐。这就是我唯一能告诉您的情况。” “有些东西被忘记也许是有道理的。”普罗斯勒小姐讲道,他从没想到这么一句智慧的话会从她嘴里冒出来。她接下来讲的话更让他出乎意料,“如果您愿意,教授,我们可以走。这点雨我不在乎。我不是糖做的。” “我绝会不建议你们这么做。”格雷夫斯走进来,伴随他的是骤雨和暴风,它们得意洋洋地嚎叫着冲进来,立即扑向莫恩斯的纸张,要将它们变成飞扬的四角形白色雪花的雪暴,格雷夫斯十分吃力地在身后顶上门,使劲跺了跺脚,甩掉急流样从他的黑色雨衣上淌下的水。“更别说我不会允许了,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 他呼哧呼哧地转向莫恩斯和她。“我担心天气会越来越糟。这场散步很可能会让你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普罗斯勒小姐满含责备地瞪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讲,默默地站起来去捡拾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纸张。莫恩斯也盯着格雷夫斯,但是出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原因。格雷夫斯明确回答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建议,可是,站在厚重的门外,而且是在暴雨怒风的包围之下,他是怎么能够听到的呢?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七章(2) “这种天气人们都不会将狗赶到门外去。”格雷夫斯走近前来,皱眉俯视着普罗斯勒小姐,她已经蹲了下去,在等最后一张纸晃晃悠悠地落到地面。 他“噢”一声,“对……不起。”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理他。她没有讲“没关系”或类似的话,只是冷冷地瞟他一眼,又去捡掉落的纸。格雷夫斯又白等了一会儿,但没有等到饶恕,于是他耸一耸肩,主动在普罗斯勒小姐刚刚迫不得已地整理出的椅子上坐下。“还不止这么多。”他头朝门一摆接着说道,“一场我在这里从未经历过的风暴正在形成。我希望明早天气就能好转。”他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汤姆为您安排了海厄姆斯博士一直住到现在的木屋。我想,您宁愿睡在一张一直是女人睡的床上。” 普罗斯勒小姐听后也没有反应,但莫恩斯至少能看到她的脸的侧面,他不能完全否认看到她的脸上掠过了一种满意感。格雷夫斯将女人和床这两个单词用在一句话里,单单这样做就很令她反感。 “我们约定的晚餐不会变化吧?”格雷夫斯接着说道。 “我不是很饿。”普罗斯勒小姐站起身,将第一叠纸重重地放到莫恩斯的桌面上,“您要是因为我而这样大费周折,也会让我很难为情的。” “请您别这样讲!”格雷夫斯摆摆手,“我们这里的客人太少了,这对我是一种荣耀。另外,”他笑着补充道,“我也不费劲。至多是另外jiāo待汤姆几句。您会发现,他是个出色的 厨师。” 普罗斯勒小姐这回也没有回答,但暂时停下了她的工作,四周环顾了一下,那目光因此更意味深长。也许她在考虑汤姆的烹饪能力是否也像他的管家能力一样有待改进。 “那好吧。”格雷夫斯站起来,毫不掩饰他对这席谈话的进展的失望。看样子他来这里是有特殊目的的,现在他相信显然再也无法实现它了。“我要去查看一下是否一切正常。说定了:两小时后在我的木屋里。”他朝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再次转向普罗斯勒小姐。 “啊呀,普罗斯勒小姐——您别担心您的猫儿。它正在安全的地方躲避恶劣天气。汤姆在照顾它。” “克利奥帕特拉在您那里?”普罗斯勒小姐怀疑地问道。 “我担心您的四条腿的朋友不是很喜欢我。”格雷夫斯尴尬地笑着承认道,“它似乎更迷恋汤姆。我让他开饭时将它带来。” 在力量渐渐减弱、由怒嚎的飓风变成普通的风、由瓢泼似的密集火力变成正常的雨之前,暴风雨还火气越来越大地继续咆哮了一个半小时。莫恩斯好几回打开门往外看,每次雨势都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停歇,准时得十分奇怪,让他们没有借口不去赴格雷夫斯的邀请。风势减弱了,变成了和煦的微风,力量几乎不足以驱散天空的云霾。 但天色不亮。当他们头顶的雨云失去它们的色彩、最终全部消散时,暮色也降临大地了。当他们出门前往不远的格雷夫斯的住处时,外面仍然黑黑的。 他们又经历了另一桩意外,但这回是令人愉快的意外。虽然大雨连下数小时,将地面变成了一块沼泽,他们干着脚来到了格雷夫斯的木屋,因为有人——估计是汤姆——费力地用木板铺了一条路,这样他们虽然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至少不存在齐踝骨陷进烂泥的危险。普罗斯勒小姐显然被这一友好举动深深地打动了,而它在莫恩斯心里只唤起了气恼和幼稚的固执相jiāo织的复杂感情。虽然他不太过问这种事,他也明白,汤姆实际上是独自一人承担着营地里的所有工作。拖来十几根沉重的厚木板铺在这里,这活儿一定相当辛苦——而且是多余的。格雷夫斯在普罗斯勒小姐那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说到他本人,格雷夫斯可以拿大金块铺在通到他的木屋的路上,也不会改变莫恩斯的尽快离开的决定。 他们进去时格雷夫斯的木屋被无数温暖的烛光照得亮堂堂的,这还不是全部的变化。这变化强烈得几乎跟莫恩斯房子里发生的变化一样,只是格雷夫斯没有普罗斯勒小姐帮忙:房间从外到内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几小时前莫恩斯看到的乱作一团的大桌子,成了供三人享用的宴桌,能比得上任何一家高档酒店:有珍贵的 瓷器,打磨过的水晶杯和沉重的嵌金银餐具。空气中香味弥漫,让莫恩斯直流口水。但最大的意外来自乔纳森·格雷夫斯本人:他换了衣服,身穿燕尾服,洁白的衬衫,打着领结,还扎了绑腿,脚穿擦得锃亮的皮鞋。为了计划中的旅行,莫恩斯按实用和结实的标准换了衣服,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寒酸,是的,觉得几乎有点邋遢,这更煽起了他对格雷夫斯的怒火。也许,有可能他将格雷夫斯想得太坏了,认为这后面藏有什么目的,但莫恩斯喜欢这种想法。他现在终于摆脱了格雷夫斯的影响,他好像在拼命寻找一切他能归罪于他曾经的大学同学的东西。 见到他们进来,格雷夫斯站起身,快步迎向普罗斯勒小姐,弯身行了一个完美的吻手礼。普罗斯勒小姐太意外了,只能呆呆地盯着格雷夫斯。莫恩斯担心地发现她的意外是一种愉快的意外。 “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欢迎她道,“莫恩斯!欢迎来到寒舍!” 他站直了,后退一步,朝铺好的桌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请坐。汤姆马上就给你们端上开胃酒。” 普罗斯勒小姐还在惊讶,马上听从了他的邀请,而莫恩斯又让他重复了一下他的摆手姿势。莫恩斯的吃惊不小于普罗斯勒小姐——有可能还要大,因为和她不同,几小时前他还见过这房间的另一种状况。他实在无法理解汤姆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造出这一奇迹的,还做出这至少是美味扑鼻的饭菜——更别提格雷夫斯声称过,他还加固了有倒塌危险的隧道,清理了最严重的废墟。 格雷夫斯也坐下来,恳求原谅地微笑着对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我必须请您原谅我,亲爱的。我当然明白,这里不符合您这样的女子习以为常的标准,可是,可惜我们不得不临时拼凑一点。我们这里不经常有客人。” “您说到哪儿去了,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说道,“这……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都不知道我该讲什么好了!“ “我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恭维吗?“ “这还用问!”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 “非常感谢。”格雷夫斯回答道,“可这恭维主要属于汤姆。我必须承认,这个奇迹主要是他的功劳。” “哎呀呀,汤姆。”普罗斯勒小姐点点头,“教授跟我谈起过他。我很想认识这个了不起的小伙子。” “您的愿望就是对我的命令,夫人。”格雷夫斯说道。那肯定绝非巧合:就在这一刻门开了,汤姆走进来,手端一只银托盘,上面摆着一只水晶大腹玻璃瓶和三只配套的杯子。一个长着橘红色亮眼睛的黑影从他的腿间穿过,“嗖”地跃上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大腿,“呼噜呼噜”地蜷缩成一个球。 “克利奥帕特拉,真的是你呀!”普罗斯勒小姐高兴地叫道,“你这么长时间都哪儿去了,你这小漂泊者?”她在猫儿的两耳之间抓挠,克利奥帕特拉的“呼噜”声越来越响,但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它坐起来,躬起背,头转向格雷夫斯。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愤怒地“喵呜”一声,露出十几颗细小但尖利的牙齿。 “哎呀,克利奥帕特拉,这是怎么回事?”普罗斯勒小姐骂道,“你就不想在我们的东道主面前行为正派吗?” 克利奥帕特拉好像听懂了这些话,又重新蜷缩一团。不再怒叫,又开始发出“呼噜呼噜”声,眼睛盯着格雷夫斯不放。 “是啊,我感觉在这个黑美人面前我没有机会。”格雷夫斯笑嘻嘻地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呆住了。她的一直在抚摸克利奥帕特拉的头的手也呆住了,她唇上的微笑变成了别的东西。她的眼里忽闪着某种近乎惶恐的窘迫。片刻之后她才重新恢复了镇静,至少能回答了,“格雷夫斯博士,”她结巴道,“克利奥帕特拉那次可怕的失礼……让我真的很抱歉。” 格雷夫斯挤挤眼睛,“我担心,我不清楚您在讲什么。” “哎呀,您肯定记得……克利奥帕特拉……”普罗斯勒小姐终于不吱声了。她显然是讲不出话来了。难堪让她的脸上浮现出潮红的斑。 “不管是怎么回事,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肯定克利奥帕特拉那么做有它的理由。我不擅长同猫儿打jiāo道。如果非跟动物打jiāo道,那我宁可要一只狗。假如我的职业允许我有时间来养小动物的话。” 普罗斯勒小姐跟莫恩斯jiāo换了一道不相信的目光,但莫恩斯也只能困惑地耸耸肩。格雷夫斯演戏时会演得惟妙惟肖。可那件罕见的意外事件过去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不到一礼拜,格雷夫斯就再也想不起来了,这可能吗? 很可能是为了结束房间里突然笼罩的令人难受的沉默吧,格雷夫斯转向汤姆,做了个简短的手势。汤姆打开大腹玻璃瓶,为他和普罗斯勒小姐斟倒瓶里金褐色的液体,当他也想给莫恩斯倒时,莫恩斯急忙摇了摇头。 “这位善良的教授从不喝酒,汤姆。”格雷夫斯带着点取笑口吻说道。他本人立刻抓起他的杯子,一口喝光,示意汤姆为他再倒。 “哎呀,我留下的东西,对你似乎很有用处啊。”莫恩斯冲他挤挤眼,格雷夫斯微笑不语,拿起重新倒满的杯子跟他干杯,但没有喝。 “我的先生们,”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我们可不想吵架。” “噢,我们从不吵架,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微笑着回答道,“莫恩斯没有告诉您我们是老同学吗?我们的jiāo往方式有时候有点粗鲁。请您原谅。” “你们是大学同学?”普罗斯勒小姐惊奇道。 “好多年。”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们甚至住在一个房间里。”他叹口气说道,“因此,善良的教授现在决定不再继续这里的工作,就更令人遗憾了。而且我们快到达目标了。”见到莫恩斯张口想讲话,他迅速抬手制止了,“但是,请您原谅,我们现在不想谈不开心的事情。汤姆,麻烦你将饭端上来好吗?我肯定我们的客人饿了。” 汤姆迅速离去,格雷夫斯重新端起杯子呷起来。他们中间又重新弥漫起令人不愉快的沉默。 “我可以问您一个也许有点隐私的问题吗,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突然问道。 “你问吧。”格雷夫斯微笑着回答道,“虽然我无法想像,您这样的夫人竟会知道‘隐私’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理睬他的厚颜无耻的恭维,而是用头指指格雷夫斯的双手,“您为什么一直戴着这双可怕的手套——甚至吃饭时也戴?” “您注意到了?您真是一位出色的观察家,普罗斯勒小姐。了不起。”他叹口气,“我这就来回答您的问题:我这么做是考虑到我附近的一切。您得知道,我的双手很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 格雷夫斯的目光暗淡下来,好像她的问题在他心中唤醒了对某些他永远不愿再想起的东西的回忆。“那不是个动听的故事。”他说道,“虽然几句话就能将它讲完。事情发生在我有一次去南美洲热带丛林考察的时候。我接触到了一种我最好没有接触过的……物质。” “您中了一种dú?” “可以这么讲。”格雷夫斯回答道,“反正结果十分危险。其中之一是一种很难受的皮疹,我从此再也摆脱不了它。谢天谢地,它仅限于我的双手。但看起来真的很可怕。” “您找医生看过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找过最好的医生。”格雷夫斯回答道,“再说一遍:让我们别再谈令人不开心的事情了。您一路上怎么样?” 从普罗斯勒小姐的面部表情判断,这个话题不一定就属于格雷夫斯本来想谈的令人愉快的事情。“太可怕了。”她回答道,“火车上又吵又不舒适。如果您问我的话,这是一种很不文明的旅行方式。” “您说得对。”格雷夫斯回答道,“但还是一次很不错的旅行。有许多人声称,是铁路才让这个国家真正变大了。” “这有可能。”普罗斯勒小姐冷冷地说道,“但大就一定表示更好吗?” “我上当了。”格雷夫斯笑着说道,“我觉得,在您面前得小心。为什么女人不可以参加讨论俱乐部,您就是这个问题的活生生的答案。” 汤姆回来上菜,他端上的东西甚至超出了过节一样的丰盛和诱人香味唤起的期望。单是看到堆放在托盘上的菜的模样就让莫恩斯再次流出了口水,让他的胃咕咕地大声叫起来。他几乎等不及汤姆先给他然后再给普罗斯勒小姐布菜了。 但汤姆没有也给格雷夫斯的盘子里布菜的意思,而是祝他们胃口好,又走了,普罗斯勒小姐困惑地问格雷夫斯,“您什么也不吃吗?” “我是不吃。”格雷夫斯回答道,“这也属于我当时染上的那种讨厌疾病的后果之一。”他示范xìng地抬起双手,“我对大多数食物都过敏,只能进食很少的东西。汤姆为您准备的饭菜无疑精美,却可能会杀死我。” “这真是太可怕了!”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不像听起来那么严重。”格雷夫斯回答道,“突然失去了对生命中一种习以为常的小小快乐的享受,还可以找到其他满足的。” “比如说呢?”莫恩斯问道。 “这个嘛,比如说工作。”虽然这问题是莫恩斯提的,格雷夫斯还是对着普罗斯勒小姐问答道,“或者一支好烟,偶尔来一支。”他摆一摆手,“请您别受影响。那对这精美的饭菜将是一种耻辱。顺便说一下,恐怕会让汤姆心碎的。” 普罗斯勒小姐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抓起刀叉吃起来,紧跟着莫恩斯也照她的样子做了。 饭菜很可口。莫恩斯此前已经有机会了解汤姆的厨艺了,但这顿饭让他超越了自己。他们吃了很久,吃了很多,莫恩斯再次经历了一次意外,乔纳森·格雷夫斯不仅是个出色的东道主,还是一个特别有风度的jiāo谈伙伴,具有意想不到的诙谐和风趣。这个夜晚继续得越久,莫恩斯就感觉越困惑。同他们一起坐在桌旁的乔纳森·格雷夫斯跟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或者同他过去几天在一起度过的那个人几乎判若两人——更别说跟那个去汤普森拜访他的下流、野蛮的……东西了。这个乔纳森·格雷夫斯智慧,有教养,迷人,而且到了让莫恩斯自己都越来越觉得难以再拒绝他的程度了。在他们吃饭时,格雷夫斯喝了三杯威士忌,但他彬彬有礼地等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用完餐,才弹开他的银烟盒,点燃了一支烟。 “我还保留着的少数小罪过之一。”当他发觉普罗斯勒小姐责备的目光时,他说道。他猛喝一口酒,同时对汤姆说道,“汤姆,你能不能去帮我们将咖啡端来?” 汤姆走了,格雷夫斯望望他的烟,望望普罗斯勒小姐,最后再望望装有玳瑁烟嘴的点燃的香烟,好像看着它让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有点事,它一直让我心情沉重,普罗斯勒小姐。”他犹豫地说道。 “什么事?” “这个,事关……我们头一回在汤普森的相遇。”格雷夫斯回答道,“我担心,当时运气不是太好。我想为此向您道歉,普罗斯勒小姐。当然也向你道歉,莫恩斯。” 他沉默片刻。当他继续讲时,看得出来他难以启齿。“我担心我的举止太不得体了。” “哎呀,教授和我当时……有点意外。”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道。 “这我可以想像到。”格雷夫斯说道,“请您现在别将它当成我正好想到的一个廉价借口,可这跟我当年遭遇的那场不幸的灾难也有关。” “你的举止像个动物吗?”莫恩斯直接问道。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望了他一眼,但格雷夫斯只是吸着他的烟,点点头。 “我想,”他说道,“那是我的责任。自从那次……在某些条件下我再也没有工作能力了。有时我控制不住自己。长长的旅途让我累得筋疲力尽,我饿,而且还紧张,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莫恩斯。我说过了,这是我的错误。但我也说过,我时间紧迫。”他大舒一口气,“好了,解释这一点对我很重要。” “但我明天早晨还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乔纳森。”莫恩斯说道。格雷夫斯的解释让他生气,它显得很有说服力,这更让他生气。“你别费劲了。” “那好吧。”格雷夫斯回答道,“我知道我什么时候输的。” “可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工作让你们的关系破裂成这样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有一刹那莫恩斯相信在格雷夫斯的眼睛里看到了得意的闪光,但它太快了,让他无法肯定,紧接着格雷夫斯就又控制住了自己。“您对我们这里的工作感兴趣吗?”他问道。 “如果您不在乎的话。”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范安特教授告诉过我,您不喜欢谈您的工作。” 这一回莫恩斯肯定格雷夫斯得意地飞瞥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他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而是因为他想让莫恩斯看到这道目光。“这话没错。”他说道,“到目前为止我都不想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这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莫恩斯脱口而出道。 “你说得对,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我太着迷于那个念头了,要在一个胜利的瞬间向全世界展示我们的发现,我可能没有认清现实。对不起。”他转向普罗斯勒小姐,“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普罗斯勒小姐,我很乐意带您参观我们的发现。” 这下吃惊的就不仅是普罗斯勒小姐了。莫恩斯着实是吓坏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格雷夫斯,有一会儿他真正地透不过气来了。那得意的光芒还在格雷夫斯的眼里闪烁,隐藏在他的眼睛深处,普罗斯勒小姐看不到,但他能看到。他绝对能看到。他掉进了格雷夫斯的陷阱。他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以为听到它快要合上了。 “您……这是当真?”普罗斯勒小姐不相信地问道。她不知所措地望了莫恩斯一眼,但莫恩斯没有发表意见。 而格雷夫斯更进一步。“当然。”他回答道,“范安特教授说服了我,虽然我看得出他自己也很难相信。如果没人能跟你分享,说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是自己的又有什么用呢?” “你想带普罗斯勒小姐……参观我们发现的东西?”莫恩斯证实道。 “对。”格雷夫斯回答道,“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去。” “现在?”莫恩斯不相信地重复道。 “为什么不?”格雷夫斯问道,“汤姆清掉了废墟。灯光完好正常,破坏不似最初那样严重了。”他朝着门做了一个要求的手势,“如果您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走,普罗斯勒小姐。还不太晚,您肯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东西。” “也许……还可以等到明天吧。”普罗斯勒小姐结结巴巴地说道。她神色困惑,有点不知所措,使得莫恩斯不仅真诚地为她难受,他对格雷夫斯的怒火也霎地增加了。 “就听您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毫不掩饰他的失望,“只不过……” 门猛地打开,汤姆冲进来,但他不是来送格雷夫斯请他去煮的咖啡的。他看都没看莫恩斯或普罗斯勒小姐一眼,走到格雷夫斯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莫恩斯无法听清他讲的什么,但格雷夫斯吃惊地——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没等汤姆讲完就站了起来。 “请你们原谅我一会儿。”他说道,“我马上回来。” 他走了,令莫恩斯失望的是汤姆也紧跟着离开了房间。门关上之前莫恩斯看到了屋外明亮的大灯的灯光。一辆汽车正在驶近。 “这是怎么回事?”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莫恩斯只是耸了耸肩。他不知道——眼下他也不感兴趣。“普罗斯勒小姐,这真是岂有此理!”他恳求地说道,“不要相信这个人!您不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普罗斯勒小姐显得有点糊涂。她不安地望着门口,格雷夫斯和汤姆是从这道门出去的,最后想笑笑,却反而变成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我觉得他本来是个很可爱的人。”她慢吞吞地说道,“您不觉得,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吗?” “一礼拜前在汤普森您讲的话可截然不同。”莫恩斯提醒她道。 “好吧,可当时我对他遭遇的可怕的命运的打击还一无所知。”她回答道,又压低声音,“我根本不知道您的工作这么危险,教授。” 莫恩斯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他对格雷夫斯讲给他们听的故事未置可否,但这并不等于他相信它。他从没听说过会造成格雷夫斯所介绍的这些症状的疾病。也没听说过哪种dú有这种效果。另外,有时候格雷夫斯的变化似乎并不限于他的身体。完全不是。但是,某种程度上格雷夫斯的故事显然达到了它的目的:他激起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同情,一个人一旦被贝蒂·普罗斯勒关进她的伟大的心灵里,他就几乎没有机会再逃出去。 “我只请求您不要相信他。”他说道,“请您相信我,普罗斯勒小姐。我比您更熟悉乔纳森·格雷夫斯。这人,”他徒劳地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最后耸一耸肩结束说:“……很坏。” 这话虽然不贴切,但没有什么单词能形容他对乔纳森·格雷夫斯的感受。 “可你们在那下面发现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可怕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这我不能告诉您。”莫恩斯回答道,“您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因为,攻击一个人,而又不给他自我辩护的机会,这不太公平。”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 就这样争来争去。莫恩斯对普罗斯勒小姐突然的观念转变十分惊讶,他不得不克制自己不发火。他不清楚格雷夫斯是怎样成功地将普罗斯勒小姐拉到他那一边去的,由于他一直就坐在那里,这事就更让人吃惊了。他们在极力克制的紧张气氛中讨论了整整五分种,当格雷夫斯终于返回时,莫恩斯真的感觉很轻松——真够荒唐的。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回避着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走向他的位置,坐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普罗斯勒小姐迟疑地问道。 格雷夫斯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答前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他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使得优质水晶做成的瓶塞子叮当直响。“是威尔逊警长。”他说道。 “他有什么事?”莫恩斯坐直身体,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了一起意外事故。”格雷夫斯回答道,一口灌下杯中的酒,做个马上又要再倒的动作,后来放下杯子,重新点燃一支烟。 “一起意外事故?一起什么样的意外事故?”莫恩斯不安地向前侧过身来,“乔纳森,你别每个词都要套出来!” “默瑟。”格雷夫斯低声说道,“和麦克卢尔。”他几乎贪婪地深吸一口烟,“他们死了。海厄姆斯可能也死了。” 莫恩斯不相信地睁大眼睛盯着他,普罗斯勒小姐吓坏了,拿手捂着嘴,像是要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 “您的同事?”她轻声道,“这真是太可怕了!” “发生什么事了?”莫恩斯又问一遍,这回口气严厉、几近愤怒。 格雷夫斯耸耸肩。“威尔逊还不能告诉我详情。”他回答道,“只能告诉我他们可能离开了道路,跌下一个斜坡,跌落时车子起火了。离这里不远——他们才到公墓的另一边。默瑟和麦克卢尔烧死在车子里。” “海厄姆斯博士呢?”莫恩斯问道。 “威尔逊警长估计她被抛出了车子。”格雷夫斯回答道,“可他说,从汽车报废的样子看,她恐怕没有生存的机会。” “这么说还没有找到她?”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单是格雷夫斯摇头时的目光就毁灭了普罗斯勒小姐的问题在莫恩斯心中燃起的微弱希望。“没有。”格雷夫斯说道,“由于气候恶劣,夜色降临了,他们不得不中断寻找。” “要是那个可怜的女人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躺在野地里怎么办?”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我认识出事的地点。”格雷夫斯回答道,“请您相信我,谁跟着车子从那里跌落,都不会有丝毫幸存的机会。白天那里就已经够危险了;因此威尔逊也将他的人撤走了,但天一亮他们会继续寻找。”他突然一掌拍在桌上,吓得莫恩斯跳了起来。“默瑟,这个该死的傻瓜!我对他讲过一百遍,他不应该喝酒!” “你相信他喝醉酒了?”莫恩斯问道。 “默瑟总是醉熏熏的。”格雷夫斯气呼呼地说道,“如果他不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的话,我早就将他赶走了。” “我的上帝啊,太可怕了。”普罗斯勒小姐低语道。克利奥帕特拉抬头望着格雷夫斯,发出“呼噜”声。格雷夫斯扫了猫一眼,好像他想尖锐地批评它似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手指转动着杯子,不过没有喝,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我担心你们不得不推迟一点动身。”他声调一变,直接对着莫恩斯说道,“威尔逊警长请我们明天上午听候他吩咐。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们。” 莫恩斯点点头,“当然。” “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得不这样不愉快地结束,我实在抱歉。”格雷夫斯对普罗斯勒夫人说道,“汤姆带您去您的住处。” 第十七章 一个绝不安宁的夜晚。莫恩斯——跟变得和格雷夫斯一样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汤姆一道——陪同普罗斯勒小姐前往海厄姆斯博士一直住到今天早晨的木屋。汤姆也将这里整理过了,至少表面是干净了;但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符合普罗斯勒小姐的要求的。而今天她看到后只是感激地笑了笑,就没再说什么。她也吓坏了,虽然她根本不认识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人。莫恩斯支吾一番,然后很高兴找到一个借口离开了。 虽然时间还早,他想睡觉了,但他在床上至少辗转反侧了一小时,最终才做着没有意义的梦朦胧不安地入睡了,一次次从梦中惊得跳起来。 最后一次他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因为有人站在他的床前。莫恩斯惊醒了,吓得懵里懵懂地盯着那个高大身影足足两三秒钟,才最终挣脱他正在做的噩梦的爪子,认出了人影。 至少某种意义上,他看到的东西本身就像是一场噩梦中的画面。普罗斯勒小姐身穿一件肯定曾经风光过的深红色晨袍,站在他的床畔,右手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她用另一只手将晨袍摁在rǔ房上,但莫恩斯无法判断她现在是怕人看到她衣服里面还是害怕衣服里面的内容会控制不住地鼓出来。看样子她没穿胸衣,使得她的本就不苗条的身材似乎要流失向各个方向。她头发乱蓬蓬的,一缕缕地披散着,脸显得胖乎乎的,有点浮肿,牙齿也有点不对头。当她张嘴想讲话时,莫恩斯看到少了好几颗牙。 “普罗斯勒小姐。”他呢喃道,一边坐起来,还有点惺忪的样子。 “我……呃……请原谅我这么晚还来打扰您。”普罗斯勒小姐犹豫地说道。在深更半夜——而且又是这身装束!——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一定很难为情。“可我找不到克利奥帕特拉了。” “克利奥帕特拉?” “我的猫儿,教授。” “我知道克利奥帕特拉是谁,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平静地回答道。 “我……我找不到它了,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它走了。” 他整个儿坐起来,还有点懵懂,麻烦地伸手去够他的马甲,看了一眼怀表的指针盘。尽管他睡得很不安,也难真正地清醒过来。他盯视着花饰表盖下的指针盘一会儿,才认出了时间:子夜过去好久了。“走了。”他疲倦地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点了几下头。她手里的蜡烛晃动得更厉害了,让yīn影和其他更黑暗的东西似乎有了生命。“它是那样地不安静,最后我不得不放它出去。可它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不停地唤它,但它没有回来。我担心它是出啥事了。” 莫恩斯又盯着表盘。他还是无法让他的思维恢复正常。他也很难继续保持平静。虽然他有点晕乎乎的,这情形让普罗斯勒小姐很不愉快的事实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但也丝毫无法改变他思维越清楚对她的火气就越大的状况。 “普罗斯勒小姐。”他极力克制着说道,“克利奥帕特拉是一只猫儿,猫儿这种动物主要是夜里活动。我相信您没必要因为它在周围转悠一下就担心得要命。” “可克利奥帕特拉对这里的环境一点不熟悉,它还从没有离开这么久过。”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通常情况下,我一叫它就会回来的!” “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普罗斯勒小姐?”他问道。 “我想,您……您也许可能……汤姆,”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先前它在他那里的,我……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另外我总不能半夜三更……像这样子去找他。” 莫恩斯合上表盖,示威xìng地抬头望普罗斯勒小姐。不,他想道,真的不能这样麻烦那个可怜的小伙子了。“那好吧。”他叹口气,“我去问问汤姆见没见过克利奥帕特拉。” 普罗斯勒小姐喜形于色。“您真是太好了,教授。”她似乎在等他跳起身,立即冲出房子,但莫恩斯一动不动,只是要求地抬头望着她。就这样足足过了五秒钟,莫恩斯终于轻咳一声,头朝门一摆。 “教授?” “我想穿衣服。”莫恩斯温和地说道。 “噢。”普罗斯勒小姐吓一跳,神情顿时更不好意思了。“当然,请您原谅,教授。但我有时候也……”令莫恩斯轻松的是她没有将这句话讲完,而是终于转身走了。在她离开房间时,一阵风吹熄了蜡烛,但在烛光熄灭、黑暗最终战胜光明之前的瞬间,那些yīn影似乎有了不同的质量,它们好像浓缩成了某种长有裂齿、爪子和满是可怕吸嘴的挥舞的触须的东西,它们似乎要向他扑来。这回他的盟友是黑暗,因为这恐怖的形象只存在于黑暗和光明之间极短的瞬间里,而不是在两者之一中。留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名的恐惧,它以一种莫恩斯还从不认识的方式接触着莫恩斯。 他甩掉这个念头,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衣服。只剩下最后一点恶梦了,他看样子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安慰自己道。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画面实在太荒谬了,十分奇怪,使得它们的恐怖几乎显得可笑。 可他为什么放弃点灯,而是摸着黑穿衣服,并以同样的方式摸向门呢? 走出房间后,莫恩斯十分吃惊,外面很亮。月亮变得更窄了,成为月牙形的线条悬挂在天空,月光弱得几乎不值一提。但撤走的暴风也带走了云翳,多得惊人的星星在天空闪烁,发出吞噬色彩的苍白光芒,在泥沼地里形成了水洼,水洼又反shè着星光。还有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但莫恩斯一会儿之后才认识到是什么:汤姆在泥沼地面用木板和刨平的厚木板铺成的桥不见了。汤姆没有浪费时间。顺便说一下,他似乎也不需要睡眠。 莫恩斯匆匆瞟了一眼格雷夫斯的木屋,发现狭窄的窗户后面还亮着灯——这不一定让他吃惊。格雷夫斯这一夜不会过得特别好。但莫恩斯对他的同情是有限的。他也不想同格雷夫斯jiāo谈,于是他转向相反的方向去找汤姆。他不相信克利奥帕特拉在那里——也许它在这附近的森林里乱转或在灌木丛中寻找一只肥老鼠,莫恩斯不像他在普罗斯勒小姐面前表现得那样肯定克利奥帕特拉在几个小时后真的会主动回来。普罗斯勒小姐将猫儿带来这里有可能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莫恩斯对猫不是太了解,但他知道,一旦它尝到了自由的甜头,就连驯化很久的家畜有时也会野化,特别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如果他是一只猫,至少他会抓住这个机会离开汤普森。想到这里莫恩斯笑了笑,同时也有点迷茫,因为这么卑鄙原则上根本不合他的身份。不过也许他今天不该对自己太苛刻了。他经历了许多奇怪、恐怖的事情,默瑟和另外两人遭遇的可怕不幸的消息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他又怎么能指望十分客观、逻辑地像平时那么反应呢? 他越是难以清醒,就越是清楚地感觉到他现在可能再也睡不着了。因此他同样也可以去看看汤姆是不是还醒着;哪怕只是为了不必对普罗斯勒小姐撒谎。于是他没有去找格雷夫斯,而是走向相反的方向前往汤姆的木屋。为了避开水洼,他走着一条复杂的障碍滑雪的路线。不过成功还是有限的:莫恩斯虽然避开了反shè着星光的积水,但积水之间的地面不再像默瑟说的那样像海绵了,而是有了巧克力布丁的浓度。他每走一步都几乎陷到踝骨,来到汤姆的木屋时,他很高兴没有弄丢一只鞋。也许他更应该照着水洼踩进去。 汤姆的住处也还亮着灯,但那不是蜡烛或油灯的温暖光芒,而是电灯泡均匀得多的亮光。很显然汤姆今天夜里没有关掉发电机。想到他在自己的黑暗房间里多么费劲地摸索,莫恩斯咧嘴一笑,摇摇头,开始敲门。 没有回音。极有可能是汤姆忘记关灯,睡着了,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唤醒汤姆。格雷夫斯这样滥用汤姆,他能得到的每一分钟睡眠都是他应得的。 但他还是继续敲门,当不见回答时,他最终推开了门栓。“汤姆?”他轻声问道,“你醒着吗?” 还是没有回答,他将门推得更开了,走进去,同时尽量不弄出响声,如果汤姆真的睡了,不要吵醒他。 汤姆不在睡觉;至少不睡在他的床上。他根本就不在房间里。但莫恩斯还是又向木屋里走进一步,然后站住了,目瞪口呆地睁大眼睛四面环顾。 莫恩斯从没来过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至今未有机会,另一方面是因为尊重他人的私人环境,属于莫恩斯的原则。 或许他今天夜里最好是遵守这条原则的。 房间里乱作一团。莫恩斯此前还从没见过这种乱法的;也没见过这么脏的地方。在桌子、橱、椅子和搁板上,图书、纸张、工具和衣服,科学仪器和地图、布袋、盒子和纸箱、罐子、餐具和鞋、容器和石头和文物,堆成了真正的山。在这一切的上方漂浮着一股淡淡的、但特别难闻的腐烂和变质的气味,还有某种无法确定的、但要老得多的怪味。 莫恩斯不敢相信地环顾着。他真的吓坏了。他对汤姆不太了解,但他在这里看到的同他了解的这小伙子的形象一点不符合。 最严重的是脏。不光是那很难闻的臭味,它似乎越来越严重,让他无法习惯。他不仅看到混乱和不整洁,也看到盛着发霉剩饭的盘子、烧黑的罐子和脏餐具,一只壶里盛着一种油光光的液体,光是看到它就让莫恩斯口里发苦。他忍不住想起格雷夫斯从前喝过的那只杯子。 外面钻进的一种响声吓了莫恩斯一大跳。他匆匆离开木屋,随手带上门,快步走开,走进建筑物的yīn影里。在他看过那一切之后,如果汤姆得知他进过他的住处,会让他更加难为情的。 令他松口气的是那不是汤姆。响声又起,这回十分清楚,莫恩斯能确定它传来的方向。他仔细张望,确实看到有个yīn影蹲身溜走了,消失在了帐篷后的灌木里。可它太小了,不可能是一个人。 更像一只猫的影子。 莫恩斯自我斗争了一会儿,后来他走出低矮木屋的yīn影,向相同的方向走去。他不太乐观:即使他看到的是克利奥帕特拉,他找到这只猫的希望也不是特别大;更别说抓到它了。可他有什么好损失的呢?他的鞋反正毁了,在经历过刚才的这一切之后,好好散散心也许对他有好处。他努力回忆黑影钻进灌木的准确位置,加快了步伐。 这个决定几乎转眼就让他后悔了。 第一步就让他在淤泥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陷得齐踝骨了。莫恩斯含糊地诅咒一声,好不容易才拔出了脚,但随着一种吮吸的响声,他脚上的鞋掉了。他慌忙跪下去,在鞋子最终陷进沼泽之前,双手刨挖淤泥,毕竟他只有这一双鞋了。 他找到了鞋,将它翻过来,倒掉水和泥浆,苦着脸穿上。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一对黄眼睛在灌木丛里盯着他。要不是他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会肯定那只猫在幸灾乐祸地盯着他。他抬起身,克利奥帕特拉转身哧溜一声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莫恩斯尽他最快的速度追过去——不是特别快,因为他不想再次陷进什么地方,最终弄丢他的鞋。一想到明天上午要脚穿袜子走到威尔逊警长面前,他怎么也不会兴奋。 钻进低矮灌木丛后情况好些了。这里的地面也是湿的,咯吱咯吱响,但他至少不是每走一步就陷下去。 而树枝和潮湿的树叶抽打在他的脸上,扯着他的衣服。 莫恩斯停下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如墨的黑暗,问自己到底在这儿做什么。他能抓住克利奥帕特拉的希望实际上等于零,但他至少证明了这只猫儿安然无恙,除了在享受它新获得的自由,没有犯下严重的罪行。那就让它尽情享受去吧。无论如何,在他最后再遭遇什么可能会比丢失一只鞋更严重的不测之前,他现在最好返回去。 他正要将这一决定付诸实施,这时他左边的什么地方传来簌簌声,紧跟着是一声愤怒的“呼噜”声和树枝折断声。然后又是一声猫叫,这回明显是害怕的叫声。 “克利奥帕特拉?”他叫道。 猫叫声和树枝断裂、树杈折断的响声停止了,莫恩斯慌张地朝相应的方向走了一步。听样子克利奥帕特拉遇上了一个要比老鼠大得多的对手,毕竟多年来它几乎是唯一带给他友谊这种东西的活的生物。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莫恩斯就有责任去增援它。 响声变成了清楚的搏斗声。克利奥帕特拉的“呼噜”声变成了嘶叫,另外还有清脆的怒叫声;克利奥帕特拉的爪子似乎明显地发现了什么值得抢过来的东西。但这些声音里有什么告诉莫恩斯,这搏斗不是单方的;除了克利奥帕特拉的“呼噜”声和它的爪子遇到抵抗的声音,还有别的响声。莫恩斯好像听到了类似咕噜咕噜的东西,一种响声,那么深沉和颤动,让他主要是感觉到了它,而不是耳朵听到了它,它似乎来自某种极大极歹dú的东西。 莫恩斯本能地屏住呼吸一会儿,然后克服顾虑,试图走快点。克利奥帕特拉显然遇上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甚至有可能是个反将它当成令人高兴的猎物的生物,比如说一只獾或一只狮子,也就是一个在一定条件下对人也会构成危险的生物。但莫恩斯相信,即使是这种生物在见到人时也会顺从它的正常的本能逃走的。“呼噜”声和嘶叫声再次升高,莫恩斯听到一声可怕的暴怒的叫声,然后就万簌俱寂了。 他站住,目光惊惶狂怒地四下张望。黑暗像一堵坚厚的墙包围着他,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扑来,在它的保护下有什么东西在爬近,某种长有利爪、善咬的嘴巴和可怕黑眼睛的古老的东西。他的心跳得那样厉害,似乎盖过了其他一切响声。有什么东西来了。某种会毁掉他的东西,某种不管他跑得多快都无法逃脱的东西。他尽可能快、尽可能久地奔跑也无法逃脱他的无形跟踪者的最古老和最严重的噩梦变成了事实——而且这个跟踪者只要瞟他一眼就必然能够赶上他。许多人熟悉和害怕这种十分特别的梦魇,这也许是有原因的。也许它根本不是噩梦,而是跟某种即将到来的预先记忆、同那些可怕生物的邂逅,它们潜伏在生、死之间的门槛上,将每个跨越这道门槛的人搂进它们的灾难xìng拥抱。 莫恩斯鼓起最大的毅力才甩掉这个奇特的想法,重新回到他此时所在的地面。可怕的静寂还在持续,虽然莫恩斯竭力压下那个念头,内心深处他确信无疑,这可怕的沉默只可能意谓着一件事。 “克利奥帕特拉?” 此刻,就连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危险,在这个环境里是不可以这样的。但他还是喊了两遍猫儿的名字,没有得到丝毫的反应。 不过他的眼睛总算习惯了光线的变化,能看出来不是漆黑一团了。偶尔有一束迷途的光穿过树枝,照shè到一片湿漉漉的树叶上或潮湿的地面上。细树枝像yīn影的手指,在他周围合成一只笼子,透过风声还能听到头顶叶丛里另有什么,像是呼噜呼噜的喘息。 莫恩斯发觉他的思绪又有滑上只会通向疯狂的小道的危险,他重新鼓起更大的勇气要求自己保持镇静。他转过身,眼睛使劲盯着黑暗中,但这样做只是重新唤醒了不受欢迎的yīn影和轮廓。他还想再呼叫克利奥帕特拉的名字,但内心里有个声音阻止了他。不管理智怎么向他再三保证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他好害怕的东西——他内心里另外还有一个声音,它顽固地坚持他面前有什么东西,某种不属于这里、利用黑暗做掩护的东西。一种生活在幽暗中的生物。 他继续往前走,动作几乎是固执的。细树枝蜘蛛腿似的拂过他的脸,树梢间的低语变高声了。莫恩斯又走了一步,仔细望着地面,不一会儿之后他相信确实认出了什么东西。他面前地面上的yīn影之一让他觉得要比其他yīn影庞大。 虽然他乐观地劝说自己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莫恩斯还是在不必要的距离外停下来,蹲下去,伸出胳膊去摸那个轮廓。他感觉到了温暖、硬硬的毛皮。是克利奥帕特拉。但它一动不动。 最迟现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猫儿遭遇了某种严重的事情,荒唐的是在认识到这一点时最早掠过他脑海的念头是如何将这消息告诉普罗斯勒小姐的问题,而不是他自己是否也有危险。 他又犹豫片刻,最后终于不顾内心里那个警告的声音,抓住了克利奥帕特拉的后腿。猫儿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反抗地听任莫恩斯将它拖出灌木丛。它的身躯虽然还是暖的,但硬挺挺的,让莫恩斯不再幻想将它拖到灯光里后将看到什么。他也觉得它比它原来的份量要轻。 可能是因为它没有头了。 莫恩斯的呼吸停止了。他的心结冰了,他觉得它跳了一下,又一下,再跳了一下,随后工作得也很疲倦和艰难,好像他的血变成了浓稠的沥青,几乎无法在他的脉管里流动。他感觉几乎比在陵墓下那个可怕的夜晚还要恐怖,凝固成了盐柱似的蹲在那里,盯着克利奥帕特拉的惨遭蹂躏的躯体,未能真正理解他看到的是什么。克利奥帕特拉不仅头没了,右肩连同右肩上的腿也没了。那可怕的伤口本该血流不止的,但在从叶丛洒落的苍白星光下,莫恩斯至多只能发现深红的几滴。莫恩斯以科学家的冷静客观的精神注意到了所有这些细节和更多更严重的细节,科学家精确认识事物,而不做评价,但在他的意识的另一个更深的层面上他还是感觉到了那让人瘫痪的惊骇,它使他哪怕是动一动肌ròu都不能够,是啊,此刻他连呼吸一下都不能够。 也许这一惊骇救了他的命。 当他还坐在那里,试图挣脱恐惧冷冰冰的拥抱时,另一个更大的yīn影在他面前苏醒过来了。他原以为是一棵矮树或一丛灌木的东西变成了一个毛发蓬乱、长着狐狸耳朵的轮廓,它肩部很宽,像个希腊 神话传说中的巨人在他面前和他的头顶缓缓站起。又响起了“咕噜咕噜”声,但这回莫恩斯肯定不是真正地听到它,而是以他的身体的每一根纤维感觉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的眼睛从六步多高的高处俯视着莫恩斯,一股血液、腐烂和另外的某种更让人难受的东西组成的混和气味向他扑来。怪物不仅仅是盯着他的方向,它看到了他,用一对在黑暗中比在明媚阳光下能看得更清楚的眼睛盯着他,当那东西身体前俯,张开嘴巴时,那针尖一样的犬齿和裂齿的一整座森林在星光下闪闪发光,令人恶心的臭味越来越浓。 莫恩斯坚信这下他死定了。那残酷地杀害了克利奥帕特拉的生物也发现了他,毫无疑问,对于这么个大块头来说那只小猫只能算是开胃菜,接下来必然会发生什么事是毫无疑问的。莫恩斯略感困惑,他还不是真的害怕,同时对这种情形又有一种荒唐的感激之情。他顺从地闭上眼睛等候死神。 它没有来。他等候的剧痛没有来。可怕的“咕噜咕噜”声重复着,有一阵子还增加了强度,但紧接着莫恩斯就听到了树枝嘎巴嘎巴的折断声,然后是摸索着远去的轻轻的脚步声。当他重新睁开眼来时,yīn影不见了。 然后发生了某种绝对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莫恩斯感觉他的手指张开,松开猫儿没有生命的躯体。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转眼他就全身哆嗦了,他到目前为止一直在想念的害怕以双倍的威力向他袭来。冷汗涌上他的额头,不是渐渐地,而是bàozhà一样突如其来,他的内脏凝缩成一只由纯粹的疼痛组成的球,痛得他痉挛成一团。 但这一切都没有真正打动他。莫恩斯一生都没有这样特别勇敢过;虽然他不是懦夫,但肯定也不是一个寻找挑战甚或鲁莽地冲进危险的人。可现在,他体内的每一根纤维所感觉到的燃烧的恐怖在惩罚的好像根本就不是他似的。更有甚者,好像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莫恩斯·范安特,他们彼此独立地分享着同一具身体:一个吓得呜呜哭泣缩作一团,之所以没有落荒而逃只是因为他同时也被吓得瘫痪了,还有另一个全新的莫恩斯,他战胜了所有的恐惧。他毫不怀疑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他看到的就是九年前掳走贾妮丝、毁了他的生活的那个生物,但他再也不怕它了。他刚刚感觉到的这种明确的死亡似乎也让他跨过了一道边界。现在他知道,虽有潜伏在真实门槛上的那些生物,他不必再害怕死神了。他是活是死再也无关紧要了。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会想念他。他的生命早在九年前就结束了,从那以后他最多是存在着。他不再逃跑。永远不再。 他站起来,走出灌木丛,去迎接他的命运。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八章(1) 虽然黑暗,他不难跟踪那个生物的踪迹。它在被泡软的地面留下的脚印里开始积水了,即使不这样,莫恩斯恐怕也不会丢掉它的线索。他跟踪的不是那个猛兽的足迹,而是它的存在留下的赤luǒluǒ的线索,好像它赤luǒluǒ的存在将现实撕出了一个伤口,它只能极其缓慢地重新愈合。 足迹朝着营地西方一点而去,当莫恩斯明白它直接通向公墓时,他刚刚形成的决心又开始动摇了。他不能肯定他的勇气是否也足够跟踪猛兽去那里,因为翻越公墓墙不仅意味着要同那怪物面对面,而且也是在它固有的地盘上这么做,不光这怪物住在那块地盘上,他本人记忆中的所有恐惧也都在那里。 但没有需要他来做决定。就在坍了一半的公墓墙前面,脚印猛地左转,莫恩斯跟踪它,十几步后来到与墙壁平行的路上。脚印里的水越来越多,脚印到这里结束了,但猛兽的第二条看不见的线索还像先前一样存在。它离开营地越来越远,顺着这条路往前。 这下莫恩斯还是犹豫了。被他战胜的接近惊惶的害怕没有再回来,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纯理xìng的畏惧却在他心里弥漫开来,即那个生物会不会是有意将他从营地引开,然后袭击他。于此同时他就明白了这个念头多么可笑。那怪物可以想怎么害他就怎么害他——尤其是想在哪里害他就在哪里害他。如果那生物想要他死,他现在早就没命了。 可是,也许有比死亡更严重的事情…… 莫恩斯驱走这一念头,继续往前。他也有意不问,如果他真能赶上那个可怕的生物,他到底想怎么办。他身边没有什么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更别说光是想进攻那生物的想法就十分可笑了。但他还在往前,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但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听听。什么也听不到,但他还是能感觉那神秘的生物就在他前面的某处;甚至不是很远。想到它可能会不时地停下来,用它可怕的红眼睛回头望着他,确认距离不是太大,莫恩斯不会跟丢它,他就不寒而栗。但他还是继续走。他甚至都不肯定,就算他想回头是不是还能回头得了。莫恩斯感觉自己像个轻率地跑下一道越来越陡的山坡、再也刹不住脚的男人。 黑暗和寒冷拉扯着他的神经,虽然方式不同但同样凶猛,在它们的包围下,他觉得这条路比坐汤姆的车来的那一天要长得多。他的时间感彻底消失了,他感觉沿着墙壁大步行走了几小时。但现实地看来他走到一半了,如果不是更多的话。他不知道公墓这么大,事实上,对于那座小城市来讲,它是太大了。 当听到响声时,莫恩斯停下了脚步。那不是猛兽的“咕噜咕噜”声,而是另一种无法确认的响声,但它触动了他内心里的某种东西,让他不安。他尽可能聚精会神地想看透面前的黑暗。他面前狭窄的柏油路突然陡峭地上升,然后通到那几乎不比它宽的主道上,半路上有个大转弯,它在莫恩斯心头唤起了不祥的回忆,这正是来时让他额头冒冷汗的地方。 后来他才明白,让他这样不舒服的不光是这个回忆。这就是格雷夫斯先前讲的地点。是车子跌落的地方。 由于截然不同的原因,莫恩斯现在犹豫着不再往前了。他从来不属于那些人,他们病态地赶往一场不幸的地点,比如说去观看一座起火的房子,他肯定不想看这个特殊的地方。因为尽管毫无理由,他还是奇怪地感觉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人的可怕遭遇负有责任。是的,他甚至问自己,将他引来这里的事实上会不会是这场可怕的事件,他在幻想看到的长着红眼睛、狐狸耳朵的怪物是不是为了将他引来这里。他自己至今都不熟悉的这部分意识竟会如此病态,要不是他在此刻又听到了那奇怪的悲叹的话,光是那么一想就会吓得他立即回头的,这回很清楚,他肯定也确实听到了它,而不是想像出来的。那是一声哀叹,某种宛如风的叹息的东西,只不过更加痛苦。显然是人的声音。 莫恩斯再次打了个寒战。他几乎不情愿地再次想起海厄姆斯小姐的声音。要是那个可怜的女人还活着、身负重伤躺在那里怎么办?不可能。命运不可能这么残酷。 像是要嘲笑他似的,风向转了,低低的哀叹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这或许只是他的幻想加之于那声音的,但莫恩斯觉得它明显是一个女人令人心碎的哀求,这下再也无法回头了。他继续往前走,谨慎地接近道路突然变成深渊的地方,心怦怦跳着俯下身去。 到现在为止他还违反一切常情地一直希望是来错了地方,但车子在那里,虽然光线暗距离远,还是能看清楚它被摔烂了烧坏了,歪倒在下面。斜坡不像他记忆中以为的那么深——也许五、六十步,最多这么高——但要陡峭一些,有很多的大岩块和稀疏的灌木丛。莫恩斯思索道,也许是这些岩石让翻车变成了这样一场灾难。潮湿的草地里到处都有玻璃碎片和破烂的金属碎片在闪闪发光,尽管下过暴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焦味。 如果车子滑下斜坡,如果它甚至有可能停住,或者至多在滑到最后时慢吞吞翻倒,莫恩斯知道,这看起来会比通常情况下更惊险,尤其是更危险。但这些数吨重的边缘锋利的岩石会让几乎无害的下滑变成致命的冲刺,像巨拳一样撞碎汽车,直到它最终粉碎,起火。莫恩斯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的目光在陡峭的斜坡上搜索,心里想他怎么才能下到那里而不会摔断脖子。 但他必须下去。再也听不到呜咽和哀叹声了,情况也因此更严重了。即使永远找不到海厄姆斯的尸体,是的,即使找到她,发现时她已经死了,如果他现在不下去那里,这哀叹声也会一直跟踪他,直到生命终结。 他试图下去。格雷夫斯警告过,这一带即使是在白天和晴天时也不无危险,这警告还清晰地回响在他耳畔,他才走几步就理解了这警告是十分严肃的。山坡比看起来的更陡,野草茂密,潮湿像润滑皂似地使它很滑。莫恩斯不是走下斜坡,而是滑下去的,他不止一次险些跌倒,仅在最后关头抓住一根树枝或一块岩石。再加上翻着跟头的汽车不仅在草沟里划出了深深的槽,露出被水泡软的烂泥,让他的脚更加找不到着落点,而且地面还冒出无数或多或少尖尖的砾岩。他到达坡底,没有跌倒或在边缘锋利的砾岩和玻璃碎片上划出各种伤来,莫恩斯自己都觉得像一场小小的奇迹。为防万一,他暂时不去考虑如何再爬上这道斜坡的问题。 烧毁的汽车残骸就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即使黑古隆咚莫恩斯也能看出它毁坏得多么厉害。那残骸几乎看不出是一辆汽车了,跌落时没有砸碎、摔破、压弯和粉碎的一切,都被随后的大火烧光了。虽然大火已经过去了几小时,仍能感觉到烧得通红的金属块释放出的热量。就连他脚踩的地面都是干干的暖暖的。 莫恩斯好不容易将他的目光从福特车的残骸上移开,旁迈出一步,眯起眼睛四面寻找。现在他真想再听到那令人心碎的哀叹声,可此时连风的低语似乎都停止了,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海厄姆斯?”他喊道。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答。他踟蹰地又走两步,站住,再走,同时本能地跟汽车保持着明显较大的距离,即使因为它释放出的炙热也是没有这个必要的。那辆车成了两个人的坟墓,甚至是三个人的,接近它让他害怕。他不会有勇气踏进公墓,但这对他没有一点用,因为公墓尾随他来了。 他的脚踢到了什么哗哗响的东西。莫恩斯站住,隐约认出一个长形轮廓,用一块黑蓬布遮盖着。他小心翼翼地蹲下,伸手揭开蓬布。 紧接着他就慌张地跳了回来,失去平衡,仰面跌倒了。他的后脑擦在一块石头上,胀痛得令他恶心了好一阵。他不存在昏迷的危险,但黑暗在他闭上的眼睫后面疯狂地旋转,让他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会当场吐出来。又过了好久他才有了力气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去面对那块黑色的帆布悲悯地掩藏着的恐怖景象。 那是两具烧得面目全非的躯体。莫恩斯猜测它们是默瑟和麦克卢尔,但他只能这么猜测,他也无法说出谁是谁。大火烧光了他们身上的衣服,烧尽了头发和眉毛,消灭了他们的任何熟悉的表情。他们似乎变得小多了,好像那烧焦他们的皮肤的巨大炙热让他们的四肢在死后收缩,同时也让他们萎缩了。就连差不多苦行僧式的麦克卢尔和默瑟的大腹便便的形象之间的区别都无法辨认清楚,至少乍一看是不能,好像大火像平底锅里滚烫的黄油一样融化了他们的 脂肪。 虽然这有可能是莫恩斯见过的最可怕的场面,他强迫他的造反的胃平静下来,尽可能多坚持,至少不被吓坏。他的一部分理智对威尔逊将两个科学家的尸体就这么扔在这里感到愤怒,好像它们也只不过是两具残骸似的,但同时他也清楚地回想起,要从这座又湿又滑的斜坡走下来多么艰难。下午在这里肆虐的气候是那么恶劣,根本不可能将那两具尸体拖上坡去。威尔逊或他的手下没有拿生命冒险,将它们放在这里,用蓬布盖上了,留待第二天来运走。 可只有两具尸体,海厄姆斯在哪儿? 站起来之前他又将篷布拉了回去,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试图从混乱的yīn影和朦胧的灰色轮廓之间认出什么来。他试图想像之前这里可能会是什么样,不仅是在现在这样的黑暗中,而且是在大雨倾盆狂风怒嚎的暴风雨之中。估计威尔逊和他的手下再也没有看到眼前那只著名的手。但莫恩斯认为威尔逊——虽然莫恩斯几乎不认识他——是个极其负责的人,他至少仔细搜查过车辆的周围——即使他不可能知道还有第三个人坐在车子里。因此他可能没有查看附近。 可问题就在这里。汽车摔倒在一块相当平坦的地方,它被废墟和边缘锋利的岩石包围在当中,其中有几块不比狗窝大,另一些有半座房子高,但它们全都边缘锋利,危险。即使海厄姆斯在汽车起火前被甩出了车子,如果她跌落在这些岩石里,她也没有生存的机会。 但莫恩斯还是在纵横jiāo织的砾石之间来回攀爬,搜索地面。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谁跌到这些岩石之间也不可能生还,同时他又特别肯定,那呻吟和悲叹不只是想像出来的。 莫恩斯搜索周围三十步的方圆,他虽然没有发现海厄姆斯,但撞见了其他东西。几乎在烧毁的车辆后面不足十步远的地方,跟车辆成一条直线,岩石堆出了一个石顶,围起一个三角区,阻止雨水打进。地面还有一块不该有的黑斑。莫恩斯俯身向前,伸出去摸,摸到了某种潮湿温暖的东西。当他重新抬起胳膊,他的手掌和手指在星光下看起来像是黑的,但莫恩斯知道它们实际上是红的。他不需要那特有的气味就知道了满地是血。那是温暖的血。看来海厄姆斯还活着。还有:尽管他跪在它面前的大血渍证明她肯定受了重伤,她很显然还能够活动。不幸的是雨水只保护了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各地都变成了褐色的泥沼,几乎不比真正的沼泽黏稠,什么痕迹在里面都保留不下来。看不出海厄姆斯拖着脚步走向了哪个方向。 莫恩斯寻思一个人受了这样重的伤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肯定不会理智。更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在哪里找个避风的黑暗地方,在那里死去。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种身负重伤的人有时候也能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行为。一句话:这是一个他光靠思考几乎无法解开的谜。除了碰运气地继续寻找,希望在为时未晚之前能找到海厄姆斯,他没有别的办法。 莫恩斯每隔一段时间就呼喊那位海厄姆斯的名字,开始扩大搜索范围。他既听不到回答,也没有再发现血迹或海厄姆斯本人。莫恩斯望向每一道岩缝,摸索进每一个yīn影,查看那些几乎容不下一个人躲藏的石头,最终他放弃了。他不得不万分难过地承认:这样寻找下去毫无意义。虽然他越来越觉得那是胆小地抛下海厄姆斯不管,但他还能为她做的只有一件事了:他要返回营地通知格雷夫斯和汤姆。再过几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汤姆就可以开车进城,找来威尔逊和尽可能更多的人,可以在白天和更好的条件下继续寻找。 如果那样对海厄姆斯不是太晚的话。 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他所花的时间明显长于他的期望,因为他离开福特车残骸的距离要比他意识到的远得多;不过现在天色变亮了,他不再有会盲目撞上一块岩石的危险。总的说来,从他来到这下面到他重新回到烧焦的残骸跟前,一定过去了至少有半小时。 两具尸体不见了。 莫恩斯在足足十五或二十步的距离外从岩石间走出来,尽管光线暗淡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重新盖在两具焦尸上的帐篷布被撕碎了,默瑟和麦克卢尔的遗骸彻底消失了。莫恩斯如遭雷击,目瞪口呆,盯着撕碎的黑色篷布,没有真正地理解他看到的场面,然后他几乎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走,直接在旁边蹲下来,犹豫地伸出胳膊,但他动作没做完就停住了。他的手指哆嗦起来。 还不光是碎篷布。两具烧焦的尸体所躺的地方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拖拉痕迹,通向岩石之间,莫恩斯在那旁边看到一个畸形的深脚印。乍一看去会以为那是人的脚印,但莫恩斯十分清楚是哪个生物留下了这个脚印。他哆嗦不已,拼命压下恐惧,惊慌得无法清醒地思考,他抬起头,目光顺着拖拉的痕迹望去。仅在他就着镰刀形新月的朦胧光线能稍微看到的小范围内他就又发现了两个巨大的脚印。 莫恩斯蹲在地上,转过身,站起来,就在此时一束强烈刺眼的白光照在他的脸上,吓得他连忙抬手捂住眼睛。“站住!”一个愤怒的声音喝斥他道。 就算他想动,莫恩斯也动弹不了。刺眼的灯光真正地使他丧失了活动能力,照得他的眼睛生疼,让他好不容易才没有呻吟出声。他慌忙抬起另一只手遮住眼睛,透过泪花对着闪烁的光芒眯起眼睛。灯光后面有yīn影在动,当又一束灯光加入进来时,折磨人的亮光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 “见鬼,您在这里干什么,范安特教授?”威尔逊警长盛气凌人地斥责道。 “再来一杯咖啡吗——还是什么更浓点的,教授?”威尔逊警长朝着莫恩斯摇摇咖啡壶,做出一副询问的脸色,当莫恩斯摇摇头拒绝时,他只是漠不关心地耸耸肩,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那热气腾腾的液体,它看不上不仅像融化的沥青,而且莫恩斯认为它喝起来就像沥青。 “随便您,教授。”他说道,“可您应该考虑一下。我担心我们的jiāo谈还会持续很久。” 莫恩斯不想回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有一定的同法律卫士们打jiāo通的经验,至少足以知道讲什么都是多余的。他说不清威尔逊是否在怀疑他,如果是的,到底为什么,但他可以绝对肯定地说,威尔逊已经对他在福特车残骸旁发现的东西有了看法,要拿其他什么东西来说服他的任何尝试都是浪费时间。威尔逊提问的方式;他倾听的方式;他盯着他的方式;就连他似乎什么都不做的方式,莫恩斯都再熟悉不过了。在威尔逊看来这桩案子已经了结,不管莫恩斯还会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不能让他改变已经形成的看法。 “再从头来一次吗?”威尔逊问道,声音里有种十分温和的、近乎恳求的口吻,也终于道出了真相,尤其是他的目光让莫恩斯明白了再三向他提这些相同的问题、再三得到相同的答案让警长多么累——就是没有他想听的答案。但它也让他明白了威尔逊完全准备再这么跟他耗上几小时,必要时耗上几天。 莫恩斯拿威尔逊给他的薄毛毯裹紧肩头,使劲忍住颤抖,颤抖的原因一半在疲惫一半在于无情的寒冷。粗糙的毛毯砂纸一样擦着他的皮肤,毛毯下面他一丝不挂。威尔逊拿走了他的脏得发硬的衣服,据说是拿去清洗了,但莫恩斯认为他主要是要将它拿去化验血迹或其他的泄露xìng痕迹。 “我求求您,警长。”他疲倦地说道,“除了我已经对您讲过十几回的内容,我再不能告诉您什么了。我不能强迫您相信我,但您从我这里不会听到别的,哪怕再在这里耗上一整天。” 他尽量摆出听天由命的口气,免得听起来带有挑衅xìng甚至是倨高临下的,但这一努力看样子并没有成功,因为他可以直接看出威尔逊貌似冷漠地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在发生变化。莫恩斯在脑子里警告自己小心。威尔逊估计没有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但他是一个简单的人,跟许多头脑简单的人一样,他对知识分子怀有一种既尊敬又具有天生的进攻xìng不安的复杂感情。 “警长,您到底指望我怎么样?”在一阵较长的停顿之后,他的声音变得平静多了,他继续说道,“我再没有什么好告诉您的了。我出去是为了寻找一只失踪的猫儿。” “您找到了它,只可惜不再是活的了。”威尔逊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某种猛兽将它撕碎了。可您没有回去求助——或至少拿把武器!——您自作主张赤手空拳地开始跟踪猛兽,您自己说的,它将一只成熟的猫儿咬烂了。”他摇摇头,“您想得出有什么动物能做出这种事来吗,教授?” 莫恩斯一言不发。他无法想像出它来,他看到了它,但他没有向威尔逊讲那个红眼睛的怪物。他曾经这样做过一回,在九年前,他永远不会再那么做了。 “教授,您一定要么是个十分勇敢的人,要么就是个很愚蠢的人。”见莫恩斯不回答,威尔逊接着说道。 “愚蠢。”门口的一个声音chā话道,“如果范安特教授现在哪怕是回答您的一个问题,那才叫真正的愚蠢呢,警长。”威尔逊猛地抬起头,莫恩斯不仅能看出他脸上顿时血色全消,而且也能看出他的眼睛里霎时充满了害怕和愤怒的混合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两种感情中以哪种为主。后来,当他在座位上转过身去,认出了那位已经走进了威尔逊办公室的不速之客时,他也吓了一大跳。“乔纳森!” 格雷夫斯冲他轻轻地点点头,动作过猛地摔上门,走近威尔逊的办公桌,“这里在干什么?”他挑衅xìng地问道。 开始时好像格雷夫斯的威严口吻就能打垮威尔逊的抵抗似的,后来警长显然是想起了他们这是在哪里。他没有站起来,固执地下巴前伸,目光愤怒地瞪着格雷夫斯,故意等了几秒钟才回答道:“早上好,格雷夫斯博士。我来回答您的问题:我在询问范安特教授一些问题,我想它们跟您无关……” “噢,您想,”格雷夫斯嘲讽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要告诉您我在想什么,警长。”他朝莫恩斯摆摆手,眼睛一直紧盯着威尔逊不放。“如果您审讯我的一位同事,这就很可能跟我有关,警长!” “谁也没说什么审讯不审讯的。”威尔逊回答道,他想让声音显得自信,但他的话听起来却是语无lún次。他已经输了,莫恩斯想道。“我只是向范安特提了几个问题。” “为此他就得脱光衣服、半luǒ着坐在您面前的椅子上吗?” “这完全是两码事。”莫恩斯赶紧说道,“我的衣服脏了。威尔逊警长友好地让人拿去清洗了。” 格雷夫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威尔逊,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他指着莫恩斯,“在烧毁的汽车附近抓到了您的同事。他在那里寻找什么东西。” 格雷夫斯显得厌烦地耸了耸肩。“这不犯法吧?严格说来那辆汽车还属于我。我绝不反对范安特教授检查它。”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十九章(2) 威尔逊两眼冒火,“您别过分,格雷夫斯博士!这里虽然只是一座小城市,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警长,但我们还是知道什么合法什么不合法的。事故原因尚未查明。有两人丧生了,说不定是三个人,而我们看到范安特教授深更半夜在烧毁的汽车附近转悠。”他恰如其分地停了一停,几乎是得意地补充道:“麦克卢尔博士和默瑟博士的尸体不见了。” “那又怎么样?”格雷夫斯十分平静地问道,好像这个消息根本没啥特别的,“难道您现在相信,是范安特教授将它们弄走了吗?” “反正他手上有血。”威尔逊说道。 “对,海厄姆斯博士的血!”莫恩斯叫道。 “海厄姆斯博士?”莫恩斯觉得至少有一刹那成功地引起了格雷夫斯的关注,“为什么海厄姆斯?这是不是说……?” “她还活着。”莫恩斯说道,“至少我相信威尔逊警长逮捕我时她还活着。” 格雷夫斯愤怒地重新转向威尔逊,但这回警长抢在了他前面,“我当然认真对待范安特教授的陈述。”他说道,“虽然,坦率地承认,我很难相信。但我还是派了五个人去到出事地点搜查全部地带。请您相信我——如果海厄姆斯博士还活着,我的手下会找到她的。” “万一她不在人世了,警长……”格雷夫斯挑衅地身体前俯,指关节撑在威尔逊的办公桌上,“……那我的人就会查明海厄姆斯博士死于何时。一旦发现是由于您不听范安特教授的话,找得太迟了,她才不得不死去,那您就祈祷上帝宽恕您吧!” 威尔逊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但格雷夫斯不给他任何回答的机会,而是声音更轻、更严厉地接着说道:“我现在可以将范安特教授重新带回营地吗?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那当然。”威尔逊低声回答道。他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莫恩斯,“您虽然跟我不一样高,但我可以让您穿我的备用制服——只是让您穿回去。” “您无疑也会自己再来取的,是不是?”格雷夫斯讽刺地问道,“最好是今天下午。” 威尔逊的脸色更加yīn沉了,但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走了,估计是去取许诺的制服了。格雷夫斯等他离开后关上门,向莫恩斯转过身来,误以为的镇静面具一样从他脸上滑掉了。 “我的天,是什么……”他开口道。 “它又出现了,乔纳森。”莫恩斯打断他的话。 格雷夫斯头一歪,“什么又出现了?” “那个……那个东西。”莫恩斯回答道。他的声音哆嗦得很厉害,让他很难继续讲下去,“公墓上那个带走贾妮丝的怪物。” “你胡说什么呀,莫恩斯?”格雷夫斯问道。他想笑,但没有笑得出来,“这是胡扯。” “我看到它了。”莫恩斯以几乎耳语般的口吻继续说道,“它杀死了克莱奥帕特拉,我……我相信,它也带走了海厄姆斯。”他深吸口气,积聚继续讲下去的力量,“几天之前,乔纳森,在公墓里,我在那里头一回看到了它。当年陵墓里的那东西。跟当年带走贾妮丝和另外两人的是同一样东西。它在这里,乔纳森。” 他预料会受到反驳;也许格雷夫斯会嘲笑他,至少会怀疑,但格雷夫斯只是沉思不语地默默盯视他良久,才十分严肃地问道:“你肯定吗?” “是的。”莫恩斯回答道,“绝对肯定。” 格雷夫斯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又很吃惊,“可为什么呢?”他呢喃道,“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在这里?” “也许它一直就在跟踪我们,乔纳森。”莫恩斯回答道,“也许……这么多年来它就等着将我们一起抓住。” “胡扯。”格雷夫斯说道。他笑了,但听起来还是紧张。现在也许更紧张了。“这是……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为什么它要……我还从没有……” “我打伤了它。”莫恩斯低声说道,“可当时你在旁边,乔纳森。也许它想要我们俩。”他耸了耸肩,“在这么久之后它又出现了,这不可能是巧合。自从那个夜晚之后我们再没有在一起呆过,乔纳森。”他略一犹豫,不安地用舌尖舔舔嘴唇,迅速望向威尔逊走出去的那道小门,然后望向大门口,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件事。” “什么?” “汤姆。”莫恩斯说道,“他在你那儿吗?” 格雷夫斯也迅速地望了望他刚才进来的门,回答道:“不在。我是开着别克车来的。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相信,他……他跟此事有点关系。”莫恩斯迟疑地回答道。 “汤姆?” 莫恩斯点点头。他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回答时声音很轻,断断续续。一切突然都有了意义,虽然他还一直在拒绝相信它。汤姆,他不可思议地知道那许多。他什么都能做,似乎不需要睡眠。他什么问题都能回答。“在我头一回看到它的那天夜里,乔纳森,在外面的公墓里。那是汤姆。我晕倒之后是他将我背了回来。我是说,他……他说,我在那外面看到的是他,可我不敢肯定这是事实。他一定也看到它了。” 格雷夫斯沉默不语,脸色更苍白了。 “你怎么了?”莫恩斯问道。 “汤姆。”格雷夫斯回答道,“普罗斯勒小姐请他领她看看发掘地点。我开车出发时他们正准备下去。”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章(1) 等到威尔逊拿着答应过的衣服回来,这之间的几分钟漫长得像是永恒似的,莫恩斯用来换衣服的那一会儿显得更长。威尔逊打个手势指了指隔壁房间,但莫恩斯断然拿掉肩上的毛毯,动作麻利地穿好了,虽然莫恩斯明白这样做让威尔逊更不信任了。他没有告别,夺门而出,不得不控制自己才没有冲到路的另一边去,格雷夫斯的别克车停放在那里。 格雷夫斯对他的古怪举止轻蔑地皱了皱眉,但他没讲什么,发动车子,他开得那么快,吓得莫恩斯本能地抓紧了座位。莫恩斯无法判断他开得是不是比汤姆更安全,但无论如何更快。他们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将城市甩在了车后,来到了通向公墓和那后面的营地的叉路口。当他们接近车子翻下去的位置时,莫恩斯的心跳加快了。现在,在白天,他能看出福特车冲进灾难时在路面留下的黑色橡胶的痕迹,连大雨都没能将它彻底消除。 格雷夫斯猛踩刹车,使得莫恩斯在座位上被抛向前去,他慌忙伸开两臂,撑住仪表盘。结果手腕里掠过一阵钻心的痛,疼得他直想吐。格雷夫斯几乎轻蔑地向他摇摇头,手伸向门把。 “你干什么,乔纳森?”莫恩斯吃惊地问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有可能很重要。”格雷夫斯开门下车。莫恩斯几乎惊骇地盯视他片刻,但他也看出来,任何催促格雷夫斯赶路的努力都只能是浪费时间,也跟着下了车。他吃力地打开门。他的手关节疼痛。“乔纳森!” 格雷夫斯做了在莫恩斯要对他讲话时他大多数时候所做的事情:不理他。他低垂着目光绕过车身,跟随断断续续的黑色车辙。“它是在那里离开直路的,你看见没?” “乔纳森,你真的以为,这很重要……” “对。”格雷夫斯打断他道,“我相信。也许比你意识到的更重要。” 莫恩斯又怒目瞪视他片刻,但他感觉到再讲什么话都没有意义。他不情愿地转过身,望向格雷夫斯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所指的方向。那痕迹不停地消失在杂草和沥青被碰破的地方,那里,大自然又冲破了人类浇铸在它头顶的令人窒息的顶盖,长出了菌类和根系。当认识到格雷夫斯是在要他注意什么时,莫恩斯就很容易理解他了。 “我到现在一直认为默瑟喝醉了酒,失去了对车子的控制。”格雷夫斯沉思地说道,叹了口气,“他可能是喝醉了,可说到其余的,我看来是冤枉这位善良的博士了。你看那儿:他在快到公墓墙时来了个急刹车,车子打滑了。他不得不回避什么东西。某种从那里过来的东西。” 他够小心了,没有讲出那个词,可为什么呢?他伸手指着公墓墙,不仅是随便某个地方,而是正好是未加工的石料有部分坍塌了的地方。坍塌处还没有长出苔藓,有几块掉下的石头——莫恩斯毛骨悚然地认出来,它们是向外掉落的,好像有什么力大无穷的东西从围墙围着的公墓里冲了出来——滚到了街上。不需要太多的幻想就能想像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默瑟可能开得太快了,他可能也喝醉了酒,但这一切都不是事故的最终原因。有什么东西从公墓里冲出来,冲破了这堵墙,吓得默瑟急打方向盘,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 “我们现在真得赶路了,乔纳森。”他说道,“普罗斯勒小姐可能有危险。” 格雷夫斯好像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他又盯了一会儿中断的轮胎印,转身走近它终于断了的那个位置,脚尖拨开几颗小石子,它们发出孩子口袋里的玻璃球一样的响声滚下了山坡。 “是我的责任,莫恩斯。”格雷夫斯低声说道,“我不该允许他们开车的。” “乔纳森。”莫恩斯恳求道,“普罗斯勒小姐!她一个人跟汤姆在那下面!” 格雷夫斯没有反应。他呆立良久,望着下面摔碎的汽车残骸。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莫恩斯都还能认出消失在岩石之间的拖曳痕迹。他几乎不经意地发现下面没人在寻找海厄姆斯。 “我以为只是夜里有危险。”格雷夫斯嘟囔道,“我想白天……”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烟盒,想点支烟,但双手哆嗦得太厉害了。“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莫恩斯。这个错误让默瑟、麦克卢尔也许还有海厄姆斯付出了xìng命。这是我的错。” “你这是胡说。”莫恩斯抗议道,“你不可能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 “你以为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人是因为你离开我们的,是吗?”格雷夫斯接着说道,大声笑了笑,“你想得对,但这不是你的错,莫恩斯。是我要这样的。”他又想点支烟,这次他成功了。当他继续往下讲时,他眼睛没有看着莫恩斯,而是透过自己吐出的灰色烟雾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摔烂的汽车。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本来可以拦住他们的。一句话就够了,他们就会留下来。是我想要他们开车走。我想,这对他们更加安全。是我害死了他们,因为我要救他们。如果不是这么恐怖,可以认为这是命运所开的一个特别成功的玩笑。” “我……不理解怎么……”莫恩斯说道。 “不理解,你当然不理解。”格雷夫斯打断他道,“你又怎么能理解呢?又一个错误,莫恩斯。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最恨你的地方:你让我看到我的人类缺点。” “乔纳森,你疯了吗?”莫恩斯问道,“普罗斯勒小姐跟汤姆在那下面,而你……”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危险。”格雷夫斯打断他道。 莫恩斯眨眨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她跟汤姆在下面。”莫恩斯提醒道,“这样可能要比跟我们在这儿更安全。”发现莫恩斯的困惑后,格雷夫斯伤心地笑了笑。 “你没听懂我告诉你的有关汤姆的话吗?”莫恩斯问道。 “句句都懂了。”格雷夫斯回答道,“可我还得告诉你一些有关汤姆的事情。你说得对,莫恩斯。他……在公墓上见过这个生物。它不只是你幻想出来的。” 莫恩斯沉默不语。格雷夫斯的坦白像在他脸上揍了一拳。他想认出其中有什么意义,但没有做到——也许因为他开始感觉到在这表面的坦白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更可怕的秘密。他不肯定他是不是真想认识它。 “过来,莫恩斯,我们开车走吧。”格雷夫斯将他的烟扔在地面,谨慎地用脚跟踩熄,才转过身,快步绕过车身,重新坐回方向盘后。他没等莫恩斯在他身旁坐下,更没有等他来得及关好门,就开了起来,但这回开得没有先前那么快了。 莫恩斯的目光牢牢盯着公墓墙壁上那个被撞破的不规则缺口,不知不觉,他也无法反对。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发现自己将双手夹在双腿之间,不让它们颤抖。同他前两天看到的这座公墓不一样,断墙后面的地带正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这样他就能认出来那里没有任何他必须害怕的东西。可当他接近这个地点的时候,默瑟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到一分钟后他和另外两人就死掉了。 直到经过了这个位置,将它甩在后面好一段时,格雷夫斯才继续讲道:“你不能怪汤姆,莫恩斯。他不想骗你的。我不得不真正地强迫他,不要向您讲这个令人汗毛直竖的故事。” “他很有说服力。”莫恩斯说道,声音平淡得让他自己都差点吓坏了。 “那孩子喜欢你,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愿向你说谎。” “你想……说明什么,乔纳森?”莫恩斯语无lún次地问道,“你是想说,汤姆……知道情况吗?” “我来这里不是因为神庙。”格雷夫斯回答道,“我是因为它来的。”他猛地用头一指公墓墙,目光没有离开大路。“我们发现神庙,纯属偶然。” “那汤姆……” “噢,在这一点上,他对你讲的是实话。”格雷夫斯急忙补充道,“他确实出生于这一带。他也真的认为发现神庙的入口纯属偶然。可过去五年里,”在短暂但明显的停顿之后他补充道,“我的大多数旅行他都陪着我。我能发现的很多东西都要归功于汤姆。没有他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莫恩斯,肯定不会在这里。” “五年?”莫恩斯惊奇道,“可当时他肯定才……” “十二岁。”格雷夫斯证实道,“他十二岁左右,也许十三岁,谁知道得这么准确?但他是个聪明伶俐的男孩,我马上就觉察了。就在我意外撞见他在我帐篷里乱翻的那天夜里。”他会心地抿嘴一笑,补充道。 “他在做什么?”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的嘴咧得更开了,“是的,他想偷我的东西。”他承认道,又抬起手阻止莫恩斯反驳。“别匆匆下结论,莫恩斯。我们这不是在旧金山,更不是在哈佛。甚至都不是在那可爱的汤普森。这里是在野外,虽然离旧金山仅一步之遥。这是一块残酷的土地,有着残酷的人们。如果你相信他们懂得怜悯这个词的话,你就是一个比我以为的还要浪漫的傻瓜。”他使劲摇摇头,虽然莫恩斯根本没有反驳他。“一个孤儿,他不属于谁,既不会读也不会写,没有人照顾他,他在这里有什么前途呢?他有可能成为小偷——或者试图成为美国总统。汤姆自己选择了做小偷。”他笑起来,好像他讲了句令人捧腹大笑的俏皮话似的,可莫恩斯依然一脸严肃。 “他告诉我他有过继父母。”他说道。 “他是有过。”格雷夫斯证明道,“他们被杀死了。被猛兽。” 他们来到了沥青路的尽头,格雷夫斯从油门上移开脚,别克车几乎谨慎地分开了树枝和树叶的栅栏;莫恩斯认为他是不想让昂贵汽车上的油漆被刮掉,“跟那许多人一样。” “我担心我没法完全听懂你的话,乔纳森。”莫恩斯说道——不完全符合真相。他早就预感到格雷夫斯在不厌其烦地想向他解释什么,但他的一部分依然像先前一样在固执地反对认识这一真相。 格雷夫斯又开快了一点,直到他们穿过了泥泞的场地、开向他的木屋时,他才回答道,“你相信我出卖了你,莫恩斯。”见莫恩斯张口想反驳,他用一个愤怒又特别无奈的动作阻止了他,“你别否认。我看到你看见我了。你感觉我在困难时刻丢下你不管。我是你的朋友,当你需要我时,我拒绝了你。你不能不恨我。换成是我一定也会这样的。” 他不再讲下去,表面看来是为了停车,开门,实际上却是因为他在等待一个特别的反应。但莫恩斯默不作声。格雷夫斯告诉他的事情既可怕又让人糊涂,但不管格雷夫斯对他讲什么或告诉他什么,都不能让他原谅他。他既不能也不愿原谅格雷夫斯。 “也许我是胆小,但我在用我的方式努力赎罪。”莫恩斯虽然也钻下了车,却继续顽固地拒绝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于是格雷夫斯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变严厉了,同时几乎不易察觉地变尖细了。显然,面对莫恩斯的沉默,他认为有必要为自己辩护。这正中莫恩斯的下怀。 “当你陷在自怨自艾和忧伤中时,我在试图揭开这个谜!我寻找它们,莫恩斯——我发现了它们。”他突然愤怒地一指公墓方向,更大声地接着说道:“它们不仅在这里,莫恩斯。它们无所不在!不仅是在这里、在哈佛,而是在世界各地。哪里埋葬有人类,哪里就有它们。它们靠死人为生,莫恩斯。我们的公墓是他们的食槽!我还不太知道它们是什么,从哪儿来,但我相信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它们存在。它们是我们的吸血鬼,莫恩斯。” “你真是疯了。”莫恩斯说道。但他的抗议让他自己听了都感觉不真实。 格雷夫斯还是对他置之不理。“人类知道它们。”他接着说道,“他们一直就知道。它们生活在他们的传说里,莫恩斯。那些狼人们。那些吸血鬼,活死人。”他愤怒地摇摇头,“你一直就知道。你只是不想知道。你拒绝这一认识,因为你忍受不了这个念头。” “这……这真荒唐。”莫恩斯结巴道。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格雷夫斯为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不想接受,因为它会让贾妮丝的死失去意义。”他厉声说道,“因为这将意味着贾妮丝的死没有什么特别的。” “住嘴!”莫恩斯喝斥道,声音直哆嗦。 但格雷夫斯没有停下来。他的声调尖酸起来,夹有故意伤人的口吻。“我可以向你保证,那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接着说道:“我追逐这个怪物九年了,从我离开哈佛的那一天开始!你像个受伤的动物躲在一个洞里舔你的伤口,但我在寻找它们,莫恩斯!我找到了它们,在世界各地!在这儿!在欧洲!在亚洲沙漠和南美洲的热带丛林里,在喜玛拉雅山冰冻的山坡上和非洲的热带稀树草原上!它们无所不在,莫恩斯,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遭遇根本算不上什么。你相信是魔鬼亲自从地狱里钻上来惩罚你的吗?”他愤怒地笑了,“你错了,莫恩斯。你没有这么重要。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它以前发生过,它还会继续发生,就这样……”他用手指打个榧子;由于黑色的皮手套,响音变得特别柔软、流体状,“……简单。” “住口,乔纳森!”莫恩斯呻吟道,“你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损失吗?” “噢,你以为我没有为此付出代价吗?”格雷夫斯忍不住气呼呼地说道。他愤怒地抬起双手,张开手指伸向莫恩斯。某种黑色的涌动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睛里,像一道黑色的闪光,吓得莫恩斯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你错了!我付出了代价,比你能想像到的还要多,莫恩斯!我见到了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我付出的代价比任何人都多。”他放下双手,固执地摇摇头,“可我放弃了吗?没有!我没受伤地躲进一个角落抱怨命运,莫恩斯。你也应该停止这样了!”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乔纳森?”莫恩斯呻吟道。他全身颤抖。热泪涌进他的眼眶,面前格雷夫斯的形象越来越模糊。他甚至都不再想去阻止眼泪流出来。“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让你停止折磨自己,莫恩斯。”格雷夫斯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尊敬你对贾妮丝的悲伤,但九年足够了。你这样帮不了贾妮丝,莫恩斯。如果你想为她做点什么,那就帮助我揭开这个怪物的秘密吧。只有当世界知道了它们的存在,我们才能跟它们斗争。” “你自己刚才不是讲人类根本不想知道它们吗?”莫恩斯痛苦地问道。 “那就帮助我强迫他们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如果我们向世界证明它们是存在的,他们就不能再在事实面前闭起眼睛了!” 莫恩斯沉默良久。很久很久。他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内心里是怎么回事。那一刹那他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悄悄地,奇怪地不具戏剧xìng,但终于破碎了。格雷夫斯说得对,他讲的每句话都是对的。在过去的九年里他躲在汤普森一间尘土覆盖的地下室里,维护他的痛楚,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躲回一个黑暗宁静的地方。格雷夫斯指责他自怨自艾——指责得对,这自怨自艾同时也是还能给他力量苟活于世的一切。格雷夫斯现在也将这东西从他这里拿走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他感觉空虚。 “你现在指望我干什么?”他几乎连说出这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是名符其实地:被吸空的感觉不仅局限于他的心灵。他不得不伸出手,抓住格雷夫斯的车子,才能站住。 “要你做决定,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现在。我知道这不公平。这来得太快了,我也没有真正给你选择的机会。可我也没有选择。没有时间。你要是说不,我今天就让汤姆送你去火车站。你别担心威尔逊警长——我会摆平他的。我给你一张回汤普森的车票,或者随你想去哪里,和一年的薪水。或者你跟我下去,我们最终接替可怜的汤姆来陪伴你的迷人的房东。” 又一次出现了漫长的折磨人的沉默,后来莫恩斯示威xìng地转向营地广场中央的大帐篷,大吸一口气。“我们去救汤姆。”他说道。或许也是去救残余的世界吧。 有一点莫恩斯很快就明白了:至少眼下汤姆显然比世界更需要被救出来。虽然发动机还在转动,它均匀的轰隆声淹没了其他的任何响声,当他们爬下梯子,钻进地下隧道时,他们已经听到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了。格雷夫斯什么也不说,但无论是他不满的皱眉还是他们离神庙越近他走得越快的事实都没有逃过莫恩斯的眼睛。 “不是这么讲的,见鬼。”他咕哝道,“只叫他带她参观隧道的!” “现在您对汤姆又太严厉了。”莫恩斯好不容易压下一声冷笑,“我告诉过你了:一旦普罗斯勒小姐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她一般也能做到。” 格雷夫斯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但什么话也不再讲,只是走得更快了,这样不到一分钟后他们就走进了被灯泡照得亮如白昼的神庙。一开始虽然看不到普罗斯勒小姐,但根本不可能听不到。她的声音从黑色死亡船后面钻出来,这下莫恩斯的脸上也出现了担心的神色,“但愿暗门……” “……肯定是锁着的,你不用担心。”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说道。在莫恩斯听来它也几乎有点太肯定了,好像格雷夫斯不允许考虑其他的任何可能xìng似的。他走得也明显地快多了,想掩饰他的突如其来的担心。莫恩斯落后一小截。真要想跟上格雷夫斯,他就不得不奔跑了。 事实证明他俩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至少,说到暗门,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小小的霍鲁斯神像数千年来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它的壁龛里,隐藏在神像背后的小门关着。就连知道必须寻找什么的莫恩斯也只能看到看样子很结实的石头。 相反,汤姆一脸很不幸的表情。他也像普罗斯勒小姐一样背对着他们,当他们弯腰从翘起的船尾下钻过去时,他一定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因为他实际上就在同一瞬间转过了身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既自知有罪又轻松的复杂感情,而轻松感至少在最初的瞬间是占了上风。后来他看到了莫恩斯穿的警服,脸上浮升起疑问的表情。 “哎呀呀,托马斯——如果你想将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抱起来,你得想出更好的主意来。”普罗斯勒小姐正在说道,“即使我……”她话没讲完就停下了,因为她在讲话时掉过头来,马上发现了莫恩斯和格雷夫斯。“教授!格雷夫斯博士!”她高兴地喊道,“你们回来了!太好了!”然后她再次停下来,眉头深锁。“范安特教授!您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最初的一刹那莫恩斯没有听懂这个问题,后来他看到了普罗斯勒小姐眼睛里得意的闪光,他不必低下头就能猜出原因来。他穿着威尔逊给他的洗得发白的警服,样子肯定十分可笑。无论是裤腿还是袖管都要短一大截,又好像是补偿似的,两件衣服都要宽大好几号。 “我自己的衣服有点脏了。”他难为情地微笑着说道,“威尔逊警长慷慨地将这身制服借给了我。比起只用一条毛毯裹着回来,这让我更帅气一点。” 这些话本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得明明白白的,可它们似乎没有满足他的意图,因为刹时间她脸上和她眼里的微笑都消失了。“没有什么事吧?”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格雷夫斯抢在了莫恩斯前面。“当然没事。”他迅速说道,“好心的教授只是有点笨拙。看来他是忘记了我们这里不是在汤普森大学或您的优美无比的房子里,而是在野外。不过别担心——他自己的遭遇要比他的衣服好得多。”他朝莫恩斯咧嘴一笑,但在这貌似幸灾乐祸的笑中同时隐藏着一种几乎恳求的目光,要求他附和这个说法。 “我很高兴您什么事都没有。”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深夜将您赶进森林里,而且只是因为一只猫儿,让我自责不已!” 只是因为一只猫儿!莫恩斯脑海里吃惊地重复道。克利奥帕特拉对于普罗斯勒小姐远远不止于一只普通的猫儿! “啥事都没有。”他不安地回答道,“只有克利奥帕特拉……” “它肯定还会钻出来的,普罗斯勒小姐,您别担心。”格雷夫斯chā言道,“汤姆等会儿会去找它。我希望您对到目前为止所参观的一切感到满意?” 有一瞬间普罗斯勒夫人的眼里重新闪现出轻微的不信任,莫恩斯几乎肯定她看透了格雷夫斯想将她从这个话题引开的意图;而且又是用这么容易识破的方式。可后来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噢,肯定的。”她说道,“您的年轻助手是个十分优秀的导游。但我必须告诉您,他也是个小滑头。” “是吗?”格雷夫斯问道,笑眯眯的,但他从眼角投向汤姆的目光却是冷冰冰的。有可能是威胁xìng的。 普罗斯勒小姐用力点点头。“是的,您想想,他真的想告诉我,这座异教徒的神庙有不止五千年的历史。他的说服力很强,这我必须承认,但最后我终于还是发觉了,他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她拿食指假装威胁汤姆,“五千年!而人人都知道,这世界才有四千年的历史!” 格雷夫斯惊愕地同莫恩斯对望了一眼,莫恩斯试图用眼神给他一个警告,但格雷夫斯未能理解他或不想理解他。“四千年,普罗斯勒夫人?”他摇摇头,“我担心,您冤枉可怜的汤姆了。他绝对不是想取笑您。相反。我们还没有干完我们的工作,但这里的一切完全有可能要远远超出五千年。有可能有双倍长的历史。”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一章(2) “胡扯!”普罗斯勒小姐生气地瞪着格雷夫斯,“这世界的历史最多四千年,这是事实!您可能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格雷夫斯博士,但我觉得,您也许应该多花点时间研究文字。” “文……字?”格雷夫斯重复道。 “圣经,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解释道,“您要是这么做了,您就知道您都在胡说什么。弗雷泽里克斯牧师为我详细解释过。” “弗雷泽里克斯牧师?” 莫恩斯看到了汤姆投来的迷惑目光,但他没有做出反应,而是几乎慌张地转过头去,这样,无论是汤姆还是格雷夫斯都没看到想在他脸上铺开的幸灾乐祸的冷笑。他本想警告格雷夫斯的,可他不想听。莫恩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弗雷泽里克斯牧师!”普罗斯勒小姐挑衅地证实道,“一切都有白纸黑字,格雷夫斯博士。您只要查查生活在我们的耶稣基督时代的人们的家谱,您就能准确地得到这个数字。这是一道十分简单的算术题。你仔细看看就行。”无论是她的目光还是她的口气都透着骄傲,“我想,即使按您的定义也是一种纯科学的方法。” 格雷夫斯这下明显不只是有一点糊涂了,但他很聪明,没有再反驳普罗斯勒小姐。“哎呀,这是……一个有趣的理论。”他迟疑地说道,“合适的时候我们也许应该将它用于我们的工作之中。” “什么时候是将我主的话用于工作的合适的时候呢?”普罗斯勒小姐狡黠地问道。 “肯定很快。”莫恩斯代格雷夫斯回答道,“但眼下我们有些别的事情要商谈。”他十分清楚他的这番话有可能会惹恼普罗斯勒小姐,但如果他不强行掐断这个话题她有可能会将格雷夫斯拖进一场神学原理的讨论中去,它会持续几个小时的。只有对他莫恩斯,她才将她的基本宗教原理牺牲给了她的狩猎本能,但在其他人身上她会体现出更大的传教热情,也许是为这一错误而向自己忏悔吧。 “别的事情?”普罗斯勒小姐也随口问道。 “这里接下来怎么办。”格雷夫斯chā进来。他指着莫恩斯,“在不幸的海厄姆斯小姐和另外两人离开我们之后,我们必须自己来处理全部的工作。这必须经过深思熟虑,特别是缜密的计划和组织。这您肯定是理解的。” 普罗斯勒小姐眨眨眼睛,“您还没对他讲吗,教授?” “我……改变了决定,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迟疑地回答道,“我留在这儿。至少还要呆几天。” “我很高兴。”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说实话,我对格雷夫斯博士都有点愧疚了。我担心您只是因为我才要离开的。” “这跟您一点关系没有。”莫恩斯保证道,“我有私人的原因。但我跟格雷夫斯博士讲了,他说服了我。现在,在其他人都走了之后,我不能再抛弃他了。” “找到可怜的海厄姆斯小姐了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目前还没有。”莫恩斯回答道。 “不过威尔逊警长很能干。”格雷夫斯补充道,“如果她还活着,他会找到她的。” “我想,您不喜欢他。” “我跟威尔逊警长不是朋友,这没错。”格雷夫斯回答道,“但这不等于我原则上怀疑他的能力。威尔逊会全力以赴的。”他大声吸口气,“现在我们得走了。汤姆晚点时候可以继续领您参观,可眼下我们的时间有点紧迫。” 普罗斯勒小姐不太高兴,但她尽量丝毫不流露出来,“当然。”她恼火地说道。 “汤姆带您回去。”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和范安特教授在这里还有几桩事要处理。我们会尽快赶上你们的。” “当然。”普罗斯勒小姐冷冷地回答道,“托马斯?” 汤姆赶紧将普罗斯勒小姐带向外面,格雷夫斯一言不发地目送他们,直到他们消失不见。然后他摇着头又转向莫恩斯,“我收回我讲过的所有有关你的话,莫恩斯。你没有钻进一个洞里。你是在地狱里。” “普罗斯勒小姐自有她的素质。”莫恩斯说道。 “但需要有足够长的时间寻找它,是吗?”格雷夫斯讥讽地问道。 莫恩斯不理他。“我们必须让她离开这里。”他说道,“我不想她出什么事。” “你喜欢这女人什么?”格雷夫斯困惑地问道,“就我看来,你一点不欠她的。” “这有可能。”莫恩斯回答道,“尽管这样,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格雷夫斯又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莫恩斯,使得莫恩斯不解地问自己他刚才到底说什么了。他明显吃力地甩掉了这个念头。“你现在是想摆脱普罗斯勒小姐呢,还是你确实想跟我商量什么?” 格雷夫斯没有回答,走进壁龛,转动霍鲁斯神像的头颅开暗门。石板吱吱移动,莫恩斯等着门后的隧道里会有yīn影像不成形的黑暗的潮水涌来。可从狭窄隧道里钻出来的是温暖的淡黄色灯光。 “我又请汤姆另外装了几盏灯。”格雷夫斯发觉了莫恩斯的吃惊,说道。 “干什么?”莫恩斯问道。 “我感觉您不是特别喜欢黑暗。”格雷夫斯回答道,“这样危险也少些。别担心,汤姆将隧道支撑得很可靠,但还是会有碎石从洞顶上掉下来的。我不想你受伤。” “这种危险几乎不存在。”莫恩斯回答道。他生气地望着格雷夫斯,“我不进那里面去。” “我还以为我们达成一致了呢。”格雷夫斯诧异地说道。 “我帮助你,是的。”莫恩斯回答道,头倔强地朝隧道里一摆,“但不去那里面。” 格雷夫斯脸上的表情更糊涂了。“可你……”他停住了,轻轻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噢,我终于理解了。可是我担心,两者缺一不可。看样子我还没有表达得足够清楚。我相信,我们离答案很近了。我们需要证据,莫恩斯。”他用手指指着敞开的秘密隧道,“它们就在那里面。可你是唯一能帮助我找到它们的人。” “不行。”莫恩斯说道。 格雷夫斯气得脸色yīn沉下来。但他克制住自己,虽然看得出这样做让他很吃力。“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这个决定。”他生硬地说道。 “不行。”莫恩斯回答道,“如果我们可以走了,我现在会感激你的。我很想脱掉这身可笑的衣服。”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二章(1) 直到这一天,营地的餐单都限于一顿丰盛的早餐和一顿更加丰盛的晚餐,莫恩斯和他的同事们各人都是在自己的住处享用;一方面,莫恩斯认为是为了节约时间——来回地下神庙每次都需要近一刻钟的时间,汤姆严格遵守格雷夫斯制定的发动机运行时间表——但是,更主要的也可能是除了他必须做的无数工作之外,每天不仅再做第三顿热饭热菜,而且还要将它分别送到五个分开的住处去,这本身也超出了汤姆的近乎变魔术的能力。 但莫恩斯这天早晨的早餐却只有两杯温热苦涩的混合饮料,威尔逊声称那是咖啡,这样,快到中午时莫恩斯的胃就低低地咕咕叫开了,当从外面钻进一声嘈杂的金属叮当声时,他正坐在那里,情绪相应低落地埋首在他的书籍里;那响声简直就像钟声,只是更像破锣似的。 莫恩斯从他的书上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猜不透这响声是什么意思。他恼火,不仅是因为响声影响他集中精力,更多是针对他自己。如果不是更久,他至少已经坐在那里看了两个多小时书了,它们是格雷夫斯从阿克哈姆大学 图书馆里弄来的,徒劳地试图从那些字母和绘图中看出什么意义来。 他当然理解那些单词。他能将它们排成句子,理解句子的意思,但再也理解不了隐藏在误以为无害的单词里的更加深刻、几乎神秘的信息。他先前在阅读古老文字时破译出的yīn森森的秘密消失了。这本书不再跟他讲话。 也可能是他停止了倾听它讲话。 莫恩斯对自己绝望了。随着时光一秒一分地消逝,他越来越肯定听从格雷夫斯的话留下来是个错误。格雷夫斯的理由很有说服力;他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它们;找不出什么理由赞成不留在这里解开那个杀死贾妮丝、毁灭他的生活的神秘生物之谜。不对:他的内心深处有个轻轻的催促的声音,它在坚持不懈地对他耳语,告诉他必须离开这里,不管怎样格雷夫斯还是没有告诉他全部实情,还存在另一个更加危险的秘密。他掉进了危险,一个可怕的危险,如果他留下来,这危险在随时增大。那不仅仅只是一种感觉。那是一种绝对的、根深蒂固的知晓,它不需要理由。有什么潜伏在那下面,在关闭的门背后。 撇开这些不谈,莫恩斯知道他对待格雷夫斯绝对不是实事求是。格雷夫斯早晨向他透露的内容对他整个儿是个突然袭击,但随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逝去,莫恩斯的不信任在继续苏醒。他对格雷夫斯的行为的评价公正与否,这无关紧要。事实是:他不想公正地对待他。他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很害怕那一刻,届时他也许必须承认自己不对。格雷夫斯在有一点上搞错了:过去九年里带给他继续生活的力量的不仅是失去贾妮丝造成的痛苦,他对乔纳森·格雷夫斯的仇恨至少同样程度地给了他力量。他不准备放弃这种仇恨。 叮当声又响了,这回明显地更不耐烦,几乎是怒气冲冲。莫恩斯最后望了一眼打开的大开本图书——此时那些字母本身也在拒绝给出一个意义,而是在他的眼前排列成一条混乱的图形和符号的链条,当他久久地盯着看时,它们会神秘地蠕动起来——他终于看出了他的行为没有意义,最终将书合上了。也许他对自己寄予的期望太大了。毕竟他今天了解到的事情不仅让他最近九年的生活变得炯然不同了,而且也动摇了他整个的世界观。他真以为耸耸肩就能甩掉这一切,回到议事日程上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一声十分明确的“是的”,但这一想像同时也很荒谬,让他对自己摇了摇头,一边将那本书放回书橱上它原先的位置,向门口走去。 当莫恩斯开门时,叮叮当啷声第三次响起来,他走出房子,在他的光线暗淡的木屋里连续苦读了数小时,阳光亮得刺眼,他对着阳光眯起眼睛,他眼前的情形既令人吃惊又滑稽可笑:普罗斯勒小姐站在他房外的台阶上,腰系围裙,头戴帽子,右臂前伸,托着一只大锅盖,另一只手里拿着只同样大规格的大汤勺,她开心地拿勺敲着锅盖。 莫恩斯不是对这噪声产生好奇的唯一一个人。格雷夫斯几乎跟他同时走出了房子。虽然距离很远,莫恩斯相信看到了他脸上生气的表情。 “那里怎么回事呀?”他嘟囔道,“这难听的噪声是怎么回事,普罗斯勒小姐?” 普罗斯勒小姐又开心地拿汤勺敲了一回她的临时的锣。“饭做好了。”她叫道,“你们都在哪儿?” “饭?”格雷夫斯重复一遍这个单词,好像他无法听懂似的。 “中午了,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你们快过来吧,别等所有东西都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说完她又钻进了房子,将门关上了。格雷夫斯几乎不知所措地望了莫恩斯一眼,莫恩斯见后只是耸了耸肩,就又退回室内,洗洗手,换上一件干净衬衫;那是他在箱子里找到的最后一件干净衬衫。他的胃咕咕叫得更厉害了,好像普罗斯勒小姐的话提醒了他的身体的每一部分他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她大声邀请吃饭正合莫恩斯的意。而且,即使他不饿,他也会跟她去的。想逃脱普罗斯勒小姐的吃饭邀请是桩没有希望的大胆行为。最后他再次走到洗脸池上方有斑点的镜子前,只为了确定他的外表能经得住普罗斯勒小姐严厉的目光。 镜子里的目光……怪怪的。模糊的位置和无数抓痕和擦痕使他认不出自己的容貌了,但它们不是真正将它变成一个陌生人的容貌,而是可怕地使它显得不真实,一张人的脸绝不可能是这样子的。它都不是真正恐怖,可莫恩斯忍不住又突然想起了格雷夫斯早晨向他讲的事情,有关人们永远不会看到的那些东西,这让他害怕。他心跳加快,当镜像背后的yīn影开始苏醒成为虚假的生命时,他一点都不吃惊。 莫恩斯不允许他的潜意识的这一深奥产物形成,而是有意用毅力将它逼退,快步离开房子。当他经过镜子让他看到有yīn影蹦蹦跳跳的地方时,他感觉有一股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心灵。莫恩斯强忍住寒战,脑海里又斥责了自己一下。他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这个事实还不能给他的幻想如此胡思乱想的权利。 虽然他抓紧了,他还是最后一个到达。汤姆已经坐在了桌旁,格雷夫斯站在一旁两步远的地方,显得有点不知怎样才能不说不合适的话。跟汤姆一样,他也穿着上午穿的衣服。莫恩斯——虽然是唯一的一位——换了衣服来吃饭,普罗斯勒小姐对这一情形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但还是以预防xìng的轻蔑口吻问道:“但愿您洗过手了,教授?” 她偷偷的挤眼睛就跟她眼里努力压下去的闪光一样都没有逃过莫恩斯的眼睛,但他还是决定一起玩游戏,听话地伸出双手,让普罗斯勒小姐检查他的手指甲。 “很好。”她满意地说道,“所有这些古书你永远不知道谁以前动过它们,他有可能有什么疾病!”她指指桌子,“您请坐,教授。您怎么办,格雷夫斯博士?” “谢谢您的关心,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但我们没时间这样。” “胡说!”普罗斯勒小姐脱口而出道,“吃喝维护身体和心灵,一只空肚子不喜欢研究,难道不是吗?”她不高兴地朝桌子摆摆手,“现在请您坐下来,开始吃饭。难道您想伤害我吗?” 莫恩斯感觉格雷夫斯虽然表面上还在克制,但快要翻脸了。他拉过他的盘子,伸手去拿刀餐,一边赶紧说道:“哎呀普罗斯勒小姐!您忘记格雷夫斯博士只可以吃某些食物了吗?” 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噢”了一声。她忘记这事了。但她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如果您告诉我您特殊饮食的配料的话,我会很乐意做的。” “不用,谢谢。”格雷夫斯冷冰冰地说道,“我回去工作了。先生们,如果你们也能抓紧一点,我会感激你们的。” 他走了。汤姆立即想起身追赶他,当他碰到普罗斯勒小姐眼睛里冷冰冰的目光时,他的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下了。“你别咽着了,托马斯。”她厉声说道,“吃饭太快跟不吃饭几乎一样有害!” 汤姆翻翻眼睛,同时又聪明地没有反驳。莫恩斯笑笑。但只有在普罗斯勒小姐不望着他的时候。 至少这顿饭是值得忍受普罗斯勒小姐的责备的。莫恩斯一直就认为他的房东是个好 厨师,但今天她超越了自己。他不仅消灭了他面前盘子里的那一份,而且还消灭了第二份,如果不是汤姆越来越糊涂、也有点责备地盯着他的话,他估计还会再补一份的。汤姆自己只是无精打采地在他的盘子里戳来戳去,几乎什么都没吃。 “你别怪我,汤姆。”莫恩斯嘴里塞得满满地说道,“我绝不是反对你的烹饪水平,但普罗斯勒小姐的菜非同一般。” 汤姆皱起额头。他生气了。莫恩斯不受影响,最后还喝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终于站了起来。“真是太美味了,普罗斯勒小姐。可惜现在我得告别了。我担心格雷夫斯博士说得对:我们真的有许多事要做。” “您走好了,教授。”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她表态地环顾一圈,叹口气补充道:“我这里也有许多工作。” 莫恩斯虽然心里在问她指的会是什么——因为撇开做这顿饭留下的不可避免的痕迹,这里干净得真的可以放在地上吃了——但他很小心,没有大声提出这个问题。要不然结果只能是一句俏皮的解释或一篇有关男人和秩序无法共存的长篇报告;也可能是两者。他只是点了点头,要求汤姆跟他一起离开了房子。 汤姆想立即回他的住处,但莫恩斯动作迅速地拦住了他。“等等,汤姆。” 汤姆听话地停下来,但也能看出来他很不情愿这么做,他十分不满地低头望着抓住他的那只手,吓得莫恩斯慌忙缩回了胳膊。“什么事?” “刚刚这不是我的本意,汤姆。”他说道,“她要是离开了,我会是这里感觉最轻松的人。但相信我,汤姆,惹普罗斯勒小姐不开心不是特别聪明。” 汤姆点点头,一声不吭。一开始莫恩斯觉得他的沉默是天真,后来他明白汤姆恰恰是:一个孩子。他没有继续谈这个话题,那样做有可能会使事情更加严重,他说道:“我们必须将她从这里弄走,汤姆。我恨不得今天就送她走。” “这不行。”汤姆回答道,“在事故彻底澄清之前,威尔逊警长禁止任何人离开营地。” “可它已经澄清了。”莫恩斯带着做作的惊奇说道,“难道不是吗?” 汤姆咬住下嘴唇,目光越过他盯着远处,沉默不语。 “我是说:对于警长来说这件事一定十分明白。”莫恩斯接着说道,“默瑟喝醉了酒,每个人都知道,他一直就是醉熏熏的。再加上恶劣天气。在这种恶劣的暴风雨天气即使是个头脑清醒的司机都不容易让车辆保持在道路上。毫不奇怪,默瑟失去了对方向盘的控制。”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汤姆回答道,还是没有直视他。 “至少威尔逊是这么认为的。” 汤姆吃惊地抬起头,又慌忙垂下目光。看样子他希望自己离得远远的。 “只是,默瑟根本没有喝醉酒。”莫恩斯接着说道,“至少不比平时喝得多。他们至少在天气转恶前一个小时就出发了。到达他们滚下路面的位置他们最多只需要五分钟。”讲这番话时他眼睛仔细观察着汤姆,但小伙子继续视若无睹地望着前方。 “格雷夫斯全部告诉我了。”他直接说了出来。 汤姆这下还是吓了一跳,莫恩斯赶紧安慰地摇摇头,接着说道:“我不怪你,汤姆。我肯定你不是自愿骗我的。” “是格雷夫斯博士要求我这么做的。”汤姆低声说道。他又回避开莫恩斯的目光,虽然现在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 “我知道。”莫恩斯回答道,“这他也对我讲了。”他微笑道,想缓和一下气氛,“我不得不说,你的解释十分令人信服,我确实相信了它。” “那不是我的主意。”汤姆回答道。 “格雷夫斯的?” 汤姆点点头,莫恩斯感觉到一股极其罕见的怒火在腾腾升起。如果那解释是汤姆自己想到的,他会感到惊奇,但由于它来自格雷夫斯,就让他特别恼火。 “但你还是很不错。”稍停之后他说道,虽然口气不是很有说服力,“我再说一遍:我不怪你。我认识格雷夫斯博士的时间要比你长一些。我知道,他能够……很有说服力,如果他真的想干什么的话。”他的头朝营地另一端一摆,“走吧,汤姆。我们走一走。” “格雷夫斯博士……”汤姆不安地开口道。 “没事的。”莫恩斯打断他,“我想你给我讲讲你自己。” “我?”汤姆显得很吃惊。 莫恩斯点点头,但他又走动起来,慢慢地走着,使得汤姆怎么都得跟着他才能回答,“格雷夫斯博士给我讲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回汤姆不止是吓了一跳,而是眼露惶恐。“他……?” “这些……生物杀死了你的父母,是吗?”莫恩斯迅速问道,又纠正道,“你的养父母。” “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汤姆回答道。他神情困惑,几乎茫然,好像他等待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至少对我来说。” “如果你不想讲,你不必讲。”莫恩斯说道,“我想像得出你很难受。” 走了四五步之后,汤姆才开始回答,在他回答时,他的声音似乎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不时地望望莫恩斯和他们正慢慢走去的几乎密不透风的灌木障碍,但他的眼睛看到的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没人相信我。”他说道,“我看见它们了。我告诉了所有人,但没人相信我。”当回忆快要将他压垮时,莫恩斯听到的也许是一声苦涩的笑,但也可能是一声被抑制下去的呜咽。让小伙子这样痛苦,令莫恩斯于心不忍,但他更觉得了解这一切、而不只是了解格雷夫斯想透露给他的事情,很重要。 “讲讲吧,汤姆。”他请求道,“如果太严重,就停下来。”好像他能够停得下来似的!在讲述可怕的故事这一点上莫恩斯自己的痛苦体验太多了,不可能不知道,一旦你鼓起勇气开始就无法停下来。 “我们就住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汤姆开始讲道,“就在公墓的另一侧。我父母在那里有座小农场。今天它不存在了。当没有人再在那里生活之后它就荒芜了,某个时候被一场火烧光了。剩下的一切都被沼泽淹没了,当时我们生活在这里,一座漂亮的房子。”他手指东方;估计是指向农庄所在的方向。莫恩斯暗自寻思这一带可以种植什么。“我父母看管这座古老的公墓,额外再挣点钱。没有人肯做这件事。关于公墓流传有许多可笑的故事,工资也不高,但我们需要这笔钱。农场收益不高。何况还有个婴儿。” 莫恩斯避开昨天的雨留下的一个水洼,内心希望能听到汤姆的整个人生故事。但他还是顺从地重复了一遍那个词条:“婴儿?” “一个妹妹。”汤姆证实说,“她出生时我八岁。”他羞怯地笑了笑,“也可能是九岁。她一生下就有病,没活到一岁就死了。” “她死了?”莫恩斯确认道。 “头年冬天就死了。”汤姆证明道,“死于肺炎。” “真对不起。”莫恩斯说道。 “我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她。”汤姆回答道。“她一直生着病。她除了哭喊就是睡觉。头年冬天她死了。我父亲将她埋在了公墓上,但那是一个特别糟糕的冬天。地面冻得硬梆梆的,让他无法挖出一座墓坑来。” “于是他将她放进了一座古墓里?”莫恩斯估计道。 “那是一座无主古墓。”汤姆慌忙以辩护的口吻说道,“它空了肯定有五十年了。谁也没有管过它,也没想使用太久,只等我父母搞到足够的正式安葬的钱或等到春天地面不再冻得那么结实的时候,而……” “不谈它了。”莫恩斯打断他道,“这我能理解。可你说它长期空着,是指什么呢?一座坟墓不是空着的。那是一座陵墓吗?” “是的。”汤姆回答道,“因此我父亲才将她埋在那里的。” “可当他想将她移葬时,她的尸体失踪了。”莫恩斯估计道。 汤姆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莫恩斯想提另一个问题,但他的喉咙好像突然被卡住了似的。不多会儿之前他还在问自己,他是否能鼓励汤姆讲出过去那些可怕的事情来,现在好像是他有被回忆打垮的危险。 他们离开营地,在莫恩斯又有了继续讲话的力气之前,他们沿着绿色的刺篱走了很长一段,刺篱将四五座旧木屋跟公墓墙隔了开来。 “后来呢?” “威尔逊警长来了,还从城里来了一名侦探。”汤姆回答道,“他们搜索了一切,整座公墓,可什么也没找到。” 他多么熟悉这个故事啊,“他们无法找到什么东西。” “是的,但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样。”汤姆回答道。他的声音变冷了,似乎有种冷酷的无法和解的愤怒口吻,对所有人、任何人和对自己的愤怒。“谁也不相信我父亲。就连我也不信。” “可他是对的。” “从此他每天夜里都去埋伏。”汤姆低声毫无表情地接着说道,“一夜又一夜,一礼拜又一礼拜,一月又一月……”他耸了耸肩,“我相信,城里的人们认为他是疯了。” “那你呢?” 汤姆又耸了耸肩,似乎这个回答就足够了。“一天夜里我听到了qiāng声。两声或三声,我记不太准确了。我母亲害怕,我也害怕。不久又响了一qiāng。这回只有一声,然后我们听到我父亲在喊叫。我之前还从没听到一个人这么喊叫过。我等他再次开qiāng,可万籁俱寂。他再也没有开qiāng。” 某种十分奇怪的事正在发生,它真正地吓坏了莫恩斯,虽然这位科学家心里当然知道原因所在:现在,当汤姆讲述他记忆中最可怕的瞬间时,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声音里没有痛楚和怒火,好像他在讲述他人遭遇的事情,而不是他本人的。“我母亲吓坏了。她试图不流露出来,但我发觉了。她从橱里取出父亲的第二支猎qiāng,让我去阁楼上躲起来。我不愿意。我想保护她,可我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来还是顺从了。” 也许这正是他从来没有原谅自己的事情,莫恩斯想道。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他亲耳听到父亲惨死,也不能救他的母亲。他又怎么能够原谅自己呢? “后来它们来了。”汤姆接着说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地板上有几道缝,我什么也无法看到,我母亲将我锁在了里面。我听到了下面传来的qiāng声。一qiāng或两qiāng……那些脚步声,沉重的、踢踢踏踏的脚步。然后是这可怕的呼吸。” “你没有看到它们?” “我终于还是掀开了盖子。我母亲不在了,到处是血。然后我看到它了。但很短暂。那只是夜空前的一个黑影,但不是人影。” “你母亲呢?”莫恩斯问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纯属多余,但他感觉汤姆一下子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必须想办法将他从那个可怕的瞬间拉出来,在那个瞬间,那个九岁的男孩理解了除了束手无策地眼看着他的母亲被拖走,他什么也做不了。有一刹那这个绝望的尝试像是注定要失败,后来黑暗一下子又爬回了他的眼睛深处,像它曾经占据那里一样。 “他们再也没有找到她。也没有找到我父亲。” “没有人相信过你。”莫恩斯低声说道,“你向所有的人讲了,但没有人相信你。人家甚至都不听你讲,我说得对吗?” 汤姆默默地摇摇头。“威尔逊警长让我在他那里住了一阵。”他回答道,“他一再地向我提相同的问题。他一定要查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他们决定我的父母是被猛兽拖走了。” “他这么讲也不是全错。”莫恩斯说道。 “它们不是动物!”汤姆发怒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但它们不是动物!”他的声音哆嗦着,眼睛里出现了一种让莫恩斯战栗的表情。不是因为这仇恨如此强烈和不可遏止,而是因为他能看到它。这么个年轻人不该有如此可怕的仇恨的,也许这是地下的生物对他犯下的真正罪行:它们教会了他仇恨,那种仇恨方式绝对是人类所不该有的。 “后来城里来人了,他们再次检查了一切。他们也提了许多问题。” “可没人相信你。”莫恩斯低声重复道。当他自己意识到了声音里的痛苦口吻时,他吓了一跳。有一会儿他相信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小伙子无奈的痛楚成了他自己的痛楚。他多么理解汤姆啊!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无法知道这一点,但他此刻讲的不仅是他自己的故事,也是他莫恩斯的故事。他暗想,那些可怕的生物已经这样毁掉了多少生命啊。他平生头一回意识到了同情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因为这正是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强烈得近乎于真正的ròu体的痛楚:两个共患难的人。 “他们将我带去了旧金山。”汤姆接着说道,“送进一家孤儿院。可我一再地溜走。在第三或第四次之后威尔逊警长决定允许我留在这里。” 莫恩斯怀疑地望着他。“可你当时至多九到十岁呀。” “足够自己照顾自己了。”汤姆以几乎倔强的口气回答道,“只要不怕弄脏手指,总有足够的工作好做的。” 或者偶尔来点小偷小摸,莫恩斯无声地补充道。可他的这种想法是充满善意和温暖的,也有那种几乎让他自己都吃惊的好感。还有:他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突然将汤姆搂进怀里,安慰地抱紧他。他没有这么做,可能不是因为他害怕小伙子会误解这个姿势,而是因为它意味着是承认他至少跟汤姆一样需要这一安慰。 莫恩斯又轻咳了一声,摆脱那令人难受的瞬间。他从汤姆面前后退两步,几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动作,从而不仅扩大了他们之间的外部距离。 “因此你现在在这里监视这座公墓。”他猜测道。 汤姆缓缓地点点头。他们来到了从营地开车出去的车辙,他呆呆地盯着那里,公墓墙肮脏的灰白色从叶丛里露出来,像是腿上的烂ròu。“威尔逊警长将我父亲的旧工作jiāo给了我。说是让我能挣点钱,因为别人谁也不愿意干。他知道这一点,教授。他跟其他所有人一样知道。没必要看守一座空公墓,那里二十年来就没有再葬过人了。事情就像格雷夫斯博士所讲的:他们全都知道。他们只是不想知道。他们不想有人对他们讲它。”他低声笑了,只不过那不是真正的笑,而只是一种响声,它像一把冰刀钻进莫恩斯的心灵。“他只等它们也将我带走。” 莫恩斯再次被汤姆声音里的苦涩吓坏了。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所有这些古老恐怖的有关公墓的故事都有个原因,不光在这里,而是在世界各地。有可能,在内心深处人们已经知道这些黑夜的生物了,它只在传说和恐怖故事里出现,这不是巧合。难道最有说服力的诺言不是那些用真相的外衣伪装的谎言吗?他霎时明白了,格雷夫斯和这个小伙子——还有他——承接的这项任务多么可怕。人类将对这个最可怕的秘密的了解放进了他们的 神话和传说里,这不是巧合。怎能期望他们会承认父母数千年来用来吓唬孩子的东西是事实呢? 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道:“也许他只是想帮你一个忙。” 汤姆几乎轻蔑地望着他,“是的,也许。” 他猛地转身想走,莫恩斯这回又拦住了他,但只是用一个手势,而没有接触到他。“你能带我看看吗?”他问道。 “什么?” “那座坟墓。”莫恩斯回答道,“那座陵墓,你妹妹……” 他没再讲下去,但汤姆理解了,点点头。可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您肯定您想去那里吗,教授?”他问道。 “这个问题是你是不是肯定,汤姆。”莫恩斯温和地回答道。 他的策略成功了。他针对的是小伙子的骄傲,尽管发生了这一切汤姆还是有骄傲的,他显然击中目标了。汤姆几乎怒不可遏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猛转过身,气呼呼地推开细细的树枝,动作猛得莫恩斯不得不保护xìng地抬起双手,不让它们抽打在他的脸上。 莫恩斯内心不是太肯定他在汤姆面前应该怎么做。相反,当汤姆问他是不是真的肯定要去公墓,当他准备承认时,汤姆彻底看穿了他。他不肯定。他非常害怕走进这座公墓。汤姆的讲述也重新唤起了他自己的过去的幽灵,每走近倒塌的墙壁一步,他的心跳得就越厉害。正因为此他现在必须完成,因为莫恩斯预感到,如果现在返回,他也许就再也鼓不起勇气这么做了。那是一个愚蠢的观点——甚至是危险的——认为人能够战胜每一种恐怖,只要他强迫自己面对它,但这一次它无疑是说对了。但走在前面的汤姆还是离他越来越远,不得不停下来等莫恩斯,等他跟在自己身后翻过墙壁,这不仅因为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翻爬者。 即使是在白天,公墓的景象也是yīn森森的;某种程度上甚至比黑夜还要恐怖。在黑夜将yīn影均匀地唤醒、笼罩事物的轮廓的地方,白昼揭开了一个正在渐渐沉陷的地方的每个古怪细节。大多数墓碑都是斜的,就像一艘艘奇特的石头舰队上慢慢生锈的船帆,有些全倒了或快要沉到地里了。地面踩上去软软的,很不舒服,不是泥泞得有陷进去的危险,而是富有弹xìng,让人不舒服,让人感觉是在一张绷紧的帆上奔跑,动作稍有不慎它就有撕破的危险。 “那后面。”汤姆一指公墓的中央。莫恩斯点点头,汤姆快步走在前头,又快得让莫恩斯不得不冲刺才不至于落后太远。 越往公墓中央,墓碑慢慢地就越大,像一座中世纪城市的房屋,越往市中心越是高大,直到中央防御堡垒的脚下。只有一座简陋的陵墓,它远远没有莫恩斯噩梦中的那样巍峨。但是,当他走近那由风化了的砂岩建成的低矮、呆板的建筑时,他还是呆住了,那就是汤姆的目的地。虽然只是表面的相似,他还是觉得他的身体好像也在走回那个时间,在接近他生命中最恐怖的瞬间。 他又勉强走起来——他确实感觉必须战胜一种ròu体的抵抗,像有什么东西拼尽全力想阻止他似的——缓步走近那座陵墓,那里能看清墓的全貌。 他最初的估计不是十分公平。这座陵墓要比哈佛公墓上的陵墓小得多,墙壁和入口也没有那么多石雕,但简陋的印象绝大部分还是来自古老和风化的痕迹,那是岁月在灰褐色的砂岩上留下的。这建筑也比他乍一看之下以为的大得多,但它跟周围的墓碑和石板一样也在开始沉陷,也有点斜。原先通往门口足足六步高的三级台阶不仅斜了,裂成了数百块碎片拼成的马赛克,而且也陷进地面以下足足两步,使得莫恩斯要想在进去时不扭伤踝骨或不让头撞到门楣上也显得不那么容易。 他进去时不易察觉地犹豫了一下。虽然是在大白天,入口还是给人一种yīn森恐怖的印象。另一侧似乎漆黑一团。 莫恩斯闭上眼睛,脚步坚定地走进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然不会发生什么事。 汤姆已经先进去点燃了一盏防风灯,它的黄色灯光在同涌进的少量日光竞争。莫恩斯毛骨悚然地回头四顾。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这里面空空如也。尽管如此他还是恐惧得直打寒战。这里是他的过去,虽然只存在隐隐的相似。他跟在汤姆身后,回到了他自身痛苦史的起点;也许是为了将圆圈合拢。 莫恩斯摆脱这个念头,强迫自己再一次更仔细地检查这个小小空间的内部。它还跟原先一样空空的——最多三至五步的低矮的四角形。地面上有个较小较亮的正方形,也许是曾经放石棺的地方。墙壁上有一块一块的斑点,可能是早已消失的绘画的残余,也可能只是脏污。但这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莫恩斯能感觉到它。它是那样地强烈,莫恩斯几乎认为能用双手抓住它。来自他的过去的幽灵,它们想成形。 “这里吗?”他问道。 汤姆用头指指地面发亮的正方形。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回避了这个来自过去的恐怖yīn影,紧贴灰色的砂岩墓壁,让双脚留在yīn影外面。“我们将棺材搁在那里的。”汤姆说道,“实际上那不是真正的棺材,因为我父母没钱买棺材,只是一只简单的木箱子。可我们拿石头压在它上面,我母亲用松枝编织了一只花环。” 他快要发不出声了,莫恩斯又感觉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莫恩斯坚决地提醒自己,他不是独自一人在这里面对着某种最好不要惊醒它的东西。 “你在这里看到它们的?”他迅速问道,“这些……生物?” “一开始我是在这里等它们的。”汤姆回答道,“它们在这里杀害了我父亲。威尔逊警长在这里找到了他的猎qiāng,qiāng上面到处都是血。我希望它们还会回来。一开始我甚至睡在这里。带着一把猎qiāng。” “可它们没有来。” “我相信,它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汤姆呢喃道,“它们在观察我们。它们知道我们的全部情况——远远多于我们掌握的它们的情况。” 莫恩斯战胜它的本能的胆怯,跨过地面的正方形,仔细观察汤姆背后的那堵墙。上面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一开始他却说不出那是什么。也许是脏斑和水渍特殊的排列顺序,一种规律xìng,它在躲避有意寻找的眼睛,却依然存在。 “您别费劲了,教授。”汤姆说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莫恩斯疑问地望着,汤姆用力点点头接着说道:“格雷夫斯博士全部仔细检查过了。他说,它们不需要暗道或暗门就能来去。泥土阻止不了它们,因为它们是最原始的生命。” 莫恩斯不相信地望着汤姆,但他及时回忆起这个不起眼的小伙子生命中最近的五年是跟格雷夫斯一起度过的,知道的这些可怕生物的知识有可能比他多百倍。 “就这样你也认识了格雷夫斯。”他猜测道,“我想,他听说了你父母的故事,于是来到了这里。” 汤姆点点头。他的眼睛最深处又闪过一星畏惧,莫恩斯赶紧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一定得告诉我你在你的旅行中查出了什么东西。说到信息,格雷夫斯博士有点吝啬。” “格雷夫斯博士禁止我谈论我们的旅行。”汤姆回答道,“他要亲自告诉您。” “你是说:他想告诉我的事情。”莫恩斯估计道。汤姆十分糊涂地瞪了他一会儿,笑了。 “对。差不多这样。”他拿灯笼指指门,“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我在这里感觉不是很舒服。格雷夫斯博士肯定已经不耐烦了。” 格雷夫斯不是不耐烦。 他大发雷霆。 他们一回到营地,他就厉声让他和汤姆去他的木屋,莫恩斯还没关好门,他就歇斯底里地冲汤姆嚷起来,吓得小伙子连连后退,全身筛糠。 莫恩斯也目瞪口呆地凝视了格雷夫斯好久——吃饭时格雷夫斯曾经要求他们加紧时间,他们的迟到令他不高兴,莫恩斯对此不觉得意外,另一方面也没有理由这样暴跳如雷——后来他试图保护xìng地站到汤姆前面。 “住嘴,乔纳森!”他说道,仍然是糊涂多于真正的发怒,“你疯了吗?汤姆只是……” “哎呀,我一清二楚,汤姆只是做什么了!”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我禁止过你多少回去公墓上闲逛?难道我必须……” “我相信,现在够了。”莫恩斯打断他,声音突然严厉得几乎令他自己吃惊,不仅汤姆惊讶地望着他,格雷夫斯也话没讲完就打住了,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莫恩斯警告地怒视着他,然后十分平静地转向汤姆。 “你干你的活儿去,汤姆。”他说道,“别担心。我会解释这番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会的。” 汤姆离开房子时没有忘记最后不安地望格雷夫斯一眼,等他离开后,莫恩斯才重新转向格雷夫斯,“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声音更轻了,但一样严厉,“如果你想冲谁叫嚷,那就对着我叫嚷吧。实际上是我强迫汤姆带我去看公墓的。他不肯去。” “这个愚蠢的小伙子应该更清楚。”格雷夫斯吼道,“那里有危险!他不可以冒这个风险。不能在我们快到达目标的时候去冒险!” “不可能这样危险。”莫恩斯回答道,“不管怎么样这个愚蠢的小伙子在那里生活了多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根本是两码事!”格雷夫斯气呼呼地说道。他还很激动,但不像刚才那么怒气冲天了,他发怒的对象不在了。“他让你陷身危险了!” “哎呀呀,有什么区别吗?”莫恩斯问道,“难道我的生命比那小伙子的生命更珍贵吗?” “至少你的价值更大。”格雷夫斯回答道,又挑衅地瞪视莫恩斯一阵,期望他的讥讽的话会遭到回敬。但回敬没有发生,于是他耸一耸肩,走向桌子,在那一团混乱中翻了一会儿,最后找到他的烟盒,手指哆嗦着点燃一支烟。 “对不起。”他说道,“我……”他耸一耸肩,轻咳一声,才重新讲起来,“我的反应可能有点太激烈了。”他承认道,“请原谅。” “你最好是去向汤姆道歉。”莫恩斯说道,这次回答他的只是摇一摇头和一声生硬、没有 幽默感的笑。 “你想到哪儿去了,莫恩斯?一旦你开始了向仆人道歉,尊敬很快就dàng然无存。汤姆能忍受,不会造成心灵的伤害。”他冲莫恩斯吐出一团浓烟,“我们别争了,莫恩斯。我们的时间太宝贵了。只剩下两天了。” “到什么时候还剩下两天?” “满月。”格雷夫斯回答道,“都不到两天,明天夜里就是满月。我还以为你知道此事呢。” 莫恩斯叹口气,“我还以为你终于忘记这无稽之谈了呢。” “无稽之谈?”格雷夫斯示威地皱起额头,然后将他的烟扔到地上,踩熄,快步绕过桌子走过来,“走吧,莫恩斯。” “去哪儿?” “我想让你看点无稽之谈。”格雷夫斯回答道,“走吧!” 发电机的突突声如果不是更响了,他也觉得是更不规则了。里面掺进了某种只有在这下面才能听出来的新东西,好像它必须更加努力才能完成为它设计的任务,这从它机械的喘息中能感觉出来。那种响声正好抓挠着还能真正听到的响声的边界,也许正因为此它才让莫恩斯更加不安。 反正他已经听天由命,答应跟格雷夫斯下到这里来了,虽然格雷夫斯也向他发过誓不走近那座神庙,这也是又一个失败;他的自卫防线的微小突破口几乎有规律地排列着,这是另一个微小突破口,最终必然会导致它的瓦解。莫恩斯因此而恨他。 “那边。”他们来到第一个还让人想到是自然形成的洞窟的洞穴,里面放着海厄姆斯的大办公桌,格雷夫斯拿手指一指左边,指着电灯光照亮的范围之外的幽暗中。莫恩斯的目光顺着那个手势望去,但他只认出了乱七八糟的轮廓和不同程度的灰色和黑色。虽然他已经来过这下面十几回,他注意这个房间,只是为了尽快穿越它,前往他的好奇的真正对象——同时尽量避开海厄姆斯和另外两人。他确实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竟然一次也没有想过他的三个同事到底在这下面干什么。 他做个邀请的手势示意格雷夫斯带路。格雷夫斯翻了翻白眼,照办了。莫恩斯跟在他身后。 事实证明,这个洞窟比他一直以为的要大。有通道连接着另外的至少两三个房间,但格雷夫斯没有理睬它们,莫恩斯经过时试图向里面瞟上一眼。但他看到的情况令人失望。形状和大小不一的空洞穴,没有丝毫人工的痕迹。格雷夫斯似乎使用了其中一间来安放发电机和其他技术设备。莫恩斯在低矮入口后面的黑暗中虽然无法看到什么,但从里面传出发电机喘息的突突声,一大捆粗粗的绝缘橡胶电缆和橡胶软管像黑色的蛇盘在他面前的地面。 “这里是我们最先发现的部分。”格雷夫斯解释道,一边十分坚定地快步穿过黑暗,好像他长有猫的夜视眼似的。“当时这里当然还到处都是废墟和碎石。每走一步都会有摔断脖子的危险。我和汤姆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清理这里,将 发动机运下来、铺设电线,又花了差不多这么长的时间。” “但这不是你们独自做的。”莫恩斯怀疑地问道。 “就我和汤姆两人。”格雷夫斯声称道,“我们不得不将该死的家伙全部拆开,再在这下面组装起来。拆开较简单。”他低声笑道,“没有汤姆我可能永远完不成。说到机器,小伙子简直就是个天才。有时候我感觉他只要看它一眼,一切就又都运转正常了。” 他停了下来。莫恩斯听到他在幽暗中叮叮当当摆弄了一阵,一盏油灯的光线驱走了黑暗。莫恩斯发现格雷夫斯站在一道形状不规则的通道前面,它似乎通向一条墙壁粗糙的隧道。 “来吧,莫恩斯。不过要小心你的头。洞顶很矮。” 尽管有这番警告,虽然通道只有几步长,莫恩斯小心地弯下了身子,他的后脑还是两次重重地擦在坚硬的岩石上,他前面的格雷夫斯的灯光突然失去亮度,他们来到一个大得多的洞室里。莫恩斯最后一个快步,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子,格雷夫斯举起灯,接着他在通道另一侧开始的话头往下讲。“我们发现这儿的东西之后,头一回考虑向一位同事求教。” “万一追猎怪物不那么成功的话,你也许可以去一家简陋的小剧场里找份工作。”莫恩斯说道,“你的水平够差的了。” 格雷夫斯开心地咧嘴一笑,将油灯举得更高,莫恩斯顿时忘记了全部的卑鄙,吃惊地抬起了眉毛。 只有一盏灯,灯光只能照亮洞窟里极小的部分,但他还是马上看到了格雷夫斯所指的东西。 他们不是来到这里的第一批客人。地面高低不平,有深糟,有些地方明显是人工做平的,仅在灯光从也许持续了数千年的黑暗中扯出的那一小块地方他就发现了至少三处火灶,那里的岩石一次次经受强大的炙热,烟怠和烟灰最终被永远地烙进了它的表面。 “这是……”他惊愕地说道。 “对。”格雷夫斯以一种根本不合适的愉快口吻说道,“我头一回见到时也是这么讲的。” 莫恩斯几乎不在听了,这不仅是由于格雷夫斯孩子样的举止渐渐让他厌烦。就算乔纳森·格雷夫斯此刻说出一句极具科学意义的话,他可能也不会听的。他太吃惊了。 而他根本不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东西…… “让人感动吧,是不是?”格雷夫斯开心地问道,“你知道它让我想起了什么吗?想起了塔尔博特教授的讲座。您肯定还记得,我们大学生多么敬畏啊!塔尔博特和他的巨石文化!”他将灯举高一点,让灯光照亮墙壁上更大的一部分,“可是,当你看到这里的这东西,你就几乎可以理解他的兴奋了。” “乔纳森,别再唠叨了。”莫恩斯嘟哝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格雷夫斯回答道,“你最好是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恩斯突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肯定地回答格雷夫斯的问题。洞壁上满是原始的图画,他看到的一切几乎都让他瞠目结舌地想起使塔尔博特教授在大学生当中名声鹊起的照片和绘图。那是洞穴画,具有数千年的历史,每一种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原则上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因为在欧洲、中部非洲,还有亚洲的无数地方都发现了它们。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四章(2) 只是在北美洲没有发现过。 “这……这是一桩科学界的特大新闻。”他嘟囔道。 “对,对。”格雷夫斯得意地说道,“跟在旧金山以东三十里发现一座埃及的阿努比斯神庙差不多一样轰动,不是吗?” 莫恩斯瞪视着他。格雷夫斯享受了一会儿莫恩斯的明显的糊涂,后来突然严肃起来,“相信我,我的朋友,我在我的旅行中见过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但我不是因为这个带你来这儿的。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莫恩斯发现了很多东西,但他也十分肯定其中没有什么是格雷夫斯所指的。他耸耸肩。 “史前欧洲巨石文化的一个见证是如何来到北美大陆的,我们先搁开这个附带的问题不谈。”格雷夫斯又淡淡地一笑说道,“这里无疑是一个圣地。” 莫恩斯还在沉默,但他的面部表情一定十分丰富,因为格雷夫斯很显然地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亲眼见过不止一处这种地方,莫恩斯。”他说道,迅速抬起手,“不,我知道你现在想讲什么,但我们既没有时间,我也没有心情跟你进行一场神学的讨论。自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以来我就跟你一样不相信上帝或魔鬼了。但我还是肯定存在圣地这种东西的。” “这话听起来合乎逻辑。”莫恩斯嘲讽地说道。至少他试图让它听起来像是嘲讽。 “如果你觉得很难使用这个概念的话,你自己另想一个单词来好了。”格雷夫斯不高兴地说道,“我见过这种地方,莫恩斯。神圣的场所,自从人们开始崇拜神灵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来到这些场所。世界各地都能找到它们。一座 罗马神庙上方的一座中世纪教堂,下面是一座凯尔特人的圆石圈。更深的地方也许是一座史前的仪式场所,如果更深地往下挖……”他耸耸肩,“有些地点具有特殊的气息,人们能感觉到它。自远古以来他们就来到这些地点,将他们的寺庙和圣物建在上面。也许他们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他们必须崇拜的东西。” 或者关起来,莫恩斯战栗地想道。也许正好相反。也许人们将他们的圣地十分本能地总是建在相同的地方,将它封锁起来。 “你知道吗,就在我们的头顶曾经建过一座英国圣公会的教堂。”格雷夫斯接着说道,又点头回答了他自己的问题,“当然是在人们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在下沉进地里之前。我们是在这么一个圣地,莫恩斯。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这座洞窟、埃及神庙和神庙下面的另一个更古老的圣物——谁知道我们在门背后还会发现什么呢?” “这话什么意思?”莫恩斯不信任地问道,“这是说服我的另一个诡计吗?你用不着这么麻烦。” 格雷夫斯不理不睬地转身走了几步,打个手势示意莫恩斯跟他走。“我见过许多这种洞穴画。”他接着说道,“有可能足以让老塔尔博特都妒忌得脸色苍白。它们当然到处都不同,完全取决于是哪种文明创造了它们,在哪座大陆上发现它们。但存在相似。有些符号重复出现,无论创造这些图画的艺术家是来自哪个时代哪种文明。它们不容易认出,但一旦你知道你必须注意什么,你就能找到它们。十分奇怪的是我一再地发现一个符号,在我到过的所有国家。在神庙里,在文献和壁画里。但哪里都不像这里这样清楚。”他举起灯笼,让灯光照着墙上一个特定的部分。 莫恩斯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想看明白粗糙地刻在岩石里的紊乱的线条、圆圈、线和点的紊乱排列的意义,但它们依然是老样子:粗糙地刻在石头里的紊乱的线条、圆圈、线和点。 “原来如此。”他说道。 格雷夫斯生气地扫了他一眼,又克制住了。“我说过:你必须知道你在寻找什么。这是星相图,准确地说,是星相图和行星位置图。” “ 石器时代的星相图?”莫恩斯怀疑地问道。 “哎呀呀,教授!”格雷夫斯叹息道,“难道还要我向你这个考古学家解释,我们的祖先是多么出色的天文学家吗?你只要想想玛雅人、古埃及人和斯通亨奇的伟大的天文台吧!” “这里可能更古老一些。”莫恩斯说道。 “至少两千年。”格雷夫斯证明道,“反正不幸遇难的海厄姆斯小姐是这么分析的。”他笑了一笑,“多汞12这个名称你知道吗?”莫恩斯说不知道。“好吧,这我不奇怪。”格雷夫斯以几乎轻蔑的口吻接着说道,“我们的大学里不喜欢传授这种知识,因为它不符合那些保守教授们的舒适的世界观!” 他发出一种轻蔑的声音,又转向所谓的行星位置图和星相图,“多汞是一个部落,居住在非洲的萨瓦纳。”他接着说,“一个很古老的部落。他们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因此没有可靠的数据,但我个人坚信,它们的文化甚至都要比法老文化古老得多。” 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十分特殊的反应,为了不再浪费时间,莫恩斯帮了他忙。 “还有呢?”他问道。 “有一件事你给我解释解释,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带着明显的得意口吻向他转过身来,“一个误以为是原始野人的民族,它靠狩猎和简单的耕作生存,连文字都没有,它怎么能够知道天狼星的存在的呢?” 莫恩斯茫然不解地瞪着他。 “天狼星。”格雷夫斯重复道。他显得有点失望,“一颗恒星……” “我知道什么是天狼星。”莫恩斯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不理解这一切跟这里有什么关系。题归正传吧,乔纳森。” “我早就在讲正题了。”格雷夫斯回答道,“多汞人知道这颗星星。他们知道它的一切,大小、亮度和位置,他们了解它在天空的轨道。精确到以弧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计。他们甚至知道它有多少颗行星,它们在哪条轨道上运行。天文学不是他们的酷爱,或者一种他们从事了数千年的科学。我去过那里。我拜访和研究过他们,我可以自负地议论他们,说他们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没有教养的原始人民族。可这些野人掌握的有关天空的这颗星星的知识,我们使用数百年的经验和现代化工具都达不到他们的水平。这只能有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莫恩斯问道。 “有人告诉了他们。”格雷夫斯回答道,“某个来自那里的人。” 真可笑,莫恩斯讲出的也正好是这句话。 “对,我期待的正是这一反应。”格雷夫斯低声说道,“又怎么可能是别的反应呢?毕竟你是一个……”他骂人似的吐出了最后两个单词:“……严肃的科学家!” “这真是岂有此理,乔纳森!”莫恩斯回答道,“生物,它们……” “……来自星球,要占领地球。”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神庙墙壁上写的也正是这东西,对不对?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你自己给我朗读的。难道你的翻译错了吗?” “海厄姆斯博士肯定也向你翻译过神庙里的象形文字的一部分。”莫恩斯瞧不起地回答道,“因此你也相信,真的存在阿通、塞特和埃及神■世界的所有其他居民吗?” “谁知道呢?”格雷夫斯回答道,严肃得莫恩斯不由惊慌地瞟了他一眼,“数百万人坚信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帝跟一个世俗女子生下了一个有血有ròu的儿子,让他们从他们的罪孽中解救出来。这听起来还不是一样疯狂吗?” 莫恩斯避免正面回答,说道,“我想,你不应该跟我进行神学讨论。” “我也没有这打算。”格雷夫斯回答道,“我只想让你明白,原则上我们对我们的过去知道得多么少。法老的民族就生活在几千年前,莫恩斯。我们怎么能自以为有权利对过去数百万年的某种东西进行评价呢?” 他这回也是没有等到回答,最后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又转向岩壁。他的声音有了一种实事求是的讲师口吻,“这一个是行星位置图。”他解释道。 “来自天狼星系。”莫恩斯嘲讽地估计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格雷夫斯不为所动地解释道,“因此这里画出的太阳系不比我们的多出一颗星,另外它的世界也有两个光环,有些行星的月球要比我们目前知道的多几个。但我将这幅图的一篇抄本拿给多名天文学家看过,他们一致得出结论,它就是一张我们的太阳系图,只不过它也有错误——或者很古老。” 莫恩斯仍然默不作声。 “这是一张我们的太阳系图。”格雷夫斯口气略微有点生气地接着说道,“它画的是某种十分特殊的行星位置。一种很罕见的位置,莫恩斯,它数千年才出现一回。” “让我猜猜。”莫恩斯嘲讽地说道,“这个时间就是今天。” “对极了。”格雷夫斯回答道。他向莫恩斯转过身来,但是,当他看到莫恩斯眼里的嘲讽时,他脸上得意的微笑消失了。 “也许不一定是在今天,但是现在。”他恼火地回答道,“对。这个位置开始于现在,开始于这个满月,会持续两个、也许三个月。也许我们会有第二次机会,可能甚至有第三次——但我不相信。无论是威尔逊还是那些该死的鼹鼠都不会给我们这许多时间。” “时间。”莫恩斯不信任地重复道,“干什么用?” “打开大门。”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们的问题的答案就在门后!你真的对它不感兴趣吗,莫恩斯?别告诉我解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谜引不起你的兴趣。” “我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另有原因的。”莫恩斯说道。他无法成功地让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漫不经心。格雷夫斯是不是故意夸张或者这整个故事是否都是他虚撰出来引诱他的,这无关紧要——他成功了。任何人,无论他是不是科学家,面对这个问题都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回答一声“不”。 “这也许是一码事。”格雷夫斯十分神秘地回答道。这些话理所当然也是经过慎重选择的,就像格雷夫斯对这番谈话的每一个词可能都慎重分析过一样。有一会儿莫恩斯相信真正地看到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双手平按桌面,眼睛眯起,目望前方,在寻思如何和用什么理由——或者威胁——才能最终让莫恩斯为他服务。他坚信格雷夫斯能够设想出他对他的理论可能做出的任何反应和任何可能的答案,反过来又考虑到了一个回答。 格雷夫斯在cāo纵他,这莫恩斯是明白的,但他一点不怪他。相反,如果他不至少这么尝试一下,他几乎会感到失望的。不,他舌头上苦涩的味道是来自他的任人cāo纵的认识;是来自他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根本不想抵抗格雷夫斯的影响。 他甚至自己感觉到,他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多么疲倦:“你别费劲了,乔纳森。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我都不该来这里的。” 格雷夫斯叹口气,但他的失望也不是当真的,只是他精心策划的计划的一部分,一种他预见到的和计划中可能特别多的变体中的一种。“莫恩斯,你……” “你送我回去吗?”莫恩斯打断他的话道。 “在你会改变主意之前吗?”格雷夫斯问道。 莫恩斯冷静地打量了他一阵,然后轻轻地一耸肩,转身就走。 “等等,莫恩斯。”格雷夫斯慌忙说道,“我给你照明。这条路不是没有危险。你别到头来再受伤!” “我断掉一条腿一定会让你觉得是活该。”莫恩斯歹dú地说道。 “你别让我瞎想。”格雷夫斯说道,一边快步走过他身旁,同时弯下腰,以免撞上低矮的隧道顶。 一开始莫恩斯确实感激他,因为他真的不相信自己能不受伤地摸黑返回去,可后来他的背部掠过一阵战栗。格雷夫斯躬腰钻进了低矮的通道,他的灯光随他一起消失了。莫恩斯的感觉越来越怪异,某种程度上这个洞窟里好像贮存了无数个世纪的黑暗所赋予的那浓稠液体一样的浓度。黄色光线慵懒地滑过岩石,似乎在拉丝,仿佛锋利的岩峰和边缘撕开了真实容易受伤的皮肤,从这些伤口里涌出…… 莫恩斯惊慌地闭紧眼睫,不光彩色的光芒在他的视网膜上跳动,而且当他重新抬起眼睫时,还有淡绿色的石像在他眼前起舞。他对此很“感激”。 “你在等什么,莫恩斯?”格雷夫斯已经到了短隧道的另一端,不耐烦地挥灯打着手势。 他的心脏跳得那样厉害,格雷夫斯在另一侧肯定也能听到。绿色的石像消失了,但他根本没去想幽灵般的yīn影胳膊和那纤细的挥舞的神经纤维,它们…… 莫恩斯强行掐断这念头,快步跟上格雷夫斯。这些yīn影当然是他想像出来的。这下面没有幽灵,就跟上面的公墓或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样没有,这也不是一座神圣的、受到诅咒的或其他超自然的场所,而只是一个黑暗寒冷的地下洞窟。这里唯一有点不正常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幻想。 由于走得太慌张,这回他也被撞头了;而且比上次厉害得多。疼得他流出了眼泪,但莫恩斯就想这样,这证明了他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是他生活于其中的可以摸到的世界的一部分,是他还属于它的证据。他忍住没有痛叫,当他在另一侧直起身来,站到格雷夫斯面前时,他又勉强堆出跟先前一样的愤懑的麻木,虽然这让他很难做到。 但格雷夫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军人样利索地猛转过身去,大步向前,快得莫恩斯很难跟上他。他突然绊在了先前好不容易避开的电缆上,险些跌倒。他的笨拙没有逃过格雷夫斯,但他脚下都没有停顿,更别说回头看他了。 莫恩斯恼怒地望着他的后背,准备以后在格雷夫斯面前讲话要三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考虑两次。有可能他的一句玩笑就让格雷夫斯想到了主意。 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虽然他避免紧跟在格雷夫斯身后——正如他成功地劝说自己的,免得他们之间笼罩的紧张气氛再继续恶化。内心深处他认识到了真正的原因:紧跟在格雷夫斯身后也就必然会导致走进他的灯投在地面的变形的椭圆形光圈里,那样他就又得跨越黑暗和光明之间的界线;从而跨越yīn影蹲伏其上的门槛。 当前面传来吃力的嘎吱声和踢踏声时,他们已经穿过大洞窟的一半了,莫恩斯差不多同时看到一个形象穿过入口隧道向他们走来。格雷夫斯的灯光不够亮,只能认出一个毫无疑问是畸形的黑色轮廓,但他的眼睛不能让他看到的,他的幻想完成得更加有效:格雷夫斯还没有举起他的灯,他就认出了一个巨大的毛绒绒的东西,长着刺蓬蓬的毛,尖尖的狐狸耳朵和可怕的爪子,踢踏踢踏、一拐一拐地向他们走过来。这回他没能完全控制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格雷夫斯举起灯,灯光将那怪物变成了汤姆。他确实深深地前躬着腰,使他的影子成了一个踢踏踢踏、一拐一拐地艰难行走的黑影,那将莫恩斯吓得要死的恐怖畸形的影子来自小伙子扛在肩上的长形大箱子,他都快被它压扁了。它明显地要比他本人大得多,从汤姆艰难的脚步和扭歪的脸来判断,它也比他重得多。 听到莫恩斯的叫声,汤姆猛地停下脚步,结果是他终于被他的重负压得差点摔倒,格雷夫斯也向他转过身来,疑惑地竖起眉毛。但莫恩斯不理睬他的困惑目光,赶过去扶住汤姆。 他到得刚好及时,避免了最严重的灾难。汤姆肩背负担挣扎着,一旦失去平衡,他就没有机会了。他无可奈何地向前倒去,同时也歪向一边,要不是莫恩斯在最后关头赶到他身边,真诚地伸出双手相助,他不可避免地会跌倒。至少莫恩斯是想帮助他的。 箱子沉重得连莫恩斯也被压得趔趄起来,随即跪倒在地。当汤姆也最终输掉跟重力的搏斗,放开它时,沉重的木箱从他的双手里完全滑落,“嗵”地掉在地上。尽管如此,他们这样做还是成功地让比人还高的箱子虽然重重地、但某种程度上是未受损伤地滑到地面的。 “见鬼,小心啊!”格雷夫斯赶紧两大步奔过来,来回晃着灯,仔细检查箱子,“有事没有?” “我没有。”莫恩斯生气地回答道,“你的珍贵的箱子显然也没有。” 他呻吟着重新站直,同时迅速低头关心地望了汤姆一眼。那小伙子赶紧摇摇头,笑了笑,但那微笑几乎悠忽即逝。然后他盯着格雷夫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畏惧表情。 “我但愿如此。”格雷夫斯咕哝道。他将灯放在地面,跪下去,颤抖着双手摸索木板。“你不清楚这些箱子有多重要。” “但我肯定你马上就会告诉我,乔纳森。”莫恩斯嘲讽地回答道,转向汤姆,“你没事吧?“ “我一点事都没有。”汤姆急忙说道,动作迅速、几乎优雅地站起来,抚平他的衣服。莫恩斯发觉他右膝上的裤子刮破了,他相信看到那下面有血。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肯定汤姆很难为情。 实际上他现在看小伙子的目光突然不同于半小时前了。他毕竟亲身感觉到了这只箱子有多重。汤姆怎么能够单独将它背下整个隧道的,他觉得是个谜。他想都无法想像汤姆是如何成功地将这巨物弄下那架梯子的。 此时格雷夫斯已经结束了外表的检查,两膝跪地,身体前俯,绕着箱子往前。莫恩斯听到很响的金属咔哒声。“帮我一把!”格雷夫斯命令道。 莫恩斯不喜欢他的口气,但这只奇怪的箱子——特别是格雷夫斯的引人注目的举止——唤起了他的好奇。他令格雷夫斯明显不满地缓慢、复杂得多地绕过箱子,在他身旁蹲下来。从近处看,这只箱子——莫恩斯忆起汤姆和他在坐车来这里的路上的谈话——确实像只棺材,虽然是只特大的棺材。它肯定不下六尺长,将近两尺宽,似乎是用坚固的栎木板做成,没有钉子和榫头,而是仔细地用螺丝铆着,另外还使用了宽铁皮加固。莫恩斯听到的咔哒声来自两把笨重的挂锁,它们被安装在结实的弹簧上。当格雷夫斯双手抓住盖子,用一个头部动作要求莫恩斯帮助他时,莫恩斯感觉它特别重。这个奇怪的东西一定有好几公担重。 它的内部几乎还要古怪。底部和壁部垫着一种奇怪的织物,它更像金属而不像布料,有四个大器械,不难认出是手铐和脚镣,当他们继续打开盖子时,莫恩斯看到里面有许多透气孔。他倒抽一口气。“这是……” “……正是你以为的东西。”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身体前倾,手指摸着棺材内侧检查。一会儿后他才直起身来,拳头撑在大腿上,放心地舒了口气,“看样子完好无损。”他说道。 “你……你不会真的这样打算吧?”莫恩斯不知所措地问道。 “捉一只这种动物?”格雷夫斯用力点点头,“你以为呢?” “可是……”莫恩斯刚开口就被格雷夫斯打断了。 “你以为我们该怎么说服世界相信这些生物的存在呢?你相信我俩站在讲台上聊聊我们的经历就够了吗?”他愤怒地摇摇头,“肯定不行!我们需要证据,莫恩斯,一个确凿的证据!我们必须抓住一只那种猛兽,而且是要活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说服世界相信它们存在!” 莫恩斯既茫然又惊骇地瞪着他。不管他自己觉得多么不可思议——到目前为止他想都没想过格雷夫斯会如何实施他的既虚荣又狂妄的计划。“你不可能是当真的。”他嘟哝道。 “你有更好的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格雷夫斯厌恶地问道,“我对建设xìng建议始终是开放的。” “可……”莫恩斯寻找合适的话语,但这就跟他想整理他的思绪一样徒劳,“你怎么能够做到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想怎么抓住一只这种……东西?” “这你应该清楚,我亲爱的教授。”格雷夫斯傲慢地微笑着回答道,“怎么捕捉不想被捉住的猎物?用诱饵。”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五章(1) 虽然莫恩斯几乎是强迫xìng地坚持帮助他,还是阻止不了汤姆独自将另外两只箱子运进洞窟。最后莫恩斯就差命令他了,但他也知道,他这样做造成的损失会比好处多;他唯一坚持的是让汤姆去找普罗斯勒小姐,让她处理一下他的受伤的膝盖。 两小时后威尔逊警长来了。莫恩斯回到他的住处,想整理他的思绪做个决定,但他当然两者都没有做到。当他听到汽车声、望向窗外,认出了威尔逊的汽车时,他真正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离开木屋,之字形地穿过被泡软的广场,避开无数水洼,它们从昨晚起就变得十分泥泞,但几乎没有变小。 威尔逊将车停在格雷夫斯的木屋前,下车已经下到一半了,但他的右手还放在方向盘上,当莫恩斯来到他身边时,他正第三次按喇叭。但难听的嘟嘟声没有任何效果。木屋的门仍然关着。他的努力的唯一结果就是另一座木屋的小门被猛地拉开,普罗斯勒小姐出现在门口,责备地望着他。 “我要是您就会停下这噪声。”莫恩斯说道。 威尔逊几乎吓一跳,转过身来,有一阵子一副不知无措的样子,但他的手还按在方向盘上。“范安特教授!” “真的,换成是我,我会认真考虑不去惹普罗斯勒小姐不满的。”莫恩斯接着说道,“已经有人吃过亏了——不管大小。”他绕车子一圈,微笑地补充道:“这里面也包括我本人。” “普罗斯勒小姐?”威尔逊疑惑地越过广场望过去。普罗斯勒小姐站在门口,双手撑在富有弹xìng的臀部。她离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脸,但莫恩斯能感觉到她的惩罚xìng目光,威尔逊好像也有十分相似的感受,因为他不仅从喇叭上拿开了手,而且后退一步,将食指和中指抬到帽沿,点点头问候普罗斯勒小姐。普罗斯勒小姐最后冷冷地望他一眼,返回了屋子里。 “我的女管家。”莫恩斯解释道。如果普罗斯勒小姐真的听到了,她肯定会原谅他的这个小小谎言的。 “您将您的女管家带到这儿来了?” “让我们这样讲吧,”莫恩斯回避地回答道,“我无法阻止她跟着我。” 威尔逊的唇上掠过微笑。“是的,我相信我理解您的意思,教授。”他转眼又严肃起来,“我本来是来找格雷夫斯博士谈话的。您会不会碰巧知道他在哪里呢?” “我估计他在搞他的工作。”莫恩斯回答道。 威尔逊疑问地盯着他,但莫恩斯没有深谈这个话题;他对格雷夫斯的怒火还没有大得在背后攻击他的地步。“如果您是来取您友好地借给我的制服的话,我还得请您再多点耐心。”他反而说道,“我不能阻止普罗斯勒小姐洗它。” 威尔逊的脸色yīn沉下来。这不是他想听的话。“这事不忙。”他略微不快地说道,“我现在真的想找格雷夫斯博士谈谈。” 莫恩斯不想,但他完全是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泥泞广场中央的大帐篷。威尔逊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的淡灰色眉毛之间出现一道深深的、沉思的皱纹。 “我让汤姆去叫格雷夫斯博士。”莫恩斯急忙说道。 “您快去吧。”威尔逊回答道,同时又荒诞地抬手想拦住他。“不过,或许您也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莫恩斯默默地耸耸肩。他已经在为从房间里出来感到后悔了。也许最好是耐心等威尔逊一无所获地开车离开。“我会尽力的。”他回避地回答道。 “噢,这我倒不怀疑。”威尔逊说道,摘下他的牛仔帽,双手转动帽子,但他是个蹩脚的演员。他这样做的结果适得其反,正好暴露了他的不安。“我今天早晨接待了一位客人,教授。斯特芬博士——您记得吗?” “那位地质学家。”莫恩斯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没有使用格雷夫斯喜欢用的那个词。鼹鼠。 威尔逊点点头。“您要是再呆几分钟,就可能遇见他了。不过这样也许很好。我担心格雷夫斯博士和他绝不是人们称作好同事的那种人。” 这不是一个结论,而是一个问题,但莫恩斯拒绝做出回答,哪怕是点点头或耸耸肩都没有。 “斯特芬博士相当激动。” 在他最终看出他不会得到回答之后威尔逊接着说道,“他说昨天夜里又发生 地震了。”他的目光显然是不怀好意的,但莫恩斯这回也只是耸了耸肩。 “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没有人感觉到。”威尔逊承认道,“但斯特芬博士坚持发生过。他让我看一张从他的一种测量仪器上取下来的纸。但我没有真正看懂。”他以一个并非真的尴尬的姿势耸了耸肩,“老实说,在我看来那纸上只有彩色的线条。但斯特芬教授坚持,这些图证明又发生了一次地震。他很担心。他依然声称,那个——叫什么来着?震中?”他皱眉瞪着莫恩斯,直到莫恩斯点头同意,才继续说道,“对,那震中就在你们的营地下面。” “我什么也没觉察道。”莫恩斯又说一遍,“格雷夫斯博士也没有。要不然他肯定会对我讲的。” “是的,肯定。”威尔逊说道,毫不掩饰他的失望,但他也不放弃,只是改变了他的战略。“您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范安特教授?”他问道。 “您知道,我不能告诉您,警长。”莫恩斯回答道,“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在这里从事的是纯考古学研究。” “这就是说,你们在挖掘什么东西。” 莫恩斯会心地笑笑。“我不得不承认您真顽固,警长。但我不得不让您失望。我们不挖掘什么东西。我们只是观看一些东西。很古老的东西——但我们的所作所为绝不可能引起什么地震,就连一场小地震都不可能。” 威尔逊既不理睬他的微笑也不理睬他的玩笑口吻。“斯特芬博士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严肃地说道,“您不应该掉以轻心,教授。斯特芬是位著名的科学家,他认识许多有影响的人。他可以带给你们大量的麻烦。” “这是威胁吗,警长?”莫恩斯问道。这些话一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眼下最不想做的就是公开支持格雷夫斯,更加激怒威尔逊。 威尔逊似乎没有因为他的小小的失言而生气。“绝对不是,教授。”他不为所动地回答道,“但斯特芬博士不会放过此事的。就我所知,他此刻正在赶往旧金山,去采取能让他进入你们的发掘地点的合适步骤。”他摇摇头,“如果您误解了我的意思的话,教授,对不起了。我不想威胁您,相反,我是要警告您。您知道——我负责这座城市的安宁和秩序。这场争吵现在已持续半年了。它总得有个结束的时候。只可惜无论是跟斯特芬博士还是跟格雷夫斯博士都无法进行理智的谈话。我隐隐地希望也许您会是个理智的人。” “这取决于您怎么理解理智一词。”莫恩斯回答道。 “如果我不知道这里在干什么,我就很难安慰斯特芬博士。”威尔逊说道。 莫恩斯叹口气。“您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种情况。在这一点上格雷夫斯博士的指示十分明确。我不会拿我的工作冒险。” “我当然不想给您制造麻烦,教授。”威尔逊慌忙保证道。他也许不是一个出色的演员,莫恩斯想道,但他一直在努力把谎撒得令人信服。“可是,如果我至少知道一点,总是有好处的。” “您对巨石文化有所了解吗,警长?”莫恩斯问道。 威尔逊眨眨眼睛。 “您不会有幽居恐惧症吧?”莫恩斯接着说道。 威尔逊又眨眨眼睛。 “因人多而感到窒息。”莫恩斯解释道。 “没有。”威尔逊回答道,“至少我不知道有。” 莫恩斯又考虑片刻,然后表态xìng地后退一步,转向广场中央,指指那顶帐篷。“但愿您没搞错。”他说道,“要不然您会难受好几分钟的。” 威尔逊吃惊地竖起眉毛,“您……?” “我希望您还能用得上一个痛恨武器、带来了女管家的副警长。”莫恩斯说道,“如果我们吓着了格雷夫斯博士,我很有可能需要找个新工作。” 下去的途中莫恩斯一直在徒劳地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无所谓格雷夫斯会不会暴跳如雷。照他的意思,就让乔纳森·格雷夫斯遭受这场打击好了。他没有必要对他忠诚,在他所做过的和显然还打算做的这一切之后,他没有必要,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背叛者。 莫恩斯安慰自己,他最终是要帮格雷夫斯的忙。他无法判断斯特芬声称的地震是否真正发生过,或者它只是这位地质学家为进入发掘现场找的一个借口,但说到对斯特芬的分析,他赞同威尔逊的想法。格雷夫斯低估了他。在看到他们在地下干什么之前,这位地质学家不会放弃。他肯定会比威尔逊看到更多的东西。 事实表明,威尔逊警长虽然没有幽闷恐惧症,但下去时表现得比他莫恩斯还要笨拙。他爬下梯子所花的时间足足有莫恩斯的两倍,就那么短短的一段他的脚都两次从梯子上滑落,他能下到井道底部,而没有跌倒,摔断脖子——这种想像格雷夫斯估计是会喜欢的——让莫恩斯事后都觉得简直就是奇迹。 “我不喜欢爬梯子。”终于来到莫恩斯身旁后,威尔逊紧张地笑着承认道;他的手轻轻哆嗦着,额头上汗涔涔的。“老实讲,两脚安全地踩到地面,这是我最舒服的时刻。从我还是个孩子起就一直这样。” “那您每晚做祷告时都应该感谢上帝没有让您早生三十年。”莫恩斯说道。威尔逊疑惑地竖起左眉,莫恩斯补充道:“那时您就得坐在马鞍里干您这一行了。” 威尔逊礼貌地笑了笑,但莫恩斯看得出他并不觉得这番议论多么有趣。他迅速朝身后摆一摆头。“您跟我走吧,现在您可是踩在结实的地面上。” 威尔逊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上去好像很有趣,拿小臂拭去额上的汗,当莫恩斯转身弯腰钻进低矮的隧道时,威尔逊顺从地跟上了他。 “你们有电灯。”威尔逊赞赏地说道,“格雷夫斯博士真是不遗余力啊。” 莫恩斯只是点了点头,脚下加快了一点。他想凝神听听前面的响声——当他们走进那个洞窿,突然出现在格雷夫斯面前时,他会有什么反应,为小心起见他根本不提这个问题——而他只听到发电机均匀的突突声。里面还有那种特殊的声调,莫恩斯也觉得它似乎更响了。 “我们在城里都不是到处都有电。”他身后的威尔逊接着说道,“我的办公室里还在使用气灯——不过,老实讲,我也不想念它。所有这些现代的东西有时着实让我害怕。我觉得它们不是真正地让生活变简单了。一按开关灯就亮了,这可能是舒服,但我心里总在想,我们这样做最终是否真的帮助了自己。我是说:一旦所有这些新式东西哪一天统统不灵了怎么办?一盏油灯每个孩子都会修理。从前我们是自己动手制作油灯,用一只旧罐头瓶和一根灯蕊。可一台发电机?” 莫恩斯避免回答。威尔逊喋喋不休,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话非讲不可——或者知道他在讲什么——而是为了掩饰他的紧张不安。看样子这环境带给他的难受要多过他所愿意承认的。 “格雷夫斯博士似乎很有钱。”威尔逊以同样喋喋不休的紧张口气继续说道,“这里的这一切一定要花费很多钱。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们一起上的大学。”莫恩斯回答道,“可从那以后我们联系就少了。” 威尔逊的问题让他糊涂。警长说得对。格雷夫斯告诉过他,他买下了这整块地皮——虽然估计它不是特别贵,但肯定不是免费的。再加上汽车、 发动机、科学设施和过高的薪水,为了将他们吸引到这儿来,格雷夫斯肯定也像支付他一样支付给他的同事们……所有这些都要钱,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小笔。 莫恩斯问自己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格雷夫斯既没有腰缠万贯的父母,他们一起在哈佛求学期间他也没有过多少钱。相反,大多数时候都是莫恩斯一次次地短期借给他钱,虽然莫恩斯自己也不是很富有。 他们来到隧道尽头,到达了那个大洞窟,此刻里面灯火通明,跟早晨不一样了;汤姆打开了全部的电灯。只不过在他们早晨放置箱子的位置旁边一点,现在放着三只棺材样的大容器,人刚好可以从隧道里出来,而不会被绊着。但威尔逊几乎没有注意到它们,而是惊愕地四面环顾。莫恩斯极不舒服地发觉,有象形文字的隧道的木门洞开,门后也亮着灯。他没有因为速度太快而更加引起威尔逊的怀疑,敏捷地转过身,指向相反的方向,好像是偶然地挡住了威尔逊的目光,不让他直接望见隧道里。 “您会感兴趣的东西,在那后面。”他说道。 威尔逊几乎是恶意地望着他,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呢,教授?” “您想知道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什么。”莫恩斯耸一耸肩回答说,“您完全可以自己随便看看。但我怀疑您会发现什么真正有意思的东西。” “因为我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来自一座土头土脑的小城的一个愚蠢的小警长。”威尔逊估计道。 “因为我们发现的东西乍一看之下相当普通。”莫恩斯故意用有点生气的口吻回答道,“可就像我所说的:您可以自己随便看。我们没有秘密。”这回他成功地让声音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但他自己都说不出还能坚持多久。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他给了威尔逊一种应有的信任预支,可警长不一定会接受它。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六章(2) 威尔逊这回也用看透一切的眼神打量了他整整五秒钟——漫长的时间,然后明显地放松了,摘下帽子,说道:“请,教授,请您前面走。” 莫恩斯至少内心里谨慎地松了口气。他不喜欢用这种傲慢的方式对待威尔逊——更何况这种举止让他更接近格雷夫斯,而不是区别于他——可威尔逊似乎存心要这样。莫恩斯故意慢吞吞地往前,走近长长的工作台。威尔逊既好奇又不解地盯着台子上的工具、人工制品、纸张和图书,莫恩斯都没有正眼瞧他一下就拿起那乱糟糟的一堆中取出一盏油灯,你要是仔细看,会发现有五六盏。他点着灯芯,将灯递给威尔逊。威尔逊几乎向往地瞟了一眼敞开的门,然后跟上了莫恩斯,令莫恩斯偷偷松了口气。 现在洞窟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他感觉它要比早上大,当时他就像威尔逊现在跟着他一样跟在格雷夫斯的身后。有一刹那他几乎都不肯定他能否一下子找到正确的隧道,因为隧道要比他一直以为的多得多。这个洞窟似乎只是通向一座真正的地下坑道和隧道迷宫的起点。他们的时间不是很多。格雷夫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们,让他感觉像个小小的奇迹,但是,正因为太不可能,他开始希望他们能不被发现地结束这次参观。格雷夫斯事后会说什么或做什么,他根本无所谓。莫恩斯又一次决定离开这座营地,今天就走。他甚至希望能说服威尔逊,将他和普罗斯勒小姐捎回城里。 这回被从发电机洞穴里盘绕出来的电缆和软管绊到的不是他。 威尔逊代替了他。 灯光闪跳,莫恩斯听到一声低声诅咒,及时转过身,正好看到威尔逊正以一个简直让人发笑的弓箭步重新站稳了,牛仔帽从头上掉下来,滚走了。 “您小心脚下,警长。”莫恩斯说道,“这里到处都有很多东西。” “是啊,我也发现了。”威尔逊气恼地回答道,“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三千年历史的样子。”他的目光顺着绊他的手腕粗的黑色电缆,一直望到它从中伸出来的隔壁洞穴,弯腰去取他的帽子。他戴上帽子,但保持向前弯曲的姿势不变,又走了两步,举起灯,照亮通道后面的空间,随即赞赏地吹了一声口哨。 “哎呀,我还说这是一台现代化的发电机呢!” 莫恩斯一步来到他身旁,只向低矮的洞里望了一眼,就能体会到威尔逊的惊讶反应了。 那物体——莫恩斯怎么努力也想不出另一个称呼来——有四步高,肯定也有双倍长,它既没有轮子也没有皮带或旋转的活塞来传输生成的电力。它的外表十分奇特。莫恩斯不仅无法发现任何活动的部分也看不到任何哪怕是熟悉的机械,他看不到一个直边,直角或者一个光滑的平面——另外也没有焊点或螺线。那物体,它喘息着呻吟着摆在他们面前,颜色乌黑得它的侧面似乎不反shè他们的灯光,而是真正地将它吸收了进去。如果要莫恩斯用语言来描述这模样让人不安的物体的话,他宁可形容它是某种活的东西,一个像蜗牛一样的弯曲的黑东西,它一目了然是长出来的而不是造出来的,你要是观看得太久,就会感到不舒服。 “我还从没见过这种疯狂的东西。”威尔逊呢喃道。他疑惑地望着莫恩斯,“这真的是一台发电机吗?” “我不是工程师。”莫恩斯回避地回答道,“要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反正这不是在一家美国工厂里制造的。”威尔逊说道,那口吻,好像一个自由和勇敢的国家的人会设计这种东西的想法本身就很荒唐。“它可能来自欧洲。”他摇着头结束说,“那里的人制造最疯狂的东西。” 当威尔逊终于后退、直起身时,莫恩斯松了一口气。洞穴又掉进了黑暗,可当莫恩斯转身继续走时,他不得不压下那种正被隐蔽的贪婪的眼睛盯着的可怕的感觉。他感觉看过那个奇怪的物体就是犯罪。 他甩掉这个念头,继续往前走,速度快得威尔逊好不容易才能跟上。片刻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通道,莫恩斯弯腰准备穿过去。为了能安全地穿过低矮的通道,他放慢了速度,同时——他自己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十分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避免看到潜伏在隧道尽头的那些吓人的yīn影。威尔逊在他的身后大骂起来,他的后脑壳跟莫恩斯数小时前一样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岩石上,而且——听那声音——还是连续多次。当他跟在莫恩斯身后走出坑道时,他又将他刚才戴的帽子拿在了手里。 “您应该警告我的,教授。”他嘀咕道,“这有生命危险。” “会习惯的。”莫恩斯回答道,“我希望,您没有哪儿受伤吧?” 威尔逊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拖拖拉拉地重新戴上帽子,回答道,“我希望,这翻辛苦的攀爬也值得。”他嘀咕道。 “肯定。”莫恩斯保证道,“您跟我走吧!” 他举起灯,转过身,快步走向格雷夫斯上午指给他看的那个地点。威尔逊虽然速度放慢了,但跟在他身后,眉头紧锁、默不作声地在他身旁站了很久,瞪着洞壁。 “我担心,您得帮我一下,教授。”片刻后他说道。 “您看不见吗?”莫恩斯将灯慢慢地来回摆动,让灯光从永恒的黑暗中扯出那有数千年历史的岩画。这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因为光与影的轮流闪烁不仅让观察者看到了那些古老的画,它好像也同时唤醒了那些神秘的生命。 “我看到了。”威尔逊回答道,耸一耸肩,“只不过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神奇的。” “这是岩画。”莫恩斯解释道,“它们估计有数千年的历史。” “我知道什么是岩画。”威尔逊厉声回答道,“我说过,我可能是乡下的一个愚蠢的小警长,但连我都听说过洞穴画。您设想一下,我甚至见到过一些。几年之前,在乌塔。” 他声音里的敌意让莫恩斯觉得有趣,但他神色不变。“肯定还不是这种,警长。我不想伤害您。就连我的大多数同事都不会发觉区别——至少第一眼看不出来。” “我第三眼都看不出来。”威尔逊说道。 “可是,请您相信我,这是存在的。这些画非同凡响。一旦我们能够将我们的发现公诸于社会,大量有关我们国家早期史的教科书肯定都必须重写。” 威尔逊怀疑地盯着他,“就因为这个?” “它们根本不可以出现在这里。”莫恩斯回答道,“根据我们已知的有关这个国家的一切,当这些壁画出现时,这里还根本没有人类。”他非常刻意地停顿一下,“这下您理解格雷夫斯教授为什么十分重视不让任何人过早地得知我们的发现吗?这里也许是本世纪最轰动的考古学发现!” “既然您这么说,教授。”威尔逊这下明显地不知所措了,莫恩斯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免得得意地笑出声来。他分析对了威尔逊。这位警长最不想他这样的科学家傲慢,也非常愿意相信莫恩斯准备向他提供的任何解释,只要听上去学究味够浓就行。 “我带您参观这里,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的,警长。”莫恩斯接着说道,“但我认为我可以信赖您。我们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结束我们在这里的工作。您好好看看吧。您看到这里有什么像是经历过一场 地震的吗?我们使用的最大的机器就是为我们制造电的发电机。” “斯特芬博士认为你们可能在使用zhàyào,加快你们的挖掘。” “zhàyào?”莫恩斯笑了,“不会。我尊重斯特芬教授作为科学家的能力,可他是地质学家,不是考古学家。zhàyào是他的手艺。我们这里主要是用牙刷和笔工作,而不是用zhàyào。” 威尔逊的身后响起低低的有节奏的掌声。莫恩斯吓得猛转过身去,举起灯,格雷夫斯又拍了两下巴掌,才完全走进了风灯的灯光里。 “太好了。”他平静地说道,“这真是一场热情洋溢的演讲。您想过去做传教士吗,莫恩斯?无论如何你有做传教士的才华。” 他又拍了一下巴掌,走近一步,就连他眼里冷冷的虚假的微笑也熄灭了,让位于赤luǒluǒ的、几乎再也无法控制的怒火,“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范安特教授是应我的强烈要求带我来这儿的。”威尔逊干涉道。 格雷夫斯不理他。“我在问你,莫恩斯。”他重复道,“我想,说到让外人来这下面,我对你讲得够明白的了。” 莫恩斯张嘴想辩护,但威尔逊一个快步挡在他和格雷夫斯之间,抢在了他前头,“来这里完全是我的决定,格雷夫斯博士。”他冷冷地说道。 格雷夫斯的目光几乎是厌恶地从莫恩斯的脸上移开,转向警长。他眼里的盛怒让位给一种几乎同样大的轻蔑表情。“我担心,您在这里无权做任何决定,警长。”他说道,“您这是在私人地产上。我想我已经提过此事了。” 威尔逊从他的衬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纸,递给格雷夫斯,但格雷夫斯没有伸手去取,只是盯着它,好像那是某种令人恶心的东西似的。 “我担心是您搞错了,格雷夫斯博士。”他说道,“这是一封法官决议书,它授权我进入您的私人地产,您好好看看吧。” 莫恩斯一惊。如果威尔逊持有法院决议书,那他为什么只字未提呢? “法院决议书?”格雷夫斯证实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惊讶和不信,同时也有点惶恐,但他还是不想伸出手指去拿威尔逊挑衅地递给他的那张纸。 最后警长叹口气,又将它收了起来。“我昨天夜里申请到的。您想像一下,即使是在我们乡下,有时候办起事来还是很快的。” “昨天夜里?”格雷夫斯赞赏地点点头,“斯特芬一点时间不浪费。他付给您多少钱,警长?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必要时我准备付给您比他多的钱。” 莫恩斯还是半站在威尔逊身后,因此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但他看到威尔逊吓了一跳。“这跟斯特芬博士一点关系没有。”他气呼呼地说道,“在我昨天夜里到过出事地点、看了那些痕迹之后,我就找名誉法官谈了。” “痕迹?” “有人让那些尸体不见了。”威尔逊提醒道。 “还有呢?”格雷夫斯问道,他想让声音显得镇定,但没有完全成功。他的脸上在起变化,莫恩斯战栗地想道。眼里还有傲慢轻视的的表情,但那表情下面还有其他某种yīn险的东西在慢慢苏醒,它悄悄地在他的整个脸上迅速扩散。莫恩斯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被他吓得退后一步。他暗想威尔逊为什么看不到。 “当事关他们的死者的安宁时,这里的人反应敏感。”威尔逊回答道,“几个礼拜以来公墓上就怪事不断。人们说夜里听到令人可怕的响声,有些人声称见到了奇怪的yīn影。现在又有两具尸体失踪了。也许是三具。” “怎么样?”格雷夫斯故意不感兴趣地耸耸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您将那两具死尸运走了,这事肯定就不会发生了,那本来是您的任务,而不是将它们垃圾似的留在那里。” 莫恩斯本能地屏住呼吸,但令他吃惊的是威尔逊也接受了这一新的挑衅,没有做出反应。 “弄走那些尸体的不是动物。”他平静地说道。 “不是动物?”格雷夫斯敌意地笑道,“那是什么呢?” “这我不知道。”威尔逊回答道,“有痕迹,格雷夫斯博士。我从没见过的痕迹。但那不是一只动物的痕迹。至少不是一种我所认识的动物的。” “真可笑。”格雷夫斯说道,“您想说什么?” “什么也不想说。”威尔逊回答道,“我只是说说发生的事情。人们议论纷纷。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害怕。害怕的人们有时会做出一些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来。” 忧郁这下似乎想更快地冲出格雷夫斯的眼睛,他的脸孔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形成。威尔逊怎么就看不到呢? “我将这理解为威胁,警长。”格雷夫斯冷冷地说道。 威尔逊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更喜欢警告这个词。不过您怎么想都行。” 他似乎还想讲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耸了耸肩,远远地后退,让他能同时盯住格雷夫斯和莫恩斯。他眼中的表情很复杂,来回瞪了他们几秒种,抬起手,碰了碰他放搜查令的胸袋。 “这东西让我有权立即中止您的全部活动。”他冷淡地说道,“我没有这么做,请您感谢范安特教授。” 格雷夫斯迅速地望了莫恩斯一眼。他不是太感激的样子,反而更愤怒了。但他克制住了自己。“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警长。” 威尔逊直接转向莫恩斯。“您送我回去好吗?” “当然。”莫恩斯迈出一步,但威尔逊再次抬起手,莫恩斯又站住了。 “还有一件事。”威尔逊说道,“在此事完全澄清之前,我不得不请求您不要离开营地。” 在上去的途中,莫恩斯发现三只棺材一样的箱子有一只不见了。令他轻松的是威尔逊没有发觉,虽然他是大步从箱子上面跨过去,而不是从旁边绕过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在走回汽车的一路上威尔逊都默不作声,当他终于上车时,莫恩斯鼓起勇气,请求威尔逊将他和普罗斯勒小姐带到城里,但遭到了威尔逊的粗暴拒绝;他对格雷夫斯实行的软禁不仅适用于他和汤姆,也适用于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本人。说完开车就走,没有再给莫恩斯提问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既没有见到格雷夫斯也没有见到汤姆或普罗斯勒小姐,但莫恩斯事后也说不出来他是在哪里打发这段时间的;当格雷夫斯——就他所能回忆得起来的——最终敲敲他的门,走进来时,他惊慌地喊了一声“进来”。莫恩斯发现自己坐在他的立式写字台前,像是恶梦初醒的样子,面前打开着一本他不知书名的书,舌头上是种有舌苔的感觉。他几乎茫然地瞪了格雷夫斯片刻,然后更加不安地低头望着他面前打开的书,不是几乎,而是明显吃惊地合上书,放回橱里它原来的位置,才转向他的不受欢迎的客人。 “乔纳森。” 对方走进来,随手锁上门,他先看了看莫恩斯背后的书橱,然后才转向他,虽然莫恩斯在下午逐渐消失的微弱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他觉得还是能感觉到他满意的面部表情。同时他——徒劳地——寻思他刚刚是在翻阅哪本书;又是为什么翻阅。 “范安特教授。” 格雷夫斯不仅用他的姓,而是用他的学术头衔称呼他,这种情况让莫恩斯明白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谈话,打发晚饭前的时间的。当他随后将门关上之后,莫恩斯迟疑地瞪视格雷夫斯已经变得没有脸庞的轮廓片刻,然后十分有意地用回格雷夫斯的不习惯的称呼:“乔纳森。” 这样做奏效了,虽然只奏效了一会儿。格雷夫斯的动作停下了,虽然他的轮廓显得有点模糊。后来他又更有力地将他被打断的动作做完,不等莫恩斯要求,就走向写字台,坐了下来。 “你又在工作了,莫恩斯?”他问道。 “不是。”莫恩斯回答道——同时这也符合事实,虽然从格雷夫斯的角度来看,这话听起来肯定十分荒谬:毕竟,当他进来时,他撞见了莫恩斯俯身在他的一本书上。莫恩斯也吃力地在他的记忆里翻找,但情况几乎吓人:他能回忆起阅读过一本格雷夫斯带来的图书,他甚至知道他的阅读向他透露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但他就是回忆不起来什么东西。 甚至记不起那是哪一本书。 格雷夫斯叹口气,“我能理解你,莫恩斯。换成我是你,我恐怕也不会有别的反应。”他又停下来了。他变成的那个yīn影直接将头转向莫恩斯,莫恩斯能真正地感觉到他的追问的目光,他沉默不语。 “那好吧,我理解。”格雷夫斯叹息道,“你选择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有可能我没有权利生你的气,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希望过会是另一种情况。原则上我来这里也只是替你的普罗斯勒小姐通知你,晚饭一刻钟后就好——是来向你道歉的。” 最迟现在莫恩斯该讲点什么了——哪怕是提个相关的问题,他可以将它用作词条,继续引伸下去。但他执拗地一声不吭。 “你带威尔逊参观那些洞穴画,做得完全正确。”一会儿后格雷夫斯说道。“这个决定完全正确。很难想像,这个懦弱的乡下警长会拿他的法院决议书做出什么样的破坏来。将他直接带来绘有岩画的洞穴,你这主意很聪明——别的东西他可没有看过,对不对?” 有一会儿莫恩斯真想做出相反的回答,就为了看看格雷夫斯如何转过身来,吓得面色苍白如纸。他也很喜欢这个想像。但他当然没有这么做,而只是摇了摇头。 格雷夫斯大舒一口气,“太好了。”他说道,“你做得对。威尔逊现在又回到了城里他的办公室,可能会觉得自己极其重要,因为我们将我们的秘密告诉了他。等他理解事情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时,已经为时太晚了。你的反应十分出色,莫恩斯。是我搞错了。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将它当作告别礼物吧,乔纳森。”莫恩斯回答道,“你开心吧,这绝对是我为你所做的最后一次服务。” 格雷夫斯似乎不是太在乎。“你生气地收拾箱子,要像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一样跑走,我们现在又到这一步了吗?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最后一次。”莫恩斯回答道,“你放心好了。” 他料到会遇到反对,格雷夫斯会重新设法说服他留下来——或对他施压;就看他觉得眼下哪种策略成功的希望最大——可格雷夫斯没有这么做,只是耸了耸肩。 “不幸的是威尔逊警长不同意你和迷人的普罗斯勒小姐这么快就离开我们。”他说道,站起来,“但你不用担心。我不再尝试说服你去做任何不是你自愿去做的事情了。”他转向门,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向莫恩斯,“你再考虑考虑吧,莫恩斯。”他说道,“我实在无法想像你真的会放弃查出贾妮丝的死因的机会。” 第三部分 普罗斯勒小姐的晚餐超越了自己,但除了汤姆没有人懂得夸奖它。格雷夫斯像平时一样什么也不吃,听天由命的样子,默默地喝着一杯咖啡陪他们,而莫恩斯十分无聊地戳着他的那一份,好像想要败坏普罗斯勒小姐的胃口似的。她一声不吭,责备地望着他,使得莫恩斯几分钟之后终于借口有点不舒服,推开了他的盘子;普罗斯勒小姐虽然肯定不相信他的说法,但她显得满意。只有汤姆不仅痛痛快快吃完了他自己的一份,而且在莫恩斯将他的那份推给他、要求地点点头之后,汤姆也将它吃光了。 往常,汤姆才咽下最后一口,格雷夫斯就催着立即出发,今天的情形不一样,相反,当普罗斯勒小姐朝他摆摆咖啡壶时,他对这个不抱多大希望的手势做出的回答是将他的空杯子推过去,让她重新斟上。 “您怎么了,博士?”普罗斯勒小姐问道,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您不是说您今天上午醒悟了,像被一场奇迹治愈了您的病态的工作狂吗?” “正好相反,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回答道,一边呷着他的咖啡,“我担心,我和汤姆还要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我们要等到半夜才能开始工作,但我担心它可能会持续到凌晨。” “这太不理智了,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责备道,“您不知道午夜前的睡眠是最最重要的吗?”她不同意地摇摇头,后来突然生疑了,“您和托马斯?” “范安特教授决定不再参与我们的工作了。”格雷夫斯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望着莫恩斯。“这是真的吗?” “我明天动身。”莫恩斯证明道,“也就是说,只要警长允许。” 普罗斯勒小姐“噢”了一声。出于某种莫恩斯猜不透的原因她显得很失望。“因此您突如其来地做出了决定?” “这里再没有我好做的事情了。”他直接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道。 “当……然。”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有点让人吃惊,可是我……我没问题。”奇怪,莫恩斯想道。听起来好像她确实有问题似的。甚至是个相当大的问题。 “汤姆可以开车送您和范安特教授去旧金山火车站。”格雷夫斯说道,同时也拒绝地抬起手,“别担心——这事我来跟威尔逊警长jiāo涉。”他呷一口咖啡,暧昧地瞟了莫恩斯一眼,又对着她说道:“我希望您在那之前能找到您的猫儿。” 普罗斯勒小姐一脸忧伤。“是的,我慢慢地开始真的担心起克利奥帕特拉了。”她说道,“它还从没有离开这么久不回过。当然了,这里的一切对它既新鲜又陌生,它有许多东西可以发现。” “也许您该将一碗牛nǎi放在门外。”格雷夫斯建议道,又呷了一口咖啡,同时越过搪瓷杯子的边缘几乎嘲讽地打量着莫恩斯。 “是的,也许我应该这么做。”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莫恩斯猛地站起,吓得普罗斯勒小姐真正是惊惶地瞪着他。“您要去哪里,教授?”她问道。 “出去。”莫恩斯气呼呼地说道,“去找克利奥帕特拉。”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八章(1) 他在做梦。同平时梦中不同的是他十分清楚他在做梦,好像这事本身还不够奇特似的,他甚至清楚这场奇特梦魇的原因。它的责任在于格雷夫斯,格雷夫斯结束时的问题不仅唤起了他生命中最可怕瞬间的回忆,尤其是也唤醒了他对贾妮丝的回忆。 因此,并不奇怪,在他的梦里,他虽然和衣躺在木屋里他的床上,甚至脚上还穿着鞋,就像他仰躺在床上的样子,但不再是一个人。贾妮丝站在他的床尾,贾妮丝和她的波浪形红发,她的忧伤的眼睛和脆弱的表情。她甚至跟那个灾难xìng的夜晚一样还穿着那身深红色的衣服,莫恩斯觉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味,还有另外的某种东西,更讨厌的东西,一种有点腐烂的香气,淡得几乎只能预感到,而不能真正地感觉到。 见到贾妮丝,他的一部分做出的反应是真正的惊慌,但另一部分——至少眼下还是——他的意识更强得多的一部分以一种纯科学的兴趣和对自己的想像力的得意赞赏的复杂感情在分析这个神秘的形象。贾妮丝身穿红衣服,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就穿着它,在他的想像中她还穿着它;对贾妮丝的回忆是如此牢不可破地跟这身红衣服联系在一起,每当他回想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他就始终看到她穿着这身衣服。她的发型也没变,整齐、同时又自由蓬松的红发,一直披散到她的肩头,即使那样,当她刚好做完头发的时候,也还是显得有点倔强。她的整个形象释放着一种优雅和力量的混合感,同她的娇小身材和柔美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恩斯当然明白,贾妮丝的这一形象是理想化的,不符合实情。但我们不能指责他的潜意识太缺少幻想力或记忆中的贾妮丝始终穿着同样的衣服、始终很舒适的事实。那是贾妮丝,但它不完全是九年前的那个贾妮丝。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时间过去了将近十年,这时间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明显地老了,但比他记忆中的她更美更有女人味了。 在梦中,莫恩斯试图爬起来或至少撑在胳膊肘上,可他瘫痪了似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盯着这一渐渐成形缓缓走近的回忆。他的思绪中的恐怖部分在增长,但莫恩斯自己说不清他到底害怕什么。可怕的疼痛和那更可怕的无能不可磨灭地烙在了他的记忆里,但时间还是过去将近十年了,没有哪种不杀死一个人或让他真正失去理智的疼痛能力量不减地持续这么久。他在他的梦里经历过无数次这一场面,一次又一次地,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无数次他都是大喊大叫、浑身湿透、心跳剧烈地醒来。哎呀,他知道回忆带来的这一恐惧——可这回不一样。他现在感觉到的不是对过去的恐惧,而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是确知某种东西肯定会来。很快。可怕。不可避免。 贾妮丝形象慢慢走近,以一种可怕的滑行的方式,看不到脚步,如果他还有怀疑的话,这方式终于让他明白了他不过在做梦。但他的恐惧还是在大幅度增加,知道只是在做一场恶梦未能给他安慰。苦汁在他的舌下汇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那捆绑他的无形束缚。他没有成功。他的恐惧在继续增长。 那个神秘形象可怕、没有脚步的滑行终于停止了,它停下来,从贾妮丝的眼睛里盯着他,贾妮丝脸上的贾妮丝的眼睛,它们不是贾妮丝的眼睛,就像她的脸不是她的脸一样。那是一种面具,只是一种神秘生物的完美的面具,它给自己套上这个面具,好悄悄接近它的毫无知觉的猎物,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不可能逃走。 认出面具就等于是看穿它。贾妮丝的脸并没有真的变化,但它好像突然可怕地滑落了,好像它失去了在现实中的依靠,真正地滑进了恶梦形成的疯狂之围。她的眼睛墨黑,她的皮肤下开始有东西在动。 “你为什么不管我,莫恩斯?”那张脸问道,它还在努力成为贾妮丝的脸,但越来越徒劳。“我信任过你,可你丢下我不管。”她的声音也不是贾妮丝的声音,跟她没有一点相似。是的,甚至跟人类的声音都没有真正的相似,而像是一种潮湿的、吃力的咕嘟声和呼噜声,好像那不停地向建筑物推进的沼泽突然讲起话来。那形象抬起手,但没有将动作做完,因为它的手指开始融化,变成乱哄哄、密麻麻的白色的虫和潮湿的蛆,它们还保持了一种不自然的形象,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它们压进那个形象的,然后它们解体了,掉落在他的床尾。 她的脸马上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这想像让他无法忍受。莫恩斯尖叫起来,好像有人将一把滚烫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他一个翻身,从狭窄的床板上跌了下来。他的脸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疼得他几乎想吐。他尝到了血,呻吟着翻过来,眼角里看到一个yīn影绕过床向他滑来,一个双手解体、脸在融化的轮廓,它在用沼泽的声音讲话。 莫恩斯吓得要命,跳了起来。他的胯骨重重地撞在桌沿上,撞得全部的家具摇晃起来,痛苦的红雾在他的眼前起舞。莫恩斯痛得直哼哼,右手用力撑住桌面,一拐一拐地往前,总算来到了门后,用力将门拉开。 冷空气迎面扑来。莫恩斯趔趄着,在最后关头记起了门要比泥泞的广场高出三个台阶,总算没有狗吃屎地摔倒在泥泞里,而是做出了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几乎让人觉得恐怖的弓箭步,右膝一弯。他的碰破的臀部疼得很厉害,他痛苦地呻吟。泪水夺眶而出。但他还是匆匆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后退一步,咬紧牙蹲在台阶上。 过了足足三四分钟,臀部的疼痛才渐渐平息。他全身颤抖,舌下汇集起酸酸的唾液。莫恩斯抵住想将它咽下去的诱惑——他肯定会因此恶心的——身体前侧,对着泥泞吐出一口浓痰;结果是由此引起的厌恶感让他不舒服。莫恩斯在台阶上又坐了整整五分钟,闭上眼,等他的内脏停止翻滚。 内脏是在停止翻滚,但速度很慢,消退的恶心使他四肢乏力,几乎同样严重。最后,他好像就连抬手从脸上擦拭冷汗的小动作所需要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莫恩斯还是对这身体的虚弱几乎感到高兴,它让他的注意力从将他赶出木屋的惊惶害怕引开了。莫恩斯不知道他更生谁的气——是用他的话引起这一可怕幻象的格雷夫斯,还是如此听任摆布的他自己,虽然他看透了格雷夫斯的话背后的意图。 他小心地伸出右腿。疼,有可能他的整个右臀最迟明天早晨就会成为一块紫斑,但他同时也感觉这条腿能支撑他的重量。他站起来,走上一步,转向木屋。他想不起在身后将门锁上了,但门关着,莫恩斯发现自己有股偷偷的轻松感。他几乎是机械地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尽管见到门关着他内心里感到十分轻松,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勇气将它打开。他剩余的一点点分析的理智越来越大声地坚持,他只是一个幻觉的牺牲品。 但他还是没有力量与它jiāo战。 他现在都不能走回他的木屋,但他也不能留在这外面。莫恩斯朝着海厄姆斯曾经住过的木屋走了几步,现在是普罗斯勒小姐住在里面,但他动作做到一半又转过身来,慢下来,但没有真正地停下,向帐篷走去。在内心投降之后现在外表也投降了,但现在他几乎统统无所谓。莫恩斯直截了当地拒绝考虑那种可能xìng:他的神秘相遇可能不是一场噩梦,而是其他什么东西。可是,即使它是另一种东西——这也无关紧要。格雷夫斯终于唤醒过去的幽灵了。如果他不沿着格雷夫斯将他引上的那条路走到尽头,他就不会再有安宁。 不管这个尽头会是什么样。 跟昨天夜里不一样,发动机被关掉了,这样,当莫恩斯沿梯子下去找格雷夫斯和汤姆时,隧道里黑咕隆咚的。不管发动机运转的响声曾经让他感觉多么恐怖,他现在简直就是强烈想念它了,因为那迎接他的寂静几乎让人更感到压抑。似乎不仅是纯粹地少了响声,而是另有什么代之出现了;某种不属于这里的陌生东西,它像一层令人窒息的被子笼罩在此时此地,令所有的响声窒息。就连他的脚步都不再有一点点声响。要不是隧道尽头有盏苍白的灯在忽闪的话,莫恩斯可能就会失去勇气,立马回头了。 令他失望的是大洞窟里空空的。格雷夫斯和汤姆不见踪影,三只大箱子也消失了。桌上放着一盏孤独的油灯,灯光使它周围乱七八糟的纸张、工具和文物变成了由倾斜的线条和yīn影组成的奇特雕像。 象形文字隧道里的灯也不亮,但它另一端的洞穴里却是亮堂堂的,让他至少不存在被绊倒或在洞壁上碰伤的危险。走到一半时他终于又听到了人声。它们毫无疑问是汤姆和格雷夫斯的声音,但莫恩斯一开始还是很难辨认。地下迎接他的依然是异常的寂静,只不过不像先前那样无所不包;它现在不再吞没各种响声,而好像是只覆盖某些频率,使得格雷夫斯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深沉和失真,好像是在水下似的。 莫恩斯将这古怪的印象也推诿给自己的紧张,加快了步伐——结果是他没看清隧道尽头只是半开着的栅栏门,重重地撞在了门上。背对入口的汤姆警惕地转回身,惊骇地瞪视他良久,至少是吓坏了。相反,格雷夫斯故作镇定地向他转过身来,十分满意地凝视了他足足五秒钟,然后动作慢得夸张地将手伸向马甲口袋里,掏出表,打开表盖。莫恩斯肯定这个姿势是完全多余的。格雷夫斯分秒不差地知道现在是几点。 格雷夫斯讲话时也没有转向莫恩斯,而是对着汤姆,“我赢了,汤姆。”他开心地说道,“你欠我一美元。” “赢了?”莫恩斯疑惑地重复道。 格雷夫斯很响地合上他的珍贵的金表,响声多次中断和变形地被墙壁回响着,像是变成了其他什么东西。“我和汤姆打赌了。”他说道,“他押一美元,说你要么根本不来,要么要到半夜才会来。而我赌了二十美元,赌你最迟十一点左右会到这里。”他晃着脑袋,“差一点点。晚八分钟,不然你会给我造成严重后果的,莫恩斯。” “你应该告诉我的,汤姆。”莫恩斯说道,“为了给格雷夫斯博士造成损失,我宁愿再忍受普罗斯勒小姐的陪伴十分钟。” “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莫恩斯。”格雷夫斯叹息道,收起他的表,“一旦仆人们结成盟友,情况就严重了。” “尤其是,如果他们有理由这样做的话。”莫恩斯说道,转向汤姆,“这一个美元我当然会给你的,汤姆。” 格雷夫斯咧嘴笑了笑,又忽然严肃起来。“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老实说,我不是太有把握。” 这是撒谎。格雷夫斯一秒钟也没有怀疑过他会来。他早就知道。但莫恩斯还是放弃了做出相关的议论。相反,他终于走进房间,又一次更仔细地环顾四周。 这里的电灯也跟到处一样被关掉了,但汤姆和格雷夫斯至少摆了五六盏煤油灯,照得神庙一片亮堂,同时又好像将它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莫恩斯还说不清他是否喜欢它。温暖的灯光似乎抹平了所有的棱角,几乎解散了物体的轮廓,使熟悉的形状变得不熟悉了,同时也让阿努比斯雕像的尖利牙齿和恐怖的霍鲁斯鸟喙具有了一些威胁xìng。 另外还有其他变化。莫恩斯在外面没有找到的三只棺材样的箱子放在这里。两只的棺盖已经打开,它们之间绷着一团乍一看没有意义的由缆绳、结和机械导辊组成的混乱。莫恩斯的目光顺着一根粗绳望过去。它经由一种复杂的瓶子向上通往洞顶,那里挂着好多用差不多拇指粗的绳索编织成的大网眼的网。 “你们没有闲着。”他赞赏地说道,同时,一想到格雷夫斯将钢钉钉进了绘有具有五千年历史的湿壁画的洞顶时,他又不得不压下一股强烈的恼怒。 我的天哪,这人还是个科学家!他就不知道他造成了怎样的破坏吗? “最大的赞美应该献给汤姆。”格雷夫斯回答道,“实际上整个工作都是他做的。我只是告诉他应该做什么。” “是的。”莫恩斯呢喃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格雷夫斯歪起头,眯眼盯视他一会儿,耸了耸肩。“无论如何,你决定帮助我们,我还是很高兴……我猜测,你是想帮助我们吧?” “不是。”莫恩斯粗暴地回答道,“我不想。我都不想呆在这里。” “这我非常理解。”格雷夫斯严肃地说道,“但是,请你相信我,你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成功了,那不久之后你就不仅会得到彻底的平反,我们也会知道贾妮丝和其他人遭遇什么事了。也许他们将是不得不遭遇这种可怕命运的最后一批人。” “如果我们成功了。”莫恩斯声音沙哑地说道,盯着洞顶下的网。 “你怀疑吗?”这想像似乎让格雷夫斯很开心。他从上衣里掏出烟盒,打开,然后又什么也没做就放了起来,在汤姆惊慌地望了他一眼之后他没有吸。“对不起。”他嘀咕道,“我忘了。”莫恩斯一脸疑惑,格雷夫斯补充道:“古叻(Ghoule)的嗅觉十分发达。”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二十九章(2) “古叻?” “我们总得给它们个什么称呼,是不是?”格雷夫斯又耸了耸肩,“长期下去,老叫生物、生灵或怪物,有点麻烦。”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目光忧伤地盯视许久,最后又收了起来。“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他转向汤姆问道。 “是的。”汤姆回答道,同时又荒唐地摇了摇头,“可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想检查一下报警钢丝。” 当他消失在死亡船后时,格雷夫斯摇着头目送他。“是个好小伙子。”他说道,“有时我根本不知道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我告诉过你他救过我的命吗?” 莫恩斯不是十分肯定,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坦白丝毫不让他吃惊。他现在比第一天更不知道他该怎么看待汤姆了,但他还是会盲目地将他的生命托付给这个小伙子的。另外,跟每次想到或看到汤姆时一样,他的良心又不安起来了。他曾经很怀疑汤姆,这令他问心有愧。汤姆显然缺少一点必要的秩序和卫生,这是不幸的,但并没有给他草率地对汤姆做出判断的权利。由于莫恩斯本身就是一场不公正判决的牺牲品,他在这点上的反应几乎过度敏感。 格雷夫斯看着表——这回时间较长。莫恩斯发现他有点担心,也讲了出来。但格雷夫斯只摇了摇头,比第一次声音轻许多地合上表盖,眯眼望向汤姆消失的方向。“它们大多数时候是在半夜左右来。”他说道,“我不能肯定,但我估计这跟月亮的位置有关。” “不是天狼星的位置吗?”问题一提出莫恩斯就后悔了,但他还是无法忍住。 格雷夫斯这回破例地表现得更理智,因为他只顽皮地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回答,省却了一场会让莫恩斯无缘无故发火的争吵。 “对不起。”莫恩斯呢喃道。 “没什么。”格雷夫斯摆摆手。他黑色手套里面的手指在奇怪地动着,让莫恩斯想到了贾妮丝的双手脱落的恐怖方式。他迅速转开目光,咽下了他喉咙里的苦水。 “你很紧张。”格雷夫斯接着说道,“相信我,我也是。” 他的表态xìng傲慢再次惹恼了莫恩斯,但这回他控制住了自己,将已经到嘴边的议论咽了下去。 灯光在发生变化。先前由金褐色亮光笼罩的地方,现在有yīn影在扩散。 “我告诉过汤姆应该将灯熄掉。”格雷夫斯说道,莫恩斯的几乎不易察觉的颤抖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它们对灯光有反应。我相信,灯光带给它们疼痛。它们的眼睛十分敏感。” 又一盏灯熄了,然后又一盏,最后只剩下一盏了。黑暗似由结实的黑暗组成的浪涛向他们劈头盖脸地涌来,莫恩斯相信真正看到了格雷夫斯双脚前的最后一盏灯的灯光被昏暗撞得往后退了。当看到面前的黑暗中钻出的敦实yīn影时,他的心跳加快了。虽然他十分清楚,那不是别人,而是汤姆,有一瞬间他相信看到了尖尖的狐狸耳朵,闪闪发光的爪子和贪婪地盯着他的红通通的眼睛。可这回同样又是他自己的幻想在捉弄他。格雷夫斯拿起灯,躲到一块巨大的砂岩大方石背后,它有可能曾经是一尊早已失踪的雕像的底座,莫恩斯跟着他,一颗心依旧狂跳不已。黑暗掩藏了他的双手的哆嗦,他突然几乎为此感到高兴。恐惧的苦味在他嘴里扩散开来。 他暗想他是不是这一行动的合适人选。汤姆来到他们身边,紧接着又一闪就走了,在格雷夫斯给了他一个示意之后,躲到了另一块大石头后面,那是汤姆,毫无疑问——还能是谁呢,莫恩斯脑海里理智嘲讽的声音问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像他的脸突然可怕地变化起来,变尖变长,变成一张长满恐怖利齿的流涎的狗嘴,指甲开裂,露出杀人的爪子,头上长出尖耳朵和蓬乱的毛。给他添乱的只是他的幻想——当他有一天真的面对这么一只猛兽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带武器了吗?”他问道。 “干什么用?”格雷夫斯摇摇头,“我们想活捉一只古叻。” “我佩服你的科学虚荣心。”莫恩斯说道,“可是,它也可能不同意。” 格雷夫斯头朝洞顶一指。“这些网是由一家通常为非洲的巨兽猎人供货的装备厂生产的。它们结实得足以制服一只发怒的黑猩猩。” “如果它们比一只发怒的黑猩猩力气更大呢?” “那我们就有麻烦了。”格雷夫斯微笑着回答道,随即又安慰地摇摇头,“别担心,莫恩斯。我有跟这些生物打jiāo道的经验。它们是食尸动物,不是猎食动物。” “鬣狗也是。但它们还是有危险的。” “它们一般情况下没有攻击xìng。”格雷夫斯坚持道,“它们这个种类的幸存就在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莫恩斯没有反驳,但他怪怪地望着汤姆,格雷夫斯明显地感觉需要解释一下。“他父亲袭击了它们。别忘记这一点。当遭到攻击时,最温和的动物都会反抗。” “那他母亲呢?”莫恩斯故意低声说道,不让汤姆听到,但他似乎并没有完全成功,因为汤姆向他扭过头来,因痛楚和愤怒而突然暗淡的双眼瞪着他。莫恩斯正在考虑他是否是这次行动的合适人选。也许他应该局限地考虑这个念头。也许应该这么提问:他们是合适人选吗?他们不带武器来到这里也许另有原因,而不像格雷夫斯声称的那样。 格雷夫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提问,也不是真的信心十足:“也许它们只是想保卫它们的领地。” “那贾妮丝呢?”莫恩斯痛苦地问道,“它们也必须在贾妮丝面前保护它们的领地吗?” 格雷夫斯支吾一阵,才固执地耸了耸肩,“我们来这里正是要回答这些问题。现在我们最好沉默,别在它们来之前就打草惊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这不是他要求莫恩斯沉默的原因。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莫恩斯想道,也许是因为他知道的不及他想让他感觉到的那么多。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得更多。 格雷夫斯将手伸向灯,旋下灯芯,面对黑暗的冲锋,灯光继续后撤,最终变成了暗淡的淡黄色微光,几乎没有亮度了,却似乎更加突出了它边缘的黑暗。恐惧从那后面爬过来。 格雷夫斯抬起头,想给汤姆一个示意。太黑了,莫恩斯看不出汤姆到底在做什么,可片刻之后一根绳索就开始绷紧了,莫恩斯相信听到了清脆、有节奏的吱吱声。到目前为止一直关着的最后一只木箱的盖子弹开。一股奇怪的、有点发甜的味道钻进莫恩斯的鼻孔,陌生,同时又令人难受地熟悉,莫恩斯又过了一会儿才真正认出了它。他既不相信又惊骇地深吸一口气。 “这是……” “你以为是什么?”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道,轻轻地,但是发火的口气,让人想到行将攻击前的蛇的咝咝声,“我们用普罗斯勒小姐的猫的遗骸来引诱它们吗?”他怒冲冲地摇摇头,“这些生物靠人ròu为食,莫恩斯!” “可你……你……”莫恩斯结结巴巴,最终中断了。他该说什么不会被格雷夫斯一句yīn险的话就驳倒的话呢?而且有道理。格雷夫斯一次都没有骗过他。相反:唯一顽固地不肯正视现实的人是他。 某种程度上他现在也还在这么做,因为最严重的事情还未过去,虽然他本来应该知道的。他明白这种情况。格雷夫斯告诉过他。他就是不想知道。 莫恩斯又不知所措地瞪了格雷夫斯几秒钟。甜甜的腐味更浓了,莫恩斯心怦怦跳着从他的掩蔽物的边缘探出头来,使劲想看看木箱里面。尽管光线微弱,他的眼睛还是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黑暗,让他至少能看到几步开外。可他几乎为此感到遗憾了。 海厄姆斯的样子根本不像他想像的死人。她更像是在睡觉。她的脖子上有道破裂的伤口,曾经洁白的胸衣几乎全被染成了黑色,但格雷夫斯至少还很尊敬地擦干净了她的脸,合上了她的眼睛。 “这是……海厄姆斯。”莫恩斯语无lún次地说道,“万能的上帝啊,乔纳森,你……你将海厄姆斯博士……?” “我告诉过你我们需要一个诱饵。”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 “可海厄姆斯!”莫恩斯沙哑地说道,“我的天哪,格雷夫斯,你都干了什么呀?” “我什么都没干。”格雷夫斯厉声回答道,同时眼神恼怒地示意莫恩斯重新坐下,不要这么大声。“海厄姆斯博士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生的,难道你忘了吗?” “可是你……你总不能将她……”莫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说……我的天哪……乔纳森!你……你跟这个女人共事了差不多一年!你认识她呀!你总不能将她……就这么用作诱饵呀!” “我肯定海厄姆斯博士绝对不会反对。”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回答道,“像她这样的人,除了自己死后继续为科学服务,还能有什么愿望呢?”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你以为躺在这具棺材里的是谁呢?克利奥帕特拉吗?” “可是……可是我以为……在威尔逊警长讲了盗墓的事之后……” “噢,我理解了。”格雷夫斯yīn险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和汤姆一天夜里偷偷钻到公墓里,随便挖出哪个傻瓜的尸体。”格雷夫斯用力摇摇头,“那样你会感觉好受些吗?” “见鬼,是的!”莫恩斯吼叫道。 格雷夫斯猛地一个哆嗦,脸色苍白了一些,但这可能是因为莫恩斯的声量。 “这真是岂有此理,教授,请您控制您的声调。”他讥讽地说道,“别这么大声!” “那是有区别的。”莫恩斯重复道,“这你一清二楚,你这个魔鬼。”但他讲话的声音确实变轻了。 “你讲完没有?”格雷夫斯问道。 莫恩斯瞪着他,沉默不语。 “我说过:我们大家都很紧张,我不会怪你的这一失态。但两次已经够了。如果这里的一切让你无法忍受,这我理解。如果你想走,你可以走。我不会怪你。可是,如果你留下来,我禁止你再有这种表现。我们意见一致吗?” 格雷夫斯盯着莫恩斯。莫恩斯回盯着他,但这场无声决斗的结局是毫无疑问的,就像他们到目前为止所进行的每一场斗争一样。当他登上前往旧金山的列车时,他就是投入了一场他一qiāng未发就输了的战争。格雷夫斯不用费劲就赢了他。他只要到来,格雷夫斯就赢了。 因此,这一回最终也是莫恩斯垂下目光,默默地点点头。 “那好吧。”格雷夫斯说道,“现在我们真的应该沉默不语了。我感觉时间不会太久了。” 至少这一点他搞错了。有可能时间真的没有过去多久,但即使是一小段时间都可能成为真正的永恒,几秒延长为几小时,几分钟延长为漫无尽头。他至少十几次相信他听到了响声,他的眼睛至少同样经常地欺骗他,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古叻的一拐一拐的动作,但每次都证明了那只是假象。 后来吧嗒吧嗒的声音突然响个不停,那个长着狐狸耳朵一拐一拐地从他面前的黑暗中钻出来的黑影不再是梦魇了。 古叻来了。 莫恩斯感觉内心在悄悄地迅速冻结。他以为早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这看来只属于一连串互为因果、彼此危害的错误,自从他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起,他的生活就由这些错误组成。自从哈佛的那个可怕的夜晚以来,他不是第一次再次面对这个怪物,但莫恩斯直到此时才真正理解了有些事情是人们无法做好准备的,不管你多么努力去准备。 格雷夫斯搞错了:他面前的yīn影就是掳走贾妮丝的那东西,完全是他个人的魔鬼,地狱创造和放出它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毁灭他。这跟自以为了不起毫无关系,因为很肯定这就是地狱的本质:它什么都不会白做或附带地做,而是要以它全部的权力和全部的邪恶迫害它的每一个牺牲品。 “现在别再出声了!”格雷夫斯低声道。莫恩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矮壮的yīn影,他能感觉到他身旁的格雷夫斯在全神贯注。紧接着他抬头偷偷给了汤姆一个暗示。莫恩斯的心跳得更快了,眼看着黑影越走越近,他脉管里越流越快的血液现在似乎由冰水组成,里面漂浮着刮须刀一样锋利的冰块。 古叻走近来,但它每走一步似乎都越来越慢。莫恩斯相信听到了一种怀疑的闻嗅,像是一条狗在闻嗅猎物,同时又害怕有陷阱。它没有直接走向内盛海厄姆斯尸体的敞开的棺材,而是不停地从左往右地嗅着。它的可怕的、红通通的眼睛不信任地摸向提供的诱饵,但也摸了另两只敞开的棺材,它至少直视了一下莫恩斯的眼睛,让莫恩斯十分肯定那怪物看见他了。事实上怪物也停了一停,略一犹豫后又继续走起来。 古叻在距棺材约一臂长的地方再次停下,当它仰头望向洞顶时,莫恩斯感觉他身旁的格雷夫斯吓了一跳。它不可能看不到网。但再次犹豫之后它还是继续往前,将身体弯向装有海厄姆斯的死尸的棺材。它张开可怕的爪子,想chā进它的猎物的ròu体里。 “汤姆!”格雷夫斯叫道。 怪物的头猛地仰起,在莫恩斯身旁五步远的地方,汤姆一直僵化的身影苏醒过来,成为几乎暴怒的生命。莫恩斯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可当格雷夫斯跃身而起时,响起了金属拉扯声,他觉得神庙的整个洞顶都颤抖地苏醒过来了。 古叻的反应惊人地敏捷。它像一只中弹的狼一样发出一声嚎叫,猛转身,同时好像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发怒的黑影,快得令莫恩斯目不暇接。 但还是不够快。 整个洞顶似乎向它塌了下来。当沉重的网向它落下,将它拉倒时,就连莫恩斯都本能地缩起了头,那生物恐怖的狼嚎越来越高,变成愤怒的疯狂尖叫。 “灯!”格雷夫斯吼道,“莫恩斯,开灯!” 他不假思索地一个侧腾越,越过他们用作掩护的巨石,汤姆也早就奔向被掉下的网缠住、动个不停的古叻的黑影了。 莫恩斯不知所措地伸手拿起格雷夫斯放在那里的灯,举起来。灯光照亮不了多少,当莫恩斯将灯芯旋高时也不够。他从眼角看到格雷夫斯和汤姆几乎同时来到咆哮的古叻身旁,英勇无畏地扑上去,他朝他们走上一步,又站住了。格雷夫斯和他的年轻助手在跟怪物搏斗,可他看不清细节。他只有害怕。 “快来帮我们。”格雷夫斯叫道,“莫恩斯!它力气太大了!” 莫恩斯又走了一步。他的心怦怦直跳。恐惧像浓稠的沥青在他的脉管里流动,使他的所有动作都慢得可怕。他想帮助格雷夫斯,同时惊惶将他的思想烧得烈火熊熊,他只想离开。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莫恩斯,我的天!”格雷夫斯吼道。后来汤姆也大叫起来:“教授!” 将莫恩斯拉出他的麻木的是汤姆的喊叫,而不是格雷夫斯的。他的害怕丝毫没有减弱,反而随着每一次怦怦心跳而增强,但抛下汤姆不管的想像要严重得多。 他大叫一声,喊出了他的全部恐惧,扑上前去,他的脚突然被汤姆纵横jiāo错地拉在房间里的绳索缠住,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他本能地用手捂住脸,另外,将他绊倒的那根绳子也缓冲了他的跌势,使他这回没有受伤。但他还是晕乎乎地躺了一会儿,当他重新挣扎着爬起来时,这场罕见的搏斗出现了戏剧xìng的变化。虽然格雷夫斯和汤姆数量上占优势,古叻被沉重的网挡住了,单是它的体重就足以压扁一个普通的人,他们似乎要输掉这场搏斗了。古叻这时已经四肢着地站起来,咆哮着向周围又咬又打。差不多大拇指粗的网绳虽然保护了格雷夫斯和汤姆不被它的牙齿和爪伤到,但他们也无法征服怪物。汤姆扑上它的背,用尽全力想将它制服,但这就等于想赤手空拳地去驯服一头发怒的大褐熊。那情形看起来简直有点可笑。 “快来帮我们,见鬼!”格雷夫斯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必须将它掀翻!” 莫恩斯丝毫想像不出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格雷夫斯的命令口气触动了他。格雷夫斯做出的行为一开始让莫恩斯觉得跟汤姆的被误以为愚蠢的折腾一样无意义。他一个助跑,然后以全身的重量扑向 怪兽。古叻大叫一声,张口来咬他。逮黑猩猩的网这回也保护格雷夫斯不被它的牙齿咬着,但莫恩斯听到布被撕裂了。当格雷夫斯踉跄退回时,他听到格雷夫斯低声叫了一声。 “乔纳森,我的天哪——你受伤了吗?”莫恩斯气喘吁吁地问道。 格雷夫斯没有马上回答,鼓着眼睛低头望了望。古叻的前足像剃须刀片一样整齐地撕开了他的夹克和衬衫,但那下面的皮肤却奇迹般完好无损。 “快!”汤姆喊道,“我压不住它多久了!” 古叻确实又在继续站起来。他张开的颌骨和爪子还缠在网眼里,但它早晚都会摔掉汤姆,用全部力量从网里挣脱出来的。 这回他们一起努力。古叻愤怒得直吼,扑打他们,但他们共同的撞击——加上汤姆的努力——连它也受不了啦。怪物沉重地跌向一侧,险些将汤姆压在下面,莫恩斯和格雷夫斯趁此机会慌忙拿网继续缠住它。那猛兽乱打乱踢乱咬,但这次它的暴怒动作和超人力量伤害的只是它自己、因为它越是拼死反抗,它就越是绝望地被缠在网眼里。没过多会儿古叻实际上就自己放弃了战斗,而且要比它的人类对手所能做到的更彻底,尤其是更快。它的怒吼变成了威胁的咕噜声和口涎。 格雷夫斯粗气直喘地站直了,后退一步,“有人负伤吗?”他问道。 莫恩斯耸一耸肩,这是此刻他能做出的唯一回答。他挨了许多结实的撞击和扑打,他相当肯定,明天早晨他的臀部将不是他身上唯一有巨大紫斑的地方。但他相信他没有受什么伤。 汤姆也似乎摆脱了恐惧,而格雷夫斯唯一的损失似乎就是一件被撕破的夹克连同夹克下的衬衫。 “那好。”莫恩斯愤怒地说道,“让我们将它装进箱子。快!” 虽然那怪物被结结实实地捆住了,几乎一动不动,莫恩斯也不得不鼓起全部的勇气才敢再次走近它,帮助格雷夫斯和汤姆将它拖向一只准备好的木箱。这也不仅需要他特别克制自己,而且需要他付出同样大的气力。虽然捕网很沉,古叻至少也有他以为的两倍重;那生物不比一个普通人高,虽然力气很大,但跟它的体重比起来还算不上巨大。 可它也要比人类力气大得多。虽然他们是三人,虽然它被绝望地缠在网里,几乎无法动弹,他们也好不容易才制服了这只古叻。怪物“咕噜噜”叫着,口水纷飞,愤怒地来回乱扑,给他们增添了额外的困难。莫恩斯身上又添了二三块紫斑,汤姆也挨了一脚,疼得叫起来,最后他们还是成功地将怪物拖进了一只沉重的木箱。莫恩斯和汤姆按照格雷夫斯的指示按住古叻,格雷夫斯本人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铆在棺材内壁上的一只沉重的铁手铐铐住猛兽的左手腕。他的力气甚至足够也将魔鬼的另一条胳膊缚住,可后来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无力地摇着头。汤姆让莫恩斯独自按住咆哮的怪物,接过这一艰巨任务的第二部分,用铁环固定住古叻的四肢。他终于完成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格雷夫斯身旁躺下,鼻孔里在出血。甚至他连抬起胳膊从脸上拭去血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莫恩斯也从怪物的胸脯上滑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来。虽然古叻现在已经被更安全地绑住了,他慌张地一直后退到肩和后脑撞在第二具空棺材上。撞得棺盖“砰”一下合上了,响声像pào声回响在黑暗的神庙里。 “我们成功了,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他气喘吁吁,让莫恩斯很难理解他的话。但还是不难听出他是多么满意。“我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但我们成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的。”莫恩斯低声回答道,“明天早晨我可能动弹不了啦。”他十分疼痛地做了个鬼脸,他全身的感觉麻木了,棺盖合上的响声还在他的耳朵里回响。 “我们成功了!”格雷夫斯重复道,那口气好像他本人对他的话最为怀疑。“而且比我想的要容易。” “还容易?”莫恩斯不知所措地沙哑地说道。 像是要证实他自己的话很荒谬似的,格雷夫斯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又扭歪了脸,大声喘息着跌坐了下去。但他一喘过气来,就又接着讲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必须干什么,是吗?” 莫恩斯确实不知道。但他现在更不肯定他到底想不想知道了。 他吃力地站起来,走向敞开的木箱,心跳加剧地向前侧过身体,同时本能地保持着距离,呆在古叻的利爪和牙齿的影响范围之外,虽然它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格雷夫斯来到他身旁,汤姆走过去取灯。莫恩斯怀着真诚的感激不经意地发现,汤姆在经过时盖上了装着海厄姆斯的尸体的第三只木箱的盖子。 “我们成功了,莫恩斯。”格雷夫斯第三次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此时格雷夫斯声音里的骄傲一听就能听出来,莫恩斯也想在自己内心发现类似的东西,但一无所获。相反,他突然感觉恐惧依然存在,跟先前一样严重,一点没有减少,只是它现在的特征不一样了。当他身体前倾,观看怪物时,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即使被捆住了,古叻的模样也让人生畏。说到这怪物的重量,莫恩斯纠正他的估计,向上提高了很多。那生物至多六尺高,因而几乎不比格雷夫斯高,但它肥胖得令人难以置信。莫恩斯估计它的重量至少在250磅,他肯定其中没有一盎司多余的 脂肪。当他头一回看到格雷夫斯准备的箱子时,他曾经认为那沉重的栎木板、宽宽的铁链和结实的手铐脚镣太夸张了。现在他心里在想它们够不够。 “真是个庞然大物啊。”他呢喃道。 “是的。”格雷夫斯说道,“看到这个最后的成绩,我们也许应该考虑改变我们的饮食习惯了。” 莫恩斯冷冷地瞟他一眼。“你真庸俗,乔纳森。” 格雷夫斯嘴巴咧得更开地笑了笑,“我们的那位朋友肯定不这么认为。” 见到莫恩斯准备更严厉地反驳,他迅速抬起手,口气一改,更严肃地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我遇到过的最大的。远远不是。” 而莫恩斯觉得这一只足够了。古叻的模样不仅好像它能空手撕碎一头熊,它也释放出一股让莫恩斯不寒而栗的野xìng和愤怒。但最严重的是面对某种完全陌生的东西时的这种感觉,某种完全不自然的东西,莫恩斯内心的一切都在拒绝承认它是真实的。 格拉夫斯身体前倾,伸手用力拉了几回网眼,直到能望见古叻的裆。 “这是干什么?”莫恩斯问道。 “一只公的。”格雷夫斯说道。听起来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莫恩斯想道,更像自言自语、令他担扰。 “这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 “噢,没什么。”格雷夫斯慌忙回答道,“一切正常。”他咧嘴一笑,“只不过我们至今见到的所有古叻都是公的。我们当然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接近过一只这种生物,但我还是肯定它们全都是公的。这只特别是。” “也许只有公的才出来觅食。”莫恩斯估计道。 “那就奇怪了。”格雷夫斯说道,“大多数食ròu动物出来觅食的都是雌xìng。最多是两种一起觅食。” “你自己不也讲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种类,我们对它们也几乎一无所知吗?”莫恩斯回敬道。 格雷夫斯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不快地点点头,“当然。你说得对。但还是很奇怪。好吧,我们现在捉到一只,至少能解开它们的一些秘密了。” 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以的,那只古叻尽管被缚着还猛然直起身来,发出一声长嚎。莫恩斯本能地后退半步,格雷夫斯也明显吓了一跳。汤姆还离着两步远,正拎着第二盏灯走回来,本能地停下脚步,不安地回头望向他刚刚离开的黑暗。 “你现在打算拿它怎么办?”莫恩斯问道——原则上只是为了掩饰他心里的恐惧。 “我们先将它从这里弄出去。”格雷夫斯回答道,声音听起来也有点紧张不安。“汤姆近几天从城里运来了制做坚固铁笼的材料。一小时之内我们就能将它装起来。” “然后呢?” 被绑住的怪物又发出了恐怖悲伤的狼嚎,使得格雷夫斯一会儿之后才能回答。“威尔逊警长办公室里有部电话。”他说道,“我必须打几个电话,但大多数准备工作基本上都已经做好了。幸运的话我们明晚就能将它运到旧金山,将它展示给社会——当然要让我们的尊敬的同事们参观。”他叹口气,“你要有心理准备,莫恩斯。你知道这一发现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们会不择手端,将我们称作笨蛋或骗子。或者两者。” 估计是两者,莫恩斯想道。他承认最糟糕的情况还没有过去。准确地说它还没有开始。他一直没有考虑过一旦他们将这个生物展示在社会面前会在科学界引起怎样的 地震,这肯定不是偶然的。但此刻也不宜考虑此事,他这么想着,也讲了出来。 “你说得对。”格雷夫斯说道,“汤姆。” 汤姆将灯放在木箱尾端,打手势询问道,“网怎么办?” 格雷夫斯略加思索,然后令莫恩斯放心地摇了摇头。“我们最好留着它。这样害不死它的。”很显然,他跟莫恩斯想到一块儿去了。粗大的手铐脚镣看上去很结实,能经得住一只发怒的雄xìng褐熊的力量。鉴于格雷夫斯先前所讲的有关网的出处的话,莫恩斯甚至认为他的“棺材”是为这种动物定做的。同时他又肯定古叻的体力要比每一只黑猩猩都大得多。也许格雷夫斯在他的那许多旅途中并没有像他声称的那样如此接近过这些动物。 古叻又嚎叫起来。这回它不再反抗它的束缚了——也许是因为它看出了那样做没有意义——但叫声持续的时间更长,听起来更不满;不像是很愤怒或暴怒,而更像是在求救。莫恩斯几乎惶恐地想摆脱这一念头,但他高度运转的幻想贪婪地抓住他,他又想像出远处传来的它的同伴的回应,像是狼嚎。他好不容易才赶走这个可怕的幻象。 但是,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幻象…… 当莫恩斯抬起头来时,格雷夫斯和汤姆已经侧转身,吓得面如死灰地瞪着死亡船后的黑暗中。 瞪着通向第二个房间的秘道的方向。 也就是瞪着回应古叻求救的起伏的嚎叫声的方向…… “门!”格雷夫斯惊慌地说道,“汤姆,快关门!” 汤姆又过了一会儿才从愣怔中醒来,扑上前去,但太迟了。他还没跨完第二步,就响起一声沉闷的扑腾声,随后是石头的碎裂声。就在绝对黑暗和刚刚还能看到隐绰yīn影的界线上,一辆实物大的战车开始摇晃起来。具有五千多年历史的绘有图画的木板被猛地击碎了,实物大的马匹雕像摔倒在地,变成碎块。 雕像的碎片还在滚动,一个矮壮、尖耳朵的黑影从那里钻出来,可怕的红眼睛盯着莫恩斯。恐怖的狼嚎停止了,但莫恩斯又听到一种更恐怖的叫声:“咕噜”声和怒吼组成的混合体,它使得莫恩斯脉管里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汤姆不是这样。他也愣了一下,后来他一声尖叫,挥臂冲上前,赤手空拳地扑向那只古叻。 他永远到不了它身边。 扑向汤姆、将他拉倒在地的不是这只古叻,而是突然活过来的yīn影的另一个近得多的部分。汤姆的喊叫变成了惊慌的气喘,当古叻将他压到身下时,叫声突然吓人地戛然而止了。 莫恩斯并没有真的被吓一跳。他太吃惊,都感觉不到意外了。现实终于变成了梦魇,噩梦变成了现实。虽然惊骇得全身麻木、不知所措,当那只古叻终于走出yīn影,由一个模糊的轮廓变成为一个体形庞大、肌ròu发达、长有毛皮、利牙和爪子的形象时,莫恩斯还是十分荒唐地感觉到了一种轻松。他毫不怀疑他这下要死了,就在这一分钟,就在接下来的瞬间,但不必再忍受那最大的恐惧让他深感轻松。这只古叻肯定会杀死他,但他在可怕而漫长的瞬间以为看到的东西,他噩梦中的那个带走贾妮丝的东西,带来的是疯狂,是跌进精神错乱的无底深渊,它要比死亡严重百倍。 两只古叻缓步走近。它们停止了咕咕叫,莫恩斯听到了嗅闻和喘息,伴有低沉的但不一定有危险的恼怒。一种引人作呕的甜甜的气味飘向莫恩斯,他一开始以为那是腐臭,最后才理解那是那些生物的体味,它们长期靠腐ròu为食,最后它们的食物的气味就成了它们自己的气味。 “我的天哪,莫恩斯——快跑!”格雷夫斯吼叫道。莫恩斯一动不动,格雷夫斯一个急转身,粗暴地拉住他,让他险些跌倒,不知所措地跟着他踉跄了两三步,才又恢复平衡,挣脱开来。 “汤姆!”他喘息着叫道,“它们抓到汤姆了!我们得帮助他!” 格雷夫斯又继续趔趄了两步,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停下,匆匆转过身来。“帮助?你疯了吗?怎么帮助?哎呀,快跑!” 早就为时已晚了!两只古叻距离最多三四米远,莫恩斯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些貌似很笨拙的生物速度快得多么惊人。他可以跑,像个胆小鬼一样在逃跑的途中死去,或者去做他九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情,去面对他的命运。他没有跟着格雷夫斯,而是重新转过身来,等候死亡。他不害怕。他见过了这些怪物的爪子能造成怎样的破坏。事情会很快。 两只怪物走得只剩二三米了,却意外地停了下来。它们的喉咙里发出低沉可怕的“咕噜”声,呲露出牙齿,抬起上唇。莫恩斯感觉到他们的愤怒和野蛮,但还不止这些。每一只这种生物都能于眨眼之间将他撕成碎片,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某种介于尊敬和畏惧之间的东西。这是格雷夫斯曾经说过的东西。食尸动物。它们是食尸动物,不是猎食动物,就像秃鹫或鬣狗一样,当它们被迫搏斗时,它们会是可怕的对手,但只要可能,它们还是会尽量回避搏斗。 为了避免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再挑起一场攻击,他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举起胳膊,在两个古叻面前往回退。一只猛兽张口来咬他,但那纯粹是一种威胁姿势;合上的颌骨都没有伸到他的附近。他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步。 两个怪物背后有个yīn影在动,莫恩斯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 “汤姆,我的天啊,躺着别动!”他喘吁吁地说道,“你别动!” 他没有看汤姆是否听从了他的警告,而是又退了一步,然后一步一步地,直到他站在了格雷夫斯身旁。 “莫恩斯,什么……”格雷夫斯张口道。 “安静!”莫恩斯连忙打断他道,但声调那么惊慌,吓得格雷夫斯没讲完就住口了。“它们不会伤害我们!你自己看看!我相信它们只想解救它们的战友!” 两只古叻果然没有继续跟过来,还在不信任地闻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时威胁xìng地向他和格雷夫斯的方向张开嘴,走近装着被捕的食尸动物的那具棺材。当莫恩斯看到它们的爪子多么轻易地撕碎了拇指粗的绳索时,他打了个冷战。不一会儿铐住那只古叻的铁手铐也断了,那只动物站起来,得意地嚎叫了一声。它的弯曲的爪子尖尖的,像针一样锋利的匕首,愤怒地对着莫恩斯抓抓。难闻的涎水从它的下唇滴下,它的眼里燃烧着赤luǒluǒ的杀人yù望,但它也没有向他或格雷夫斯扑过来的样子。 相反,它走到它的两位战友身边,它们闻嗅着,“咕噜噜”地走近装有海厄姆斯的尸体的木箱。前掌愤怒地一击就击碎了差不多手指厚的栎木盖,第二下将加固它的钢条击飞了。其中一只发出胜利的咝咝声,身体前俯,抓起女考古学家的尸体。 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传来很响的叮叮当当声,莫恩斯惶恐地急转身,看到一束飘忽的橘色的光从象形文字隧道里接近而来。 “喂——格雷夫斯——博士?教授?”响起一个十分熟悉的尖叫声,“是我,贝蒂·普罗斯勒!”烛光忽闪着近了,片刻后也能看到那声音的主人了,她端着一托盘叮当响的杯子、一只热气腾腾的壶和燃烧的蜡烛向他们走来,“我想,既然你们不听我的话,要工作一整夜,那我至少给你们送壶浓咖啡来。” “我的天哪。”莫恩斯喘吁吁地说道。然后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动作,尽可能大声地喊道,“普罗斯勒小姐!您快跑!您快逃命!” 普罗斯勒小姐理所当然没有逃走,相反,她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来,眯起眼睛茫然地望着他。“哎呀教授,”她说道,“我只是要给您……” 莫恩斯听到身后的格雷夫斯惊吓一声,扑向一旁,然后有什么砸在他的腰部,力量大得将他抛起,撞在墙上,头晕目眩地跪倒了。他痛得眼前火星飞舞,一时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听到普罗斯勒小姐在喊叫,然后是金属的叮当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和瓷器清脆的破裂声,然后又是她的喊叫,这回更高、更尖,充满甚至能穿透覆盖在莫恩斯的感觉上的疼痛之雾的恐惧。他呻吟着转过身,勉强张开眼睛。 在出口的另一侧,格雷夫斯也被重重地摔在墙上,跌倒了。他膝盖收缩,小臂保护xìng地挡在脸前。一只古叻威胁地弯腰站在他头顶,“咕噜噜”地盯着他,不时用爪子朝他挥几下,但根本没有碰到他。第二只古叻将海厄姆斯的尸体扛到肩上,一拐一拐地离去,就在这一刻第三只怪物出现在隧道里。它双臂抓住普罗斯勒小姐,毫不费力地抱着她,她至少还活着,还有意识,因为她在竭尽全力地嘶声喊叫,发疯似地拍打和踢她的绑架者,甚至想用手指甲抓它的脸。但那怪物显得一点不在乎,对她的攻击毫不抵抗。 在绝望的勇气的鼓舞下,莫恩斯跳起来扑向那只古叻。 他没能将怪物扑倒,甚至都没能让它放开拼命挣扎的受害者。古叻不满地咕噜一声,闪电样以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击中了莫恩斯,锤击一样的威力打得他差点闭过气去。刀子一样锋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衬衫,他不及格雷夫斯幸运:四条残酷的平行线火辣辣地痛,几乎从他的大腿根一直划到他的腋窝下,莫恩斯又跪了下去,随即身子一歪跌倒了。黏黏的热血从他的身体上大量流下,疼得他只求赶紧昏迷。 但他没有得到这一恩赐。莫恩斯在清醒和昏迷的狭窄山脊上徘徊片刻,最后还是艰难地努力回到了清醒状态——够荒唐了,因为他同时什么也不希望,只希望最终摆脱这残酷的痛楚。但他还有件事情必须去做,某件比他的恐惧更重要的事情,某件比这可怕的疼痛更重要的事情。他挣扎着爬起来,又一下子跌倒在受伤的一侧,疼得直哼哼,但某种东西给了他战胜痛苦的力量,他再次站起来。 不可能花了很长时间。古叻已经消失了,但他相信还能看到面前的什么地方有个模糊的黑影,普罗斯勒小姐绝望的喊叫声虽然变细了,但绝对没有停止。莫恩斯趔趄地站起来,手按受伤的一侧,痛弯了腰,但还是强迫自己又迈出了一步。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变低了,也要绝望得多。 “莫恩斯,你干什么?”格雷夫斯叫道。 莫恩斯不理他,勉强又迈出一步,咬紧牙,忍住了不呻吟。他不敢低头看自己,但他感觉到他的衣服被他自己的血浸得又湿又沉。他还从没遭遇过这样的疼痛。但他还是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脚下甚至稍微加快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叫声变轻了,但还能听到。他必须救她。无论怎么救都行。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不可以再来一次。他不可以再失去一次。 “莫恩斯,你疯了吗?”格雷夫斯在他身后吼道,“别去!它们会杀死你的!” 莫恩斯踉跄前行。他能感觉到,也许不是生命、却是他体内的力量在从猛兽在他身上抓出的可怕的伤口里越来越多地流出。但他还是不仅继续踉跄着,而且跌跌撞撞地每一步都越来越快。他的脚踢在马雕像破碎的头颅上,险些跌倒,但他终于到达了霍鲁斯神雕像背后的暗门。这只石刻的神鸟被打碎了,在地上碎成了很多块,门本身也像被巨斧劈开了似的。后面出现一个看似无底的黑洞洞的深渊。 一道颤抖的苍白的光线掠过他头顶,摸索向敞开的暗道。莫恩斯困惑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去。格雷夫斯还蹲靠在出口旁的墙上,拼命地大声叫喊,警告他回去,但汤姆的反应要理智得多,汤姆不仅跟着他,而且拿走了两盏灯中的一盏。 “教授!我的天哪!您等等!” 莫恩斯又继续踉跄了半步,果然停了下来——简直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变得不重要了,疼痛加剧到他片刻之前想都不可能想到的程度,同时也奇怪地变得不重要了,几乎不再妨碍他了。将他叫住的是汤姆的声音。如果是格雷夫斯的声音,他或许会仅仅出于固执继续蹒跚下去,即使那将意味着他死定了。 也许已经太迟了。古叻留下的伤口血流不止。他的衣服潮湿沉重地挂在他的身体上,现在他都能闻到它流出的咸咸的腥味了。他是猎物。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发出信号:猎物。他不逃避他的猎人,他在追它们。 汤姆气喘吁吁地赶到他身旁。他手里的灯晃得很厉害,灯光似乎让墙里的象形文字成了可怕地一闪而过的生命。他的另一只手里有金光闪烁,也许是一把武器,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但莫恩斯说不清那是不是他自己的血。 “还挺得住吗?” 莫恩斯很难听出这些单词有什么意思。洞窟不再围着他旋转,世界变得石头样坚硬,有要压死他的危险。他透不过气来,好像他强迫他的肺进行的每一口痛苦呼吸含有的氧气都要比前一口少一点。他十分清楚这是他失血的结果;他的心越跳越快,为他的血液输送氧气,他的身体的每一根纤维都迫切需要它,同时,不管他的心肺多么努力工作,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血液将这珍贵的氧气输送到需要它的地方去。 或者换个说法:他正头脑清醒地死于失血。 “是的。”他呢喃道。 汤姆神色忧郁。他只剩下令人绝望的几秒钟,当他的无比珍贵的时间又不可挽回地过去一秒之后,汤姆才做出决定,点点头。 “那好吧。”他说道,向他伸过手来。莫恩斯当作是一把武器的东西原来是一盏粗笨的灯。当汤姆将它点燃时,它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和一股刺鼻的电石味。灯很沉。莫恩斯得用双手才拿得动它,但他还是不敢肯定会不会走不上几步就将它摔掉了。这也无关紧要了。汤姆猛地转过身,快步钻进象形文字隧道,令莫恩斯无比惊讶的是他不仅能跟在他身后,而且能跟上他的步伐。他身上有一部分还一直绝望地死抱住一种叫做逻辑的幻象,冲他喊叫说他正在自杀,但声音变低了;更绝望更紧张,但更低。它是对的——莫恩斯眼下确实能感觉到生命正无情地、一跳一跳地从他的体内流出。他的脚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留下血淋淋的脚印,疼痛荒谬地渐变成几乎舒服的晕眩感。不过无所谓。就算死神在前面的隧道尽头等着他,他也必须将它走到头,向命运偿还他的欠债。不可以再发生一回。 快到隧道时汤姆离得越来越远了。他的晃dàng不停的灯光渐渐远去,后来突然消失,瞬息之后又更苍白、特别散乱地重新出现了。他翻过了碎石堆,进入了门厅。莫恩斯听到他喊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懂那些单词。也许那只不过是一声嘶喊。 莫恩斯想跟上汤姆,但他的力气再也不够使了。怕死、惊慌和十年来养成的面对命运的固执让他能够抽出深藏在每个人体内的那种最后最终的储备力量,现在那最后的储备也快用完了。他的力量只够痛苦地爬上碎石堆,再远就走不动了。莫恩斯瘫倒在碎石堆顶上了。灯从他的手指里滑落了,他自己的血使得他的手指滑滑的,令人吃惊的是灯没有熄灭,而是啪嗒啪嗒地滚到一侧,不停地翻着跟头滚下了碎石堆,灯光熄灭又刺眼地亮起,富有节奏,一把熊熊燃烧的匕首,在黑暗中切出几何学的线条和角的白色轨道,让部分雕像和奇特的半面脸从永恒的黑夜中露出,又更迅速地将它推回它的黑暗监狱,不让目光看到它,让象形文字和浅浮雕闪闪发光,形成一种不该有的动作。但那里还有更多的东西。虽然他的健康状况被削弱了,虽然他更接近昏迷而不是清醒,莫恩斯还是认识到:它们不仅是yīn影。就在闪烁的光明和绝对黑暗的门槛上,在光和影最终分开的那极窄的岩脊上,有什么东西在动,贾妮丝是从那个岩脊向他走来的。那里有……东西。神秘无形的东西,它们在动,但从不离开那个位置,那些东西,它们的时间在流逝,但又百万分之一秒都没有逝去。 后来,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和玻璃破碎声,灯终于熄了,无情的黑暗笼罩了洞穴,阻止了已经将它的爪子chā进了莫恩斯的理智的疯狂。 但只是刹那之间,太短太短了,后来,汤姆的灯,而不是他自己的已经熄灭的灯,又闪亮了,如果莫恩斯曾经相信,不可能有比他望向光明和黑暗之间的深渊的那极短而永恒的瞬间更可怕的了,那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汤姆的灯的密集光束不是在洞壁上摸索,也没有让象形文字和浅浮雕复活。它正好落在大厅另一头巨大的石门上。 大门洞开。 但大厅里不是空空的。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三十章(1) 这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一场梦。但知道这一点并不能帮助他抵制这场梦带来的恐惧:贾妮丝在那里,格雷夫斯也在,不知怎么的普罗斯勒小姐好像也在场,虽然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她,或者存在她在场的其他什么迹象。 “你为什么抛下她不管,莫恩斯?”贾妮丝问道,“你不可以这么做的。不可以再来一次的。你先是出卖了我,现在出卖了她。” 同上回不同,这一次进入他的梦,她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复杂的化妆。也许她不再需要借口进入他的梦里,因为她一直生活在他的梦里。 她缓缓走近。他的简陋木屋的门窗关着,但她的头发在动,仿佛被风吹拂着。但那也可能根本不是头发,而是一个由毛发一样纤细的活蛇组成的幽灵,它们没有眼睛,头颅盲目地来回摸索。他难道不是听到一种十分轻细的刮削和抓挠声吗?像是贪婪地彼此磨擦的数千只有鳞小动物发出的。 “看样子你给你遇到的每个女人都带来不幸。”贾妮丝继续说道,一边走上前,最后停在他的床畔。 莫恩斯想动弹,但动弹不了,当他低头看时,他也发现了为什么:他再也没有手和脚了。他的肢体跟混乱的床单长到了一起,好像变成丝线一样的麻布开始撕扯他的ròu。麻布?可他们没有使用麻布,而是…… “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个失败者。”贾妮丝的声音无情地接着说道,“一个可爱的失败者,但还是一个失败者。不是女人在困难中可以信赖的男人。”她的蛇形头发赞同地晃着,一直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胡狼眼睛盯着他的格雷夫斯也在附和地点头。 “先是我,现在是这个可怜的普罗斯勒夫人。”贾妮丝说道,“二比二,这个成功对照表真的说不上好。从科学的角度都不行。” “特别是从科学角度来看不行。”格雷夫斯附和她道。他吸着一支劲大的黑色香烟,脸消失在黏黏的灰云背后,似乎在那里面消散了。莫恩斯,见鬼,快醒醒!他开始脱他的手套。那下面露出来的手指不是手指,而是一束细细的、没有眼睛的蛆虫,编织成了长度不一的辫子,适合它们的黑皮监狱里的手指,但各自又都有自己的yīn险的智慧,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理由:破坏和消灭。 他又想动弹一下,现在比先前更动弹不得啦。不光他的手和脚,他的胳膊和腿也变成了灰色的麻布,上面往下滴着发黄的、还没有完全凝结的防腐液。空中突然充满一种起伏不定的沉闷澎湃声,贾妮丝走得更近了。大地在她的脚下颤抖。醒醒,我的天哪!她的头皮鼓起来,一百万条没有眼睛的极小的眼镜蛇在集合起来准备进攻…… ……莫恩斯终于醒了。疯狂又悄悄地迅速退回到那些黑暗的区域,它是从那里面升起的,不是被打败了,只是眼下被打退了,他的噩梦的令人窒息的非现实xìng又返回他木屋里同样压抑的现实。贾妮丝消失了,格雷夫斯可怕地从门旁他站的位置直接来到他的床旁。他的眼睛又像人的眼睛了,不再是胡狼的眼睛,他又有双手了——他的双手!万能的上帝啊,他的双手! 莫恩斯一声惊叫吓了一跳,盯着他的双手和双脚,它们被变成了一团难看的灰色麻布。那些纤维状物质咬进他的ròu里,分泌了他的骨头,正开始…… “莫恩斯!我的天哪,你快安静安静吧!一切正常!只是做了个梦!” 格雷夫斯的黑皮手套轻轻地将他重新按在被汗水浸湿的床单上,他又说了一遍:“只是做了个梦。” 他的一部分明白格雷夫斯讲的是实情——也曾在地下墓穴里保护他不让他最终发疯的那部分;尽管发生了这一切,这位科学家冷静地看待事物,至少表面上保持理智,他想找到一个解释,尽管可能xìng微乎其微。但他的这一部分声音变低了,失去了力量,尤其是说服力。最迟在那下面,在象形文字隧道的黑暗中,他越过之后就再也无法真正返回的界限;至少不带上点东西就无法真正返回。 他的心怦怦乱跳,他端详自己的双手。它们当然没有变成灰色的防腐布——它们太痛了——但它们不再是他曾经熟悉的双手了。某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它们包扎在了一起,包扎得不太好看。绷带不是用洁净的yào用纱布做成的,扎得十分紧,让他根本无法动一动手指。 “别担心,莫恩斯。”格雷夫斯察觉他的目光后说道。从他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他在担心,虽然他勉强地笑了笑,以同样显得不真实的乐观口吻接着说道:“实际上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 贾妮丝仍然站在yīn影里,无法看到,她在听他讲话,默默地摇摇头,她的胡狼眼睛凶光毕露,连莫恩斯也看出来了,她的目光在指责格雷夫斯撒谎。 “感觉很严重。”他呢喃道。 格雷夫斯继续努力装出一个试图向儿子解释世界不会因为出现一道裂缝就沉没的父亲的表情和口吻。“几道抓痕。”他说道,“难看,我想它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也很痛,但不太严重。汤姆为你包扎了双手。”他撇撇嘴唇,“这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小伙子,掌握许多才能,但我担心他不太合适做护士。” 莫恩斯还是一脸严肃,将双手举到眼前,再次仔细端详。他的手指不能动弹,这不奇怪。汤姆肯定真的是世界上最没本事的护士,因为他索xìng将他的手指绑在了一起,使他的双手看上去像是塞在缝工粗糙的 拳击手套里似的。莫恩斯暗想那是否确实是因为笨拙,还是别有原因必须这样。反正肮脏绷带下他无法看见的ròu火辣辣地,好像他将双手浸在了酸里。 奇怪。他根本记不得双手受过伤…… 相反,他突然更清楚地回忆起了向他的脸抓来的闪光的前足和剃须刀一样锋利的爪子,它们也像外科医生的精密手术刀一样既容易又迅速地划破了他的ròu。 回忆唤醒了疼痛。莫恩斯再次猛一下坐起,不仅火辣辣的腰部更痛了,薄薄的被子也从他的肩头滑下了。被子下面的他一丝不挂,至少大部分是这样。凡看不到受伤的肮脏的皮肤的地方,都用同样的褐色医用纱布缠得紧紧,他的双手也用纱布缠着。 “本来现在你应该是实现了一个梦想。”格雷夫斯微笑道。莫恩斯忧郁地盯着他,但格雷夫斯的嘴巴咧得更开了。“很可能你是世界上第一位靠亲身经历知道了一具 木乃伊摸起来是什么感觉的考古学家。”他解释道,一边舒服地身体后靠,动作麻利地点燃一支烟,根本不理睬他是躺在病床上。 莫恩斯试图再坐起一点,但感觉到有点头晕,作罢了。另外他还发觉被子下面他的臀部也什么都没穿,只有绷带——这使他跟埃及木乃伊确实有一定的相似,不管他多么不愿意承认——赤身luǒ体地站在格雷夫斯面前会让他难为情;虽然这实在很愚蠢。很可能就是格雷夫斯帮他脱去了衣服。 他的动作虽然很小,但还是引得格雷夫斯明显地不高兴,因为格雷夫斯摇着头向他吐出一口难闻的灰烟,说道:“你不应该动得太多,老兄。谢天谢地,伤口不像最初以来的那么严重,但你失血很多。” “发生什么事了?”莫恩斯问道,纯粹是固执地又往起坐了一点。他不喜欢格雷夫斯叫他“老兄”。这家伙比他小半年,妈的!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格雷夫斯回答道,又朝他吐出一团灰色的浓烟。莫恩斯佯装轻轻地咳嗽,格雷夫斯显得感觉有必要再深吸一口的样子,“看来像是出了点事。”他补充道。 “出了点事?”莫恩斯叹了口气。他对昨夜的记忆仍然存在缺口,可即使他能回忆起的那少量内容也肯定不是他用“出事”这样的轻松表达就能形容的。格雷夫斯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轻轻耸了耸肩,重新吸一口烟。 莫恩斯在记忆里努力搜索,但他只发现由大多数是了无意义和毫无例外的恐惧引起的乱七八糟的图像,他感觉可以用它们拼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但他没有成功。会不会他的一部分根本不想回忆呢? 他假装想在床上坐得舒适点,事实上却是借此机会偷偷扫视格雷夫斯,寻找贾妮丝。她确实在那里,一个用凶光毕露的胡狼眼睛盯着他的yīn影中的影子,而她的嘴唇吐出两个无声的可怕的单词;对他绝对不想回忆的东西的回忆。 “普罗斯勒小姐!”他脱口而出道。一切又突然出现了。这回忆像一记重拳打中了他。他睁大眼睛瞪着格雷夫斯,再次低语道:“普罗斯勒小姐,乔纳森!她……她怎么了?” 贾妮丝无声的嘲讽在yīn影里回答。你应该知道呀,我的小笨蛋。她遭遇了跟你的所有女人一样的遭遇。但格雷夫斯又一次耸了耸肩,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天哪,乔纳森。”莫恩斯发火道,“普罗斯勒小姐处于这些……这些猛兽的控制之下或者可能已经死了。而你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摇摇头吗?” “我泪流满面就能将她带回来吗?”格雷夫斯冷冷地问道,“发生的事情让人遗憾。对你的可怜的女房东的遭遇最感到遗憾的是我,这我向你保证。但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无法扭转了。”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一切吗?”莫恩斯不相信地低语道。虽然他片刻之前能回忆起来的还很少,现在他更加抵制不住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冲来的恐怖图像了。 “这是一场失控的实验。”格雷夫斯回答道,表面上仍很冷漠,但口气严厉多了。“我已经说过,我很遗憾!可有时候科学进步也会有牺牲,不管这让我们觉得多么地遗憾。” 格雷夫斯茫然地瞪着他。他料到格雷夫斯会说出许多话来,但这话甚至震动了他自己。“会有牺牲?”他不相信地呢喃道。 “我也造成了牺牲。”格雷夫斯回答道,“还有你,莫恩斯,如果我可以提醒你的话。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将你接出来的那个荒凉角落吗?“ “没有。”莫恩斯低声回答道。他不得不使劲克制自己才没有冲格雷夫斯吼出来。如果到现在为止他也许还认为这个男人有点人xìng的话,那么至迟在这一刻格雷夫斯就失去它了。“你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区别:没有人强迫我们来到这里。我俩都知道这个风险。而普罗斯勒小姐一点不知道她参与的是什么。” 格雷夫斯准备更严厉地回答,后来又改变主意,猛地站起来。“没有人强迫过她昨天夜里下来找我们。相反,我严格禁止过她这么做!”见莫恩斯想反驳,他手势威严地拦住了,但他接着讲时口气缓和了:“你眼下太激动,莫恩斯。在你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可以理解。你休息一会儿。我以后再来找你,然后我们再谈。我有有趣的新闻告诉你。”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说到他的身体状况,格雷夫斯完全正确,但莫恩斯根本不想接受这个建议去休息。反而格雷夫斯一离开木屋,他就下床站了起来。腐烂的木地板冷得他打了个寒战。被子终于从他的肩部滑落,掉在地板上。莫恩斯想伸手抓住它,但扎着绷带的双手十分笨拙。他不快地打量着他脚前皱成一团的布,更沮丧地去寻找他的衣服。他发现它们乱成一团堆在门旁,艰难地趿拉过去,吃力地弯腰去取,却发现他的第一印象是对的——只剩了碎片。裤子、夹克、马甲和衬衫像是被手术刀一样锋利的刀片划碎了,浸满了血,当他捡拾时布片像干燥的秋叶一样沙沙响。再没有什么还能用的了。就连贝蒂·普罗斯勒那样优秀的家庭主fù的手艺恐怕也不足以修补这些损害。 如果她还在的话。 刚才跟格雷夫斯讲话时他只有愤怒,对命运的愤怒,对格雷夫斯不人道的冷嘲怒不可遏,可现在,当他想到她时,一股痛不yù生的悲伤向他袭来。当她的跟踪和她的母鸡似的举止惹他厌烦时,他暗地里诅咒过她多少回呀:当他从大学里返回家,发现她又弄乱了他的东西,彻底检查了他的通信时,他诅咒过她多少回不得好死啊?他不止一次地发现自己偷偷地希望她会被她的一只该死的桂花点心噎死,她端着它寸步不离地监视他,或希望她绊倒在她的无所不在的清洁桶上,摔断脖子——但有一样他肯定没有诅咒过她:死亡。 更别提以这种方式了。 莫恩斯试图赶走这一念头,结果却正好相反。他对昨夜的回忆仍有漏洞,但估计没有什么事是偶然的;有可能他的意识有充分的理由在最可怕的图像前保护他,否则他会受到伤害。但他特别清晰地回想起一件事:贝蒂·普罗斯勒的尖叫声和那怪物将她捉住拖走时他在她脸上看到的惊恐万分的表情。 她为什么要下去呢?我的天哪,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她不顾他们的声明想给他们送去的一壶咖啡这样可笑的东西带给了她死亡! 谁不想听…… 而且在这一点上格雷夫斯说得对,虽然他陈述他的理由的方式特别令人鄙视。谁也没有请求过普罗斯勒小姐昨天夜里来神庙。谁也没有请求过她从汤普森跟随他到这里——不,他在思想里纠正道:迫害他!——谁也没有建议过她留在这里,在所有这些可怕的事情开始之后。 “那不是我的错。”他说道,转向仍然站在yīn影里、用她的可怕的胡狼眼睛盯着他的贾妮丝。这一刻甚至奏效了。他认为发生的事情普罗斯勒小姐也有错,从而为自己开释了罪过,尽管他一清二楚,这一谎言维持不了多久,但他眼下最需要的是一个:一个清醒的头脑。“那不是我的错,你听到吗?”他再次说道,“我警告过她。” 那个贾妮丝失望地轻轻“咕噜”了一声,悄悄退走了,一个声音在莫恩斯身后说道:“教授?” 莫恩斯慌忙转身,头突然发晕,不得不扶住才没有跌倒。他既没有听到门打开也没有听到汤姆进来。小伙子站在他身后仅两步远的地方,抬头望着他,感情复杂,既困惑又担心。他的左臂下夹着一小捆东西,双手端着一个铺有干净布的托盘。 “教授?”他再次问道,“您没事吧?” 莫恩斯不敢冒险摇头,只是惊慌地望着汤姆。而汤姆奇怪地眯眼环顾一圈,问道:“您在跟谁讲话?” 莫恩斯本想说声“不跟谁”,这样声调沙哑地结束这个话题,汤姆无疑也会接受的。但他勉强咧嘴笑笑,低声回答道:“跟一个你无法看到的人,汤姆。” 他一拐一拐、谨慎地小步走回床,在床帮上坐下。他的心怦怦直跳,当他弯腰捡床单遮盖他的luǒ体时,他的双手哆嗦得那样厉害,就算没有绷带他可能也很难够到床单。这么几步就让他累坏了,好像在陡峭的山路上漫游了好几里似的。 汤姆继续糊涂地瞪着他,莫恩斯不得不有点忧郁地微笑着补充道:“一个来自我的过去的幽灵罢了,汤姆。它偶尔会来纠缠我。” 从小伙子的脸上能看出他理解这件事,这几乎让莫恩斯惊讶,汤姆只是点点头,将托盘放到桌子,然后将拿来的那捆东西放到一张椅子上。“我想,我给您送点吃的来。”他说道,“您一定很饿。”当他察觉了莫恩斯皱起的眉头时,他迅速补充道,“别怕,这不是我自己煮的。还是昨天剩下的。” “谢谢。”莫恩斯说道,“我真的有点饿了。可你怎么知道的呢?”有点饿了说得有点太轻了。他不仅累得要死,而且也饿坏了,饿得能吃下一头活牛。 “这还用问,教授!”汤姆施主似地说道,“您失了那许多血,这完全正常。”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莫恩斯又问道。 当汤姆回答时,莫恩斯解释不清汤姆的面部表情,但它有点……奇怪。“我跟随格雷夫斯博士已经很多年了,教授。这段时间里我经常为他修修补补,也掌握了一定的知识。” 莫恩斯皱着眉低头看着他的捆成团的双手,汤姆慌忙说道:“这不是我做的。” “不是?” 汤姆夸张地使劲摇着头,“格雷夫斯博士坚持亲自为您包扎双手。我也许不是个好 厨师,但这活儿让我难为情死了。伤口也不是很严重——要是您问我的话。”他稍微吓一跳,好像他刚明白了他有可能用错了口气,微笑得有点失败地低声补充道:“但我也没有细看。”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三十一章(2) 莫恩斯现在看得很仔细,发现汤姆的手关节、脖子和踝骨上也缠着浅褐色的绷带,绷带从他的衣服下面露了出来。他感到内疚。他到现在想都没想过汤姆可能也受伤了。 “这没什么。”汤姆察觉了他的目光,慌忙说道,“几块擦伤而已。” 莫恩斯认为,既然汤姆不想谈,那就算了。“至少你很聪明,没让格雷夫斯替你包扎。”他说道。 汤姆笑了,但这无法掩饰这个话题让他很不舒服,莫恩斯决定换个话题。 “格雷夫斯博士经常受重伤吗?”他问道。 “有一两回吧。”汤姆回答道,开始难受地从一只脚倒腾到另一只脚上。紧接着勉强咧嘴笑了笑,开玩笑地用手指威胁莫恩斯道,“您想摸我的底,教授。”他说道,“不应该这样。” 莫恩斯保持着严肃。“是的。”他直接说道,“您不觉得慢慢地你该将一切告诉我了吗,汤姆?” “教授?” “你别装傻,汤姆——不要将我当个傻瓜。”莫恩斯说道,口气极其严厉,“格雷夫斯向我透露了许多,但肯定不是全部。” “我不知道您在讲什么,教授。”汤姆回答道。他的声音明显地冷淡了,“如果您有什么不理解的事情,您应该去问格雷夫斯博士。我只是他的助手。” 莫恩斯几乎能明显地感觉到气氛变了,好像房间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度。他觉得遗憾。汤姆是他最不想责备的人。可现在,既然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继续下去。虽然没有什么真正的原因,可内心深处莫恩斯感觉到他的时间到了。 “这是实话。”他回答道,“不幸的是博士回避我的问题。那下面不止只有一座具有五千年历史的古墓,我说得对吗?” 汤姆真正地支吾起来,可他的脸上同时浮起一种执拗的表情,莫恩斯明白了,从汤姆那里他再也掏不出什么来了。他白白地破坏了他们之间的脆弱关系。 “我现在得走了,教授。”汤姆冷淡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边转身边指指他放在椅子上的那一捆,“我给您拿来了干净衣服。虽然格雷夫斯博士认为您应该至少睡几个小时,可我相信您不会这么做的。” 莫恩斯一直等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抓门把才说道:“还有最后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题,汤姆。” 汤姆虽然很不情愿,但停了下来,回头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昨天夜里,汤姆。”莫恩斯说道,“在神庙里,你将你的灯对着大门。” 汤姆点点头,他的脸凝固成了石头。 “你看到什么了,汤姆?”莫恩斯问道。 汤姆面无表情地瞪视他好久,然后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您在讲什么,教授。”说完他几乎是逃离了木屋。 第四部分 胡狼头神阿努比斯 第三十二章(1) 留下的莫恩斯不仅彻底糊涂了而且内心极其愧疚。他不仅引起了汤姆的不安,而且深深地伤害了他,莫恩斯是绝对不想这样的。同时他心里也在琢磨汤姆对这个问题的反应为什么特别惊慌。 答案显而易见,让莫恩斯十分机械地对自己竟然提出这种问题而摇了摇头。他看到了某种东西,它吓坏了他——可一点不让他感到意外。 可他为什么回想不起来呢? 莫恩斯感觉他的思绪又可以在那些小径上漫游了,这些小径最后也许又会准确地通向那个贾妮丝在黑暗中居住的地方,眼下他无法忍受这样。 莫恩斯想到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汤姆虽然给他送来了干净衣服,但他手扎绷带,几乎无法拿起衣服,肯定无法穿了。另外他要知道他的双手是怎么回事。汤姆声称伤得不重,另一方面格雷夫斯又坚持要亲手、而且又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给它们扎绷带,乔纳森原则上是不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情的。 动手解绷带时,莫恩斯发现自己突然遇到了一个绝对意外的新问题。紧缠的绷带实际上夺走了两只灵巧的双手,他连松开紧绷的医用纱布都无法做到。直到动用牙齿之后,他才能够开始解他的左手。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钻心的疼痛,疼得他泪水夺眶而出,那味道几乎更加严重。格雷夫斯一定在绷带上涂了什么膏yào或浸汁。虽然莫恩斯小心谨慎,不让他的嘴唇接触到粗糙的纱布,那味道还是引得他翻胃恶心,险些呕吐。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一根根地慢慢解,直到绷带全部松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特别沉闷和潮湿的响声。 那下面露出来的惊得莫恩斯有一阵子既忘记了钻心的痛也忘记了几乎同样折磨人的恶心。 他以为会看到手指断得很可怕,因为他的双手不仅感觉被剥了皮似的,而且好像每根指骨都断了似的。 可它们完好无损。莫恩斯看不到一点点抓痕;只有两三处皮肤有点发红。另外,还有件事他又过了几分钟才真正意识到了:现在,当他取掉绷带之后,疼痛迅速减退了。只剩下一种很不舒服的灼痛和麻痒。 他这下有了一只功能正常的手了,匆匆地也取掉右手上的绷带,看到的情形几乎神秘。他的右手也差不多完好无损;几处擦伤,可能是他跌在碎石堆上时划破的,取下绷带之后,这只手的疼痛也立即减弱了。 还有某种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皮肤上涂着一层细细的黏乎乎的yào膏,散发出一种有点刺鼻但不是很难闻的气味。他妈的格雷夫斯在他的手指上涂什么了?尤其是:为什么? 汤姆很有预见xìng,不仅给他送来了一份丰盛的早餐,而且还送来一盆水。在他彻底洗净了黏液、最后细心得近乎夸张地擦干双手之后,他的怀疑变成了肯定:疼痛像是被风吹走了。引起疼痛的不是他昨天夜里受的什么伤,而是格雷夫斯涂在他的绷带上的yào膏。 莫恩斯气恼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安慰住了自己。 格雷夫斯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莫恩斯打定主意要去问他,而且这回也不让他拿随便什么半真半假的话或借口来打发。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穿好衣服之后——衣服肯定是汤姆的,因为既不合身,也不太干净——他饿狼似的扑向饭菜。汤姆慷慨地估计了他的胃口;但他并没有真正饱的感觉,虽然他统统吃光了,吃得一点不剩。 什么时间了?莫恩斯翻遍他的衣服可怜的残余部分都没有找到他的怀表,再加上唯一的一扇不是特别大的窗户的护窗板拉上了,木屋里面就笼罩着一种朦胧的幽暗。但透过旧护窗板的窄缝shè进的少量光线十分明亮,这只能是一大早。因此,如果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和他的大失血,他还没有睡多久。但还是太久太久了。 莫恩斯瞥一眼零乱的床,床单汗淋淋的,他还能闻到自己的难闻的酸味。但没有用。他们的时间太少,问题又太多。 他果断地起身向门口走去,途中他又头晕了,当他离开房子,穿过泥泞的场地向格雷夫斯的木屋走去时,情况也没有好转。 说到时间,他低估了,而且对他不利。太阳已经跨过了顶点,肯定已经是二点过后了,如果不是三点的话。他至少昏迷了十二小时。只有上帝知道这段时间地下洞窟里有可能都发生了什么事,或漫长的黑夜又在那下面孵化出了什么怪物,要唆使它们去袭击一个毫无预感的世界。 仅仅是前往格雷夫斯的木屋的这短短一段路他就不得不停下两次,恢复体力。嘴里难闻的气味还在,让他至少不会忘记他去找格雷夫斯的理由之一,他利用头晕和虚弱感强迫他进行的第二次休息再次对着明媚的阳光打量他的双手。 它们不像他先前以为的那样没有受伤。虽然除了几个容易被忽视掉的擦伤,他现在还没发现别的伤痕,但他的皮肤有点发红——尤其是手掌心——有两三处小小的部位在往外渗水,由于木屋里光线微弱他先前没有注意到。 莫恩斯先将一只手再将另一只手捏成拳头进行检查,然后继续走。 他敲门,先是胆怯地后来加大了力气,最后敲得啪啪响,格雷夫斯要是在里面就肯定会听到的,可格雷夫斯没有开门,也没有反应。 莫恩斯失望地转过身,目光犹豫地扫过宽敞的广场和一群大小不一的建筑。格雷夫斯实际上可能在每一个地方,在这些建筑中的每一座里面,包括在地下洞窟里,他没有力气到处去找他。可他也不能就这样回自己的木屋,指望格雷夫斯早晚会自己出现在他那里,来回答他的所有问题。他同样也可以在这里等他。 虽然从已经发生的一切来看,他事后觉得很可笑,但当他摁下门把、走进小屋时,他还是深感惴惴不安。这儿的护窗板也拉上了,这样莫恩斯主要是揣测到而不是看到他的周围;另外它似乎仅由模糊的yīn影、形象和让人既感觉不真实又感觉危险的轮廓组成。莫恩斯试图回忆起准确的布置和家具的位置,至少能不会受伤地摸向一扇窗户,黑暗中他直接撞到了一张椅子,椅子“哐当”一声倒了,然后他才想到那个最好的念头,即将门打开一会儿。他的不安的良心在告诉他,在这里他是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他的表现显然也像这么一个人。 这一回他没有发生意外或受伤就到达了窗户,拉开来,将两扇破旧的护窗板向外推开。涌入的阳光一开始显得来错了地方;空气中尘土飞扬,像一群微小的金色昆虫一亮一亮地,它们都霎地飞得离灯光太近了,在那极短的瞬间,在黑暗撤退、光明还没有跟上的刹那间,他周围的物体具有了截然不同的危险形象,准备扑上来的潜伏的yīn影,它们有脸有嘴,贪婪地盯着他;还没有抓到猎物,便已经胜算在握了。 还没等他真正地被吓坏,那个瞬间就消失了,只将一种更难闻的新味道留在他心里。这回不是留在他的舌头上,而是留在他的心灵上。 莫恩斯赶走这个可怕的念头,暗笑自己是个懦夫,他也很显然是个懦夫,快步赶往另两扇窗户,将它们打开;他劝说自己,那是因为这里面黑乎乎的,空气污浊,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甚至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而事实上主要是因为他害怕yīn影和生活在其中的东西。 至少空气好多了,虽然莫恩斯更清楚地觉得里面臭哄哄的——格雷夫斯的难闻的烟,剩饭和旧书,但也还有其他东西的味道,他不能正确地形容它,虽然它一目了然是所有气味中最难闻的。 他也好不容易才甩掉了这念头。他不是来这里评判格雷夫斯的清洁或饮食习惯的。他必须同格雷夫斯谈谈——首先他必须坐下来,如果他不想冒风险,让格雷夫斯回来时发现他失去了知觉颤抖着躺在地上的话。三次穿过房间去开窗的小小的劳累显然就超出了他眼下的能力。 莫恩斯双腿哆嗦着走向他发现的最近的就座机会:格雷夫斯的办公桌后面的大靠背椅,它也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样子也不舒服。他在那后面站了好几分钟,闭眼倾听自己的剧烈心跳,它十分缓慢地渐渐平静下来,享受着四肢铅一样的沉重感转变成舒适疲惫的兴奋和刺激。又过了一阵,直等持续的晕眩平复之后,他才敢重新抬起眼睫。 也许他最好没有这么做。房间里充满了可能数月没见过的灿烂阳光,也许自从乔纳森·格雷夫斯博士搬到这里之后就从没有见过,但这光亮还是不能让房间真正地亮堂起来。又跟他先前开窗时一样,这回甚至还要严重:在他眼睛后的黑暗消失、下午灿烂的阳光还没有到达他的视网膜的那一刹那,他又一次感觉看到了第三种神秘的世界,那个原则上根本不存在的微小的瞬间被永远关在那里,那个可能是介于创造和绝对虚无之间的瞬间;连同生活在其中的那些生物,它们还不成熟,非常仇恨所有有生命有感觉的东西。 这个瞬间也很快就过去了,未能真正地吓坏他——可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几乎接近仇恨的对格雷夫斯的怨恨。这感觉不新鲜。无论是他的怒火还是对黑暗的不现实的害怕,这种对黑夜及其居民的严重畏惧,它幼稚,跟他的科学家身份根本不配,也没有因此减弱,它们一直袭击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噩梦和幻象。他曾经相信至少战胜了它,至少终于偿还了他对贾妮丝的可怕背叛的代价的这一部分,现在格雷夫斯亲自剥夺了对他的这一小小宽赦。欠债没有偿还,反而又多出了一个生命。那些幻象又出现了,畏惧随之而来。也许这就是命运对他的惩罚。也许孤立和排斥他还不够,他真正的赎罪就是必须在他的余生看着世界之间的这个深渊。也许他将永远不敢再踏进一个黑暗的房间,再也不能欣赏日落而不害怕,永远不能再享受那个特权,可以闭上眼睛而不害怕张开的瞬间。 也许他也只是累坏了,没力气了,还没充分消化昨夜在地下神庙里的经历。他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不安,让他无法再安静地坐下去,站起来,不安地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走近格雷夫斯办公桌后的笨重书橱;不是因为这些图书真让他很感兴趣,而是因为他习惯于每到一处就看看书橱里的内容。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个很可靠的方法,能对书橱的主人形成第一印象。莫恩斯既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也没有必要对乔纳森·格雷夫斯产生一个印象;但那个可怕的瞬间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虽然那些yīn影撤退了,白天和黑夜之间的深渊至少眼下像是被封住了,他觉得这个房间尤其是它的布置不真实。莫恩斯无法描述这种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正常。好像世界稍微失去了平衡,正朝着一个方向倾斜,他至今都不知道存在这个方向——也根本不想知道。也许这个书橱及其熟悉的轮廓和他大多数熟悉的书名是这个房间里仅有的还正常的东西,像一种他为了不最终失去现实中的依靠而紧紧抱住的救命稻草。 这也是莫恩斯认真考虑过的事情:他是否正在失去理智。无论是体格上还是精神上,莫恩斯都不是个坚强的人。相反,他经常问自己,九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所发生的事件,他如何能够保持着一定的健康理智承受下来的——那些事件无疑会让许多比他坚强得多的人崩溃的。他从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现在或许找到了,也许答案很简单:不。 莫恩斯感觉到了潜伏在这个思想背后的危险。他双手哆嗦着随便伸向一本书,从书橱上拿起,打开。那是一本有关早期埃及人的图书,在汤普森的普罗斯勒小姐的公寓房他的房间里,他自己的小图书室里也有这么一本,他对它十分熟悉,有些章节都能熟练地引用。但一开始那些字母似乎毫无意义。莫恩斯盯着打开的那几页,他手拿的同样也可能是一块写有至今尚未翻译过来的、具有五千年历史的象形文字的陶片。 “请问你在做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 莫恩斯自知有错地吓了一跳,险些将书弄掉,急匆匆地转过身来,又感觉到了轻微的晕眩。格雷夫斯不仅悄悄走进了房间,而且走得离办公桌不到一步远,莫恩斯却没有觉察。格雷夫斯很生气的样子。 “乔纳森。”莫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 格雷夫斯的脸色越来越yīn沉。“好吧。”他说道,“至少你好像还记得起我的名字。如果你没有忘记这是谁的住处的话。” “我绝对没忘记。”莫恩斯以自以为既冷静又自信的口吻回答道,但它似乎一点没有打动格雷夫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很奇怪了。”格雷夫斯回答道,“难道你也有乱翻别人的私人物品的恶习吗?” 一开始莫恩斯甚至都没有理解他到底在讲什么。他吃惊地望望他手里打开的书,再望望格雷夫斯的脸。“可这只是一本书啊,”他糊涂地回答道。 “但我还是不喜欢别人乱翻我的东西。”格雷夫斯回答道,“更不喜欢趁我不在的时候。”他快步绕过桌子,粗鲁地从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恩斯手里拿走书,将它放回了原位;至少他想这样。可他太生气太激动了,显得十分笨拙,无法把书chā回原位。最后他气呼呼地将书扔回办公桌上,火冒三丈地瞪着莫恩斯。 “见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吼道。 莫恩斯被他从格雷夫斯眼睛里读到的熊熊怒火吓得连连后退。他料到了格雷夫斯对他不经允许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会有点不高兴——可他从格雷夫斯眼睛里看到的不是生气,而是赤luǒluǒ的愤怒,还有,他清楚地感觉到格雷夫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而没有向他扑过来、猛力摇晃他,如果不是更严重的话。 “我……我只想跟你谈谈,乔纳森。”他迷茫地说道,“我向你保证……” “收起你的保证吧!”格雷夫斯打断了他的话。有一阵子他眼中的怒火变成纯粹的杀人yù,莫恩斯吓得又踉跄后退了两步。 也许正是这一反应又让格雷夫斯恢复了理智。他继续满含仇恨地盯视了莫恩斯一阵,后来那致命的怒火被同样大的震惊取代了。他迷惘地将重心从一只脚倒腾到另一只脚,手伸向莫恩斯,当莫恩斯再次吓一跳,小心地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步时,他才近乎惶恐地垂下了胳膊。 “我……”格雷夫斯用黑手套的手背抹了抹嘴唇。他不得不干咽了两三口,才又能讲话了,“对不起,莫恩斯。”他最后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表现得像个笨蛋。请你原谅我。” “没事了。”莫恩斯回答道,这不是说谎。他并没有真正生格雷夫斯的气。他太困惑了。 “不,不是没事了。”格雷夫斯不安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他停下来,几乎不知所措地摇摇头,猛地转过身去。他花了几秒钟时间来取办公桌上的书,动作缓慢准确地放了回去。 “对不起。”他说道,又平静下来了,但还是没有看着莫恩斯,“我相信,经过昨天夜里之后,我们大家都有点紧张。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当然。”莫恩斯回答道,“你也不是一点不对。我不应该不先问好就钻进这里来的。” 格雷夫斯十分缓慢地向他转过身来,他又完全控制住自己了。“说得对。”他说道,“你真的不应该这样。”他又彻底变回原来的乔纳森·格雷夫斯了。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他问道,“你想自杀吗,老弟?你应该呆在床上!你应该去 医院,至少接受一名好医生的护理。” “我为什么在这里?”莫恩斯问道。 “因为我担心我们没有时间这么做了。”格雷夫斯严肃地回答道,“今天是最后一天,莫恩斯。再过几小时太阳就落山了。你真的应该利用这段时间恢复一xià tǐ力。” 莫恩斯过了一会儿才完全理解了格雷夫斯在讲什么。他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的血色顿消了,“你还想再下去?”他不相信地呢喃道。 “当然了。”格雷夫斯回答道,“难道你不想?” 莫恩斯呆若木鸡地瞪着他。 “难道你不想?”格雷夫斯重复道。 “当……然不想。”莫恩斯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你……你怎么想得起来的?你忘记了昨天夜里那下面发生的事情吗?” “一刻也没有忘记。”格雷夫斯yīn沉着脸保证道,“你倒好像忘记了。”还没等莫恩斯张口反驳,他就用一个愤怒的手势打断了他,“我们快要找到答案了,莫恩斯!只剩几个小时了,你就不理解吗?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哎呀呀,有史以来的!——你问我是不是还想下去?你疯了吗?” 莫恩斯沉默不语。格雷夫斯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了,莫恩斯可不想再看到他刚才的那种状态。但是,一想到要再下到那里去,他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到底想在那下面发现什么呢?”他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格雷夫斯故作很吃惊的样子瞪着他。 “你这问题是当真吗?” “我一生从没有这么认真过,乔纳森。”莫恩斯回答道。这回是他抢在格雷夫斯回答之前打断了他。“我去过那下面,我看到过那里是什么——但我还是越来越不肯定,我俩看到的是否真是同样的东西。” 格雷夫斯盯着他,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化,莫恩斯感觉他这一步走对了。他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苏醒,它要比他至今对格雷夫斯的仇恨和蔑视的混和感情严重得多:一种越来越大的巨大愤恨。格雷夫斯欺骗了他。又一次,也许从头开始就在欺骗他。 “你根本不是为了那座神庙,我说得对吗?”他问道。 格雷夫斯愠怒地继续沉默着,这使莫恩斯心里越来越怀疑了。“你从来没有在乎过那下面有一座具有五千年历史的埃及神庙。”他接着说道,“你绝对不是想向世界证明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格雷夫斯,但你不是为了一场科学界的轰动。你这话只是讲给那些为你工作的傻瓜听的。没错……当然也包括我,你到底在找什么?”格雷夫斯继续盯着他,傲慢自信的面具破碎了一会儿,几乎是一刹那,几乎不比他望进白天和黑夜之间的深渊的时间长——莫恩斯相信认出了这个面具背后的真正的乔纳森·格雷夫斯:一个目光如炬、面容憔悴和心灵冷漠的男人,一个被驱逐者,他的生活和行为只被唯一的一个思想控制着。格雷夫斯着魔了,只不过不知道他是被什么迷住了。 “你疯了。”格雷夫斯呢喃道,他的声音近乎温柔,又有点听天由命、善解人意的口气。莫恩斯明白那个瞬间过去了。也许他有一秒钟看到了真正的乔纳森·格雷夫斯,他突然知道此人在过去这些年里至少跟他一样受过很多罪,他的命运一点不比他自己的值得人妒忌。不过现在他克制住了自己,莫恩斯没能再次突破他在自己周围筑起的那堵墙。至少不是此时,不是此地。“我不怪你,莫恩斯。”格雷夫斯接着说道,“要说谁有责任,那就是我。你这种状况我不可以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莫恩斯说道,虽然他知道现在这么讲多么没有意义,“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向世界或你的同事们证明法老们比哥lún布早五千年来过这里,我说得对吗?你在寻找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格雷夫斯又筑起了那堵墙,比以前更高更坚固了。他目光冷淡。而莫恩斯——不仅是违心地,而且几乎违背他自己的意愿——再一次补充道:“你希望在那下面找到什么呢,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只是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在外衣下掏出烟和火柴,用两者将他的脸藏到空中慢慢扩散的灰色烟雾后。“鉴于你眼下的状况,我原谅你。”他说道,“我责怪自己可能对你要求太高了。那下面什么也没有,莫恩斯——所有的东西我俩都已经看到过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他又吸了一口烟,故意停顿一下,可能准确料到了这一停顿的效果,撇撇嘴唇,轻蔑地笑笑,“你以为我在寻找什么呢?”他嘲讽地问道,“是找智慧石还是找圣杯呢?” 一个至今被掩埋的记忆“唰”地闪过莫恩斯的脑际。汤姆的灯光照着大门,但两扇绘有神秘图像的黑色大门敞开着,门后面……图像溜走了,但他有种yīn森森的感觉,这是在他看到了大门背后出现的东西才有的感觉。他的一部分不想认识它,这一部分明显要比他的自觉意愿强。 他换了个话题,“我们现在怎么救普罗斯勒小姐呢?”他问道. 格雷夫斯继续不为所动地吸着烟,他脸前的烟雾浓得让莫恩斯更多是感觉而不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你想怎么办呢,我的朋友?”他讽刺地继续说道,“你为她来一番祈祷吗?那就祈祷吧。” 莫恩斯很难控制住自己,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他平静得令他自己都吃惊地回答道:“这事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毕竟有一个人丧生了。” “什么意思?”格雷夫斯冷冷地问道。 “我们必须有所行动。”莫恩斯回答道,“您通知威尔逊警长了吗?” 格雷夫斯脸上的吃惊表情完全是真实的。“威尔逊警长?”他不解地重复道。 “当然。”莫恩斯说道,“那个可怜的女人死了,格雷夫斯!在这种情况下一般要通知当局,难道不是吗?” “有可能。”格雷夫斯回答道,眯起眼睛,“我当然会补做的——明天吧。” “明天?”莫恩斯重复道,“这是什么意思,明天?” “等一切过去之后。”格雷夫斯回答道,“等我们……” “可我们不能等这么久!”莫恩斯打断他道,“我们早就应该通知警长了!我还以为汤姆昨天夜里就办完了呢!” 格雷夫斯以一种只能称作轻蔑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秒钟,“我渐渐开始为你的精神健康担心了,老弟。”他说道,“你知道你到底在讲什么吗?” “普罗斯勒小姐死了!”莫恩斯回答道,他彻底糊涂了。 格雷夫斯点点头,但还是说道:“这我们还根本不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她失踪了。我很想承认,还能活着或安全无恙地见到她的可能xìng不是特别高。甚至我们应该祝愿令人遗憾的普罗斯勒小姐不再活在世上了。但到目前为止这只是一种纯粹的估计。一种单纯的猜测,我不可能因为这个猜测就拿我多年的工作成就孤注一掷!”莫恩斯想抗议,但格雷夫斯愤怒地摆了摆头,又朝他吐出一口灰色的烟云;一条“咕咕”叫的怒龙。“如果我们现在去找威尔逊,你想过会发生什么事吗?最迟一小时后这里就会警察云集,再晚一小时就会挤满记者、看热闹的人和好奇的人!更别说隔壁我们可敬的同事了!他们会在这里翻箱倒柜,将一切都搞乱。我不能破坏一项几十年的工作,只……” “……因为一个人丧生了?”莫恩斯打断他道。 “因为你不能等上一天!”格雷夫斯发火道,“这是怎么了,莫恩斯?我没有要求你做不合法的事情!甚至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就一天,这就是我求你的一切!在我看来你明天一早就可以去旧金山,去找那里最大的报社。大肆宣传,我一点不反对。你可以独享全部的荣誉,我连这都不在乎!可如果今天有人获悉了我们在那下面发现了什么的话,那一切就都白忙了,我不允许这样!” “你还是没有理解。”莫恩斯震惊地呢喃道,“你对一个人的死真的这样冷漠吗?” “不是!”格雷夫斯激动地回答道,“你是对的。但那不是我们的错。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那是一场可怕的不幸,一连串绝不可以发生的可怕的偶然。可如果我们现在抛开一切,我们为它们工作了这么久——我俩为它们工作了这么久,我们为它们支付了这么多,莫恩斯!——那时她的死不仅可怕,也没有意义。你想要这样吗?” 莫恩斯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转身离开。继续这席谈话根本没有意义。格雷夫斯不理解他在讲什么,他不理解格雷夫斯是指什么。好像一种巴比lún式的语言错乱突然袭击了他们,以至于他们虽然使用着同一种语言,但那些单词对于另外一方再也没有意义了。他曾经认真地问过自己,他是不是正在失去理智,这事过去还没有多久。现在,说到格雷夫斯,他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那人疯了。甚至可能危险地疯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声音坚定而果决。“可我不会再下去了。无论今天还是明天,或者随便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请汤姆开车送我进城。我将向威尔逊警长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担心汤姆没有时间。”格雷夫斯冷冷地说道。 “那我就得徒步走了。” 格雷夫斯难看地笑了。“以你的状况?你别惹人笑话了!” 莫恩斯看似无动于衷地耸了耸肩。“也许你运气,我途中会累倒。”他说道,但说这番话时他不再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飘浮的灰烟后眯起的眼睛,“可我要走,现在就走。我早就该这么做了。那样的话也许可怜的普罗斯勒小姐还活着。” “也许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格雷夫斯吼道。 “是你接我来的。”莫恩斯提醒道。 格雷夫斯轻蔑地撇撇嘴唇,“连我有时候都会犯错误。”他说道。 莫恩斯没有回答。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只会激化冲突——而且在各方面。自从认识格雷夫斯以来,莫恩斯从没有想过此事——为什么要想呢?——现在他骤然发现,单是在体力方面,乔纳森·格雷夫斯就胜过他多少啊:比他高一大截,肩要宽得多,至少要重30磅,早在上大学期间格雷夫斯就不止一次接到过加入大学足球队的邀请——这种东西对他的学生生活无疑会有好处。格雷夫斯对什么体育活动都不感兴趣,都没有费心去回答,从那以后的岁月对他的体型显然不是太有利。但他仍然要比莫恩斯强壮,即使不是这样:他一下子感觉到了格雷夫斯像一股难闻的气味一样释放出的暴力倾向。即使对于格雷夫斯,这也是个新现象,它吓坏了莫恩斯。他十分严肃地问自己,如果他坚持要走,格雷夫斯有没有可能强行拦阻他,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慌忙赶走它。 “我走了。”他说道,“祝你幸福,乔纳森。” 格雷夫斯紧抿着嘴唇,如果听到他的牙齿格吱吱响,莫恩斯一点不会奇怪,但他一言不发,只是满含仇恨地盯着他,莫恩斯猛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他将手伸向门把时,格雷夫斯说道:“莫恩斯,求求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莫恩斯再也不可能鼓起勇气如此公开地跟格雷夫斯对抗了。他知道,如果他现在停下来或向格雷夫斯转过身去,那他就输掉了。 他停下来,向格雷夫斯转过身去,试图顶住他的目光。 “我们谈谈吧,莫恩斯。”格雷夫斯请求道,“只要五分钟。” “一分钟。”莫恩斯回答道——这已经超出他应该做的了。 “五分钟。”格雷夫斯坚持道,“到时候如果你还想走,我就让汤姆开车送你进城。” 可以想像到,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应该是一声愤怒的“不”。如果格雷夫斯不肯定自己或许还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话,他不会提这个条件的。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有很好的理由呢。但莫恩斯不想被他说服改变主意。他再也改变不了普罗斯勒小姐的死亡,至少有一点格雷夫斯是对的:他可能都无法阻止这一不幸。但格雷夫斯在另一点上大错特错了。他要求他做某种不道德的东西,某种完全不道德的东西。事情正好相反:如果他现在让步,等待——哪怕只是一天!——那贝蒂·普罗斯勒的死就完全是白死了。那他也就像那回抛下贾妮丝不管一样抛下她不管了。 “你说得对。”格雷夫斯叹口气,“我是个粗暴的人。我知道,我都没必要说。只是……只是它牵涉到太多的东西,莫恩斯。就一夜。你还要我怎么做呢?跪在你面前恳求你吗?” “这不会有用的。”莫恩斯平静地说道,“过去半分钟了。” 格雷夫斯夸张地将还没吸到一半的烟用力摁在满满的烟灰缸里,使得办公桌的纸张周围落满红色小 火星,他摇摇头,荒唐地立即又点燃一支。他的双手奇怪得几乎可怕地动着——莫恩斯说不清这一景象为何这样吓坏了他,但一个人的手就是不应该这样动的——他的手套下面也在不停地跳动和奔腾。莫恩斯发现自己在盯着格雷夫斯的双手,慌忙扭过头去,但已经太晚了。格雷夫斯发现了他的目光。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双手到底怎么回事,莫恩斯。”他说道。 这话不对。莫恩斯问过他,但没有真正地得到回答。“我但愿不像是我的手那样。”他说道,——这是他突然想到的答案,实际上毫无意义,但它还是深深地吓坏了他。 “不是。”格雷夫斯说道。他皱起眉头,使劲吸口烟,头部询问地指指莫恩斯的双手,接着说道,“你取掉绷带了?” “是的。”莫恩斯回答道,“上面涂的盐酸烧得很厉害。两分钟。” 格雷夫斯要求地伸出双手。“这不是很聪明。让我看看。” 虽然莫恩斯几乎恐慌地害怕被格雷夫斯抓住,但他十分机械地伸出双手,格雷夫斯抓住它们,翻过来,像老师在检查学生的脏指甲。 说到格雷夫斯的双手,他没有搞错——那是他曾经有过的最不舒服的接触。他的手套只是用旧皮革制作的,但那下面有什么在动;不仅是肌ròu和肌腱,而是更多,一种可怕的不真实的蠕动、紧缩、扩张和伸展,以至于莫恩斯不得不竭力克制才没有恶心地抽回。 至少格雷夫斯显得对检查结果感到满意,他终于放开莫恩斯的手,虽然口气不是十分肯定地说道:“看样子你很运气。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的几天要观察你的皮肤。” “自从我拿掉了你为我包扎的那东西,我就好多了。”莫恩斯说道,“你准备怎么办?再迫害我一点?” “我承认,那膏yào有点不舒服。”格雷夫斯回答道,“可它有效果。” “对什么?”莫恩斯问道。 “你抓了那些猛兽。”格雷夫斯提醒道。 “怎么了?难道你想告诉我它们有dú吗?”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只是估计的。”格雷夫斯说道,“可谁也不能保证。别忘记这些生物是食尸动物,莫恩斯。谁知它们的皮肤上携带着哪种病原体和病菌啊。” “或者它们的牙齿?” “汤姆也处理了你的其他伤口。”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不过别担心,他用的是另一种yào膏。” “多么安慰人啊。”莫恩斯沙哑地说道,“你为什么浪费你的宝贵时间来跟我谈病菌和yào膏呢?你的五分钟已经过去一半了。” “如果你没有表,你怎么知道的呢?”格雷夫斯又朝他吐出一口难闻的烟,“我认为五分钟已经到了。” 莫恩斯没有反驳。反驳没有意义。那样必然会引起争吵,只会延长等待时间。如果他这样做能省去他也许无法做到的数小时的徒步进城,那几分钟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不起。”格雷夫斯说道。有可能他自己也注意到他用错了口吻,“我……我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我至今一直不习惯被迫请求。” “我知道。”莫恩斯说道,“我相信,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的决定是坚定的。”他强调地摇摇头,赋予他后面的话更多份量,“我要走。” “干什么去?”格雷夫斯打听道,“去告诉威尔逊警长可怜的海厄姆斯小姐和普罗斯勒小姐遭遇的事情吗?”他也摇了摇头,既不怀好意又有点挑衅地望着莫恩斯,“请你想想,我的朋友:你的话跟我和汤姆的话相反。威尔逊警长认识我有一段时间了。我不想声称他对我有友情,或者尊重我。可你在他眼里完全是个陌生人。他会相信谁呢?” “我认为威尔逊警长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莫恩斯不为所动地说道。他失望了,不是因为格雷夫斯——他料想格雷夫斯最终会使用威胁的——实际上主要是因为自己,无比天真的他真的以为格雷夫斯还会产生人类的特征这种东西。“我毫不怀疑他会找出真相来的。” “莫恩斯——求求你!”格雷夫斯说道,“你真的想抛弃一切吗?” “那下面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这番代价的。”莫恩斯回答道。 “这些话是从你这样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吗?”格雷夫斯摇着头嘟囔道,“你是个科学家,莫恩斯,跟我一样!你真的忘记我们全部的梦想了吗?我们当年在大学里倾听的所有那些故事,我们自己想实现的所有那一切?” “没有。”莫恩斯回答道。“我更没有忘记你本人对我讲的话,乔纳森。或汤姆对我讲的。我更没有忘记我亲眼看到的东西。还要发生什么事情你才能理解我们在这里唤醒了某种我们不是其对手的东西呢?” 格雷夫斯又吸起烟来,莫恩斯真正地能看到他脑海里的思绪在翻滚。“那好吧。”最后他叹口气,“现有有可能反正不重要了。你早晚都会了解的。最迟今天夜里。” “什么?”莫恩斯问道。 “你说得对。”格雷夫斯说道,“那下面确实不止只有一座古老的法老墓。要比你能想像到的多得多。” 莫恩斯能够想像出许多,但他也能感觉到,至少他的一部分近乎贪婪地张口去咬格雷夫斯抛给他的饵了。这努力太明显了,几乎显得可笑;那饵不是特别新奇,选得也不是很聪明。他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危险的倒钩。但它还是生效了。毕竟他的心灵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格雷夫斯刚才称呼他的那种东西:一个科学家。他自己选择的那么多年的逃亡几乎让他忘记了他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而没有选择别的职业。他大汗淋漓地被梦魇折磨着醒来的那无数个夜晚,他在大学地下室的无窗囚室里的一串串日子、一个个漫无尽头、不想结束、因而更悲哀的时辰,让他相信他心中的科学之火已经熄灭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一部分从没有停止过提出这个终极问题,每个研究人员的冲动说到底都源于这个问题:为什么? “不行。”他说道。 “不行?”格雷夫斯不相信地重复道,“可你还根本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东西!” “我压根儿就不想知道。”莫恩斯回答道,“你说得对,乔纳森——我是一个科学家,跟你一样。可我们之间存在一个区别。我相信存在我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的话,”格雷夫斯轻蔑地回答道,“那我们今天就还坐在树上,在互掷棍子!” “是的。”莫恩斯平静地说道,“这有可能。可普罗斯勒小姐就可能还活着。” “贾妮丝也是。”格雷夫斯说道。 最糟糕的也许是这些话也跟先前的话一样透明。莫恩斯十分清楚地看出了那背后的伤害意图,好像格雷夫斯先前向他宣告的进攻,但丝毫没有减轻它们的严重xìng。他感觉一股愤怒的潮水在他体内汹涌,有一会儿他只想扑向格雷夫斯,拿拳头捶他的脸。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也同样清楚地感觉到这正是格雷夫斯想要的。他没有再听他讲下去,那样的话他最终还是有可能会被引得做出蠢事来,他再次转过身,一声不吭地伸手去抓门把——就在这一刻门被从外面撞开了,汤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张惶失措。 “普罗斯勒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威尔逊警长!” “发生什么事了?”格雷夫斯向他咕哝道,威严地打了个手势,“汤姆,保持冷静!普罗斯勒小姐和警长怎么了?” 汤姆不得不吸了两三口气,才能够接着往下讲,“威尔逊警长来了。”他最后说道,“他发现了普罗斯勒小姐。她活着!” 不到一刻钟之前莫恩斯还不肯定他的力气是否足够再次穿过那泞泥的广场。现在,当他快步跟在格雷夫斯和汤姆身后时,他几乎感觉不到吃力了。他落后几步到达普罗斯勒小姐所住的海厄姆斯博士的寒伧木屋,但只比另外两人慢了几秒,虽然他的心跳剧烈,他的肺每吸一口气都有要bàozhà的危险,他在奔跑时一次都没有停下,而是匆匆绕过停在门外的警长的车,一步就跨过了门外的三级木台阶。 他险些就撞在威尔逊身上,他挺身站在门后,肩膀宽宽的他几乎将整个门堵住了。也是威尔逊避免了这一碰撞,他在最后一瞬间飞速闪开,让他冲了过去;但警长既轻蔑又怀疑地迅速扫了他一眼,那一眼绝对没有逃过莫恩斯的眼睛。 但眼下他对此一点不关心。他两个大步就几乎穿过了整个房间,然后,当看到躺在狭窄行军床上的形象的时候,他粗声喘息着后退了一步。来这里的一路上他根本没能清晰地思考——怎么能够清晰地思考呢?——但他的幻想不知疲倦地用最可怕的幻象将他折磨。他终于亲眼看到了她发生了什么事。 他所预料的所有那些骇人画面都不符合。 现实要严重千倍。 她一点没受伤;至少就莫恩斯所能看到的是没有。普罗斯勒小姐仰身躺在简易行军床上,庞大肥胖的身体至少在宽度上超过了床的要求,她的头发零乱肮脏,她的脸庞、胳膊和luǒ露的肩上有几处新鲜的、显然才结痂的抓痕和擦痕。她从腋窝往下直到小腿肚全都包在灰色羊毛被里,它可能是从威尔逊的汽车里拿来的。她的两只光脚也擦伤了,脏兮兮的。她眼睛大睁,很明显也是清醒的,但莫恩斯简直希望情况不是这样的。他过去从未见过哪个人的脸上充满这种深不可测的恐惧。 “她……她发生什么事了?”他低语道。 汤姆跪在床的另一侧,握着普罗斯勒小姐的左手,只是以愤怒而非担扰甚或同情的表情抬头望了他一眼,但格雷夫斯说道:“威尔逊警长肯定马上就会为我们解释的。”他站在床尾,十分同情地低头望着普罗斯勒小姐,像个从水里钓出了一条很小的鱼的渔夫,正在考虑是不是值得将它取出来,或者最好是将它放回去。 “我担心,我不能够。”威尔逊回答道。 不仅格雷夫斯缓缓地向他转过身去,疑惑地竖起左眉;莫恩斯也吃惊地转过头,用一种略感困惑的表情望着警长。 “这话什么意思?”格雷夫斯问道,“您不能?” 威尔逊耸了耸肩,让莫恩斯既说不出他是不知所措还是在使劲压抑怒火。在回答之前,他走近床,沉思地皱起眉,低头凝视了普罗斯勒小姐许久。“我担心我无法告诉你们多少情况。”他重复道,“相反,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一些问题。” “我们?”格雷夫斯重复道。他的左手在黑色皮手套下很轻地一跳一跳的。“可我们怎么能够?” 威尔逊将目光从那个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人身上移开,慢动作似的完全转向格雷夫斯,“这个,”他回答道,“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女人很明显属于你们。另一方面,因为我就是在这附近发现她的。” “在哪里?”莫恩斯脱口而出道。 这个问题——或许还包括它被说出口的那种听起来一目了然、自知有罪的口吻——明显地引起了格雷夫斯的反感,因为他真正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威尔逊慢慢转过头去,在回答之前,也若有所思、咄咄逼人地盯了他几秒钟。 “在公墓上。就在公墓和道路相jiāo的地方。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莫恩斯被他盯得越来越难受。当他头回遇见威尔逊时,他相信这是一个热情、正直、但不是太聪明的乡村警察,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胜任他的任务,但也就此而已。但是,光是威尔逊现在盯视他的目光就给了他一个教训。威尔逊既不是一个傻瓜,也不会受格雷夫斯傲慢的举止和他们的头衔影响。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跟它肯定有点关系。 “您发现她时她就是这样?”格雷夫斯确认道,“我是指……?” “一丝不挂,如果您问的是这个的话,是的。”威尔逊冷淡地说道,又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了格雷夫斯,“处于一种完全歇斯底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状态。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她嘴里掏出一句理智的话。要不是我知道她属于你们,我会先将她带回城里看医生的。她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普罗斯勒小姐来我们这里才几天。”格雷夫斯回答道,指指莫恩斯,“准确地说她属于范安特教授。” 莫恩斯肯定格雷夫斯是故意提到他的学术头衔的,但他肯定威尔逊跟他一样也不可能注意不到这种情况,这反而会增加他的怀疑,而不是冲淡它。威尔逊再次将头转向他,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很久,然后——虽然他将帽子拿在手里,举起左手,用食指和中指点了点额头,好像他的帽沿还在那上面似的。“哎呀呀,教授。”他说道,“您的……管家。您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这故事有点复杂。”莫恩斯没来得及回答,格雷夫斯就抢先说道,“他肯定跟普罗斯勒小姐的遭遇无关。”他夸张地用力摇了几下头,才稍微向前侧过身体,用故作糊涂的目光打量了普罗斯勒小姐许久,“您说她身上没穿衣服?”他证实道,“她被……?” “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见格雷夫斯没有讲下去,威尔逊说道。他摇摇头,“我问过她,可她说没有。”他放低声调,目光古怪地望着莫恩斯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我对她的话的理解。” “可你为什么没有带她进城?”格雷夫斯问道,“这女人需要的是一位医生啊!” “当然。”威尔逊说道,“可她特别希望被送到这里来。我尝试过说服她别这么做,可我没有成功。我不能因为他或她可能是一桩罪行的受害者就逮捕任何人。这女人没有受伤,虽然她表现得歇斯底里,但她也十分清醒,能清楚地表达她的意愿。她想来这里,找某位名叫莫恩斯的人。” “我就是。”莫恩斯迅速回答道。 “莫恩斯……”威尔逊重复道,“您可别讲,您的名字是……” “莫恩斯·范安特。”莫恩斯打断他道,“我祖上是佛兰德人。我父母来自布鲁塞尔。” “它位于欧洲,是吗?”威尔逊问道。 莫恩斯脑海里又对他多了点尊敬,他一直就很尊敬他的。就连过去九年里他教的那些大学生都不是人人都知道布鲁塞尔在哪里。他甚至怀疑他们当中有一些人都不知道欧洲在哪里。“是的,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如果您想问的话,我从四岁起就是美国公民。” 尽管如此,存在于威尔逊眼中某处的最后的友善表情消失了,莫恩斯明白他刚刚犯了一个大错。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但威尔逊很明显地被他伤害了,从而也增加了他的不信任。 “您怎么会认为普罗斯勒小姐是一桩犯罪行为的受害者的呢?”格雷夫斯突然问道。 威尔逊的目光几乎鄙视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示威xìng地完全转向莫恩斯,“小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普罗斯勒。”莫恩斯回答道,“贝蒂·普罗斯勒。如果您需要地址,我可以给您。” “不必了。”威尔逊回答道,“至少眼下没必要。我猜,您还将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如果我还有问题的话。” “会是什么问题呢?”格雷夫斯问道。不知为何,他似乎就是想让威尔逊的怀疑变成肯定。 “比如说,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普罗斯勒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威尔逊冷冷地回答道,“一丝不挂地在公墓里来回奔跑,是否属于她的习惯?” 格雷夫斯没有理解他的问题的第二部分,“昨天晚上,”他说道,“普罗斯勒小姐为我们做好了晚餐——顺便说一下,一顿十分可口的晚餐——然后我们就回房了。您知道,我们这里睡得早。我们一天工作十四小时,有时候还要多。” 威尔逊没有理睬这一讽刺。“那今天呢?”他问道。 “我们从日出开始就在工作了。”格雷夫斯回答道,“早餐我们一般是自己做。普罗斯勒小姐不是我们的 厨师。她来这里只不过是来探望范安特教授的。因此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发现她失踪了。我想,我们大家都应该代普罗斯勒小姐向您致谢,谁知道,如果不是您在正确的时刻碰巧经过,她还会出什么事呢。” “这不是碰巧。”威尔逊回答道。 格雷夫斯笑了笑,从他的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紧接着又弹出一盒火柴。莫恩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竭力地想从它的黑色手套的监狱里逃出来,这只是因为那刺眼地闪烁的小火苗吗? “那是什么呢?”格雷夫先饱吸一口,对准威尔逊的脸喷出一口灰色的烟,问道。 “我正要来找您,格雷夫斯博士。”威尔逊神色不变地回答道。 “什么事?” “我担心我是因为一桩有点不愉快的事来找您的。”威尔逊回答道,同时一点不想掩饰这番话让他多么痛快,“我要将法院的一封信送jiāo您。” “什么内容?”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在床上发出一种特别的叫声;一种呻吟和某种东西的混合体,那东西也许是要成为一个词,但只变成了一声模糊的呢喃。但威尔逊还是几乎知错地望了她一眼,指一指门,“也许我们最好去外面讨论此事。”他建议道。 格雷夫斯轻轻耸一耸肩,一声不吭地转向门;还警告地望了莫恩斯一眼,要他别跟着。 莫恩斯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如果格雷夫斯有司法麻烦,他至多嫌它不够大。他也一直等到格雷夫斯和警长离开了房子,才谨慎地在床帮上坐下,抓起普罗斯勒小姐的手。 她的皮肤摸上去暖暖的,令人难受的暖:发烧。尽管是过了一会儿,她对这一接触做出了反应,吃力地扭头望着他,又过了似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她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教授。”她说道。 “莫恩斯。”莫恩斯回答道,“我的朋友们叫我莫恩斯。”见普罗斯勒小姐想回答,他赶紧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因为他看得出她讲话多费劲。“别讲话。”他说道,“一切正常。您现在跟我们在一起。这里谁也无法伤害您。” 汤姆望着他,像是对这一声明持有一定的怀疑,普罗斯勒小姐也不像真正相信或者放下了心的样子。 “您想喝点什么吗?”他问道。普罗斯勒小姐拿舌尖舔了舔嘴唇,好像先得检查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口渴似的。莫恩斯转身想请求汤姆,可小伙子已经站起身快步向桌子走去。但他回来时手里却没有玻璃杯或纸杯,而是一只浅浅的搪瓷碗和一块海绵,他小心翼翼地用海绵沾湿普罗斯勒小姐的嘴唇,耐心地等她先后多次舔干净水滴,才将海绵更深地摁进碗里,拧干,随后仔细地为她清洗起脸和脖子。 汤姆动作温柔,打动了莫恩斯。尽管此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不是很严肃的小吵小闹,汤姆和普罗斯勒小姐从一开始就相处很好,现在他问自己汤姆是否可能将她当成更多的东西了;也许是他的被过早夺走的母亲。 “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洗完之后,他将碗放到身旁的地面,在上衣上擦了擦双手,问道。莫恩斯肯定,虽然她的情形很糟糕,他在普罗斯勒小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鄙视的目光。 “好多了。”她说道,“谢谢,托马斯。你是个好孩子。” 汤姆十分难为情。他匆匆站起来,将碗放回桌上,无聊地转动碗好一会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回来了。外面传来了格雷夫斯的声音。莫恩斯听不懂那些话,但听起来声音很高,特别气愤。片刻之后他们就听到车门摔上的声音,汽车开走了。 “听样子在发火。”汤姆说道。 看来莫恩斯不回答是做对了,因为汤姆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了,格雷夫斯怒气冲冲、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笨蛋!”他骂道,“该死的愚昧的家伙!这种东西竟自称是科学家!” “发生什么事了?”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恼火地挥着一张折得窄窄的纸,纸上的一枚官方印章很显眼。“我们隔壁令人尊敬的同事们。”他发火道。 “那些地质学家?”汤姆问道。 “鼹鼠。”格雷夫斯几乎满腔仇恨地说道,“该死的肮脏家伙!他们只会坐井观天!可我不允许这样对我。我会让这些所谓的科学家见识我的厉害的!” 然后,很突然,愤怒的表情像被风吹走了似地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咧嘴笑起来。“我有说服力吗?”他问道。 莫恩斯眨眨眼睛,汤姆一脸糊涂地望着他。 “格雷夫斯博士?” 格雷夫斯嘴咧得更大了,一边懒洋洋地将那张纸塞进他的夹克口袋里。“我还是希望我有说服力。毕竟我不想让我们的可敬的法律卫士失望。” “他jiāo给你的是什么信?”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做了个扔的手势,“一封法院决议书,是我们的令人尊敬的同事们争取到的。”他回答道,“它禁止我和我的团队的任何成员在由专家委员会证明了我们的工作不会带来危险之前再次踏进那个洞窟。”他轻蔑地补充道,“我能想像出这个委员会如何组成!” “我们不可以再踏进我们的工作场所?”汤姆不相信地问道。 “威胁要罚款一千美元。”格雷夫斯开心地证实道,“每违反一次罚款这么多。” “他们不能这样做!”汤姆抗议道。 “我担心他们能。”格雷夫斯回答道,手掌拍拍夹克里那张纸所在的地方。 “什么理由?”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轻蔑的声音,“我们的令人尊敬的同事们认为,”他回答道,那口气像是在讲某种十分恶心的东西,“我们的发掘影响他们的测量。不能排除它也给城市及其居民的身体和生活带来很大的危险。笨蛋!” 格雷夫斯给人的印象好像他并不真正在乎这个,或感到恼火,莫恩斯也讲了出来。 “这你破例地说对了,我亲爱的教授。”格雷夫斯开心地回答道,“早在威尔逊理解我准备拿他的法院决议书怎么办之前,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忘记今天是关键的一天。我们只需要一夜了。” 莫恩斯不喜欢他讲我们的样子,但他什么也没讲,而是又转向普罗斯勒小姐。她虽然沉默不语,但显然十分仔细地听了格雷夫斯和他讲的话,她的表情很复杂。莫恩斯十分清楚她对格雷夫斯刚才那种方式的看法,在她眼里,一份法院决议书就像摩西的法则一样神圣。 “这一切现在都无关紧要了,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您活着回来了。我们大家都十分为您担心。老实讲,当我看到,那些……那些怪物将你拖走时,我已经担心会发生最可怕的事情了。” 从她眼里的神情判断,她遭遇的事情已经够严重了,莫恩斯不肯定他是不是真想知道具体情形。她盯了一眼充满可怕和陌生东西的远方———或许是白天和黑夜之间它们的世界——又快得惊人地克制住了,甚至虚弱地勉强笑了笑,虽然她的眼睛奇怪地无动于衷,她的手抓紧了他的手指。 “我对您讲过,您不应该跟这些不信上帝的人来往,教授。”她说道,“我知道这不会有好结局。” “可您还活着,亲爱的。”格雷夫斯冷漠地说道,“您在那下面看到什么了,普罗斯勒小姐?” 莫恩斯不肯定她会不会回答他,她过了一阵才回答道,“您不认为您首先应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格雷夫斯博士?”她问道。 “不。”格雷夫斯冷漠地回答道,“请您相信我,亲爱的,您最好不要知道所有这些事情。对我们更好,对您也更好。我们严格禁止您去那下面是有充分理由的。”他徒劳地等了一会儿她的反应,然后接着讲道:“因此,您给我们讲讲您在那道门后面看到了什么,对我们更重要——您理解吗?” “乔纳森,快闭嘴。”莫恩斯疲倦地说道,“她不想讲,您还不明白吗?” “您随他去吧,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格雷夫斯博士是个坏人。我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也许这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该来这儿的。” “对,您是不该来这儿的。”莫恩斯严肃地回答道,“但您来了,我还是高兴。” “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您看到了什么?” 普罗斯勒小姐不理他,将莫恩斯的手抓得更紧了。“那些生物,教授。”她低声说道,“那些可怕的生灵……请您告诉我,您来这里是为了消灭它们的。” “不是。”莫恩斯遗憾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它们的存在,至少不知道这里有。” “可是,在您知道了之后呢?” “我担心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还没找到机会回答,格雷夫斯就说道。莫恩斯破例很感激他打断了自己,“无论如何,只要您拒绝向我们透露您看到了什么东西。” 莫恩斯不得不克制自己才不至于跳起来去煽格雷夫斯耳光,让他最终闭嘴。要不是普罗斯勒小姐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可能真会这么做。就连汤姆也瞪了格雷夫斯好久,眼里的怒火几乎无法掩藏。 “可您会消灭它们?”普罗斯勒小姐确认道,“这是些渎神的生物,格雷夫斯博士。它们没有权利在上帝的眼前徜徉。” “您在那道门背后看到什么了?”格雷夫斯坚持道。 “都是我不想看到的东西。”她回答道,“都是一个人不应该看到的。这些怪物……有……有那么多。多得难以置信。” 莫恩斯和汤姆迅速不安地对望了一眼。他早就知道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要对付的不只是一个那种可怕的动物——至少从昨天夜里起他们就知道了,至少有三只,——可到底有多少呢? “多少?”他问道。 “几十只。”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声音变低了,莫恩斯先前在她眼睛里看到的黑暗又返回来一些。“如果不是几百只的话。我无法看清全部。它们抓住了我……我也害怕。那一切太可怕了。” “您要是不想讲,您就不用讲,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低声说道。 格雷夫斯瞟了他一眼,他几乎连肩胛骨之间的ròu体都能感觉到,但普罗斯勒小姐只是摇了摇头,又迅速感激地望他一眼,然后转向格雷夫斯,接着说下去:“我无法告诉您更多的情况,博士。我非常害怕,那下面很暗。有许多那种生物。很多。请您告诉我,您会消灭它们。” 格雷夫斯沉默不语。 “您怎么从它们那里逃走的?”汤姆几乎惶恐地问道。 “不是我从它们那里逃走的。”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 “不是逃走的?”格雷夫斯问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她眼里的黑暗不仅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浓。“它们……它们将我拖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她低声说道,“我相信,我一定快晕倒了。沿着一条台阶下去,一条很长的台阶,这我还记得。然后那里有座房子,和……”她的声音说不下去了。她的手猛然抓得那样紧,将莫恩斯都抓疼了,但他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他也没有想将他的手抽出来。他能感觉到普罗斯勒小姐很难再讲下去。可是,为了不为这个问题从她的回忆里唤醒的可怕图像心碎,也许她必须马上讲出来。 “到处都是那些生物。”她颤抖着低声说下去,“它们……它们从我身上……脱去了衣服。全部的衣服。我是指……我……我肯定,它们会杀死我。我十分肯定。可它们只是……只是摸我嗅我。” “嗅?”格雷夫斯确认道。莫恩斯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心——但不是特别吃惊。 “是的。”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吃力地咽了几口唾沫,她的目光似乎直直地穿透他,望向黑暗背后的某处。“这太可怕了。太……太侮辱人了。它们在我身上到处都嗅了,我是指……真的是到处。我……羞愧得想死,但我一点办法没有。” “没事了。”莫恩斯温存地说道,“它们只是动物,普罗斯勒小姐。只是几个没有头脑的怪物。您不必难为情。” “后来它们就那么让您走了?”格雷夫斯问道。 “不是。”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不知何时我失去了知觉。重新醒来时我是在上面的公墓里。那些生物不见了。” “然后威尔逊警长发现了您。”莫恩斯估计道。 普罗斯勒小姐抿紧嘴唇。莫恩斯只能佩服这个女人的力量,但他却突然看到她的眼睛里泪花莹莹。“太……太……侮辱人了。”她颤抖着声音低语道,“我很难为情。” “您没有必要羞愧。”莫恩斯温存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您休息一下,呆会儿汤姆要开车送我们进城。运气稍好点我们今天晚上就会坐在一辆带我们回家的列车里了。” “这可不行,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什么?”莫恩斯问道。 “我们不能就这样逃走。”普罗斯勒小姐解释道,“不光是为了我,教授。我在那下面……还看到了些东西。” “什么?”莫恩斯问道。他的心怦怦跳起来。 “在那下面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女人。”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那里还有更多的女人。她们都活着。” 太阳落山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从那以后莫恩斯就至少将他的怀表盖打开合上了十几回,看表盖下的指针。虽然他相当肯定,每次这么做相隔的时间都差不了多少,但自从上回看过表之后,他觉得过去的时间都要少得多。当他现在再次打开表盖,就着格雷夫斯办公桌上烧得快没了的蜡烛的光线看指针位置时,他觉得它们似乎一点都没有移动似的。 “教授?” 莫恩斯顶住诱惑,没有愤怒地望向坐在紊乱的办公桌对面的格雷夫斯——他反正怀疑有没有机会穿透香烟冒出的灰色浓雾,格雷夫斯用它在他们之间修起了一堵墙似的。格雷夫斯吸烟吸得很厉害——即使是在一个相对宽容的人看来,这个宽容的人虽然认为吸烟是个很坏的习惯,但又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自己决定他想以哪种方式自杀——可自从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他实际上就是在大口大口地吸个不停。莫恩斯到现在都无法完全肯定这是紧张不安的表现还是格雷夫斯真相信最迟在几小时之后就无法再吸烟了,要用这种方式一劳永逸地沉湎于他的罪过;同时这两种情况也不互相排斥。 他动作慢得接近夸张地合上表盖,小心地塞进马甲口袋,又等了几秒钟,才十分清醒地回答了格雷夫斯的问题。“我当然紧张。”他说道,“难道你不紧张吗?” 格雷夫斯点了点头;至少莫恩斯估计他在浓烟里看到的这个动作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很肯定。”他回答道,“我认为:我应该紧张,是不是?但我感觉……古怪。” “古怪?”莫恩斯疑问地竖起眉毛,“我要是你我会害怕。要比我害怕得多。” 格雷夫斯低声笑了,“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吗?”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下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他说道,“至少我希望如此。” “我担心我不得不让你失望了。”格雷夫斯回答道,“某种大东西。这我是肯定的,但再多我也不知道了。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秘密这么近过。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当然害怕。我不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说到格雷夫斯的人xìng的程度,莫恩斯想道,这个话题肯定需要一场长时间的激烈讨论。可现在不行。 他发现自己的手又想伸进马甲口袋里取表,急忙缩回来,但这一动作没有逃过格雷夫斯的眼睛。“到半夜还有三个多小时,莫恩斯。”他说道,“你为什么不回你的住处,设法睡上一睡呢?汤姆会及时叫醒你的。” “睡觉?”莫恩斯重复道,“如果你是我,你能睡觉吗?” “我自己现在都无法睡觉。”格雷夫斯开心地说道,又深吸了一口。灰色烟雾中一只小红眼睛亮了一下又熄了。“你有兴趣下盘棋吗?” “下棋?”莫恩斯几乎不相信地证实道,“你真的想现在下棋?” “为什么不?”格雷夫斯回敬道,“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就喜欢每隔几秒钟望一下表。而我认为 象棋是一种更有意义的打发时间的方法。这种游戏特别能让人镇定,它能让人目光更敏锐,看到本质。两者都会有用的。” 他没等莫恩斯回答就站了起来,走向一张小五斗橱,一会儿后拿着一只用皮革包着的盒子回来,从里面拿出一副雕刻得特别精致的 国际象棋,棋子——虽然哪一颗都不及新生婴儿的小手指大——每一只都是一件小小的杰作。不过它们也有一个小小的美中不足。 “这些棋子。”莫恩斯说道。 “它们怎么了?”格雷夫斯问道,已经开始摆放他那一方的棋子了,从两个车开始,迅速向内前进。 “它们是白色的。”莫恩斯说道。 “这是因为它们是用象牙雕刻而成。”格雷夫斯说道。听起来有点开心。 “可它们全是白色的!”莫恩斯抗议道,“双方都是!” “象牙都是白的。”格雷夫斯得意地解释道。 “如果不能将它们区分开来,那该怎么用它们来下呢?”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这时已经摆好了他的棋子,俯身向前来帮他摆放。莫恩斯带着一种既入迷又有点厌恶的复杂感情看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去。他现在也不能说这种动作有什么是不真实的,令人厌恶的,但一切还是老样子:格雷夫斯的双手活动的方式不可能是人手活动的样子。他想,有这种手指,格雷夫斯肯定能成为出色的作弊者。 “你是说,用这些棋子很难区分开敌友?”格雷夫斯问道,“像在真正的生活中一样?”摆完最后一个棋子后,他坐回他的椅子里,“这是一副十分特殊的象棋,莫恩斯。它很古老很珍贵,但这不是我只将它拿出来跟十分特殊的人下的原因。” “那是什么?”莫恩斯打听道。 “绝对有区别。”格雷夫斯说道,“你只需要仔细观看。你必须准确记住你自己的棋子的位置。正如我所说:像在真正的生活中一样。”他摆了摆手,“你先走,莫恩斯。你执白子。” 一开始莫恩斯认真考虑过他是否真的要同意这场愚蠢的较力,或者他是不是更应该站起来走开。他的一部分害怕暴露这一弱点,但另一部分——大得多的部分——十分理智,不愿将自己贬低到这个水平。但他还是从椅子上侧过身来,更仔细地观看那些微小的棋子。格雷夫斯说得对:有极小的区别——尽管在莫恩斯看来,一旦棋子离开它们的布置好的战阵,钻进对方的队列,就根本不足以区分棋子。可是,除了反正已经成了折磨的一点时间和一场无聊的游戏,他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他让兵向前走了两步,保守地开场了,格雷夫斯一脸轻蔑,以同样保守的方法回应。但才走了几步,莫恩斯就几乎吃惊地发现自己不仅全神贯注在棋局上,而且也感觉到了那堪称坚定的绝不想输掉的意志。从前,在大学里,他和格雷夫斯经常一起下棋,虽然是在一张普通的棋盘上,使用不同颜色的棋子,十局有九局是他莫恩斯赢。但不是局局赢,格雷夫斯带给他的少数失败无一例外地都是毁灭xìng的,而且都无一例外地来得很快。格雷夫斯属于那些几乎无法预料的棋手,他们原则上不是很好,更没有创造xìng,但有时候喜欢做出毫无意义的反应,用它们打乱对手的步骤,或者干脆让他们晕头转向。莫恩斯想,格雷夫斯也是这样将他弄来这里的。他让他彻底晕头转向了。但他再也不会成功了。 他经历了一场意外,而且不是那种愉快的意外。格雷夫斯过去几年里显然学了不少。他下得还是不很出色,但要比莫恩斯记忆中和预期中的好多了,当他们的棋子相互接近时,情况不出所料地更糟糕了。记住他的全部十六个棋子的位置的任务占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尽管很努力他还是没有完全掌握。有两三回,当他伸手取一只棋子时,格雷夫斯只是嘲讽地默默摇摇头,指出那不是他自己的棋子,他损失了一匹马和两个兵,因为他正好犯了相反的错误。但他还是在缓慢、无情地赶走格雷夫斯的棋子。在20或25步之后,这盘棋的结局就无可怀疑了。他建议和局,但格雷夫斯拒绝了。 “在游戏真正结束之前,绝不应该放弃。”他说道,“我很早以前就学会了这句座右铭。没有它我估计早就不活在世上了。” 莫恩斯从棋盘上抬起头。他感觉格雷夫斯这么说不是要进行jiāo谈,而是要挑起他做出一个特殊的反应,有可能是提一个问题。可他突然失去了跟乔纳森·格雷夫斯进行任何讨论的兴趣,另外他知道,他只要从棋盘上抬起头一次,他很快就将最终失去对局势的控制了。 “你知道,她不在那下面,对不对?”格雷夫斯突然问道。 “谁?”莫恩斯回问道。他希望格雷夫斯也像他本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因此就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易察觉的吓一跳。 “贾妮丝。”格雷夫斯回答道。 这回莫恩斯哆嗦得那么厉害,格雷夫斯绝对不可能看不到。他沉默不语。 格雷夫斯将他剩余的唯一的一个兵往前挺,将它明明白白地置于危险,让莫恩斯暗想那后面可能存在什么陷阱。他伸手拿象,想收下这个白送上门的礼物,后又缩回,目光沉思地扫视棋盘上剩余的棋子。他看不到陷阱,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陷阱。 “你还没有回答我。”格雷夫斯说道,“本来沉默的应该是我。” “为什么?”莫恩斯简直反感地回答道。 “因为我知道你突然改变主意只可能有一个理由。”格雷夫斯回答道,“你希望在那下面找到贾妮丝。你当然知道事情不是这样。这种可能xìng几乎完全不存在。但确切知道某种东西还从没有阻止过某人去相信正好相反的东西。” 莫恩斯还是走兵了。如果那是一个陷阱,那它就设得十分地巧妙,即使他再盯着棋盘一个小时,也发现不了它。“你在胡说八道,乔纳森。”他口气十分生硬地说道,“如果普罗斯勒小姐说的是实情,那我们就有该死的义务和责任去那下面,去从猛兽的暴力中将那些可怜的人解放出来。” “如果她说的是实情?”格雷夫斯重复道,又走了一步,莫恩斯认为那一步更无意义,让他彻底糊涂了。“你是不是突然怀疑起普罗斯勒小姐的诚实了?” “不是。”莫恩斯回答道,“可她自己说她惊慌失措,怕得要命。有可能她十分紧张——如果换成我肯定是这样——再加上那些天知道如何伤害她的猛兽。无论如何,如果她产生幻觉,我是不会吃惊的。 格雷夫斯集中精力盯了棋盘一会儿才回答,“那么你是放弃找到贾妮丝的希望了?”他以几乎不经意的口吻问道。 “乔纳森——这是什么意思?”莫恩斯问道,“我就满足你的愿望,再陪你下那个该死的洞窟一趟。你有什么打算呢?你仅仅是出于纯粹的邪恶想折磨我一下吗?” “不是。”格雷夫斯说道,拿他的后去吃莫恩斯的兵,“我要赢了。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莫恩斯既吃惊又不知所措地盯着棋盘。他的手伸向棋子,又抽了回来,再次伸出去,最后糊涂地摇摇头。“你别告诉我你讲这个话题只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说道。 “我习惯利用出现的一切优势。”格雷夫斯镇定地说道,“你承认我将你打败了?” “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莫恩斯情绪恶劣地说道,“虽然我不理解是怎么打败的。可是:你将我打败了。” “而且是用你自己的后。”格雷夫斯微笑着说道。 莫恩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格雷夫斯用来将他军的棋子原来是他的。“这是欺骗。”他气愤地说道。 “我说过,莫恩斯:我喜欢利用我能得到的一切优势。” “通过欺骗?”莫恩斯鄙视地问道。 “你一直就比我下得好,莫恩斯。”格雷夫斯平静地说道,“我不可能打败你。如果我遵守规则,就不可能。” “于是你就欺骗?” “我更改规则。”格雷夫斯纠正他道,“有时候这是唯一的生存机会。” 莫恩斯不完全肯定格雷夫斯这话是想告诉他什么,他到底是不是要对他讲什么,或者只是在装腔作势,但他突然感觉到强烈的冲动想将棋盘连同棋子从桌上扫掉。阻止他这么做的也许只是这局棋体现的对珍贵古董的敬意。他站起来。“你说得对,乔纳森。”他简短地说道,“我回去想办法休息一下。” 他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格雷夫斯显得十分失望。这整场棋和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准备,而他忽然不想再知道是为什么所做的准备了。 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也许最好是留在这里听格雷夫斯讲。 而他却是名符其实地冲出了房子,开始四五步几乎是奔跑,后来才越来越慢。最终完全停下来。他的脉搏跳得飞快,有几回他不得不故意慢下来,深呼吸,免得过度紧张。难道他几分钟前不是还在相信格雷夫斯不可能再骗成他一次吗?好吧,他刚刚又成功了。他使他彻底和持久地慌乱了,他一直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而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根本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格雷夫斯只是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怪物。 莫恩斯呆立片刻,等突突跳的脉搏平静下来,呼吸也差不多正常了。有可能他对各种小事想得太多了。他们都很紧张,对他们面临的东西和……怕得要命。 他脚下的土地在震动。 实际上那根本不是真正的震动,不是真正的活动,倒像是对一个动作的回应——好像在他脚下深处的大地怀抱里什么庞然大物动了动,紧接着又沉入了睡梦中。震动不太强烈——莫恩斯甚至不敢肯定,如果他现在还坐在格雷夫斯那里,听他的夸夸其谈,他甚至不会感觉到它;但这震动同时又很强烈,让他内心里发出了呻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地没有出现裂缝。天空没有塌下来。他既听不到杯子破碎的叮叮当当声也听不到建筑物倒塌的轰隆声,没有鸟儿从树梢里掠起,没有犬类吠叫。但这震动却又威力无比地击中了他心中的某种东西,使他内心一紧,感觉自己的人xìng受到了伤害。也许那并非真的 地震,莫恩斯不安地想道。也许震动的是现实,他感觉到的震动都不是真实的;是某种东西,他的感官只将它解释为这种东西,因为它们找不到语言来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身后有道门“砰”地响了。莫恩斯吓一跳,转过身来,他的心又狂跳起来。他双手哆嗦。在最初的一刹那他只看到了黑影,后来一只微小的红眼睛一闪,冲他挤一挤。 “看来你也感觉到了。” “当然。”格雷夫斯从容不迫地慢步走过,弹开烧没了的烟蒂,还没到达他身边,就又重点了一支。“不光是我。” 他朝广场另一侧摆摆头。汤姆的小屋里灯亮了,瞬息之后房子里shè出一道三角形灯光。他的脸上掠过一道古怪的微笑,然后他后退半步,仰头望向天空。 莫恩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空十分明朗,每颗星星都像背后有个特强光源照shè着的黑色硬纸板上的针眼一样熠熠生辉,有一阵子,在他认出熟悉的星相图和 星座位置之前,似乎头顶的整个天空都在旋转,好像群星在跳一场失重的舞蹈,重新组成一个神秘和重要的图案。 莫恩斯眯起眼睛,群星又正常了。也许只是他动作太快了。他的血液还在发疯,如果他诚实的话,疯狂的就不仅是他的血液循环。他昨天夜里受了重伤,这种情况他不常遇到。仅仅是他的失血一般情况下就会将他困在床上两至三天,更别说古叻的爪子在他身上留下的深深的伤口了。如果考虑到所有这些情况,莫恩斯几乎感觉好得不自然,有行动yù,但他绝不欺骗自己。以他这种状况下去,还可能要跟古叻们搏斗——普罗斯勒小姐是怎么讲的?几十只,如果不是几百只的话。——这是胡闹。 汤姆走过来。他的脚步在松软的地面发出奇怪的吮吸声。这些响声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跟刚刚误以为的地震一样显得既不真实又有生命。他一言不发地向莫恩斯点点头,然后站到格雷夫斯身旁,像他一样抬头望向天空。 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开始了,对不对?” 这些话让莫恩斯打了个冷颤。格雷夫斯的声音最多只是一声低语,但它们的声调再次让莫恩斯发抖了。格雷夫斯的声音……听起来是幸福的。一种令莫恩斯害怕的幸福感。 他也专注地望向汤姆和格雷夫斯所望的方向。天空明朗,星光璀璨,但他在空中未能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 “你们在谈什么?”他问道。他感觉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这个特别的瞬间是某种十分珍贵的东西,单是他的声音的声响都是渎神的。 莫恩斯在脑子里要求自己保持镇定。他到底怎么了?看样子格雷夫斯的道貌岸然的谈话开始传染他了。 “你有没有问过那上面是什么?”格雷夫斯问道,还是那种古怪的口吻,但它现在让莫恩斯觉得敬畏而不是快乐,不管他想看到什么,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 “星星。”莫恩斯机械地回答道,“无数星星。” “当然。”格雷夫斯微笑着回答,“可在星星之间。那后面,莫恩斯。” “星星后面?”莫恩斯不解地重复道,“你指什么?” “生命,莫恩斯,生命。”格雷夫斯回答道,“你就从没想过那上面是不是也有生命吗?像我们一样的人或者另一种奇特的生命?” 莫恩斯理所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就像什么时候抬头望夜空、看到这些无数星星时任何人都想过的一样。他从没有得出答案,也不觉得此时是对此进行讨论的合适时刻。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这种蠢事太渎神了,格雷夫斯博士!” 莫恩斯几乎吓一跳,转过身去,而格雷夫斯又过了片刻才故作平静地转身打量着普罗斯勒小姐,目光中既有点开心又有蔑视。“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亲爱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在经历过那一切之后,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 普罗斯勒小姐又走近两步,拳头撑在突出的髋部,以一种让他突然显得比她矮的目光盯着要整整高出她一头的格雷夫斯。“是的,您希望这样。”她点头说道,“那我就听不到您传播的这番渎神的言论了,对吗?”她猛地转过头,同样生气地盯着莫恩斯,让他肯定她全部的神圣的怒火这下要发泄在他头上了。但当她接着讲下去时,她的声音却意想不到地温存;明显地是失望和担扰多于怒火。 “您呢,教授?”她摇摇头说道,“您就站在这里听这番胡说,什么也不讲吗?您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来我对您期望太高了。” 莫恩斯一开始都不知道他该讲什么好。当他最后一次看到普罗斯勒小姐时——那是在两个小时前——那时她吓坏了,躺在床上,苍白如纸,精疲力竭,他甚至都肯定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现在这两者都dàng然无存了。普罗斯勒小姐不仅穿上了衣服,整理好了头发,彻底清洗过了,她又变成了原先那个一丝不苟的贝蒂·普罗斯勒,她不能忍受她的周围有任何东西同她的世界观、她对事物的看法和她对清洁和规矩的感觉相违背。要不是他亲眼目睹了早晨她那种可怜的样子,他永远都不会相信一个人能恢复得这么快。 “可是,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我请您不要将您的公正的怒火向可怜的教授发泄。我们进行的是一场纯学术的讨论,仅此而已。” “一场纯学术的讨论,是吗?”普罗斯勒小姐重复道,一边又完全转向格雷夫斯,眼里冒出挑衅的光芒,“有可能我对您的科学话题一窍不通,亲爱的博士。”她说道,“因为我毕竟只是一个来自小城市的愚蠢的老太太。但如果有人嘲讽上帝,我会认出来的——哪怕他想将这些异端邪说伪装成科学讨论。” 格雷夫斯有一阵子一脸困惑的样子,莫恩斯好不容易才没让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冷笑。那么多年来他只试过一次跟他的房东进行这种谈话,就明智地绝不再重复这种尝试了。格雷夫斯既没有得到相关的预警,普罗斯勒小姐对他也没有像对莫恩斯这样特别的好感,因此他犯了不听之任之而是回答的错误。“哎呀,普罗斯勒小姐,这真是岂有此理!”他说道,“谁也不想伤害您,无论是您还是您的信仰,这我向您保证。过来吧,亲爱的。” 他伸出胳膊,像要将它搭在她的肩头似的,当他撞上她怒火喷shè的目光时,又小心地没有将那个动作做完。有一刹那他好像比先前更不安了,轻轻耸了耸肩,勉强堆起一脸的微笑,对着天空做了个手势。“我不想对上帝的创世纪表示什么怀疑,或者贬低。您看到天空的那些星星了吗?” 普罗斯勒小姐点了几下头。 “您认为有多少呢?”格雷夫斯接着说道。 “很多。”她回答道,“数千颗。” 格雷夫斯摇摇头。 “要多得多。”他说道,“数百万颗,普罗斯勒小姐,好多,好多个数百万,单是在我们的银河——您知道银河是什么吗?” 莫恩斯猜测这最后的问题也破坏了普罗斯勒小姐对他的最后一点好感——如果她对他还有过一点好感的话。他本来是想干涉的,但他自发地决定干脆不开口,看看格雷夫斯如何自救。 “仅仅在我们的银河里就有数百万颗星星,这些星星有许多在那上空。”他拿他的香烟燃烧的那端指着天空,像是要将它烧出一个大洞来,“我们觉得它们像星星,因为它们非常远,但事实上它们又是整个的银河。” “很有意思。”普罗斯勒小姐冷淡地说道,“您到底想对我讲什么呢,博士?” “宇宙是无限的,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回答道,“那上面这些微弱的光亮实际上每一颗都是一个太阳,跟我们的太阳一样巨大,催生万物。它们的数目超出了我们的全部想像力。” “还有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莫恩斯发现自己十分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当巨人相互碰撞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可能不是最坏的。 “我无法想像,有这么多数不胜数的太阳,生命的奇迹只会诞生一次。” “我主上帝根据他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您自己就说过,格雷夫斯博士:那是一个奇迹。真正的奇迹。” “可圣经里哪里写着,他只创造了人类?”格雷夫斯可爱地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大声吸口气,“格雷夫斯博士,”她厉声说道,“我不能容忍有人在我的附近这样渎神。” “哎呀普罗斯勒小姐,我……” “够了。”普罗斯勒小姐口气更严厉地打断他,“这是异端学说,格雷夫斯博士。请您相信我,如果这个小伙子不在我们旁边,我现在就会给您应得的回答。现在我要请您换个话题。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们?”格雷夫斯眨眨眼睛,“您的我们是指什么,普罗斯勒小姐?” “我想,您还一直在计划下去解救那些可怜的人。” “当然了。”格雷夫斯回答道,“可您总不会打算……” “……陪你们?”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我当然陪你们一起去。” “我担心我不能允许这样。”格雷夫斯平静地说道。 “我担心您不能阻止我这么做。”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 莫恩斯目睹了一场小小的奇迹:格雷夫斯的脸色不出所料地yīn沉下来,他的眼里十分准确地燃起那种表情,早在十年前它就一直促使他大学里的同学尽可能远远地绕开他,他能看出,他的颚部肌ròu紧紧绷起了,他真的预料接下来的瞬间会看到咬掉的烟蒂掉落地上。但意料的bào发没有发生,格雷夫斯十分镇定地坚持了两三秒钟,然后心平气和地说道:“普罗斯勒小姐,我担心,您没有完全理解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下面有可能……相当危险。老实讲——我甚至预料我们会跟那些生物发生搏斗。” “您当然不想将一个手无寸铁的可怜老太太卷进危险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满含讥讽,“我想,我证明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格雷夫斯博士。” 莫恩斯十分痛快地望着格雷夫斯脸上的神情。 “不可能!”他说道,“我承担不起这份责任和……” “没有人要求您为我承担责任。”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声音突然平静了许多,几乎是温柔的,这对莫恩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来说无疑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她要就此结束这个话题。“我要陪您、托马斯和教授。就这么定了。” 格雷夫斯几乎绝望地摇摆着戴手套的双手。“普罗斯勒小姐,我请您理智一点!”他恳求道,“那些生物有可能还不是我们在下面会碰到的最大危险。必要时我们有可能都无法保护您!” “您认为我会成为您的负担?”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再次摇摇头,“但是,不管这是指哪一方面,您放心好了,博士。在上帝的帮助下我已经从那些怪物那里逃脱过一回了,我无法想像,这会是无缘无故的。那里还有其他需要救的人。”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去那里,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回答道,他可能自己觉得那口气很有说服力不容反驳,但在莫恩斯的耳中听起来却几乎是绝望的。“我们会尽我们的所能,这我向您保证,但是……” “我一起去。”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道,这回的口气非常坚决,就连格雷夫斯都不敢再马上反驳她了。“除非您想用暴力阻止我这么做。” 格雷夫斯眯起眼睛,“请您不要误导我,普罗斯勒小姐。”他低声说道。 “但这回,”普罗斯勒小姐不为所动地接着说,“我必然会立即动身进城,去向威尔逊警长报告我的发现。” 黑暗中很难看清——但莫恩斯相信真的听到格雷夫斯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在消失。“您不会这么做!”他喘息着说道。 “而且我必须这么做。”普罗斯勒小姐温和地纠正道。“那下面的人有生命危险,格雷夫斯博士。我有义务帮助他们。如果我自己做不到,那至少必须通知当局。” “徒步进城?”格雷夫斯轻蔑地回答道,从而犯下了最后的、最严重的错误,他估计自己都没有想到。“就算您独自走到太阳升起,您也到不了警长的办公室。” 普罗斯勒小姐甜蜜地微笑着,“请您不要这样讲,亲爱的博士。”她说道,“即使对于一个腿不是很会走路的老太太,走到您的令人尊敬的同事们的营地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我肯定那里一定会为我提供坐车进城的机会的。” 格雷夫斯的脸终于凝固成了石头。“您要知道,这是勒索。” “你别夸张了,乔纳森。”莫恩斯干涉道。他不再费心赶走他唇上的幸灾乐祸的冷笑了。“就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普罗斯勒小姐只不过是在利用她的所有机会。”他笑得更欢了,“不久前有个十分善良的熟人告诉过我,如果没有别的办法赢得游戏,你有时就得改变规则。” 无论是普罗斯勒小姐还是汤姆都只是茫然地望了望他,但格雷夫斯眼里却是纯粹的嗜杀表情。他使劲吸口烟,吸得烟蒂几乎白光闪闪,然后动作愤怒地将它扔到地上,抬起脚,显然是想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下去。但他突然眉毛一竖,几乎生硬得可笑地后退半步,随即蹲了下去。 “您怎么了?”汤姆问道。他的声音惊慌不安。 格雷夫斯没有回答,蹲在那里,继续向前弯下身去,做了一个要用双手撑在地面的动作,但最后关头又不知为何吓得退了回来。尽管光线不好莫恩斯还是看出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惊慌的表情。 他也蹲下去,望向格雷夫斯的烟蒂掉落的地方。它还在燃烧,发出淡红色的光,莫恩斯继续弯下身体,一股刺鼻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几乎像烧焦ròu体的臭味。不——不是几乎。那就是烧焦ròu体的臭味,因为那香烟不是掉在泥泞的地面,而是掉在某种有生命的白色东西上,它正在残酷的炙热下蠕动、转身,未能逃脱那烧着它的ròu体的致命的火。 “我的天哪!”普罗斯勒小姐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东西呀?” 格雷夫斯还是没有回答,蹲着后退了半步,莫恩斯不得不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跟着蹲下去,而是马上跳了起来,压抑下恶心所激发出的喊叫。格雷夫斯的烟蒂掉在它身上的那东西是一种没有眼睛没有触角的蜗牛,粗得多,但不比烟蒂大。它的皮肤接近透明,让人能看出那下面微小陌生的器官,它们节奏很快地抽吸移动,跟越来越深地咬进它的被烧融的ròu体里的残酷火苗搏斗,莫恩斯几乎必须鼓起他全部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听到的低低的咝咝声是燃烧的ròu体的响声,而不是喊叫声。 “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喘息着说道,“我恳求您——您快扑灭这个可怜的生物身上的火吧!” 格雷夫斯只是不知所措地瞪了她一眼,莫恩斯自己也吃惊了,但他们中没有人能够满足普罗斯勒小姐的愿望,或者回答上一句什么话。 汤姆也跪了下去,身体前俯,他再次证明了他是一个远比格雷夫斯甚至也比莫恩斯务实得多的人。那景象肯定也让他感到恶心,但没能阻止他划起一根火柴,将火苗对准小电石灯的灯芯。白色的灯光起初让莫恩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极不舒服,他合上眼皮,抬手护住眼睛。 但他还是看到那只蜗牛不是独自来的。 根本不是。 普罗斯勒小姐尖叫一声,双手捂住嘴,莫恩斯也克制不住了。他突然跳起身,后退一步,转过身去——又再次僵住了,这回嘴里也发出了一种恶心的响声。 在他们周围,凡白色灯光照及的地方,整个地面都拥挤着那种黏乎乎的生命。一定有数百万,至少有成千上万无毛、微小、旋转、扭动、爬动和爬来爬去的身体,它们从地底下爬出来,爬进脚印和车辙,似乎在到处堆积成恐怖的形象。 “我的天哪,教授——这是什么东西?”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问道。 就算莫恩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此刻也发不出声来。他虽然本能地感觉他们并非真有危险,可那情形既罕见又恶心,真正地是让他说不出话来。他们周围到处都在忙碌和滑行,虽然这些生物估计不可能发表什么生命宣言,却在以它们的数量和动作发出响声:一种黏乎乎、咕嘟嘟的流淌和拍击,像泥泞的沼泽里的脚步声,令人恶心的陌生响声,有一种无所不在的动作模式。这唯一的一种动物似乎专横地在动,但莫恩斯突然肯定地感觉,他和普罗斯勒小姐、汤姆、格雷夫斯正好位于一个缓缓旋转、同时包围着他们的圆圈的中央,一个动作极其缓慢的大漩流,它无情地包围他们,如果他们留在这里,不可避免地会将他们拖下去。 “别怕,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这……这只是几只蜗牛或蠕虫。令人恶心,但不危险。震动一定是它们从地下引起的。”他的声音也在哆嗦,很难控制。 汤姆将他的灯举高一点,飘忽的灯光更苍白了,同时也变大了。但在一直包围着他们的黑暗的界线后面,只能看到翻掘开的烂泥。到处都在颤动和翻涌,莫恩斯直觉地肯定那后面也是这种情形。黏乎乎的响声更大了,他突然相信几乎听到里面有种耳语。至少是一个模式,同样隐藏着,几乎看不见,像那恐怖生物的动作一样,同时又很清楚。 “也许我们还是应该回屋里去。”汤姆建议道。 没有反驳。就连格雷夫斯也惊慌地转身走了,莫恩斯快步跟着他。走了两步后他又停下来,转向普罗斯勒小姐,但汤姆这回也比他们快。他走到她身旁,左手将灯举到头顶,右手抓住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搀扶着她。莫恩斯刹时感到一种根本不合情理、几乎让他羞愧的妒忌的强烈刺痛。他既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妒忌:汤姆是此刻唯一表现得还像个男人的人,虽然他还不完全是个男人。 他集中精力,尽可能快步跟上格雷夫斯——事实证明这并没有那么简单。蜗牛的数量显得比一开始更多了。莫恩斯本能地吓得不敢踩那些可怕的生物,但事实证明这几乎不可能,他连一块大得足以落脚的空处都找不到。当他踩上去时,那些恶心的生物破碎了,发出低低的令人想吐的响声,当他重新抬起脚来时,他能感觉到他的鞋底在身后拖着黏丝。他的胃开始造反了,心灵深处的一种恐惧苏醒了,它很古老,古老得他无法靠逻辑或冷静客观战胜它。莫恩斯吓得快要发疯了,当他终于到达房屋,大步逃上门外的三级木台阶的最下面一级时,他的力气和克制显然都到头了。他没有歇斯底里的唯一原因有可能就是走在他身后没几步的普罗斯勒小姐,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出这种弱点。 格雷夫斯这时已经打开门,钻进木屋里了。莫恩斯想跟着他——他必须跟着他,因为普罗斯勒小姐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跳过来,不像仅因为一个来自她的故乡大学的疯教授轻率地堵塞了台阶就会停下的样子——后来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匆匆蹲下,尽可能快地脱下他的鞋。 片刻慢不得。普罗斯勒小姐对他这个活障碍的反应,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就是根本没有反应。莫恩斯刚好匆匆一步躲进门里,她就冲了进来。汤姆早就跟不上她了,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跟莫恩斯一样也在最上面一级上停下,再次转过身去;虽然不是为了脱鞋,而是为了将他的灯再举高点,让灯光能照亮屋前好大一片。 莫恩斯在苍白的灯光下所看到的情形让胃里和内脏里翻搅的恶心更厉害了。 目光所及,似乎整个场地都苏醒成了拥挤、黏乎乎、爬行的生命。那可怕的大漩流再也看不到了,但说到那些生物的数量,他又再次纠正他的估计,将它大大地向上提高了。他突然不再确定他先前感觉到的是否真是一场 地震。他觉得这种恐怖生物的数量足够大了,引起地面震动的有可能只是它们的接近。 “哎呀,天哪。”普罗斯勒小姐呢喃道。她走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望向室外。“这是什么东西?格雷夫斯博士,这是些什么可怕的动物?” “我不知道,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回答道。他又恢复了镇定,声音里没有了极力压制下去的惊慌颤抖,他的脸上又有了平时的高傲表情。“亲爱的,我是古代史研究家,不是生物学家。” “刚才您还讲,您知道……”普罗斯勒小姐轻咳一声,再次换个口吻:“不,您什么也别骗我。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愿如此。”格雷夫斯回答道,“但我向您保证,我不知道。我估计是某种蜗牛、蛆虫或其他动物。” “这么大的数量?”普罗斯勒小姐摇摇头,“我不信。” 格雷夫斯过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讲,当他讲时,莫恩斯相信听出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引人深思、同时又不容错过的担忧口吻。“可一定是这样。”他回答道。“我猜测,是地震将它们赶到上面来了。” “地震?”普罗斯勒小姐重复道。 “对。”格雷夫斯坚持道。然后,又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声音轻了许多地补充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虽然小帐篷里同时点着两盏灯,却没有真正变亮堂。两盏灯冷冷的白光虽然驱走了黑暗,使它像一群被吓坏的老鼠缩在各个角落里,钻进缝隙里和石头后面,弯身贴着轮廓,让所有的线条和棱角另外具有了隐约的轮廓,无法直接看清,但始终存在,固执地抓挠着刚好还能感觉到的东西的界线,一种感觉,像一颗松动的牙齿,你虽然能将它赶出你的直接意识,但永远不能彻底忘记。它存在于那里。它就潜伏在苍白的灯光画出的颤抖的边界后面,它就等候在他们身旁井道的下端:整个黑洞洞的世界,准备将他们吸进体内、全部吞噬。黑暗包容一切,寿命也许比这个世界还长,仅用一盏可笑的灯来跟这个黑暗搏斗,这念头既可笑又让人害怕。 “您在想什么,教授?” 莫恩斯从他的忧郁的思考中惊醒过来,但他过了片刻才明白他听到的是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才搞懂它从哪个方向传来。他问自己她会不会将这个问题提了好多遍,她的声音才穿过了他在他的思绪周围筑起的畏惧的墙,但他说不清。他吃力地转头望着她。 普罗斯勒小姐盘腿坐在井道的另一边,满面愁容地望着他。她离他这么远可能只是偶然,如果不想背撞上帐篷布,在小帐篷里就只能离这么远了。她换了衣服,穿着一身简单结实的棉布服装,朴实无华,也没有攀爬时会妨碍她或让她被缠住的多余的折痕或饰物,脚穿系得紧紧的半筒靴,头顶一顶宽沿帽,这帽子更适合一座英国的跑马场,而不适合前往地心的考察。本来她的样子必定很可笑,但她不可笑,反而释放出一股镇定的信心,使两盏矿灯咝咝流淌出的光芒少了点严厉。 “什么也不想。”他迟一会儿后回答道。 “什么也不想?”普罗斯勒小姐温柔地摇摇头,“我亲爱的教授,没有人会什么也不想。” “我只是做了点……哲学思考。”他又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道。 “您能让我参与您的哲学思考吗?” 莫恩斯瞟了门口一眼。格雷夫斯哪儿去了?他是十分钟前离开,去找迟到的汤姆的。莫恩斯不止一次发现自己既渴望格雷夫斯返回同时又几乎希望他干脆不回来。 他忍不住想起什么东西,他有一次读到的有关面临大战的士兵的内容。据说,他们中许多人根本无法耐心等待进攻的那一刻,虽然每个人都明白他们中只有少数人会从战役中幸存下来。当时,当他阅读这封报告时,他觉得这很荒谬,现在他就非常理解了。没有什么比等待更严重的。即使你知道你等待的东西会很可怕。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您想给我讲什么呢。” 莫恩斯不相信,普罗斯勒小姐真的对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绪感兴趣。但他感觉到了她的问题背后的善意,感激地冲她笑了笑。“我在思考黑暗。”他说道。 “那下面的黑暗?”普罗斯勒小姐指着伸在坑道口三步的梯子,“它让您害怕?” “不是。”莫恩斯迅速回答道,但普罗斯勒小姐不理睬他的回答。 “您当然怕它。”她说道,“只不过您不肯承认,因为您是一个男人,不想在我面前做个胆小鬼。可无畏的勇气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莫恩斯低声笑了。“我还以为您是想参与我的哲学思考。” “关于黑暗吗?”普罗斯勒小姐用力摇摇头,“黑暗有什么好思考的?我们有灯。” 莫恩斯望向yīn影潜伏的方向。“但它还是存在着。”他说道,“它一直存在,普罗斯勒小姐。它甚至是最早存在的。甚至您的圣经里都写着它。” 普罗斯勒小姐的眉毛迅速竖起,但仅过了一会儿他就明白了她是反感“您的”这个词。“可后来真主说:会有光明的。”她责备地回答道。 “是的,可为此必须满足一个条件。”莫恩斯说道,“他必须存在,您理解吗,普罗斯勒小姐?这就是区别。在有上帝之前,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 “上帝一直存在。”普罗斯勒小姐责备地说道,“它也将永远存在。” 莫恩斯原则上没有心情进行一场神学基础知识的讨论,更不想跟她讨论。但他还是接着说下去:“有可能,普罗斯勒小姐。可是让我们先不谈上帝……”见她要发火,他迅速安慰地抬起手,“我知道,您不这样认为,但让我们就这样试着想一回吧——那还剩下什么呢?要成为光明,必须有什么东西存在。能量,运动……” “上帝?”普罗斯勒小姐建议道。 “上帝。”莫恩斯不动声色地说道,“什么都一样。必须有所存在。而存在的一切某个时候都会消失。黑暗永在。它是生命之戏上演的舞台。而当帷幕最后落下时,黑暗仍然存在于那里。” 普罗斯勒小姐几乎令他吃惊地确实努力想了想这些话,后来她更加坚决地摇摇头,“这想法不好。”她说道,“我不想相信。您的大学里就教这种无稽之谈吗?那我就不奇怪我们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糟糕了。” “尤其是在准时这一点上。”格雷夫斯躬着腰穿过门,夸张地叹口气,在井道边蹲下来。他的关节“咯嚓”响了一下。“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得同汤姆好好谈谈。我不知道这孩子在干什么。总是我在这里他在那里,或者反过来。” “可能他刚读过兔子和刺猬的童话吧。”莫恩斯开心地说道。 格雷夫斯剜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而是身体前俯,十分专注地盯视着井道里一会儿,好像只要他坚持得足够久,他就能将隐藏在那下面黑暗中的所有答案逼出来似的。 “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最后说道。 莫恩斯掏出怀表,打开盖子,吓一跳,“到子夜只有几分钟了。” 格雷夫斯的目光几乎是鄙视的。“谁也没有讲过,我们必须准时于鬼魂出没的时间下去。”他亲切地说道。 “可我想……” “按照我的计算大门一定会在接下来一小时里的某个时间打开,一直开到明天中午。当然无法说得准确到分钟,但我相当肯定。” 这个信息很有意思,莫恩斯恼火地想道。格雷夫斯到目前为止根本没讲过什么计算,他甚至相当肯定,这些话现在也只是不小心溜出来的。格雷夫斯的形象又打了一个折扣。可他反正是够糟糕的了。 “什么大门?”普罗斯勒小姐怀疑地问道,“您不会又想搞什么非基督教的仪式吧,博士。” “之前的,”格雷夫斯傲慢地纠正道,“基督之前的,亲爱的。不是非基督教的。”他还是不肯最终承认他无法让她改变她的打算,坐到了板凳上。 “这在我看来没有区别,博士。”普罗斯勒小姐教训他道,“异端邪说就是异端学说。” 格雷夫斯张口想怒斥,后来只固执地撇撇嘴,猛地站起来,“我再去看看汤姆哪儿去了。”边往外走边嗡声说道,“我也许会顺便带些木柴回来。” 莫恩斯摇摇头望着他的背影,又做了个安慰的手势转向普罗斯勒小姐。他乐于看到她给他的每一次针刺,但有可能不到一小时后他们就得彼此将生命托付给对方了。 “是的,我知道,没事的。”她抢在他前面说道,“真愚蠢。可我现在就是很难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就跟我一样。”莫恩斯说道。 “那您为什么跟他走呢?” 莫恩斯很清楚他现在最好是不要回答,或者至少找个借口或虔诚的谎言,但同时又突然觉得至少现在他必须对她实话实说。“我想,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他说道。 “您最后的机会?什么机会?” “重返生活。”莫恩斯低声回答道,“躲开一切。那所可怕的大学。那座狭隘和沮丧的城市。那个可怕的房间。您。” 普罗斯勒小姐“噢”了一声。 “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莫恩斯平静地接着说,“但我很快就发觉我又大错特错了。也许我们始终对我们拥有的东西不满意。也许我们总是直到不再拥有时才在事后发觉它是多么珍贵。”他离得太远,无法伸手去抓普罗斯勒小姐的手,但他很想这么做,他有这种肯定的感觉,她也知道。 “我先前对您讲过您不该来这里的。”他接着说,“我也一样。我永远不可以信任格雷夫斯的。这人是个魔鬼。” “那您为什么信任他了呢?” “这故事说来话长。”莫恩斯回答道。 “它跟您来到我们这个狭隘而沮丧的城市原因有关。”普罗斯勒小姐猜测道。她侧转头,疑问地望着他,“一个女人?” “对。”莫恩斯吃惊地听到自己回答道。 “可您不想谈。”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个人他可以跟他谈论九年前的那个可怕夜晚的话——而且,对,想跟他谈!——那个人就是普罗斯勒小姐了。但不是现在谈。 “以后吧,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达到能谈论它的地步。” “可是,既然您看出了信任格雷夫斯博士是个错误,”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道,“那您为什么还一直跟着他?”她指着井道,“我从您脸上看得出您很害怕那下面的东西。您为什么不一走了之?没有人强迫您再次返回那个可怕的地方。” “就跟您一样吗?”莫恩斯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使劲摇摇头,“如果您决定走,”她严肃地说道,“那我会陪您。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莫恩斯一时产生了一股特别深的感激之情,同时,当他回想起他对普罗斯勒小姐的所有想法时,他也深感耻辱。他认真地想道,也许普罗斯勒小姐是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 “我没有选择。”他遗憾地说道。在这一点上格雷夫斯也是对的。他知道,在那下面重新找到贾妮丝而且她还是活着的机会是多么渺茫,但人类就是这样,明知某种东西不可能,也不会阻止人们去相信它。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回答,有一阵子他俩之间弥漫开一种十分特别的寂静。当几分钟后帐篷布被掀开,格雷夫斯返回来时,莫恩斯几乎高兴起来,这回他不是一人回来的,身后跟着汤姆。 一见那小伙子,莫恩斯惊讶地竖起了眉毛。跟格雷夫斯一样,他也穿着一身带靴子和头盔的热带制服,头盔上绑着一盏矿灯。莫恩斯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傻,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汤姆又是唯一的一个考虑周到的人。可他背着一只大背包,每只手里还有一把猎qiāng。格雷夫斯也不是空着手回来的。他右手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左手拿着一只用螺旋盖封住的杯子,里面有只小小的、无毛的蜗牛生物。 “它们又全都钻进地下了。”他察觉了莫恩斯询问的目光,说道,“我只来得及捉到一只样本。我们以后对它进行检查。” “你为什么将它拿到这里来?” “我们永远不知道旅行的终点在哪里,对不对?”格雷夫斯耸耸肩问道。他jiāo替看着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准备好了吗?” 莫恩斯默默地站起来,但没有回答格雷夫斯,而是目光不舒服地扫了汤姆手里的两支猎qiāng。在他们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汤姆带来武器当然是正确的,但见到它们还是将他吓坏了。 汤姆理解错了他的目光,将一支qiāng递给他。莫恩斯几乎是惊慌地摇了摇头,甚至避开了半步。相反普罗斯勒小姐似乎对汤姆用一个行李架背在背上的大背包更感兴趣。它不仅高出他的头一掌多,莫恩斯估计,它的重量也不比汤姆本身少多少。 “见鬼,你背的什么呀,托马斯?”她问道,“你是准备出发前往北极考察吗?” 汤姆笑笑,“都是必需的东西,普罗斯勒小姐。换洗衣服,一个礼拜的食物,试验杯和被子,格雷夫斯博士的照相器材,子弹和睡袋,点灯的煤油……” “有架钢琴吗?”普罗斯勒小姐微笑着问道。 汤姆一脸惊讶。“我明白我忘记什么了。”他说道,“要我赶紧跑回去取吗?” “别犯傻了,汤姆。”格雷夫斯厉声说道,合上他的表。“时间到了。”他转向井道,又停下来,将装有蜗牛的杯子递给汤姆,“这个,你来拿吧。” 寂静无所不包。莫恩斯先前对黑暗的想法也适用于这地下的各种响声。正如在事物存在之前黑暗是事物的原始状态一样,早在第一种响声在宇宙中回响之前就存在寂静了,正如黑暗一样,当一切成为过去,人类称为永恒的短暂chā曲早已被忘记,它也将重新统治。 而这寂静几乎比黑暗还要严重。他们能用他们的灯光驱走黑暗,灯光像盲人摸索的手在他们前面悄悄地往前赶,但寂静似乎坚决拒绝躲避他们自己引起的响声。 也许,莫恩斯战栗地想道,因为那不仅是寂静,而是某种截然不同的危险的东西。早在洞窟和隧道形成之前,这下面就一直有黑暗存在;那之后的大多数时候也是。但这寂静是新的,它的意义要多于莫恩斯愿意承认的。即使是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都从来不是十分寂静的。应该能听到岩石的“咯嚓”声,即使这下面也存在着微小生命的簌簌声,穿越隧道迷宫和由此产生的洞穴的空气的响声,是的,包括明知几乎感觉不到但一直存在的地球的呼吸,它的生命循环跟人类的生命循环也许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缓慢得多。 这一切统统感觉不到。之所以寂静,不仅是因为这下面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响声。恰恰相反。这里有某种东西。沉默有了内容,成了某种不再让其他东西接近它的东西。 道路让他觉得比以前哪一次都长。他从没有费心地数过从入门进入这最大的第一个洞窟需要多少步,但他几乎肯定,他现在走的步数至少要比从前的每一次多出一倍。普罗斯勒小姐紧挨着走在他身旁,她的粗布衣裳不时拂过他的肩,在这个敌视生命和寂静的环境里,这是一种十分正常的人类反应,但莫恩斯还是本能地想,是不是她也预感到仅仅她的接近就能带给他许多力量——反过来可能也一样。 到目前为止格雷夫斯和汤姆一直领先几步,现在他们停了下来,使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消失了。格雷夫斯让灯光缓缓地滑过岩壁,迟疑不决,几乎没有把握,好像在寻找他虽然明知道在那里、同时又担心会看不到它的东西。汤姆大体上做着相同的事情,只不过他举起了猎qiāng,而且猎qiāng也已经上了膛——莫恩斯事后回忆起子弹滑进qiāng膛的刺耳的金属卡嗒声,他相当肯定它没有引起一点点回音——汤姆拿他的qiāng口对着洞壁上跳动的光圈。 “你在找什么?”他和普罗斯勒小姐来到他俩身旁,他问道。 格雷夫斯不满地打手势要求安静,让灯光继续极其缓慢地滑过洞壁,从黑暗中拉出一个自然生长的岩石和雕刻的神像的珍奇物品陈列馆,又几乎同样迅速地将它推回永恒的黑暗。跳跃的光线在没有生命的地方创造出生命的幻象,这似乎只是使寂静更厉害了。莫恩斯徒劳地想抵御这一沉默带来的压抑感。他的心脏缓慢但坚定有力地跳动着。 “这里有什么东西。”他呢喃道。 格雷夫斯又做了个要求安静的手势,但这没有妨碍他回答,“我希望这样。” 汤姆的qiāng口稍稍放低,这足以让莫恩斯少了点紧张——几乎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跟着格雷夫斯走开了;但不像莫恩斯以为的那样走向象形文字隧道的方向,而是走向相反的方向。莫恩斯跟普罗斯勒小姐jiāo换了一个吃惊、疑问的目光——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期待的是什么答复——然后快步跟上汤姆和格雷夫斯。他和普罗斯勒小姐此时也已经配备了一盏光线特强的小矿灯,但他们一致认为,只要看不到什么异常的东西,为了节省燃料,就只使用一半灯。 他们缓步前行,一再地停下来,格雷夫斯拿灯照shè岩壁,地面,也照过洞顶一两回,然后继续照着地下大厅。他们离入口越远,壁画就越少,很快就只看到从未被人类触摸过的边缘缝利的岩石了。然后更多的光线穿过一条形状不规则的低矮通道,掉进那后面的漆黑之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教授?”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问道。 莫恩斯已经来过这里一回,也知道在低矮通道背后等着他的是什么,但他不理解格雷夫斯为什么将他们带来这里,因此他只是耸了耸肩,跟在他和汤姆身后。 虽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事先得到了警告,在能重新直起腰之前,他还是在低矮的洞顶上撞了两下,听声音走在他身后的普罗斯勒小姐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他怀疑她更难不被卡在狭窄的通道里。 来到通道后面的小洞里后他停了下来,刚好能给她腾出足够的位置。他越来越感觉难受。他不应该在这里的。他不想在这里。 格雷夫斯也停下了,拿灯光缓缓扫过对面的绘有多汞岩画的墙壁。在莫恩斯过去几天在这下面看过了那一切之后,他觉得那些简单的线条画原始和笨拙,同时又好像包含有某种东西,这个建筑的另一部分的象形文字、浅浮雕和雕像所缺少的东西。莫恩斯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可它存在。 格雷夫斯再次拿灯光缓缓地扫过石头,对准某个位置一小会儿——然后熄掉灯。莫恩斯身旁的普罗斯勒小姐明显地吓一跳。 “汤姆,”格雷夫斯说道,“熄掉灯。” 汤姆照做了,顿时漆黑一团。普罗斯勒小姐牙齿间倒抽一口冷气,莫恩斯的不安感也陡地增加了。“格雷夫斯博士,您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别做声。”格雷夫斯打断他道。莫恩斯听到他在他身旁的黑暗中不高兴地动了一下。“您瞧!” 一开始莫恩斯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感觉那是绝对的黑暗,后来又发现不是这样。 他们面前忽闪着一种十分微弱的青绿色亮光,像一只发光的昆虫的亮光一样不稳定,也跟它一样微弱。即使四周漆黑一团,他的眼睛也过了好几秒钟才适应得能认出那发亮的灰色微粒的貌似随意的舞蹈的方式。 “是这个吗,格雷夫斯博士?”汤姆问道,声音激动得发抖,“是这个吗?” “是的,汤姆。”格雷夫斯回答道,“就是这个。”他的声音不是激动,而是满怀敬意。 “这是什么东西,乔纳森?”莫恩斯问道。他走了一步,想从格雷夫斯身旁经过,但格雷夫斯迅速抓住他的胳膊,拦住了他。“不要!”他说道,“别动。仔细看。你看不出来吗?” 莫恩斯聚精会神,但一开始没有成果:那些闪光的小点点还是老样子:十几个不同大小不同亮度的火花,它们像被风吹起的灰粒似的互相绕着对方起舞。但他还是觉得有点熟悉,那是一种几乎神秘的方式。 后来他知道了。他见过这种图案,只不过不是在室内自由飘浮,像是互相盘绕和嬉戏的微小光点的舞蹈,而是刻在洞窟古老岩石上的不算流畅但十分精确的岩画。 不光是那里。“噢我的天哪。”他低声说道,“这……这是……天狼星!” “对,是它五千年前在天空的样子。”格雷夫斯证实道。他的声音骄傲得发抖,“多汞人古老的家乡。” 莫恩斯霎时感觉黑暗的洞窟开始绕着他迅速旋转,就像早就消失的星相位置的微弱映象在彼此盘绕一样。他不是天文学家,但天狼星是一颗十分有名的星,不需要太多的科学知识也能在天空认出它来。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一旦注意到了它,莫恩斯不用格雷夫斯的帮助也能十分明确地确定这个星座位置。在他面前的空气中轻盈而立体地起舞的,是天狼星和它的伴星的一幅精确的星座位置图。 “可这……根本不可能啊。”他低语道,“这怎么会……?” “这是魔鬼干的!”普罗斯勒小姐在他身旁说道。莫恩斯在黑暗中只能认出她的暗影,但他感觉到她在画十字。 “太奇妙了。”格雷夫斯低声说道,“您看看这些动作的精确xìng!它们多么优雅、准确!我十分肯定,如果我们能够对它进行比较,我们就会发现这些星星的轨道一毫米都不偏!” “我坚持认为这是魔鬼干的!”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的声音发抖,但变得很生硬,几乎是命令式的。莫恩斯徒劳地听出了里面有惊惶或歇斯底里的口气。“我们立即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快走,教授!” 她抓住莫恩斯的胳膊,动作几乎暴力地迫使他转过身。莫恩斯十分本能地想反抗,就在此时普罗斯勒小姐得到了意外的支援。 “您说得对,亲爱的。”格雷夫斯说道,“我们是该走了。请您再稍等片刻。不要最后还有人受伤。” 他们面前的黑暗中“噼啪”一声,后来他们听到了像是划火柴的响声。当一道微光熄灭了星星的舞蹈时,莫恩斯一时感到大失所望,格雷夫斯的聚光灯随即亮了。莫恩斯抬手挡住被照花的眼睛,普罗斯勒小姐也眯起眼睛,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她几乎逃跑似的离开了这个洞,莫恩斯同样快地跟着她——但还是转回头一次,想再看一眼岩画。但格雷夫斯的聚光灯还是让他眼花缭乱,除了彩色的光线和出处完全不同、在他的视网膜上起舞、让他流泪的星星之外,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来到外面的大洞窟之后,格雷夫斯又走了十几步才停下来等候汤姆,他背着大背包,挎着两把猎qiāng,要挤过狭窄的岩洞不无一定的困难,同时还要将灯点燃。但他最后还是做到了,虽然有点手忙脚乱,差点跌倒,格雷夫斯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对的!”格雷夫斯以得意扬扬的口吻对莫恩斯说道,“我的上帝哪,莫恩斯——我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莫恩斯徒劳地寻找一个回答,只要它有一点点适合形容他脑海里汹涌的乱作一团的感觉、思想和感受都行,但普罗斯勒小姐这回也抢在了他的前头。 “请您不要在这种地方讲主的名字!”她发火地说道。 “哎呀普罗斯勒小姐,真是岂有此理!”格雷夫斯回答道,转向她,让刺眼的灯光直接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眼花地闭上了眼睛。他急忙将灯放低了一点,才继续说道,“普罗斯勒小姐,请您相信我,这里跟上帝或魔鬼毫无关系。更谈不上渎神了。” “请您不要……!”普罗斯勒小姐又想反驳,但这回被莫恩斯打断了。 “我担心我不得不承认格雷夫斯博士是对的。”他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十分缓慢地向他转过身来,眼里浮现出不相信的惊讶。但莫恩斯强调xìng地摇摇头,朝着他们刚从那里出来的洞穴口气不变地讲道:“我能理解,我们刚才看到的东西一定将您吓坏了。请您相信我,我也一样。但我担心,您这回是错了。那里那东西跟魔幻或魔鬼的把戏毫无关系。”真的是这样吗?莫恩斯对他的声音里表现出的平静和肯定的说服力几乎感到吃惊。但是:他讲的并非他的真正感觉。讲这番话的当然是他体内的那个科学家。他不仅坚信它是真的,他知道事情就是这样。但同时也还有另一个低低的但威严许多的声音,发出那声音的不是他的理智的逻辑xìng部分,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东西。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不相信地低声叫道,“您在胡说什么呀?” 莫恩斯再次摇摇头。“我们不理解和吓坏我们的一切并不一定就是撒旦干的。”他说道。 “这是对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补充道,“即使这个念头还会吓坏您,但我们刚刚目睹的东西是无法推翻的证据,它证明在太空的星星之间还存在另一种生命。它们的作用可能让我们觉得恐怖吓人,但请您相信我:这里chā手的不是魔鬼。” “请您别讲了!”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声音直哆嗦。 “我能理解您。”格雷夫斯微笑着说道,“即使您不相信,但我很能体会到您现在的感觉,亲爱的。当时,在我发现最早的线索时,我的感觉也一样。很久之后我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您对宗教和信仰的观点可能跟我不同,但我也相信有一个万能的创造者创造了宇宙,在监视着我们。” 普罗斯勒小姐彻底糊涂地瞪着他。“您这话我不信。”她回答道,声音里没有一点信心,“真正的基督徒谁也不会提出这种异端论点。” “可是,如果您相信上帝创造了更多的跟我们的世界一样的世界的话,上帝创世说不是更美妙吗?”格雷夫斯几乎温和地问道,“也许是数千个。也许是数百万个,包括数百万个相信他的民族?” 普罗斯勒小姐这下真正糊涂了。莫恩斯觉得她十分机械地想毫不客气地反驳,又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她没再说什么,而是用生气迷惘的目光望望格雷夫斯,再用满含责备的目光望望莫恩斯,然后猛地转过身,向站在几步外的汤姆走去。 格雷夫斯摇头望着她,莫恩斯一下子觉得他不再恼火或傲慢了,反而显得有点温柔,然后格雷夫斯举起灯,也转过身来。 “走吧,莫恩斯。”他说道,“我们走前面。我相信,普罗斯勒小姐眼下想单独呆着。别担心——汤姆会好好照顾她的。” 莫恩斯虽然犹豫,后来他认识到格雷夫斯估计是对的。他从没见到普罗斯勒小姐这样震惊过;在警长将她送回来的那个早晨都没有。 他一声不吭地跟上格雷夫斯,他们往来的方向走回去。片刻之后——在他迅速地扭头望了一眼,确定汤姆和普罗斯勒小姐落在他们后面很大一截、听不到他的话之后——他又继续被打断的jiāo谈,“太了不起了,乔纳森。”他说道,“我从没想到还有谁能这样难倒普罗斯勒小姐。” 是他搞错了还是听到他的话后格雷夫斯眼睛里得意地闪亮了一下?“谁说我难倒她了?” “你又一次改变了规则,是不是?”莫恩斯猜测道。 格雷夫斯使劲摇摇头。“绝对不是。”他说道,“我真的相信我讲的话。” 现在轮到莫恩斯困惑地瞪着他了,“你想说你突然相信上帝了?”他问道。 “我是说,所有这些外面的世界都是一个上帝创造的。”格雷夫斯承认道,又突然声音有点担心地补充说,“可我说过是哪一个上帝吗?” 莫恩斯糊涂了,灯光颤抖着将苍白的手指伸进黑暗,跟在格雷夫斯身后每走一步,他的感觉就越糟。如果他先前曾经在脑海里试图设想过这一情形的话,他料想他一开始的反应会是迷惘和不相信,然后是怀疑,最后,在他度过了一段恰当的羞愧期、他的学术理智有了足够的时间说出所有必要的顾虑、相互权衡过所有论据之后,他会快乐地激动。但情况正好相反。 群星起舞的画面彻底征服了他。根本不容怀疑,不容说什么如果、但是或逻辑xìng理由。他看到了,而他所看到的完全跨越了他的知识的栅栏,迅如闪电,也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这个星相位置已经五千年没有存在过了,当他在古老的洞穴里观看星相图的迷人舞蹈时,他就知道了格雷夫斯讲的是实话。他想知道。 现在怀疑来了。 他的理智的顽固批评的那一部分——他心中的科学家,最近这段时间他也经常不得不努力挑选他的口味——也自言自语地承认,这个多汞人的洞穴有点特别。就连最大的怀疑者也无法否认他刚刚亲眼目睹的东西。可一幅五千年的岩画和一捧起舞的亮点真的就足以成为格雷夫斯的观点的理由吗?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当然是“不”。莫恩斯知道有着误以为受过科学训练的理智的人容易陷进的那种危险,当他们想相信什么的时候。如果有人花功夫记录下它们的话,可笑的大错误、欺骗和谎言的故事可以写满好几本书,在他们的学生时代,他和格雷夫斯就曾经无数个夜晚拿成熟和老练的教授们和德高望重的专家们的疏忽和错误解释寻开心。这些飘浮的亮光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说明不了什么。 “汤姆!”格雷夫斯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被吓了一跳,警觉地回过头。他们到达了象形文字隧道,都快走完全部隧道了,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格雷夫斯停下脚步,伸出了胳膊。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的矿灯的灯光消失在他们面前的黑暗隧道里,但莫恩斯太紧张了,看不到隧道里本就不存在的动作。 “把qiāng给我!”格雷夫斯要求道。汤姆快步走过莫恩斯身旁,将武器递过去。格雷夫斯以不太有说服力的口气对莫恩斯补充道:“纯粹是为了小心起见。” 他接过猎qiāng,夹在腋下,动作透露出这种事惯有的不安,接着说道:“也许,你最好走慢一点。关照一下普罗斯勒小姐。” 莫恩斯觉得他的话听起来不是真有说服力。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小心起见的话,那格雷夫斯为什么突然表现得这样紧张呢? 他没有往回去找普罗斯勒小姐,而是等她跟上他,又想继续走,但格雷夫斯再次摆摆手,说道:“把灯点起来。我们快到了。” 普罗斯勒小姐马上服从了,莫恩斯也想服从,可他的表现如此笨拙,最后汤姆不得不放弃,回来帮他。矿灯几乎不易察觉的咝咝声结合成一种清脆的低语,被有装饰的墙壁所吸收,讲述着古老、违禁的故事,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从黑暗中回答它们。 “谢谢。”当汤姆将灯递给他时,莫恩斯说道。汤姆默默地点点头,又像平时那样孩子气地笑了笑,但莫恩斯还是感觉汤姆心里有一些紧张和一种他过去仅发觉他有过一次的严肃:当他讲述他的父母之死的那次。 汤姆要把第二支qiāng递给他,莫恩斯惊慌地摇摇头,总算克制住了没有后退。他还跟十分钟前一样讨厌武器,另外,他肯定小伙子用起qiāng来要比他好得多。 “随您便,教授。”汤姆耸一耸肩说道,“您就跟在我后面好了。我会照顾您的。” “那我们现在是应该落后几步,还是紧跟在你们后面呢?”普罗斯勒小姐皱眉问道,她又已经转身走到格雷夫斯身旁了。格雷夫斯生气地扭头扫了她一眼,轻轻耸了耸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继续往前走。 他们离隧道尾不远了。他们的几盏灯合并的灯光已经照在了碎石堆上,消失在那后面黑暗的神庙里。莫恩斯等这景象唤醒对昨夜的回忆,但他只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恐惧。他还是回忆不起他在那敞开的大门后看到的是什么——只知道十分可怕。 虽然她自己那么讲,普罗斯勒小姐走得慢了一些,又拉大了格雷夫斯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当她继续讲话时,莫恩斯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的声音至多只是一种耳语,没有多大用处;装饰过的洞壁接受一切响声,咝咝放大,再失真地投回来:童话里坏女巫的声音,她将孩子们引进烤炉敞开的门。 “您这样一个可爱的年轻人怎么会上格雷夫斯博士的当的呢?”她问道。 “我们曾经是……”莫恩斯十分机械地开口道,没有说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他险些说出朋友,但他就是讲不出这个单词,这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九年。普罗斯勒小姐疑问地望着他,样子很古怪,最后他微微一耸肩,接着说道:“同学。” “我估计是大学同学。”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格雷夫斯边走边扭头瞥了她一眼,毫不掩饰他的轻蔑,普罗斯勒小姐既不可能没看到他的目光、他也不可能没听到她的话。他的一反常态的温存和平静已经dàng然无存。他们站在洞穴里观看星相图的迷人舞蹈的瞬间将他俩改变了一小会儿;也许它无论是在莫恩斯心里还是在格雷夫斯的心里都唤醒了某种他俩可能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现在它结束了,他俩又重新返回了他们惯常的行为模式。奇怪的是这想法带给了莫恩斯安慰,而没有让他不安。 “请您让我猜猜,教授。”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道。她当然跟他一样注意到了耳语多么没有意义,格雷夫斯还是能听到他们的话,是的,看起来甚至是聚精会神地在听。但这似乎并不妨碍她,因为她以十分平常的声调和音量继续讲着。这条隧道特有的声学功能却似乎在压低她的声音,“您告诉过我,事情跟一个女人有关。” 格雷夫斯这回没有扭头斜觑一眼,而是猛地转过头和上身,使得他的聚光灯的光芒在他面前的洞壁、洞顶和地面上狂舞了一阵,他几乎充满仇恨地怒目瞪视着莫恩斯,但还是什么也没讲,片刻之后又重新转过了身去。 “贾妮丝,是的。”莫恩斯低声回答道,“但不像您可能认为的那样,普罗斯勒小姐。” 他没有料到这一暗算,但她没再追问,莫恩斯为此暗暗地很感激她,因此,虽然他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接着说下去:“那是一个可怕的故事。我不想谈它,只说一句:她当时丧生了。由于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不必看就能感觉到她绝对不相信他的这一说法。普罗斯勒小姐既不愚蠢也不迟钝;在过去几年里,脑海里一想到她他就慷慨和经常地将这两种表现用在她身上——不仅仅是在脑海里,但他早就明白他这样对她很不公平。她既不愚蠢也不迟钝。恰恰相反。虽然他现在才慢慢喜欢上了那种方式,在一个小小的轮廓鲜明的小世界的固定规则之内,她原则上是个冰雪聪明、古道热肠的人,虽然她也能眨眼之间变成复仇女神。 “教授,如果我们能活过这一夜的话,”她说道,“我俩得好好谈谈。” “对此我越来越怀疑。”格雷夫斯恶dú地补充道,鉴于他自己说过的话,那音量显得十分荒谬。“我实在不想破坏你们两个小情人和好的伟大时间,但我还是恳请你们赶快闭上嘴巴!” 最后几个词他几乎是喊出来的。普罗斯勒小姐只是眨了眨眼睛,凝神盯着他。她不再讲什么了,据莫恩斯分析,这不是因为格雷夫斯的严厉声调,而是因为她觉得对这种举止做出反应实在有辱她的尊严,而莫恩斯一脸惊慌,中断了一会儿。格雷夫斯满意地点点头,脸色yīn沉,继续大步向前。 但他的满意用错了地方;莫恩斯的反应也根本不是被他吓坏了——他早就再也吓不了他了——更主要是因为有一会儿他在聚光灯的灯光边缘看到什么东西忽闪了一下。当然只有他能真的看到贾妮丝,她也不是真的在那里——他头一回完全明白了这种情况——他同时也知道,她在前面yīn影中的某个地方等着他。而且——这也是头一回——这念头突然一点不吓人或恐怖了,反而成了某种让人深感安慰的东西。 “这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人啊。”普罗斯勒小姐终于说道;音量正好让格雷夫斯必定能听到这句话,但又不能肯定是否应该让他听到。这回他也没有反应,反而再次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废墟堆才停下来。汤姆马上就要往上爬,但格雷夫斯用一个手势拦住他,同时抬起另一只胳膊向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跟上。“请您原谅我的粗暴口气。”当他们来到他身旁时他说道,“我有一点……紧张。” 普罗斯勒小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根本不想给他什么赦免。 “我们现在应该小声。”格雷夫斯带点鼻塞的腔调说道,而事实上只是在低语,“要谨慎小心。” “您相信,您真的需要那东西吗?”普罗斯勒小姐头朝格雷夫斯左腋下的qiāng一指。 “我希望不需要。”格雷夫斯回答道,“我甚至担心,如果需要,它对我们不会有多大用处。”他固执地摇摇头,“可小心为妙,对不对?” “对。”普罗斯勒小姐同意道。莫恩斯好不容易才没有冷笑出声。普罗斯勒小姐真是在任何场合都能让人惊讶。 格雷夫斯似乎一点不觉得这个回答可笑。但他——例外地——够聪明,听后没有回答什么,反而突然十分严肃、真心担忧地盯着普罗斯勒小姐。“这是再次重新考虑的最后机会,夫人。”他说道,“您还可以返回去。您只需要沿着来路往回走,就会自动走到出口。” “您的听力有问题吗,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客气地微笑着回答道,“我还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呢。” “如果我们现在继续往下走,”格雷夫斯不为所动地回答,“我们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啦。”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十分鄙视的目光盯视他良久,然后撩起裙子,急转身,敏捷得惊人地往碎石堆上爬去。 格雷夫斯愕然瞪视她一会儿,伸出胳膊想拦住她,但普罗斯勒不仅已经爬上了由碎石和废墟组成的山坡的一半,而且还再次给了他们大家一个惊讶。当她走到从另一面看不到的地方时,她手膝并用匍匐地爬完了最后一段。来到坡顶,她趴在地面,小心翼翼、纹丝不动地越过掩蔽体的边缘窥望;她要是轻上一百磅的话,你会将她当成一个潜伏在灌木丛中、要伏击白人入侵者的印第安人。 莫恩斯几乎得意地望了格雷夫斯一眼,但格雷夫斯的表情却是更加担心了。“我不喜欢这样。”他低语道,“你知道吗,真的会有危险。”他晃了晃qiāng,“我是当真的。如果我们需要这东西,它对我们可能不会有多大用处。” “那我们为什么带着它们呢?”莫恩斯问道。 “因为我们……哎呀,不提它了!”格雷夫斯猛地转过身去,跟在普罗斯勒小姐身后——速度更快,但声音绝不比她轻,他爬行的方式也排除了莫恩斯对他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的最后怀疑。而他趴下去的时间要晚点,这样被对面看到的危险也就大得多。莫恩斯摇头望着他的背影,后来汤姆不耐烦地做了个要求的手势,他也开始爬起来。汤姆殿后,不久他们就一个挨一个地趴在了碎石堆顶上,像四个士兵趴在他们的战壕里向外窥看,心怦怦跳着寻找他们的敌人。 但是,在另一边——至少一开始——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无论是格雷夫斯还是汤姆都将他们的灯光直接照进神庙大殿,但他们每照shè一米,白色的灯光的核心和亮度就越来越弱;好像它不是照在一个空房间里,而是照在海底乌黑的水里,那里面再也不存在生命再也不存在力量了。偶尔有什么地方钻出一个黑色轮廓,但它坚决拒绝形成一个意义或者一种熟悉的形状。这里有座废墟,它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展示人类创造的万物的易逝xìng和他们反对宇宙的这一原始法则的所有努力的无意义。那里是被打碎的半尊神像,半人,半鸟,它的一只眼睛既在嘲讽同时又在警告。再过去是一块掉落的墙面,上面被破坏了的象形文字曾经组成一个新鲜神秘的意义。直到普罗斯勒小姐和莫恩斯也举起他们的灯对准黑暗里时,情况才好了一点。 但莫恩斯还是吓得心惊ròu跳。当灾难击中神殿,在一秒钟内破坏掉了将近五千年的东西时,他自己当时就在这里,但他记忆中的灾难规模要比这小得多。圆柱倒了,断了,高大的神像和立像从它们的底座上跌倒摔碎了,大块墙面脱落了,在深褐色的岩壁脚下堆成难看的碎石堆,曾经很壮观的马赛克地面砖变成了一座干涸了的、被太阳烧烤了一百年的湖底,一条细到手掌宽的裂口和缝隙从迷宫从中穿过。 格雷夫斯和汤姆井然有序地将他们的灯光慢慢移动。灯光虽然很强,但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能让莫恩斯看到破坏不仅限于入口前的小范围,神殿里面部分的破坏似乎还要大。他肯定上回看到时这个房间不是这种状况,他马上也将这情况告诉了格雷夫斯。 “我担心,你说得对。”格雷夫斯说道,“自从我们上次到过这下面以来,一定又坍塌了一次。” 他的声音透出一定的担忧,但它更可能是因为他们面前的地面的稳固xìng,也可能是因为悬挂在他们头顶的数十万吨的岩石;没有一点莫恩斯感觉到的遗憾。时间过去还没多久,当时这个房间里满是完好无损的奇迹、古老的宝藏和珍稀物品:这个发现不仅将引起考古学史的革命,对于莫恩斯也相当于上帝的馈赠。现在这里的一切统统被破坏掉了。想想数千年的法老王国遗留下的东西多么少,这个惨遭蹂躏的殿堂也还是一座巨大的宝藏;但它无法同他两天前还亲眼看到、部分还拿在手里过的东西相比。莫恩斯的遗憾中夹有怒火。这怒火没有真正的发怒对象,或许正因为这样才更加糟糕。为什么命运给他这个馈赠,转眼又将它取走呢? “一切似乎都很安静。”格雷夫斯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为什么忧心忡忡呢? “您认为,这些怪物不在那里?”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格雷夫斯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晃过他的灯,做了一个相应的手势,汤姆见后也将他的灯晃向相同的方向,片刻之后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也这么做了。 就连合起来的光束也几乎不足以照透另一边的黑暗,他们只见到模糊的轮廓。莫恩斯相信看到朦胧的反光,也许是通向大门及其守门神雕像的台阶,也许只是一堆废墟——他惊慌地想道,如果地震将大门埋没了,那怎么办呢?可舞动的灯光也在那里造成了不该有的活动,他的幻想又有要失去控制的危险了。 格雷夫斯又将他的灯晃向一边,让灯光往回摸索,最后停在碎石堆的另一侧。汤姆站起来,不用要求,就几乎悄无声息地躬腰溜了下去,举qiāng瞄准颤抖的光圈外的黑暗。 “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 “是的,我知道——我返回去的最后机会。”她回答道,一边已经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您已经提过了。” 格雷夫斯似乎最终投降了,因为他只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然后跟上了汤姆,普罗斯勒小姐伸出手,想拉莫恩斯起来。现在不是骄傲的时候,更何况他的腰部和大腿上的伤口也选择了最不合适的时刻剧烈地痛起来,于是他感激地抓住她的手,毫不吃惊地发现她一点不费力就将他拉起来了。 “我希望您听格雷夫斯博士的话。”他说道,“这回他破例地正确了一回,普罗斯勒小姐。” “将您独自jiāo给这个可怕的人?”她回答道,“绝对不行。” “多谢你的帮助,莫恩斯。”格雷夫斯讥讽地说道,“但我们现在还是快走吧。你别担心:如果我们用qiāng征服不了那些怪物,我们就唆使普罗斯勒小姐冲向它们。” 莫恩斯张开胳膊保持平衡,滑下石堆,结束了无意义的谈话,速度跟格雷夫斯和汤姆先前一样快,令他痛苦的是响声不及他们小。他的动作引发了一场碎石子和废墟的雪崩,它们哗啦啦地赶上他超过他,在四周的黑暗中唤醒了一场不想结束的咯嚓嚓、咕噜噜和低语的回声。当他看到一块几乎拳头大的石头滚进地面的一个裂缝,消失不见了,而没有发出任何响声时,莫恩斯一时间惊骇失色。他一直认为这座神庙是在坚固的山崖中凿出来的,他们脚下的土地直达地心都很坚固结实——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你留在后面。”格雷夫斯说道,“请小声。” 他们继续走,莫恩斯确实在努力做到尽可能脚步轻落,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响声来,虽然他感觉光是他的怦怦心跳肯定就足以让这个房间彻底倒塌了。 他也不相信这会有什么区别。这里没有古叻。如果那些怪物真的潜伏在下面黑暗中的某处等着他们的话,它们早就向他们扑过来了。 他们前面的汤姆绊在了一堆废墟上,他在黑暗中没有看到它。他又迅速站稳了,没有造成更大的不幸,只大声诅咒了一下,立刻就请求原谅地瞥了普罗斯勒小姐一眼。但普罗斯勒小姐像是既没有听到也没有发现他先前的失足似的。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是集中在绊住汤姆的东西上:一尊破碎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像的上半身,雕刻的是一个长着独特的猛禽头的人。 “这……真可怕。”她犹豫地说道,“这雕像富有幻想,某种程度上也很恐怖。是哪个民族创造了这种东西?” “反正这不是魔鬼的杰作,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嘲讽地说道,“这我可以向您保证,而是一种早在基督教的思想还没有形成时就创造了巨大奇迹的文明的杰作。” “我十分熟悉古埃及人的艺术,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道。“教授先生经常教给我他的知识,当一尊霍鲁斯雕像躺在我面前时,就连我这样一个蠢老太婆都能认出来。” 格雷夫斯有点迷惑地望了她一眼,莫恩斯也大为吃惊。他跟普罗斯勒小姐谈论他的工作和古埃及文化的唯一一次机会就是当她鄙视地讲像他这样理智智慧的年轻人怎么能从事这种荒谬的事情的那次。这一承认似乎也让普罗斯勒小姐有点难为情,莫恩斯认为,她的知识无疑来自他房间书橱里的图书,她在他不在时彻底翻阅过。但莫恩斯说不清,这一承认是什么让他更不舒服——她实际上是承认了她趁他不在时搜查过他的房间,或者她一直对他的渎神工作的内容兴趣盎然,至少记住了这些异教神灵之一的名字。 “尽管如此,”她以不安多于怀疑的口吻接着说道,“这里有点……奇怪。” “只有极少的人曾经将一件真正的古埃及艺术品拿在手里过,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说道,“我们博物馆里的大多数东西和您在我的图书里看到的一切几乎都是复制品的复制品。” 普罗斯勒小姐虽然对这一解释表示满意,但又更糊涂地望了他一眼,莫恩斯也不明白这样解释是否真的就够了。当他头一回下到这里时,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陌生气息和某种非人的东西,实际上他还感觉到它;而且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也许这些雕像和图画释放出的不仅是一件古老原作的魅力。莫恩斯毛骨悚然地左右望望,只能看到模糊的yīn影,他几乎顿时高兴起来。 他们此时离大门已经很近了,能看到细节。莫恩斯到目前为止几乎是拼命回避直接望向那里,仅仅是因为害怕重遇昨夜的已经忘记了的恐惧。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两样。莫恩斯鼓起他全部的勇气,强迫自己望向前面。 殿堂的这一部分也受到了破坏,尽管最严重最明显的损坏也许不是地震直接造成的。台阶特别矮的楼梯断裂了,上面落满岩屑和掉下的石块。一根巨大的圆柱倒了,另一根还立着,奇怪地像是扭伤了的样子,似乎明显地越往下越粗。曾经站在大门左右两侧的两个巨大的魔鬼似的看门神从它们的底座上跌倒了,碎成了数千块,这让莫恩斯一下子充满了一种科学家不应有的轻松感。他试图说服自己,其原因主要是由于普罗斯勒小姐在场,最迟看到这些章鱼头的恐怖造型时她就会不再相信,这是来自法老王国的具有五千年历史的艺术品。回想到那些比zhēn rén还大的恐怖形象就让他浑身很不自在了。他很高兴不必再面对它们。 但毁掉两尊雕像的却不是 地震。主要是有什么东西将朝内打开的大门猛然撞开了,两扇巨大的门翼将雕像从它们的底座上扫倒了。想到这需要多么巨大的力量,莫恩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就连比人还强大的胡狼头的古叻都不可能有这能力。 “它们是将您拖去了那里吗?”格雷夫斯问道。 这是在问普罗斯勒小姐,而她只默默地点了点头,抿紧着嘴唇。格雷夫斯问时都没有掉头看她,但他似乎觉得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他拿他的聚光灯的灯光左右扫了扫,灯光让他们在一片狼藉中只看到摔碎的雕像和裂开的象形文字,然后他将灯光直接对准敞开的大门。莫恩斯的心怦怦跳起来。 大门背后不见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只有那同样的吞噬光明的黑暗,它也笼罩在他们的四周,只不过那里显得更浓。有可能它是从那里来的,一道无声的黑色的喷泉,从地底钻上来,扩散到这个房间里。 “汤姆!”格雷夫斯说道。 汤姆没有迟疑,快步踏上台阶。当他到达那扇大门、弯下身体时,莫恩斯屏住了呼吸,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汤姆虽然十分谨慎,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穿过大门,迅速望了望两侧,然后有一会儿似乎在专注地望进一个陌生的深谷。他带着他的灯,但他的灯光成了一道几乎看不到的微光,莫恩斯突然恐怖地觉得黑暗本身在开始消除他的轮廓了。 格雷夫斯又继续检查了几秒钟,然后向他们半侧过身来,挥一挥qiāng,“这儿什么也没有。”他说道,“只有一种台阶。” “一种?”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问道,“什么叫一种台阶?” 大门后除了一个空洞洞的大房间,什么可怕的东西都没有。他们的灯光跳跃着,在加工粗糙的黑色岩壁上摸索,墙上没有文字和装饰。莫恩斯不一定感到失望。大门的富丽堂皇使他预料门后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的——他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但这个岩洞冰冷的空洞让他糊涂了。他发现的唯一不寻常的东西就是空气中淡淡的盐水似的味道。 汤姆拿他的灯往左一指,指向他刚才凝神观看的方向。格雷夫斯一声不响地走过去,莫恩斯也跟在他身后。他的心还在怦怦跳着,直到现在他才发觉他的双手哆嗦得多么厉害,赶紧将它们捏成拳头。 汤姆发现的东西似乎确实是某种一个人靠自己的幻想和主观意愿可以称作楼梯的东西的上端:一个狭窄的造型不规则的井道,它以令人晕眩的角度通向下面,里面有不规则的一系列更不规则的……好吧:梯级。 它们没有一级看起来相像。有的矮而小,像是为侏儒的脚而不是为人的脚修建的,另一些又怪而大,让人觉得几乎不可能战胜它们,坡度陡峭,彼此倾斜或折断,有些扭曲和弯折,光是那样子就引得莫恩斯的胃里有点感觉不适。他突然理解了汤姆讲“一种台阶”是指的什么。他不敢肯定那是否真是一种台阶,或者只是某种人类意识由于缺少另一个概念而叫做台阶的东西。 “您肯定您是从这条路被带走的吗,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问道。 莫恩斯能够理解他声音里的怀疑口吻。他不能肯定他自己敢不敢从这个楼梯下去——尽管他不安地感觉到,不久就会弄明白的。但他相信连古叻们都无法将一个拼命反抗、有着普罗斯勒小姐的重量和体型的受害者强行从那里运下去。 普罗斯勒小姐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神色怀疑地低头望了这个所谓的台阶很久。 “我不知道。”她犹疑地说道,“一切发生得很快,还有……”她停下了,摇摇头,然后突然声音更果断更坚定地纠正道:“不。我肯定。是从那里下去的。” “既然您这么说……”格雷夫斯不快地呢喃道。但他还是再一次拿他的灯光很慢地扫了一遍形状不规则的大洞窟。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粗糙的开裂的岩石,岩石上有些地方有湿气在闪闪发光,考虑到空气中奇怪的海洋气味,那也许是盐晶体。莫恩斯越来越觉得这个洞窟古怪。假如那后面……啥也没有,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堵奢侈的大门,还有那两尊可怕的守门神雕像呢? “我们需要一根缆绳。”格雷夫斯说道。 汤姆将他的qiāng靠在墙上,但没有放下他的背包或伸手抓向哪里的意思,而是一言不发地咬牙爬进井道。 “汤姆?”格雷夫斯问道。 “等一下,格雷夫斯博士。”汤姆从咬紧的牙关间回答道,“您让我检查点东西。” 格雷夫斯有点不开心,但他沉默着,莫恩斯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当汤姆突然立足不稳滑下一大截时,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汤姆的手指很快又抓住了粗糙的岩石,停了停,安慰地冲莫恩斯笑笑,然后更加小心地往下爬。片刻后他的头和肩都消失在下面了,转眼间他的超大背包也不见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声音从井道里传上来。 “什么?”格雷夫斯问道。 “往下走容易些。” 莫恩斯也怦怦心跳着俯身向前,目光经过格雷夫斯,直接看到汤姆的脸,他在他们下面不到两米处,两腿略分,胳膊紧贴在井道壁上,像个正爬下一座岩洞的登山运动员。 “这儿有个弯。”他说道,“然后就容易多了。也许,如果普罗斯勒小姐第一个……?” “如果她真的愿意的话……”格雷夫斯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转过身,气喘吁吁地跪到地上,然后右腿向下探去。莫恩斯不知道汤姆是如何、尤其是抓在她的什么部位——他也根本不想知道得这么清楚——但他还是成功了,因为当他和格雷夫斯抓住她伸出的胳膊时,她只是十分缓慢地落进井道里;虽然莫恩斯此时感觉他的胳膊被从肩关节里扯掉了似的。他们听到汤姆一声呻吟,然后喊道:“好了。你们可以松手了。” 莫恩斯巴不得。他腰部的伤口一扎一扎地痛,当他疲惫地垂下胳膊,退回去时,他感觉有什么潮湿温暖的东西在从他的胸前往下流淌。至少有一处几乎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痛得要命。 格雷夫斯责备地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还挺得住吗?” “肯定。”莫恩斯气喘地回答道,“我只需要……一会儿……” 格雷夫斯似乎有他自己的不同看法,但他只是默默地地耸了耸肩,照先前普罗斯勒小姐的方式往下爬去。只不过要快得多。 当他抓紧粗糙的岩石时,他的一只手套滑了一下。不是太多,也仅仅是很短的瞬间,让莫恩斯只能看到那下面一眼。 但这一眼就已经比他想要的多多了。 他都不能准确地说明他看到了什么。没有皮肤,肯定也没有人类的ròu体。黑手套向上卷起一点,像煮后剥开的香肠皮,下面露出某种密集的白色东西,像闪闪发光、缠在一起、一跳一跳的神经束。 莫恩斯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格雷夫斯的手就消失在了下面,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的心突突地跳着。格雷夫斯走后他就只剩一盏灯了,它本来是足够照亮这个小小空间的,事实上却不够。黑暗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涌来,不仅夺走了他的视线,而且让他越来越气闷。 “来吧,莫恩斯!”格雷夫斯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那样地空洞和失真,像是来自一座深不可测的有回声的坑道,被回声变成了某种让他更害怕的东西。“汤姆说得对。这下面容易些。将他的qiāng拿上!” 莫恩斯用尖尖的手指从墙上拿起qiāng,向下递给格雷夫斯,然后同样手膝并用,倒退着爬下坑道。他预料汤姆或格雷夫斯会帮助他,就像他们帮助普罗斯勒小姐的那样,但他们的声音反而在他身下远去,考虑到他先前看到的这个坑道的恐怖恶心的几何形状,他不敢往下看,只能几乎闭紧了眼睛,一步一步往下爬,直到最终踩在了虽有点陡峭、但结实的地面上。 “小心,莫恩斯。”格雷夫斯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小心你的……” 莫恩斯眼睛还没睁开,他转过身来,轻叹口气,直起身子,头“嗵”地一声重重地撞在岩石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头。”格雷夫斯结束道。莫恩斯肯定他声音里的幸灾乐祸的口吻不只是自己的幻想。 他呻吟着抬起手,张开手指摸摸头发,令他吃惊地居然没有摸到血,但一阵剧痛,痛得他直恶心。 “你别在意。”格雷夫斯愉快地说道,“我们大家都遭遇过。” 莫恩斯看不出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他终于张开眼睛,凝望着格雷夫斯冷笑的脸,然后仰起头,惊愕得目瞪口呆。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您,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吗,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好多回了,亲爱的。”格雷夫斯回答道,“好多回了。” 莫恩斯几乎没在听,因为他所看到的东西是如此地惊人,同时又匪夷所思,让他有一阵子忘记了头盖骨下的剧痛。跟大门后的洞窟一样,他们所在的通道也由闪闪发光的黑岩石组成,洞顶至少位于他们头上方两米。可当他伸出胳膊时,他的手指几乎直接撞上了坚硬的阻力。 “这真是……匪夷所思。”他呢喃道。不是他撞上了一个看不见的障碍,不,他能看到他的手指摸着他头上方两米远的岩石,虽然他的胳膊还没有伸出一半! “有趣吗?”格雷夫斯问道,声音里充满一种荒唐的骄傲。 “我更觉得可怕。”普罗斯勒小姐说道,“这地方有点不正常。” “我更认为我们的感觉有什么不对头。”格雷夫斯回答道。 “也许是您的,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尖酸地回答道。 “不,不。”格雷夫斯坚持道,“我是认真的,宝贝。这地方一切正常。我猜测,我们的有所久缺的人类感觉无法理解它的几何学。” “这是多么可怕的无稽之谈啊!”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格雷夫斯微笑着摇摇头。“随您怎么认为。”他说道,“但在找到更好的解释之前,我们最好还是达成一致,不要再完全相信我们的感官。” 莫恩斯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愚蠢争执。根据他先前亲眼看到的东西,他更倾向于认为格雷夫斯是对的。他只是不明白格雷夫斯怎么能够如此镇定地说出某种根本无法想像的东西的。他犹豫地再次抬起胳膊,不及头回那么惊愕地发觉他的指尖撞上了粗糙的阻力,虽然他无法看出任何视觉的变形或其它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光学假象的东西。那景象让人困惑不已。 “因此我也不想使用绳索。”汤姆说道,“我不太肯定我该将它系在哪里。” “于是你选择了你的触觉透露给你的信息。”格雷夫斯赞赏地点点头补充道,“你这样做很聪明,汤姆。” 汤姆得意地笑笑,莫恩斯也不得不承认小伙子的先见之明;同时,他讲的话虽然无可指摘,但又有什么让他迷惘。 “我们继续走吧。”格雷夫斯建议道,“要小心。” 他本人带头,转过身去,坚定镇静地走起来,但左手将qiāng打开了保险,端在脸前一点,另一只举灯的手伸在前面老远,像在一个绝对陌生的房间里小心摸索的盲人。同时他的脚不是传统意义地走着,而是在地面拖着,好像他也不相信那貌似坚固的岩石的坚固度似的。那样子看上去有点傻,但几步之后莫恩斯就看出这看似夸张的防范措施的意义了。格雷夫斯摸索着伸在前面的手重重地撞在一块似乎还有一米远的突岩上,撞得灯叮叮当当,左右摇晃,有一会儿差点熄灭。没过多久又他被莫恩斯眨眼之前还没见到的一块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他和另外两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尽管小心翼翼他们还是多次重重地撞在岩石上,它们似乎是真正地向他们扑来,有一回莫恩斯想扶住一块突岩,险些跌倒,它要比它看上去的远得多。 他们就这样穿过yīn森森的隧道摸索了一阵,然后格雷夫斯突然转弯消失了,而那个弯其实至少还有二十五或三十步远,当莫恩斯怦怦心跳着跟着他时,隧道扩大成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大洞穴,灯光照在里面,没有遇到阻碍。 “现在往哪里走?”格雷夫斯问道。 这是在问紧跟在莫恩斯身后走出隧道的普罗斯勒小姐的,她大声松了口气。但她对格雷夫斯的问题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耸一耸肩,目光茫然又害怕地环顾一圈。“我说不准。”她犹疑地说道,“但我相信我们不是沿着这儿走的。至少我记不起来。” 格雷夫斯显得有点生气,但尽量不显露出来,举起灯,小心地将手伸向相距足足十步、出现在他灯光里的一根几乎一人高的石笋。他的手指摸了个空。格雷夫斯点点头,好像他对刚才的经历十分满意,同样极其小心地走向黑色岩石前伸的食指,摸了摸。当他返回时,莫恩斯看到他的嘴唇在无声地蠕动。估计他是在数他的脚步。 “我相信,已经结束了。”他说道,“这里似乎一切又正常了。但我们还是应该小心。” “这条路不对。”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刚才您还讲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到过这里呢。”格雷夫斯说道。 “我无法肯定……”普罗斯勒小姐刚张口就被格雷夫斯以有点严厉的声调打断了。 “普罗斯勒小姐,这真是岂有此理!”他说道,“您自己讲过——您失去过几回知觉,估计您——请原谅——有点激动。” “您为什么不讲歇斯底里呢,既然您是这么认为的?”普罗斯勒小姐无礼地问道。 “因为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格雷夫斯回答道,叹了口气,“普罗斯勒小姐,我早就放弃了向您隐瞒什么。您违背我的意愿来到这里,我对您讲过,我们也许照顾不了您;就像不能照顾我们中的任何人一样。您的异议我已经知道了。也许这就是您走的路,也许不是。向下的路完全可能不止一条。” 在这一点上莫恩斯也暗暗地同意他,在这一点上格雷夫斯的话也只是增加了他的不舒服。他寻思格雷夫斯对“下面”这个词到底是怎么理解的。 仿佛看出了他的思想似的,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您不知道那下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格雷夫斯博士!” “不知道。”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承认道,“但是我想,如果我们继续走,我们会弄清楚的。”他使劲摇摇头,将普罗斯勒小姐的反驳扼杀在萌芽中,“来不及回头了。”他说道,像是为了增加他的话的份量似的,他猛地转身,向前奔跑了几步,然后他的理智重新占取了上风,他采取一个相对适中的速度,让他们都能跟上他。 莫恩斯事后说不清他们在这黑暗中走了多久,黑暗的边缘偶尔才有一个模糊的yīn影钻出来——一把由黑色熔岩或黑曜岩做成的锋利匕首,它固执地伸向他们头顶看不见的石头天空;一个像石头侏儒一样的矮壮的轮廓,它监视着不让他们离开道路——有一回也出现一个几乎金丝编织的幽灵,它让人更容易想起珊瑚而不是坚硬的岩石。但是,尽管四周黑洞洞。奇特的石头看守和从黑暗中向他们返回来的持续时间长、可怕地断断续续的失真的回声,尽管这里有着能让一颗勇敢的心灵充满畏惧的一切,他内心里反而感觉轻松。这下面虽然很恐怖——莫恩斯甚至不能排除这里存在真正的、严重的危险,它潜伏在黑暗中守候他们,或者他们正不知不觉地大步走进它们的咽喉——尽管如此,这还是一个熟悉的世界,一种熟悉的恐惧,不是他们开始时穿过的那个恐怖的、扭曲感官的yīn影王国。莫恩斯几乎绝望地想为这一恐怖效果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也成功了:也许那条台阶井道里充满一种无色无味的气味,它扭曲了他们的感觉,也许那里有种反常的重力现象或者另一种自然法则的反常现象,使人类的感觉受到了它影响。他还想起更多的、至少同样具有说服力的解释——但他同时也感觉到,它们中没有一个贴近真相。 他们面前颤抖的光束终于不再为黑暗吞没,而是遇到阻力了。又走十几步,他们站在一堵岩壁前面,岩壁上连个手掌宽的缝隙都没有,更别说一条通道了。 “现在往哪里,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问道。 “我早就说了,我……”她说道。 “请您说个方向。”格雷夫斯打断她的话。 “那好吧,右边。” “好。”格雷夫斯说道,转向左,“您感觉到穿堂风吗,亲爱的?”他问道,一边已经大步走起来,看都没有看一眼他们是否跟着他,“这淡淡的海水味?我建议我们还是朝着它的方向走,而不是离开它。” 莫恩斯望了普罗斯勒小姐一眼,几乎是在恳求她不要回答,令他感到轻松的是她也咽下了显然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切。格雷夫斯突如其来的好斗让他困惑,也许这是格雷夫斯对付紧张的方法吧。 除此之外他是对的。穿堂风越来越大,海水味也明显地变浓了。果然,又走了二十多步,格雷夫斯就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灯。”他说道,“熄掉你们的灯。” 莫恩斯不高兴,他也说了出来。“如果那些猛兽潜伏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守候着我们怎么办呢?” “那我们的灯最多只能将它们引来。”格雷夫斯回答道,“另外,我坚信它们眼下在忙别的。” “我也可以问问,在忙什么吗?” “您当然可以,亲爱的教授。”格雷夫斯讽刺地回答道,熄掉他的灯。 莫恩斯照他的样子做了,忍住了没有刨根问底。不知怎么的,此时的格雷夫斯几乎比他沉默不语和傲慢无礼时让他更有好感了。在汤姆和普罗斯勒小姐也熄掉他们的灯之后,有一阵子黑乎乎的,但时间确实不长。两三秒之后格雷夫斯的形象就开始作为丝丝缕缕的轮廓钻出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被一种浅绿色的、奇怪不真实的光芒包围着。他犹豫着继续走,在格雷夫斯身旁停了下来。就在他们前面几步的地方,岩壁里有一道不足一米高、但要宽上十倍多的岩洞,一见之下莫恩斯不由想到了一条龙咧开的嘴巴。洞后淡绿色的亮光中似乎有什么在动,但莫恩斯说不出是什么。 “你到过这下面。”他估计道。 “绝对没有。”格雷夫斯回答道,“但是,这下面肯定有光,这是一条简单的逻辑推断。这些生物的眼睛一定十分敏感,但它们有眼睛。如果它们是生活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们就不需要眼睛。” 他继续走。极其谨慎——那动作表现出的畏惧要比他自己可能意识到的多得多——在岩洞前蹲下,往里张望。“安安静静。”他说道,“你们可以过来。” 这回他也没有等他们做出反应,而是动作异常迅速地弯腰从悬挂的岩石下钻过,又在另一侧直起身来。障碍不是特别厚——莫恩斯估计不足半米——这样本来应该还可以看到他的。但他的形象似乎消失在了另一侧淡绿色的亮光里,像一个游泳者钻进了满是藻类的水池里一样。 “乔纳森?”莫恩斯警觉地问道。 没有回音,于是他紧贴岩洞蹲下去,极力向里张望。他相信看到了一个yīn影,但不肯定。 “格雷夫斯?”他又问了一声,这回他甚至不再费心去压制他声音里的担心口吻了。 有沙沙的响声,后来他听到了格雷夫斯的半窒息、很痛苦的声音:“莫恩斯——见鬼,帮帮我!” 莫恩斯急忙弯身从岩石下穿过,来到另一侧,慌张得又被撞了一次头,没有完全站起,就又咬紧牙跪了下去。 “我知道这样管用。”格雷夫斯讥笑着说道,“你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家伙。” 莫恩斯打量着格雷夫斯,那yīn沉的目光是不用装的,他站起来,一边揉着疼痛的头颅。“我想,我没必要说你本质上是什么。” “十分理智。”格雷夫斯回答道。然后他的嘲笑霎地消失,就像切断了开关似的。“当心,莫恩斯,我们不能受伤。” 当莫恩斯直起身,目光掠过格雷夫斯身旁时,他忘记了他想对格雷夫斯讲的一切。 在格雷夫斯的背后和下面延伸着一个巨大的洞窟,它的规模不仅超出了他的想像力,也是他的感觉所无法胜任的。他甚至说不准那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洞窟,或者人们应该为它发明出来一个专有名词。 那空间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头顶的巨大的石顶一定有四分之一里高,如果不是更多的话,莫恩斯不敢去估计它的长度。从这里到这个巨大岩洞的另一端的距离肯定有一里,如果不是好多倍的话。这个深埋在地下的巨大空间——它不可能这么深,一个低沉、安慰的声音在莫恩斯脑海中的某处小声说道;他们向下爬行了好长一段,yīn影隧道和相连的洞窟又让他们向下走了,但没有这么远——不是空的。 在他们脚下延伸着莫恩斯平生所见的最奇特的城市。 最初的一刹那他甚至都说不清那是否真是一座城市,或者只不过是特殊几何的岩石形状和阵形的任意堆积,他的科学家的智慧只想这么解释它,这样从下面那无法想像的混乱中至少能看出点秩序。那里有形状奇特的巨形物体,看上去像是有生命的物体,它们本来可能是要成为房屋的,但在成为房屋的途中被僵化成了奇特的有机形状。有线条和平行线,它们以根本不可能的方式弯折、扭曲和相jiāo,结束于它们不该结束的地方,或相jiāo成完全不可能的角度。这些奇特建筑物大部分好像已经被毁了,坍塌了——由于极其荒谬的几何造型很难估计这一破坏的程度,另一方面它们给人根本没有建完的感觉。最严重的是,尽管所有这些奇形怪状,尽管它们依据的是令人恶心的非欧几里德几何学,莫恩斯相信在这座城市设施里发现了某种熟悉得可怕的东西。 “怎么样?”格雷夫斯在他身旁低语道,“我对你吹牛了吗,莫恩斯?” 莫恩斯回答不出来。他甚至都不能点头。虽然此前的生活中很少有什么像这座可怕的地下城市这样让他害怕的,虽然光是它的存在就似乎伤害了他心里的某种东西,让他像只被踩的蠕虫弯曲起来,发出无声的痛叫,虽然这一恐怖画面彻底伤害了他的人xìng,但他又无法逃脱它的病态的吸引力,哪怕只是掉转开目光。他听到汤姆在身后穿过岩洞爬进来,见到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后惊得呼出一口气,但他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那恐怖的画面像酸一样烙在他的脑海里,它带给他的惊骇渐渐变成了一种真正的ròu体疼痛,同时又无情地深深吸引了他。 直到格雷夫斯碰碰他的胳膊,要求地望了他一眼时,他才从愣怔中惊醒,慌忙转过身。在他们后面,普罗斯勒小姐最后一个穿过岩洞,但要将她的大块头挤过狭窄的洞口,难度显然较大。莫恩斯和格雷夫斯尽他们最大的可能帮助她,他们也成功地将她拉了出来,只造成几道无害的擦伤——估计在她的骄傲里留下了几道不是完全无害的擦伤。反正她没有向他们道谢,而是先向格雷夫斯、然后向莫恩斯投去蔑视与愤怒的目光,然后头一仰,猛地转过身去。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普罗斯勒小姐不可能是从这条路下来的。”格雷夫斯高兴地说道。 莫恩斯相当肯定普罗斯勒小姐听到了这番话——也应该听到——她也马上就想做出相应的回答。但她只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喘息,抬手捂住了嘴。尽管那神秘的绿色灯光,莫恩斯还是发现她的脸上大惊失色了,眼睛吓得变黯淡了。 “万能的上帝啊。”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什么啊?” 格雷夫斯歪起头,眯起眼睛。“您不是说您已经来过这下面一回吗?”他怀疑地问道。 “不……”普罗斯勒小姐几乎求助地望了一眼莫恩斯,然后着魔似地又转过身来,“我指的……不是这儿。我没有……”她的声音说不下去了。 “您还从没有看到过全部,对吗?”莫恩斯问道。 “我是……在……在一座房子里。”普罗斯勒小姐结结巴巴地说道,“一种房子。我是说……我想,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 “好了好了。”见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莫恩斯说道。普罗斯勒小姐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格雷夫斯又想做一番刻薄的议论,莫恩斯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不敢再讲一个字了。 “这是什么东西,教授?”普罗斯勒小姐呜咽道,“请您告诉我这里是什么!” 莫恩斯多么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呀。他多么想为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呀。但他能做的一切就是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就连他体内不知疲倦地努力寻找一个理智解释的部分现在也住口了——除了多年前唯一的一个可怕的机会,他迄今为止从没有能够真正地让它沉默。他感觉空虚。为这座地下城市的规模和畸形所惊呆了。 但是——像曾经的一样——他在这不熟悉的景象上感觉到某种熟悉得可怕的东西。 “这是……某种像他们的城市的东西吗?”他转向格雷夫斯问道,但眼睛没有看他。 “我说不准。”格雷夫斯回答道,“我认为:我没有设想过他们居住在地洞或洞窟里。我觉得他们太文明了,他们的生理学太发达了。可是……”他重新摇摇头,突然变得跟莫恩斯一样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他承认道。 “这光线从哪儿来的?”汤姆问道。莫恩斯几乎茫然地盯着他,而格雷夫斯已经找到了一个答案——莫恩斯简直觉得太快了点,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答案听起来很有道理。 “你们看到这些发光的斑点了吗,岩石上和洞顶下到处都有?”他做了个相应的手势问道。不光是汤姆,莫恩斯的目光也跟随这个动作望去。他们真的在岩石上——甚至在地面的有些地方——认出了大大的形状不规则的斑点,像是随意抛洒的绿色帆布的碎片,它们也发出整个大洞窟里充满的那种淡绿色光线。单个斑点的微光几乎觉察不到,但总体上这种特殊的亮光还是像无云夜空的满月一样明亮。 “我认为这是发光的菌类或别的什么陌生的自行发光的有机体。” “您还说这不是魔鬼的杰作?”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格雷夫斯眼里又开始冒火了,莫恩斯赶紧警告地望了他一眼。普罗斯勒小姐还远远没有战胜这一景象必然会带给她的震惊。正如此刻的他几乎绝望地抱住他的科学智慧及其逻辑,她抱住的是她的坚定的信仰,才不会在真实生活中彻底失去依靠。格雷夫斯似乎也在最后关头理解了这一点,因为他放弃了通常的恶狠狠的讽刺,反而换成了冷静客观的纯解释xìng的口吻。 “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亲爱的。”他说道,“科学知道无数种发光的生命。难道您没见过萤火虫吗?” “当然见过。”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可这是两码事啊!” “为什么?”格雷夫斯问道,摇摇头,“原则上这完全是一回事。如果您不相信我,那您去问莫恩斯吧。他会向您证明,这种东西一点不奇怪。有些深海鱼一直在前面举着盏灯笼,用来诱引猎物,许多植物也这样吸引它们要麻醉的昆虫。这个,”他随意一指离他最近的发出微绿色光亮的斑点,“原则上也是一回事。令人吃惊,肯定至今未公开,但不是奇迹。也不是魔鬼的杰作。” 莫恩斯感觉普罗斯勒小姐对这个解释并不真正满意,但她也没有反驳,而只是恳求帮助似地又望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做出她所希望的反应,她显得有点生气了。最后她几乎固执地一指洞窟里,说道:“您马上就会告诉我那下面的一切都是人类的作品。” “绝对不是。”格雷夫斯说道,伤心地摇摇头,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要说,但后来他打住了,瞪着普罗斯勒小姐,那样子也促使莫恩斯更仔细地望向她的脸。 他十分机械地认为,她的问题指的是那下面的恐怖的城市,可是现在,当他更仔细地看着她时,他明白了不是这么回事。她虽然看着相关的方向,但她的目光——尤其是他在其中看到的惊惧——不是望着那些奇特的房子和废墟。她主要是瞪着它们前面的陡峭斜坡,斜坡上遍布着数百万尖尖的、淡色的岩屑。这是莫恩斯犯的第二个错误。 他以为是石头的东西原来是骨头。头颅,肋骨,骨盆,尺骨和桡骨,大腿骨和胫骨,手关节和脚关节,椎骨和颧骨,肩胛骨和髌骨。 那是骸骨。数百万具人类的骸骨。 他顶住了诱惑,没有掏出他的怀表望一望——这并不难做到,因为莫恩斯用尽了他所有的敏捷和力量才在仅由松散堆积的骨头组成的可怕的地面上站稳了——但他估计,要到达可怕的骨头山他们还需要整整半小时。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的地面虽然没有铺满一层近一米厚的人类骸骨和碎骨头,但这座恐怖的冰川是不稳定的。即使他们步步小心,也总会引发由翻滚的头颅和飞起老高的胳膊和腿组成的雪崩,它们似乎在嘲讽地向他们招手,即使离山脚还有足足五十步,他们也到处都能撞见人类的残骸。其中的大多数十分古老,已经腐烂了,只能猜出它们的原形——也只有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时才能够猜测,但这一猜测还是远出超出了莫恩斯的希望。不久之前,当他们还站在上面的岩洞背后、准备往下爬时,他还在担心普罗斯勒小姐能否顶得住越来越严重的心理压力。现在他开始怀疑他自己能否顶得住了。 因为他天生就迷恋古老文化和没落的帝国,在大学期间,还有上大学之前,莫恩斯就到过不止一座坟墓,估计他看过的咧着嘴的死人头颅要比在过去几年里教的大多数大学生在书里看到的都多。如果昨天还有谁预言他见到坟墓会吓得透不过气来,他会哈哈大笑的。 可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坟墓。 莫恩斯徒劳地问自己在他们的脚下有多少个世纪的痕迹沦落为了尘土。格雷夫斯的营地前的小公墓几乎不足百年,那座在那里埋葬他们的死者的城市几乎不够用来埋葬它的死去的居民。即使这块地方曾经是一个原始居民的圣地,也许是在白人到来将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之前生活在这里的印第安人的公墓,数千年都无法解释这么多的骨头。这些怪物一定是从方圆很远的地方将他们的受害者运来这里的。 “那里!”格雷夫斯伸手指着一堵畸形的矮墙,它相距也许十几步,要不是里面有一道门和许多窗孔的话,人们可能会认为它是一堆被专横地凝固的熔岩,那门窗很显然是修建的。 他们讨论了好久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当莫恩斯建议回头、以后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再来时,就连格雷夫斯也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莫恩斯的这个建议也不是真心的。他在上面神庙里看到的情形让他明白可能不会有以后了。再来一次小小的震动,这洞窟必然就会倒塌,考虑到发掘地点的地理位置,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他只是感觉自己有责任至少这样建议,但是,如果格雷夫斯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可能会更吃惊。 因此,除了他们最终采取的方法,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尽管一想到要从死去很久的人类残骸上爬过他们就吓坏了。 但是,至少在这一点上命运仁慈地同意了他们:到目前为止既没有看到可怕的古叻,也没有见到其他可能更可怕的居民,它们可能拥有这个禁止入内的地下世界。这种情况并没有让莫恩斯感到有多遗憾,但还是让他不安。 一直没有看到胡狼头的怪物,他的一部分很高兴,但另一部分不惜一切代价地想知道它们在哪里。但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示意格雷夫斯他理解了,身体微躬,快步走起来。他们的举止像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摸近被敌人占领的堡垒的战士,这想法稍纵即逝,一点不好笑。 他脚下又加快了一点,果真超过了汤姆,汤姆虽然迈着大步,但他的特大的背包明显压得他要跪倒了。普罗斯勒小姐不一样。她动作看起来很慢,但具有一种均匀的顽强,结果大多数时候是他试图跟上她的步子,而不是反过来。现在普罗斯勒小姐也先于他一大截到达了格雷夫斯所指的那堵墙,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他认为是一扇门的东西后面。莫恩斯再次加快步伐,终于没在最后一段还让汤姆超过。 他气喘吁吁、膝盖发抖,踉跄着穿过门,来到一个不对称的空空如也的小房间里,这里面没有发光的斑点,因此几乎漆黑一团。 “在这里我们暂时肯定很安全。”格雷夫斯说道。他的呼吸也很沉重,让莫恩斯感到了一点宽慰。至少他不是这支考察小分队里力量有限的唯一成员。“我们应该休息一下。歇上几分钟。” “您不是讲,我们的时间……有限吗?”莫恩斯问道,还在喘个不停。 汤姆闯进来了,救了格雷夫斯的急,让他不必立即回答。他麻烦地在他的热带夹克下乱掏,掏出一只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的怀表,打开表盖。他又花了几秒钟,眯起眼睛——徒劳地——就着微弱的光线试图认出里面指针的位置。最后他失望地耸耸肩合上了表盖,将表收了起来。 “肯定不在乎几分钟的时间。”他说道,“如果我们盲目乱走,对谁都不会有好处。” “奇怪。”莫恩斯说道,“我以为我们一直就是在盲目地瞎走。” 格雷夫斯的反应只是目光冰冷——向汤姆做了个不耐烦的命令手势。“点灯,汤姆。” 汤姆累坏了,背靠墙壁,努力不让自己跪倒,他打起精神疲倦地点了点头,笨拙地摆弄起他的灯来。那情形让莫恩斯既恼火又害怕。自从他认识汤姆以来,这小伙子就毫无怨言、让人信赖地执行着格雷夫斯的所有命令和吩咐,可现在他的力气显然用光了。 “您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吗?”他问道。 “点灯吗?”格雷夫斯点点头,“绝对是。” “被它们发现怎么办?” “那些古叻吗?”格雷夫斯示威地转过身,“你看到几只了吗?” “没有。”普罗斯勒小姐现在也chā了进来,“可它们会看到我们的。” 格雷夫斯轻蔑地微笑着摇摇头。“几乎不可能。”他说道,“请您相信我,亲爱的——如果它们在这附近,我们现在就不会这样jiāo谈了。”他又转向汤姆,声调变得不耐烦了。“灯怎么了?” “马上好,格雷夫斯博士。”汤姆急忙说道。他努力想点燃灯芯,可他的动作抖动得那么厉害,险些将灯碰翻。直到第三或第四次之后他才成功了。在过去半小时一直伴着他们的温和的绿光之后,几乎刺眼的白色灯光充满了房间,不仅是莫恩斯眨起了眼睛。 他更多是听到而不是看到格雷夫斯离开了靠墙的位置,走向房间的另一侧。莫恩斯挤挤眼,试图眨去那不习惯的亮度赶进他眼里的泪水,但结果适得其反,最后他用手背擦了擦脸。好了一点,但不是很多。即使在他的眼睛有足够的时间适应之后,他还是无法看得像平时那样清晰。光和影泾渭分明,所有的线条似乎都增添了生硬的轮廓,让眼睛生疼。莫恩斯再次用食指揉揉眼睛,但一切依旧。也可能不是因为眼睛,而是因为这个奇怪的房间。这效果让他想起他们在上面台阶井道里的恐怖经历,只不过那次经历没有这么强烈。 “好了,普罗斯勒小姐,您的……囚犯们在哪里?”格雷夫斯问道。他直挺挺地站在对面的墙前,似乎正兴趣浓厚地观察着什么莫恩斯看不出来的东西。 “我……我不……肯定。”普罗斯勒小姐犹豫地说道。她也眯着眼睛,不习惯灯光的亮度,但她目光里的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相信……我没有到过……城市的这一部分。” “也许都没有到过这座城市里?”格雷夫斯平静地问道。说时他没有转身向她,而是继续貌似很投入地盯着墙,最后甚至抬起手,谨慎地用指尖摸摸粗糙的石头。没等普罗斯勒小姐回答,他就招手示意莫恩斯和别人去他身边。 “过来,莫恩斯。你看看这儿。” 莫恩斯不高兴地离开门旁的位置,向他走去。直到走得离墙不足两步远时,他才发现它不像此前看上去的那样粗糙和未经加工。奇形怪状的石头里刻有线条和形状,类似于他在多汞人的洞窟里看到过的岩画,只是更粗糙更笨拙。莫恩斯甚至都不能肯定那到底真的是图画或者只是偶然的一种情绪,人们可以将它解释为岩画。 格雷夫斯想做的解释似乎十分相似,因为他问道:“你怎么认为?” “这确实不是我的专长。”莫恩斯回避地回答道。 “可你脑袋上长着眼睛啊,不是吗?”格雷夫斯问道,他的食指还在抚摸线条和轮廓,莫恩斯现在又恐怖地感觉到在他的黑色皮手套下有什么在动;一种微弱、无节奏的跳动,它似乎也唤醒了刻在石头里的线条做出神秘的动作。 他没有再将格雷夫斯的问题继续想下去,而是做了件他半小时前还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他一直走到格雷夫斯身旁,迅速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关节。格雷夫斯呆若木鸡。他十分本能地想挣脱,但莫恩斯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得使用暴力才能挣脱。怒火在他的眼里一闪,在形势激化之前就又消逝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给我们讲讲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莫恩斯问道。他抓着格雷夫斯的手,手指碰不到手套的黑皮,但他的目光非常明确地盯着那神秘的景象,除非他是瞎子,要不然格雷夫斯不可能不理解他讲的话。他再次想把手挣脱出来,但莫恩斯牢牢抓紧着他的胳膊,格雷夫斯最后只能听天由命了。他默默地冲莫恩斯点点头,莫恩斯终于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了一步。 “你真的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道吗?”他温和地摇着头问道,“奇怪——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 “什么?”莫恩斯问道,“别捉迷藏了。”他的声音疲惫,几乎无可奈何。他想让声音显得愤怒,却又做不到。 “你以为,”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这里,莫恩斯?” 莫恩斯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但格雷夫斯做了一个要求的手势,于是他终于回答道,“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你的帮助,对,肯定。”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回答似乎让格雷夫斯很开心。“帮着干什么呢?”莫恩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摇摇头,可怕的双手又做了一个相应的动作,打断他道,“是发掘一座具有五千年历史的古庙吗?还是破译墙上的象形文字?”他难看地笑了,“你别生我的气,莫恩斯,但是,恐怕会有更有资格的同事来完成这个任务。比如说令人遗憾的海厄姆斯女士就是她的领域的权威——毫无疑问,你自己也发现了。” 莫恩斯几乎满怀仇恨地盯着他。“那是为什么呢?”他低声问道。 “因为你相信,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因为你也许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唯一知道法老的信仰不仅是愚蠢迷信的人!你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在公墓上,但在那之前你也就知道了。在我们首次相遇时我当场就感觉到了。因此我寻找你的友谊,莫恩斯。” “多么可惜,你从没有找到它。”莫恩斯说道。这太无礼了。他自己都听得出这话有多愚蠢。他真的不在乎这个人的友谊,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看不起、心底里最憎恨的人——但格雷夫斯的争取他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诡计,这念头还是深深刺伤了他。 格雷夫斯甚至都不想费心地回答他。“你一直就感觉还有别的原因,对吗?”他接着说道。他的声音起了一点变化,莫恩斯未能立即适应,但它让他提高了警惕。完全可以将格雷夫斯的话语中突然出现的口吻当成兴奋——可是,从兴奋到着魔难道不是只有一小步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小心地问道。 “法老的王国存在了多久?”格雷夫斯问道,马上又自己给出了答案,“三千年?四千年?确切时间无人知道,可它存在了很久很久,比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的其他的任何文明都要久。” “你想讲什么呢?”莫恩斯怀疑地问道。他开始预感到了。不——这是错的。他知道它。实际上他一直就知道它,只是这一想像太荒谬,他迄今为止一直不允许它形成。 “你真的相信整个民族会迷途了这么久吗?”格雷夫斯双臂激动地打起手势,但莫恩斯神秘地感觉那不是他的胳膊在空中挥动,而是他的手自己在动,同时带动了他的胳膊。“绝对不是,莫恩斯!这不可能。一道简单的数学方程式。他们寻找的东西,存在着。” “这疯子在讲什么?”普罗斯勒小姐警惕地问道,“法老们寻找什么了?”格雷夫斯望了她一眼,而莫恩斯低声回答道:“永生,普罗斯勒小姐。古埃及人的全部传统就是永生。死后的生命。” “真是废话。”她回答道。 格雷夫斯生气地扫她一眼,然后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又转向莫恩斯,以同样激情的口吻接着说道:“我坚信他们是对的!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不过用错了方法。” 莫恩斯在三思他下面要讲的话。格雷夫斯眼里的光芒还在增加,他讲话的口气越来越让他警惕。一句错话就足以引发一场灾难。“我亲眼见过不止一具 木乃伊,乔纳森。”他说道,故意叫了格雷夫斯的名,“请你相信我,我从没有在其中的哪一具里发现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包括永生。” “因为你使用了错误的方法!”格雷夫斯做出一个手势,好像要彻底扫除他的话似的,“他们的目标是正确的,但道路错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就连我也是经过了许多年无数次的痛苦失败之后才理解的。” “而你拥有的经验要比这些只有三千年时间解决这个问题的埃及大祭司多得多。”莫恩斯嘲讽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低级人。”格雷夫斯坚持道,“攀上了一个高得惊人的文明等级的低级人,但还是低级人。他们想靠迷信的手段解决科学问题。他们必然失败。” “而您想用科学手段解决一个迷信的问题。”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多落后啊。” 格雷夫斯还是不理她。“三千年,莫恩斯。”他兴奋地说道,“你真以为他们进行的所有这些巨大努力会不留下一点点证据吗?”他使劲摇摇头,“肯定不是,莫恩斯。法老们知道,他们的神■是存在的!” “噢?”莫恩斯问道,“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看到过它们。”格雷夫斯得意洋洋地回答道,“就像我一样。” “你疯了。”莫恩斯呢喃道。 “疯了?是吗?”格雷夫斯像个疯子似地洋洋自得、什么也无法动摇地微笑着,“如果我有证据呢?” “证据?”莫恩斯重复道,“什么样的的证据?” “这花费了很长时间。”格雷夫斯回答道,但并没有真正回答他的问题,“太长了,但我终于理解了。你知道是在哪里吗?在世界上为此建造出来的唯一的地点。” 他朝汤姆用劲摆摆手,汤姆蹲在墙边,似乎太累了,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疲倦地望了一眼。“我和汤姆到过非洲。当我最终恍然大悟时,我们站在吉萨的大金字塔的yīn影里。” “什么?”莫恩斯问道,“你疯了吗?万能的上帝啊,别告诉我我们来到这里是在追逐一个幻觉。” “我们找错了地方。”格雷夫斯不为所动地回答道,“那是天狼星,莫恩斯。你知道吉萨的金字塔是精确地按它的位置修建的吗?” “不。”莫恩斯回答道,“它们不是的。这一理论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抛弃了。” “因为他们都是愚昧的人!”格雷夫斯狂热地叫道,“这是真的,莫恩斯!不是按照今天的天狼星,而是按照数千年前它所在的位置。为什么人们又叫天狼星犬星呢?多汞人认出来了,古老的埃及人也认识到了!他们的神■不是幻觉。它们是真实的,是像我和你一样的有生命的生物,它们来自天狼星。” 他筋疲力尽地停下了。他的目光是挑衅的,但是,片刻之后,当他没有等到他预期的反应时,他变得愤怒了。但他还是平静地说道:“你不相信我。” “我又怎么能够相信你。”莫恩斯回答道,“我也只是一个愚蠢的愚昧的人。” “我会向你证明的。”格雷夫斯说道,慢慢地脱下他的手套。 普罗斯勒小姐尖叫一声。 乔纳森的手套下显露出来的,那不是手。那连人ròu都不是。当格雷夫斯终于脱下黑色皮手套时,突然露出了某种东西,它一开始也许还会让人想到是对一只人手的丑陋嘲讽;一束束蠕动的没有眼睛的蛆虫被松松地扭在一起,白白的,一跳一跳的,长度不一。然后,这一恐怖的景象带来的惊骇尚未来得及真正地袭向他的心脏,它们就bào裂开来,发出一种恶心潮湿,像一支微小的独立思考的生物的军队,它们彻底冲破了它们的监狱的墙壁,奔向自由。本应是格雷夫斯的双手的位置,长出数百万几乎没有颜色的颤动的细丝,像一座无形海洋的水流中来回飘摆的白色海带,长长的,一束束的,舞动着。 “格雷夫斯——我的天哪!”莫恩斯喘息道,“什么……你做什么了?” 普罗斯勒小姐又叫了一声,这回更像是呜咽,双手捂住嘴,而汤姆只是带着麻木不仁的惊骇打量着从格雷夫斯的胳膊里爬出来的东西。他显然不是头一回看到这一恐怖景象了。 “你想要个证据,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他举起胳膊,像个集市上吹嘘两束特别美丽的鲜花的叫卖者,疯了似的在原地跳了两三下。莫恩斯肯定,他这一刻绝对跨过通向疯狂的门槛了。“你想要个证据吗?”他再次尖叫道,“这就是证据!够了吗?” “是的。”莫恩斯惊惶地呢喃道,“够了。” “噢,我明白。”格雷夫斯又发疯地格格笑着回答道,“你认为我是疯了,对不对?你相信我失去了理智,我说得对吗?”他使劲摇摇头,再次举起可怕的双手,然后——十分突然地——他的滑稽举止离他而去,像一件他不再需要的完成了任务的大衣。或许也像一只面具。“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他冷冷地问道。 莫恩斯既没有真正听到这些话,也回答不出什么。他的目光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盯着格雷夫斯的胳膊末端的可怕的来回摆动的丝束,他的惊骇达到了那样一个程度,它不再让他瘫痪,而好像是在让他体内的什么东西死去。 “将它收起来。”他哽咽道,“将它收起来,乔纳森!”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奇怪的响声——也许是一声轻蔑的笑,但也可能正好相反。他十分缓慢地垂下胳膊,将他的恐怖的非手举在脸前。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专注。一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后来那些摆动的丝线一直看似随意的动作中有什么在发生变化。从中可以看出某种像是一个图案的东西,慢慢地,开始时近乎不情愿,但越来越明显。一根根颤动的神经线渐渐聚合,最后似乎在形成某种像是团状的、对一只人手的邪恶的讽刺模仿。那情形比先前他的手指zhà裂开时几乎还要恐怖;因为尽管它带来了极大的惊骇,比起凝聚成对一只人手的地狱般嘲讽的这些可怕、非人的……东西,破坏某种熟悉的东西还是更容易忍受。 莫恩斯再也受不了这一情景了,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点用没有。他一样清晰地看到那些恐怖地摆动的丝束。他永远忘不了它们。 “这就是你的证据?”他听到自己在问。讲出这些话的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他眼下根本没有能力形成一个清晰的思想,更别说是组织一个连贯的句子了。“证明什么?证明你早就彻底地疯了吗?” “我能理解你的反应,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声音平静,十分镇定、听起来几乎开心,让莫恩斯不由自主地重新睁开眼睛凝望着他。格雷夫斯已经戴上了他的一只手套了——黑色的皮跳动着颤动着,不管那下面关押的是什么,好像它在绝望地抵抗它的监狱——正要戴上另一只手套。他微笑着,但莫恩斯看到了隐藏在这一表面微笑之下的极其专注的表情,也看到了他额上出现的纤细汗珠的网。不管格雷夫斯在做什么,都要求他全神贯注。 “如果我是毫无准备地见到这样子,估计我也会吓得要死。”他接着说道,“谢天谢地,我有过一定的……过渡期,来习惯它。” “这就是你的证据了。”莫恩斯再次说道。他成功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接近——平静,他自己都感觉有点意外。 “没错。”格雷夫斯回答道。他也将第二只手套一直拉到手腕,迅速地十分专注地望了两眼,确认手套紧紧地安全地戴好了,然后向普罗斯勒小姐转过身去。 “我真诚地请您原谅,亲爱的。”他说道,“我本不想让您看到的,可我担心,眼下我们再也没有时间做长篇解释了。再来回答你的问题,”他又转向莫恩斯,“我本来期望,作为科学家你面对这种东西会表现得更镇定的。” “更镇定?”莫恩斯喘息着说道,“面对它?” “你应该知道,一个错误也完全可以是科学证明。”格雷夫斯回答道,“我当时遭遇了一场可怕的事故。一场完全自作自受的事故,是没有耐xìng和贪婪造成的,如果真的要找一个借口的话,那就是我年轻,没有经验,缺乏耐心。”他示威地将双手举在脸前,虽然它们现在又塞进了黑手套里,莫恩斯也好不容易才没有再次惊叫一声往后退去。“可我为这一愚蠢付出了代价,莫恩斯。” “是的。”莫恩斯说道,“付出了你的理智。” “我拿我毫不了解的东西做试验。”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回答道,“它险些就夺去我的xìng命,这也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但这正是我走对了道路的不可推翻的证明。” “也要再失去你的身体的剩余部分?”莫恩斯问道。 “可我什么都没有失去。”格雷夫斯摇着头回答道,“正好相反。我的双手仍然还在。它们只是……发生了变化。”他先将右手,然后再将左手攥成拳头,又猛一下张开,快速动着手指,好像他是在一个无形的钢琴键盘上弹奏着。“你看到没有?它们不是什么陌生的或敌意的东西。它们仍然属于我。反过来,我能用它们做出以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我的ròu体变化了。它让你吓坏了,这我很能理解。但没有什么我必须害怕的东西。正好相反:这些手要比你的手强大十倍,莫恩斯。要比其他任何人的手强大十倍。它们是无法伤害的。我能用它们抚摸,我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感觉到疼痛,但我可以将它们chā进沸腾的水里,用它去拿烧红的焦炭,它们遭受的每一道创伤都会在几小时或几天内痊愈。 “这……这就是您的……您的……永生吗?”普罗斯勒小姐轻声问道,她吓得声音直哆嗦。 格雷夫斯使劲摇摇头。“您不理解!”他说道,“那是一个错误!我走错了路,就像古代埃及人那样,可我及早理解了我的错误。这条道路,”他将张开的手指伸向普罗斯勒小姐,“是错的。它肯定不适合人类走。可它向我指明了正确的道路。现在我们快要到达目标了。” “为什么?”莫恩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问道。 “因为我们即将面对将永生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生命。古埃及人的神■们。” 莫恩斯从眼角望见普罗斯勒小姐愤怒地想回答什么,赶紧对她做了个安慰的手势,“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安地问道。 “因为这道通向星辰的大门在今天夜里打开了。”格雷夫斯回答道,“现在,莫恩斯。今天。它已经打开了。” “通向星辰的大门。”莫恩斯重复道,他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疑问,但他讲出这些词汇的口气似乎让格雷夫斯不高兴,因为他的脸部表情又变得怒气冲冲、极不耐烦。 “你以为过去十年里我都干什么来着,你这傻瓜?”他吼道,“我在世界各地为我的理论寻找证据,我找到了它。它们到处都有!我们只需要张开眼睛去看它们。多汞人的祖先到达了这里;他们还在这里。每隔十八年,当星辰们处于一个特定的星相位置时,通向他们的故乡的大门就会打开,他们来到这里看望他们的孩子们。我们会遇见他们,莫恩斯!你不理解吗?我和你——我们将跟来自星辰上的神■们面对面!我们将直面历史!” 他疲倦地垂下胳膊,不讲了。他眼里疯狂的眼神变弱了,但没有完全消逝,他的额头和太阳穴上还一直在淌汗。他显然是在等待莫恩斯回答什么,但莫恩斯沉默不语。 他又该说什么呢? “因此您将我们带到了这下面?”普罗斯勒小姐震惊地呢喃道,“您做出这一切,因为您真的相信,会遇到来自星辰的某些……神■吗?” “我没有指望您理解我。”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我警告过您不要跟来。” 莫恩斯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了他的理智。现在他丝毫不再怀疑格雷夫斯不可救yào地彻底疯了——也许是疯狂的一种十分狡猾危险的方式,隐藏在一种误以为理智的表现和极具说服力的话语背后,但他还是疯狂——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他们在这里、处于一种可怕的危险之中的现实;不管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你完全肯定它会发生在这里吗?”他问道,“而且是今天?” 格雷夫斯点点头。“说到今天,我早就知道了。”他回答道,“我的计算是正确的。这里……”他耸一耸肩,“老实讲,不久之前,我还不是十分肯定。可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是的。我肯定。” 他突然猛转过身,吓得莫恩斯不由得一哆嗦,同时他又安慰地抬手示意莫恩斯走近去。“这儿,你看!” 莫恩斯迟疑地相当不安地服从了。但格雷夫斯还在更使劲地向他打手势,同时另一只手激动着指着面前的墙壁。“你看这里!还有这儿!”每讲一句他的手势都像一把匕首在墙上向下chā去,划出刻在石头里的槽相jiāo的线和点。“你看不到吗?” 莫恩斯啥也看不到。在他眼里,那些对于格雷夫斯来说似乎意义重大的线条,只不过是无意义的涂鸦;也许连无意义的涂鸦都不是。他默默地摇摇头。 “你知道吗,莫恩斯?”格雷夫斯问道,“你说得对。你是一个愚昧的人。” “我首先是个考古学家,乔纳森。”莫恩斯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可是,如果你想听听我的十分jiāo心的意见的话,这里这东西什么意义都没有。” 奇怪的是,听了他的回答格雷夫斯似乎很开心,而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发怒。“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回答道,“也许现在是该让你看点真正能说服你的东西了。另外,也是你为我支付给你的天价薪水做点事的时候了。” “这话什么意思?” 格雷夫斯突然咧嘴一笑。“你难道已经忘记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他问道。“我想,你亲爱的女朋友普罗斯勒小姐正迫不及待地想扮演女神,去解救那些可怜的囚犯呢。可我的计划有点不同。别担心——我不会再需要你帮我多久。我也不会要求你涉身危险,既不会要你的宝贵的身体也不会要你的不死的灵魂。我期望你再使用你的能力帮我一两回。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他示范xìng地忽然转身向门走去。可在离开这个房间之前,他又补充道:“我本人跟神■们有一场约会。” 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莫恩斯拿来跟他的处境做比较的话,那他觉得自己像是迷宫里的一只老鼠,这座迷宫是供一个发了疯的研究家做试验用的。他早就停止了去数他们有多少次走进死胡同,有多少次站在突然出现的深渊前面,有多少堵墙在他们的面前忽然竖起,有多少回沿着他们先前吃力地寻找的道路往回走。他甚至都不再肯定,他们是不是真的离他们的目的地更近了或者是在离它越来越远。 他也无所谓。他的理智的令人吃惊地还有一半清醒着的科学部分早就放弃了在这座地下迷宫里找出什么系统来,当他们适应环境时环境却在变化,即使发现这种情况莫恩斯也不会再吃惊。他感觉他们像是在一只巨大的地下生物的石化的动脉和静脉里迷路了,这只生物已经在这地下沉睡数百万年了。 至少他的时间感他保留住了——尽管是在他的怀表的帮助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将它掏出来望一眼指针。现在是夜里两点过后,这说明自从他们穿过神庙的大门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按照莫恩斯主观的时间感至少过去了十倍的时间,按照他的疲累的程度则还要多得多。他腋下的一道伤口又裂开了,出血了,虽然不是很厉害,但流血不止——他右半身的衬衫和裤子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浸得又湿又沉,如果他在原地停留超过几秒钟,就会在地面留下一道黏黏的红色脚印。 普罗斯勒小姐已经向他指出过两次,但他每次都漫不经心地用话打消她的担忧。他甚至有可能还会再成功一次,但肯定不会经常。 格雷夫斯突然在他前面的某个地方停下来,动作既不安又愤怒地回头张望,如今莫恩斯对这动作再熟悉不过了。莫恩斯也停下来。在格雷夫斯和他之间还有足足十步,一旦发现他们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必须回头的话,那就是二十步,来回算。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考虑时,莫恩斯吓了一跳。他已经在步步计较了。他在一小时之后会是什么感觉呢,或者两小时之后? “您不舒服吗,教授?” 就连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都需要几秒钟才能穿透他的麻木、疲惫和恐惧到达他的大脑。他向她侧转过身来,摇摇头,脸上勉强堆出牵强的微笑。 至少他相信他成功了。可当他看着普罗斯勒小姐的脸时,他明白了,那微笑更像是鬼脸。 “不是特别好。”他承认道,而没有做相反的坚持。“可我还能挺得住,别担心。” “您当然挺得住。”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我知道,您属于那种人,即使掉在大洋中央,没有救生圈,腿上绑着一块石头,在海里漂泊,他们仍然声称自己很好。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总要将勇敢跟愚蠢混淆呢?承认自己感觉不好这不是耻辱,我亲爱的孩子。” “我没那么年轻了,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温和地说道。 “跟我相比还年轻。”她回答道。 莫恩斯是快四十岁而不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但他没有指出她反正已经知道的事情。而是谨慎地耸了耸肩,故意咧嘴笑了笑。“您说得对。”他承认道,“我确实已经好些了。” “您的伤口又裂了。”普罗斯勒小姐估计道。莫恩斯的衬衫此时就像一块湿得滴水的褐红色的布粘在他的胸脯上,这绝对不难猜到。 “让我看看。”普罗斯勒小姐要求道。 莫恩斯迅速扫了格雷夫斯和汤姆一眼,才不情愿地点点头,更不情愿地开始脱去他的夹克。那两人站在原地未动,但热烈地打着手势,开始了讨论。 他的夹克此时也被血浸得沉沉的。他将它小心地放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脱去衬衫,当普罗斯勒小姐直截了当地——更没有问他允许不允许——开始解开他的绷带时,他咬紧了牙。 “严重吗?”当她解完了、将浸满血的布直接扔在地上时,他问道。他宁可不去猜她的脸部表情。 “如果我们现在是在家里的话,我会说不严重。”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但又摇了摇头,鼓励地笑了笑,补充道:“我们会解决的。” “这么严重?” “扎这个绷带的人,真是啥也不懂。”她说道。 “我相信,是汤姆扎的。” “那也是个无知者好心干的。”普罗斯勒小姐坚持道,“可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只要有点东西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就行了。”她略一思索,然后坚决地蹲下去,从她的衣服贴边上用力撕下手掌宽的一条。 “也许我们应该问问汤姆。”莫恩斯建议道,“他的行李里肯定也带有包扎用品。” “对,肯定有。”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气呼呼地直起身,“抬起胳膊,咬紧牙。会痛的。” 莫恩斯服从了。是疼,她说得没错,可那是一种特别舒服的疼,虽然开始时让他眼里流出了泪水,但同时也缓解了疼痛。另外普罗斯勒小姐将绷带扎得很紧,让他几乎透不过气。但结果有效,显得令人满意。虽然这临时xìng的新绷带几乎转眼就染红了,但莫恩斯也感觉到出血减弱了,在普罗斯勒小姐还没有完全结束之前就完全停止了。 “好了。”她声音沙哑地说道,“睡上几个小时再加一顿丰盛的晚餐,您就完全恢复了。” “我担心,这两者一个都做不到。”莫恩斯笑着回答道,“但谢谢您。我确实已经感觉好多了。”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身后传来格雷夫斯的声音。 “普罗斯勒小姐帮我更换了绷带。”莫恩斯回答道,一边勉强地向他缓缓转过身去。 “这有什么好处?”格雷夫斯气呼呼地说道,“我们可不是去参加时装表演!” 莫恩斯本想厉声回答,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弯腰去拿他的夹克。这动作虽然让他吃劲,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更缓慢地穿上了——因为他感觉到格雷夫斯会为此生气的。这虽然可笑,但感觉很好。 “我们往哪里走?”他问道,一边咬紧牙想伸进衣袖,而不让伤口当场再裂开。“又往回走?” 格雷夫斯的脸色更yīn沉了,但他至少努力克制着自己。“汤姆找到了一条通道。”他回答道,“这里看样子是走不下去了。” 他似乎还有更多的话想说,后来只是皱了皱眉,轻蔑地低头望着莫恩斯不小心弄掉的血淋淋的绷带。 “你认为这是个聪明的主意吗?”他问道,“这血会引来古叻。” 如果这地下有古叻的话,莫恩斯想道,那它们早就赶到这里了。他们在这下面呆了一个小时了,连一只古叻都没有见到。他带点固执口吻地大声说道:“它们是食尸动物,乔纳森。我不相信它们会被血味引来。” “你的专业到底是什么?”格雷夫斯问道,一边徒劳地想用脚将布条踢到一块石头下边去,不让看到它。“考古学吗?那也就请你只谈论古老的石头。” 莫恩斯咽下已经到他嘴边的回答,普罗斯勒小姐也沉默了,虽然看得出来这么做让她多么为难。自从他的可怕亮相之后,她再没有同格雷夫斯讲过话,她显然不想改变什么。莫恩斯很希望自己能跟她一样聪明。 “我们走吗?” 格雷夫斯猛地转过身,走得那么快,让他都不容易跟上。汤姆此时已经消失在了陡峭的黑色洞壁之间的狭长胡同的尽头了。莫恩斯徒劳地寻找另一道门或其他的某条通道。直到快走到胡同尽头时,才有一个近一米半高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虚无中。能看到那后面汤姆的静静地燃烧的白色灯光。 仅仅为了试一试,莫恩斯再次退后一步,那洞口消失了。当他再往前走时,它又出现了。又一个他大概永远解不开的谜。 他在这个神秘的洞口后面——他自己脑子里很难将它叫做门——发现的东西,那远不止是一个谜。它近乎一场奇迹。 莫恩斯目瞪口呆,环顾那个正方形的大房间。第一个吃惊的是那门本身。不管可以怎么解释这个新奇迹,从这一面看来那是一道很普通的门,要比另一边大得多,是清清楚楚的正方形,就像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符合明确的几何学和严格的笔法,跟他从古埃及的坟墓和寺庙遗址所认识的那样。穿过门的那一步不仅仅像是踏进另一个世界的一步,也像是进入另一个时间。莫恩斯彻底地呆了。 “令人吃惊,是不是?”格雷夫斯问道,“我想,我们离我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莫恩斯认为,令人吃惊不一定是个合适的词汇。他所看到的既让人糊涂又叫人不安。这空间要比他预期的大得多,四堵墙中的两堵彼此组成奇怪的不自然的角,富丽堂皇,墙上有古埃及风格的绘画,遍布用发亮的颜色写成的象形文字。 “是不是很美妙?”格雷夫斯问道,“我希望我能用它来做点弥补。我是说:你的大多数同事会为此献出他们的右臂,就为了能来这里看上一回。” 莫恩斯瞥了一眼格雷夫斯戴着黑手套的双手,沉默不语。他还一直在发愣,可还不止这些。这里有什么不对头,可他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他往前一步经过格雷夫斯身旁,停下来,再次仔细地环顾。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头的感觉更强烈了,但他还是不能正确地说出原因。这空间也许有二十步见方,乍一看像正方形;虽然这里没有一个角接近于正角。屋顶低得就连格雷夫斯都无法再直立行走了,莫恩斯机械地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自己,那些大得多的古叻是如何在这里面走动的。当他抬起目光向上看时,他找到了答案:顶上也布满奇怪的图画和文字,但它们已经脏了模糊了,有许多地方开始剥落了。不止一只古叻的头撞到过那里。 房间里面有三分之一隐在他们的灯光还照不到的yīn影里,但莫恩斯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通向下方的宽宽的石级的轮廓。那一直陪伴着他们的淡淡的海洋气味,虽然淡得让他们几乎意识不到,但在这里要强烈了许多,这里也似乎清凉得多。他身旁仅一步远的地面有个大的正方形痕迹,那里也许曾经摆过一个祭台或其他的什么用途不明的重物。 “怎么样,莫恩斯?”格雷夫斯口气有点抱怨地问道,他显然十分失望,因为莫恩斯似乎对他的发现没有给予应有的尊敬,“你怎么说?” 莫恩斯还是一声不吭。他走近墙,目光仔细地滑过神秘的绘画和文字。后来他理解了: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古埃及风格的。它看上去像,可它不是。这种图形文字不是古代法老的图形文字,这些象形文字不是象形文字。他所看到的一切给人的印象像是有人在以很高的技艺和更大的努力——但专业知识较少——想仿建一座法老时代的神庙。 “那里写的什么?”格雷夫斯激动地问道,“翻译一下,莫恩斯!” “我担心我翻译不出来。”莫恩斯摇着头回答道。 “这是什么意思——你翻译不出来?”格雷夫斯发火道,“那我他妈的带你来干什么?” “来翻译这些古老的文字。”莫恩斯平静地回答道,摇摇头,“可这些不是象形文字。它们只是看起来像象形文字。” 格雷夫斯发怒了。“这是什么废话?”他粗声说道,用双手对着墙画着圆圈,“这明明是……” “……一种图形语言的符号,它很容易让人想起埃及的象形文字。”莫恩斯低声打断他,口气十分坚决,让格雷夫斯也不敢再打断他的话,只能茫然又有点惊慌地瞪着他。 “我不知道是谁创造了这种文字。”他接下去说道,“如果你对我的最初的极其主观的印象感兴趣的话,那我要讲,是有人试图用象形文字来写,却又不能阅读它。”他略不高兴地耸了耸肩,“差不多像个文盲,他不加选择地从一本词典里抄下字母,然后奇怪这些单词没有意义。” 格雷夫斯有一会儿显得十分糊涂,后来若有所思。“你是说,有人想用象形文字来写,却又不能阅读象形文字。” “差不多这样。”莫恩斯同意道。 “如果刚好是反过来呢?”格雷夫斯问道,“如果这里是原文呢?” 莫恩斯惊愕地瞪着他。这想法太荒诞了——同时又是如此地一目了然——他徒劳地想他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如果这种奇怪的文字有什么让他完全肯定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它古老得无法想像。虽然那些图画完好无损,色彩的强度和亮度就好像它们是昨天才画在石头底色上的似的,但他几乎能用双手触摸到这些图画见识过的数千年。 他们身后“啪”地响了一声,然后汤姆的声音失真地从下面向他传上来:“格雷夫斯博士!教授!” 莫恩斯和格雷夫斯吓得转过身来,几乎同时赶到了台阶。莫恩斯很周到,让格雷夫斯先走,因为格雷夫斯给人的印象,好像如果他速度不够快就要从他身上直接踩过去似的,莫恩斯尽可能紧跟在他身后。 台阶很窄,共有十几级,弯弯曲曲地向下。奇特的梯级是那样陡峭,在正常条件下即使照明充分,莫恩斯也会顾虑重重,不敢往上面踩一步,但格雷夫斯十分勇敢,总是一步二三级,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但他一到下面就陡然停下了,莫恩斯发觉时已经太迟了,撞在他身上。格雷夫斯急忙向右一个弓箭步,才重新站稳,莫恩斯也赢得了争取平衡的机会——虽然很不容易——他机械地想请求原谅。 当他看到格雷夫斯身后的东西时,那些话真正是堵在了他的喉咙里。 台阶将他们带进来的这个空间很大——不是有墙壁的房间,而是一个宽敞的自然形成的洞穴,从它的穹窿状的洞顶上有奇特的钙质土植物悬挂下来,到处都在滴水。地面坎坷不平,布满缝隙和危险的绊人的陷阱,但这一切莫恩斯都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也只是匆匆想了一下。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在格雷夫斯身前一条狭窄运河的黑色波浪上晃dàng的那个奇特物体,运河将洞窟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两部分。 那是一条船。细长的小船两端上翘,让人想起简单的苇船,北非的有些河流上至今还在使用它们,是由乌檀木一样黑、刨磨得发亮的纯木材做成,一定有六七米长,高高翘起的两端包有金属,金碧辉煌,纯金一样闪闪发光。船中央,人工旋制的柱子顶着一顶色彩斑斓的大华盖,华盖下面是一块一人多高的黑石头,上面镌刻着一个奇特的形象。 这是一具棺材。他们面前停泊着的东西是一只埃及的死亡船。 当他明白了他也许是数千年来第一个亲眼目睹这种东西的第一个人时,莫恩斯敬畏得战栗不已,这不是一本书里的chā图,不是博物馆展橱里玩具一样大的仿制品,而是原件,它也许已经在这条运河的水里停泊了数千年了。它跟他记忆中的不完全一样。有些细节不同——这船总体上要比现在的仿制品要大,总的说来,许多东西显得更高雅,另一些又比较粗糙,简直不像真的是由人类的手创造出来的。缺少什么东西。虽然十分明显,但莫恩斯过了几秒钟才真的看出来了。 “舵工。”他呢喃道。 格雷夫斯不解地望着他。 “船头和船尾应该各有一个原物大小的阿努比斯像。”莫恩斯解释道,“一个站在船舵旁边,另一个站在船头的导航仪旁。可是,也许这条船上不是使用的雕像,而是……”他想说而是他们的模特儿本身,但他没将这个句子的结束部分说出来。 他终于成功地战胜了他的呆滞。他从格雷夫斯身旁走过,心跳剧烈地停在船儿停泊的小运河的岸边。敬畏的感觉还在,同时他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这条船也跟上面的壁画和文字一样。它看上去像某种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它又不真的是那种东西。 就在这一刻,格雷夫斯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或许这里也是本来的原件,所有其他的复制件都是根据它创造出来的。” “我们也许最好不要希望这样。”汤姆说道。 莫恩斯警觉地转过身去。汤姆在离他仅几步的地方走近运河,身体前倾。他专注地观察着棺材。莫恩斯一点不喜欢他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看这东西?”他问道,“这是……?” 当他向汤姆走去,目光同样扫过乌黑的棺材表面时,他的话讲到一半就打住了。汤姆没必要再回答他的问题了。莫恩斯心里依然持续的敬畏感变成了别的东西。 棺材表面的图像刻的是一个身材高挑、肌ròu结实的男子,他躺在那里,身穿埃及法老或至少是高级贵族的典型服装:一件齐膝的条纹布长袍,拖鞋一直系到踝骨上方,一根华丽的馏金腰带,双臂jiāo叉胸前,双手握着一种节杖,可这节杖同莫恩斯曾经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存在相似。 他的头颅是一场纯粹的噩梦。 如果那图像画的确实是棺材里面的那个生命的头颅,而不是一只奇特的面具的话,那他就不是一个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生命。 它要比人类的头大得多,没有颈部地直接从肩腔里长出,都看不到明显的脖子。没有真正的脸庞,只有一块鳞状的面积,上面有许多细槽,它们可能是嘴和鼻子,呆滞的眼睛因此显得更大。某种像是一张短短的、但极其有力的鹦鹉嘴的东西使这恐怖的形象失去了最后的人xìng。这生物没有毛发,只有一种鳍脊,它始于头颅中部,结束于它的颈部,脖子周围长着某种像是乱蓬蓬胡子的东西,但它似乎不是由皮毛、而是由乱糟糟的手指长、ròu嘟嘟的触须组成。 “这……是什么……东西啊?”跟在他后面的格雷夫斯尖声说道,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莫恩斯没有回答,好不容易将他的目光从这张可怕的脸上移开,再次打量那双握着奇怪节杖的手。现在他看到它们只有四根手指,而不是五根,手指之间另有鳞状的蹼膜。这个生物和一个人之间还存在更多的生理上的区别,但莫恩斯内心里有什么东西吓得不敢看得太仔细了。 “谁知道。”他声音沙哑地低声说道,徒劳地尽量摆出一种玩世不恭的口气,“或许这也是原型,根据它创造出了古埃及人。” “这不好笑。”格雷夫斯回答道。 它也不应该好笑。莫恩斯几乎被他自己的话吓着了,因为他讲出了某种他根本不想讲的内容,“我希望,这不是你跟他们约会的神■,乔纳森。”他说道。 格雷夫斯大声吸了口气,但这时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从台阶上端向他们传下来。“教授?汤姆?一切正常吗?” “当然了。”莫恩斯急忙回答道,“您留在上面,普罗斯勒小姐。台阶很危险。汤姆只是发现了一条运河。我们马上回到上面来。” 格雷夫斯感激地迅速望了他一眼。虽然出自完全不同的原因,他们俩绝对不希望普罗斯勒小姐下到这里,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神像。莫恩斯几乎宁愿他自己也没有看到它。 “我在想这条运河通向哪里。”汤姆呢喃道。他若有所思地蹲下去,左臂伸向水,另一只手抓紧船体,以免失去平衡。莫恩斯看到之后不大舒服,但他没有吭声。 汤姆将手伸进水里,当他重新站起来之后,他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了触舌头。莫恩斯更不舒服了。 “咸的。”汤姆说道,“这是海水。”他在裤子上擦干手,“这条运河一定跟海洋相通。” “在这儿?”莫恩斯怀疑地问道,“在内陆这么远的地方?” “并没有多远。”格雷夫斯回答道,“直线距离……”他略一思索,“也许就两三里。不会多。”莫恩斯的怀疑目光似乎没有逃过他的眼神,“你们走的那条路有好长一段是跟海岸线平行的。你注意不到,因为中间横隔着山丘。” 莫恩斯认可了——何况他并非真正怀疑格雷夫斯的说法。更主要的是一个跟大海有点关系的记忆的yīn影突然轻触了他一下,但它还没有真正成形,就又消失了。那不是愉快的回忆——但其他的一切都几乎让他吃惊。自从他们一个半小时前沿梯子下来以来,他们似乎是进入了一个不可能存在什么令人愉快或给人安慰的东西的世界。 “水里那是什么东西?”格雷夫斯指着船后面几乎一动不动的黑色水面。水面上飘着某种东西,部分也在水下;一种细细的编织物,像黑色海带或细细的发束,在水流中摆动。汤姆再次弯身向前,想去抓它,但格雷夫斯再次用一个不满的手势阻止了他。“海带。”他重复道。“就像我说过的:这运河一定跟大海相通。走吧——我们可不想让善良的普罗斯勒小姐不必要地等得太久了。” 他不等莫恩斯回答,就快步走回台阶。莫恩斯又不安地向棺材盖上的可怕形象最后望了一眼。他的一部分被那可怕的形象吓坏了,但还有另一部分,那几乎被病态地吸引住了的部分,它在问,如果他们掀开那具黑棺材的盖子,他们会看到什么。它看样子很沉,但不会沉到他和汤姆、格雷夫斯合力掀不动的程度。 他几乎是惊骇地赶走这一念头,快步跟上格雷夫斯。 普罗斯勒小姐十分不耐烦地等在台阶的上端。她脸上的表情就让莫恩斯明白了她对他声称下面根本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是怎么想的,但尽管格雷夫斯先于他几秒钟回到了上面,她到现在为止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旦普罗斯勒小姐做出了什么决定,她一般来说也会遵守的。 “怎么回事?”她问道。 “水。”莫恩斯回答道,“汤姆发现了一条运河。”他摇摇头阻止她再提任何相关的问题,“但不是饮用水。” “那我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她问道。 格雷夫斯用一个不满的手势阻止了莫恩斯回答。“让我们再看看那些图画。”他说道,“我发觉了什么东西。走。”他匆匆地走在前头,目光不耐烦、几乎是急匆匆地扫视了两遍大墙上的绘画,然后用食指指着混乱图画下面三分之一处的一个特定位置。“那儿,你看到了吗?” 果然,莫恩斯几乎立即就看到了他指的什么。格雷夫斯让他注意的这部分图画,摆在这整个的神秘艺术品中,先前根本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现在它是真正地十分醒目。风格虽然粗糙,几乎无法认出,但现在能明显地看出来,那位不知名的艺术家在那里画了条运河,河面漂泊着一条死亡船。从上面一个完全不真实的视角也能看到这个他们自己身处的空间。莫恩斯有一刹那害怕地感觉甚至能看到四个小人儿,他们站在一堵绘有图画的墙前,墙上有幅画,画上可以看到一只小小的死亡船和四个更小的人,他们站在一堵画有彩色画的墙壁前,墙上……这当然只是幻想。最初的瞬间莫恩斯几乎为他自己的幻想对他的捉弄笑起来,紧接着这种情形就让他担心起来了。他得小心,不要到最后自己成为自己的最大危险。 “这有可能是一张地图之类的东西。”格雷夫斯说道,扫了莫恩斯一眼,从那目光中能明显地看出,他本来是指望他做出这个推论的。 “有可能。”莫恩斯回答道。格雷夫斯显得更恼火了,莫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斯不得不暗暗承认他说得对。现在,一旦注意到了,他们就有了一个可以参照的点,实际上对格雷夫斯的推论根本就没有怀疑了。这张地图似乎依据着某种完全陌生的法则,在他顺着这条道路往回,习惯了图上的地形之后,他甚至又认出了一些他们途经的建筑物和道路——如果要这么叫它们的话。 他还注意到了某种东西。一开始只是怀疑,最多是种朦胧的感觉,他越努力捉住它,它就越不清晰,可它就跟图画本身一样:他盯视的时间越长,他相信认出的熟悉的符号和图形就越多。它们还在拒绝表明某种意义,可他突然肯定,只要给他点时间来研究它们,它们就会产生意义。 “你发现什么了吗?”格雷夫斯问道。莫恩斯不得不高兴地承认,他曾经是、依然是一个出色的观察家。莫恩斯点点头,又立即做了个动作,更像是个犹豫不决的手势。 “我不敢肯定。”他回避地说道,“可我有可能能够破译这些象形文字中的几个。”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没有这么简单。”莫恩斯回答道。格雷夫斯想发火,但这回莫恩斯以不容反驳的冷静坚定的口吻接着说道:“这里这东西不是某种可以翻译的古老的方言。我甚至都不能肯定我有没有搞错。它跟埃及人的象形文字有某种相似,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即使是埃及象形文字至今也只破译出了一小部分。” “你这是想告诉我什么呢,莫恩斯?”格雷夫斯问道。 “通常情况下我会需要几个月才能做出第一个小心的猜测。” “可惜这不是在通常情况下。”格雷夫斯说道。 “正是。”莫恩斯回答道,“因此,如果我向你要求几分钟,这个要求恐怕不过分吧。”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和汤姆为什么不研究研究这张地图呢?如果这真的是一种地图的话,它会有用的。” 看样子他的突然的异常坚决的口吻让格雷夫斯太吃惊了,让他无言反驳。格雷夫斯惊奇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固执地耸了耸肩,示威xìng地转过身,按照莫恩斯的要求去做了。 莫恩斯此时又在为他的话遗憾了。很有可能他的话讲得太大了点——如果将一篇用英语写的文章跟一本葡萄牙语图书里的一页进行比较的话,也能发现一种表面的相似的。字母是相同的,甚至有些单词相似。可它们的相互关系很少。一个不懂两种语言、却想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人,注定会失败。也可能不是这样——他根本不能肯定他到底想不想理解写在这堵墙上的文章。 如果他是诚实的,那他根本就不想来到这里。 但这一任务在几秒钟后还是将他吸引住了。正如他所担心的——他相信理解了一些东西,但没有连贯xìng,他不得不一再地修正他的意见,从头开始。还有:所读的内容慢慢产生了一个意义。至少有某种像是预感的东西,一种微弱的不连贯的轮廓,它藏在这些难以理解的单词和符号背后,莫恩斯全神贯注的时间越长,那种神秘的感觉就越强烈,他没有真正理解它,只是内心里有种东西被他面前的意义吓怕了。 一段时间后他放弃了。有可能是这任务根本无法解答或者他在太短的时间内对自己期望太多了。“没用。”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你几分钟后就知道了?”格雷夫斯嘲讽地说道,“你不是讲,需要几个月才能得出最初的小心猜测吗?” “我还是这么认为。”莫恩斯回答道,“因此我在几分钟之后也无法告诉你什么。”他几乎固执地耸了耸肩,“它们中有一些让我感觉熟悉。但没有意义。”格雷夫斯继续敌意、挑衅地望着他,虽然莫恩斯感觉到那是个错误,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他几乎不情愿地抬起手,先后指着一些符号和卷云状花纹边框装饰。“比如说这个符号可能意味着埃及语里的统治者或国王。旁边的那个可以翻译成收获,但它同样也可能表示在古埃及十分普遍的腹泻。这个又表示水,但也可能表示道路或生命。这一切连起来毫无意义。也许这是一首诗,有可能是一个警告,但也可能只是街道名,如果这真的是一张地图的话。” “可能你也还差点时间和悠闲。”格雷夫斯以出乎意料的理解口吻回答道,“或者缺少更多的文章,来将它跟你的记忆进行比较。也许,告诉你至少我和汤姆有了收获,会让你感到安慰吧。我现在肯定这确实是张地图。”他甚至突然笑了笑,“我们离我们的目的地不远了。” 他们离开他们所走的那条路上的建筑物,左转弯,又沿着那堵有机物似的古怪墙壁走了几十步,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狭窄的洞口,格雷夫斯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黑暗吞没了他,好像他跨过了一道无形的栅栏似的,当莫恩斯鼓起全部勇气跟着他时,他又经历了一次恐怖的意外:他盲目地摸索着穿行的洞不仅黑洞洞的,而且冷如地狱。仅有几步,当他从另一侧走出来时,他的皮肤烫得像火,他的衣服冻得硬如木板,每动一下都咯咯地响。他希望走在他后面的普罗斯勒小姐和汤姆会聪明得屏住呼吸,以免伤及胃。 看样子格雷夫斯是对的。如果说到目前为止他们是在穿越噩梦般的地下风景,那么,在他们脚下很远的地方,就座落着那座城市,格雷夫斯先前十分仔细地研究过它的地图,莫恩斯一见之下呆若木鸡。 尽管这最初的印象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刹那间还是感觉一步踏进了过去了数千年的过去。一步踏进了他的最伟大的梦想。 他们脚下座落着古老的底比斯、黄金时代的凯尔奈克、阿克尼顿,是它们的创造者所梦寐以求、但从未完成得如此壮丽的形象——要比这一切加起来还要多许多:一座高贵美丽的城市,埃及沙漠的沙子绝不可能将它掩埋。城里有神庙和宽阔的大道,道路两侧排列着无数比原型还大的石像,有装饰富丽的住房和仪式建筑,这座城市规模庞大、每个方向至少延伸半里,城市中央是一座巨大、匀称的金字塔,塔尖金光闪闪。那景象让他窒息,脉搏停止跳动,让他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陶醉的幸福感。 同时又绝对恐怖。 才过片刻莫恩斯胸中汹涌的热浪就出现裂缝了。他贪婪地、几乎绝望地吸收每一幅画面,迫不及待地从一个奇迹望向另一个奇迹,那样子就像个濒临饿死的人,突然出现在国王的丰盛宴会上,一开始只是哈哈大笑、疯狂尖叫,在面前的那许多美味佳肴中间转来转去,根本无法止住他的饥饿。 可这些饭菜有些是有dú的。 莫恩斯在最初的一刹那说不出那是什么。似乎某种东西yīn影一样笼罩在所有这些豪华之上,像一种很轻的腐烂的气味,人们徒劳地想用最昂贵的 香水和香精来覆盖它们。这里有个不该有的yīn影,那里有根线条弯向人类的感官无法看到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个装饰变成了贪婪地伸出的爪子。好像不一定是这个世界,而是那前面的现实在四分五裂,开始破碎,像一幅古老得令人难以相信的画,透过它的华丽色彩,渐渐露出一幅用疯狂的颜色画就的更古老更yīn暗得多的画。 莫恩斯几乎没有注意到,汤姆、片刻之后还有普罗斯勒小姐也出现在他们身旁了。汤姆一声不吭,目瞪口呆,而普罗斯勒小姐低声发出一种莫恩斯无法准确说清其含义的奇怪叫声,拿手捂住了嘴。 “你肯定你想去那里吗,乔纳森?”他问道。 “肯定?”格雷夫斯刺耳地笑起来,“你疯了吗,莫恩斯?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现在还能阻止我!” 也许没有什么能阻止格雷夫斯,莫恩斯想道。他一言不发,有什么用呢?看一眼格雷夫斯的脸就明白了,多讲下去是多么毫无意义。 格雷夫斯转向普罗斯勒,脸上的微笑既幸福又疯狂。“这就是您到过的地方吗?他们将您带去哪儿了?” “我……不是十分肯定。”她回答道——现在她还是朝向莫恩斯,而不是朝向格雷夫斯,“那是……”她徒劳地寻找了一会儿合适的词汇,最后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我……它看起来不一样,可我到过那里。” “具体是哪里?”莫恩斯问道,“您讲的那些囚犯……他们被关在哪座建筑里?” “我……我不是十分肯定。”她犹疑地重复道,“可我见到它之后肯定能认出来。”她神经质地用手背擦擦脸。霜花在她的头发里闪烁,她的衣服也冻僵了,一动就咯咯响。但她眼里的寒冷另有原因。 “我不想去那里。”她低声说道,“那地方……是地狱。” “请您别这么讲,亲爱的。”格雷夫斯说道,“您所看到的,无疑吓坏了您。老实说,它也吓坏了我。可是,请您相信我,那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您在那里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一部分!它跟我们的世界如此不同,我们绝对不会、永远不会理解它。就连我们的感官都没有能力真正地把握它。它让您害怕,这是很自然的事。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恰恰相反!您就不理解,我们这是多么的幸运吗?我们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可以看到这些东西的最早的人。” 从他打量她的目光来推断,普罗斯勒小姐十分怀疑他的理智。她张口想回答,又似乎在最后关头想起不再跟他jiāo流,再次以既不知所措又近乎恳求的目光转向莫恩斯。 “如果您不想再一次回到那里去,我可以理解。”他说道,“我和汤姆可以自己想办法找到囚犯们。可您必须告诉我们,哪里……” “我没讲我不一起去。”她打断他道,“我只是讲,我不想去。” “多么感人啊。”格雷夫斯说道,“老实讲——见到这么大的勇气和无私,我的心都碎了。只是,说到汤姆,我可能不得不让你们失望。我担心,我自己需要他的服务。” 莫恩斯没有回答,但忍不住疑问地瞥了汤姆一眼。他所看到的让他迷惑不已,也让他产生了一点警觉。汤姆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头望着那座地下城市。他的脸上同样是不知所措的吃惊和恐惧的复杂表情,跟莫恩斯的感觉一样,只是恐惧的比例显得要大得多。但不止这些。他眼里还有一种愤怒的决心,它让莫恩斯打了个寒战。 “汤姆?”他问道。 一开始好像汤姆根本没有反应,然后他一惊,目光离开那堆奇怪的房屋、街道和建筑物,嘴唇抽动,淡淡地、十分不幸地笑了笑。“一切正常,教授。”他说道,“我只是太吃惊了。这……我没料到!” “恐怕我们谁也没料到。”格雷夫斯回答道。 “那下面肯定还有更多更大的奇迹等着我们。”格雷夫斯补充道,“不过,如果我们再站在这里聊下去,我们可能永远也看不到它们。” 这不一定就是最糟糕的,莫恩斯在脑海里补充道。他渐渐地感觉自己很奇怪。他的一部分仍处于一种纯粹狂热的状态。他内心里的那个科学家在欢呼,在看得到的事物的表面之下可能隐藏有什么yīn暗的秘密,他会不会必须为这一发现付出生命的代价,对这些他根本无所谓。但他还是越来越怕。随着胸膛中每一次沉重的怦怦心跳,他越来越理解普罗斯勒小姐刚才的意思了。他们估计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下去那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可他不想下去。绝对不想。一想到哪怕是要踏进这座可怕的城市里一步,他体内越来越大的部分就吓得缩成一团了。 “可所有那些……生物在哪里呢?”普罗斯勒小姐呢喃道,“昨天我在那下面时还有数百只的。它们都钻到哪里去了呢?” “这有关系吗?”格雷夫斯问道,“见不到它们,我们应该高兴。”他神情专注地环顾一圈,然后伸手向右一指。“那里有座桥。” 莫恩斯能轻而易举地为格雷夫斯称作桥的东西找出五六个其他的、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名称来,可他必须承认格雷夫斯说得对。这座城市的水平位于他们身下足足十五或二十米,好像是修建在一个深陷在地里的火山口里面似的。虽然他的状态很差,莫恩斯还敢沿着高低不平的斜坡滑下去,但格雷夫斯发现的那条道无疑更好走。估计也更安全。同时他也在思考着跟普罗斯勒小姐想的同样的问题。古叻们应该拥挤在这下面。它们在哪里呢? 他们没再多话,走动起来。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得爬上一小段几乎能摔断脖子的险路,在剃须刀一样锋利的石头和岩峰上面寻找道路,最终到达格雷夫斯所说的桥上。随后更糟糕。莫恩斯在脑海里收回这条道更容易走的估计,但他不能将责任推给格雷夫斯,虽然他很想这么做。通往下面城市的大胆地弯曲的石拱给人坚固和很宽的印象,可一旦他们踏上桥面,情况就忽然发生了变化。他才接触到由巨大的大方石用根本无法理解的方法不自然地镶在一起的桥面,莫恩斯的感觉就发起疯来。他的眼睛告诉他,这座桥仍然坚固结实,但它的平衡感的看法正好相反。他一直有种必须伸出胳膊才不至于跌倒的感觉,不仅桥的宽度而且它的形状似乎都在变化不停。事情也许就像格雷夫斯刚刚对普罗斯勒小姐所讲的那样:有问题的不是这个环境——莫恩斯试图用这想法安慰自己。 可这想法真的是一种安慰吗? 他们终于成功了,格雷夫斯——当然是格雷夫斯;他绝不会让人夺走的——率先将他的脚踩在真正的城市地面上。他赋予这一瞬间他认为应得的分量,合上眼睛伫立片刻,使得其他人也被迫跟着停下,等待他最终让开,让位给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莫恩斯疑问地望向普罗斯勒小姐,“哪个方向?” 她回头寻找,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最后,她——迟疑地——指着一座地基为正方形的绘有彩图的大建筑,它相距只有四十或五十米左右。“那里。”她说道,片刻之后又低声补充道:“我相信。” “现在没有时间了。”格雷夫斯不快地说道,“我们只剩下几个小时了。” “干什么?”莫恩斯问道。 “你根本就没听我讲吗,你这傻瓜?”格雷夫斯发火道,“大门打开了。莫恩斯!通向犬星的道路通了!” “那又怎么样?”莫恩斯平静地问道。他又打了个寒战。他现在终于明白格雷夫斯有点疯了。可是,或许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疯狂的真正程度——及其危险! “那又怎么样?”格雷夫斯喘息着说道,“莫恩斯!我们可以跟他们面对面,你还不理解吗?这条道路在整整一个人生只打开两次!我们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你到底要说什么?”莫恩斯重复道。他相当肯定地知道答案,正如格雷夫斯反过来也必然知道他知道答案一样。但他还是要强迫格雷夫斯将它大声说出来。 “眼下我们相当安全。”格雷夫斯说道,“我原先不太清楚我对那些古老文字的解释是不是正确,可现在我肯定了。只要大门开着,那些仆人好像就在睡觉。可一旦它重新关上,它们就又会醒来,如果我们到时候还在这里的话,它们会杀死我们。” “仆人?” 格雷夫斯不耐烦地做了个难看的鬼脸。“那些古叻。”他不高兴地打个手势,“随你怎么叫它们吧。重要的是,只要我们不出错,它们对我们没有危险。” “那现在就是解救囚犯们的好机会。”莫恩斯说道。 格雷夫斯的反应不出他所料。“你是不是疯了?”他喘吁吁地说道,“我们也许还有两个小时,最多三小时!我们没有时间去干这种浪漫的傻事!” “我不会将拯救人命叫成浪漫的傻事的!”莫恩斯平静地回答道。 格雷夫斯显然又想发火,却在最后关头重新打起精神,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遗憾地摇着头回答道,“你的行为令人起敬,莫恩斯。”他说道,“可此时此刻不是做大姿态的时候。如果它们没有意义,就更不应该做了。” “拯救人命不是没有意义。”莫恩斯坚持道。 “如果尝试失败了,就是没有意义。”格雷夫斯回答道。他完全转向普罗斯勒小姐,声调更温柔地接着说道:“我实在抱歉,亲爱的,可事实上再也帮不了这些人了。请您相信我,在落进那些生物手里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完了。” “您怎么知道的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她的惊骇显然大过了那一直让她不能直接跟格雷夫斯讲话的骄傲。 “我很了解这些生物。”格雷夫斯承认道,“有许多事情我不知道,但过去十年里我还是查清了一些。时间不够用来向您解释,您可能也根本不会理解——可是,请您相信我这一点:这些人是再也无法挽救的。任何人落进这些生物的手里,都是无法挽救的。” “任何人?”普罗斯勒小姐嘲讽地重复道。 格雷夫斯点点头,更加坚定。“就我所知,您是从它们那里逃脱的第一位。”他说道,“我真的不理解。” “既然有一个例外,就可能还有别的例外。”普罗斯勒小姐坚持道。见格雷夫斯要反驳什么,她做了个愤怒的手势,口气更严厉地接着说道,“够了,格雷夫斯博士。您是一个魔鬼!您怎么能认为,我会拿一个人的生命冒险,只是为了跟那些……怪物相遇呢?我要寻找那些囚犯,如果必要,独自一人去找!” “拿所有的一切来冒险吗?”格雷夫斯问道,“一旦您惊醒那些仆人,一切就都完了。那样您不仅救不了那些囚犯,您也注定了我们的命运。” “我恐怕不得不冒这个险。”普罗斯勒小姐不为所动地回答道。 “我恐怕不能允许这样。”格雷夫斯回答道。 “您想怎么阻止我呢?”普罗斯勒小姐以近乎友好的口吻问道,“使用暴力吗?” “如果必要的话。”格雷夫斯承认道。 莫恩斯啥也没说,但他另有作为:他示威xìng地一步跨到普罗斯勒小姐身旁,双臂挑衅地抱在胸前。格雷夫斯眯起眼睛。他挺直身体,试图用目光吓往莫恩斯。见不成功,他挑衅地望了望汤姆。 汤姆难堪地低垂下眼睛,望向别处。 “莫恩斯,理智点!”格雷夫斯的声音变得像是恳求,是的,几乎是在乞求。“你至少应该设法理解我讲的话!” “我担心,我太理解你了。”莫恩斯伤心地回答说。 “才不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有可能是自从这个世界存在以来人类曾经有过的最伟大的机会。你就不明白我们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吗?不理解他们会带给我们什么吗?” 莫恩斯继续悲伤地瞪着他。他知道他们输了。这场jiāo谈毫无意义。他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古怪地盯着格雷夫斯的双手,再次摇了摇头。 “可我非去不可!”格雷夫斯几乎在嘶喊,一边使劲挥动双臂指着城市中心巨大的金字塔。“你怎么就不理解呢!这一切跟古老文献里描写的一模一样!我看到了,先前,在地图上!大门就在那里,在这座金字塔里!它开着!” 虽然他原则上根本不想,莫恩斯再次抬起头,顺着格雷夫斯的可怕双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单是那巨大建筑物的模样就让他非常恶心。随着他们走近这座墙壁包围中的怪物的每一步,他的恶心似乎就越来越严重。说到它的大小,莫恩斯再次很大程度地纠正他的分析,同时寻思他为什么没有第一眼就发觉。这座金字塔不只是吉萨的乔普墓的复制品。它似乎什么都有,象形文字,船和其他的所有东西。这是原型,开罗的大金字塔就是仿照它修建的。它的大小和比例精确地符合乔普金字塔的大小和比例,误以为的区别仅仅来源于,过去的数千年未能伤害这座建筑一点点。一切都在。包括那包有纯金的巨大塔尖,埃及金字塔的塔尖早已沦为时间和人类贪yù的牺牲品了,而这里的塔尖华丽嘲讽地光芒四shè,俯视着他们。 同时这个巨大的物体又完全不同,它大得令人讨厌、让人害怕,让他感觉如果他盯视它太久,必然会灭亡。 “那好吧!”格雷夫斯发火道,“那我就一个人去。我对你大失所望,莫恩斯。你也是,汤姆。在我为你做了那许多事之后,还指望过你会更忠诚。” 无论是莫恩斯还是汤姆都没有回答。汤姆又将身体转过去一点,紧咬着嘴唇。 “你们不知道你们白白浪费的是什么。”格雷夫斯嘟囔道,再次摇摇头,转身快步走向金字塔的方向。莫恩斯想目送他,但这个让人糊涂的陌生地方再次开了他一个玩笑。虽然格雷夫斯不再奔跑,几步之后他的形象却萎缩起来,然后彻底从他的目光里消失了。 “谢谢,汤姆。”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的声音变温和了,“你真勇敢。” “不。”汤姆回答道。他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头朝金字塔一指,“勇敢的话就应该陪伴格雷夫斯博士。可我做不到。我不去那里。那地方不吉利。” 莫恩斯也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他甚至必须承认。汤姆简单直接的方式表达得比他更精确,他陷身在复杂的感情和思绪的潮水中,肯定无法说到点子上。他在见到这座可怕的金字塔时的一切感觉,都被这个简单的词语概括了,尽管在他的受到科学和逻辑影响的世界里实际上找不到什么。它不吉利。 莫恩斯被这个念头的质朴简单震动了。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由和“如果”“但是”,因为它含有不容怀疑的基本的真实xìng。就连他体内的科学家都沉默了,虽然他在不足一个小时前还会坚决否认存在某种绝对的恶——或善的东西。这些概念可都是来自跟可以纯逻辑地解释的科学世界毫无关系的人们的感情世界和思想世界啊。但事实也许正好相反。也许支撑宇宙结构的坚强支柱不是科学,而是像善和恶、对和错、相信和怀疑这些维持宇宙的概念,也许先给了它的生物们感觉然后才给它们思想不是偶然。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一想法,又将注意力集中于此时此地了。 “那我们出发吧。”他说道,“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但我担心,时间肯定很紧了。”这么讲时他疑问地望了汤姆一眼,这回汤姆的回答也是胆怯地摇了摇头。但小伙子还是第一个动起来,走向普罗斯勒小姐刚才所指的方向,他才走了两三步,先前在格雷夫斯身上观察到的那种神秘效果又出现了:虽然汤姆走得不快,看起来他却像是在飞速远去,好像他每走一步离开的距离都是本来距离的十倍。莫恩斯赶紧扶住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跟着汤姆。有什么东西告诉他,一旦他们在这个神秘的不真实的环境里走丢了,他们很难有希望重新找到对方。 随着他们进入城里的每一步,正在做着某种大错特错的事情的感觉就越强烈。还是不见这座地下大墓地的居民的踪影,他们依然听不到一点响声,但那种受到监视、被无形贪婪的眼睛窥探和盯视的感觉,每走一步都让莫恩斯更加透不过气来。他早就不敢再望一眼可怕的大金字塔了,它像一尊石头神像耸立在城市上方,但这没有用。他可以禁止自己盯视那恐怖的物体,但他不能禁止它来盯视他们。这念头十分荒谬,可此刻莫恩斯却有这种感觉:那座建筑在窥探他们。不是它里面或它附近的什么东西,不是创造了它或今天还可能住在它里面的的那些生物,而是这个可怕的……某种东西本身。 城里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条大道,全都通向市中心的金字塔,他们走上一条宽阔的大道。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完全是本能地跟街道两旁的神秘建筑物保持着尽可能大的距离,这样他们实际上是在做着很笨的事:他们正好走在道路中央,没有任何掩护,老远就会被人看到。此刻只要有一个城市的神秘居民走出房子,偶然望向他们的方向,那它肯定就会看到他们,莫恩斯想道。但他还是径直往前走,宁可忍受被过早发现的危险,而不想不必要地哪怕提前一秒钟走近一座由石头和砌在墙内的恐惧建成的可怕的建筑物。 普罗斯勒小姐好像又一次看出了他的思想;虽然实际情况可能是她的考虑正好跟他的相同。她相隔时间越来越短、神情越来越紧张地回头张望,最后呢喃道:“我想不通。它们全都哪儿去了?” “也许格雷夫斯的猜测是对的。”莫恩斯回答道,“汤姆?”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指望得到回答。可又走了几步之后,汤姆仍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教授。格雷夫斯博士从来没有给我多讲过他的工作成果。我偶然了解到了一点,也多少猜到点,但是……” “可你没有相信,对不对?”汤姆不想回答,只是尴尬地垂下目光、牙齿咬住下唇,莫恩斯见后又继续说到,“你又怎么会相信呢?我自己都不相信——即使现在,在看到它的时候,我都不相信。” 汤姆赞同地望他一眼,继续保持着沮丧的样子。“可我应该相信他的。”他坚持道,“格雷夫斯博士为我……做了很多事。我知道,您不太喜欢他,教授,我想,您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可他救过我的命,他……”他徒劳地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讲,最后耸了耸肩,“无论如何我欠他的是我永远也还不清的。” “这是无稽之谈,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说道,“这个人跟魔鬼合作。你根本不欠他什么。不管他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肯定只是出于自私的动机。请你不要自责。”她突然话题一变,指着左首,“那边。” 她伸出的胳膊指着一座古怪的建筑,它让莫恩斯荒唐地想起被zhà毁的迈斯塔拜13,远看时显得画有彩色图画,几乎是友善的。现在颜色显得暗淡,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当他打量着敞开的大门两侧两尊巨大的雕像时,莫恩斯越来越难受。远远看到时他将它们当成了巨大的斯芬克斯,但它们不是斯芬克斯。大门两侧被墙围着的守门神一点不像斯芬克斯,正如棺材上的形象不像人一样。 “也许……您应该拿上格雷夫斯为您准备的qiāng,教授。”普罗斯勒小姐紧张地说道。 莫恩斯停下了一会儿,吃惊地瞪着她。普罗斯勒小姐至少跟他一样讨厌武器,这他是知道的。但当她看到他的惊诧目光时,她还是用力点点头,指着她的目标补充道:“那里面有许多它们。” “如果格雷夫斯博士讲得对,那它们就在睡觉。”汤姆说道,“我相信他讲得对。” “全部吗?”莫恩斯确认道。 “格雷夫斯博士曾经告诉过我一回,它们只是古老神■的仆人。”汤姆边走边说道,“他认为,而且是一种较低级的生物。” “不是较低级的生物,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略带温和责备的口吻纠正他道。 “反正格雷夫斯博士认为,它们最多只不过是从事低级工作的动物。”汤姆坚持道,“也许是像他们的战士这种东西。他不经常跟我谈这种事,老实讲,我也没有全听懂。但我相信,他认为,当大门打开时,它们处于一种……睡眠状态。” “这有什么好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这我不知道。”汤姆回答道,紧接着又低声补充道:“也许神■们自己害怕它们。” 普罗斯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小姐的声音严厉起来。“快别讲‘神■’和‘万能生物’这种愚蠢的话了,托马斯。”她说道。“没有神■,汤姆。只有唯一的一个上帝,他肯定不会害怕这些怪物。” “可格雷夫斯博士……”汤姆开口道。 “……疯了,就这么简单!”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道,“现在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和他的的疯话了!” 很难准确地分析汤姆的反应。一开始他几乎是执拗地瞪着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有一会儿甚至相信在他眼里看到某种像赤luǒluǒ的敌意的东西忽闪了一下。后来他勉强腼腆地笑了笑,张口要回答——广场上空掠过一声qiāng响。 汤姆像被dú蜂蜇了似的转过身来,脸如死灰。“格雷夫斯博士!” 莫恩斯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犹豫得太久了一点。汤姆惊惶地回头张望,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一边徒劳地想查出qiāng声传来的方向。“格雷夫斯博士。”他再次气喘吁吁地说道。 “汤姆——不要!”莫恩斯喊道——但已经太晚了。汤姆一个急转身大步跑走了,莫恩斯的双手抓了个空。汤姆两步就消失了,被这个变形世界的神秘视角吸走了。只有他的脚步声还能听到一会儿,然后也消失了。 “我的天哪,教授,请做点什么吧。”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道,“请您拦住他!” 可怎么拦?莫恩斯确实朝汤姆消失的方向迈出了半步,又立即停下了。汤姆不仅仅是跑走了。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当他明白他甚至都不能肯定地说出汤姆跑向了哪个方向时,莫恩斯浑身又掠过一个冰冷的寒战。也许这下面根本就没有方向这东西。 “随他去吧,普罗斯勒小姐。”他低声说道。“我相信我们无法将他叫回来。即使我们知道他在哪里。” “可能您说得对。”她沮丧地附和他道,“可怜的孩子。”她呼吸沉重,然后缓缓地耷拉着肩重新转向莫恩斯。“走吧,教授。”她说道,“这里还有其他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我们去找那些可怜的人。” 穿过大门时担心在建筑物内部遇到的所有恐惧,他们一个都没有遇到。现实正好相反,几乎让人失望,至少乏味:一个正方形的空房间,屋顶很高,墙壁上只有少量的图画,状况可想而知,很差。到处的粉刷都脱落了,一块块丑陋的大斑,让人能看到下面的墙体,同样也严重受损。一根支撑屋顶的大梁断了,整个屋顶陷落了,明显地失去了平衡,这可能就是整座建筑从外表上显得特别畸形的原因所在。莫恩斯心里甚至十分机械地想,城里的其他建筑会不会也都是这种情况。难道他认为是一个完全陌生、无法理解证明的东西,到头来只是普通的坍塌吗?他不相信这个解释,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它。不管这座地下城市的秘密何在——它们真是由来自犬星的生物还是由这个世界上的人所创造?——有一点是十分肯定的:无法想像。迄今没有人搜查过一座五千年的城市,因此也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个时间跨度会造成什么破坏。 还发生了某种——十分出乎意料的事情:尽管这里面到处坍塌了,让他们很吃惊,对他却有极大的安慰效果。就连一种陌生文明的这一神秘见证最终也无法真正地与时间抗衡,这想法具有某种和解的作用。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格雷夫斯的伟大的古人有可能是神■,但他们是会死的神■。 “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莫恩斯的话打破了神秘的静寂,普罗斯勒小姐不易察觉地吓了一跳。入口对面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接住了他的声音,断续、失真地抛了回来,夺走了他刚才的许多思考的基础。回声不会因为生成回声的东西古老而改变。 “我说不准。”她回答道——低语,不是因为她害怕被听到,而是为了不再重新生成这种令人战栗的回声。“有条台阶通下去。相当远。”她迟疑片刻后补充道。 莫恩斯没有回答,而是放下灯,在他的夹克口袋里掏摸起来,最后找到一盒火柴。他险些失败于点燃电石灯的简单任务。到目前为止一直是汤姆为他们干这种小事的,莫恩斯花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弄清了这简单的机械,可以将玻璃罩推上去,够到灯芯。在为普罗斯勒小姐点灯时他就快得多了。 即使是在两盏矿灯的冷光之下这个房间也没有失去其明显的古老。莫恩斯在哪里都发现不到一丝灰尘——又一个他也许永远解不开的谜——但坍塌的迹象却不可能看不到。墙壁到处都裂开了,他们头顶的那根断梁不是唯一的一根:承载屋顶的粗大的支撑梁有一半以上都或多或少地严重受损。莫恩斯担心地回想起破坏了上面的神庙的强烈 地震。他对静力学和工程技术懂得不是太多,但他相当肯定,这座建筑物经不住一次强烈的震动。 他们经过多道通向相邻的同样空dàngdàng、规模几乎还要大的房间的门,来到另一堵这回是关着的门前。它跟他们此前在这里面看到的所有门都不同,但莫恩斯看后还是不觉得新鲜。 它比上面神庙里可怕的铁门要小,木材的孔很大,历经数千年几乎石化了,只有一扇门而不是两扇门,但相似xìng还是很明显。在它的表面雕刻有同样神秘的图画和符号,莫恩斯现在肯定它们不过是警告,它的左右两侧也有两尊恐怖的看守石像:可怕的由人、动物和陌生怪物组成的两xìng人,虽然他现在不是头回见到它们,但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 “太可怕了。”普罗斯勒小姐在他身旁呢喃道,“是什么病态的头脑想出这种东西来的呀?” “有可能……这只是一个警告。”莫恩斯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越来越忍不住要去看这些恐怖的生物——也许根本不是因为石雕章鱼头怪物迷恋细节的准确xìng。虽然他以几乎绝望的力量反抗着,另一幅图像突然从他的较近的记忆里升起来:一个近乎相同的、只是较小的生命,它的形象被刻在一具棺材的黑色木板上…… “一个警告。”普罗斯勒小姐发出一种怪声,“那我们也许最好是听从它,你说呢?”她问道——坚定地从两尊巨大的看守石像之间一步穿过,举起灯,另一只手张开手指按在门上。 莫恩斯如遭电击似的猛地一震。接下来的瞬间他坚信肯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那神秘的石头看守突然有了生命,向他们扑来,地面裂开,将不幸的普罗斯勒小姐吞没,或门上神秘的符号和线条一下子窜出,像一窝拥挤的蛇或蛆虫一样缠住他们,让他们窒息而死。 然而所发生的最戏剧xìng的事情就是簌簌落下了细细的一道灰土。 尽管门无疑很重,普罗斯勒小姐还是没费力就将它推开了,她将灯举高一点,透过门缝往里照了照,又向莫恩斯转过身来,想说什么。后来她只是眉毛竖了竖,头一歪,疑问而警惕地瞪着他。“教授?” 莫恩斯紧张得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他没有能力回答。他突然希望自己还是拿上了汤姆的qiāng。不是他忽然不像从前那么讨厌武器了,而是因为在危险时刻进行自卫,这显然是人类的本xìng——一把武器要比一盏灯更合适。 “教授?”由于等了几秒钟还是没听到回答,普罗斯勒再次问道,“您没事吧?” 莫恩斯终于从那恐怖的石像上移开了目光。“没事。”他不安地说道,“我只是……”他寻找了一会儿合适的词汇,最后尽可能符合事实地做出了回答,“看到这些……东西将我吓坏了,比我想承认的还要厉害。”他边说边用手指着那些雕像。是他搞错了,还是它们中有一个将头左转了一点?另一只长有神秘蹼膜的手是不是抬起了一点,好像准备抓过来似的? 普罗斯勒小姐当然看不到这一切,因为她的目光再次专注地盯着那两尊巨大的石像,她唯一的反应是略带嘲讽地向他笑了笑。“难道不应该正好相反吗,教授?”她讥讽地问道,“是不是我的反应歇斯底里,您想安慰我?”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普罗斯勒小姐。”他不安地微笑着回答道,“我让您感到必须安慰我,事实上是我在安慰您。这样您就很少有机会思考您自己的恐惧了,您知道吗?” “精彩。”她回答道,“只有上过大学的人才想得出这种蠢事吧?” “至少十年。”莫恩斯证明道。 他们笑了。令他吃惊的是,莫恩斯不得不承认这样很管用,因为笑声至少消除了一部分让他透不气来的压抑。普罗斯勒小姐轻而易举地继续推开门,第一个走进去,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的通道的第一段同他们穿过的大厅没有区别,也有同样清晰的笔法,状况也同样糟糕。但随着他们每向前走一步,相似xìng就越少。尽管到处都有明显的坍塌迹象,这个厅却干净得像 医院里似的。他们在这里发现了更多的废墟和碎石。空气中有灰尘,有臭味。 又走了不到十步,他们就不得不吃力地攀爬真正的废墟堆了,黑暗似乎在从四面八方包围他们,就连两盏灯的强烈光线也只能照出模糊的轮廓。但普罗斯勒小姐的脚步反而更快了,虽然她努力不表现出来,莫恩斯明显地感觉到,她只是为了照顾他才没有走得更快。 他们在形势变得极其难堪之前来到了他们谈过的台阶,普罗斯勒小姐停下脚步,拿她的灯往下照。看不到多少东西,但难闻的气味明显地来自那下面,冰冷的白光至少从黑暗中拉出了最先的三四级。它们同房子的严格的几何学区别很大,显得像是被人用赤luǒ的双手将它们从岩石里掰出来的似的。 “您让我走前面。”他说道——而他想做的正好相反。 普罗斯勒小姐也只是摇了摇头。“这台阶很陡,我的孩子。”她嘲讽地说道,“一旦我站不稳,撞在您身上,您挡不住我的,是不是?” 她根本不给莫恩斯再扮演一回绅士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走起来,喘吁吁地消失在下面;看起来很吃劲,极其小心,但又很快,让莫恩斯不得不加快速度才不至于跟不上。 事实表明,她不是高估而是低估了。台阶极其危险,似乎没有尽头。当高低不一的台阶终于在他们脚下变成平地时,莫恩斯估计他们位于地下至少十至十二米。他停下来,闭上眼睛,被迫进行深呼吸,一边等待晕眩感最终过去。这台阶像一只石化的蜗牛壳一样绕着自身盘旋、每一级的高度和宽度都不相同,沿着它下来对他的平衡感显然没有好处。 吸入这下面的污浊空气看样子也没有好处。那臭味,那由腐水、人和动物的分泌物、腐烂物质和一种强烈的猛兽气味组成的混合体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开始感觉胃里有轻微的不适,没有会好转的样子。 “前面。”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我现在记起来了。不远了!” 这是不是说她先前没有记起来呢?莫恩斯几乎疯了似的想道,是指望jiāo上好运? 为小心起见,他没有大声问出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同人类或其他某种有智商的生物创建的建筑的任何相似都消失不见了。台阶通下去的只是一座显然是自然形成的洞穴迷宫。每走一步难闻的臭味也越来越厉害,现在又加进了同样令人不舒服的可怕响声的一场真正的jiāo响乐:一种沉重的有节奏的咕咕声和啪啪声,听上去不像水声,而是一种稠得多、黏得多的液体的响声;一种空洞、耳语般的嚎叫和悲诉,它顽固地拒绝接受莫恩斯的解释,那只是风撞击岩峰和不平处发出的响声;不时有一声滚动声,像是石头从洞顶掉落了——或被一只长有爪子的脚踢到了——不时有某种低闷呻吟的响声。墙上又出现了闪闪发光的斑:细菌,菌类,孢子或微小的、发光的有机体,但也可能是某种距离莫恩斯几乎绝望地拼凑起来的解释十分遥远的东西。 但普罗斯勒小姐丝毫不受这一切的影响,是的,她的脚步反而好像更坚定了。她的果决让莫恩斯强迫自己相信它是建立在肯定知道、而不只是建立在对她的运气的信任上,她快步往前赶,穿过许多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洞穴和通道,最后突然停下来,惊慌地向他直打手势,要他也停下。 “别出声!”她低语道,同时将她的灯搁到地上,转动开关,让灯芯熄灭。莫恩斯不安地赶紧照做了,但这里不及他担心的那么黑暗。虽然他们的眼睛现在又需要几秒钟从电石灯几乎没有yīn影的白光再去习惯柔和的几乎照出所有轮廓的绿光,后来他几乎能比先前看得更清楚了。 “那边。”普罗斯勒小姐仍然低声说道,“我相信,这就是我到过的房间。” 这句话里有一个词让莫恩斯一点不喜欢,但他这回也没有用语言表达出他对她作为向导的素质的怀疑。反正已经太晚了。他默默地点点头,要求她继续走。 普罗斯勒小姐躬身从另一块突岩下穿过,然后动作没做完就呆住了。莫恩斯看到她手捂嘴,不让出声,他一步赶到她身旁。 当他看到普罗斯勒小姐几乎绊在什么东西上时,他自己险些叫出声来。 那是一只古叻。这生物以奇怪地蜷缩的前倾姿势趴在地面,长有尖耳朵和长长的胡狼嘴的头颅低垂着,两只胳膊远远地伸在前面。这情景让莫恩斯回忆起了大多数祈祷时的惯用姿势,但这生物肯定不是跪下去祈祷的。它们大睁着呆滞的眼睛,眼里的绿光让它们具有某种绝非人xìng的东西。 “我的天哪,教授,您小心了。”当莫恩斯谨慎地接近跪着的生物时,普罗斯勒小姐低语道。莫恩斯虽然轻轻点了点头,但还是往前移动,紧靠着古叻蹲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他的心脏吓得怦怦直跳,他的双手抖得那么厉害,他情不自禁地将它们攥成了拳头,但他还是本能地感觉这个生物没有危险;至少眼下没有。 “它……死了吗?”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问道。 “不是。”莫恩斯回答道,“可有什么东西……”他几乎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将手伸向那生物毛蓬蓬的肩,但还是不敢碰它。“我不知道。”他最后承认道,“它似乎在睡觉——可我不肯定。”实际上不是这回事。他相当肯定,这生物不在睡觉,而是陷于一种呆滞状态。它的眼睛大睁,不时地眨眨,莫恩斯甚至认为很轻地听到它呼吸的呼噜呼噜声。但他几乎肯定可以放心去摸这生物,是的,就算将它撞翻,它也不会醒过来。 但他的科学虚荣心还没达到要用实践检测这一怀疑的地步。他站起来。 “也许格雷夫斯说得对,它们全都在睡觉。”他说道,“您过来吧。小心了。” 他的警告完全是多余的。普罗斯勒小姐尽可能远地绕过这只一动不动的生物,当她蹑手蹑脚地从睡觉的古叻身旁走过时,莫恩斯甚至认为看到她屏住了呼吸。 这只睡觉的生物不是唯一的一只。他们在地下迷宫里钻得越深,撞见的古叻就越多,它们全都一动不动、保持着同样的让人想到祈祷的呆滞姿势。莫恩斯又停下来两三次,望望一只睡眠的生物,但还是不敢碰它们。他注意到,它们全都望向同一个方向。可这有可能是巧合。 “太可怕了。”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道,“我几乎感觉要是它们醒着会更舒服。” 莫恩斯可不这样想。他正要做出相应的回答,身后传来一种轻轻的、哭诉的声音;几乎像一声呻吟。 莫恩斯警惕地转过身——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没有搞错。那是一声呻吟。他们面前有个隐约的苍白形象在动,它似乎要融化在闪烁的淡绿色亮光里。但莫恩斯还是认出来那是一个女人。她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头发蓬乱,长长的,一缕缕地,一直披散到她的脸上。 尽管如此,莫恩斯还是立即认出了她。 那是贾妮丝。 莫恩斯醒来时侧身躺着,全身发抖,佝偻成胎儿的姿势。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的身体最先感觉到的是可怕的干渴。他的喉咙发痛,他试图张开眼睛,但一下子没能张开。后来,跟失去时一样突然,对身体和感觉的控制又都返回了。 “您躺着别动,教授。” 至少他的记忆力似乎还没有全部返回,因为在最初的瞬间他觉得这声音十分陌生。然后——直到他张开眼睛望着她的脸之后——他才认出了她。 “又恢复了没有?”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莫恩斯想回答,但他的声音拒绝为他服务。他的喉咙仍然疼得很厉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知所措地嘎嘎了一声。 “等一会儿。”普罗斯勒小姐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片刻,回来时将一只扁钢瓶端到他的唇边。莫恩斯十分机械地吸着,随后又咳嗽又打嗝,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以为是水的东西不是水。 “别这么着急。”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拿回瓶子。莫恩斯可能是搞错了,但他以为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很轻微的幸灾乐祸的口气。“还有很多,但别这么急。” “这……不是水。”莫恩斯沙哑地说道。至少他的声音又服从他了。 “当然不是。”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最好的威士忌,保证有十二年了——几乎跟我一样老。”她眨眨眼睛补充道。但那嘲讽的微笑几乎像出现时一样快地从她的眼里消失了,“好了吗?” 莫恩斯试图回答,这回发出的总算不是快要窒息的嘎嘎声而是不太痛苦的咳嗽。撇开偶尔喝一小杯红 葡萄酒——就连这种情况也很少,只在特殊的场合——他从不喝酒,是的,甚至讨厌酒。但他必须承认,在他的胃部迅速扩散开的温暖感觉十分舒坦。虽然喉咙火辣辣地,好像不小心用稀释过的酸漱嘴了似的,那疼痛似乎也结束了跟他的声带进行的战斗。“是的。”他好不容易说道。普罗斯勒小姐又十分怀疑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将瓶子放到自己的唇边,喝了一口,这一口要比莫恩斯刚才喝的大得多。 “发生什么事了?”他呢喃道,“我……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说……请您原谅,这……” “也许您应该先判断一下是什么让您难为情,是您不能回忆还是您不能回忆起来的事情。”普罗斯勒小姐温和地嘲讽着说道,一边小心地重新拧好瓶子,放进她的衣服的一个折皱里,看样子那里有只暗袋。尽管她的声音是嘲讽的,但她端详他的目光却很严肃。 莫恩斯没有回答什么,继续坐起来,掉转头。不只他俩。相隔仅几步的地方有个颤抖的形象蹲在墙前。她膝盖顶着身体,几乎以他刚才躺在地面的姿势坐在那里,双臂高举,双手保护xìng地抱住头。他看到她的脸藏在一道脏乎乎、乱蓬蓬的黑发的帷幕后面,但他几乎能从ròu体上感觉到她目光里的恐惧,虽然他无法真的看到她的眼睛。 他缓缓地站起,免得由于动作过快再将她吓坏,他向那个姑娘走过去,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又蹲下来。他特别小心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地用力往下按。那姑娘惊慌地想后退,但她做不到,因为她已经用尽全力抵在粗糙的石壁上了,只能继续拿膝盖顶住身体。她剧烈地颤抖着,吓得两眼发黑。 那不是贾妮丝的眼睛。正如那脸不是贾妮丝的脸一样。她跟她一点不像。她要年轻得多——甚至都不到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贾妮丝的年龄,但瘦骨嶙峋,虚弱不堪,像个老太婆——就他能看到的脏污和硬痂下的她的脸,似乎有点亚洲人的特征。她的嘴唇破了,发炎了,莫恩斯看到,她下颚里几乎所有的牙齿都掉光了。由于她穿的衣服实际上只是布条条,他能看到她的身体的其余部分的情况也同样令人同情。这姑娘不仅饿得半死,而且显然受过严重的虐待,而且是较长时间。 “您听得懂我的话吗?”他问道,他并没指望得到一个回答,但他得到了一个反应,虽然那反应真正让他透不过气来。姑娘哆嗦得更厉害了。她再次想从他面前后退,她目光里的害怕像一把灼热的匕首钻进他的胸膛。他突然再也想不出话来,只是一筹莫展地用舌头舔着嘴唇。 “您……您不必害怕。”他呢喃道,“我不会伤害您的。” 他这样做似乎使情形更糟了。姑娘低声呜咽起来,再次用胳膊挡住脸。 “这样没用。”普罗斯勒小姐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我担心,这个可怜的人儿根本不理解您想对她讲什么。我也尝试过。也许她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莫恩斯顺带想了一下他究竟昏迷了多久,同时目光紧盯着姑娘的脸。他一言不发——普罗斯勒小姐的理由不知为什么让他觉得不是特别让人信服,但他感觉仅仅他的声音就快要将她吓死了——他抬起胳膊,比第一回慢了许多,谨慎地将手伸向她,来回翻了几翻,表明手里是空的,没有攥成拳头要打她。姑娘的呜咽反而更大了,突然全身颤抖起来。莫恩斯顿时明白了,他让她怕得要死。 虽然他离开姑娘好几步,不再望着她,当他同普罗斯勒小姐jiāo谈时,姑娘还是缩作一团蹲在墙角,像个受了惩罚害怕再次挨打的孩子一样双臂举在头顶。“我不相信……”他小心地开口道,马上就被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了。 “您让我再试试。或许她稍微镇定一点了。” 莫恩斯不必回头,就知道肯定不是这样。可他能说什么呢?说他们绝对不能带上这个可怜的人,因为她只会给他们添麻烦,甚至有可能带给他们危险吗?这无疑符合事实,普罗斯勒小姐也无疑跟他一样知道这一点——但只要将它讲出来就会将他贬降到跟格雷夫斯同样的地步,无论是在普罗斯勒小姐的眼里还是在他自己的眼里。因此他只是耸了耸肩,示威xìng地——不过还是很慢,免得一个不经意的快动作再吓坏那姑娘——转过身,走向洞窟另一边的出口。那后面也有十分熟悉的幽灵似的绿光在忽闪,但莫恩斯还是带上了他的灯,又一次在夹克口袋里掏摸,好在需要时随时能拿到火柴。 他不需要它。这个不足半米高的通道连着一条狭窄的隧道,越往它的尽头走,隧道就越高越宽,那尽头相距也许十五至二十步,自然的不平越来越少,最后成为精确修建的墙体。最后一段,发光的绿色地衣被仔细清除了,但莫恩斯还是能清楚地看出巨大石板上的壁画;因为在仔细砌封的走廊尽头的门后,点着红色和黄色的灯。当他走近时,在还是无所不在的污染空气的臭味中又掺进了典型的木材燃烧的气味。 莫恩斯的心怦怦直跳,虽然那门至少两米高,他还是弯腰走进了隔壁房间,毫无意义地举起灯,直起身,同时迅速以自己为轴心转了一圈。 这房间跟他们在上面穿过的大厅一样空dàngdàng,但坍塌的情况要严重得多。部分屋顶已经倒塌,露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狭窄井道,它显然一直通向表面,对面的墙上也有明显的暴力破坏的痕迹。一道几乎一手宽的裂缝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就着房间里忽闪的微红光线,莫恩斯看到了飞舞的灰尘。他走近裂缝,看到仍有灰尘和细小脏物的河流从中流下来。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事情过去还不会太久。莫恩斯又不由得想起他们晚上感觉到的 地震。现在他根本想像不出他们是在地下多深的地方,但他们在上面感觉到的轻微震动,在这里面却完全有可能是巨大的地震。 莫恩斯沉思地回头望向他来的方向。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很轻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但能听出她的安慰人的温存声调。也许她真的成功了,成功地获得了姑娘的信任。即使那样她也会是他们的一大负担,但远远不及必须逼着她走的负担大了。 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们是来寻找像她和跟她有着同样可怕命运的其他人的。为什么他的一部分现在努力寻找能将她丢在这里的理由呢?他慌忙甩掉这一想法,强迫自己继续搜查这个房间——尽管没有多少可以看的了。历经巨大破坏幸存下来的壁画和湿壁画同他在城市的上面部分所见到的所有其他东西一样令他费解,像个谜。 想到他要独自继续他的考察,而且离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越来越远,莫恩斯就感觉不舒服,但他反正还得再给她点时间,至少到目前为止几乎不存在迷路的危险。这房间只有唯一的一个出口,莫恩斯打定主意,最迟当他必须选择方向走时就回头。 他不必做这个选择。他正要迈步,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当他惊慌地转过身来时,跟在他身后走进这个房间的只不过是普罗斯勒小姐和黑发姑娘。莫恩斯吃惊地竖起眉毛。普罗斯勒小姐抓着姑娘的手,但不是用轻柔的暴力将她拖在身后,而只是领着她。相反,姑娘用另一只手紧抱着她的上臂,她整个的姿势都说明她现在虽然还很害怕,但产生了一定的信任。 “这倒很快呀。”他吃惊地说道。 “我自己也没料到。”普罗斯勒小姐承认道,但这没有阻止她得意扬扬地望着他。紧接着她的面部表情起了点变化,显得更像沉思,但也有一点嘲讽,她接着说道:“实际上,您一离开,她几乎立即就安静下来了,教授。” “是吗?”莫恩斯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微笑的嘴咧得更大了,变成了幸灾乐祸的冷笑,为小心起见,莫恩斯放弃了继续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相反他勉强堆出一脸安慰的微笑,向那姑娘走上一步。“你不必再害怕了。”他说道,“我们……” 他没有再讲下去。姑娘吓得直喘气,松开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敏捷地一步闪到她背后;再次像个吓坏了躲到chéng rén背后的小孩子。莫恩斯吃惊地停下脚步,普罗斯勒小姐有一会儿也显得几乎不知所措。然后她慌忙用目光示意他不要走近,转过身去。至少她想转身。但姑娘突然使劲抓紧她,力气大得让她很难抬脚。 “你到底怎么回事呀?”她叫道,“你不必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女孩的自卫反而更强烈了;她双手抓紧普罗斯勒小姐的衣服,一边想躲到她身后去,结果是普罗斯勒小姐真的站立不稳,快要跌倒了。莫恩斯十分机械地向她走去,伸出双臂,那姑娘尖叫一声,抓得更使劲了。 “教授,请您走开!”普罗斯勒小姐喘息着说道,“快!” 莫恩斯太惊异了,他只能这么做。他困惑地在他们面前后退两三步,姑娘果然安静了下来。虽然她还使劲抓着普罗斯勒小姐,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但至少停止了喊叫。 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又后退一步,垂下胳膊。姑娘果然越来越镇定;尤其是当普罗斯勒小姐终于挣脱出来,将她抱住时。 “您留在后面,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但她没有转身向着他,而是开始安慰地用手抚摸姑娘的头发,另一只胳膊紧紧抱着她。姑娘跟先前一样用力回应着她的拥抱,但目光还是紧盯着莫恩斯不放。他不安地想道,有可能普罗斯勒小姐的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完全是开玩笑。 “我相信,我们遇到麻烦了。”他谨慎地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的反应果然不出他的担心:她虽然什么也没讲,但她回头投向他的愤怒的目光就说明了一切。 莫恩斯忍耐着——或者至少在努力。估计他对普罗斯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姐有点不公正,因为她重新安慰住那吓坏了的姑娘的速度几乎不可思议。估计过去了不到两三分钟,她又向他转过身来,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走了,可他觉得像几个小时。 “我说过我们遇上麻烦了吗?”莫恩斯问道。 “是的。”普罗斯勒小姐冷冷地回答道。莫恩斯徒劳地等了一会儿,等她再补充句什么,最后有点固执地耸了耸肩,转过身去。 “如果我走得离您太近的话,您就告诉我好了。”他嘟哝道。这很可笑,他自己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住要说。普罗斯勒小姐也够聪明的,没有直接回答,但一直等他离她和那姑娘四五步远时,她才开始走,这没能逃过莫恩斯的眼睛。一句尖酸的批评已经到了他的舌尖上,他又将它吞了下去。 他们从唯一的另一道出口离开这个房间,还没走到十步,就来到第一个叉路口。莫恩斯想到,最迟到这里他就会停下来等普罗斯勒小姐的,或者反过来。他犹豫地停下,先是望望右边,再望望左边。绘有图画的隧道几乎一样远地延伸向两个方向,然后被另一个充满飘浮的绿光的通道所吞没。 “现在往哪里走?”他向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转过身来,问道,“我们是投硬币,还是有一个您喜欢的方向?” 普罗斯勒小姐也停了下来。她现在又将那姑娘拉在身旁,胳膊保护xìng地搭在她肩上,莫恩斯一开始不知道他对这情形该怎么想。很难说什么更强烈,是当她看到他停下来转向她们时姑娘的黑眼里又更强烈地燃起的恐惧,还是普罗斯勒小姐脸上要在任何危险面前保护她的新养女的愤怒坚定的表情——也反对他。或许主要就是反对他。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更吓坏了他。 由于没有得到回答,几秒钟后他再次耸耸肩,转回身去,不加选择地转向左走起来。不出所料,这回又是过了几秒钟,他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但它们过了片刻之后就停止了。当他回头看时他发现普罗斯勒小姐停下了。那姑娘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使劲拉着她的手。她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越来越使劲地摇头,同时用另一只手指着相反的方向。 “看样子她害怕前面的东西。”普罗斯勒小姐说道,“也许我们最好听她的。” 莫恩斯拿不定主意地望了一会儿隧道尽头的绿光。这下面差不多一切都让她很害怕,但他看不出那古怪地流动的微光有什么奇怪的。这说明不了什么。只要看的时间足够长,这种神秘的亮光会显示一切。不管这个姑娘是谁,她对这里肯定比他们更熟悉。但莫恩斯心里的一切还是反对将两颗xìng命jiāo到一个年轻姑娘的手里,他们不仅根本不认识她,而且她很可能就是疯了。 他们脚下的地面在颤动;很轻,实际上更像一次快速的战栗而不像真正的 地震。紧接着地下就传来咯嚓嚓的磨擦声,一种响声,它让莫恩斯的心灵之眼前出现了巨大石板的画面,它们以巨大的力量相互磨擦,直到彼此磨碎,崩塌的山和地下火流的画面,从中涌出红通通的熔岩。他惊人的意志力成功地重新甩掉了这些恐怖的幻象,几乎跟它们形成时一样迅速,他甚至能够成功地将整个震动当成纯粹的想像,不幸的是现实在反对他。他身后的普罗斯勒小姐惊慌地倒吸一口气,洞顶上突然有尘土沙沙飘落。某个地方,很远,有什么东西“嗵”地摔倒了。 “那好吧。”他说道,“我们走另一条隧道。”他立即就想往前赶,但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那姑娘再次恐慌地睁大眼睛,保护xìng地躲到了普罗斯勒小姐身后。直到两个女人又退回另一条隧道,跟他的距离扩大到足足五六步远时,她才又安静下来。 “也许最好是我们先走。”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不知为什么好像怕您,教授。” “不行。”莫恩斯坚决地回答道。普罗斯勒小姐还没找到机会反驳——或者干脆做她想做的事,结果反正会一样——他就快步经过她身旁,走进了隧道的另一段。他不得不承认,这也不是特别聪明。普罗斯勒小姐的建议十分理智。他们很难在每一个叉路口或十字路口重复这一复杂的伎俩,因为每当他离她太近时,姑娘就有恐慌的危险。但莫恩斯还是快步往前。他做得聪明还是不聪明,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来这里本身就不聪明。 直到来到隧道尽头,他才又放慢速度,同时举起左手,让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也放慢脚步。能隐隐地看出门后不是另一个房间,而是一个仅由有生命的绿光照亮的极大的空间。那一直陪伴着他们的难闻气味几乎早已引不起他的注意了,现在却又十分恶心、更加强烈地扑面而来,让他的胃开始造反。莫恩斯停下一会儿,被迫深呼吸——事实表明这不是个好主意,因为汇集在他舌下的苦汁反而还在增加——同时他打手势示意普罗斯勒小姐完全停下来。他没有转身,但直到她们的脚步声真的没有了,他才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搞错。门后虽然没有其他房间,却有规模庞大的洞窟,墙上被仔细开凿过,绘有图画。莫恩斯估计,它至少有三十或四十米宽,长度要有宽度的好多倍。 不过这只是猜测,因为这座地下大厅几乎完全倒塌了。 墙壁四处开裂。曾经绘画得富丽堂皇、由一座真正的一米粗的石柱支撑的洞顶,许多地方陷了下来,像顶部太薄的帐篷,被上面聚积的雨水压弯了,而大厅里面似乎全塌了;莫恩斯也说不准确,因为巨大破坏的痕迹越厉害,绿光就越弱,好像那奇怪的植物在被暴力地从它们的底土里拽出的那一刻也失去了它们的自然亮度。 另外,他的注意力似乎被某种东西完全吸引住了,它至少在最初的瞬间将他吓得比 地震留下的痕迹还要厉害得多。这座大厅里不仅只有废墟…… 仅在莫恩斯能够准确看到的紧靠门后的小范围内就有将近五六只古叻。这些可怕的生物没有一只在动。大多数蹲伏着,姿势跟他们在这下面碰到的第一只这种恐怖的生物几乎荒谬的祈祷姿势一样,但至少有两只是以奇怪的扭曲姿势趴在那里。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声音听上去很不安。 “您呆在那里别动。”莫恩斯回答道,“至少呆一会儿。” 他的心跳加剧,继续往里走去。现在他后悔没有将他的灯点上,同时他也不敢弥补这一错误,因为虽然他左手里握着火柴,这可能意味着,目光——哪怕只是一秒钟——会从一动不动地蹲伏着的古叻身上移开。他不敢这样做,因为不管什么逻辑,他十分肯定,就在他不再望着它们的瞬间,那些怪物必然会向他扑来。原则上他所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发疯。仅在他的附近他就能看出六只、八只、最后有十只那种恐怖的生物,在光线较弱的那部分还要多。此时他的膝盖抖得很厉害,让他很难挪步。 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那些可怕的生物没有一只哪怕是注意他,虽然莫恩斯这回也像上次一样有同样令人不安的观察:古叻们似乎不是在睡觉或昏迷着。这些恐怖的生物睁着眼睛,他听到它们呼噜呼噜的粗重呼吸,有时还有种像喘息的声音。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隧道里传过来。“一切都正常吗?” “再等一会儿。”莫恩斯回答道。他但愿她没有强迫他讲话。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没有区别,但丝毫改变不了那种情况:他越来越坚信,只要他一不小心,古叻们就会从它们的奇怪的呆滞中苏醒过来,向他扑来。他强迫自己不理睬他的恐惧,继续走。他关心的主要不是那些生物所处的无法解释的呆滞,而是另外两只古叻。 这两只古叻无疑是死了。其中一只姿势歪斜、不自然地扭曲着躺在那里,就算它的组织十分坚韧也不可能是活着的了。莫恩斯说不清是什么杀死了它,而第二只的命运同样无可怀疑。它的姿势不那么斜,而是侧身蜷曲着,你可以认为它是睡着了,要不是它躺在一堆快干涸的大血洼里的话,要是它还有一颗头颅的话。它的头颅所在的位置,躺着一块将近半米大的石板。 莫恩斯不安地在被打死的古叻身旁跪下,仔细检查,但他不敢碰它。虽然这只古叻肯定不会再有危险,它几乎比周围活着的古叻们更让他害怕。 莫恩斯重新站起来,仰头望向洞顶,这里有几块大石板掉落了,摔得粉碎,洒了一地。这少数碎石刚好砸死了两只一动不动蹲伏着的古叻,这种机会本来不是很大。命运对待这些胡狼头生物不是特别好。 也许比他一直以为的更不好…… 当听到身后传来呼噜呼噜的低声喘息时,莫恩斯如遭电击似地急转身。 如果那只古叻真的想向他扑过来,他的反应就绝对太迟了。但那生物没有这样的打算。它吃劲地用双膝和右掌跪起来,颤抖着保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然后慢慢地、沉闷地呻吟一声,侧身倒下,又一动不动了。 莫恩斯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他吓坏了。但啥事都没有发生。那只猛兽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以它跌倒的姿势侧身躺着。它的肌ròu发达的胸脯里不时发出深沉、痛苦的呻吟,四肢微微地颤抖,但它没有尝试动一动,或者站起来。 这一刻莫恩斯做出了某种十分大胆的事,是的,对于他的情况算得上是非常勇敢的事:他没有尽量躲到安全的地方,而是向那只古叻走过去,小心弯下腰,更仔细地观察它。 那生物显然是清醒的,当莫恩斯的目光与它的恐怖眼睛里的目光相遇,看出了明显的“认出”时,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只古叻不仅神智清醒,它还凝视着他,它十分清楚它看到的是什么! 但他还是心怦怦跳着继续前俯,当他看到那生物腰部裂开的可怕的伤口时,他再次打了个寒战。这伤口一定也是一块掉落的石头造成的,几乎是致命的。尽管如此,尽管它疼得要命,尽管它确知自己必死无疑,那古叻明显地是在用尽全部的力量压抑下每一种响声,尽可能安静地躺着。 “教授,什么……?”普罗斯勒小姐的脚步迅速走近,又突然停下了,“万能的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莫恩斯好不容易才将他的目光从那只垂死的古叻身上移开,抬起头望她。普罗斯勒站在他身后不到一步的地方,睁大眼睛低头望着那只颤抖的生物。她手捂在嘴上,像是要压住叫喊,在满大厅消灭一切颜色的绿光中,她的脸显得更苍白更惊慌了。 “我肯定,格雷夫斯是对的。”莫恩斯呢喃道,“它们似乎处于一种……呆滞状态。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们……” 大 地震动。这次不仅仅是一次短暂的摇晃,而是一次严重的轰隆隆的跳动,险些让他俩跌倒,不仅是四周墙壁传来持续、呻吟似的回音,而且下起一阵石头和岩屑的冰雹——感谢上帝,石头和岩屑都较小。像一场奇迹似的,无论是他还是普罗斯勒都没有被打中。空气中突然尘土飞扬,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他咳嗽着说道,“整个洞要倒塌了!” 普罗斯勒小姐努力从垂死的古叻身上移开目光,盯着他,似乎想讲什么,可嘴唇只是默默地嚅动着,莫恩斯在她的眼里不仅看到了隐约的害怕,而是赤luǒluǒ的怕死,这也许是他头一回看到。他极其冷静地问自已,如果她真的惊惶失措做出什么傻事的话,他该怎么办。普罗斯勒小姐足足有他双倍重,她今天早晨刚刚证明过,尽管年龄已高,体格仍很出色。莫恩斯不相信,一旦她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是否能控制得住她。 但危险的瞬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眼睛里可怕的闪光消失了,有一刹那她看上去似乎为她险些失去自控而感到羞愧。后来这也过去了,她后退一步,示威xìng地挺起肩,走近前来,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拿过火柴。她意外地灵活地擦亮一根火柴,凑近她的矿灯的灯芯。莫恩斯眼睛被照花了,闭上眼睛。“您早就向我解释过,这座城市已经存在五千年了,教授。”她平静地说道,“那它也可能会再存在几个小时的。” 莫恩斯没有费心去向她解释,灾难的机率跟遗址的年龄不是成比例的,而是随着每一次地震而真正地bào发的。相反,他只是小心地眯眼环顾,让眼睛适应刺眼的光芒。尽管他很反对这一想法,普罗斯勒小姐也许是对的,虽然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就算他们一下子就能找到回头的路——莫恩斯对此表示怀疑——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重新到达地表。除了冒这个险,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五千年!”普罗斯勒小姐用责备的口吻补充道,“而人人都知道,我主上帝四千年前才创造了这个世界!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之后,教授,我们有必要进行一场漫长的十分严肃的谈话。” 莫恩斯闪过一念,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应该希望从这里出去,但又觉得这想法太愚蠢,将它赶走了,他从她手里拿过火柴点燃他的灯。 “那姑娘在哪里?”他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瞪了他有半秒钟,“噢!”了一声,就闪电样不见了。 莫恩斯等他心里至少出现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但它并没有出现,于是他也将这念头甩掉了。他的灯也亮了,将一个炽白的光圈shè进大厅。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现在能看得比先前清楚多了——真叫人吃惊,他想道,人的感觉适应起环境来是多么快呀,让人感觉啥也不缺似的。但白色的灯光更彻底地消除了厅里淡绿色的亮光。灰尘缓缓地、无声地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过光柱,让他看到本不该有的动作。 莫恩斯继续缓缓晃动颤抖的光柱,试图在大厅后部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他没有成功。移动的光线只让他看到一种常见的破坏景象,它似乎比他到目前以为的还要严重。洞顶的整个后部似乎都掉下来了。一米粗的石柱像芦苇一样弯了,断成了数截,或像沉船的桅杆伸出于一座废墟海洋的石头波涛。在距他们不足三十或四十步远的地方,掉落了数百吨,甚至数千吨的岩石和大石板。如果灾难发生时也有古叻呆在洞窟的这一部分的话,它们一点生存的机会都没有。 掠过的灯光中有什么浅色的东西忽闪了一下;一个不同于尘雾缓慢舞蹈的动作。莫恩斯又将灯光扫回去,果然:一个巨大的碎石堆的脚下有什么在动。那些可怕的生物中还有一只躲过了这场灾难吗? 莫恩斯踌躇地走近。虽然他的逻辑xìng理智告诉他,一只受伤的古叻极有可能没有危险,他的动作也特别小心;毕竟,众所周知,受伤的猛兽最危险。 但那不是一只胡狼头动物。在电石灯的强烈灯光下缓缓扭动的东西在最初的瞬间让莫恩斯想起了他们在上面的营地里见过的令人恶心的蜗牛生物之一;只不过它更大,更难看。落下来的岩块将它部分砸烂了,莫恩斯只能估计它原先的大小,仅是余下的部分就要比一只人手大得多,身体也明显地被砸成了一节节;也许,这生物甚至有过一颗像头一样的东西。但它跟蜗牛生物的亲缘关系是不容忽视的。它的ròu也是透明的,让人能看出那些看起来特别陌生的组织在急剧跳动。 莫恩斯抬起脚,要将那令人恶心的生物彻底碾碎,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将他的灯缓缓地画了个半圆形。他发现了更多那种讨厌的生物,几乎或多或少全都受伤了,后来摸索的灯光停在从废墟里伸出来的一只手上。 一只人手。 他的理智和他的考古学直觉又开始了沉默但激烈的斗争,而他已经跪下去,双手刨挖起来。不管躺在这个废墟下的会是谁,他的幸存机会不会大于坚强和健壮许多的古叻们,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就在他面前有一个人被掩埋着的事实。 莫恩斯越刨越急越挖越快,扒开石头和废墟,用劲推开通常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大石块。他用两只空手更深地往废墟堆里挖,直到挖出了小臂、上肢、肩、最后一部分脸。然后,就像开始刨挖一样,他又突然垂下了胳膊。 他再没有什么事可做的了。撇开许多主要是表面的擦伤和碰伤,他没能发现值得一提的伤口,但那个黑发女人大睁的眼睛是空的。 “我们又来了,教授。”他身后响起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您只要想像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真的……” 当她走得足够近,差不多能看到莫恩斯挖出的东西时,她惊叫一声停下了,当莫恩斯抬起头,发现普罗斯勒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时候,他也不安地吓了一跳。那姑娘双手抱紧普罗斯勒小姐的肩,莫恩斯最担心她也发现了废墟下的死者。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脸,却依然无动于衷。如果她认识这个陌生人,那她对她一点不重要。 但莫恩斯迅速说道,“那样也许更好,如果……” 普罗斯勒小姐理解他想对她讲什么,虽然他没有将那句话讲完。她略微用点劲轻轻挣开姑娘抓着她的上臂的双手,同时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试图将她往旁边拉一点,让她无法清楚地看到那可怕的景象。那姑娘也顺从地向旁边让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伸出右手想拿普罗斯勒小姐的聚光灯,另一只手向废墟上端的黑暗中打着手势。普罗斯勒小姐想将她再往回拉,结果是她反抗得更厉害了,手势也更猛烈了。 “看样子她想去那里。”普罗斯勒小姐说道,一边回过头来几乎是恳求地望了莫恩斯一眼。 莫恩斯坚决地摇摇头。“太危险了。”他肯定地说道,“那里的一切都被废墟和灰尘埋住了。”仅仅一想到要再次钻进这座废墟、危险的陷阱和剃须刀一样锋利的剑和石尖的迷宫,他就浑身不舒服。 但姑娘没有停止她的手势和拉扯,反而更紧地抓住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不管她多么徒劳地安慰劝说都没用。最后姑娘松开手,四肢着地,灵活得惊人地向废墟堆上爬去。 普罗斯勒小姐几乎惊呆了,望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坚决的表情。她左手将灯举过头,右手撩起裙子,跟着她向上爬去。莫恩斯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惊惧,但它只持续了一刹那,就让位给听天由命了。他没有叫普罗斯勒小姐回来或设法要求她保持理智,而是立即跟在她身后爬去。 事实证明这次攀爬比他担心的还要困难。这座由废墟和碎裂的大方石和石板组成的小山远远不像它看上去的那样坚固。在他的手脚下不停地有零星的碎块松脱,有时也有一大片,在他身后噼里啪拉地滚下去,像平常一样,莫恩斯一点不肯定,那似乎从他们上方看不见的洞顶传下来的可怕的咯咯嚓嚓声确实只是幻想出来的。他跌倒了两次,从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那一段滑下去一大截,如果他不是最后一个到达上面,他自己几乎都会吃惊的。 普罗斯勒小姐伸来胳膊要帮助他,如果莫恩斯的疲惫和沮丧再大一点点,他的骄傲再小一点点,他肯定就会接受这一帮助了。而他只是固执恼火地望了她一眼,靠自己的力量弯腰爬完了最后的一米半——不仅折断了一只手指甲,意想不到地疼痛,右大腿也重重地撞了一下,使得绷带下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了——最后终于来到她身旁,累得气喘吁吁,咬紧着牙,但骄傲还有一半完好无损。普罗斯勒小姐目光怪怪地打量他,他不知怎么理解那目光好,是鄙视还是一种瞧不起的得意,但他什么都没有讲。 他们的努力似乎白费了。那个陌生姑娘不见了,尽管还不可能太远——莫恩斯能听到前面不远处黑暗中她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不停地有石头被她踩得噼哩啪拉地滚落下来。但一会儿之后他的灯光才照着了她。 仅半秒钟之后普罗斯勒小姐的灯光也加入了进来,姑娘惊慌地掉转头,眯起眼睛望着他们。灯光似乎刺疼了她的眼睛,可能也让她害怕——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以惊人的灵巧和速度继续往前冲,好像她一生中除了攀爬废墟、避开看不见的障碍,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她远离他们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莫恩斯想道,再过一会儿就连两盏聚光灯的强烈光线也够不到她了。 普罗斯勒小姐考虑的似乎不一样,因为她正准备站起身继续跟踪,但这回莫恩斯抓住她的胳膊,拦住了她。“您想自杀吗?”他问道。 “可是……” “没有可是!”莫恩斯打断她的话。普罗斯勒小姐还从没听过他的这种口气,不相信地睁大眼睛,吃惊地瞪着他,莫恩斯声音也许放轻了一点,但同样坚决地接着说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难道您不明白这个洞窟随时都会倒塌吗?” 这下他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像惊惧的东西,莫恩斯几乎感到如释重负。她还绝望和疑问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猛地仰起头,也将她的灯光对准洞顶。 莫恩斯几乎但愿她没有这么做。说到这个地下大厅的稳固xìng,他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他们头顶曾经画得富丽堂皇的洞顶确实像一张潮湿的帆布一样悬挂着,无数地方有尘土在沙沙掉落。似乎只有他们附近的唯一一根显得特别礅实的立柱还在阻止它最终塌下来,它有多稳固,对此莫恩斯想都不敢去想。他几乎是惊慌地考虑上一次 地震过去多久了。肯定不多于五六分钟。在它和先前的那次地震之间的时间要多得多,在那一次和再前面一次之间的时间还要多得多。这当然不能证明还会再发生一次地震,但如果地震是连续发生的话,它们的间隔显然是越来越短。如果大地再震动一次,这种情况确实是随时都可能发生,而一旦发生,整个大厅就会像一座纸牌房子一样轰然倒塌。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让她……”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什么?”莫恩斯打断了她的话,遗憾地摇摇头,“请您相信我,普罗斯勒小姐——我和您一样,都不想丢下这个可怜的人儿不管。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都追不上她。” 脚步声确实几乎完全消失了,当莫恩斯重新将他的灯光扫向那姑娘远去的方向时,它从黑暗中只照出乱糟糟的废墟和舞动的灰尘。“您真的想去那里面吗?”他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吭声。她的脸部表情在不断地变化,莫恩斯荒唐地觉得自己胆小如鼠,几乎像个背叛者;不是对那个陌生姑娘的背叛,他们看样子反正是再也帮不了她多少了,而更多是对相信过他会帮助和支持自己的普罗斯勒小姐的背叛,对他自己的背叛。 又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几乎是柔和地说道:“普罗斯勒小姐……贝蒂……求求您。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快。” “是的。”她低语道。莫恩斯是产生了幻觉,还是她的眼睛突然泪花莹莹?“您说得对,教授。” 莫恩斯如释重负地呼口气,他还没呼完,前面的黑暗中就传来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喊叫。 普罗斯勒小姐飞快跳起,快得她又险些跌倒,重重地跪倒在地。但她马上又站起来,慌张地挥着灯,冲向前去,像是要用灯光炽热的剑刃切割面前危险的黑暗似的。莫恩斯有一会儿惊骇得只能蹲在那儿盯着她的背影。然后他慌忙跳起身,跟在她身后跑去。 虽然他现在也什么都不管了,他落后于普罗斯勒小姐越来越远。莫恩斯想跑快点,结果只是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当他重新站稳之后,普罗斯勒小姐也已经快从他的聚光灯的光柱里消失了,要不是她突然停了下来的话,有可能再过几秒钟他就会彻底看不见她了。她的光柱不再舞来舞去,对准了一个莫恩斯看不到的点。他想跑快点,又绊了一下,最终气喘吁吁地在她身旁站住。 “见鬼,是什么让您……?” 当他看到她的灯光所照着的东西时,问题的剩余部分确确实实是梗塞在了莫恩斯的喉咙里。 就在普罗斯勒小姐面前,大厅的顶彻底倒塌了,但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一根断柱子剩余的有一人高的部分挺立在废墟中,它至少奇迹似的还支撑着屋顶的一小部分,使得那下面形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也许有两米高的空间。 它成了死亡陷阱。莫恩斯一下子至少数到五六个人,她们四肢和身体粉碎,倒在她们的血泊里。莫恩斯估计,这些女人——他一眼就发现无一例外都是女人——是在她们周围的大厅开始倒塌时逃到这里的。残留的柱子使得她们免于被洞顶砸烂,她们周围的洞顶像一个超大压榨机的活塞一样向她们落下来,但又未能救得了她们。洞顶没有完全倒塌,但到处破裂了,一场致命的石头和灰尘的阵雨砸向这五六名不幸的fù女。命运让她们又活了两三秒钟,但只是为了让她们死得更残酷。 “这些就是……您见过的那些女人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的声音几乎不听使唤。 “我……相信是的。”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跟他一样地声音轻细、语无lún次,显然也一样很吃力。她的手迅速摸了摸下巴和嘴唇。“可是我……我不肯定,是否……”她的声音终于讲不下去了。莫恩斯能理解她的没有把握。死亡一定是飞速降临到这五六名fù女头上的,但不轻松。她们真正是被石头砸死的,模样十分恐怖。这个形状不对称的洞穴里唯一活着的生命就是那个黑发姑娘,她跪在两三步远的地方,轻轻地前后晃动着。至少她不再叫喊了。 “您去照顾她吧。”莫恩斯说道,“求求您。”当普罗斯勒小姐终于战胜她的呆滞状态,走向那姑娘时,莫恩斯也鼓起他的全部勇气,在第一具尸体旁蹲下来。那动作发出一声轻微但刺耳的咯嚓声。莫恩斯劝说自己那是他的膝关节,不是他头顶的洞顶。 他没有搞错。那女人死了。被无数从洞顶掉落的石块之一砸死了,从她脸上惊讶多于痛苦的表情判断,事情至少发生得很快。莫恩斯难以判断她的年龄。她不及那姑娘那么年轻,但又远远不及普罗斯勒小姐的年龄,更接近于他的年纪,显得既虚弱又憔悴,好像生活向她索要得多于其他人,即使她们的年龄要比她受苦的那几年的跨度多几倍。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莫恩斯不理她,转向下一位死者。再下一位。再下一位。 那可能是他曾经被迫做过的最可怕的事情,可莫恩斯强迫自己至少匆匆地检查一下每一位死者,确定她们确实没有了生命气息——虽然他同时也发现,一想到真的会发现一位幸存者,甚至不止一个,他几乎就惊慌起来了。 “教授!”普罗斯勒又说了一遍,声音有点尖利。但莫恩斯继续检查,直到他坚信确实再没有一个活人了,这带给他一种特殊的矛盾感情:麻木的悲伤和一种奇怪的无名怒火的混合体,也有一股明显的轻松,他为此十分羞愧,但它还是存在。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第三次叫道,这回莫恩斯相信从她的声音里也听出了一种轻度的惶恐口气。他警觉地抬起头来——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姑娘还跪在地上,慢慢地前后摇摆着。她闭着眼睛,将用碎布裹着的一小团东西压在胸前。莫恩斯相信听到她在有节奏地轻声哼唱。 一股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站起身,向她走去,当他看到她悲伤yù绝地用力压在胸前的包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里是什么东西时,不安感顿时变成了赤luǒluǒ的惊骇。 那是一个孩子。 同时又不是。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最多三到四个月大的婴儿,但同样也毫无疑问不是一个人类的婴儿。它的皮肤上覆盖有一层密密的淡棕色的绒毛,它以后会长成蓬乱的皮毛。它的双手尽管还很小,明显地更像猛兽的爪子而不像人的手指,它的脸所在的位置,一只胡狼的三角形头颅瞪着莫恩斯。 那是一个古叻。 如果时间不是更长,至少也有半分钟,莫恩斯就那么呆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姑娘怀里抱着的恐怖生物。他感觉脚下的土地正在消失,但这回不是因为又发生了一场 地震或颤动。他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他此刻感觉到的惊骇具有本质上的不同,不在于他所看到的东西,而在于它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诞、也太恐怖了,让他不能允许它成形。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它死了,教授。”普罗斯勒小姐低声说道,“您看。”她极其小心地走向姑娘,双手伸向她怀里血淋淋的包裹,但无法走到能接触它的地步。姑娘惊惶后退,将婴儿更紧地压在胸前。如果那景象不是一开始就将莫恩斯吓坏了的话,他立即就会发觉:那个古叻婴儿跟这里的其他所有人一样也死了,被倒塌的洞顶砸死了,也可能是被岩屑和灰尘窒息死了。包裹它的碎布被血浸得沉沉的湿湿的,它嘴巴微张,里面已经有两排微小、但尖利如针的牙齿在闪闪发光,从嘴里流出的一道细细的、褐红色小溪已经结痂了。 大地颤动,这回轻得莫恩斯几乎没有感觉到。但灰尘从洞顶簌簌落下,仅一会儿之后他们就听到了一种低沉、嗡嗡的响声,它似乎不是来自他们脚下的地下,而是来自空中。 “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莫恩斯不安地说道,“求求您,普罗斯勒小姐——您得设法安慰她。请您设法让她将这……东西放在一旁。” 不出所料,普罗斯勒小姐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莫恩斯自己也几乎为他的话感到遗憾——但他就是不能将这个可怕的生物叫做孩子。他心情沉重,看看普罗斯勒小姐再看看那姑娘,同时听到岩石里可疑的“咯嚓”声或脚下地面的颤动,脑海里思绪翻滚。他所看到的几乎让他陷进纯粹的歇斯底里的边缘。虽然他的理智还试图告诉他,对他看到的东西有许多其他的合乎逻辑的解释,但同时又有什么坚定不移地告诉他,这些解释没有一个是正确的,这可怕的情景只有一个解释,不管它听起来多么不合情理。 “您说得对,教授。”普罗斯勒小姐不安地说道,“我……试试。“ 她第二次走向那姑娘,从她脸上能看出她是多么不舒服——而且比刚才要谨慎许多地——伸出手。她脸上的恐惧和同情清晰可见,其中惊骇的比例增加了。“你……必须离开这里,你理解吗?”她低语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我万分难过,但是……可我们不能带上这孩子。” 姑娘害怕地蜷缩一团,但她毕竟没有想从普罗斯勒小姐面前后退。她甚至允许她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只是将那血淋淋的包裹在胸前按得更紧了。 地面轻微颤动了一下。隆隆声未再重复,但洞顶簌簌落下更多的灰尘,不远处一块头大的石板松了,“咯嚓嚓”落向地面。 “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紧张地说道。 “你必须离开这里,你听懂我的话吗?”普罗斯勒小姐继续低声说道。她轻柔地用手抚摸着姑娘的头发。她听任抚摸,可是,当普罗斯勒小姐另一只手想去拿她怀里的包裹时,她挣脱开来,后退了一步,眼睛冒火,发出一种简直就像愤怒的猫叫的声音。 “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又说了一遍。她生气地朝他做了个手势,继续安慰地劝那姑娘。莫恩斯明白那样做毫无意义。他们甚至都不能肯定她是否听得懂他们的话。 “这样做没有意义。”他说道。现在不是耐心或温柔地劝说的时候。如果他们不在紧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从这里出去,他们就完蛋了。他果断地向普罗斯勒小姐走去,一把推开她,双手伸向孩子。 姑娘尖声大叫。她的手指甲断了,有缺口,同时又像剃须刀片一样锋利,它们划过莫恩斯的手背,在他的皮肤里留下了深深的、剧痛的抓痕,当她动作一变再抓向他的脸时,他刚好来得及将头后仰躲开。他笨拙地一个踉跄,撞在残存的柱子上,撞得柱子明显地晃动了一下。洞顶落下更多的灰尘。地面颤动,这回不是颤动了几秒就停了,而是持续地震动和摇晃,那恐怖的隆隆声和呻吟声也没有消失。莫恩斯现在肯定这响声不是来自相互磨擦的岩石和石块,而确实是聚集在他们脚下很深的地心里的空气本身在难以想像的压力之下发出的呻吟。 莫恩斯以一种特别冷漠的惊骇理解了让柱子晃动的不是他的撞击。他的担心成了事实:这是又一场 地震,虽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只是轻轻颤抖着,他还是感觉它没有停下来,而是比先前更严重了。零星的灰尘和细小石子的簌簌声变成了持续不停的响声,就像一道奔腾而下的瀑布的响声,他们就处于瀑布的中心,他几乎能真切地感觉到压迫他背后石柱的无情地越来越大的压力。 “快出去!”他喊道。普罗斯勒小姐只是睁大眼睛盯着他,那姑娘也保持着她的蜷缩的准备反抗的姿势,死孩子被保护xìng的压在胸前,另一只手——确实弯曲成了爪子——威胁地举在半空中。什么地方有块石头“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擦过莫恩斯的肩,钻进了他身旁的地里,力量大得将一阵碎石冰雹飞砸在他的腿上,莫恩斯啥也不顾了,一步跳到姑娘身旁。她的手指甲伸向他的眼睛,但纯粹的怕死不仅给了莫恩斯近乎超人的力量,也给了他同样的敏捷。他几乎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腕,扭身就跑,就那么将姑娘拖在身后。他从眼角里看到普罗斯勒小姐也终于摆脱麻木,跟了上来,但他只能祈祷她这回也能以先前那样的灵活和速度前进。 他半盲目地冲向他估计出口所在的方向。地面轻轻的震动早已变成一晃一晃的,大厅剩余的部分不久就会做出回答了。越来越多的石头和废墟下雨似地从洞顶落下,莫恩斯相信从眼角看到最后一根支柱也在缓缓地倾斜,像一只虽然用尽了全力还是渐渐让步的起重器,他吓得胃部痉挛成一团,他绝望地试图跑快些。先前,当他跟在那姑娘和普罗斯勒小姐身后时,他觉得道路很远,现在他觉得它似乎没有尽头似的。也许他们是在跑向相反的方向,跑向倒塌的大厅的深处,而不是跑向救命的出口。灯帮不了忙,灯光像一艘不小心掉进大潮的小船的尾灯一样疯狂地晃来晃去。他在忽闪的白色和墨黑的yīn影的可笑的万花筒中看到的情形让他更糊涂,而不是给他指明道路。周围的石头雨点似地哗哗落下。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可怕的噼哩啪啦声,好像大厅的整个墙壁都倒了,他们头顶的黑暗更近了。后来他的脚突然踩空了。莫恩斯本能地想身体后仰,这样或许还能重新站稳,但太迟了。 他跌倒了,松开了姑娘的手腕,肩和后脑撞得那么重,让他几乎窒息。灯从他的手里滑脱,慢动作似的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砸在地上摔碎了。莫恩斯以为会听到bàozhà声或看到火舌窜起,但灯光只是熄灭了而已。 尽管如此并非漆黑一团。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有柔和的绿色在黑暗中闪烁。 他晕乎乎地急转身,四肢着地爬起来,他眨眨眼睛,想赶走钻进他眼里的灰尘。灰尘像砂纸一样磨擦着,疼得他流出了眼泪。他好像是在水下似的,看到碎石堆的另一侧钻出了醉酒似的晃来晃去的光线,光线扫过屋顶——万能的上帝,它在动!——轰隆隆、咯嚓嚓、哗啦啦,他在一片混乱的响声中觉得听到了身旁什么地方有像是痛苦呜咽的东西,可除了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扑来的,什么也看不到。 洞顶落下某种有伐木工小屋那么大的东西,落在他的身旁,力量大得将莫恩斯掀起,抛向一边。他撞在某种软的东西上,那东西疼得呻吟起来,在他跳起身时,他也本能地抓住姑娘,将她拉了起来。他们身后的普罗斯勒小姐以看上去既笨拙又迅速的动作滑下斜坡,大出莫恩斯预料的是他不仅站了起来,而且还发现了救命的出口,它就位于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们总算成功了。莫恩斯无法说出是怎么成功的——仅几秒种,不足十步,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口,强行将拼命反抗的姑娘拖在身后,但那一刻同时也是混乱的永恒,在这场混乱中,他的清醒的理智甚至失败了,本能和古老的求生yù控制了他的身体。 估计这也救了他的命。莫恩斯事后说不清他被击中过多少次,他不得不忍受多少通常情况下足够让他趴下的打击。他使劲抓着挣扎的姑娘,身后跟着普罗斯勒小姐,她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向他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懂,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救命的通道,又走了两三步,撞在墙上,不知所措地跌倒在地。 有一阵子他大概真的失去了知觉,因为接下来他能记起的事情就是半躺在地,肩和后脑靠在墙上,张开眼睛,低头望着普罗斯勒小姐的脸,她不停地摇晃他的肩,同时一直喊着同一个词,他几秒钟之后才听出那个词是“教授!” “好了。”他几乎困惑地说道。他的舌头不想真正地服从他,他满嘴灰尘,有点吃力地推开她的手,半坐了起来。至少她停止了发疯似的摇晃他的肩,使他的后脑一次次撞在石头上。 “您没事吧,教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声音担心得直哆嗦。 莫恩斯想回答,但回答不出来,他想咳嗽一声,险些窒息,他感觉喉咙里面被剥去了皮似的。 “您真的没事吗?”普罗斯勒小姐证实道。莫恩斯痛苦地咳嗽和喘息着,勉强做出了她至少能认为是点头的动作,吃惊的是她对这一不太有说服力的谎言表示了满意。最后她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走向收缩膝盖蹲坐在隧道另一边将一个撕碎的包裹紧抱在胸前的姑娘。他耳朵里的隆隆声和叮当声渐渐平息下来,莫恩斯听到她在抑扬顿挫地轻声哼唱,按着节拍来回摆动着上身。那景象完全意想不到地深深打动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忍受,慌忙掉转开了目光。 但他在另一个方向看到的东西也同样令人振奋不起来。 一开始,莫恩斯几乎很高兴再也不能确切地回忆最后的几秒钟。隧道也不是安然无损地熬过了 地震。顶部满是紊乱的裂口和缝隙,远离洞口的地方洞壁明显地被压塌了。本来应该在那后面的大厅不见了。门被一大堆石头和废墟堵满了。当他事后明白了他们多么侥幸地逃过了一场横死时,莫恩斯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可危险并没有结束。 莫恩斯轻咳一声——更加小心,低声说道:“我们必须离开。我不能肯定这条隧道还能不能经得住又一场地震。” “那她怎么办?”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她不会扔下孩子的。” “那就让她带上好了。”莫恩斯无可奈何地叹息道,“这事以后再谈。”现在重要的是趁他们还能够走,尽快离开这座死亡的陷阱。 他费劲地扶着墙站起来,闭眼倾听了一会儿内心。他回忆不起曾经什么时候有过这样难受的感觉,甚至在遭到两只古叻的攻击之后都没有过。可他的力气应该足够了。 “你们走不走?”他不等普罗斯勒小姐或那姑娘做出反应,就转过身,艰难地沿着隧道小步走起来。直到叉路口他才停下来回头看。两个女人跟在他身后,虽然保持着很大的距离,速度比他希望的更慢。莫恩斯禁止自己去想距离下一场地震还有多少时间,这场地震会有多强烈。 快到台阶时,他催促起她们。整个隧道都在颤抖,像条巨大的石蛇在他们周围扭动,迷宫深处不停地传来隆隆开裂声和噼哩啪啦声。莫恩斯累得连惊慌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等大地停止像一匹发怒的马想摔掉它的骑手一样摔掉他的尝试,疲倦地打个手势示意普罗斯勒小姐先走。 她迟疑。“可那里还有更多的……”她说道。 “我知道。”莫恩斯以几乎听天由命的、正因为此也就更加断然的口吻打断了她,“可我们不能回去。我们能救她就已经是万幸了。” 普罗斯勒小姐悲伤地打量了黑发姑娘和她的可怕的包裹很久,轻轻点了点头。她一声不响地抓起她的胳膊,想从莫恩斯身旁经过,但姑娘立马强硬起来,睁大眼睛骇然瞪着莫恩斯。也许,当他试图夺走她的孩子时,他就丧失了她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第一个沿台阶往上爬去。 不,这不是幻想。台阶变长了,鉴于他的虚弱状态,沿着台阶往上爬比他预料的更艰难。他转眼就为这看起来不可能的情况找到了一个原因:持续的地震一定让迷宫的整个地下部分沉陷了好几米,台阶没有倒塌纯属偶然,它像一根超大的橡胶管一样被拉长了,造成了灾难xìng后果:许多梯级断了,或者十分荒唐地错位了,让莫恩斯不敢再踩上去。这样,向上的路就比他本来就担心的更加艰难、更消耗力气了。当他终于征服了最后一级、来到大门时,莫恩斯几乎惊呆了。 他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就连掉转头看看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这样的小动作都让他感觉很费力。 两个女人落在他后面好一段,但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远。姑娘爬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台阶来惊人地敏捷,尤其是当他想到她只有一只手好用的时候,而普罗斯勒小姐慢条斯理地不停地移动着,好像不能肯定一旦来到他身边,她是不是会真的停下来。 莫恩斯并不太想知道答案。虽然短暂的休息只持续了几秒种,但他还是觉得恢复够了,可以站起来继续走了。 那一步险些成为他的最后一步。 也许真的是他的虚弱救了他的命,因为他显然高估了他的力气;当他穿过大门时,他头发晕,一个趔趄,侥幸躲过了潜伏在门外的古叻的那一爪。怪物的爪子在黑色门板上抓出了深深的几道,一阵细小碎片的冰雹落在莫恩斯身上,当他踉跄后退时,他从眼角看到了一个动作,十分本能地蹲下,再次奇迹般地躲过了有可能更有力的第二击。 第三击再也躲不过了。 怪物的爪子在上升的过程中击中他,那纯粹是运气,那一抓不足以致命。但那一击还是让他站立不稳,抛起差不多一米远,重重地撞在墙上,撞得他两眼发黑。怪物发出一声近乎得意的吠叫,跟过来,又是他的本能救了他。莫恩斯不是看到而是预感到那个动作,本能地一翻身,再次侥幸躲过了古叻踩下来的脚。它的脚趾头上手术刀一样锋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衣服,却奇迹般地没有触到他的皮肤,莫恩斯绝望地仰身躺着,双手抓住古叻的脚关节,双脚同时向上踩去。 结果离他的绝望的希望很远。虽然他用尽全力扯那怪物的腿,他的努力似乎没有效果,他高抬起的脚没有踢中两腿之间——那个古叻肯定也特别敏感的部位,只是从它的大腿上擦过了。但好像还是踢痛了它,因为古叻疼痛和愤怒地尖嚎一声,又重重地一脚向他踩来,他在铺有地砖的地面滚开一米远,气喘吁吁地躺在那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之所以成功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不要昏迷,因为他知道,一昏迷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他的力量再也不够做别的事情了。他想挣扎着爬起来,而他的胳膊在他自身的重量下让步了。 古叻越走越近,但它现在似乎不是特别急,好像它很清楚它的受害者再也逃脱不了啦——这也差不多符合事实。莫恩斯甚至都没有能力站起来,更别说逃跑了。 又能往哪里逃呢?一旦这些古叻从它们的神秘呆滞中苏醒过来,那这下面就没有什么地方能带给他们安全的了。 他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古叻“咕噜”一声,突然转身,莫恩斯也费劲地掉转头,看到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正先后从大门里走出来。 普罗斯勒小姐睁大眼睛瞪着那怪物,那姑娘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只是有点吃惊。也有害怕,但那种害怕同莫恩斯期望的害怕截然不同。 “普罗斯勒小姐!”他叫道,“您快跑。”但已经晚了。普罗斯勒小姐终于摆脱了她的愣怔,而古叻已经急转身一步赶到她的身前。它致命的利爪一闪,伸向普罗斯勒小姐的喉咙。 对自己生命的担心所没有做到的事情被这一景象做到了。莫恩斯跳起来,扑向怪物,竭尽全气用肩部撞在它的侧面。这回的撞击连那怪物也受不了啦。莫恩斯甚至相信听到肩关节“咯嚓”一声,痛得头晕目眩,跪倒在地,而那只古叻也站立不稳,踉跄跌倒了。 不幸的是它几乎同样迅速地又站了起来。 当莫恩斯还在咬牙站起,眨巴眼睛试图挤去疼得流出的泪水时,它就躬腰抡臂越走越近了。涎水从它的嘴里滴落,它的眼里闪着赤luǒluǒ的杀人yù。在他也许还剩下的这最后的瞬间莫恩斯至少理解了一点:这些生物不是猛兽。莫恩斯还从没听说过一种猛兽出于赤luǒluǒ的杀人yù而杀人的,而他现在看到的正是这个。 怪物快够到他了,抬起手,莫恩斯以几乎科学般冷静的好奇心考虑那生物会怎么杀死他——是用它的可怕的爪子还是迅速地一口咬住喉咙——奇怪的是他几乎不害怕;无论如何他害怕古叻也许会带给他的疼痛,但不再害怕死亡。 古叻发出一声沙哑的吠叫,向他扑来,这时它身后一声鞭击似的响,猛兽的头就zhà裂了。古叻跳在半空或被拉了回去,四肢失去控制地颤抖着跌倒在地上,莫恩斯不知所措地踉跄后退了一步,猛地回转头张望。 他一直还没发现的另一只更大的古叻嚎叫着向他冲来。莫恩斯惊慌地抬起胳膊挡住脸,又踉跄后退了一步。 “教授!蹲下!” 莫恩斯顺势跌倒了——他的身后响起第二声qiāng响。子弹紧贴着他呼啸而过,他相信都感觉到了空气燃烧的炙热,子弹击中了古叻的肩,将它拉转过身来。还没等它完全跌倒在地上,第三qiāng就响了,这回准确得几乎不可思议地击中了它的胸脯,将它当场杀死了。 莫恩斯瘫痪了似的躺了数秒钟,瞪视着一动不动的古叻。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普罗斯勒小姐向他赶过来,试图拉他的双脚时,他也不理解。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渐渐醒悟过来。他故意不理睬普罗斯勒小姐伸过来帮他的双手,晕头转向地坐起来,同时半转过身去。他的眼睛睁大了。 “您现在可以站起来了,教授。”汤姆孩子似的咧嘴说道,“就这两只。眼下我们是安全的。” “托马斯,我亲爱的孩子!”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如释重负,“是上帝派你来的,我肯定!可你真的一秒钟都不能再迟了!” “噢,我已经在这儿好一阵了。”汤姆以几乎快乐的口吻回答道。他冲莫恩斯眨眨眼睛。“我想看看教授怎么表现。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打得实在不错。” 莫恩斯回答他的微笑虽然虚弱,但他不敢肯定汤姆是否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原则上他根本不想知道。 他只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汤姆讥笑地回答道,但很快就显得突兀地严肃起来,“您受伤了吗?”他问道。 “不严重。”他回答道。至少莫恩斯希望这样,也许主要是为了证实这一说法的真实xìng,他笨拙地支撑着爬起来。虽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轻而易举,但他成功了——这可能已经超出了他暗暗的期望。 汤姆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似乎得出了满意的结论,转向普罗斯勒小姐。当他看到那姑娘时,脸上浮起一种不是特别令人信服的做作的惊讶表情。“这是谁?”他问道。 “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普罗斯勒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莫恩斯就抢先说道。“她在那下面的。”他用头朝门一指。汤姆的目光默默了提了一个问题,他也同样无声地摇摇头回答了。 “你怎么来这儿的,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我和教授几乎不敢再希望活着见到你。” “也差不了多少了。”汤姆以出乎意料的粗鲁口吻回答道,表明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但他马上又通过孩子似的微笑缓解了它。 “那下面还有更多的人吗?”他问道。 莫恩斯这回十分有意识地回答得很快,让普罗斯勒小姐不再有机会抢在他前面。“下面全被毁了。”他说道,“我们刚好还能逃出来。” “那您真是太运气了,教授。”汤姆说道。当他的目光扫过姑娘怀里的破烂包裹时,不安地忽闪了一下,但他忍住了什么也没讲。 “格雷夫斯呢?”莫恩斯问道,“你有什么他的消息吗?” “他的情况相当糟。”汤姆回答道,“但我肯定他会恢复过来的。他已经经历过比这更严重的情形了。” “格雷夫斯活着?”莫恩斯不相信地证实道。他没料到还能再听到格雷夫斯的什么消息,更别说活着再见到他了。“他在哪里?” “前面,在入口左侧的小房间里。”汤姆打了个手势回答道,又迅速更正道:“从这里看,是右边。可是,您在走近他时要让他知道。他相当神经质。而且他有一把qiāng。” “也许我们最好一起走。”普罗斯勒小姐建议道,“我不一定非要这个……”她匆匆地低头望了一下死去的古叻,“生物的陪伴,如果不是必须的话。” “那我们走吧。”汤姆说道,“教授?” 莫恩斯点点头。呆在两只古叻附近——不管它们是活的还是死的——也越来越让他不舒服。 “那我们走吧。”汤姆说道。他动作夸张地将qiāng背到肩上,莫恩斯觉得那动作不太适合他,好像只是为了给他自己鼓气似的。“不过,请您小心。我虽然只看到了这两只怪物,可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 汤姆似乎在等他先走。见莫恩斯一动不动,他耸一耸肩,以一个示范xìng的不经意的动作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也走动起来——虽然是在莫恩斯走了好几步之后。那姑娘显然还很怕他;她保持的安全距离明显地变大了——有可能出于那个简单的原因。 反过来,当她离他四五步远从他身旁走过时,莫恩斯也很仔细地打量起姑娘的脸。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回避如此直接地盯视她;一方面由于完全荒谬的策略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感觉他那样做确实会让她害怕。但在这下面礼貌似乎让他觉得毫无意义,他的手背接触她的手指造成的火辣辣的剧痛使他的良心不安很有限。 见到她用尽全力抱紧胸前的死婴还是让他打了个寒战,但他此刻觉得她投向死古叻们的目光更耐人寻味。无论是汤姆还是普罗斯勒小姐都十分有意地避免走得离被qiāng打死的怪物的尸体太近,但那姑娘似乎没有这种顾忌。相反,她差几厘米就踩到了一只死古叻的手上。莫恩斯对她了解太少,无法解释她眼里的表情,但他还是认为他先前的第一印象得到了证实:这姑娘一点不害怕古叻们。她怕它们,但她所害怕这些生物的,显然不是每个人单是知道有这种恐怖的人和动物的杂jiāo生物存在时就会产生的赤luǒluǒ的惊骇。黑发姑娘见到这种生物时感觉到的完全是畏惧,是那种人类面对自然暴力时会感觉到的听天由命的畏惧,基本上不是敌意的——只要你知道如何跟它们jiāo往,甚至都没有危险。 他脑海里暖昧地补充道,不管怎样,她对这些生物的害怕好像明显地小于对我的害怕。 莫恩斯停止这一令人不快的思考,目光仔细扫过大厅的洞壁和洞顶。他无法说,他在这里每走一步所看到的破坏和坍塌的痕迹是老的还是由刚才的 地震造成的。至少它对这座建筑的破坏不及地下迷宫那么严重。再往上,在天空不再是由石头组成的地方,可能只感觉到了轻微的颤动,可能连轻微的震动都不是。莫恩斯突然认识到,他们所置身其中的这个世界是多么地陌生和不熟悉。他们可能位于地面以下五十米——有可能更少——但他们还是处在一个十分陌生和奇特的世界里,它同样也可能位于另一个星球的表面——这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正确的。莫恩斯问自己他们脚下还有多少没有发现的秘密在等着被发现。 汤姆忽然停下来,叫道:“格雷夫斯博士?是我,汤姆。我找到教授和普罗斯勒小姐了。我们现在进来找您。” 他没有得到回答,但这样似乎也就够了。他虽然打了个手势示意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留下来,也从肩上取下了qiāng,然后却毫不犹豫地穿门而入。普罗斯勒小姐跟在他身后,当莫恩斯也想走时,那姑娘快步跟上了他——尽管有可能主要是为了让她和莫恩斯之间的距离不会太小。 他们走进去的厅只比入口后面的厅小一点,但更矮,状况也好得多。屋顶和墙壁几乎没有受损,时间的破坏也不太厉害。十几把火炬——大多数几乎还没有烧多少,莫恩斯估计是汤姆点燃的——飘忽不定,但亮度很高,也让空气里充满浓烈的烟味,刺激得人想咳嗽。 格雷夫斯皱眉蹲在对面的墙前,莫恩斯只瞥了他一眼,就理解了汤姆显得过份的谨慎。格雷夫斯双手抱qiāng,横端在膝上。他处于一种可怕的状态——这种状态里的人容易草率反应,犯下错误。 他全身湿透,头发黏在头上,一缕缕地纷披在脸上,他的衣服在往下滴水,他的脚下已经形成一个可观的水洼了。他全身颤抖,当莫恩斯谨慎地走近他时,看到他脸庞消瘦,没有血色,好像他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似的。 “万能的上帝啊,乔纳森。”他低语道,“你怎么了?” 一开始格雷夫斯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片刻之后他才颤抖着缓缓抬起头,瞪着莫恩斯。但他眼睛里显露的,那不是认出,而是一种赤luǒluǒ的深不可测的惊骇。“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全……部是水,莫恩斯。“ “什么全部是水?”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双手更紧地抓住qiāng托和qiāng管,但这动作没有危险。格雷夫斯只是需要某种东西能让他用力抓紧,以免失去现实中的依靠。“水,莫恩斯。”他再次结结巴巴地说道。“它们生活在水里!” “谁生活在水里?”莫恩斯困惑地问道。后来他开始理解了。“金字塔?”他问道,“你到过金字塔里?你看到他们了?” 格雷夫斯断断续续地摇摇头,颤抖得更厉害了。“我到过那里,莫恩斯。”他低语道,“大门。它开着。” 莫恩斯不相信地睁大眼睛。“大门?”他重复道,“你去过那里吗?你看到他们了?” 格雷夫斯点点头,眼里的惊骇表情还在增加。“到处都是水。”他低语道,“那是……城市。巨大的东西。我看到他们了,莫恩斯。” “埃及人古老的神■吗?” 格雷夫斯回答时的动作断断续续,很难解释清是什么意思。那有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是点头,也可能是摇头或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犬星的居民。”他低语道,“他们不是神■,莫恩斯。他们是……”他费劲地干咽一口,左手松开qiāng管,不安地摸了摸嘴。 “什么?”莫恩斯激动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乔纳森?” 格雷夫斯眼里有一阵子闪跳得更厉害了,有更短的一瞬间莫恩斯几乎肯定他跨越了通向疯狂的狭窄山脊。但后来发生了某种出乎意料的事情:格雷夫斯的目光变得清澈了。疯狂和恐怖转眼之间从他的眼里消失了,原先的轻蔑的傲慢又回来了。 “没什么。”他说道,“这事我们以后再谈,等有了必要的安静的时候。现在我认为最主要的是离开这里。”他没有补充:只要我们还能够,但莫恩斯不知怎么的还是听到了。 “它们醒了,对吗?”他低声问道。 “那些古叻吗?”格雷夫斯对这个问题似乎不得不思考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是。只有少数一直跟踪我们到这里。但我担心,我们还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开了qiāng,从夹克下掏出怀表,大拇指灵活地打开表盖。“如果我的计算正确的话,”他望一眼指针盘,又合上盖子,说道,“不足一小时。” “一小时?”莫恩斯迟疑地重复道,“然后会怎么样?” “大门已经开始关闭了。”格雷夫斯说道,“我担心,最迟到那时候它们都将从它们的呆滞状态……”他话没讲完就住口了,当他看到走在普罗斯勒小姐身旁的瘦削的黑发姑娘时,他的眉毛竖了竖,被潮湿的头发遮住了。两个女人在几步外停了下来。普罗斯勒小姐以她惯常的看不起的方式打量着格雷夫斯,这期间经历的一切也没有改变这种习惯,而姑娘眼里的表情介于好奇和使劲克制的畏惧之间。 “我看到你有成果了。”格雷夫斯声调一变继续说道,“虽然不是太多。” 毫无疑问,莫恩斯想道,他差不多又彻底变回原来的他了。“我们再也帮不了其他人了。”他回答道,“我们到过下面,一种迷宫。 地震几乎让它完全倒塌了。我们好不容易才侥幸逃出来。” “对,我也这么担心过。”格雷夫斯说道,“看来开、关大门产生了一定的副作用。考虑到需要多大的力量,这也不足以吃惊……”他再次停下来,眯起眼睛,“她抱着什么东西?”他呢喃道。 他不等莫恩斯回答就站起来快步走向那姑娘。她的反应不出莫恩斯所料:她慌张地后退一步,双臂将包裹抱得更紧,最后躲到普罗斯勒小姐的背后。格雷夫斯虽然奇怪地皱起了眉,但还是速度不减地向她走去,直到普罗斯勒小姐做出一个不容误解的手势,拦住他,他才停下来。 “您最好别这么做,格雷夫斯博士。”她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格雷夫斯粗声问道。 “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彻底失常了,吓坏了。”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我觉得她是害怕男人。” “真的吗?”格雷夫斯说道。但他还是又向她走了一步,要求地伸出手,“让我看看你抱着什么!” “您这人太不可理喻了,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摇着头说道,“您就不能设想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遭遇过什么吗?”她眼里冒火,挑衅地瞪着格雷夫斯,见得不到回答,她又补充道:“也许您无所谓。” “她能告诉我们的事情有可能xìng命攸关。”格雷夫斯回答道,“对您也一样,普罗斯勒小姐。”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有麻烦了。”莫恩斯chā言道。格雷夫斯几乎不快地向他转过身来,眉毛疑问地浓缩成一团,莫恩斯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才没让声音显得幸灾乐祸地接下去说道:“因为她不会讲话。” “多么实际啊。”格雷夫斯嘲讽地说道,“她抱的什么东西?”他又抬起手来,姑娘继续缩在普罗斯勒小姐背后。 “您最好是让我再试试。”普罗斯勒慌忙说道,“也许我能让她开口。不过您不许再吓坏她才行,您这个粗暴的家伙。” 她的话似乎很让格雷夫斯得意。“五分钟。”他说道,“最多。汤姆,莫恩斯——你们过来。” 他挥手示意他俩,猛地转向门口,又绕了一个小弯,去取他靠墙搁置的qiāng。当他经过它旁边时,莫恩斯闻到一股轻微的火yào味,他又忍不住想起汤姆离开他们前夕听到的那一声qiāng响。不管在金字塔里发生过什么事——一个现代人同天狼星居民的首次相遇似乎并非一帆风顺。 他一直等他们走出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听力范围,可后来他实在控制不住他的不耐烦了。“你们就不想告诉我你们遇上了什么事吗?”他问道。 “以后再说吧。”格雷夫斯回答道。见莫恩斯想反驳,他做了个不高兴的手势。“你总不指望我给你讲也许是人类史上最重要的门和枢之间的事情吧。”他说道。 莫恩斯本来就没有真正指望格雷夫斯会告诉他什么——至多是告诉他一些他反正已经知道的事情。但他还是接下去说道:“我只想表明,见到你活着,安然无恙,我如释重负。我和普罗斯勒小姐为你担心得要命。” “是的,我肯定让你们心碎了。”格雷夫斯回答道,摇摇头,“我可以理解你,莫恩斯。我保证,换成我是你,我可能会用暴力打得我说出来!可我还是不得不请求你耐心一点。我必须……思考一些事情。我向你保证,以后会让你了解一切的。” “如果我们不能从这里出去呢?”格雷夫斯问道。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小时内从这里出去,”格雷夫斯平静地回答道,“那我们大家肯定都会死去。那它也就无关紧要了,是不是?” 莫恩斯没有向他指出,那样的话,如果他之前告诉他他查出了什么,那也无关紧要。格雷夫斯不想谈他的经历,这个拒绝跟时间没有关系。也许它太恐怖了。虽然他又恢复了他习惯的傲慢,但还是能明显地看出他的劳累过度。 他们快来到出口了。带路的汤姆从肩上取下qiāng,另一只手示意他们停下。“我出去看看。”他低声说道,“虽然我相信我全部打中了它们,可谁也不能肯定。你们等在这儿。” “小心。”格雷夫斯说道,“抓紧时间。” 离开房子之前,汤姆给qiāng装上子弹,这使他装出的自信少了点可信度。几步之后他就几乎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但这回不是因为这个城市里存在的视角变形;也许,一离开这个误以为的石室坟墓14,汤姆的动作具有每个印第安土著都为之骄傲的优雅和敏捷。他快得让他们的眼睛几乎都无法跟上,从一个掩蔽窜向另一个掩蔽,最后彻底消失了。 “小伙子真不错。”格雷夫斯说道,“有时xìng情有点纯朴,但完全有用。没有他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也不在人世了。”莫恩斯说道,又纠正道,“我们也不在人世了。” “在门外守候你们的两只古叻。”格雷夫斯估计道。 莫恩斯十分机械地点了点头。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格雷夫斯到底讲的什么。“你怎么知道是两只的?”他问道。格雷夫斯没有回答,一秒钟后莫恩斯气得声音发抖地继续说道:“你看到它们了。你看到它们在门后守候我们,但你认为没有必要帮助我们。” “汤姆是个优秀的shè手,估计你自己也能证明。”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说,“我在那一刻有点……身体不适。”他一个急转身,“让我们看看普罗斯勒小姐的心灵按摩达到什么程度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等汤姆?”莫恩斯问道。 “干什么?”格雷夫斯继续走着,“汤姆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他遇上了他对付不了的危险,那我们大概都帮不了他。” “至少可以试试。” “废话。”格雷夫斯发火道,“我们是科学家,莫恩斯,不是士兵!你怎么回事?你突然发现了你的冒险家血统了吗?”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带qiāng呢?”莫恩斯问道。 “因为这样合适。”格雷夫斯回答道,“尤其是当有女人在的时候。难道我忘记告诉你我疯狂地爱上了普罗斯勒小姐吗?” “太好了。”莫恩斯说道,“普罗斯勒小姐也向我这样承认了她对你的感情。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明。”他尽量诚心诚意地望着格雷夫斯,“如果你希望,我很乐意充当月下老人。” “我估计,是出于古老的友谊。”格雷夫斯猜测道。 莫恩斯虽然低声笑了笑,但没有将这无聊的jiāo谈继续下去。他们又回到厅里了。普罗斯勒小姐还在用安慰的手势劝说那姑娘。她脸上的害怕表情似乎消退了一些。但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时普罗斯勒小姐还是抬起手,莫恩斯也赶紧伸出胳膊拦住了格雷夫斯。 “你最好是听她的。”他说道,“我很高兴这姑娘至少对她有点信任。她似乎特别害怕陌生人。” 格雷夫斯虽然生气地瞪他一眼,摔掉了他的胳膊,但他还是站住了,耐心地等待普罗斯勒小姐重新向他们转过身来,点点头。 “你们走近点。”她说道,“也不要太近了。请你们别吓着她。” 格雷夫斯做个鬼脸,莫恩斯也觉得普罗斯勒的担心太夸张了。但格雷夫斯的动作确实十分小心,当普罗斯勒不高兴地皱眉示意他够了时,他也立即停了下来。他现在也走得很近,能看出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一个孩子?”他犹豫地问道。 “如果您想这么称呼它的话。”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推开盖在那个所谓的婴儿脸上的布。 格雷夫斯的反应让莫恩斯吃惊。他没有预料格雷夫斯会歇斯底里,但格雷夫斯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反应。他一点不吃惊,只是兴趣盎然。 “我无论如何会说它是个死孩子。”他说道,“她干嘛抱着它?” “你为什么不试试从她手里拿走它,乔纳森。”莫恩斯问道。他低头看着他的双手。抓痕不再出血了,但还像火一样发烫。他想,一旦回到上面的营地里,他就必须请求普罗斯勒小姐给伤口彻底消dú。鬼知道那姑娘的脏指甲下藏有多少病菌啊。他旋即又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念头来。如果他真正地全神贯注的话,他也许会想起两三点更值得担心的东西来…… “您有进展吗?”格雷夫斯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我是问:您可以跟她讲话吗?” “不行。”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显得有点沮丧,“要么是她不会讲话,要么是她不想讲。我倾向于认为她不会讲话。我到目前为止肯定地知道的唯一一点就是她非常害怕男人。”她不幸地耸耸肩,“还有她拒绝留下这个死去的孩子。” “这可能是因为那是她的孩子。”格雷夫斯平静地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的脸色苍白如纸。“您在讲什么呀?这个……这个东西连一个人都不是。” “有一部分肯定不是。”格雷夫斯同意道,“另一部分却是的。不,普罗斯勒小姐,我担心,这个可怜的姑娘就是这个可怕的生物的母亲。” “这太荒唐了!”普罗斯勒小姐坚持道。但她打量姑娘的目光一下子显得更不安了,几乎是害怕了。 “它证明了我的猜测。”格雷夫斯呢喃道,“可我承认,我宁可是自己搞错了。” “你猜测什么了,乔纳森?”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不理他,十分专注地凝视姑娘几秒钟,然后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我请求原谅,亲爱的,但我担心,我得向您提一个有点不聪明的问题。” “我几乎无法想像,还有什么……比这更不聪明的。” 格雷夫斯支吾了一阵。“您从没有结过婚,是吗?”他问道。 “没有。” “可您肯定……这个……您曾经……” “什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格雷夫斯不舒服地轻咳一声,突然东张西望,就是不看她。“您能生孩子吗,普罗斯勒小姐?”他终于脱口而出道。 “什么?”普罗斯勒小姐喘息道。 “您了解过您有没有生孩子的能力吗?”格雷夫斯问道,“如果您结过婚的话,当然。”他匆忙补充道。 即使是在火把变色的光线中莫恩斯也能看出普罗斯勒小姐的脸霎地通红了。但他预料的发怒没有发生。“没有。”一会儿后她承认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年轻人,很多年以前。他有过结婚的意图。我们想结婚的,可他出身于南方一个十分富有、势力雄厚的家族,他是家族最后的男xìng继承人。他的家庭担心如果他没有后代,家族就会绝迹。” “于是他们坚持让您进行一次相关的检查。”格雷夫斯猜测道。 “对。”普罗斯勒小姐承认道。她在说这话时望着莫恩斯,他看得出讲述她的生活中这一最隐私的秘情让她多么为难。“结果当然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不能生育孩子。我主上帝不肯帮我这个忙。” “您应该感谢他。”格雷夫斯回答道,“上帝对您真是仁慈。您的不育恐怕就是您还活着跟我们呆在一起的原因。” “这话什么意思?”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下去。“您还记得您给我讲过的事情吗?古叻对您进行过检查,也检查了……呃……隐秘的部位。我相信,它们之所以让您走,是因为您不能生育孩子。” “胡说!”莫恩斯说道。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条件反shè,原则上只是格雷夫斯的话带给他的惊惧的体现。但他还是厉声接着说道:“这些生物从哪里知道这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我怎么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也许它们是闻出来的。也许它们是凭什么感觉到的。有些动物具有十分敏锐的感官,莫恩斯,这些生灵都不是来自我们的世界。一切都跟我在过去几年里了解到的相符。” 莫恩斯还在拒绝接受他听到的话,虽然内心深处他早就明白事情就是这样。但他还是没有别的办法:“您不会真的想告诉我们……” “……这些怪物绑架人类的fù女,是为了跟她们繁殖后代?”格雷夫斯打断了他的话,耸一耸肩,“就我所知道的,我从没见过这些猛兽的雌xìng。它们很久以来就绑架fù女,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们。其余的你自己琢磨去吧。” “可这绝对不可能!”莫恩斯坚持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物种!它们怎么能同人类jiāo配呢?” “你自己讲过了,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物种。我们不清楚它们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些生物是否真是让我们来到这里这么久的原因。也许我们所认识的,只是我们两个物种结合的结果。” 莫恩斯感觉这还不是全部情况。这有可能是格雷夫斯想说的一切,但肯定不是他所知道的一切。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提出相应的问题,普罗斯勒小姐就chā进来了。 “请您原谅,格雷夫斯博士。”她说道,“我肯定不是科学家,不理解您到底都在讲什么——可您讲的让我觉得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是吗?”格雷夫斯问道,显得有点开心。 “我是说:就算您是对的,说到这些生物的出身——怎么可能形成一个只有雄xìng的物种的呢?”她不安地笑笑,“虽然我在这方面没有多少经验,但我还是觉得这里……缺少点什么。” “这个反驳很聪明。”格雷夫斯回答道,“老实讲: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生命被带到这里。也许从来就没有计划过让它们繁殖。很有可能它们是造出来的。” “造出来的?”普罗斯勒小姐不相信地重复道。 “也许。”格雷夫斯限制道,“或者它们只是被运来这里完成某个特定的任务。也许它们只是被当作工人运来这里的或者作为看守……我甚至不认为是要它们留在这里。一定出了什么差错。也许是其中的几只逃走了,找到了一条繁殖的途径。” “这些你一直就知道?”莫恩斯惊愕地低语道。 “不是知道。”格雷夫斯纠正他道,“但我预感到了——更准确地说:担心过。” “你从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吗?”莫恩斯的声音哆嗦起来。要是还有力气的话,他真想冲格雷夫斯喊叫。 “讲过?”格雷夫斯重复道,一边完全向他转过身来,特别沉思同时又十分同情地凝视着他,“可是对谁讲呢?” “所有的人!”莫恩斯回答道,“警方!军方!当……当局!我!” 格雷夫斯温和地笑笑。“我该对他们讲什么呢?”他问道,“说我怀疑来自一个陌生世界的生灵多年来就在我们这里搞破坏吗?说我相信它们绑架fù女,让她们为它们生孩子,说它们住在我们的公墓下面,靠尸体为食吗?”他几乎是温和地摇摇头,“谁会相信我呢?” “我。”莫恩斯回答道。他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他越来越无法眼望着格雷夫斯,更无法进行清楚的思维。“我。”他再一次低语道。 “我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你也许会是唯一的一个人,我的朋友。因为你看到过它们。可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莫恩斯呢喃道。他的眼里热泪盈眶,但他不为这些眼泪羞愧。 “你还没到这一步。”格雷夫斯回答道,“我该怎么对你说呢?说我知道贾妮丝遭遇了什么事吗?”他使劲摇摇头,“你会因此肝肠寸断的,莫恩斯。我不能对你讲。” 莫恩斯没有再回答,他又怎么回答得出来呢?他的声音终于拒绝为他效劳了,眼泪在他的脸上不受阻拦地自由流淌。他的胸中汹涌着一股情感的风暴。但他想从中找到针对格雷夫斯的一点仇恨哪怕是怒火,但徒劳无功。格雷夫斯说得对。就算他相信了他,他也会因为知道此事而肝肠寸断。也许过去九年里维系他的生命的唯一的东西确实就是贾妮丝可能还活着、他有一天可能再见到她的希望。可是,想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生命,是多么可怕的命运威胁着她,这念头要比确知她的死亡严重千倍。 他没有再对格雷夫斯讲什么,猛地掉转头,又望向那姑娘。她怀着一种谨慎的好奇回应他的目光,但那可怕的空虚还是没有从她的眼睛里完全消失。莫恩斯对这个姑娘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更不清楚她的命运、她是如何落进那些古叻手里的。但她眼中的这道目光让他坚信不移:如果她曾经具有一点人xìng,那这人xìng也被夺走了。古叻对它们的受害者造成的伤害超过了它们对她施加的赤luǒluǒ的ròu体暴力。这个可怕的生命只剩下恐惧和疼痛,莫恩斯也感觉再没有什么东西还能救她,还能将那失去的人xìng还给她了。 “这就是您的来自星辰的神■了,博士。”普罗斯勒小姐痛苦地说道,“这些生物,您所有的努力和行为都是因为它们。您一生什么也没有做,就在寻找它们,我说得对吗?结果呢?值得吗?” 格雷夫斯没有立即回答。虽然莫恩斯只能朦胧地看到他的脸,但他还是看出了他脑海里进行的默默的斗争。“也许我搞错了。”他很轻地说道,“也许它们不是神■。”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思想变化的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我对它们从未有过看法,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严肃地回答道,“我是科学家,作为科学家,我好奇。” “是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低头望着他的双手,“就没别的了?” 格雷夫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向着莫恩斯,“这事我们以后再谈。”他说道,“除了这个可怜的姑娘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再也没有了。”莫恩斯慢吞吞地说道。他难以集中精力来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他的思绪还在翻滚。他感觉站立不稳。 “ 地震。”格雷夫斯估计道。 “那下面全都塌了。”普罗斯勒小姐代替莫恩斯回答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其他人了。当我昨天夜里在这里时……” “这有可能。”格雷夫斯打断她的话道,“相反,我甚至几乎肯定还有其他人。但我担心我们眼下无法帮她们什么。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供我们离开这里了。”他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准确地说,半个小时。” “只要还有一个人落在这些猛兽的手中,我就不会离开这里。”普罗斯勒小姐坚定地说道。 “那您会死去的。”格雷夫斯回答道,“救不了任何人。连这个姑娘都救不了。”普罗斯勒小姐想发火,但格雷夫斯摇摇头,以十分傲慢但还很温和的声音接着说道:“请您保持理智,普罗斯勒小姐。如果我们丧生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大门关闭,古叻醒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丧生。”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不管她们呀。”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显得犹疑不决,但还是很坚决,虽然现在是以一种固执的方式。 “我们可以回来。”格雷夫斯回答道,指着那姑娘,“有她和那孩子做证明,人们必须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再回来,结束这整个可怕的事情。但我们必须活过接下来的这半个小时。” 普罗斯勒小姐沉默良久。她脸上的表情变幻万端。莫恩斯能看出她跟自己进行的绝望斗争。她绝不会让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但格雷夫斯的话也合情合理,很有说服力,让她无法反驳。她几乎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姑娘,好像希望她做出她自己不敢做的决定,最后她点点头。 “那好吧。”她说道,“可您别以为您可以用随便什么借口脱身,格雷夫斯博士。我要您发誓,您真的打算回来清除这个魔窟。” “我发誓。”格雷夫斯回答道。 说到格雷夫斯的誓言的价值,莫恩斯完全有他自己的看法——但他还是相信,至少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他的誓言是严肃的。格雷夫斯在金字塔内部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那我们走吧。”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正当他们走近出口时,汤姆回来了。莫恩斯说不清是因为外面非人类的城市的令人迷惑的外表还是他是故意蹑手蹑脚走近他们的,当他从虚无中蓦地钻出时,连格雷夫斯都明显地吓了一大跳。 莫恩斯最初更担心的是那姑娘,她同普罗斯勒小姐一起落后几步地跟在他和格雷夫斯后面。她对汤姆的突然出现几乎没有反应,但莫恩斯心里在想当他们离开这座建筑时她会怎么做。或者是离开这座城市时。 “情况如何?”没等汤姆开口,格雷夫斯就问道。 “不好。”汤姆直接回答道。 格雷夫斯这回吓得更厉害了。“它们找到我们了吗?”他问道。 “谁?”莫恩斯问道,“你在讲谁?” 无论是格雷夫斯还是汤姆都没有理睬他。“不是直接的。”汤姆回答道,“但我担心我们不能再从我们进来的路回去了。我在通往入口的路上看到了它们中的好几只。” “你们在讲谁?”莫恩斯问道,“格雷夫斯!你说过,这些猛兽全部在睡觉!” “这话没错。”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回答道,“我担心,那是一种……看守。” “您钻进金字塔时惊动了它们。”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可惜。”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推卸责任丝毫改变不了我们的处境。”他转向汤姆,“它们有多少?你认为,必要时我们能用qiāng冲出去吗?” 汤姆扫了莫恩斯和两个女人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需要另找一条出去的路。”格雷夫斯忧虑地说道。 “运河怎么样?”莫恩斯问道。 “什么运河?”普罗斯勒小姐耳聪目明。 “那是海水。”见格雷夫斯没有立即回答,汤姆接着说道,“我相当肯定,它跟大海是相通的。” “你们在谈论哪条运河?”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格雷夫斯博士!教授!” “那船能装下我们大家。”汤姆无动于衷地说下去。 “什么船?”普罗斯勒小姐厉声问道,“教授!” “汤姆发现了一条船。”他略不高兴地回答道,“和一条运河,它可能通向外面。” 普罗斯勒小姐盯着他。不管怎么样——莫恩斯从她脸上能看出,大家对她隐瞒了这个发现让她多么生气。“我估计,到目前为止这跟我没有关系。”她说道。 “我们不想不必要地引起您的不安,亲爱的。”格雷夫斯说道,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傲慢无礼的口吻,“另外,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觉得这条运河没有用。”他又转向汤姆,“去那里的路没有危险吗?” 汤姆只是耸了耸肩。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看样子她还在生气,“如果我们真的只剩下这么多时间,那我们就不应该用不必要的废话来浪费它。” 从他的面部表情判断,格雷夫斯也想就这个话题发表看法的,但他只轻轻耸了耸肩,又更夸张地点了点头,转向汤姆。“那好吧。我俩走前面。莫恩斯——当你们看到我们的标记时,你和两个女人就跟着我们。” 莫恩斯想问什么标记,但格雷夫斯和小伙子已经转过身去,转眼就走出了门。汤姆也似乎蓦地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重新猫一样轻盈地走着,莫恩斯此前就对他的轻盈感到过惊奇,格雷夫斯迅速、多少有点笨拙地跟在他身后。正如他多次观察到的,他俩离去得似乎要比可能的快得多。即使莫恩斯有胆量,再冲格雷夫斯的背影喊一个问题,一会儿之后他们估计也就听不到了。两人在他们大家先前来的方向越走越远,汤姆消失在宽阔的大道两旁一座巨大的动物雕像背后。 “船的事我很抱歉。”莫恩斯不自然地说道,“我们应该告诉您的——可我真的觉得它不重要。”可这真的是实情吗,他暗自问自己。诚实的回答应该是“不是”。这条船重要。可它有什么——在这个地下洞窟里有什么东西——将他深深地吓坏了。 “算了。”普罗斯勒小姐意料地以温柔得像母亲的口吻说道,这口吻让他明白了她声音里的怒火和气愤针对的只是格雷夫斯,而不是他。“我……我必须再次谢谢您,教授。” 莫恩斯一脸疑问地转向她。“谢什么?” 普罗斯勒小姐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她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回答道,“您先前所做的,很大胆。“ “我不明白……”莫恩斯回答道。这是实话。他确实没有当场理解她到底在讲什么。 “那只袭击我的怪物。”她解释道,“要不是您chā手,它会杀死我的。为了救我,您拿您的命冒险了。” 莫恩斯尴尬地耸了耸左肩,他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唇上浮起一丝几乎愚蠢的微笑。普罗斯勒小姐的话确实让他难为情,它们也十分符合并不正确的事实。他攻击古叻,无疑是在拿他的xìng命冒险,但他的看似忘我的行为跟勇气毫无关系。事实是他根本没有想过。 “我本来想要……” “……不要感谢,我知道。”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道,“正是这样,才很困难。”她摇摇头,眼里浮现出一种特别慈祥的表情,让莫恩斯无法解释。“您真是个好人,教授,您让人真为难。但是,我相信,我很长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间对您都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莫恩斯问道。 回答之前,普罗斯勒小姐转过头,目光十分悲伤地打量了那姑娘很长时间。“您给我讲的那姑娘。您的女朋友。” “贾妮丝。” “贾妮丝。”普罗斯勒小姐证实道,“这些怪物抢走了她吗?” “是的。”莫恩斯痛苦地承认道,“我在场。那是我的错。” “胡说。”普罗斯勒小姐温和地说道,“您这话我不信。” “可这是事实。”莫恩斯呢喃道,“它们当着我的面绑架了她,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阻止它们。” 普罗斯勒小姐双手做了个不高兴的手势,像是要挥走他的话似的,“您该怎么做呢?”她问道,“赤手空拳地去进攻那些生物吗?您会被杀死的。” “我知道。”莫恩斯回答道。可关键不在这里。也许,在试图救贾妮丝时被杀死,那是他的该死的义务和责任。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吓得目瞪口呆,惊得四肢麻木——是的,害怕得,——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九年前他没有像九分钟前这么反应呢?他所经历的事情的严重之处不在于他的失灵。在这一点上普罗斯勒小姐完全正确:于事无补。他会被杀死,最有利的情况下也会受重伤,那个古叻同样会掳走贾妮丝。但他连试都没有试过。 “您不要责备自己,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看样子此刻不难看出他的思想。“那样做帮不了任何人。”她勉强笑了笑,可这笑也跟她试图用来继续讲下去的那种鼓励语气一样不幸,“如果您还想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做点什么的话,那就请您帮助我盯着格雷夫斯博士。” “您不相信他?”莫恩斯猜测道。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啊! “当然不相信。”她回答道,“眼下估计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讲的话。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下去的。我认识的格雷夫斯这样的人太多了。一旦我们从这里出去了,他就会反悔了。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允许这里的这一切被毁掉。而我又不允许他这样。” 她的话听起来不仅十分严肃,莫恩斯也感觉她正是这个意思。她说得对。有什么东西将格雷夫斯深深地吓坏了,使他彻底地六神无主了,现在,此时此刻,他讲的无疑都是真心话。可事情不会一直这样。乔纳森·格雷夫斯绝不会允许这座城市被毁掉的。 就连莫恩斯——甚至就在此刻——一想到所有这些优美的文物,这些取之 不尽的宝藏和古老的知识,将被破坏掉,都深感遗憾,他也感觉要顺从体内那个诱惑的低语声多么容易。虽然他们遭遇了许多恐惧,虽然在这下面可能还隐藏着许多可怕的东西,同时他们也发现了价值无限的宝藏;来自一个完全陌生、截然不同的世界的美术品,它不仅会让他们,而且有可能让整个人类向一个他们至今也许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迈进一步。创建了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的民族,战胜了星星之间的鸿沟,而人类正胆怯地开始乘坐帆布和木材做成的易碎的翅膀在它们的星球的表面飞越一小会儿。破坏掉这里所有的一切,哪怕就是砸碎一块石头,毁掉一幅画,都远远胜过拿匕首捅一个考古学家的心脏,这是对人类的犯罪,是偷掉人类的数百年,如果不是数千年的话。 但是,现实却必须这样。在所有的不可思议之后,在所有的优秀知识和运用它可能对人类造福的背后,还潜伏着别的东西。莫恩斯一直就感觉到它,不是从他们下到这下面以来才开始,而是要久得多——也许从他失去贾妮丝的可怕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就在这一刻他准备也向自己承认:它们撞上了绝对的对手。莫恩斯不再怀疑,他们能成功地征服这个怪物和可能潜伏在这下面的其他所有危险。他不怀疑,他们能消灭古叻,战胜其他的所有危险和陷阱,最后关闭通向星辰的大门或将它用于他们自己的目的。就连他们,三个虚弱的易受伤的人类,他们除了双手和他们的意志别的什么都没有,都能和危险对抗到现在。他们还活着的这个简单事实就证明了他们的敌人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能打败它们,他们能发掘天狼星的来客留给他们的宝藏。但他们——也许是整个世界——必须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您认为有点对不起这个姑娘。”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道,“您是对的,教授。您有责任为她结束这场噩梦。我们再也不能为她做什么了。但我们可以设法不再让更多的无辜者遭遇跟她一样的命运。” 莫恩斯正想回答,格雷夫斯回来了,虽然他根本不可能听到普罗斯勒小姐或者他所讲的任何一句话,但他肯定还是有所察觉,因为他虽然想讲什么,后来只是竖了竖眉毛,盯着他们,表情迅速yīn沉了下来,最后耸一耸肩;好像他在脑海里给自己提了个问题,然后认为可能的答案无关紧要,放弃了。 “道路看样子是通的。”他说道,“要是你们能中断一会儿你们的jiāo谈的话,现在可能是该动身的时候了。” 莫恩斯一声不响地从他身旁走过,走出了房子。他感觉天气变冷了;当他呼气时,他看到脸前有一团灰色的蒸汽。普罗斯勒小姐也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看到她luǒ露的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一定跟大门有关。”格雷夫斯说道,“越接近金字塔就越冷。”他头朝汤姆消失的方向一指,“我们赶紧。”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当那姑娘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时,莫恩斯偷偷地松了口气。普罗斯勒小姐也明显地如释重负,看样子她也料想到会有困难的。这姑娘实际上听任摆布,这样也许有好处。但莫恩斯不相信事情会这样下去。 他是对的。 他们安全地离开大道,还有城市的其他部分,可当他们到达那座桥时,姑娘突然站住了。普罗斯勒小姐重新抓住她的胳膊,试图稍用点力将她拖上桥,但她挣脱开,反而后退了一步。 “普罗斯勒小姐,求求您!”格雷夫斯说道,“我们时间很紧。” “您住嘴。”普罗斯勒小姐不快地回答道,安慰地微笑着转向那姑娘,“你不必害怕。”她说道,“我们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也想从这里出去,不是吗?离开这些可怕的怪物。” 她安慰地抬起手,但她的手势的效果却相反:那姑娘又后退了半步,将死婴的包裹更紧地贴在胸前,使劲摇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害怕的、几乎惊骇的表情。 “是的,你害怕。”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我要是知道你是不是至少理解我的话就好了。”她歪起头,疑问地望着姑娘,但不见任何反应和回答。 “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求求您了!” 这回她根本不理他。“你必须信任我们。”她转向姑娘,声音更轻更温柔也很急迫地继续说道,“这些怪物很快就会醒来。如果我们到时候还在这里,它们会杀死我们……将你重新绑走。你可不想这样,对吗?” 这回她也是没有得到回答,但格雷夫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含糊地诅咒了一句,走过普罗斯勒小姐身旁,双手伸向那姑娘。普罗斯勒小姐想阻止他,但格雷夫斯干脆将她推开了。“我们没时间说这些废话!”他嘟囔道。 姑娘的反应和莫恩斯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将死去的孩子更紧地压在胸前,又想从格雷夫斯面前后退,同时向他伸出空着的手。莫恩斯已经尝过了她的指甲的厉害,暗暗希望格雷夫斯也重复这一疼痛的经历,但格雷夫斯可不想被抓破脸,或遭遇更严重的事情。他闪电样抓住姑娘的手腕,扭过她的胳膊,同时用另一只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摇晃了一下。普罗斯勒小姐怒叫起来,莫恩斯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但格雷夫斯谁也不理睬,而是快步走近那姑娘,夺过了孩子。 姑娘尖声大叫,挥臂扑向他,格雷夫斯用力将她撞了回去,撞得她一个趔趄,最后笨拙地跪倒在地。她马上又跳起来,重新攻击他。格雷夫斯再次将她推倒在地,恼火地摇摇头,在她再次进攻时用手背照她脸上抽了一下,打得她第三次跪了下去。这回她弯下腰,双手捂住嘴,低声呜咽起来。 “格雷夫斯,您想干什么?”普罗斯勒小姐喘吁吁地说道。 格雷夫斯没有答理她。他无情地低头看着抽泣的姑娘,等她抬起头望着他,伸长胳膊将死去的孩子举在身前,“你想要这个吗?”他问道,“没问题。我们一到对岸,就将它给你。” “格雷夫斯,您……”普罗斯勒小姐刚开口就被格雷夫斯厉声打断了。 “您住嘴,夫人。”他轻蔑地说道,“我可不想因为您想照顾一个半白痴的陌生女人的感受而被杀死!她要是想要她的孩子,她就会跟我们走的。但是,如果您愿意,您也可以留在这里安慰她。我反正要走。莫恩斯,你走吗?” 他也不等莫恩斯回答,急转身,快步从桥上向对岸走去。普罗斯勒小姐既愤怒又吃惊地瞪着他的背影,而莫恩斯有一阵子左右为难。格雷夫斯的肆无忌惮不仅激怒了普罗斯勒小姐也激怒了他,但他不得不勉强承认他是对的。他们失去的每一分钟很可能最终将决定生死。 那姑娘代他们做出了决定。她继续睁大眼睛瞪了格雷夫斯几秒钟,那几秒钟显得漫长而沉重,然后她一声呜咽,跳起来,跟在他身后追去。格雷夫斯一定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嘲讽地扭头望她一眼,走得更快了。他虽然不在奔跑,但健步如飞,那姑娘恐怕要到桥对岸才能赶上他。 “这人是个魔鬼。”普罗斯勒小姐咕哝道。 “是的。”莫恩斯承认道,但又朝着格雷夫斯摇摇头,补充道:“但看样子有效。” 普罗斯勒小姐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让他几乎肯定她的满腔怒火会冲着他发泄。可后来她只是轻蔑地摇了摇头,赶紧跟在格雷夫斯和那姑娘身后走上了桥。莫恩斯也踏上了那奇怪的建筑物,他的脚一接触到桥面,它就又像先前一样令人晕眩地开始愚弄他的感官了,但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城市仍然平静得冷冷清清,同时他也感觉存在某种陌生东西,它们似乎在从无形的眼睛里窥探着他,关注着他的每一步。他的目光几乎不由自主地由大道两边的巨大雕像一直扫向城市中央巍峨的、几乎黑色的金字塔。现在,由于他知道它里面藏着什么,它让他感觉很危险:一个蹲伏的怪物的轮廓,它随时都会跳起来,用它所有可怕的力量向他们扑过来。镀金的塔尖以独特的方式接住充满巨大的岩石大教堂的绿光,似乎在将它放大,同时将它变成另一种邪恶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蹲伏在那里。他能感觉到它。他肯定,这个……某种东西同样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莫恩斯甩掉这个念头,加快步伐跟上普罗斯勒小姐,虽然这么做让他感觉不舒服。格雷夫斯最后一小段甚至小跑起来,此时已经到了桥的另一头,那姑娘也差不多赶上他了。格雷夫斯似乎还没有残酷到让他走极端的地步——一句话,当那姑娘快到他身旁时,他蹲下身,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死去的孩子放到地面,然后跳开去,迅速后退三步,同时走到桥上切断了姑娘的逃路,万一她想返回城里的话。但她只是夺过孩子,双臂保护xìng地将它抱在胸前,然后钻进桥尾一个比人高的黑色岩石的角落里。 普罗斯勒小姐劈头盖脸地对着格雷夫斯一阵怒骂和指责,但格雷夫斯以斯多噶式的表情听之任之,一句自我辩护都没有,当莫恩斯最后来到他们身旁时,她猛地转身向姑娘走去。这回那姑娘的反应确实不出莫恩斯所料,普罗斯勒小姐可能也是这么预料的:她用尽全身力气紧贴粗糙的岩石,有一瞬间脸上浮现出一种被追赶的几乎惊惶的表情。她的目光来回逡巡,在挡住她的唯一逃路的格雷夫斯高挑的身材上停留了一刹那,确实做了一个轻微的动作,好像还是想试一试,但实际上转眼就又躲回了她的洞里。 “求求你,我的孩子,你必须信任我!”普罗斯勒小姐用恳求的口吻说道。她小心地向姑娘伸出手,而对方只是将孩子更紧地抱在胸前,好像一心想爬进岩石里去似的。她停止了呜咽,满眼恐惧。 普罗斯勒小姐愤怒地猛转向格雷夫斯。“您看看您都干了什么事!”她发火道,“难道您唯一能做的就是暴力吗?” 格雷夫斯轻蔑地竖起左眉。他没有理睬普罗斯勒小姐的话,离开他的位置,向她走去,然后,他依然不理她的强硬抗议,干脆一掌推开了她,同时向那姑娘伸出左臂。 姑娘吓得呜咽起来。当他看着普罗斯勒小姐的脸时,莫恩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他,她不会容忍他先前在桥对岸所做的事情再重复一次的。 但格雷夫斯也没有尝试再从姑娘那里夺走孩子。他虽然做了个相应的动作,又立即垂下了胳膊,示威xìng地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朝他们的目标一指。他什么也没讲,但姑娘理解了他要她干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格雷夫斯的脸,吓得躬起身体,呜呜咽咽,顺从地走出岩洞,朝格雷夫斯所指的方向缓缓走去。 “您看到没有?”格雷夫斯傲慢地笑了笑,问道,“这样管用。” “我已经说过我认为您是一个非人吗,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冷淡地问道。 “好几回了。”格雷夫斯承认道,“但您以后会对我感激不尽的,亲爱的。您快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普罗斯勒小姐当然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顺从了,后来她猛一下转过身,加快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步跟上了姑娘。莫恩斯看到她想将胳膊搭在她肩上,姑娘吃惊地甩开了这个动作。格雷夫斯取得了这许多十分明显的成功,莫恩斯但愿他不会最后再犯一个错误。如果姑娘在错误的瞬间决定做什么草率的事情的话,很可能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不幸。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当他们保持谨慎的距离跟着两个女人时,他问道。 格雷夫斯耸一耸肩,眼睛没有看他,回答道,“我担心,不是太多了。”他说道,“我只希望汤姆说得对。这条运河确实通向外面。” “如果不是呢?”莫恩斯问道。 “它必须是。”格雷夫斯回答道,不高兴地环顾一圈,“我他妈的见过许多这种猛兽,在去金字塔的途中。”他鼓励地勉强笑了笑,“你别担心,莫恩斯。” “因为你已经从更严重的形势下逃出来了吗?”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古怪地瞟了他一眼。“不可能更严重了。”他说道,“但有些确实很严重,真的很危险。” 莫恩斯为小心起见,没有再提问。即使他们现在已经走过了大半截路,他还是不安地感到最大的危险也许即将到达。汤姆在哪里? 好像这念头是个提示词似的,小伙子突然在普罗斯勒小姐前面三十或四十步远的地方从岩石之间钻了出来。虽然地面不安全、危险,他还是奔跑着。普罗斯勒小姐停下来,格雷夫斯也愣了一下,又走得更快了。“汤姆!”他叫道,“什么……” “别出声!”汤姆惊慌地喘息道,“你们躲起来!快!”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们走的那条小道,一边是比人高的山崖,另一边是足足十米深的深渊。无数的洞穴和裂缝在黑色的岩石里张着大口,但其中没有一个宽得足以藏人的。有一会儿他似乎被恐慌征服了,格雷夫斯也越来越慌张地扭转头。后来他朝上一指,指着就在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身后几步远的一点。“那儿!”他叫道,“我们得爬!” 莫恩斯的目光顺着格雷夫斯伸出的手望去,打了一个冰冷的寒战。在他们上方三到四米的地方,山崖中真的有一道水平的洞,它宽得足够容纳下他们所有的人。但他觉得爬到那里去是件不可能的事。偏偏这个位置的山壁几乎光滑如镜,只有几个小缝和凹凸处,一名训练有素的登山者带着相应的设备尤其是有足够的时间的话也许能爬上去,但他们估计是不能够——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肯定不行,何况她还将那死去的孩子紧紧抱在胸前。 “它们来了!”汤姆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身旁,背倚黑色的岩石瘫下去。尽管寒冷但他浑身是汗。“它们从这条路上过来了。” “你看到它们了?”格雷夫斯问道。 汤姆吃力地摇摇头。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张两次口,才回答出来。“没有。我……相信没看到。可它们紧跟在我身后。” 格雷夫斯没有再问,果断地抬起胳膊,以莫恩斯斯绝对不会、永远不会相信的敏捷沿着几乎垂直的崖壁往上爬去。他很快就够到了石台,一使劲爬了上去,不见了一会儿。然后他的头和肩又钻了出来,一个劲地打起手势。“这里有个洞。快!” 莫恩斯有点乐观地抬起胳膊,马上又放下了,一筹莫展地从普罗斯勒小姐望到格雷夫斯再望回去。她的目光显得不是不知所措,而是惊呆了,同时也特别坚定地听天由命。 “您走吧。”她说道,“我做不到。但没有理由让它们抓到我们大家。” “请您别讲这种蠢话。”格雷夫斯生气地说道,“我们是一起来到这里的,我们也要一起离开。” “我不是山羊,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沙哑地回答道,“如果您没有注意到的话。” “我从没有将您跟一只山羊15相比,夫人。”格雷夫斯回答道,“汤姆,帮帮她!” 汤姆?莫恩斯困惑地看着小伙子。汤姆要比他矮一掌,尽管莫恩斯基本上不怀疑汤姆可能比他有力,必要时肯定比他更坚韧,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那个事实,小伙子的体重最多只有她的一半。她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她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但这种顾虑似乎根本阻止不了汤姆。相反,他坚决地将他的qiāng递给莫恩斯,双腿略曲,背顶墙,双手jiāo叉在肚脐的高度。 “你想干什么,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不安地问道。 汤姆鼓励地一摆头。“请您爬上我的双手。”他说道,“我将您托上去。” “你疯了吗?”普罗斯勒小姐惊叫道。 “见鬼,您快照他说的做吧!”格雷夫斯发火道。 也许是他的命令口吻让她感到意外,她十分机械地服从了,也许在最后关头还是纯粹的怕死占了上风——反正普罗斯勒小姐撩起她的衣服的下摆,十分费劲地将右脚放进汤姆折叠的双手里,气喘吁吁地往上爬。汤姆呻吟着,膝盖弯得很厉害,身体开始前倾,普罗斯勒小姐自己有一阵子也面临着站不稳的威胁。她发疯地在空中划着双臂,这样当然使事情更严重了,莫恩斯没多想,跳上前,拿手掌顶住她的背。一开始他不仅深信这一尝试也注定要失败,而且还坚信普罗斯勒小姐马上就会像一颗倒下的树一样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将他压死。可奇迹发生了:普罗斯勒小姐没有跌倒,而是张开双臂扑在墙上,她的手指摸索着一定抓住了什么支撑。汤姆呻吟着,又蹲下几厘米。当她抬起另一条腿,将脚踩上他的肩时,莫恩斯感觉十分惊讶、不知所措,当她气喘吁吁地继续往起站、他的手掌顶着的不再是她的背,而是她的肥胖的臀部时,他险些放开她。如果他松手了,她肯定就会跌倒的,于是他没有松手,而只是——徒劳地——寻找一个对他俩都不那么难为情的姿势,头顶的格雷夫斯还在埋怨着什么,向她伸来戴着黑手套的双手。 “您的胳膊!”他喘息地说道,“将您的双手伸给我!” 当普罗斯勒抬起胳膊时,她的双手沙沙滑过粗糙的山崖,可后来她犹豫了,莫恩斯十分肯定地感觉到,她几乎无法克服心理的障碍,去接触格雷夫斯的可怕的双手。 但她最后还是做了,格雷夫斯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拉。“你们帮帮我!”他喘息道,“汤姆!莫恩斯!推!” 莫恩斯再次鼓起全部的力量,汤姆设法转过身来,双手chā进普罗斯勒小姐的脚后跟下,呻吟着,脸涨得通红,像个对自己估计过高的举重手,继续往起站。当他们成功之后,莫恩斯自己都觉得像一桩——绝非小小的——奇迹。格雷夫斯往上拖,他和汤姆又顶又推,普罗斯勒小姐却好像在用尽全力阻止他们,但她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莫恩斯如释重负,气喘吁吁,踉跄退回,正好看到普罗斯勒小姐的长齐膝盖的饰有花边的内裤消失在岩缝里,然后他双腿一软,站立不住地跪了下去。汤姆也筋疲力尽地顺着峭壁滑坐在地,但他只坐了一会儿,就又挣扎着站起来,要求地望了一眼莫恩斯。 “现在轮到您了,教授。”他说道。 莫恩斯吃力地摇摇头。他的心嗵嗵跳,像要蹦出来似的。他的背部和肩部肌ròu十分疼痛,好像他是在跟两个棺材盖较量似的。“你……先上。”他喘吁吁地说道。 “我自己能爬上去。”汤姆回答道,“您也能吗?” 这个理由让莫恩斯很难反驳什么;虽然他根本不信汤姆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上去。但他还是没再反驳什么,费劲地爬起来,像普罗斯勒小姐先前一样将脚踏上汤姆jiāo叠的双手,再从那里爬上他的肩。当他感觉在汤姆的肩头很难站稳,仅靠肌ròu绷紧压在墙上保持平衡时,他对普罗斯勒小姐的成绩就更加敬佩了。他又浪费了珍贵的两秒钟,呆立着,都不敢呼吸,后来他还是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双手小心翼翼地松开几乎不存在的攀附点,伸出了胳膊。格雷夫斯使劲抓紧他,疼得他叫出了声,他脚下的汤姆再次转过身,将他继续向上推。说到汤姆的力气,莫恩斯纠正了他的看法。这小伙子不是跟他一样强壮;而是要比他强壮得多。莫恩斯感觉真的是被弹shè上去的,当岩缝真像向他扑来时,他刚好还来得及缩头。他的臀部最后一次疼痛地擦过坚硬的石头,然后无可奈何地滑下有一米半的斜坡,猛地停下了,最后一点空气都被从肺里挤了出来。他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他感觉又快要失去知觉了,以一股绝望的毅力赶走晕眩,小心地两肘撑地坐了起来。普罗斯勒小姐侧躺在他身旁黑暗中的某处。岩洞里太暗了,他看到的她的脸只是一块亮斑,当他望她时,她急忙转过身去。 “莫恩斯,见鬼——帮帮我!”格雷夫斯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莫恩斯急忙转身,跪在地上爬向格雷夫斯,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旁趴下。当他头和肩探出边缘时,他看到了一场特别惊人的情形:直到事后他才明白,他们中没有谁——也包括普罗斯勒小姐——想到过那姑娘,在她至今所做的一切之后——他料想她会抓住机会逃跑的。可她反而似乎一直在十分专注地观看普罗斯勒小姐和他,因为她迅速,是的,几乎是轻盈地以同样的方式爬上汤姆的双手,再从那里爬上他的肩,同时还用一只胳膊将孩子抱在胸前,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来攀爬。但她还是表现得比他、甚至也比普罗斯勒小姐灵活得多。她一刻也没有犹豫,伸出空着的手。但是,当格雷夫斯想抓住她的手腕时,她的胳膊一下子避开了。莫恩斯又浪费了不可弥补的一秒钟,才明白过来这动作意味着什么。他急忙前移一点,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吃力地将她往上拉。虽然他用尽了全力,他甚至都不敢肯定真能成功,格雷夫斯只是嘲讽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没有来帮他。 那姑娘一到安全的地方,就挣脱开去,跪爬进岩洞里面。莫恩斯躺在地上喘息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单词。 “多谢……你的……帮助,乔纳森。”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自己一个人就行。”格雷夫斯回答道,“另外,我不想被挖出眼珠。”他又望向下面,“汤姆!快!” 汤姆的qiāng应声从下面飞上来。格雷夫斯动作灵活地接住,又弯身向前,但汤姆证明了莫恩斯的怀疑在这一点上也不合适。他像一只家蝇一样迅速灵巧地沿着误以为光滑如镜的岩壁往上爬,不足五秒钟后就来到他们身旁了。 也不允许有更多的时间。 最先看到那些生物的不是莫恩斯。莫恩斯更多地是感觉到它们在附近,以一种他根本不熟悉的方式,好像他突然又长出了一个新的感官。他突然感觉到某种陌生的东西在向他接近,某种完全不真实的东西。 当他看到那些生物时,他还是险些叫出声来。 差不多有十来只,根据汤姆讲述的一切,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古叻们,但这只符合开始的三只或四只。其余的……不同。 莫恩斯找不出词汇来描述那些生物可怕的陌生程度。它们互不相同,它们中没有一只是人,虽然乍一看起来它们都显得像人——这是说,它们两腿直立行走,有身体、胳膊和头。但头一眼几乎让人觉得熟悉的东西,第二眼就成了对任何生命的残酷的嘲讽。 莫恩斯相信遇到的是人类和最可怕的胡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杂jiāo,这完全可以想像,甚至有可能是对的——只不过能够想像到的最严重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最严重的可能。 根本不是。 那些正缓步走下陡峭小路的怪诞的怪物的队伍似乎无一例外都是人和动物的可怕的杂jiāo。也许正是这样才使得那情形难以忍受:如果它们真的是陌生的不可理喻的生物的话,或许莫恩斯还不会这么深感震憾,人xìng深处被深深地激怒。可它们不是,正是它们身上误以为熟悉的东西让莫恩斯实在无法忍受。那些生物长有翅膀和难看的猛禽喙、长有鳞、刺和毛,是人和蛇、鳄鱼和女人、孩子和蝎子、鹰隼和男人的可怕的杂jiāo品种。那是…… 这一认识如 拳击一样击中了莫恩斯。 从他们脚步下经过的,那不是一种盲目的命运随意创造出的怪物。 那是古老的埃及神■。 莫恩斯没有认出所有的生物。有些也许从没有进入过埃及神■世界的神殿。有些也许从未跟人类相遇过,另一些可能是在法老的民族早就消失之后才产生的,还有一些或许太恐怖了,都不能作为魔鬼的形象继续存在于人类的传说里,但他认出的太多了。有霍鲁斯和托斯,塞特和拉,巴斯泰特和索拜克及其他低级的神■,它们的名字从没有被记录下来,但他认识它们的图像。那景象霎时几乎将他带到疯狂的边缘——甚至越过了一步。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回路的。或许他也不是真正找到了它。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无可挽回不可救yào地留在了那个双重光的灰色世界里,它存在于明亮和黑暗之间狭窄的岩峰上,那里面不仅住着疯狂,也住着所有的希望和害怕。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这些恐怖的生物的模样虽然很可怕,但他感觉到的要比他看到的更严重。在这些生物身上,某种东西——不,他在脑海里更正道:不是某种东西,是一切——都是不自然的。它们不是真正地在移动,那是一种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它们不是真正的,那是一种它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因为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里都没有合适的词汇拿来形容它,因为它们身上的一切都是不自然,不自然,不自然。 “你指什么?”格雷夫斯问道。 莫恩斯茫然地望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 “你说过:不在这里。”格雷夫斯解释道,“你指什么?” 莫恩斯想不起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如果他不认为格雷夫斯突然能看懂他的思想的话,那他一定是讲过。他几乎心不在焉地、直到两三秒钟之后才对格雷夫斯真的讲过什么话的事实吓了一跳,才明白罕见怪物的队伍早已经过了他们藏身的岩洞。 “它们不属于这里。”他最后回答道,声音轻细、压抑。 “是的,这样看到它们,几乎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是不是?”格雷夫斯问道。莫恩斯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不合适地开心。“我担心,它们真的像它们的外貌一样让人不舒服。这种事当然始终是个立场的问题。” “你觉得这有点可笑吗?”莫恩斯冷冷地问道。 格雷夫斯使劲地摇头。“不是。”他说道,“这也不应该可笑。请你原谅,如果我表达错了的话。我不是想嘲笑你。我能想像你看到它们时的感受。当我第一回见到它们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它们很可怕,我肯定,它们确实很危险。可作为科学家你恰恰不该忘记它们是什么。” “您认为它们是什么呢,格雷夫斯博士?” 提这个问题的不是莫恩斯,而是普罗斯勒小姐。她呆在原地未动,很显然还是听到了每一句话,虽然她没有见到这些怪物,也必然认为他们还是在谈古叻,听到这些话还是让她很愤怒。 “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造物,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平静地回答道。 “我更觉得它们像撒旦的造物。”她说道。 “您不懂。”格雷夫斯回答道,“那不仅是一位研究人员从非洲或亚洲带来的或从这个地球上其他的某个未知角落带来的一个未知的物种,某种未知的动物。”他使劲摇摇头强调他的话,又不可动摇地继续微笑着。他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傲慢,听起来更像一个耐心地向学生无数遍地解释一道复杂习题的教师的话,尽管他内心很清楚他们多么一窍不通。“这些生物是另一次完全不同的进化的结果,普罗斯勒小姐。不能拿它们同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相比。” “您这是想表明什么呢?”普罗斯勒小姐且怀疑地问道。 “没有必要害怕它们。”格雷夫斯回答道,“不是什么无耻的东西。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却是错误的。这是些完全陌生的生命。我们人类甚至都不能同它们和平共处,您怎么能期望,能毫无保留地面对一个如此陌生的世界的生物呢。” “我没有保留。”普罗斯勒小姐说道,“我所看到的足够了。”她用特殊的目光望了姑娘一眼,她缩着膝盖蹲在岩洞最里面的角落里。她的眼神空空的,不成乐曲地轻声哼唱着,一边轻轻摇晃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胡狼的孩子,但从莫恩斯刚才经历的一切来判断,他不再肯定她真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周围发生的事情。 格雷夫斯也顺着普罗斯勒小姐的目光望过去,伤心地摇了摇头。“是的,您说得对,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它们对这些可怜的人所做的事情太可怕了。但我们不能以我们的标准来衡量这些生命。” “我也根本没有这么做。”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我不评判它们,格雷夫斯博士。我只想杀死它们。” 格雷夫斯的微笑凝冻了。他没有再回答什么,但莫恩斯不难从他脸上看出,他现在多么难以继续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也终于理解了普罗斯勒小姐说得对。格雷夫斯永远不会允许这里的一切被破坏掉。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走了。”汤姆chā言道,“它们走了。” 格雷夫斯皱眉望着他。他显得很恼火,但莫恩斯感觉让他恼火的主要是汤姆竟敢主动讲话,而不是恼火他所讲的话。当他终于点头时,好像他在为汤姆说得对而生气。 “我没意见。”他不高兴地说道,“也许你最好走前面,查清楚真的没有人在等着我们。” 往回走的途中大地又震动了两次。但震动强度很小,第二次只不过是哆嗦一下,是高烧退去后最后一次微弱的战栗。再没有蛆虫从地下钻出,也没有石头或岩块从洞顶落下。但是,当他们到达先前将他们带到这里的充满寒意和黑暗的岩洞时,如释重负地舒口气的还是不仅莫恩斯一人。路不远了——只有数百步了,一会儿功夫就能走完,但最后一段路格雷夫斯越来越不安,两次掏出怀表看表盘。有可能他对剩余时间的精确度知道得更多;也许他只是害怕。莫恩斯放弃了问他。 格雷夫斯毫不犹豫地率先穿过岩洞,被那里的黑暗整个儿吞没了,果然不出莫恩斯所料,普罗斯勒小姐花了好一番劝说和安抚才说服那姑娘走进这条狭窄的峡谷,里面等待他们的不仅只有黑暗和寒冷。但最后他们也几乎比担心的更轻松地克服了这最后的障碍——至少更快,一会儿后他们就来到了下面有运河和小船的房子。莫恩斯主要是盯紧那个黑发姑娘,汤姆也不停地边走边回过头来望她一眼。姑娘顺从地跟着他们,但她的行为一点未变,因为她对他们产生了信任甚至是理解了他们只是想帮助她。她放弃了。格雷夫斯所做的事情吓得她不敢再反抗了。可事情不一定会一直这样下去。他最好是小心。 莫恩斯现在更觉得低矮的入口像一种无形的怪物张开的大嘴,他最后一个弯腰钻过,在另一侧直起身,抬手护住眼睛,一边冲明亮得出乎意料的白色灯光眨着眼睛。格雷夫斯和汤姆又点燃了他们的灯,小伙子正忙着也帮普罗斯勒小姐点灯。鉴于他们还处于巨大的危险中,莫恩斯以为格雷夫斯会立即走向向下的台阶,尽快上船的。可他反而又走近对面的墙,举灯研究墙上的文字和图形。 “你到底在那里干什么呀,乔纳森?”莫恩斯呢喃道。他几乎惊恐地指着台阶,“我们走吧!难道您认为这是观看古代壁画的合适时机吗?” 格雷夫斯没有将目光从墙上移开,反而将灯举高一点,还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近乎温柔地临摹着一个象形文字的轮廓,它让人想到一只鸟儿跟某种完全陌生的东西的奇特组合。“你是个傻瓜,莫恩斯。”他说道,“如果现在不是,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时机呢?我们也许永远都见不到这些图了。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人看到它们。” “也许最好是从没有人看到过它们。”莫恩斯回答道。 这下格雷夫斯终于将目光离开壁画,极其缓慢地掉转过头来,十分轻蔑地盯视他很久。“莫恩斯,”他冷冷地说道,“我刚刚说你是傻瓜,我必须请你原谅。事实不是这样。你是某种更严重的东西。你是个愚昧的人。” 莫恩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从他的角度出发格雷夫斯甚至可能说得对——可从一个疯子的角度出发,这能证明什么呢?他没有回答格雷夫斯,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再次问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再等会儿。”格雷夫斯回答道,“我至少还要再给这堵墙拍张照片。谢天谢地,我够有远见,让汤姆带来了我的摄影设备。” “照片?”这个词莫恩斯几乎是喊出来的。这疯子真指望他们平心静气地等待汤姆拿出相机,费劲地组装起来,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给这堵墙拍照吗?莫恩斯对摄影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但他见得够多了,知道这种事需要时间。他们没有时间。 格雷夫斯一定预见到他会反对,因此迅速抬手打断他。“别害怕——至多两到三分钟。我预见到了我们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一切都准备好了。汤姆只需要支起相机就行。至少让科学界和世界上的其他人有机会看上这些图画一眼。” 哪怕这一眼有可能会要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莫恩斯想道。奇怪的是他无法将这些单词说出口。尽管很害怕,他体内还有一部分在赞同格雷夫斯。只是一幅不会造成损失的照片。它可能无比重要。 格雷夫斯正确理解了他的沉默,朝汤姆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你听到了,汤姆。将相机装起来。赶快。” “您要拿我们的生命冒险拍一张照片?”普罗斯勒小姐不相信地问道。 格雷夫斯看都没有看普罗斯勒小姐,重新将他的注意力转到墙上的壁画上。 “真不可思议。”他低语道,他的声音敬畏得发抖,眼睛兴奋得发亮,吓了莫恩斯一跳。“现在我才理解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你在讲什么呀?”莫恩斯问道。他本来不想问的。他体内的一切都在冲着他嚷,最好不要再跟格雷夫斯讲话,不要不知不觉地提出任何重要的问题,它会让这个情绪化的人最终滑到狭窄岩脊的另一边去16。但是,见格雷夫斯没有马上回答,他还是重复道:“你要是早知道什么就好了?” “这幅画。”格雷夫斯回答道,空着的手使劲打起手势。动作影响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灯,灯光在湿壁画和壁画上舞动,使它们具有了神秘的生命。“这远远不止是一幅图,莫恩斯!”他终于说道,“这是一张地图!它们的故乡的地图!” “我知道,一张城市地形图。”莫恩斯回答道,但格雷夫斯更加使劲地摇摇头。那让人产生错觉的让图画上充满光和影的动作更厉害了。好像墙壁内部有什么开始苏醒过来。“这是一张城市地图。”他证明道,“同时又是一张它们的祖国的地图,你看不出来吗?” 莫恩斯摇摇头。“看不出。” “你又怎么能看出来呢?”格雷夫斯奇怪地笑了笑,回答道,“你没有见过我看到过的东西。我到过金字塔里。我看到了奇迹,为了看到那些奇迹你愿意放弃你的生命,莫恩斯,只看一眼。”他退后半步,伸长胳膊指着墙,“他们是以它们的故乡为原型修建它们的城市的,你不理解吗?那里……”他指着金字塔,“……是它们的故乡的太阳。天狼星。这座建筑,这座,还有这里的这座……”他指着另外三个特别醒目的符号,莫恩斯吃惊地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他和普罗斯勒小姐到过的误以为的石室坟墓,“……一定是围绕犬星的世界。这些不太奢华的建筑有可能是代表小卫星。这是个奇迹,莫恩斯!单是这张图就将彻底改变我们关于宇宙及宇宙所遵循的原则的观念!” “一个动听的理论。”莫恩斯说道,“可我们的天文学专业的同事们会拿石头砸死你,如果你对他们讲的话。” “他们绝对不会!”格雷夫斯轻蔑地回答道,“他们会嘲笑我,这不用怀疑。可是如果他们看到这里这个,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声音很紧张,“如果他们看到什么,格雷夫斯博士?” 格雷夫斯很镇定,但还不够。如果不是普罗斯勒小姐,离他近得多的莫恩斯也注意到了短暂的惊悸和在他眼里刹那闪过的震惊。后来他只是摇了摇头,说道,“照片,我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还能有什么?”他半侧过身,“汤姆,你怎么样……”他话没讲完就愣住了,“汤姆?你他妈的在等什么?将相机架好!我们的时间在白白流失!” 汤姆确实一直纹丝未动,他现在也没有动,只是难堪地望着格雷夫斯。 “汤姆!”格雷夫斯严厉地说道。 “我……我担心,我无法做到,格雷夫斯博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莫恩斯几乎想不起何时见过他这样不安过。 “这是什么话?”格雷夫斯发火道,“汤姆,他妈的——快将相机装起来,或者将那该死的背包给我,我自己来做!” 他向汤姆走上一步,当真伸出双手,要马上将他的话付诸实施,但汤姆后退一步,阻止地抬起双手。格雷夫斯停了下来。“汤姆?”他糊涂地问道。 “我……对不起,格雷夫斯博士。”汤姆说道,声音很痛苦,“可我……我忘记……带它了。” “忘记?”格雷夫斯哼道。 “那么,见鬼,你的大背包里都背着什么呀?”普罗斯勒小姐不解地问道。 “这我才不关心。”格雷夫斯补充道。 “我真的很抱歉。”汤姆语无lún次地说道,“我已经将它准备好了,可我一定是在匆忙中……” “背包,汤姆。”格雷夫斯打断他的话,“让我看你的背包。” 汤姆紧抿着嘴,目光惊慌,“我……” “背包!”格雷夫斯口气严厉得多地再次打断他,不给汤姆反应的机会,两个快步冲到他身旁,动作很猛地将他拉转过身来,开始解背包的搭扣:汤姆想反抗,格雷夫斯推开他的双手,不耐烦地拉住皮带,一个扣子被拉得掉下来,飞走了。他得意地叫着,将手伸进背包,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 汤姆挣脱开来,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格雷夫斯做了个本能的动作想抓住他,但汤姆闪电样迅速躲过他的手,跳开去,反推格雷夫斯一掌,推得他趔趄后退,撞在墙上,站立不稳地滑倒在地。莫恩斯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汤姆就突然经过他身旁,夺门而出。 “怎么……”莫恩斯气喘吁吁地说道,当他看到格雷夫斯手里拿着的东西时,他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一卷用棕红色的纸包着的东西,直径有两个大拇指大,比一只手稍长一点,尾端有根细细的点火索。 “我的天哪,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普罗斯勒小姐低语道。 格雷夫斯呆呆地盯着他的发现。“zhàyào。”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整……整个背包里都装满zhàyào!” “zhàyào?”普罗斯勒小姐糊涂地重复道,“为什么呀?我是说,他想用它……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 “这个该死的傻瓜!”格雷夫斯惊叫一声,跳起来,扔掉了zhàyào。莫恩斯本能地缩起头,紧张地等待一声bàozhà,可那根zhàyào只是无害地撞在墙上,格雷夫斯猛地转身,冲到了门口。 “将这些女人带上船,莫恩斯!”他叫道,“我去想办法拦住他!如果我十分钟后不回来,你就救你和其他人吧!” 最后的话莫恩斯更多是猜出而不是听懂的,因为格雷夫斯已经冲出门跑走了。 “zhàyào?”普罗斯勒小姐又问了一遍,“可是……可我不明白……他用zhàyào干什么?” “我担心是要干某种很蠢的事。”莫恩斯回答道,动作果断地完全转向她,手指着台阶,“格雷夫斯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您走吧,普罗斯勒小姐,我边下去边向您解释一切!” 他快步赶往台阶,好不容易压下了抓住那姑娘胳膊的冲动;反而再次掉头,向门走去。格雷夫斯和汤姆都将他们的灯扔在了这里。他拿起一盏灯,让另一盏灯的灯光正好照着台阶。别的他就不能再为格雷夫斯做什么了,别的他也不想再做什么了。在往回走之前他掏出怀表望了望表盘。格雷夫斯要求他等十分钟,他会得到这十分钟,可一秒也不能多了! 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已经到了台阶,向下走了两三步,此刻那姑娘停了下来,顽固地拒绝再走。普罗斯勒小姐安慰地劝说她,但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要不是莫恩斯站在她身后,挡住了她的路的话,她甚至有可能会往回逃。 “您等什么?”莫恩斯不耐烦地问道。 “她不肯再走了。”她问答道,“好像那下面有什么东西让她很害怕。” 莫恩斯想不出会是什么。也许是台阶本身,他考虑道。毕竟这条路又通向地下,返回她被迫经历的他想都无法想像的严重遭遇的世界。 他一言不发,但焦急地看了看表,普罗斯勒小姐又转过身去,继续用安慰的声音低声劝说姑娘。她花去了他们本就不多时间的很大一部分——将近三分钟——最后成功地说服了姑娘继续往前走。 直到他们下到最后一级。当她下到能看到船的地方时,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停下了,而那姑娘的反应几乎是吓坏了。这回她也不管莫恩斯站在她身后了。她猛地转过身来,要是台阶足够宽的话,恐怕就会撞倒莫恩斯的。 她重重地撞在他身上,几乎使他失去平衡。莫恩斯撞在狭窄井道的壁上,不管他现在是有意抓住或只是为了不跌倒才抓紧,他成功地抓住了那姑娘。一开始她力气大得惊人地反抗,后来他能感觉到她真的没力气了。有一刹那他不得不真正地扶住她,才没让她跌倒。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警觉地问道。 “没事了。”莫恩斯赶紧说道,也希望是这样。他谨慎地抓住姑娘的肩,轻轻用力将她转过来,推着她走下余下的三级台阶,“喏,她就jiāo给您了。我相信她是吓坏了。” “这我不能怪她。”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同时抓住姑娘的手腕,轻轻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这回姑娘没有反抗,但这情形还是让莫恩斯提高了警惕。她对普罗斯勒小姐形成的谨慎信任dàng然无存了。她只是听之任之。 “这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啊?”普罗斯勒小姐目望着小船说道,“您不要讲那就是格雷夫斯所说的船!” “我担心,就是那条船。”莫恩斯回答道,一边小心地从她身旁挤过,大步走向河岸。他完全能够理解普罗斯勒小姐的反应。先前,当他头一次来到这里时,他没有注意到这条船真的很恐怖,因为这一发现的赤luǒluǒ的事实真正地让他目瞪口呆了,现在他看到了。像这个地下世界的居民本身一样,那区别无法真正地用语言来形容,可它确实存在:这条美妙的船上什么都应有尽有,同时又不真实得可怕。而这条船都不是完整的。莫恩斯问自己,要是他在无数复印件和小装饰画上见到的两尊原型大的阿努比斯雕像立在船头和船尾的话,普罗斯勒小姐会怎么说。 “您不会真的相信我现在会登上这个渎神的东西吧。”普罗斯勒小姐在他身后说道。 “我担心我们别无选择。”莫恩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的船:也许他很能理解普罗斯勒小姐的不安,因为那情形本身就让他不安;超过了允许的程度。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但他说不出是什么。他的目光不停地来回扫视漆黑的船,顺着奇特的轮廓和敌意的线条滑动,扫过角和边,它们是那样地不自然,气得他体内有什么东西大声叫喊。他感觉到某种东西,这不仅是因为他现在在用不同的眼光打量这条船。一种……存在。那里有种迄今为止没有存在过的危险。但他无法抓住它。 莫恩斯甩掉这一想法,望望表。格雷夫斯自己定的期限快结束了。他还有不到三分钟时间——虽然莫恩斯怀疑这时间是否足够说服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上船开航。 “就没有别的路从这里出去吗?”普罗斯勒小姐颤声问道。 “我担心,没有。”莫恩斯回答道。他向她侧转过身来,安慰地望了她一眼,当他随后看到姑娘的脸时,又吃惊地皱起了眉头。她显得比先前更惊慌了。她吓得眼前发黑,手指用力抓进紧抱在胸前的破烂包裹,如果那孩子是活的话,她肯定伤着他了。黑色小船的景象不仅给他和普罗斯勒小姐、也给那姑娘带来了某种超出单纯害怕的东西。 这一认识并不新鲜。但是:这事有点让他迷惘,又过了片刻他就明白是什么了。那姑娘根本不是盯着船。她的目光冷漠地越过了它,好像这个古怪的东西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东西似的;对于她也可能是这样。她盯着水。 莫恩斯也低下头,凝神望着几乎静止不动的黑色水面,看不出它跟先前有什么区别。水流很小,刚好能让水面dàng漾起来,却不能让船晃动,有可能水下摆动的头发一样细的海藻的数量增加了一点。但也就这么多了。 莫恩斯望了普罗斯勒小姐一眼,要她看好那姑娘,大步走进小船,轻松地发现小船被他的体重压得轻晃了一下。他很高兴,事后才想起这一可能——这完全有可能根本不是一条真正的船,而是一个石刻,只是为了看起来真实才搁在这里的。 “你们过来吧!”他说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可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不安地说道。 “格雷夫斯博士,”莫恩斯打断她的话,一边转过身去找橹,“还有差不多两分钟。如果他到时候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出发。是他自己说的。”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呀!”普罗斯勒小姐抗议道。 莫恩斯惊讶地瞪着她。在所发生过的这一切之后,她以为她会做出另一种反应的。普罗斯勒小姐的粗硬外壳下的善良的心一定比他至今意识到的要大。她无疑说得对。但他又一次坚定地摇摇头,当他刚好找到了他寻找的东西时,内心里也同时舒了口气:虽然没找到桨,但找到了两根比人高的结实长杆,可以用它们将船撑开。 “他自己讲的。”他回答道,一边向长杆弯过身去。它出乎意料地沉,抓在手里又滑又重,好像是金属或石头的,而不是木头的。莫恩斯不得不使用双手才能拿起它,将它的尾端滑进水里。“也许我们应该破例地听一回他的话。” 撑杆意外地遇到了阻力。显然,运河的深度刚好能让船漂起来。莫恩斯试着压上全身的重量。一开始没有反应,后来小船活动了,缓缓地,颤抖地,很不情愿地离开岸,像个不同意对它的要求的活的生命,在原地慢慢打起转来。“你们上来吧。”他又说了一遍,“时间到了。” 如果她不会再等上几秒钟,望望他再望望船,然后脚步坚定地突然向它走下来,同时将姑娘拉在身后,那么普罗斯勒小姐就不是普罗斯勒小姐了。莫恩斯肯定地料到她会反抗或者抵抗的,可她的反抗似乎终于被打破了。她几乎听凭摆布地跟着普罗斯勒小姐,包着死孩子的包裹还紧紧抱在胸前,目光空洞,呆呆地盯着水面。莫恩斯也顿时明白了她看到的东西:一个生命结束了的人。不管她在这黑色的水流里还会看到什么,将她吓得要死的时刻过去了。她放弃了,顺从了她的命运,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力气再也不够反抗了,也可能是因为她从没有学会过反抗。 莫恩斯的目光顺着姑娘的目光望去。她不仅盯着船。她最害怕的显然是黑色的棺材,也可能是刻在棺盖上的恐怖形象,莫恩斯问自己,她有没有可能确实见到过这么恐怖的生灵。不到一小时前他还认为这种想法可笑,可现在它让他背部打了个寒战。 “您拿着撑杆,普罗斯勒小姐。”他说道,“请。” “格雷夫斯博士的期限还没到。”她固执地说道。 莫恩斯怒冲冲地瞪了她一会儿,啥也没讲。她说得对,虽然那可能只是很短的功夫;主要不是因为格雷夫斯。普罗斯勒小姐比他更快地理解了,他的整个余生都会问自己格雷夫斯会不会在最后的一刻来到。他一生中曾经抛下某人不管过一回,他不会再这么做了。他默默地将撑杆塞进她手里,弯腰拿走第二根,向船头走去。当他经过那具黑色的棺材时,好像有一股冷气拂过了他的身体,这也可能只是想像。早在他们上船之前,他就再也不能像习惯的那样信任他的感觉了。 虽然普罗斯勒小姐只是松松地握着撑杆,小船还是在原地慢慢打转,直到高翘的船头正好朝向运河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轻晃一下停了下来;又一次让莫恩斯发抖的巧合。也许小船只是在随着水流转动。如果小船在这一刻自己动起来,他都不会太吃惊,可它只是轻轻抖了抖,终于停了下来,莫恩斯将他的撑杆chā进水里,又望了望他的怀表的表盘。格雷夫斯的期限到了。如果他们现在动身,他没有什么好指责自己的了。格雷夫斯本人也不会有别的做法。相反——莫恩斯都不肯定他是否会真的等到约定的期限结束,他继续听任流逝的每一秒钟都是在拿他的和两个女人的xìng命冒险。 “托马斯想拿那zhàyào……做什么?”普罗斯勒小姐语无lún次地问道。 “某种很蠢的事情。”莫恩斯回答道,“我担心那是我的错。” “为什么?” “我应该知道的。”他小声回答道,“最迟在我看到这只大背包的时候。” “我们大家都看到了。”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我们大家都想过他那里面背着什么——我甚至开过玩笑。可谁也没有问过他。我也没有。” “您也不知道汤姆的父母是被这些怪物杀死的啊。”莫恩斯痛苦地回答道。“我想他没有向您讲过吧?”他向她半转过身来,继续说道:“它们绑架了他的母亲,实际上是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他父亲。这孩子要跟这些猛兽算账,普罗斯勒小姐。” “现在您认为他是想报仇。”她估计道,又马上点头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我不知道不然的话他要满满一背包zhàyào做什么。”莫恩斯说道,望着台阶。它们的聚光灯跳动的灯光让他们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动作。不见格雷夫斯的人影。莫恩斯回想从他们的藏身处经过的可怕的怪物们的队伍,他希望活着再见到汤姆或者只见到格雷夫斯的希望在继续下降。他看看表。已经超过整整三分钟了。他不能再等了。他甚至都没有权利这么做。他不只是在拿他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拿两个女人的生命冒险。 他的手将撑杆握得更紧了,但他没有将船从原地撑开,只是“啪嗒”一下合上表盖,将表收了起来。 “您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普罗斯勒小姐低声说道。 “什么?” “留下了他。”她回答道,“等候是正确的。”她好像是看出了他的思想,嫣然一笑,又补充道:“也许正因为他反过来不会这么做。” “但我们还是不能等太久。”他回答道,“再等几分钟。” 普罗斯勒小姐不再回答,但她的目光有一会儿变柔和了,这对他的安慰几乎比她讲什么都强。 他再次转身向前,将灯光直接照着水面。水下有什么在动,但无法认出是什么。他既好奇又不安地俯身向前,拿灯光直接照着船旁的水流。那是海藻——或者他至今一直以为的东西,尽管那景象更让他想起一种毛发纤细的幽灵,它顺从着一种不同于水流的自己的节奏,在水里慢慢晃动。莫恩斯蹲下去,伸出手,想摸摸那个奇怪的幽灵,可有什么东西警告他不要这么做。也许是他现在越来越清楚地发现的奇怪动作,虽然那动作好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危险。但那是一种不应该有的动作。 他没有将手指伸进水里,又站了起来,当他听到一声响时他正要拿灯更仔细地检查运河的河岸。 他猛转过身来,将灯光照着台阶,照得正是时候,正好看到格雷夫斯跌跌撞撞地进来,真正是跌跌撞撞地。他走了二步、三步,最后是第四步,一步比一步更大更笨拙,最后手膝跪在地上,试图利用他自己动作的惯xìng重新跳起来——终于被拽向前,站立不住地从粗糙的地面向河岸滑来。 在他的身后,一只古叻冲了进来。 那怪物身手敏捷,一步跃下最后的三四级台阶,虽然同样是四肢着地,但旋即站了起来。它“咕噜噜”怒叫着转身寻找它的猎物。利爪和牙齿在冷冷的灯光中闪闪发光,眼睛狡猾地忽闪着。它的利齿上往下滴落的是血吗? 古叻可怕地怒吼一声冲上前来,身体远远地前伸,古怪地跳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像一只极其大的猴子。它的爪子在石头上抓出火星,险些就抓到格雷夫斯的脸。格雷夫斯惊叫一声转身闪开,古叻有力的布满利爪的脚踢向他的脸。格雷夫斯这回也以一个绝望的动作逃过了,但巨兽的脚威力无比地向他的左手踩下来,将它碾碎了。 格雷夫斯疼得直吼。“莫恩斯!”他尖叫道,“快shè击!” 莫恩斯没有什么可以shè击的。格雷夫斯一定将他自己的qiāng弄丢了,汤姆的qiāng还靠在上面墙上他所放的位置。莫恩斯只能不知所措地盯着他,而普罗斯勒小姐一挥她的灯,将光线直接对准怪物的脸。古叻痛叫一声,拿胳膊遮住脸,护住它的敏感的眼睛,后退了一步,格雷夫斯虽然身负重伤,但抓住这个机会,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船走来。古叻愤怒地“咕噜噜”叫着,跟在他身后扑过来。它的爪子像危险的小刀一样闪烁。莫恩斯听到布被撕裂的响声,响声被格雷夫斯喉咙里发出的尖叫淹没了,但格雷夫斯还在继续趔趄前进,来到岸边,绝望地跳起来。他笨拙地落在船上莫恩斯的身旁,力量大得小船明显地一歪,又“啪”的一声重重地落下去。突然的震动也让那姑娘失去了平衡。她撞在棺材上,跌倒了,莫恩斯张开两腿摇摆了一阵,之后赢得了这场战斗,只因为他双手紧握着撑杆。只有普罗斯勒小姐反应惊人地冷静:怪物怒吼着扑过来,当它距离河岸两步远时,她身体前倾,将撑杆往旁边一拉。古叻也许在最后一刻才发现了扑过来的危险,但太迟了。它以几乎无法刹住的速度撞在尾端仍然chā在河底淤泥里的撑杆上。莫恩斯相信听到了怪物肋骨的咯嚓声,古叻的怒吼变成了呜咽的喘息。怪物跪下去,胳膊抱住上身,缓缓倒向一侧,莫恩斯只希望它就这样继续倒下去,跌进水里。令他惊骇的是他不得不发现,那只古叻在最后关头又控制住了自己,甚至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 “普罗斯勒小姐!”他喊道,“撑杆!您快撑。”与此同时他也使劲一撑。船晃dàng起来。可怕的瞬间它似乎根本没有离开原地,后来终于慢慢腾腾地移动了。 那只古叻此时又完全站了起来,但它受的伤一定比最初看起来的更严重。它摇摇晃晃。血从它半张的嘴里淌出。它受伤了,虽然还不够严重。莫恩斯万分惊骇地发现怪物弓身准备扑跳。此时小船已经离开河岸一截了,更快,但远远不够快。就连莫恩斯都相信自己从岸上用力一跳就能够跳上船——都不够古叻的一大步。 那猛兽纵身跳起,沉重地直接落在小船里格雷夫斯的身旁,使得小船摇晃起来,差点倾覆。莫恩斯不得不抓紧撑杆,才没有跌下船去,那古叻也嚎叫着划动胳膊想站稳。它的爪子刀子似的在空中乱舞,险些抓着格雷夫斯的脸——抓着了那姑娘抱在怀里的死孩子!它一下子被从她怀里夺走了,在空中画了个高高的弧,于一米开外“扑通”落进水里。 姑娘惊叫起来,好像被剃须刀一样锋利的爪子抓着了似的,她飞速转身,绝望地伸出胳膊,像是要去接住它似的,莫恩斯坚信不疑,紧接着她就会跳进水里,跟在她孩子的身后游去。而她却更尖更刺耳地叫喊着急转过身来,张臂扑向古叻。她的指甲抓破了它的脸,在长型的胡狼脸上抓出了很深的血痕,抠出了一只红通通的眼珠,她的撞击那样有力,终于将那本来就在摇晃的大块头撞倒了。它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掉下了船。它在最后一刻将自己有力的胳膊伸向姑娘,将她一起拉了下去。 莫恩斯也既惊骇又徒劳地伸出了胳膊,但他离得太远了,什么也帮不了。怪物和那姑娘随着飞溅的浪花消失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莫恩斯一步来到船中央,普罗斯勒小姐也松开了她的撑杆,从摇晃的船面不稳地急忙走过来。莫恩斯几乎绝望地俯身向前,但一开始除了翻着白沫的水和两个无定形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它们似乎在水面以下的什么地方搏斗。运河似乎在鼎沸。 普罗斯勒小姐扑上前,想去抓那姑娘,但莫恩斯将她拉了回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知道他们不能碰这水。 一只手突然伸出波浪。莫恩斯十分机械地伸手去抓,用尽全部的力气,终于成功地让姑娘的头和肩露出了水面,也用另一只手抓去,但姑娘没有要帮助他的意思,似乎非理xìng地反抗起来,就像有些落水者反将他们的救星拖向毁灭一样,果然,最后突然变成了莫恩斯在挣扎,以免被她拖下船去。直到普罗斯勒小姐再次抓住她的胳膊协助他时,他们才合力将她拉出水,将半个身体拖到了船上。 但那姑娘忽然又被猛一下拉了回去。她嘴里发出一声喘吁吁的喊叫,就连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也被往前拖了一点。一只巨大的前爪抓进姑娘的小腿,残酷地想将她拉回去。 “乔纳森!帮帮我们!”莫恩斯喘吁吁地叫道。 格雷夫斯这时候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在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嘟囔着什么,但他显然不想来帮他们。也可能他受伤太重了。莫恩斯加倍使劲,将姑娘拉上船壁,普罗斯勒小姐也拼命地又拖又拉。古叻毫不放松地抓着她的腿,但它的力量不像莫恩斯害怕的那样不可抗拒。那怪物显得晕晕乎乎。它的头周围的水还在鼎沸,但泡沫染成了粉红色。血从它的空洞的眼窝里喷涌而出,它的动作显得昏昏沉沉,尽管很用力,但漫不经心,没有目标。也许它是头撞在了河岸上,或者它的伤比看起来的更严重。 但他和普罗斯勒小姐的合力都不能成功地将姑娘完全拉上船帮。相反:姑娘拼命抱住下面的船壁,手指甲都断了,里面的水也开始变成淡淡的粉红色,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也使劲又拉又拖。但她还是可怕地无法阻挡地被重新拖回水里。船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了,莫恩斯感觉,随着怪物的力量的增加他的力量在同等程度地减退。怪物拖长声调发出一声可怕的嚎叫,叫声里混和着愤怒、疼痛,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东西,当莫恩斯本能地望向它时,他又打了个寒战。直到现在他才看到,怪物身上覆盖着越来越多的海藻的发亮的细丝,离开水后它们闪闪发光,似乎从ròu色到白色都有,而没有黑色,让他更加想起了头发。这接触一定让它很不舒服,因为它只用一只手抓紧姑娘,另一只手越来越急匆匆地地试图从脸上和肩上扯掉闪熠的细丝。但它还是继续冷酷地拉着姑娘的腿。船继续倾斜,莫恩斯可怕地明白了,这古叻宁可将小船拖翻或扯断它的受害者的腿也不会松手。 “格雷夫斯!”他绝望地叫道,“帮帮我们!” 他这回也没有真指望格雷夫斯会怎么样来帮他们;或者能够帮助他们。但紧接着格雷夫斯就叉开双腿站在了他们背后,手里握着两根撑杆中的一根。它太长了,无法用它鞭打,但他也不打算这么做。相反,他将粗的那一端猛力捅向古叻的脸,捅断了它的多颗利牙,那个丑陋的动物痛得直嚎。 但它还是没有松开姑娘的腿。 它的爪子反而更深地chā进了她的ròu里,使得那条腿血流不止。格雷夫斯骂了一句,再捅,这回对准的是怪物的喉咙。他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准——他受伤的手一定大大妨碍了他——但那一捅还是取得了效果。怪物终于松开了姑娘的腿,双臂一扬,咕嘟一声沉了下去,格雷夫斯拿他的撑杆向它捅去,继续将它往水里压,可能的话要将它淹死。 “赶快。”他叫道,“快拉!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莫恩斯用尽全力往后拉,他同普罗斯勒一起果真将那姑娘往船舷上拉了好一段。但没有完全拉上来。还不及他希望的那么远。虽然猛兽松开了她的腿,但似乎还有什么拖紧着她。 格雷夫斯手里的撑杆越来越激烈地跳起来,来回鞭打。他成功地将那只古叻一直压在了运河底,紧紧地压在那里,但那只猛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格雷夫斯的脸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扭曲,但那只是一个数秒钟的问题,早晚他就不得不松开撑杆。 莫恩斯再次加大力气,但他越来越难拉住姑娘了。他气喘吁吁,身体前倾,终于看清楚是什么缠住那姑娘了:她的双腿被飘动的海藻缠住了,海藻细如发丝,她的踝骨上缠了很多。 莫恩斯果断地冲向前,双手抓向那闪闪发光的幽灵,试图将它扯开。 仅仅是试图。 因为疼痛和意外莫恩斯大叫一声,吓得直后退,笨拙地跌倒在普罗斯勒小姐身旁。他的双手火辣辣地,好像他将它们浸在酸里了,接触到误以为是海藻的皮肤顿时红起来。姑娘喊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疼痛。 “您别动!”格雷夫斯发火道。他又狠狠地最后捅了一下水底的古叻,将撑杆扔到他身旁的船里,动作灵活地从夹克里掏出一把小折刀。他只能靠右手和牙齿的帮助弹开刀刃,刀子险些掉进水里,但它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他的动作,远远地探身向前,去够姑娘的双腿。莫恩斯睁大眼睛瞪着他。格雷夫斯疯了吗?刀子几乎不及他的小手指长,看上去一点也不锋利。他会需要一个小时才能锯断纠缠在一起的丝束的! 他们身后的水开始翻起泡泡,当他看到那只古叻在由喷溅的白色和油腻的粉红色组成的浪花之间冲出水面时,莫恩斯险些叫出声来。 那生物的模样真是恐怖到了极点。它全身缠满细细的、苍白的丝线,它们缠着它的四肢,它的脸和爪子,它的贪婪的小胳膊,甚至钻进了它空洞的眼窝里。在那密密麻麻的丝线中,他的皮肤、特别是它的脸上还能看到的部分,就像唯一的一个淌血的伤口,好像这些舞动的丝束在融化它的皮肤。 莫恩斯惊慌失措。虽然手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明白,他的怀疑也许不像他的理智想相信的那样荒唐,他再次身体前移,双手chā进姑娘破烂的衣服下,用尽全力往上拉。格雷夫斯令他吃惊地已经割断了大部分黏乎乎的丝线。虽然小刀看上去毫无危险,它几乎毫不费力地割断了摸索的细触须,格雷夫斯每割断一束丝线,他们就更容易将姑娘拉上船一点。最后一段也“啪”地一声断了,姑娘真正地弹shè到低矮的船舷上,几乎压在他和普罗斯勒小姐身上。 格雷夫斯的刀子掉了,跪倒在他们身旁,用赤luǒ的双手拉扯起那些割断的绞索和小胳膊,它们一直缠到姑娘的膝盖和双腿上。那下面露出来的皮肤红红的,很多地方都在出血,这些头发一样纤细的丝线虽然死了也很无情,让格雷夫斯不得不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扯断它们。莫恩斯笨拙地爬起来,伸出胳膊帮助他,但格雷夫斯十分粗暴地将他推开了,让他再次站立不稳,肩和后脑重重地撞在了棺材上。 “你疯了吗?”他喘息道,“你最好想办法让我们离开这儿吧!” 莫恩斯对着他眼前起舞的眩目光点眨眨眼睛。他的后脑痛得他想吐,但他忍住疼痛,咬牙爬起来。普罗斯勒小姐的撑杆掉在了水里,漂在他们身后三四米远,够不到了;可即使它近点,莫恩斯也不敢将手伸进水里去抓它。在它的四周围,数百万发光的丝线在水面上织成一条有生命的地毯。那只古叻消失了,但在它沉下去的地方,河水还在沸腾,冒着泡沫。 莫恩斯忍住恐惧,双手抓住格雷夫斯掉下的撑杆,保持着平衡匆匆走向小船的尾部。船一定是在顺流而漂,因为它已经离开古叻落水处很远一段了,但它移动得真慢。如果再有一个怪物出现他们可就完了。运河实在不够宽! 这念头再次激励了莫恩斯。他坚决地将撑杆尾端chā进水里,用尽全力撑起来。一开始没有反应。船不情愿地在原地颤动,不仅没有行驶起来,反而显得更慢了,线堆中掠过一阵迅速的似乎有生命的动作。摸索着,像一只好奇地寻找的手,两三个分别有数百根单线的丝束缠住撑杆,甚至令莫恩斯惊骇地向上爬了一大截,然后很响地“啪嗒”一声掉回水里,好像它们对闯入它们的潮湿王国的入侵者进行了一场短暂的考验,又一下子对他失去了兴趣。 也许因为它不再有生命了,莫恩斯战栗地想道。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它肯定不是海藻或某种未知的植物。它是有生命的,它显然有自己的意志。也许它没有自己的意识,但它至少顺从一种强烈的本能,一种可能没有理智的但危险xìng并不因此减少的猛兽,在盲目地摸索向猎物。 “天哪,快点!”格雷夫斯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它们肯定马上就到这里了!” 莫恩斯为小心起见没有问格雷夫斯是指什么。他用尽全力撑船,小船终于极其缓慢地动起来。先是慢得要命,然后越来越快,上翘的船首转得完全冲着水流了,小船开始行驶了。它走得并非真的很快,但它在动。 “莫恩斯!到这儿来。”格雷夫斯命令道。 莫恩斯更顽强地撑着,但没能让船加速多少。他回了一下头,看到普罗斯勒小姐正面色如纸地向他走来,一句话没说,从他手里接过撑杆,撑进水里,力气大得小船不仅明显地跳了一下,而且也快多了。 “您去吧!”她对他嘟哝道,“我不想您和他单独呆的时间太长。” 莫恩斯犹豫着。“您肯定您……”他张口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再次将撑杆chā进水里,船再次变快了。她一言不发,莫恩斯不再讲什么,转过身去。 格雷夫斯不耐烦地向他打手势让他赶紧,同时用尖尖的手指拈下沾在他的手套上的几根散丝,扔下船去。当看到格雷夫斯的左手时,莫恩斯的心里涌起轻微的恶心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那古叻真正地是将它碾碎了。黑手套的线缝开裂了,涌出某种白色、潮湿的东西。格雷夫斯好像没发觉似的。 他一言不发地拉过莫恩斯的双手,将它们来回翻转,一边头摇得像拨浪鼓。“疯了。”他一再地嘟哝道,“真是疯了。” 除了咬牙忍受这种折磨,莫恩斯别无办法。他的双手还像火一样火辣辣的。格雷夫斯的接触痛得他眼里涌出了泪水。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痛苦地呻吟。 “见鬼,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格雷夫斯冲他发火道。他的同情显然是有限的。“你不知道摸了这种鬼东西你会发生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莫恩斯低声回答道,“怎么会知道?” 格雷夫斯轻蔑地撇撇嘴,一用劲,当他从他手背的ròu里揪出某种像一根弯曲的白色细线的东西、扔下船去时,莫恩斯痛得叫起来。伤口几乎即刻流起血来,但格雷夫斯还不满足,将他的双手又仔细检查了第二遍甚至第三遍,才终于放开了他。他目光中的怒火一点没减,反而增加了。 “你的运气大于理智。”他摇着头说道,“难道你也想有这样的双手吗?”他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张开手指。在黑色皮手套下似乎有什么在一跳一跳的。某种东西,它想出来。 莫恩斯没有回答——如果他诚实的话,主要是为了躲开格雷夫斯被踩碎的那只手的恐怖样子,他向姑娘弯下身去,双手伸向她的双腿,但他不敢碰它们;不光因为姑娘吓了一跳,惊慌地从他面前爬开了一点,主要是因为它们的那种可怕的样子。姑娘的双脚、腓骨和胫骨看上去似乎被剥去了皮。令人厌恶的触须在她的皮肤里留下了血淋淋的深印,几十个血流不止的细小伤口。 “别担心。”格雷夫斯嘲讽地说道,“它们也许会留下几个疤痕,但不会有别的。我相信,我将它们全找出来了。” “你相信?”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耸耸肩。“好吧:我肯定。”他更正道,“你现在满意了吗?” “不。”莫恩斯严厉地回答道,站起来,“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这鬼东西有多危险,也许会很有帮助。” “我无法预感到,我们会离它多近。”格雷夫斯冷漠地回答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在这下面可能会遇到的任何危险的话,那我们现在有可能还一起坐在上面的营地里呢。”他用一个有力的手势打断莫恩斯想说的话,“现在不谈了。关键是没有人真正地遭受了损失。” “没有人,除了你。”莫恩斯头朝格雷夫斯被碾碎的手一点。格雷夫斯皱起眉头,以一脸不解的表情盯了他片刻,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说道,“这根本不严重。过上几天就什么也看不出了。” 当他抬起胳膊,将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这样做能让他的话更可笑似的,莫恩斯的胃开始造反了。手套像个装着一种黏xìng的铅的湿袋子一样晃动着。白色黏液从zhà裂的线缝里往下滴落,拖出闪闪发光的细线。“你看到没有?”格雷夫斯咧嘴冷笑道,肯定是在嘲笑莫恩斯看到这景象时脸上明显地暴露出的感受,“一切正常。” 莫恩斯又急忙将注意力集中到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身上,因为他担心不然的话他转眼就不得不呕吐了。普罗斯勒小姐也望向格雷夫斯,她眼里的表情至少反映了跟他自己一样大的恶心,虽然针对的主要不是格雷夫斯的手,而是他本人和他的举止。 “但您还是欠我们一个解释,格雷夫斯博士。”她突然说道。虽然她走得很小心,但每走一步还是有水打进来,水里漂着闪闪发光的细线。至今他们没有人接近过它们,但莫恩斯还是不能抵抗那可怕的印象,看到的是一只千指的手,它也许缓慢、却特别专注地向他们摸进来。她也发觉了这个神秘的入侵者,虽然她尽量让声音保持镇定,但还是不能完全掩饰那景象带给她的恐惧。 “在哪方面?”格雷夫斯问道。 “就这方面。”普罗斯勒小姐的头用力地朝水里摆动的幽灵们一摆。 格雷夫斯轻蔑地撇撇嘴唇。“没有理由不安。这些……物质没有危险,只要你自己小心一点就行。” “没有危险?”莫恩斯示威xìng地低头望着他的双手。它们看上去不及姑娘的双腿严重,但在他看来已经够严重了。 “一般情况下它对人类的蛋白质不感兴趣。”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袭击我们。也许是古叻的接近造成的。” “听起来富有启发xìng。”莫恩斯嘲讽地说道。 格雷夫斯喘口气。“你总是带给我意外,莫恩斯。”他说道,“而且经常是在不利的方面。它是应该富有启发xìng,至少对于你。” 莫恩斯沉默不语,怀着一种愤怒和不解的复杂表情瞪着他,但格雷夫斯的反应和他期望的完全两样,他挥手做了个生气的手势。 “你怎么回事?你将你的全部知识都留在了上面的营地里了吗?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呢?” “一条船。”莫恩斯回答道,但格雷夫斯以一个更生气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 “这不是任意的一条船,莫恩斯。这是一条死亡船。这个……”他的粉碎的手恶心地“啪”一声猛地拍在他身旁的黑色木板上,“……是一只棺材。它们来自海洋,莫恩斯。它们来自水里,它们死后要返回那里去。也许这是它们的原始形状。它们是由此产生的,它们死后又会变成它——我怎么知道。”他固执地耸了耸肩,“老实说我也不感兴趣。运气好的话我们一小时后就能从这里出去,这场噩梦要结束了。” 莫恩斯想回答,可后来他只凝视着棺材,沉思地皱起了额头。奇怪——他可以发誓,先前格雷夫斯的手套zhà裂的线缝里有一点白色黏液滴在了棺材盖上。可黑色的木板现在却干干净净。可能是他搞错了。但一种不安的感觉还在,当格雷夫斯也皱着眉低头凝视了棺材片刻时,那感觉甚至更强烈了。然后他设法换了个话题。 “以后你可以想怎么指责我就怎么指责我。现在我们有别的麻烦。帮我一下。” 他双手放到四根将雕刻的华盖撑在棺材上方的四根柱子之一上,开始用力拽它。虽然格雷夫斯用了那么大的劲又拉又扯,眼珠都从眼窝里鼓突了出来,一人多高的柱子纹丝不动。“见鬼,帮帮我啊!”他呻吟道。 “你知道你正在破坏什么吗?”莫恩斯一动不动地问道。 “是的。一件……有数千年历史的……无可取代的……艺术品。”格雷夫斯呻吟道,“如果你……不将……撑杆弄掉,就没有……必要。现在快帮帮我……或者你……会查明……一个法老在百万吨重的岩石下面他的……金字塔墓里……是什么感觉。我们需要东西来……撑船。” 莫恩斯又瞪视他片刻。格雷夫斯正在破坏某种根本无法弥补的东西——可他同时也是对的:如果他们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他们的了不起的发现就一点用没有。虽然他体内的科学家会因此终生恨自己,他还是果断地动手帮助格雷夫斯了。 没有用。虽然他们用尽全力又拉又摇,那根柱子就是不动,又过了也许两三分钟,他们汗流浃背地放弃了,力气用光了,都未能将那根看上去很容易折断的柱子摇得松动起来。莫恩斯气喘吁吁着背靠棺材坐下去,而格雷夫斯身体前倾,手掌撑在大腿上,哮喘似地喘息着。 “我们……到底在……逃什么?”莫恩斯喘息地说道,“逃古叻吗?” “也许吧。”格雷夫斯回答道,跟他一样喘不过气来,“虽然我不相信它们敢跟踪我们到这里。它们害怕水里的东西。” “至少有一只显得不是特别害怕。”普罗斯勒小姐chā言道,但格雷夫斯只是摇了摇头。 “我担心,这是我的错。”他承认道,“我伤了它。如果有谁弄痛了它们的话,这些生物的反应特别恶dú。” “噢?”普罗斯勒小姐挖苦地问道,“就没别的了?” 格雷夫斯直起身,大吸一口气,拿手背擦去额上的汗滴。他看似沉思地盯着水里几秒钟,然后掏出他的怀表,打开盖子,较长时间地皱眉研究表针的位置,然后说道:“您歇歇吧,普罗斯勒小姐。” 普罗斯勒小姐更加用劲地撑着。“为什么?”她哼哼着问道,“我刚刚触犯了……什么工会法吗?” 格雷夫斯合上他的表。“这条运河显然是连着公海的。”他说道。 “还有呢?”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也许您希望海岸巡逻队会来帮助我们?” 格雷夫斯弯腰拿起他的灯,将灯光对着砌成的河岸。“您看到水面上两指宽处的黑线吗,亲爱的?”他问道,“水位在下沉。大海里一定是在落潮。” 普罗斯勒小姐停止了撑船,“还有呢?” “这就是说,沉落的潮水正在拉我们出去。”格雷夫斯回答道。 普罗斯勒小姐眨眨眼,她的脸上汗涔涔的。“这是真的吗?”她转向莫恩斯。 “是真的。”格雷夫斯不高兴地说道,“您就别再不必要地消耗体力吧,您最好去照顾那姑娘。我相信她需要一点安慰。” 普罗斯勒小姐冒火地瞪着他。但她什么也没讲,而是生气地从水里拔出撑杆,以一个夸张有力的动作将它直接扔在格雷夫斯的脚前,向姑娘走过去。格雷夫斯皱眉望着她,但他还是未能完全忍住嘲讽,眼里忽闪了一下,一会儿后又抬起头来,忧心忡忡地打量着缓缓滑过的河堤。他们早就离开了洞窟,几乎无声地穿行于一条用墙砌好的隧道,隧道顶距离大华盖只有几厘米。他问自己,这只特殊的船是否专为这条运河修造的,或者反过来,但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逻辑在这场密集防守的噩梦里再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莫恩斯抬起目光,搜索隧道顶。这里也到处都有图画,jiāo织在一起的壁画和雕刻,也有别的东西,它们让他特别惊慌,又以一种病态的方式吸引着他。如果看的时间足够长,那些图画似乎就开始动起来,形成一个更神秘的新意义,他几乎相信听到了一种像是无声低语的东西,他思想深处的一个幽灵似的声音,它讲述着那些来自数百万年前的被禁止的故事。 “我们要……多久才能到海边?”普罗斯勒小姐犹豫地问道。 格雷夫斯耸耸肩。“反正太长了。”他呢喃道。“我不知道。我们离海边四五里,但我一点不清楚这条船有多快。”他大声吸口气。“我只担心,汤姆无论如何会更快。” “zhàyào。”普罗斯勒小姐估计道,“他想用它zhà掉什么东西。可是,我们离得太远了,这bàozhà……” “汤姆不是要zhà掉什么东西,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打断她道,“他正前往金字塔,要去破坏它……” “这太可笑了。”她回答道,“尽管我可能只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格雷夫斯博士,我也知道,要破坏这么一座庞大的建筑,再有数百倍的zhàyào可能都不会够。” 格雷夫斯悲伤地笑了笑,转向莫恩斯,回答说:“我担心,他打算zhà开大门。” “跟天狼星的联系?”莫恩斯脱口而出道。 “本来绝不可以让他看到它的。本来绝不可以让他知道的。都是我的错。我怎么会想到将他带到这下面来的呢?” “如果他成功了,会发生什么事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她的声音在哆嗦。 “这我不知道。”格雷夫斯承认道,“谁也说不清,一旦这么一个巨大的设备失去控制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啥事没有。但我担心……”他没有再讲下去,而只是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莫恩斯打了一个寒战。他的幻想拒绝去想像如果汤姆和他的装满zhàyào的背包哪怕是来到大门的附近,会发生什么事。他从没有见到过,他也不是物理学家或天文学家,但他明白,要连接星星之间的巨大距离,这需要多么难以想像的力量——无论是物理的、心理的或某一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一旦这些力量失控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又说了一遍,“也许啥事没有,也许会发生什么无法阻挡的事。” “整个洞窟有可能倒塌。”普罗斯勒小姐震惊地呢喃道。 “有可能。”格雷夫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但它也可能意味着我们的整个世界的末日。” 如果格雷夫斯的说法正确,他们离海岸三里左右,那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甚至有可能更多,因为船虽然又快了一点,但还是慢得可怜。用来修建隧道的巨大石板和水中晃dàng的丝线让他们很难估计船的速度,但莫恩斯相信他们前进的速度不比一个安步当车的散步者快。很可能他们需要两个小时,而不是一个,但这有可能一样无关紧要——他们反正不会成功。 格雷夫斯讲完后出现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普罗斯勒小姐似乎理解了他们处于多么可怕的危险之中,或许她也明白了格雷夫斯话中的推论,虽然他们没有谁敢将它讲出来,但它虽然没有被讲出,还是清晰可闻地悬在空中:不管它有多可怕,他们只有唯一的一个希望。那就是,那些怪物在汤姆接近金字塔时就抓住汤姆。这想法太不人道,让莫恩斯几乎为想过它而羞愧,但他却再也摆脱不掉它了;虽然他也同时意识到,估计是无法阻挡汤姆的。 在死里逃生之后,紧张忧虑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唯一的响声就是河水一直不停的真丝似的声音,莫恩斯甚至相信听出了其中隐藏的节奏,尽管他还是无法将它归类,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间一长它开始产生一种催眠的效果。他背倚船壁蹲下去,闭上眼睛。但也只闭了一会儿。眼睫背后的黑暗吓坏了他。他又慌忙睁开眼睛,望望站到了船头上的格雷夫斯。他一只脚撑在低矮的船舷上,手举着灯,那样子让莫恩斯想到了等待白鲸的船长阿哈布。这想法癔病似的让人开心,但同时又让他背上掠过一阵战栗。不是因为它包含的象征意义,而是因为它唤醒了另一个一直以为被忘记了的记忆。对某种……大东西的记忆。 “这条运河通到哪里,乔纳森?”他沉思地问道。 “我想,通到大海。”格雷夫斯声音里带着点嘲讽回答道,“无论如何,考虑到这是咸水,这估计差不离。你为什么问?” 莫恩斯无法直接回答。那想法还太朦胧,记忆还没有醒来得足够清晰,但它跟汤姆有点关系。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在前一天,当汤姆用车去旧金山接他时。他们沿着海岸行驶了一段,他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强大的陌生的东西,它潜伏在大海里,无形地,隐蔽着,具有时间对它无关紧要的生灵才有的耐xìng。格雷夫斯从金字塔里回来后怎么讲来着?里面全是水。 “我敬佩您,教授。”普罗斯勒小姐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是否还有力气。” “什么力气?” “不问的力气。”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 “问?问什么?” “教授,您知道,我不是太喜欢您从事的那些东西,但我也明白,这里的一切肯定满足了您的生活,不管我对它们什么看法。您一定有数千个问题。” 她错了,莫恩斯想道。不是数千个,而是数百万个。这下面不是满足他的生活。他会jiāo出他的生命,只为了看一眼这个美妙的世界。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有些答案也许不适合人类。”他说道。 “这种话出自一个科学家之口。”格雷夫斯叹息道。他们讲得虽然很低声,但他字字都听懂了。 莫恩斯没有回答,普罗斯勒小姐可不这样。 “一个科学家更应该谦虚一点,格雷夫斯博士。”她说道。 “随您怎么认为吧,亲爱的。”格雷夫斯叹息道。他显然没有兴趣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或许只是不愿跟她谈。 普罗斯勒小姐似乎不肯就这么轻易放弃。她又要生气地回答——棺材里传出一声轻轻的沙沙抓挠声。 莫恩斯身体挺得笔直,格雷夫斯也急转身,睁大眼睛盯着棺材。 “什么……?”普罗斯勒小姐刚张口就被格雷夫斯打断了。 “安静!”他喝斥道,“别出声!” 令人吃惊的是普罗斯勒小姐真的不讲话了,小心翼翼地放开怀里的姑娘,站了起来。 莫恩斯心怦怦跳地侧耳谛听。那响声没有再重复,但不需要其他人的反应就能让他相信,那不只是他的幻想。响声不大,却像刀刃一样刺耳:坚硬的爪子抓在同样坚硬的木头上,刚才是不是有种声音像是很轻的粗重的呼吸声呢? “什么东西?”普罗斯勒小姐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格雷夫斯回答道。 “听起来可绝对不像这么回事。”她坚持道。 “可什么东西都没有!”格雷夫斯发怒了,“是木头,或者别的什么。求求您,普罗斯勒小姐——我们的处境够危险了,即使我们不自己让自己发疯。”讲完后他想笑一笑缓和一下他的语气的严厉程度,但他没有真正地成功;尤其是当他走回他们身边,同时努力保持尽可能大的距离从黑色棺材旁经过时。普罗斯勒小姐也不再讲什么了,但她盯住棺盖上雕刻的形象的目光说明了一切。一会儿之后她也转过身去,走回她原来的位置。当她重新坐下去抱住那姑娘时,小船危险地摇晃起来。 恐怖的响声没有再重复——至少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没有,小船速度均匀地几乎是静静地向前滑行。没人讲话。曾经让莫恩斯十分不安的奇怪的拖曳声渐渐变轻了,某个时候完全消失了,而他未能说明它的出处,天气渐渐冷起来。不时有水浪泼进船里,使得船慢慢地有进满水的危险,而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好用来舀水的,空着手去尝试是绝对不行的。水洼慢慢地越来越大,里面飘满毛发,尽管格雷夫斯声称它们基本上是无害的,也没有人敢以身去试这个说法。就连他自己都不敢。 不管他们愿不愿,也许他们必须试一试,莫恩斯担心地想道。 某个时候船撞到了水下的一个障碍物,或者擦过运河河床,这些机会——虽然很少——似乎在变多,莫恩斯认为,这充分说明了要么是小船里渐渐进满了水,更深地沉进水里,要么就是运河的水位本身在下降。莫恩斯一生都生活在坚实的陆地上,毫无海洋经验,他徒劳地苦想了一会儿水面还要下降多深,潮水就会达到它的最低水位——主要是为了找点事做。当他们出发时,船下的水至多也就半米,现在可能都不到一手深,小船不时颤抖地发出的沙沙响声证明还不是到处都有这么深。运河的设计者当然考虑过这种情况——可他们也考虑过船上还会额外增加四个人的重量吗? “前面有什么东西。”格雷夫斯的声音钻进他的思想。莫恩斯坐直了,望向相应的方向,但除了一直存在的东西他看不出别的什么:黑暗。普罗斯勒小姐也坐直了一些,疑问地望着他,但作为回答,他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格雷夫斯挥动空着的手,将他的灯晃来晃去。光束当然刺痛了他们的眼睛,让莫恩斯一开始除了白色的灯光和后来视网膜上渐渐苍白的绿色后像什么也看不到。他在脑海里又给格雷夫斯记了一笔负账,但什么也没讲,耐心地等自己能真正地看清楚。 一开始他都不肯定是不是他的眼睛又跟他开了个玩笑,因为他只看到一个浅淡的褐点,它似乎在不断地改变形状,有时也全部消失。 “怎么了?”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我们成功了。”格雷夫斯激动地说道。 “成功了?”普罗斯勒小姐苦涩地重复道,“您是说,托马斯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吗?” “估计是。”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现在不会还活在世上,其他许多人也是。您宁愿这样吗?” “当然不想。”普罗斯勒小姐沙哑地回答道。“但我也不期望这样。请您原谅,我还是为这孩子难过。” “我也是,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回答道,听起来甚至十分真诚。但后来他做了个抛弃的手势,又以兴奋的口吻接着说道:“你们就不理解吗?那前面应该是出口!这是日光!”果然,浅灰色的微光明显地更像淡淡的曙光而不像充满地下世界的绿色鬼火。但普罗斯勒小姐还是怀疑地盯着他。“日光?可这……” “……将意味着,外面已经天亮了。”格雷夫斯兴奋地打断她道,“我们在路上的时间可能比我们以为的要长,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出去了。我们成功了!” 莫恩斯很难被格雷夫斯的兴奋所感染。他当然轻松了,但他头脑里也在计算,自从他们跨过神庙的大门以来最多过去了两个小时。即使时间具有那种奇怪的特点,情况越是危险,它似乎流逝得就越慢,洞外还是不可能已经是白天。 “看样子我们的规则在这里不像平常那样有效。”当他发觉和正确理解了莫恩斯的怀疑目光时,格雷夫斯说道,“你以后再去绞尽脑汁吧,莫恩斯。现在最算数的就是我们成功了。” 莫恩斯对此一点没有把握。当格雷夫斯不再拿他的灯对着他晃动时,浅淡的亮光组成的灰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楚。可它有点不对劲儿。 他和普罗斯勒小姐又迅速对望了一眼,这回莫恩斯肯定在她的眼睛里一目了然地不仅看到了不安。他也突然怀疑起她将那姑娘抱得那么紧只是要给她温暖和安全的感觉。也许这个姿势不是单方面的。最迟从昨天早晨起他就终于理解了这个女人多么坚强——但这不一定等于她自己有时候就不需要一些她能够广泛传播的保护和坚强。 小船继续行驶,他觉得它慢得简直是折磨人。隧道尽头的灰点十分缓慢地越来越近,好像小船越接近它的目的地就越慢了。莫恩斯还是无法形容这情形为什么让他如此不安,但那感觉没有减弱,反而还在增强。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灰光的光源,他们的速度却在同样程度地下降,莫恩斯抵制着这越来越糟糕的感觉,长时间以来头一回地又将目光转开了。那里一直看不到多少东西。格雷夫斯几乎整个行程中都将他的灯光直接照着前方,观看突然钻出的石头或其他障碍——这样做对他们用处不大,因为他们既没有橹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来控制他们的船速或航向——可现在他将灯转向一边,不让隧道尽头的苍白光线消失,让莫恩斯能看出他们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如果他没有见过那座地下城市,知道他必须寻找什么的话,他几乎不会想到他们不过是在一个自然形成的洞窟里,而是其他某种东西:就像它抹平了石刻和又填平了浮雕的精美线条一样,时间也同样将具有数千年历史的石壁画、象形文字和图画消灭得无影无踪。洞壁和洞顶曾经很光滑的石块上覆盖着数百年的沉淀物,被盐和数千年的潮湿所蚕食,被数百万年的霉菌、腐物和微小的有机物的耐心啃啮所泡软、留下了疤痕。偶尔会有整块大石头从隧道顶脱落,掉进水里,部分洞壁坍塌了或者变形得如此厉害,光是它们还竖立着的事实似乎就有违自然法则。 它们离灰光的光源越近,情形就越严重。当他们的旅行接近尾声时,这同时又像是反方向穿越时间的第二次旅行:在跨过神庙的大门之后,他们顺着台阶向下似乎倒退回了一个历经几千年、几乎完好无损的过去。现在,那数千年似乎在以和小船滑行于水上的相同的匀速度从他们身旁掠过;在通往隧道尽头的途中,那种在数千年的力量面前保护了这座地下城市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越来越弱。就连莫恩斯在这最后的一段也只能看出像是随意的形状,也许——由于他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一根有点太直的线,不可能真是由自然之手创造的,一只有点太精确的角,一个有点太精准的弧。但是,每个偶然来到这下面的客人,不管他多么细心,都不会想到自己不是置身于一个自然形成的洞窟里,而会以为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就连水面都不再是光滑的,而是形成了由石头、岩尖和小漩涡组成的迷宫,小船像是被一只鬼手控制着穿行于其中,一次也没有撞在什么地方。 后来他听到了沙沙声。莫恩斯还成功地劝说了自己三四秒钟,那只是船体擦过一块石头的响声,但同时他也准确地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就像他准确知道这响声来自哪里一样。 是那棺材。 沙沙声和嚓嚓声来自棺材里面。它不比先前响,但令人费解地……更确凿,更有攻击xìng——这回正好反了过来:不是他的幻想造成了这响声,而是沙沙声让他的头脑里产生了相应的图像。 它们可怕得无法形容,但现实也不是太让人高兴的,而且还取走了他最后的自我欺骗的可能xìng:他不是唯一听到这响声的人。普罗斯勒小姐坐直了身体,仔细望着棺材——十分警觉。格雷夫斯转过身来,盯着黑色的棺材。他脸上的表情无法解释,但那不是舒服的表情。 “是木头,对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这话毫无疑问是想带点嘲讽口吻的,但她的声音哆嗦得太厉害了,她的脸色太苍白了。格雷夫斯紧张地用未受伤的手摸摸下巴。“那……又能是别的什么呢?”他呢喃道。棺材里又传出一声生硬的嚓嚓声,莫恩斯说道:“也许你应该早一点考虑到——比如说,在你让我们上一条死亡船之前。” 这不公平,他知道这不公平,格雷夫斯也愤愤地做出了相应的反击,“我们的选择xìng不是特别大,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的朋友。”他怒吼道,“另外——你指望什么?那里什么也没有。在最后关头还从箱子里钻出来,将勇敢的英雄拖进毁灭的跳跳鬼只有拙劣的小说里才有。” 棺材里面传出一声同意的嚓嚓声,格雷夫斯再次更紧张地摸了摸下巴。这回他使用的是被踩碎的左手,这个动作有什么东西引起了莫恩斯的注意,但他很快就认识到了:格雷夫斯的手仍然是粉碎的,可怕地变了形,但它的样子远没有先前那么严重了。如果不是手套裂开了,那区别几乎不会再引起注意。 “也许……我们应该将这可怕的东西从船上扔下去。”普罗斯勒小姐不安地说道。 “扔吧。”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估计,它差不多有一吨重,如果不是更重的话。您请便吧。” 普罗斯勒小姐愤怒地剜了他一眼,但她没有重复她的建议,片刻之后格雷夫斯也重新转过身子,盯着前方。棺材里钻出来一种沉闷的咯嗒咯嗒声,让莫恩斯回想起一把剪刀的声音。 现在他们快到运河的尽头了。水流在最后几米明显变大了,小船变快了,但还在可靠得近乎神秘地避开每一个障碍。他们前面有种东西像一个小急流,那里的水翻着浪花,白花花地摔碎在潜伏在水面下的危险的岩脊和礁石上;那景象通常情况下会让莫恩斯吓得要命,而他现在几乎没有注意到它。他只知道小船也会战胜这个障碍。让他害怕的是位于那后面的东西。 运河通进一座圆形湖泊里,湖泊位于一座穹隆形大洞窟里,莫恩斯终于明白了这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时间来这景象为什么让他如此困惑。充满洞窟的灰色光芒是真正的日光。可它来自错误的方向。他们头顶上笼罩着一个由灰色和黑色的岩石组成的巨大穹顶,根本没有接缝。光芒来自水里。 格雷夫斯深叹口气。“我估计我们有麻烦了。”他说道,一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仔细地在狭窄的岸上寻找,右手开始掐他的粉碎的左手;好像他是想将粉碎的内部重新捏压还原。小船缓慢地原地打起转来。棺材里的嚓嚓声和沙沙声变大了。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不安地说道。 “我知道。”莫恩斯紧张地回答道,“乔纳森……” 格雷夫斯做了个威严的动作要求安静。莫恩斯能看见他的脑海里在翻滚。他的目光还在紧张不安地搜索岸上,莫恩斯能清楚地看出他在寻找某个十分肯定的东西。 他也能清楚地看出来他没有找到。 “乔纳森。”他又叫了一遍。棺材里嚓嚓一声,然后是很响的、沉闷的砰砰声。 “我们……我们必须游泳。”格雷夫斯回答道。他声音里的口气是纯粹的绝望。 莫恩斯叹口气。“你疯了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格雷夫斯坚持道,“我本来想,这里有……”他没有讲下去,眼里闪烁着惊惶,动作越来越急促地转着圈子,在岸上寻找某种显然不存在的东西。尽管它的几乎完美的穹隆形,这个洞窟只是一个洞窟,而不是人造建筑。也许在狭窄的沿岸有过雕刻或立像,可就算有过,也早就沦为时间的牺牲品了。被腐蚀的石头和黑色山崖里任意的形状,这就是他看到的一切。没有出口。 “乔纳森!”这是他喊的第三遍,这回他的声音十分紧张。棺材里响了一下,像钢铁碰在石头上的嚓嚓声。 “我们必须游泳。”格雷夫斯坚持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指着水里的灰色的光,“这洞窟一定有条向外的通道!你自己看!” 游泳?莫恩斯一想到这念头就毛发倒竖。格雷夫斯肯定彻底失去理智了。即使没有水里缓缓飘动的丝线的帷幕也不可能用这办法离开这个洞。毫无疑问存在一条连接公海的水下通道,正如光线所证实的,可那通道一定在水下五米、也许十米深的地方! 船越转越快,好像掉进了一个开始将船越来越无情地往下拉的漩涡里似的。可没有漩涡。湖面平静、光滑,只有船本身的运动引起的细浪使水面泛起涟漪。 后来莫恩斯发现他搞错了。有一种动作,但它不是来自水。是那发丝一样纤细的幽灵,它慵懒的来回摆动中突然开始出现一个图案。莫恩斯将它比作一个漩涡不是平白无故的。到目前为止一直在随意、不安地摸索、寻找和滑行的东西,渐渐变成一个很大的环形动作,数百万纤细如发的闪闪发光的丝束在其中结合成唯一的一个起伏的圆圈,它渐渐地越转越快——小船刚好就处于它的中心! “快走!”格雷夫斯吼道,“往岸上游!” 可已经晚了。“咝”的一声,仿佛数百万颗水滴掉在一块巨大的灶板上似的,突然就有森林一样多的挥动的细丝从他们周围的水里钻出来了。格雷夫斯往后退去,以一个毫无意义的手势抬手护住脸,趔趄地撞在棺材上,它虽然奇重无比还是被撞得晃了一下。棺盖沙沙滑开,掉在船上。 那下面的一场噩梦醒来了。 那是棺盖上的浮雕的有生命的版本,只不过这生物要大得多,一个大块头,跟它相比,就连古叻们也会显得像侏儒,它高过两米,特别强壮;一个巨怪,就连这具巨大的棺材也几乎容纳不下。它的身体确实像人的身体,虽然它的肌ròu极其发达,显得几乎怪异。但它没有手,而只有两只强大的蟹螯,它的头真是一场噩梦:一个由成千上万挥动的细小触须组成的颤动的ròu瘤,相当于一个有无数小胳膊的怪异的海葵,两只邪恶无比的大眼睛鼓突出来,它们看上去像人的眼睛,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显得更加可怕。那下面危险地弯曲的大大的鹦鹉喙一张一张的,里面有根ròu嘟嘟的舌头在摆动。但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莫恩斯看到这怪物时的感觉。那生物流露出的敌意像一种有dú的气味,它实在让莫恩斯透不过气来。让莫恩斯吓得魂飞魄散的甚至都不是它的外表。他见过比这更恐怖更丑陋的生物——但从没见过这样完全陌生的东西。他体内的一切都在痛苦地大叫。这个怪异生物的样子是那样一点不自然,莫恩斯的每一点人xìng都在拒绝承认它的存在的事实。 格雷夫斯尖叫一声,转身拿他的灯砸向那个大块头,不是有意识的或经过慎重考虑的攻击,而是一种盲目的反应——后果是灾难xìng的。灯击中怪物高举的一只螯手,破碎了。喷溅出的血特别不真实,颜色令人不舒服,灯还没有最终熄灭,就点着了包在噩梦生物头颅上的一部分触须花环。怪物怒叫起来,一种尖锐的、叽叽的响声,更像鸟的啁啾,而不像这么一种显然是来自大海的生物发生的声音,脚步慢腾腾地完全转向格雷夫斯,伸出可怕的螯手,它的动作显得缓慢笨拙,实际上却快得眼睛都几乎跟不上。格雷夫斯抬臂护在眼前,残酷的螯张开来,一口咬向他的胳膊,在紧靠关节的下方将两只手剪断了。 格雷夫斯尖叫起来,只尖锐地叫了一声,又突然中断了,目盯两根残臂,血从中喷出,像两道淡红的跳动的喷泉,然后仰面跌下了船,怪物挥着触须、螯一开一合地转过身来,大步走向莫恩斯和两个女人。它的头颅的一部分和它的左肩在燃烧,它眼里冒着熊熊的烈火,那是痛苦、愤怒和一种无法遏止的对一切活的和有感觉的东西的仇恨的混合体,吓得莫恩斯当场瘫痪了。然后…… 开始时只是一阵十分轻微的震动,几乎只是从水中掠过的短暂战栗。这震动都不足以让湖面泛起涟漪或者破坏掉小船窄窄的航迹。 “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低声说道。 像是为了强调她的话似的,第二次更强烈的震动从湖上穿过。就连那怪物也停下来,困惑地——或者不安地——望着隧道,震动是从那里传来的。到处的水都开始冒泡儿,好像它的温度一下子升到了接近沸点似的,小船现在不仅在转圈,而且剧烈地摇晃起来。莫恩斯本能地屏住呼吸,同时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地方,但还没等他被真正地吓坏,震动就停了,冒泡的水转眼也就平静了下来。丝线继续不安地动了一会儿,像风中的船,然后也停了。 随之出现的静谧让他觉得几乎更可怕。它是绝对的——好像那震动将所有响声统统扫出了世界。 这静谧只持续了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秒钟,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停止了似的,然后莫恩斯的耳朵里咯嚓一响,那生物又朝他们迈出一大步,可怕的咆哮向他们当头罩下来。水平面刹时下沉了不止一掌深,小船倾斜,之所以没有倾覆,只因为挥动的丝线的森林挡住了它。可后来水突然又回来了。小船真正是被弹shè上去,怪物舞动胳膊叉开双腿努力站稳,随后光明消失了。 不像是他们的灯熄了或什么东西遮住了灰蒙蒙的日光,虽然莫恩斯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绿色的亮光也熄了。骤然变得黑咻咻的——一种莫恩斯还从没有经历过的黑暗。因此,就像第一次震动消灭了世界上的所有响声一样,这第二次震动熄灭了每一种光亮。它又像响声一样返回了。他们的白色矿灯突然又亮了。他们的灯没有熄灭,只是太黑暗了,好像它们有一瞬间被抛进了真实之间的深渊里,那里面甚至连光明都没有,莫恩斯又醒过来,仰躺在船甲板上,绝望地挥着胳膊。不仅光明和响声消失了一会儿,所有的氧气也是。 小湖顿时变成了一条汹涌的地下激流,小船在水面上疯狂地颠簸。矿灯的灯光在穹隆状洞顶和洞壁上狂舞,四周的水都在沸腾,将鼎沸的泡沫和数千只像是垂死挣扎地挥动的细如发丝的胳膊喷向空中。嗡嗡声和隆隆声仍在持续,甚至有可能变响了,一场不想停止的大bàozhà的地狱般的嘈杂声,波浪形地从隧道里涌过来,似乎要震破他们的鼓膜。 怪物消失了,同样消失了的还有大多数触手和格雷夫斯。 普罗斯勒小姐喊了句什么,但他没听懂。空气似乎在沸腾。莫恩斯拼命抓紧某个地方,但一点用没有。小船颠簸着,像一匹发怒的马拼命地甩掉他的骑手,莫恩斯被狠狠地轮流撞在船壁和棺材上。然后小船一边颠簸一边从一侧歪向另一侧,重新原地打转,像是掉进了一个漩涡。最后一只灯倒了,像只多角的银色球在甲板上跳动,当船再次颠得跳起时,它从船舷上飞落,周围的石头和岩块突然下雨似的落下。整个岩洞都在抖动,扭曲,旋转,像一个有生命的庞然大物,受着无法忍受的痛楚,开始将他们周围的一切砸碎。石屑落在甲板、碎木板和上层建筑上,湖水飞溅。一块数吨重的大方石击中上翘的船头,利落得像一台石头的斩头机一样将它切掉了,忽然,水一下子消失了。小船以毁灭xìng的力量“砰”地撞在布满淤泥和石头的湖底,咯吱吱地倾斜,紧接着,当湖水像消失时一样突然返回时,它又颤抖着升起了。 还在下着石头雨。莫恩斯不再数他被击中了多少回。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受重伤,其他人怎么样了。一切都似乎发生在唯一的但又漫长无比的一秒钟之内,虽然时间似乎同时在飞逝不停,要将他的不知所措的动作降成一个慢得古怪的哑剧。他陷在了纯粹的混乱中,在一场由颤动的光、沸腾的水和咆哮的响声组成的飓风中,情形越来越严重。一股压力穿过隧道涌来,扫除了船甲板上最后剩余的上层建筑,使他透不过气来。洞顶和洞壁上发光的斑点猛地一亮,像积淀在壁炉内壁的烟灰,被一个无形的火苗点着了,然后又熄了,一次更厉害的简直无法想像的打击击中了整个石洞。大地呻吟,好像有什么东西动摇了它的基础,落下更多的石头、岩块和废墟。空气颤动得那么强烈,让他无法再呼吸,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要碎了。 但情况越来越严重。 咆哮的声量上升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又停止了——虽然不是因为那无法设想的隆隆声和bàozhà声真的沉寂了。莫恩斯聋了,也许是永远聋了——后来船翻了。 莫恩斯被高高抛起,重重地落在水面,水面突然让人感觉像块玻璃板一样坚硬、没有弹xìng。他本能地想屏住呼吸,全身绷紧,至少缓解这一碰撞的最严重的威力,可两者他都没能成功。那一摔挤出了他肺里的空气,几乎让他昏迷。他被压到水下两三次,被疯狂地来回旋转,让他顿时失去了任何方向感。他的平衡感消失了。即使他还能够做游泳的动作,他也不知道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了。他的肺在燃烧,好像里面灌满了液体的火,他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好像断了。 他又回到水面,那完全是幸运。 他贪婪地饱吸一口气。几乎马上又有一个漩涡将他抓住,重新拖下去,但这口珍贵的气也许决定了生死。他的肺还痛得难以忍受,每个细小的动作都成了纯粹的痛楚——但他的平衡感又回来了,不知怎么的他也能做了几个疲软无力但总算目标明确的游泳动作,他回到了水面上。 有什么东西向他的脚抓来,一种柔软、同时又力大无比的手,要将他重新拖下去。莫恩斯惊惶失措,开始发疯地乱踢乱拍,在最后的关头他明白了越是试图反抗就会越严重。虽然这违背了他所有的本能,莫恩斯强迫自己冷静,压下那越来越强烈的想呼吸的冲动,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从发怪温柔的搂抱中抽出他的脚。他自由了。片刻之后他就冲破水面,返回了洞窟里。 尽管那让他觉得像是一段永恒,他在水下也就呆了几秒钟。洞窟还在摇晃。一道锯齿形大裂缝将他头顶的石穹隆分成不等的两半。从将他们带到这里的运河里涌出滚滚浓烟,烟雾里不时地有白得刺眼的和桔红色的闪光。整个湖面都在颤抖。船就漂在他身旁一点远的地方,船底朝上,碎成了好多截。无论是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还是格雷夫斯都不见踪影。 然后他看到了岸上的一个人影。 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面对落石、灰尘和高高溅起的水的混乱她无动于衷,最多只是一个yīn影,她向他招手,虽然莫恩斯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她的脸,但他还是立即认出了她来。 是贾妮丝。 这当然绝对不可能。莫恩斯现在的状态虽然歇斯底里,即使这样他也明白,他产生幻觉了。贾妮丝死了,九年前,死在数百里之外,即使没有死,她也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这个时候在这里了。他心中有什么东西想看到她,就这么简单。 但莫恩斯还是毫不犹豫地立即向幻象游去。 湖岸相距也许有二十五或三十米,即使对于他这样一个不熟练的游泳者也不是不可逾越的距离。但他周围的洞顶上还在落下石头。真正的震动早已结束了。 地震,即使那些强度极大的,也很少有超过几秒钟的,自从第一次地震传到湖面以来,一定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但他游在其中的水还在颤抖,抖个不停,他头顶的岩石穹隆仍然在动。空气中充满神秘的咯嚓声和叹息声,不时地还有石头从变得不稳定的结构里松脱,落进水里。也许整个洞窟都会坍塌。虽然莫恩斯对地质学懂得不是很多,他估计这场地震很大,震后还会影响到岩洞的地基。 莫恩斯很想游快点,但他不敢。水里满是飘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细细的发丝。虽然那个神秘的幽灵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但它的接触即使在水里都很疼,就像一只巨大的水母的触手,他害怕会缠进这种网里,活活淹死。水冷得要命,他在里面每呆一秒,水似乎就越来越冷。莫恩斯还是强迫自己平静缓慢地游,他竟然做到了不理睬岩块和石头没有规律的轰zhà,它们在他四周噼里啪啦落下来。如果有一颗狡猾的pào弹shè中他,那他就完了。 安然无恙,但精疲力竭了,莫恩斯到达了低矮的岸边,刚往上爬到能让他的脸不再埋在水下,就瘫作一团,再也动不了啦,只能躺在那里,呼吸,享受不必为了不被吸下水底而强迫自己不停地做痛苦的动作。 但他也知道他不可以沉迷于这一奢侈。他累坏了,几乎感到疼痛,寒冷又将他四肢内的最后一点力气都吸走了。他觉得自己实在荒唐——如果他再在这里躺下去,他完全有可能会睡着,再也醒不来。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不必睡着。也许他只要合上眼几秒钟,让他的身体放松一会儿,两三口气的功夫,只要能让他重新得到一点力量,让他走完到达岩石中救命的岩洞的那几步就够了。也许一秒钟,也许两秒钟,他只需要这么多。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见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一只清凉的手摸摸他的脸,然后轻柔地抚摩他的脸。 莫恩斯吓得跳了起来。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一边愤怒地四下张望。 没有人,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在他身旁不到一手远的地方有一块头大的石头掉在了水里,他感觉到的抚摸是溅在他脸上的冰冷的水。当他理解了他误以为的经历真正意谓着什么时,又一道冰冷的恐惧掠过他全身:他睡着了,他的潜意识选择了这个方法将他摇醒。 莫恩斯咬紧牙挣扎着爬起来,再次转过头去。隧道里还在涌出浓烟,但烟里再也没有亮光了。烟雾慢慢地在湖面弥漫开来,越来越低越来越宽;毁灭的无声使者,它偷袭了这座地下城市。他们听到的巨大bàozhà不可能只是由汤姆背包里的zhàyào引起的。洞窟连同地下城市和它的所有奇迹和神秘都被毁掉了,无疑,神庙和格雷夫斯的全部发掘地点也被毁掉了,甚至那上面的营地也可能被毁掉了。 但他等待的遗憾的感觉没有出现。当想到汤姆将他的年轻生命献给了复仇这样一桩毫无意义的事情时,他顿觉一丝悲伤,但就连这种感觉也很模糊,好像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这其实是不对的。如果谁真的有过一个理由去牺牲他的生命的话,那就是汤姆。也许汤姆是在这下面鏖战了五千年的这场战争的最后一个牺牲。 一块数吨重的岩石在离他不远处砸落在地面上,让莫恩斯匆匆纠正了他的估计:如果他再在这里呆下去,那就很有可能至少再增加一名牺牲者,那才真正是没有意义呢。 他喘息着爬起来,才走了一步,见脚下的地面在动,就又赶紧匍伏在地上了。 他的手关节被他的体重压得一弯,痛得莫恩斯直喘息。一开始他坚信双手断了,可这疼痛几乎比手断了还严重。他呻吟着翻过身来,当他看到上方的洞顶时,他惊骇得睁大了眼睛。它在动。巨大的穹顶在错动,出现越来越多的裂口和缝隙。阳光透过极其有限的狭窄轨道穿过裂开的山崖钻进来,使空中的尘埃五彩缤纷地闪烁,一种具有既奇幻又致命的美丽的景象。闪亮的光箭的数目迅速增多,岩洞数分钟前还是一个完美的穹隆,连米开朗基罗都不可能设计得比它更精确,现在正渐渐错位成罕见的东西。响起一种深沉、奇怪的呻吟,不再是bàozhà的轰隆声或 地震引起的岩石碎裂的噼拍声,而确实是某种像一声叹息的东西,一个巨大古老的生灵最后的叹息,它死了。地震结束了,而洞窟倒塌了。现在。 双手还是疼得要命,莫恩斯没用它们帮助就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起来。在他上方的岩石穹隆继续恐怖地咯嚓直想,巨石开始抖动,波浪形地来回摆动,像狂风抽打中的马戏团帐篷的圆顶。他脚下的地面也重新动起来,不像此前的残忍生硬的震动,而是一种更可怕的涌动,好像它真是某种痛苦地扭动的活物。当莫恩斯跌跌撞撞地走向山壁里参差不齐的岩缝时,强烈的阳光刺进他的眼睛。他几乎瞎了。什么东西就在他身旁落在地上,当它zhà裂时,一阵刀一样锋利的石片的冰雹落在他身上,洞壁里出现了第二个狭窄的裂缝,金色的光芒穿过它钻进来,像烧红的钢一样刺眼。 他能感觉到整个穹隆在向一边倾倒。空中砸下山崖和致命的岩石,到目前为止一直是从水下钻上来的灰光蓦然消失;通向大海的水下通道一定塌了。 怕死再一次给了他新的力量。莫恩斯往前冲,被什么东西砸中肩头和臀部,痛叫出声,但他绝望地试图跑得更快。他最多还有几秒钟——但也只有十几步,最后一次,他不得不信任他的运气,只能希望不会再被一块掉下的岩石砸死或被地面突然张开的裂缝吞没。 那个形象像是从虚无中出现的。刚刚还是通向自由的救命之路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yīn影,细长,它背后刺眼的光线将它变成了一个没有脸、没有深度的轮廓,不是某种真正有过物质或真实xìng的东西,而只是另一个幽灵,他放纵的幻想又可以用它来折磨他了。贾妮丝不在这里。她死了,她从没有到过这里,只是他自己不能摆脱的一种表现。但莫恩斯再也不能逻辑地思维了。他也许还保留着一点理智的唯一的部分绝望地惊惶大叫,他边跑边转回头,跌跌撞撞地跑向幽灵伸出的胳膊指给他的方向,不再是朝向救命的出口,而是跑向山崖中新出现的第二个裂口,它更近,在数百吨落下的乱成一团的岩石后面,有可能宽度都不够他通过。但逻辑不再起作用。莫恩斯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撞在一块岩石上,再次被击中,就在他坚信必然会跌倒、头颅摔到布满锋利的致命的石刃的地面上时,他奇迹般地胳膊乱划着重新站稳了。有什么东西锤子一样击中他的膝盖,然后他感觉他的右肩被一把白光灼灼的薄刃砍中,划破了,热血从他的背上往下流,但所有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贾妮丝还站在那里,伸出胳膊指着山崖里的那个缝。他知道这是疯了,可他不会第二次再抛下她不管了,即使她指给他毁灭,也许那时他才能最终支付他九年前就欠她的债务了。 在他的身后有一大块崖顶塌了,她修长的身形站在那面前的岩缝,就在莫恩斯如果顺着他原先的道路就能赶到它的那一瞬间发出咯嚓嚓的沉闷响声合上了。 片刻之后他到达了救命的出口,用尽最后的绝望的力量挤过去,踉跄走到阳光沐浴下的海滩上。在他的身后,整个山崖都坍塌了,轰隆隆地滑进大海,可莫恩斯已经听不到了。 他昏倒了,他的头还没落到潮湿的沙子上,他就失去了知觉。 这回不是幻想。放在他额上的手跟那声音一样真实,它在对他讲话,断断续续,但那口气特别安慰人。他还是冷得要命,因为他几乎齐臀部都躺在冰冷的水里,海浪轻轻地扯着他的腿,每次都增加一点温暖。他也在等那些疼痛再次出现——他最后的清晰的回忆——但他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全身可怕的肌ròu酸痛。 他费劲地睁开眼睛,直接对着太阳,刺激得他立即又闭上了。一定是一大早,但太阳好像正好位于他的头顶,阳光刺眼得无法忍受。莫恩斯发现自己极其愚蠢但此刻又绝对严肃地在提问,他认识的那个太阳是否还存在,或者更可能是犬星的太阳。 这确实愚蠢。格雷夫斯说过水满满的;可他能够呼吸。 他谨慎地转过头,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阳光的抚摸时他才第二次睁开眼睛。光线跟先前一样亮得让人难受,尤其是在他背下沙滩上几乎白色的沙子的反shè之下,但不再难以忍受了。他身旁的沙滩上有个模糊的yīn影,他在稍远处令人镇定的绿色里看到一个同样模糊无定形的轮廓。莫恩斯眨眨眼睛,他的目光清澈了。 “现在您别装得这么娇弱,教授。”一个声音在他身旁说道,“您还活着,就我所能看出的,还是完整的。“ 这样他也就可以排除已经死去身在天堂里的可能xìng了,莫恩斯轻叹口气想道,一边将头转向另一侧,抬头望着普罗斯勒小姐的脸。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还是认出了她脸上的表情跟她声音里的那种嘲讽口气不是真正吻合。如果他什么时候见到过一个几乎担心得生病的人的脸的话,那就是她的这张脸了。 “至少我不是在地狱里。”他呢喃道。 “如果您是从我也在这里的情况来推论的话,那您也许有点cāo之过急了,教授。”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过去几小时里我目睹了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我至少必须在炼火里熬上数百年。”讲这番话时她一本正经的神情,但她的眼睛里闪着嘲讽的光芒,当莫恩斯将胳膊撑在沙子里,想坐起来时,她赶紧摇摇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别这么急,教授。您毕竟已经晕了不下十分钟了。这不是开玩笑的。” “失去知觉。”莫恩斯纠正她道,一边小心翼翼地爬起到半坐的姿势。普罗斯勒小姐说得对:他险些当场又晕过去。 “失去知觉?”普罗斯勒小姐眨眨眼睛,“有什么区别吗?” “女人昏倒,普罗斯勒小姐。”他回答道,将双腿从冰冷的水里抽出,“男人失去知觉。” “哎呀呀。”普罗斯勒小姐说道,站起身来,“看来您又恢复得很好了。” 莫恩斯痛苦地撇嘴冷笑了一下,又想往起站,但马上在潮湿的沙子里一滑,笨拙地向后跌去。 “您小心,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讥讽地说道,“您别到最后再次失去知觉。” “我会努力的。”莫恩斯叹息道,重新麻烦地更加小心地努力爬起来,闭眼倾听了一会儿内心。看来他真的既没有摔断什么也没有受别的什么重伤,但肌ròu酸痛感仍然还在,使得每个小小的动作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莫恩斯咬紧牙。但他也荒谬地发现自己也在充分享受这种感觉,它至少证明了他还活着。 当他转身时,一个yīn影掠过他的视线,莫恩斯呆立片刻,迎着眩目的阳光眯眼望着南方。某个地方,在断裂的陡峭海岸线后面,有灰色和黑色的烟雾在升上天空。那后面在燃烧,这景象在他心中引发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他每动一下都会出现的隐隐的疼痛似的。黑烟无疑意味着某种不幸,有可能是一个人遭遇的痛苦或死亡,但它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正如他肢体里的疼痛最终向他证明了他还活着一样。 “那后面在燃烧。”他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点点头。她一言不发,但她的沉默有点让莫恩斯不安。 “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接下去说道。他费劲地想了一会儿,但没有想出结果。他自己没有记住他和汤姆走的路。为什么要记住呢?“那是……我们的营地吗?”他犹豫地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回答,而是让他不寒而栗地盯着他,而且盯的时间要比他觉得合适的时间长得多,然后她抬起手,指着一条稍远处沿陡岸通向山上的狭窄小路。“我到过上面。”她的声音听起来……古怪,莫恩斯想道。 “那么就是我们的营地了。”他呢喃道。当然, 地震无疑很强,强得表面也能感觉到,不仅毁掉了营地,而且可能也…… 莫恩斯吓一跳。“噢上帝啊。”他低语道,“别是城市啊!”他几乎惊骇地瞪着普罗斯勒小姐,“那里必然……我的上帝,那里生活着数百万人呢。请您告诉我这不是那座城市!” “不是。”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但她说的方式根本不是什么安慰,反而让他更害怕了。“不是这座城市。那是旧金山。它在燃烧。” 莫恩斯盯着她。 “看不到多少。”普罗斯勒低声回答道,“我们离那至少有三十里。但看样子好像整个地平线都在着火。如果站在这里都能看到烟雾,火势一定很大。” “旧金山?”莫恩斯不信地重复道,“可这……这不可能啊。我们太远了……”旧金山?这不可能。那场bàozhà威力巨大,但不可能大到这种程度。三十里!不可能!这不可能! 莫恩斯勉强甩掉这想法,一会儿后才做完了他已经开始的动作。在他们身后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整个陡峭的海岸塌了。将50米高的山崖跟水隔开的一条窄窄的白沙滩被碎石和巨大的岩块埋在了下面,它像个粗糙地堆起的防波堤延伸进海里三四十米,才渐渐变矮,最终完全消失了。灰尘仍像纤细的雾一样悬浮在空气中,虽然风是吹向海面的,莫恩斯相信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石屑和腐海带的气味。远方的海面,在视力所及的地方,水里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一个海妖飘动的头发,它在重新缓缓地退回黑暗的海底,它是从那里来的。可水面下无声的涌动和滑动已经减弱了,就像灰尘也在渐渐消散一样。再过一小会儿,这座巨大的废墟场就会跟这段海岸无数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了。 “结束了吗?”普罗斯勒小姐低声问道。他甚至听到她走到了他身旁;但他还是吓一大跳,让她略感歉意地瞪着他,后退了一步。 “我但愿我知道。”他呢喃道,紧接着又勉强地笑了笑,“对。”他说道,“我想是结束了!” “您怎么会这么坚信呢,教授?”她问道。莫恩斯直到现在才发觉她的脸色有多差。阳光让她的脸色有了一种活力,它让他一开始没看出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多么疲倦、多么筋疲力尽。她也跟他一样全身湿透了。她潮湿的头发和衣服沉重地黏在身上,在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肤色下面,她的皮肤像死人的皮肤一样苍白。她的一直光滑的脸上出现黑色的、深陷的皱纹,当莫恩斯凝视着她的眼睛时,他明白了如果一个人说他失去了他的无辜,这句话该怎么理解。普罗斯勒小姐失去了她的无辜。他们大家都这样,在这天夜里。他们中的一些人失去的还要多。 “好吧,很简单,普罗斯勒小姐。”他强作轻松地回答道,“我相信,没有人一生中能忍受这种东西两次。由于我不相信这么快就会死,它肯定已经结束了。” 普罗斯勒小姐仍很严肃。“您还活着,我心头的一颗石头就落地了,教授。”她说道,“当我看到山崖倒塌时,当时我肯定您完了。我的天哪,您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呢?天使一定将它们的手罩在您头上保护您了。” “估计是。”莫恩斯微笑着回答道,“虽然我相信只有一个天使。”她的目光疑问起来——几乎有点怀疑,但莫恩斯抢在她前面,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您是怎么出来的?当船翻倒时……” “……我想,我完了。”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真幸运。我……”她明显地在想说什么,当她终于接着往下讲时,她不再直视着莫恩斯的眼睛,好像她自己的话让她很尴尬似的。“好吧,老实说,我……不会游泳。” “您不会游泳?”莫恩斯证实道。 他的吃惊口吻主要是针对她活着站在他面前、并且能够这么承认这件事,但普罗斯勒小姐似乎完全误解了他,因为她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辩护,“我从没有学会这本领。”她粗暴地说道,“怎么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我迄今为止也认为不需要它。” 莫恩斯试图设想普罗斯勒小姐身穿一身泳装的样子,忽然就相当正确地预感到了为什么她从未有过机会学习这一本领。他当然也避免让她哪怕有所觉察,但普罗斯勒小姐怒冲冲地扫了他一眼,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她接着讲时,她的声音冷淡了好几度。 “无论如何,当时我想完了。那可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在那个地狱样的漩涡里就算您会游泳也不会管用。”他慌忙说道。听起来不知所措,甚至在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这样,但他突然感觉到必须为自己辩护一下——也许是因为一种伤害不会因为没有被大声讲出来就真的不那么严重。 “估计没有。”她回答道,又差不多和解了,但还是有点生硬,“我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当我重新醒来时,我们躺在这里的沙滩上。” “我们?” “我和那个可怜的姑娘。”普罗斯勒小姐证实道,“我相信,她将我从……” “她活着吗?”莫恩斯激动地打断她。他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喊出来,“哪里?她在哪里?” “在一个山洞里,离这里只有几步远。”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彻底疯了。我相信,她还从没有见过天空。它似乎让她怕得要命……” “哪里?”莫恩斯打断了她。这回他真是在喊了。 普罗斯勒小姐的目光又冷却了几度,声音变得像玻璃一样脆,“没有理由变得不礼貌,教授,更别忘记您的良好举止。” 她又用恰如其分的责备目光望着他,然后顺从地转过身去,固执地昂首在沙滩上走去,脚步快得出乎意料。莫恩斯不得不突然冲刺,才能跟上她。 事实证明,她讲的没几步足足有一百米或更多。途中莫恩斯两次想跟普罗斯勒小姐讲话,哪怕是为他刚才的粗鲁行为道歉,但她生气地沉默着,最后他放弃了,耐心地一直等他们来到洞穴。 严格地说那不是洞穴,而只是一块突出的岩石,数百年来,海水具有耐心的力量冲掉了那下面一部分较软的岩层。姑娘害怕地蹲在洞穴最里面的角落里,尽可能远离阳光和洞外可怕的辽阔,格雷夫斯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旁。 莫恩斯猛地退了回去,吃惊地大喘了一口气。“乔纳森!”他怎么还活着?他看到了那怪物如何杀死他!不,莫恩斯想道。准确地说来他没有看到。他只看到那动物怎么伤害他,然后他跌下船,沉进了水里。可谁受了格雷夫斯遭受的那种恐怖的伤害都不可能活下来。 “怎么……?”他不知所措地呢喃道。 “当我醒过来时,他躺在沙滩上。”普罗斯勒小姐低声回答道,“我想,我最好是带您过来,这样更简单,教授。”她徒劳地试图微笑,最后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或者他怎么还活着。唯一也许能为我们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就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可她不会讲话。” 莫恩斯扫了那姑娘一眼,又立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格雷夫斯身上。他不仅活着,显然神智也是清醒的——如果可以这样形容他的状态的话。他将小臂chā在大腿里,某人——估计是普罗斯勒小姐,在应该是他的双手的部位铺了块湿布。他将背和后脑靠在岩石上,眼睛开着,眨动着,虽然很慢;那不像真正的眨眼睛,更像是眼睫均匀的有意识的垂下和抬起。他的目光盯着虚无中的某一点,但莫恩斯相信他不想知道格雷夫斯在看着什么。 “乔纳森?”他问道。 没有回答。 “格雷夫斯博士?” 这回格雷夫斯有反应了,虽然不是很快就有的。他的目光又盯视无限中的那个可怕的点片刻,然后十分缓慢地返回现实中。 “这他妈的拖得够久的了。”他说道,他的声音是一种沙哑的、细细的假声,跟莫恩斯熟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相似。 “什么?” “等你终于肯用我的头衔称呼我。”格雷夫斯格格地低声说道,“我们现在真的是好朋友了吗?” “见鬼,你怎么还活着?”莫恩斯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的这个‘还’字让我生气。”格雷夫斯说道。他咳嗽起来;一种干燥痛苦的响声,咳嗽时他全身都在抖动。他花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又缓过气来。 “我怎么还活着?”格雷夫斯抬起胳膊,让那块布滑下去。莫恩斯本能地身体绷紧,准备面对那可怕的景象——可它跟他期望的完全不一样。它很可怕,可是他看到的不是血淋淋的残臂,而是两个光滑发白的平面,那下面似乎有什么在动;像是拥挤的蛆或虫的活动,让他的胃突然涌起恶心的感觉。他慌忙望向别处。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吗?”格雷夫斯问道。他笑了,这回没有咳嗽,在脸前转动着他的残臂,沉思地凝视了一会儿。普罗斯勒小姐发出一种窒息的声音,迅速在姑娘身旁蹲下去,她不仅背转向格雷夫斯,也同时挡住了姑娘的视线,不让她看到格雷夫斯的残臂,这肯定不是偶然。 “我们是个了不起的团队,对不对?”格雷夫斯格格笑道,“普罗斯勒小姐告诉你旧金山的事了吗?” “我们无法知道那是否真是旧金山。”莫恩斯说道。 “没错,是旧金山。”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们做了全部的工作。可你别难过,莫恩斯。你没有错。这早晚都会发生的。你知道这城市是修建在一个 地震区吗?市委会知道此事,但他们宁愿将此事保密,尤其是多年来地价在以天文数字飞涨。如果天空现在砸在他们头上的话,那是自作自受。” “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普罗斯勒小姐咕哝道。 格雷夫斯轻蔑地望了她的后背一眼,没做任何回答,终于放下了胳膊,令莫恩斯松了口气。相反他又转向莫恩斯。他脸上的讥讽表情消失了,让位给了无限的痛苦。“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莫恩斯?”他头朝身旁的两个女人一指,“我们大家是怎么脱身的?它们不想要我们,因此我们还活着!” 普罗斯勒小姐现在还是转过了头来,既不相信又吃惊地瞪着莫恩斯,那黑发姑娘也望着他。有一瞬间,只有一秒钟的极小部分,可莫恩斯一生中绝不会真正忘记它,他们的目光相jiāo,他在这极其短暂又极其漫长的瞬间从这对眼睛里看到的,将他一直震撼到心灵深处。那是害怕、惊骇和一种深深的畏惧,让他几乎无法忍受,所有这一切他都预料到了,但那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在一秒钟的极小部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某种他认识的和他在世界上最渴望的东西。 后来这一刻过去了,姑娘的目光继续移动,格雷夫斯声音痛苦地低声说下去:“它们不想杀死我们,莫恩斯,你理解吗?”他笑得很轻,但那也完全可能是一声抽泣。“我相信,我们都不值得被它们杀死。它们远远优越于我们,它们都没有认识我们。我们……不如尘埃。也许在它们眼里我们根本不存在!” “但我们总算打败了它们。”莫恩斯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他很难专心去听格雷夫斯的话。 “打败了?”格雷夫斯尖声笑起来,“噢不,莫恩斯。我们没有打败它们。没有人能打败它们。也许我们让它们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也许不这样做会更好。”他的声音低下去,“外面还有许多它们,莫恩斯。还多得数不清。” “是的。”莫恩斯回答道,“也许。”可这事对于他已经结束了。他又盯着那姑娘,虽然她的眼睛又像一直的那样十分惊慌,满含恐怖,虽然他刚刚在其中看到的东西再也看不到了,他还是知道它存在着。它会永远存在,即使他永远见不到它,单是知道它的存在就有足够的理由发生他曾经忍受和经受的所有这些恐怖了。 “结束了。”他低声说道,然后缓缓地转过身,他在洞外的沙滩上认出了一个yīn影样的形象,他并不意外。当他望见贾妮丝时,他头一回不害怕了,也没有理由害怕,因为当他盯着她的眼睛时,她微笑起来,这下他知道,他不仅完成了他的任务,而且完成得很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kiki9637】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撒浪嘿哟)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401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