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 正文 1.摩尼 第一章 贞观四年,初春。 莫高窟西北一百里处,有一处湖泊名叫大泽。 此刻红云卷尽,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花蕊 第二章 黑衣小郎君直起身,轻轻一撇头:“你,随我去那边。” 秦嫣依言看向马车队那里,但见,师傅陈先生,马车夫,还有十一位姑娘们,都躬身蹲在一辆马车的背后。那黑衣小郎君将她带到允和乐班众人处,让她也蹲下,轻声道:“各位,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莫要声张。” 秦嫣听得身后一声碎响,回头看去,邵康班主的马车上牛皮c竹片c铁块飞溅出来,班主邵康循空直上仿佛一只灰鹤。一名高大壮实的葛衫老者,手中挥着一支三尺鎏金镗,风声呼啸地向邵班主砸去。透过马车的车轮,她看到另一面一名灰衣的道长,正和那两名胡姬打成一团。 秦嫣心道,对方是来捉拿邵康班主的? 她记得还有一支ěi zhuāng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这些“胡商”满面狰狞,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秦嫣身边的这位黑衣小郎君则没有动,守着他们这群乐师c马夫们站着。 秦嫣想起陈老先生胆子小,不知遇到这些人会不会吓到。她挪动膝盖,爬到陈应鹤身边:“师傅。”陈老先生叹口气,一把年纪遇上如此shā rén越货之事,着实吃吓不小。秦嫣闻到他身后传来的浓烈尿骚味,想到他嗜好喝酒,又吃了惊吓,会不会是她低声道:“师傅,徒儿给你取件衣裳来。” 陈老先生羞愧难当,捂着脸面不说话。 秦嫣正要爬向陈老先生的马车,她的后颈突然被抽紧,人被凌空拎起来:“你!爬来爬去做什么?” 秦嫣手中的琵琶被抖得,“哐”一声落在地上。捉住她的正是那黑衣小郎君,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不许乱动。” 秦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黑衣郎君将她放下。 秦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闻着师傅身上越发酸臭,小声哀求道:“郎君,你行行好,我师傅身上脏了。我要给他拿身衣服。” 那黑衣小郎君也闻到一股味道,问她:“你师傅的衣服在何处?”秦嫣指着近旁的马车:“就在这里,手一伸就拿到了。”小郎君上下看着她,说:“去拿,动作快一些。” 秦嫣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几息便取回了衣衫,这些天她对陈应鹤老先生服侍周到,对他的衣物摆放都熟悉。她跪在陈老先生身旁,道:“师傅,换衣裳吧。” “嗯,哎,乖徒儿。”陈老先生叹气道。 秦嫣握着师傅脱下的外衣,努力用手撑开:“师傅,我替你挡着。” 陈先生开始解中衣,脱裤子。秦嫣个头小,用力张开衣衫也挡不住陈老先生,眼看着老先生一个干瘦的身子露将出来。小郎君指着一个乐师道:“你去帮着拉一下。” 那乐师刚站起来,但听得一阵风声过来,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胡商打扮之人在他们面前被斩落头颅,大片血花飞溅到这群乐师c马夫身上,众人惊叫起来,纷纷抱着头蹲在一起。 黑衣小郎君将尸首拉离这些百姓,转头看到,秦嫣还在努力张着手臂,给师傅遮挡身子。他走近两步,默默伸出左手,将她怎么也撑不起来的一片衣角扯起,为陈应鹤老先生遮盖羞处。秦嫣发现了对方在帮助自己,转头看着他:“谢谢郎君。” 小郎君平视前方,神色漠然。 秦嫣看着陈老先生换好衣裳,将脏衣服裹起来,放在一边,说:“师傅,等一会儿我替你洗干净。”秦嫣低头“呀”了一声,引得陈老先生和那小郎君都望向她,方才跌落之时,她琵琶的凤凰台c弦轴都摔了个粉粹。乐班的琵琶是借给她们使用的,等赚了钱要还。她钱还没开始挣,先折了一把琵琶。 秦嫣不敢多吱声,将琵琶放在身后。 不多时,邵康班主和两名胡姬,还有那队假冒的“胡商”都被降服了。手持金镗的褐衣大侠和灰衣道长,带着那五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处理着俘虏和死尸。此刻又有敦煌军方派出的人手来接应他们,黑衣小郎君便招呼着众人,打算离开大泽边。 那灰衣的道长没有上马,特地走到允和班乐师们蹲着的地方,请他们站起来:“请问诸位,方才练琴的小娘子是哪一位?” “请问道长有何吩咐?”秦嫣走上去。 道长五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很和善:“小娘子,你那曲子弹得不俗,师傅可在。” “在的,”秦嫣转头对陈应鹤先生道:“师傅,这位道长问起您。” 陈应鹤不耐烦道:“跟他们说,你师傅不爱见外人!” “陈老先生!”那道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声音,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陈应鹤的手臂:“哎呀,竟然是陈老先生在此,幸会幸会!难怪教出如此佳徒!在下冲云子,与你徒儿查士洛是好友,在长安时常听他弹琴。” 陈应鹤脸皮抽动半日,道:“驻云门的冲云子道长?听徒儿提起过你。” 冲道长热情招呼:“老傅,快来!当年《秦王破阵乐》的曲作者,陈应鹤老先生在此。”褐衣光头大汉斜持金镗,走过来见陈老先生。 秦嫣只知道师傅琴技很高,胆子很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名。 两位大侠寒暄一通,告诉陈老先生,这假扮邵康班主的人,真名叫髁拉赫利。原是盘踞在阴山以北的一名匪首,常年在东图桑和中原国的连年对战中,浑水摸鱼。此番东图桑败溃,这赫利老贼欲逃往西图桑投靠自己的姻亲。他在居延泽将真正的允和乐班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冒充班主,然后高金聘请陈应鹤老先生为音律教头。 陈老先生从长安回来,隐居居延泽,本为归乡养老。他是长安城琵琶圣手查士洛的师傅,有他在,邵康班主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至于秦嫣这些小乐师c小舞伎,则是临时招募。 髁拉赫利要以这些乐师为自己身份的掩饰。并不会真的进入敦煌,一旦混出河西,就会大开杀戒,将整个车队的人均灭口。 陈先生听得后怕不已。 秦嫣听得也跟着后怕不已。 三位老人谈得兴起,冲云子道长转头对那黑衣小郎君道:“宜郎,寻点酒来。今晚我要跟陈先生不醉不归。”陈老先生忙道马车上就有,让秦嫣去取了酒水来,三位老者席地而坐。陈应鹤回头见姑娘们和马车夫都还站在原地发愣,轰他们回去睡觉。秦嫣跟在队伍中抱着破琵琶,匆忙回到马车上。哀怨地想着:她的晚饭呢? 到了车中,一辆车里睡六个姑娘,可是谁也睡不着。玉蕊说:“你们看见不曾,那六个黑衣人都生得俊得很,不知能否说上话。” 丝蕊倒是观察细致,道:“若不是那道长执意要跟师傅喝两杯,他们早已撤走了,哪会跟我们说话?” 大家嘀咕了一阵,没人敢下车,一来湖边刚死了人怕见血;二来,也担忧师傅责备。便草草睡下了。 秦嫣却怎么也没法躺下来,她因练琴被罚了饭,饿到两眼发绿。只能悄然滑下马车。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形。死尸c俘虏已经被装入了一辆马车里。另外五个黑衣人在大泽边整理着什么。只剩下那个眉眼很标致的“宜郎”,在三位老者身边生着一个火塘。陈先生拿了自己的琵琶,正在给两位大侠弹琴,乐声苍茫辽远,伴随着老人们的爽朗笑声,一直传到大泽深处。 秦嫣去储放食物杂粮的马车里寻到几根胡萝卜,河西天寒,她讨厌吃生冷的食物。便走到火塘边,挥了挥手中的胡萝卜对那宜郎道:“我没吃晚饭。”宜郎点点头。秦嫣远远坐到对面去,将胡萝卜丢入火塘。这个味道烧起来很淡,吃几口尽早回马车就是了。 萝卜软了,用一根有弯头的草棍掏出一个最小的,她吹去黑灰,不顾烫嘴匆忙吃着。身后传来声音:“花蕊儿,胆子不小啊。溜出来吃独食?” 秦嫣抬头看到是玉蕊,另外几个姑娘也下了马车。 玉蕊看见师傅正喝得高兴,似乎没有心思来管这里,对着火塘对面的宜郎道:“小郎君,你可要听曲儿?我们来唱给你听?”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连另一辆马车上六个姑娘也都轻轻下来。 那宜郎见火塘边瞬间花团锦簇,拿起刀,退到了远处。 他走开,自有人走过去迎合那些姑娘们。四个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从大泽边走过来,姑娘们回头看一看,原来是方才跟“胡商”厮杀的那几位小爷,他们在大泽边清理髁拉赫利的首级,翻查身上的印信,处理尸身。此时活已干完,留了一个绰号“小纪”的同伴在收尾,其余人等则回宜郎生好的火塘边来休息。 一走近火塘,他们便顺手将脸上的黑巾扯掉。十几位姑娘一看,都喜爱得不得了,果然个个剑眉朗目,英俊得各有特色。 隋唐狎妓成风,那四人也有二十上下的年纪,大多已知人事,见此处的姑娘娇嫩嫩c水灵灵也都很高兴,遂坐下来跟她们说话。 火塘边忽然这么多人,秦嫣便被活活挤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烤下的萝卜也被掏出来吃掉了,气得正待冲上去抢些回来垫饥。 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小孩,你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潮声 第三章 秦嫣回头一看,是那宜郎在叫她。 那宜郎在大泽边,又生起一个火塘,对她道:“小孩,那辆马车里有些什么吃食?” 秦嫣对那马车里专供“班主”的食材觊觎已久,听他问起,立刻很聪明地猜出,自己即将有一顿美味可吃。知无不尽地扳着手指,如数家珍道:“鹿腿肉c生鸡c野猪块c牛羊肉,还有一些素菜。调料在何处奴婢也知道!” “你去拿五块鹿肉,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补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找个空盘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c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c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碗都叠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觉去。”站起来的时候,秦嫣仔细看了看,自己比他俩的腰高不了多少,难怪那宜郎总是叫她“小孩儿”。秦嫣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洗碗的动作都那么像。” 宜郎点点头:“你多大?”他一开始见她矮小,以为是个小孩,可是做事说话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诉他。 她的主人,那个名叫莫血的人会摸骨分龄,说过她今年是十五。 “当真十五岁?”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龄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说道:“老家吃不饱,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东西,很快便能长高的。” 小纪说:“你琵琶弹得如此出色,不会寻不到饭吃的。” 秦嫣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说:“我送你去马车。”手里托着高高的碗盏走在秦嫣身边,纪倾玦则去了马匹聚集处。 宜郎随着秦嫣的指点,将碗盏放置在马车中,又将秦嫣送到了乐师们睡觉的马车边。 分手之时,宜郎弯下腰,对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练琴。有机会我来给你捧场,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仔细看了看秦嫣的脸,见秦嫣脸上始终毫无变化,伸出两个手指一把捏着秦嫣的脸皮:“你是不是不会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挣扎出来。自己摸摸自己的iàn pi,扎合谷大家都不笑,她没有笑容也没甚么可奇怪的。她说:“从小就没什么机会笑,可能脸长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着点点头,像摸一只小猫狗似的,揉揉她的脸颊。 他低头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过还是离得远些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敦煌 第四章 第二日一早,风清露白。 傅言川大侠c冲道长与陈应鹤老先生依依惜别。两位大侠骑着敦煌翟家,特地送来的乌骓踏雪良驹宝马,继续自己的行程。 宜郎也将她们这些乐师c马伕都交给了敦煌官府来的一位姓陈的骑尉。六个年轻人骑着快马,早早离开了“允和班”的马车队。 秦嫣跟着众位姑娘坐在马车中,她本以为乐班解散,她们就可以风流云散自寻出路了。谁知此处是唐国地界,大漠上默认的一旦遇上响马,便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唐国统治者并不希望发生。他们以有力的手腕,护佑着这条旅途上,每一个虔心与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这条道路上驼铃阵阵,千年悠悠。 秦嫣她们虽为阴山剧匪,髁拉赫利所累,但很快获得了敦煌官府的庇护。官府人员清点了车马的损失,根据宜郎他们ti g一ng的线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经遇害,而苦主则该得到赔偿。姑娘们也获得了一定的旅途资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买一把新琵琶的五十个开元大钱。说是昨日的那些年轻人留给她的。 她们清晨出发,当祁连山微微泛起日晖容光之时,便能望见敦煌城了。姑娘们都欢叫起来,陈应鹤老先生也高兴地弹起了琵琶。 秦嫣夹杂在众人向敦煌欢呼的队伍中,手指按在草簟上,将上面的草筋一丝丝揉断。融暖的春日阳光下,敦煌城墙泛着明亮的huáng sè,恍若金城。独立在祁连山下,坚实高大得无可摧卸。 秦嫣垂下眼睑,让睫毛盖住自己的眼睛。如此,就看不到这个庞然大物了。 她是低着头进的敦煌。 跟着众人自西越门进入城池,走罗淄官道进入桐子街斜路,站在教坊司听候安排。 出乎她的意料,陈应鹤先生没有继续带着她。他本来是在居延泽养老,因居延泽陷入东图桑之乱,不得不迁居敦煌。此刻他手中闲钱甚多,自去赁屋子喝酒度日。秦嫣和丝蕊,被敦煌的一个大乐班“蔡玉班”要了。 “蔡玉班”作为敦煌较大的乐班之一,坐落于罗淄官道东三里的一条幽静巷子里。班主是中原人士,在此经营了已经有三代人,积累了不少财富。蔡家仿长安的“莫阑庭”造了院落。前后有五进。蔡家家眷住最后一进带后花园的屋子。其余三进都是各色乐师c舞伎c耍百戏之人按照男女年龄所居,连杂役等上上下下有一百多口人。 秦嫣和丝蕊分到一个屋子里。相比扎合谷的风沙苦砺,南云山的烟云笼罩,唐国的屋子实在清洁雅致。秦嫣很快将敦煌城墙压在心头的重担抛在脑后。跟丝蕊一起学着穿棠木屐咯吱咯吱走过响廊,在窗台上挂鱼形挂铃,梳簪花挽髻头,在额头上贴又红又细致的花钿。 秦嫣与人相处是疏离的,包括丝蕊也是如此,夜夜在一个屋子里同眠也从不交心。而两人有一件事情却是彼此默契的。那就是对于自己技艺的不断磨练。丝蕊是个舞姬,有胡人的血统,白肤深目,笑起来明华璀璨。她每日很早起床,很晚入睡,站在第二进庭院的平台上,一次又一次练习着舞蹈的基本功。 秦嫣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韧劲。 作为同在一屋,且另有缘故不需多睡的她,也不得懈怠。她手指控制能力好,《归海波》练得技法过人,但曲调会的并不多,“蔡玉班”的音律教头许散由先生就带着她学。他发现秦嫣对于手指动作记忆能力很强,索性跳过了曲谱的认读,让她跟着弹习,掌握了不少敦煌的时令调子。平日秦嫣也会花很多时间,将记住的琴曲练到手指纯熟。 这世间不缺乏努力之人,而努力之人总能抓住一些白马过隙般的机会。 五日后,秦嫣因琵琶弹得好,被选入了“剑器舞”的乐队。这是“蔡玉班”的主打节目。领舞的两位大娘子年约二十五,唐国女子的年龄以二十五岁为最美,往前五岁,往后五岁都是花期。两位大娘子正是花姿荣发之时。过得数年,便可/荣登一等编舞娘子的行列,一生过得富贵体面。 秦嫣看丝蕊暗暗较劲的模样,便知她必然以两位大娘子为追求。 第六日,蔡班主带回来一个消息,请了几个身份高等的娘子和音律教头去屋里商量。说是西府翟家的二郎主翟容,外出随师,八年来头一回归家参加“寒食”家祭。翟家大郎主,如今翟家的家主翟羽要为自己兄弟办一个洗尘宴。 那翟家是当地大世族,门第底蕴虽然跟关内的五姓七宗这般的千年门阀差之甚远,但胜在坐扼商道要冲,财富累积连城,民望隆盛,属新贵之家。加之十年前,翟家曾经襄助当时的敦煌刺史赵林选,抵御吐谷浑占城之噩。唐国至尊着意提携,荣宠有加,在河西一带举足轻重。 翟羽与其弟相差十几岁,几乎是膝下养大,感情深厚。兄弟归来大摆筵席,请了河西十六家大乐班出节目祝兴。于上位者是一时心血来潮,下面的人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刀光血影。蔡班主决定这次务必出个好节目,占尽河西风光。 蔡班主与几位编舞大娘子彻夜商量,以“剑器舞”为底,搭建一个佛殿高台,让一位姑娘在上面扮演鲜卑族魏朝壁画上的飞天。展现圣净佛界,护佑尚武唐国的题材。 丝蕊成为了飞天的人选。 秦嫣作为伴奏者,看着三位编舞娘子在练功舞屋中,带着丝蕊练习动作。编舞娘子们都曾经是名噪一时的舞伎。她们动作设计得难度颇高,秦嫣觉着有些都似乎是百戏之舞了。 蔡班主又雇了工匠搭起了一个铜扣活信的高台,请了三危山的几名大画工将高台前画出一个“九重仙云佛殿图”。秦嫣是弹琴的,又不是主弦,事情并不多,花了不少时间蹲在这些画工后面看他们作画。 他们有珍贵的藤黄c石青c赭石等色,深深吸引了秦嫣。 她的长清哥哥被带入扎合谷之前,曾打算去高昌学画佛像。秦嫣用手边的钱,问画工买了一些颜料原矿,拿了干净布头扎紧,防水油纸包住,贴身放在衣怀中。说不定,她还是可以逃出敦煌城,把这个送给长清哥哥的呢? 秦嫣想,她带回去的这份礼物,长清哥哥一定很喜欢。 “蔡玉班”的节目三日之后便可以出演。蔡班主亲自带队,秦嫣和一群蔡玉班的乐师c工匠一起,坐着马车到了敦煌香积寺门口的戏台。 唐国寺庙以开“俗讲”吸引世俗信众,故大寺之旁必有大场地。遇上每年春夏秋三场俗讲,会有高僧升座,或讲或唱,演绎种种c因果报应的故事,吸引广大香众布施c供奉。 平日富绅乡贵也会出资上演各种伎乐c百戏c傀儡c参军等节目。翟家为二郎主洗尘就办在香积寺的戏台里。 秦嫣隔着马车竹帘的淡淡辉影,看到了香积寺鳞次栉比的粉垣与楼阁,里面金铺藻栋,竹林花树繁森,青烟缭绕,香烛云盛。 戏台两侧彩幡宝幢,旗带随风。浓浓的红尘热闹与佛门烟火混驳在一起。 台前已经搭起了一片白缣帷幕,里面一排排织锦包着的胡椅c高几。二十位身着浅黄麻衣的婢侍c奴子们来往穿梭,有条不紊在案几上摆放青瓷茶具,黑漆朱文果盘。这里是翟家族亲c河西矜贵们所坐的席位。 其余两边以青竹为扶栏,可任由百姓前来驻足观看。 主人家和客人都还不曾到来。 秦嫣和其他乐班表演的乐伎一起到了近旁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大棚中。管事在一处处安排座次,提醒各位手中的乐器莫要出声音。 群舞的姑娘们,衣香鬓影,彩带系身。各路乐师,男女杂座,衣饰简洁。主舞c主奏的则另有雅室休息。众乐坊人均很少说话,偌大的木棚里偶然有微微嗡声交谈。 正午时分,他们吃的是干饼,伴舞的娘子们则只喝些果汁,吃点软食,免得身子撑坏了那婀娜的舞衣。 午后阳光煦和,听得远处车马铃阆之声不绝于耳。翟家主人c宾客c族众从各自府邸来至香积寺,由奴仆引而落座。 秦嫣依着木棚的窗户捧着琵琶而坐,窗外,数丛芍药或白如雪,或粉如玉,或红如霞,开得五色缤纷。 坐在此处,她可以听到主客彼此寒暄的声音,也能听到女子娇柔的笑声。 随着一声玉磬敲击,声音徐徐落下。开篇的是沙洲城“成贵班”的《踏歌舞》,在秦风汉骨的浩扬鼓点中,一排舞女水袖折腰,踢踏飒飒。紧接着是府泉州“长阳班”的《纶环歌》 讲俗台下,除了那些坐在围屏之中的翟家客人,此处也吸引了许多敦煌平民,拥拥攘攘,观看节目。一名戴着幂篱的少女挤在人堆里,连身边仆从以此处人多拥挤,劝她离开,都不愿意。 秦嫣坐在木棚里,心中有些遗憾,若是此时能够也到看台去张望一番多好。可惜管束严谨,寸步不得动。人之就是如此得陇望蜀。未到大泽前,她觉得有饭吃就很好;来了“蔡玉班”觉得勤练技艺,做个一等大娘子才好;如今恨不能化身世家贵族女子,大大方方坐台下看半天戏。 “小娘子,你是来弹琴的?”一个声音撞入耳中。 秦嫣抬头,正是大泽边的“宜郎”。一张面容笑意微扬,没有了初见时的冷厉。与此处的芍药相映,人比花更灵彩生动。 秦嫣心中狂跳。 赶紧收敛住自己的眼神,低垂眼睑显出老实巴交的模样。态度拘束地站起来,行礼:“见过郎君,奴婢等会儿要上场,正在温习曲调。” “出来,带你去转转。”他拍拍窗框。 咦?这是什么意思? 秦嫣回头看一眼在此压阵的蔡班主。见许多人都在看着她和那小郎君。 班主亦满脸惊讶,那小郎君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深青带觳纹刺绣的锦袍,头上幞头裹着乌发,眉眼里流墨凝光。蔡班主平日只与翟家管事有接洽,翟家主子们都是高高在上之人,一时吃不准,对方是翟家何人? 但他见过市面多,见此人的气质清贵。猜度是自己家的姑娘结识贵人了,难道竟是那翟家的二郎君翟容? 班主不敢怠慢,深深作揖道:“某见过小郎君。花蕊,你跟着这位郎君去吧,早些回来,等会儿听到《燕支舞》的调子就过来。” 哦,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翟容 第五章 等到跟着他出来,一脚踏进了香积寺的庭院中。 秦嫣便发现,他才不是什么“带她出去转转。”他分明是拿她当做“出来转转”的由头。一路花开柳拂,他遇到两位姑妈位从叔伯,四个表兄弟,问起他:“宜郎,怎生不在台前看戏?” “遇上故人,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则在场下,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 秦嫣带着对咸水鹅的美好期待,随着许散由先生开始了弹奏。 磬瓦连击,琵琶叮咚,两位剑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帘扬剑而出。 一声起,仰头单手扶莲灯;二声起,双剑并交起絮天;三声起,亚身踏节转鸾身;四声起,软靴移步锋芒动 随着一段舞曲结束,高处黑檀木镂空冰纹平台上,丝蕊手持一面错金檀木的琵琶,单足而立。琵琶上螺钿c真珠,红蓝宝石,交相辉映。她在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琵琶声中翩然起舞,“莲座在台”c“金钩拈花”c“千灯照佛”一个个舞姿旋转。 秦嫣看着丝蕊的动作,发现,舞蹈难度似乎被她陡然加大了许多。秦嫣是精于肢体动作修习的,加之先前时常陪丝蕊一道在“蔡玉班”的平台上看她练习基本功,她对丝蕊的躯体能力十分清楚。好几次,她看着丝蕊的动作似乎会撕裂自己骨节c软筋。秦嫣有些担忧,遂一边弹琴一边观望。 丝蕊的动作虽则看着令她心惊胆颤,可也由于丝蕊的动作阔朗展放,舞姿越发出彩。 在台下数百观舞者的眼中,丝蕊那曲折的身段,华丽炫目,那逍遥烟浪间的形舒意广,直如飞行云中。 她手中的道具琵琶翻转漫柔,身上霓带飘扬,全场观者均屏息凝神看得投入,连下面那两位在敦煌久负盛誉的大娘子,也被她的焕然光华衬得黯然失色。 舞蹈最后,一名匠人按动预备好的紫云香盒。 顿时满场香花飘舞,彩带袂举,引来全场的鼓掌。按照舞蹈设计,接下来丝蕊该系着一根长绳从高处飞旋而下,在香瓣飘散中,模仿壁画中的飞天盘旋环绕,演绎佛国净土紧那罗,护佑尚武唐国的意境。 飘带急旋中,秦嫣忽然看到丝蕊的动作不对劲。丝蕊腰间的丝索没有将她拉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坠出一个可怕的直线,竟然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周围都是一片惊叫。站在舞台附近的仆役c奴子,乐班等诸人纷纷忙乱着去救人。秦嫣也放下琵琶,专注看着那丝蕊落下的角度。 秦嫣所在的乐师座位离舞台最近,她心知自己占着地利,应当出手相救。全身紧绷如一头即将出击的小豹子。 她瞅见丝蕊落下的方向,下面有两名翟府的奴子正在扬臂接人,她能够看出来他们不仅接不住丝蕊,还会被急落而下的人身砸成重伤。 秦嫣双足一踏,如小鹿儿一般跃上舞台,左臂抬升右臂格挡,将那两名试图施救的翟家奴子推向两边,以免他们被砸到。 自己的身躯如白鸟展翅。右腿弯曲,左腿伸直,一肩高一肩低,斜斜合扑在地面。她自己武功低微,自忖无法依靠双臂将丝蕊接住。唯有合全身之力趴在丝蕊跌下之处,当她砸下来之时,她再拧肩转腰,卸去部分冲击力。如此,虽然两人都会受伤。以她的修为,保住丝蕊一条性命还是足够的。 她咬住牙关,等待着丝蕊狠狠砸在自己后背,那摧心撕肺的冲撞之力 该当砸下来的时刻,什么都没有。 秦嫣诧异地抬起些头,一双流云粉底短男靴踏在她面前。她一看这靴子就知道不是媪婢c奴子所着。靴子旁边,是她很熟悉的金色裙裾,这是丝蕊的舞衣。 秦嫣缓缓抬起头,深青锦袍,乌皮嵌银的腰带一一入眼帘,不必看见脸,她也能猜到,是翟容抱着丝蕊,将她救下了。心中瞬时一唬,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翟容的一双靴子,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知自己办了件愚蠢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翟羽 第六章 翟容抱着昏厥的舞女,一双眼睛盯着秦嫣。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c手掌c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秦嫣看到两名剑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丝蕊小娘子那飞天一舞依稀夺去她们的风采。如今这个局面,不知她们如何想法? 许散由师傅则跟着蔡家走了半辈子,从名不见经传的年青琴师到如今的享誉河西。可谓白首知交。他忧心着主家,满心凄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与“蔡玉班”情义不深的下人,盘算着去何处再搭一碗饭吃小小一方树影底下,百态丛生。 秦嫣心中也很难过,“蔡玉班”的诸位待她都很和气,特别是许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着老先生懊丧,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翟家主的裁夺。 他们所坐之处距离舞台并不远,还剩一个节目便到了尾声。 节目结束,他们听到翟家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雅集,高朋族亲赏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他感谢了一番河西贵客,话锋一转:“‘蔡玉班’坠台之故,皆在翟府防护未尽其力,扰乡民之欢兴,不敬其辞也。某观之,其班俊才迭出,女乐花蕊娘子,弦音振烁颇合心意,延请其相报琵琶共赏之” 翟家主的意思就是,“蔡玉班”今日之意外,是他们翟府不曾好好防护,他们认去主要责任。翟家主依然很看得起“蔡玉班”,认为其人才不断,是很不错的乐班。其中,女乐师花蕊小娘子的琵琶弹得很合他心意,邀请花蕊前台弹一曲。 秦嫣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惊而诧之,抱着琵琶侧头看班主。 蔡班主也听出,翟家主不但不想砸他们的饭碗,正在将他们这个碎了的饭碗收拾起来,镶条金边还给他们。 老班主不由呜咽出声伏在地尘中:“翟家主真是大善人菩萨心肠金童转世” 秦嫣也在许师傅的带领下,一起行跪拜大礼。心中道:好端端的,怎会扯上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蔡玉班”正拜着,一名发丝灰白,步履矫健的翟家老者,龙行虎步地走到他们站立的树荫下,见此处哀哭一片,快走两步抢手扶起蔡班主:“老丈,莫要如此,你起来!莫要如此你在敦煌那么多年,家主怎能不护着你?”蔡班主擦着一把老泪,连声点头称诺。老者又道:“哪位是花蕊娘子?家主有请娘子到前台献技。” 蔡班主忙来拉秦嫣:“小娘子,这是翟家的管事成叔。你跟着他好生过去,救救我们啊” 蔡班主忽然停了说话,此时他醒悟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蕊娘子。 他记得这是刚来蔡玉班没几日的一个小娘子,依稀听得许教头夸奖过琴技很好。只是,这孩子刚过豆蔻年华的样子,小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身形矮小看不出任何突出之处。他又惊又忧:“散由,怎么会是她上台?”许散由师傅也是满头雾水,不知作何回答。 容不得蔡班主计较,成叔扶开蔡班主,对秦嫣说:“小娘子,跟我来。” 秦嫣站起来,许散由师傅握住她的手臂:“花蕊,不要弹《归海波》!” 秦嫣轻轻点头:“明白,师傅。” 《归海波》去岁才从长安的“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琴中诞生,因其技法繁芜c音调难以把握,传到敦煌城以后,就受到大力追捧。很多成名乐师都下了苦功夫勤加练习,哪怕不能全程弹下来,也是十分熟悉的。 秦嫣在大泽边弹通了此曲之后,在“蔡玉班”也不曾松懈功夫,许散由先生当时听了这首从长安传来的奇曲之后,亦凭借自己多年的演奏感悟,给了秦嫣不少指点,使她重新参悟了不够流转自如之处。 《归海波》的确是她最拿手的曲子。 不过,她再拿手也甚是有限,在河西各个顶级乐班的琵琶大手们面前弹这首曲子,肯定是班门弄斧c自寻死路。 秦嫣抱着琵琶,跟着那位灰发健壮的老者走到戏台木质楼梯上,拾阶而上。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了,就沉着应对吧。 她的头发慌乱间还有一些凌乱,衣衫也过分简素。不过,她的十根手指上载着一百多人的饭碗,小姑娘心中沉稳得很:她要力挽狂澜!她要做中流砥柱! 她非常认真地从自己熟练的十几首曲子,一首首忖度过来,觉得自己可以弹许散由先生新创作的《云雪曲》,取自祁连山常年积雪的疏勒南山顶的云雾缭绕之意境。敦煌城遥望着祁连的青山白雪,浩风长入,应该还是很动听的。 一边心中思量着,一边拨开戏台东侧的彩幡飘带。走到台前,一抬头她竟然看到翟容! 袍角掖折在乌皮嵌银的腰带上,露出浅色罗裤,扎在流云靴中,显得他越发的腰窄腿长,正侧头望着她。他的背后横放一面火焰鸾凤纹的朱皮大鼓,离地半人多高。 秦嫣只觉云雷轰顶。好端端一名打算挽救乐班名声的坚定少女,活生生被他唬成了一枚小结巴:“你c你c你,为何也在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轶儿 第七章 翟容学着她的结巴,道:“花c花c花那个什么什么蕊!”掌不住又在笑:“你,那个弹《归海波》吧。” 秦嫣听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恶劣,侧头不看他,可台下数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两人。她若犟着头,无论以何种方式站着,都难以自然协调。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抡,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的翟羽盯着秦嫣的脸,无论翟容如何挟制她,她始终板着一张小脸,无喜亦无怒。 看着如此一张神情略有特异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边的热闹喜庆顿时都与他无关了:“摩尼奴,血修罗面僵直”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抿一抿双唇,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长长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轻轻击了两击,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发健仆便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边,翟羽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处,翟家主便风度儒雅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众人的嘈杂就开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众人立时静音。翟家主说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车马,去翟府上饮宴。贵亲c族众们站起离席,由奴子们趋步上前,带路引着他们去各自的车驾c马匹处。女子们也戴起幂篱,或坐车,或骑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属边城,商旅众多,各国胡杂,宵禁制度c里坊制度尤为严谨。他们一般都在晌午饮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亲好友,则往往留宿府中,彻夜饮酒,醉卧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戏台下,来见一见这个“面僵直”的无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挣脱出翟容的铁钳之爪,看到翟家主来到戏台下,抱着琵琶打算行礼。 翟容将侄儿放在地上,轶儿叫着“阿父”,迈动胖腿走到翟羽身边。翟羽便将他抱起来,看来轶儿平日甚受其父宠爱,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软嫩的脸蛋便贴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着翟羽。 此时,这个男人没了方才审视众人c调控全场的威严,看着自己稚儿微笑的面容令她产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家主的模样。 翟家主抚拍了轶儿一会儿,问了他几句台上跳舞感觉如何?轶儿絮絮跟父亲说了几句。翟羽便将轶儿交给随跟上来的乳娘。微微仰头,目光注视着台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觉得他对她有话要说,便走过去,低低曲起膝盖,恭敬行礼。 “花蕊娘子,”翟羽对着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请姑娘入府三日,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连正要从舞台上跃下平地的翟容也颇感讶然,停下脚步扫视自己的兄长。 秦嫣心中紧缩,翟容本说明日来找她,已经令她头痛难言。若是留下来,还不是任翟容鱼肉了?况且,丝蕊坠楼之事还不分明,她还想跟着回去问问,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负手立到秦嫣身边,秦嫣胆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认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礼:“谢过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从命。请容奴婢跟班主说下。” 翟羽转身,带着一群人去自己的马匹c车驾处。 成叔领着一名仆妇出来,跟秦嫣介绍,这是管十一娘,让她带着秦嫣去坐马车。其他婢妇c奴子们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关照让她随车入府,再让管十一娘带她洗沐吃些点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满意足。 这只大狐狸知道,绒兔儿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笼子里了。他可以挑个闲空的时候慢慢撩拨c细细拷问。明明颇有些身手,大泽边竟然敢瞒骗于他,这样的丫头实在要拽出她的底细来,查剥个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台步履悠闲地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青莲 第八章 翟府的“郁远堂”上,金银平脱的髹漆平林鹿群屏风相间隔,分宾主合围共食,约有二十桌。半尺高的案桌上,摆放着大食产的银彩绘鎏金果盘c金酒具,镶嵌着拇指大的红玛瑙。 奴子们弯腰来往穿梭,送上来自西域和中原各处的名贵菜肴。身着重石青色七破间裙的内苑婢侍为各位族亲贵客,或素手破果皮c或以银制小槌打开骆驼骨髓,或以尖细的乌檀木著挑去产自寒湖的鲜鱼背刺 众人在席间,向着翟家两位郎主和小郎君不时敬酒。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玉臂浅露,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出口成诗,逗笑得满场客人,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chéng rén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壁咚 第九章 秦嫣被管大娘臭骂了一顿,心里想,这翟家是故意的故意的吧?故意让这么一个脾气不好的大娘子来骂她,替翟家出气么?好有趣。 管娘子骂累了,成叔走出来当和事佬:“莺儿,满院子都是你骂人的声音,当心家主听到了说你的不是。” 管娘子似乎不怕成叔,那小竹条已经被她甩断得剩不下多少,在石条桌上戳着:“我就是气不过有人欺负翟家两位小郎君三位。”她连忙把轶儿也补进去。 成叔宠溺地笑了笑:“好了,骂完了,快些带小娘子去梳洗吧。人姑娘也是好脾气,被你骂了小半个时辰了。”他看了一眼秦嫣,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如此被夹枪带棒受冤屈,连个泪花儿都看不到。管娘子嗔道:“要你来充什么好人?出了气自会好好做事。”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rén iàn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ti g一ng,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ti g一ng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秦嫣在“蔡玉班”的房间是朱红栏子白墙纸的屋子,收拾得也甚是整洁。 可是跟翟家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难见,长长的竹枝纹隔窗上,糊着的是青萝素纱。窗外一株西府海棠,斜阳下颗颗红苞艳若相思豆。屋子里的摆设哪里像给小乐伎住的?越窑宝莲盏c凤头单耳瓶c八瓣莲音长颈瓶设色雅致c玉璧无瑕c清净不染。房中扁床上放着她的琵琶。 秦嫣看到屋子一边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的贵重,秦嫣是知道的。整个“蔡玉班”只三个葡萄花纹架的大铜镜,每次姑娘们上妆以后要排队轮流去整理妆容。如今,就随随便便放在一个小乐伎的临时住所里。 秦嫣坐到铜镜前,方才洗沐之后,梳头娘子嫌她肤色难看,重重给她拍了白/粉,额头上浅浅描了一道鹅黄,化出了肤若凝脂的妆容。给她梳了唐人姑娘流行的双鬟垂髻,发鬟中垂着殷红的璎珞流苏。乌眉雪肤,黑发红樱,好看得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秦嫣是中原人。依稀记得自己原先的家里是很大的,也有奴子,仆妇整天追在身后,应当也是个有些身份人家的xiǎ一 jiě。只是她不记得父母的姓名与长相。 她知道自己今年十五岁,在扎合谷见到过八次红绒花盛开的情景。她猜测自己是六岁左右才与家人走失的。 在扎合谷之时,她总是记挂着要回到中原找到父母,做回她那个唐国娘子的身份,每日都拿麻布绑着脸。免得脸上染上太多荒漠风霜,父母会不认得她。可惜风餐露宿,还是一日比一日长得焦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叫什么了。隐约的记忆里,家人c仆妇c乳娘都只唤她“嫣儿”,又似乎姓“青”?长清哥哥从汉人姓氏中给她选了这个“秦”字,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秦嫣”,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这个润华轩明的屋子里,面对着那影像朦胧的铜镜。秦嫣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中原那不知在何处的家中。她拿起搁在铜镜旁的口脂,含了一片芸雪胭脂,让双唇红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清丽秀美的唐国小娘子,看了好久,慢慢流下了泪来 纵然记不清自己与家人的名姓与面貌,可是有些事情依然刻骨铭心。 她能记得阿父将她扛在肩膀上飞转的欢乐,她能记得阿娘低头给她梳发挽髻的慈柔。多少次从梦里,见到家中雕梁宝妆的亭台楼阁;多少次在梦里,又走在了虹桥跃波的庭院里阿父,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她呢? 窗户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滑入秦嫣的房间。此人知道秦嫣能力有限,故意带起一点不轻不重的风声。一只手五指贲张向她背上抓去。秦嫣发现了,回身避开那只手。 心念一转,没有直接痛下shā sh一u。 而她一旦不选择将对方瞬间封喉夺命,她的功夫就低得可以任人摆布了。不足两个回合,对方一掌拍在她身上,秦嫣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粉墙上。对方顺势把她肩膀一把按紧,将她牢牢控制在墙上。 按住她的正是翟容,正要开口说话。 低头看到,她刚染过口脂的双唇上,樱桃般的红润。睫毛上珠泪涟涟,如水晶粒儿一般,正顺着娇嫩脸颊缓缓滑落。 她在他面前,时常灰头土脸,很少这般衣着整齐,更何况点缀妆容?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了个人。 翟容怔了怔,手如被灼烧了一般连忙松开。 他尴尬到脸上起了绯色,道:“我来看看你这儿”他斜身假装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道;“你那个你哭什么?”硬着头皮问,“是我弄疼你哪里不曾?” 秦嫣知道他是来试试自己的武功的。其实也试不出什么,她只是手眼步法协调,反应敏捷而已,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可以被试出来。 她擦了一把眼睛,已然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无关翟郎主。奴婢只是想起伤心之事,请郎主见谅。请问郎主有何吩咐?”因为是以下人身份在他们的家里,她换了下人的语气称呼他。 翟容听着小姑娘不是被他打哭的,稍微松了口气,抄手站着。一时忘了进来找她的初衷,不觉僵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秦嫣咕哝着有点冷,故意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东边的窗户。认真看了一下长条隔窗,用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将窗扉关上,并且当着翟容的面,将铜搭扣牢牢拴紧。 虽然不便跟他顶嘴。但是堂堂家中的主人,翻客人的窗户进门,他不丢脸,她替他丢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慧彻 第十章 翟容待自己不那么尴尬了,脸上不那么烫了。问秦嫣:“你不请我坐吗?”秦嫣屈了膝,将他让到屋子一侧宽大厚实的曲足案边。 翟容掀袍坐定在蔺草编成的洁白坐席上。 秦嫣看到翟容酒席之后又换了身衣裳,白色的绵底织锦袍子上,衣纹熨烫得行云流水。整个人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张扬,倒颇有几分玉树芝兰的气度。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对秦嫣一招:“你过来,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啊”秦嫣浑身打个大寒颤,脸色雪白了。望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翟容皱眉:“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秦嫣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她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你也在啊,为什么不是你呢?” “这正是可恶之处!”他用那块帕子将那金针小心裹好,说道:“如果我在场,去救人的可能是我,可是他们知道,若不是特殊情况,我是不会出现在那个宴席上的。” “这怎么会知道啊?”秦嫣斜着看他,别人又不是你小爷肚子里蛔虫。 翟容说:“我这次回来,族老要让我从我哥手里接回翟家。今日主座也是让给我的,而我是不愿意担这个家主之位的。我只能避开席面,先前我不是带着你去香积寺看风景么?” 秦嫣点点头,若不是她恳求,他确实没有打算去看“蔡玉班”的演出。 心中将翟家主和翟容对比了一番,觉得翟家主分明比眼前这个少年人更稳重,更可靠,族老们的头脑中必然淋了雨不曾晒干。秦嫣此时意识到了他在跟她说起的,可能是翟家的隐秘。便闭口不语了。 翟容明白她的心思,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只不过你刚到敦煌来并不清楚,我哥是庶长子,我是嫡长子。翟家都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指使你那姐妹行刺之人,对于翟家是有一定了解的。” 秦嫣低下头,手上的茶杯依然还有残温,哪怕是看起来富甲一方的翟府,也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她想到戏台边,翟家主那长长的眼尾里微微含有的笑意,他看着轶儿的目光,暖得能令人融化。 这样亲和可敬的人,也会被人盯上。 秦嫣说:“可是,翟家主也没有去救人。只消他不过去,丝蕊无法刺杀他啊。” 翟容撇她一眼:“有你这么一个全力施救姐妹之人,他当然不会出手了。” 秦嫣低头一想,的确是,翟家主坐在舞台正对面,她从乐师座位去救丝蕊,翟家主那个位置是能够看到的。按照翟容的说法,翟家主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也能够分辨出,秦嫣的能力还是能保住丝蕊性命无忧的。 翟容一拍桌子,茶杯乱跳,也吓了秦嫣一跳,他怒道:“真是防不胜防!这河西之乱,哪里都有刺客!”指着秦嫣道:“你身手这么好,你是不是个刺客?” “” 翟容步步紧逼:“你在大泽就满身破绽了。你知不知道陈应鹤先生为何连乐班都不进了,不告而别?” 秦嫣听着他说话,手指不觉握紧了那厚润的案桌边沿。 翟容剑眉微敛:“其实傅老先生和冲云子道长当时就觉得你不对劲,是陈老先生帮你遮瞒过去。进了敦煌城,他一介布衣,没法为你挡了。你说说看,你到底来刺杀谁的?” 秦嫣被他吓得不轻。 不过,身为扎合谷“草字圈”公认最好的两大“刀奴”之一,她有着抵赖到底的顽强。 她睁大眼睛,并没有如弱女子般嘤嘤而哭的姿态,她自知自己本来就没那种小女儿身姿,做出来也是惺惺作态。 她昂头接住翟容如刀的目光,略带一些怒色:“身手好一些就是刺客了吗?我阿耶从小就跟我说,别以为这世上会有男子保护你,除了阿耶一个都不可相信。我从小练武,就是为了少受辖制!” “可怜我阿耶他c他” 秦嫣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痛难以再言,低下头身子颤抖。 翟容静静坐着,等她不再发抖,问:“你阿耶是谁你怎么会流落此处” 秦嫣沉首半日,仿佛鼓足勇气一般,轻声道:“是是图霍尔这个贼子。” “图霍尔”翟容毕竟久不在河西,对这里的匪帮不够熟悉。 “是!”秦嫣做出下定决心c和盘托出的模样,“他c他将我逼出南云山!我好不容易趁驱逐东图桑,圣人大赦天下浮浪人,拿到了这份‘花蕊’的公验。如今有了安定的日子。我要去杀什么人?这世间什么人值得我去动手?” 翟容问:“南云山图霍尔?你是谁?” 秦嫣挪出坐席,膝行至翟容正面,低低拜伏。翟容将她扶住:“不须行礼,你说给我听。” 秦嫣点头,开始“移花接木”,将南云山的那件惨案缓缓说给他听。 秦嫣曾经去南云山执行过任务,对于南云山的状况十分了解。 南云山是个响马山寨,幽若云是南云山十三鹰的幽九州之女。去年在一次抢劫驼队中,结识了一名出家之人,法名慧彻。她一见倾心,那出家人一心礼佛西行,不愿接受幽若云。 幽若云要等待他回心转意,便将他囚禁在南云山自己的山洞里,日日相待。半年里,因幽若云心软,那出家人两次获得机会,逃出南云山。最后依然被幽若云带了回来。 南云山的老三图霍尔,觊觎幽九州的秘藏财宝许久。因那慧彻在潜逃之时,与外邦有所联系。图霍尔便以幽若云通叛之嫌疑,鼓动南云山其他人马,血洗了幽九州的山洞。 幽九州和手下一百多人拼死相斗,被乱箭射死,无辜的慧彻也在混战中命丧刀下。幽若云独自一人逃出南云山,不见了踪影。 那幽若云比秦嫣年长一岁多,秦嫣自从被翟容看破武功,便开始想,哪一个身份可以符合如今的她。既会一些武艺,年龄相仿,又有隐埋过往身份,入唐国的理由。细想来,幽若云正好都符合。而南云山距离远在高昌西侧,翟容也不可能去找图霍尔认证。 秦嫣将戏做完,便低眉垂眸,尽了人事便还须听其天命。她等待,看他是否信任她。 她运气很好,因为翟容进来时,恰好看到了她避人哭泣的模样。他这种外冷内热的儿郎子,很见不得弱女子流泪,更何况还是如此独自偷偷饮涕,这是悲伤到极处了罢? 翟容想起方才她盛装而泣的情景。 如此红妆落泪,的确像是想起逝去的情郎而悲恸的模样。他再多疑,也被秦嫣那几颗真情泪珠,惹得不由先信了她几分。 他说:“你逃出来这些日子,一定很艰难。” 幽若云逃出来后,哭到血泪俱干。秦嫣一字一句将幽若云的话复述给翟容:“是慧彻救了我,我会珍重自己。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是蝼蚁c是草芥,他也会伸手救我。” 翟容说:“那慧彻僧”他摇头,“你做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蠢了。你白白坏了他的性命。” 秦嫣依然模仿幽若云,轻轻合上双手,容色端庄地告诉翟容:“他不曾怪我。他只愿我能隐姓埋名,过上平静的日子就好。” 合掌之时,秦嫣想到了长清哥哥。 他站在戈壁灰黄的山崖下,双手合十向她送行的模样。他的短发在阳光下染着尘土的淡晕,一身陈旧洁净的僧衣在风中无声飘动。 翟容观其神色姿态,宝相内蕴,这的确是个与佛家弟子相处甚深的少女。 他的目光难得变得柔和了,轻声安慰她:“我明白了,你别太难过了。”看着她睫毛濡湿,眼圈粉融,想到她小小年纪痛失父亲与情郎,有心哄她高兴一些,道:“我带你去看件有趣的东西,你去不去?” 管十一娘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看到自家二郎主柔声曼语,又见女孩子低头,粉颈纤弱的模样,心中微有吃惊:二郎主回来之前,翟家主特地吩咐成叔去奴场买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来。说是二郎主也半大不小了,若有他喜欢的就纳个妾,暖个床开开窍。免得毛手毛脚不通款曲,待到娶正妻之时有冲撞。 二郎主回府好几天,从不见他正眼觑过那几个姑娘,宁愿蹲在后院跟一只四脚畜生玩。他嫡母家,华阴杨氏的表兄杨召,最是风流爱耍,几次要带这表弟去“云水一品居”结识艳姬,都被翟容推辞了。 成叔担忧翟家人丁单薄,翟家主是不打算再纳妾生子了,一个轶儿已经让族人做足了文章。众人将希翼都放在翟容身上。成叔跟她提这事儿时,管娘子劝慰成叔,男孩子晚通人事一些也是有的,二郎主又是常年闭塞学艺,慢慢筹划。 此时,二郎主却正对着这个小乐师低声慢语,颇有呵护之色。 管十一娘顿生一种自家傻儿子要被来路不明的狐狸精拐走的错觉,食盒往两人中间一顿:“二郎主外边酒席肯定是吃饱了,不如外面逛逛。小娘子不曾吃饭。” 翟容身子都没挪,笑对管娘子道:“十一娘,你给她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去掀那食盒盖。秦嫣也饿了许久,上场前不得好好用日膳。一时竟忘了跟管娘子打招呼,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翟容掀食盒。 管十一娘子瞧着一肚子气:这不但是只狐狸精,还是一只贪吃没礼数的狐狸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雪奴 第十一章 秦嫣看着这只黑漆打底的密陀彩食盒,分为三层,花纹细密卷曲。打开来最上一层有三个碟子。上面的菜她一个也不认识。 一张碟子上是切成六片,摆成金盏花型的蒸饼,上面撒了一层金色的小颗粒。翟容指给她:“这叫‘金粟平’,你尝一块。”秦嫣夹了一块,那颗颗金粒在口中爆开浆汁,鲜美无比。秦嫣问他:“这金色颗粒是什么?” 翟容想让她猜一猜。 说时迟那时快,管十一娘重重在两人之间一拍那案桌:“这是鱼子!西海寒水的大鱼子!”翟容和秦嫣齐齐吓了一跳。 秦嫣发现冷落了管娘子,脸上发红:“多谢娘子送饭。” 翟容看秦嫣窘迫地不敢吃饭了,对管娘子道:“十一娘,我陪她吃饭就是了。你先歇息去。” 陪?!你咋不直接喂饭给她吃?管十一娘恨不能仰天长啸:“奴下还要等着拿食盒回庖房。” 翟容说:“我等会儿顺路送过去。你先歇息去吧。” 管十一娘冷然以对,气呼呼退出了屋子。 翟容给秦嫣把另两层食盒都打开,下面一层是白米和粟米并蒸的米饭,还有一碗用汤模子印成双钱状的‘汉宫棋’面片。秦嫣将尖尖的乌牙著指向另一张碟子里的猪肉丸子“西江料”。 翟容则拈起糯米粉混着酒酿c蜂蜜揉成薄片,晾干油炸的“见风消”零嘴儿,松松脆脆的吃了好几片。 自入了敦煌,秦嫣难得吃肉。也就大泽边被翟容喂了几串烤肉而已。此刻吃着这些饭菜,觉得分外鲜美。 吃了丸子之后又被那一碟子六个的小饺子给吸引了,各色不同的皮子,形状又捏摺得很是可爱,不觉多看了几眼。 翟容直接从里面拿走一个绿色的小饺子,道:“梅子饺子,我最喜欢的。” 秦嫣吃了好几日唐国的饭菜,也不如今日这里的菜好吃。平民食物之粗糙,与这种豪奢家庭的食物,实在不是一个世间之物。她本以“欲擒故纵”之计,吃得尽量娴静一些,免得自己吃相难看,招翟容耻笑。眼见着翟容在漫不经心蚕食掉她的美餐,心中幽愤不已。她连忙换了战术,目光如闪电,下箸如暴雨,风卷残云一般将个食盒里的盘盘碟碟迅速吃了个精光。 翟容看得双目睁圆,终于体会到,大泽边姑娘偷吃那些肉串,实在是口下留情了又留情。她刚为了父亲和情郎哭过,又能如此好胃口真是身心强健啊! 抹尽油嘴,秦嫣将食盒收拾好:“二郎主你知道庖房在哪里?” 翟容拿过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带你看一样好东西去!” 夜幕已然降临,远处“郁远堂”上还在传来弦乐之声。翟家的酒宴依然在进行着,有人喝醉小睡之后,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归,踉跄而去。 翟容带着秦嫣先去了庖房,是个高大宽敞的朱色栏杆敞屋。房梁上悬挂着风干的熏鸡熏肉,高脚桌案边,炉灶庞大,呼呼地向外喷着鲜红的火苗。上面有四个大小不同的蒸笼依然在煮着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将食盒托给了此处的一名烧火奴,翟容带她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夜晚有巡园的奴仆,园子比杏香园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会给他行礼。秦嫣随着他来到一处名为“殿湫簃”的小庭院内。此处方圆半亩多一些,前面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面,东侧有个天然小泉,泉上立个半亭,泉水汩汩,绿树如荫。背面则是个门朝南开的三开间小屋。只消将那小庭院一锁便是个独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里边,便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几步便看到那房屋门口拦着铁栅栏,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头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进那铁栅栏,那白狼便立时走过来,如同驯养的家犬一般将毛茸茸的头,顶在翟容的手心中。一双在夜晚中泛着绿芒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秦嫣看。 “这是我朋友,”翟容轻柔抚摸着那白狼的头部,“你们认识一下。”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边蹲下身子,那狼感觉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来,猛沉威胁地发出一声低吼,龇牙呼出一口浓重的腐肉之气。秦嫣颇感兴趣地看着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会有这般毛色的狼?”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翟容一边继续按揉着雪奴的头和颈让它放松警惕,一边跟秦嫣说话。 秦嫣观察着那狼,嘴角的皮肉有些松弛了,道:“它年龄很大了吧?你一直将它养在府中?” 翟容摇头:“我七岁养它的,养了两年放回北山。这次我回来,在城外遇到它。” “啊,这么久还能记着人”秦嫣端详着那狼在翟容手下安抚的模样,狼眼已经因为适应了秦嫣的存在,而微微眯了起来,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翟容告诉她:“别看它年纪大,它一定曾经在族群里非常厉害。白色皮毛的动物不容易隐蔽身形,一旦受伤血迹又明显,容易被围攻。”翟容骄傲地挠着狼脖子:“它说不定是头狼王。” 秦嫣看着雪奴高大粗壮的体格,想起北山东麓的狼牙谷曾有一只银狼王。心中有些激动,难道她遇上了传说中的“银狼王”罗夜? 眼前的雪奴半点也不像银狼王罗夜,一副宠物的样子。 “我能摸摸吗?”秦嫣问翟容。 翟容微笑,他知道她不会怕雪奴。说:“你摸吧,它要咬你我来按住它。” “用不着你按,”秦嫣道,“又不是没摸过狼。”伸出手在狼脖子上轻轻摸了一把,那雪奴因主人就在身旁,没有发出吼叫,喉咙里滚过一阵低沉的咆哮,狼的喉管粗大,声音分外可怕。寻常女儿家听到这般的声音,恐怕已然吓得倒退数步了,秦嫣却说:“我摸它,它不生气。”她从脖子慢慢摸到它的喉下,用手指轻柔地àn 一着。 她说:“这狼肯定听得懂我们说话!” “嗯。”翟容收回手,“我们将它放出来如何?”兄长不让他放雪奴出来,虽然老了,毕竟是在野外生活多年的狼。如今翟容有了搭伙儿的,拆天拆地的心思分外浓重。 “好。”秦嫣也希望这白狼出来。 翟容没有打开栅栏的钥匙,顺手拧断那盘绕的铁链,推开栅栏,雪奴便带着一股狼族特有的烘烘臊气走出了栅栏,陡然见到了天上的月光,它猛然耸起双肩,然后挺胸压腿,朝着天上的明月,“嗷——”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声音响亮凄厉,透彻整个翟府。 翟府前院的一间侧屋中,点着六根蜡烛的青铜枝形烛台,火光摇动。 正跪在木板地面上的两个人,听到那狼嚎声,均悚然一惊。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成叔,他目光严厉地扫视着面前的人。一名是“蔡玉班”的工匠水头儿,一个是落下高台的丝蕊小娘子。方才在翟家主授意之下,成叔已经调查出来是这名工匠水头儿,将高台上的铜扣拧松,令丝蕊舞蹈时候出现失误。 但是,水头儿咬定,绝对不曾割断那绳索。铜扣拧松,台子不稳,丝蕊小娘子舞蹈出现差错,至多掉下来。而丝蕊的身上系好防护丝索,加之本身就有跳下高台的设计,不会有性命之忧。 成叔冷笑一声:“水头儿,你难道对舞蹈很是熟悉么?如此算计清晰。”水头儿微微一惊,不敢再多说话了。成叔道:“你就莫为旁人担待了,来人,带上林娘子。” 水头儿侧身一看,那跳剑器舞的林娘子被翟府下人带了上来,直挺挺跪下。 成叔道:“我们已经在蔡玉班调查清楚了。这林娘子记恨丝蕊小娘子入班便得宠。此番,蔡班主又特地设计了飞天舞蹈,让她们两位大娘子跳舞衬托她,心中不忿。她又与你素有私情,于是你就为林娘子做下了这件事情,是也不是?!” 水头儿双唇颤抖,不知如何回答。 成叔道:“你还是快些应承下来吧,否则我们要告你断绳害命了。你此时说实话,断绳与否我给你秉公细查,否则,这断绳之罪直接放你头上,你可有甚么法子?” 水头儿连忙跪伏在地:“管家明鉴,某确实没有害人之心。林大娘子只是要教训一下这个爬升过快的小娘子,令她知道,过满则溢。可是,如今绳索断开,这是万万不能应承下来的罪名,这可是蓄意谋人性命啊!” 水头儿满身发抖,不住磕头。 丝蕊小娘子垂头跽坐着,一言不发。 成叔的目光从林大娘子身上徐徐转到丝蕊的身上:“小娘子,林娘子说并未割断你的丝索,而且你上台也要系好丝索方能表演,你难道不曾注意断口吗?” 丝蕊娘子长跪而起:“望管家做主,奴婢初次上这般的大场面,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确实疏忽了。”林娘子哭道:“贱婢,水头儿上去过后就没人上去了!莫不是你自己将绳子割断?” 丝蕊轻声回敬:“奴家惜命,怎会做这种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长清 第十二章 成叔见双方僵持不下,此事他们也并不打算去告官,毕竟一来没出人命,二来丝蕊的这个舞蹈接近百戏之耍,出点意外也是常情,三来,正好是翟家的宴席。谁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成叔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道:“蔡班主临走之时,就立时命人送来了你们的身籍。五日后办完买奴手续,你们就是翟家之奴婢。到时候翟府里要打要杀是由不得你们的!如今说实话,我可以恳求家主为你们减免罪责。” 翟家主是散官之职在身,官家人管教自己奴婢,的确不需人置喙。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两年了,方八岁。便被莫血驱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个小贱奴,同行的还有“草字圈”的几个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别冷,秦嫣他们身上只有单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过两天,便有三名“伙伴”冻饿而死。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挣扎着,慢慢叹出最后一口残气,没有人会出自怜悯之心,递给他们一点水食,因为,也没有人会来怜悯他们自己。 秦嫣在长大一些以后,跟着长清读过书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够如此将他们视作草芥,就是因为隋唐之争,李唐军阀之乱,在边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难民,易子而食c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无数这样幼小而卑贱的生命,可供他们蹂/躏。 无情的大漠上,永远都在展示着弱肉强食的生存面貌。 混进去不出几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汹涌而来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纷扬c弯刀闪裂,男人们被杀死,女人们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马匹一起,被黑狐族带到了他们黑狐王赫连越的牙帐所在。 秦嫣他们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粗绳,拴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中。 秦嫣他们知道,这黑狐王赫连越本是焉耆国的一位亲王,不服本国束缚,在择蓝山自立门户。此人狡兔三窟,独占商路,很难对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个嗜好,每次将商队c较弱部落洗劫之后,会留下一些孩子进行体格筛选,一来嗜血取乐,二来养大一些,更容易听话。 扎合谷便让“草字圈”这些半大孩子进入赫施巴,又设计让黑狐王来劫掠走这些孩子。 北风呼啸着卷过百叶摧折的黑夜,万物都裹卷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中。破烂不堪的牛皮帐中,雪花不住从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来。 破烂的牛皮大帐中,风声如鬼哭。 混乱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帐的一角,独自盘伽趺坐着一名胡人少年。身边的雪花缓缓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贲张的牛皮大帐中,他显得洁净如莲。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他立身之处,永如十方诸佛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他的安静盘坐,不知不觉感染了好几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缩成一团,甚至小一些的孩子还睡了一觉。 秦嫣也睡了一觉。 第二日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气。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将他们冻裂的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他们跌跌撞撞被驱赶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帐围着的场地上。穿着厚实皮甲的黑狐士兵,丢下一堆废铜烂铁一般的兵器,狞笑着用足尖随意选择,踢到他们每个rén iàn前。等待着一场血与肉的搏杀,去满足他们那嗜血成性的兽心。 秦嫣跟着众人一样,也拿起了一块所谓“兵器”,只是半截锈损的弯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队列之中。 当他站在那里时,秦嫣惊讶地发现,他是个身躯不过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与他的身体,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没有捡那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u qi”。 他安静地站着,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浑身伤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污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纵然破损处处,依然平整得异乎寻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战的孩子们中间,只消赫连越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他必然是第一个魂归地府之人。 赫连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将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对方手一松,便任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赫连越已经玩了他好几天了,每次事后,这少年侏儒总是很快就将自己重新料理整洁,无怨亦无哀。而每次驱策他去shā rén,他从不遵命。 这份孤绝的倔强触怒了赫连越,他暴怒了。一拳将侏儒少年脸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几拳,将他拖到场外。亲手扳起他的下颚,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其他孩子们的血肉厮杀。他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他看到,今日这里又有一群刍狗在被他尽情驱策! 风雪哀嚎着灌满天地,片片白雪都带起了血色。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来就能上马,自会走路便会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们也许长大会成为部落的守护者,也许会成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在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们稚嫩的脸上,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绝望,用仅存的一点点生命热力,扑向那永恒的黑暗。 无论如何厮杀,秦嫣他们几个受过训练的,自然还是可以存活下来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强还存活的孩子里,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连越的注意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赫连 第十三章 她还分不出男女,一头乱发裹着血浆,沾着几片白色的雪花,一张脸肮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而她那瘦小的身子,颤抖得如同冬日里吃不饱的麻雀子。赫连越笑了,他命人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指着身边这个少年,让这个最为弱小无力的孩子,动手杀了这个不肯举刀求一命的少年。许诺她,如果她杀了他,可以收她为养子,让她也成为“黑狐武士”! 赫连越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世间没有赤子孩童,哪怕这样小的孩子,也会为了一口残羹冷炙,拿起屠杀的刀刃。 风雪在耳边刮得鬼哭狼嚎。 秦嫣看着那个侏儒少年,他也低头看着小小的她。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长清,她太矮了。要不,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此时,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hé pg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杨召 第十四章 翟家主用一个牛皮铆银的项圈将雪奴套住,交给另一名翟府护卫,让他送雪奴去殿湫簃。自己返身离开了。他去祠堂领翟容,要问问他今日试探那小娘子,结果如何?兄弟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得选择好说话的方式。 秦嫣跟着那名叫翟云的护卫三穿两绕便到了杏香园,翟云留下她,让她晚上不要出杏香园。秦嫣答应了,回到屋子里坐在案桌旁。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足痒得很,翟容刚教了她的心法,她很希望能够多练习几次。遂趺坐端正,引导气息。大约是数年来,从不停止进行老巫的心法运转,她觉得翟容教她的气息流转特别通畅。 身子越来越轻,她实在忍不住,便推开竹枝长隔窗,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吃喝了一通,将食盒胡乱盖上,放在地上。他知道这翟府随时有人逡巡院子,自有人会收拾了去。想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出力,以后管十一娘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他呢。揉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步走入杏香园。 就以他那双阅美无数的敏锐眼睛,好好来替亲爱的表弟相看相看。 说起这表弟,杨召可没少吃他的亏。 杨召本属于当今圣人的玄甲军,骑射皆精。李皇登基之后,贞观二年玄甲军拆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京畿,一部分随李靖将军出征西北。他属于玄甲军中精英里的精英,便重新设了个“白鹘卫”,专门替至尊剿灭西域和北漠的匪徒响马,斩断图桑与中原反唐势力之间的勾结。 去年,翟容从北海师门被圣人特地召回,做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首。 那小混球! 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日日强逼他们练那个劳什子“归海一涛”阵。上回大泽边,傅言川大侠他们负责剿灭武功最高的髁拉赫利和他的两名妖姬。他们“白鹘卫”负责消灭“飞熊扈卫队”。非要只取五个人对付二十多个阴山贼匪,差点没把他杨召的毛给剁光了! 杨召做玄甲军时,处处都是冲击在前,也没有如此这般累得满身白毛汗。 最可怜的就是崔家兄弟里的那个小二十七郎,长与箭法,不擅于阵法配合,时常被那翟容踹得嗷嗷如狗叫。这表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算是罕见。 阵法当然是有用的,彼此互相配合,当然是提高了战斗力。可是,在他们这种长期从军的人眼中,真正的阵法就当是大开大合,严整规则。可是这种江湖人的玩意儿,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正在此时,他看到管娘子带着个小娘子从屋子里出来,他仔细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了这边树后面躲着人,抬起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哎呀呀!杨召陡然见到秦嫣,惊得虎躯一震,花容失色:他娘的!这死丫头除了一张脸,哪点像女人?胸呢?胸呢?这个c这个屁/股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玄衣 第十五章 秦嫣跟着管娘子走出屋子,管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她还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t一u kui。心中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管娘子问了她起居入睡各方面的一些问题,她都回答很好,谢谢照应。 管娘子说去给她送早饭来。秦嫣又一次谢了她,这才自己回屋子。 过了一会儿,管娘子就送来饭了,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fǎng jun1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曲谱 第十六章 喝茶的地方是一座两层的楼阁。底下一层高屋轩敞,上面一层飞檐挑角。 楼下三面皆无墙。左右两面各以一个黑檀木的六曲狩鹿帛画屏风遮挡,层层轻薄的白色丝绢做帷幕。正面则是一层白色丝绢,夹着一层青色纱罗做帷幕。风吹起,绢罗飘动,兼之楼阁中,圈足涂银茶炉上的茶水,冒出乳白的水雾,如仙似幻。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将她让进屋子里,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shā rén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shā sh一u,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花名 第十七章 翟羽喝了她敬献的茶汤,让她自己也尝一下自己的茶水。 秦嫣叶公好龙地喝了几口又苦又咸的茶水,总算在回味的时候品出了一点点香气。如青木染晨晖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翟容,不过,那二郎主此时不知在何处。她正在这么想,已经有人替她问了起来:“阿父,小叔在哪里?” 翟羽看着已经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回来的轶儿,道:“阿父管不上你小叔,怎知道他去哪儿了?”轶儿嘟了嘴:“有事找他呢。”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秦嫣看了那上面的字,认了一会儿,对翟家主道:“回禀家主,奴婢不曾学过认曲谱,只偶然认得几个,恐怕不能打谱学曲。” “那姑娘的琵琶是如何学的?” “奴婢都是师父手传的。” 翟家主点头。据他所知,乐班中的成名乐师还是懂得认谱的,因曲谱没有隔断,没有音调,全凭弹奏者自行打谱确定音律。时常有同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却音调不同的。他本来见她琴艺不错,以为她能认谱。看来,花蕊娘子学琴时间尚短,师傅也不曾很好带她入门。 秦嫣怕他失望,道:“家主,若是府中有可以手传奴婢此曲的乐师,奴婢愿意尽力,一定能学会的!” 翟羽淡淡点头。 此时到了午后,翟羽便让茶席撤下去,秦嫣拿着书轴将书卷端正卷好,插入布帙之中。方站起来,翟羽让人带着秦嫣回杏香园。 秦嫣在杏香园又去找乐师们练琴,问了她们,居然很多人都认识曲谱。又小小自卑了一下,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问她们要了常用的工尺曲谱。不好打扰姑娘们练琴,遂带回自己的屋子,慢慢在琴弦上摸着。翟容来杏香园找她时,正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一堆竹简上一个个艰难地认着曲谱。 “天都暗下来了,你不点个灯?”翟容站在门口道。 秦嫣眯着用力过度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忘记给他行礼,随口问他:“二郎主认识曲谱么?这里有几个奴婢认不出来。”翟容也不介意,走到浅色莲形瓷灯座前,拿了火石点亮了两支蜡烛,坐到她趴着的檀木大案上。帮她认了几个,秦嫣在琵琶上找到了音调,试着弹奏着。 翟容挽着双臂,看她认谱c弹琴。 秦嫣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几句,她一点也不笨,翟容教起来不觉得麻烦,还觉得看着她一点点掌握,甚有趣味。 翟容陪她学了一会儿曲谱道:“今晚还是跟我去学轻功吧?”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去。” “这就来要挟我?你要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 秦嫣怕他真的不教,说道:“我有个小小心愿。”她竖起一根细细的手指,“你很容易就能满足我的。” 翟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笑道:“什么心愿?” “我能不能去你家书房看看?”秦嫣今日午后饮茶之时,拿到了那书卷曲谱,就萌生了想看看翟家书房里卷帙的心思。 “你认字?” “嗯,我家阿耶请了中原的师傅教我的。”秦嫣感觉自己,总是能将谎话编得很圆润,“你也知道,南云山来往都是各国胡商,很多值钱的货物都出自中原。我不认字,如何打理事务呢?” 翟容看着她,她说话之时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又卷又翘,说:“我给你改个称呼吧?” “嗯?”秦嫣侧歪头,不解地望着他。 翟容道:“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幽若云喊着又是如此拗口。选个叫起来简单些的称呼。” 秦嫣说:“奴婢有小名,你不如直接叫我小名吧?” 翟容挑起眉:“什么小名。” 秦嫣心中坏笑一下,这个人总是将她的名字嫌弃来嫌弃去的,趁机恶心他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书卷 第十六章 秦嫣做作地低着头,扭捏了半日道:“我阿耶叫我” 翟容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到她的脸侧:“叫什么?” 秦嫣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哼哼着:“小若若” 她迅速抬起眼皮,瞟了翟容一眼,翟容果然板着一张脸,没法接受这个娇嗲得头皮发麻的称呼。他微不可见地迅速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他的鸡皮疙瘩就全起来的。 秦嫣火上浇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弃,以后唤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觉得好生亲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嫣偷偷乐呵: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没跟姑娘们打过什么交道的,稍微娘里娘气一些的东西,他就一脸不适应。 “喂,出来。”翟容只能称呼她为“喂”了,“你不是要去书房?” 秦嫣将案桌上的曲谱竹简收拾好,走到他身后,跟着他走出了杏香园。翟家的藏书书房并不是翟家主的书房。翟家主书房平时用来签署往来文书,召见胡商行头,是日常办事之处。 翟容带她去的,则是他们家的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些距离,秦嫣问他:“请问二郎主,丝蕊娘子如今怎样?”跟翟家主说话的时候,她得客气谨慎,仿佛面对长辈。跟翟容说话就不一样了,兴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起刺客问题有辱他什么清雅。 翟容道:“已经报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审问她的幕后主使。” “查得出来么?”秦嫣想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会知晓?”翟容随口应付着她。 心中暗想,那丝蕊哪里是什么刺客?不过是他利用丝蕊坠台之事,编出来诳出面前这个幽若云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来他以为兄长会将丝蕊逐出敦煌,结果兄长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丝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这位幽若云姑娘离开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会知道,他昨晚关于丝蕊是刺客一说,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后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来兴师问罪,他最多被这个“小若若”粉拳捶几下,嫩脚踢几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只猫儿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处,他微笑仰头,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头看一下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还是挺贴切的。 藏书楼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筑,翟容说,只能带你去第一层。那么多书,第一层就够你看了。秦嫣点头,说道:“多谢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饱读诗书,只是从没见过书卷,想见识一下。”她又说给他听,白日里翟家主给她看的一卷书卷上是曲谱,她还不曾见过真正的唐国手抄书呢,需要好好开个眼界。 翟容道:“原来娘子不是来我家做客,是来我家开眼界的?” 秦嫣点头,心道:何止是开眼界,她是来寻找记忆的。虽则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轶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跟着翟家主一起走过庭院的时候,她都隐约觉得,似乎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终会有什么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蛛丝马迹来。如此,说不定她能回忆起父母的名字。 藏书楼的奴子点了烛火,将二郎主迎进去。 秦嫣只觉得一踏进去就满室书香,翟容带她去了他们家常用的一个小书室。里面是常备的一些书卷。秦嫣看到一个个卷帙整齐地排列在宽大的黄柏木书架上。 书轴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签。她走近一看,标志的是书名和卷名。一个个好奇地翻看着。 翟容在书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将纸卷递给她:“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认得么?” “自然认得,”秦嫣一边摊开纸卷,一边骄傲地告诉他,“这是孩童入门的书,奴婢个个都认得!” “嗯,厉害。”翟容被她的语气逗乐,拿起旁边的蜡烛瓷台给她照明。 秦嫣低头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响,她终于见到了用柔软毛笔c上好松墨写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着火光看着字与字之间的笔锋,隐约能感受到风旋电激的龙蛇战斗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虚空摹画了几笔,试探着问翟容:“这可是欧体?” 翟容讶然了一下,毕竟她身处匪帮,来唐国又是拿的贱籍,能有这点见识很不容易。道:“你的师傅很不错,教了你很多。”秦嫣点头:“师傅能写好几种字体,可惜我没有毛笔,也没有纸张可以练习字体,只能认得而已。”她不无艳羡地叹口气:“写这篇《千字文》的人写得真好。” 翟容侧头偷笑。 秦嫣顺着看下去,看到落款写着“弟二郎容书于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这是你八岁写的吗?” 翟容被她夸了满心得意,故作轻松道:“五岁开蒙,八岁再写不成这样,哥会打死我的。” 秦嫣八岁还是个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这卷书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对他当时的书法很满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将纸卷卷起来,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岁便已开蒙,八岁能将字写得这般好。她应当是六岁之后才离开家的,不知为何,她六岁时还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呢?难道是因为女孩子,家中疏于教导吗? 可是秦嫣觉得自己学东西甚快,长清哥哥也常夸她聪敏记性好。若家中的确是如翟家这般富贵,平日里稍微接触一些屏风c画扇c卷轴,便也该认字了啊。 翟容看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说:“以后,有空也教你练字?改天送你些纸。” 秦嫣自然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点点头:“多谢二郎主。” 翟容见她对文字有些见识,倒也有了劲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楚辞 第十九章 问她还要看什么书?秦嫣报了几卷书名,拿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同抄书人的手笔,字写得飘逸风流的有,篆体筋骨的也有。唐国大多世家子弟都有潜心书法的读书经历。翟容一样样跟秦嫣说,秦嫣则如入琳琅阁,目不暇接。 饮茶屏风下,秉烛夜赏文,她觉得今时这一日,她是真正进入了唐国的生活。秦嫣心中无比快活,眼睛里盛满了欣悦。 像个真正的唐国小娘子那般,吟哦品赏了一番,她问翟容:“你这里有《楚辞》的《大招》吗?”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huáng sè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c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浮屠 第二十章 浓重的云幕遮天蔽日,香积寺香炉里的烛火还在隐隐闪动火星,后殿一排排长明之灯安静燃烧。 香积寺的塔林是历代高僧坐化后的墓塔,都是石块结构,四周边沿雕着大小不一的佛像。翟容选在此处,是因为这些塔略高一些。唐国的建筑风格偏矮平c阔朗。整个敦煌城都很难见到特别高耸的建筑,除非是那如山一般围绕着整座大城的高高城墙。 翟容身着一身夜行衣,坐在一座十三层浮屠的顶端,靠在刚岩雕刻的塔刹上。口中含了一根草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身九层浮屠上,秦嫣正一次又一次徒手攀爬上去,然后依照他教的心法轻轻跃下,在跃下的过程中以足点塔身,使得自己尽量慢一些落下去。 他跟兄长讨论过这个姑娘的疑点,打算通过带她学轻功,仔细筛查她的身手。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只能判断出,这姑娘确实是个很努力很有韧劲的人。但是,也仅此而已,甚至连最基本的内功基础,都一丝全无。 昨夜,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如此,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耐得住磨炼,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fān qiáng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丝帕 第二十一章 武侯走后,他们二人飞快地贴着敦煌的西甾道c白幺路c经过依然灯火如潮的桐子街,绕过半个城,回到了翟府。 他将她送到杏香园,秦嫣自己进门找到火石点了灯。 翟容则招呼了翟府巡夜的下人,道:“给她准备点洗澡水。”秦嫣倒没那么讲究,觉得半夜洗澡挺奢侈的,跨出门槛道:“打盆水就行了。” “脏得跟个泥球一般了,还不洗澡?”翟容表示嫌弃。 秦嫣看见他的眼神,只得说:“好吧,奴婢去拿替换衣服。” 秦嫣跨进门槛,翟容又喂的叫住了她。 “方才将你扔下塔,没生气吧?”翟容记得自己小时候把小纪扔下山崖,强帮他练功时,小纪三天没理他,看见他就绕着走。 将她甩下塔,是他武痴发作,只想着锤炼对方,尽快提高她的功夫,一时忘了这是个姑娘家。 好在,这个姑娘的心神比孩童时期的纪倾玦强硬多了,秦嫣道:“练功本来不就该如此吗?” 翟容深感老心宽慰,顾不得她满头泥汗,高兴地抬手揉她的头发:“说得对!” 秦嫣说:“二郎主,奴婢若是用功练,是否也能如你一样飞起来?”她对他将自己带出香积寺的那份高妙轻功着实印象深刻,颇有垂涎三尺之意。 “得看运气。多练总是好的。”翟容知道她年近豆蔻,骨骼初合,要提高到内家高手那般排风驽云的境界,恐怕不太可能。 “那,二郎主你看,奴婢有没有这个运气呢?” “练了才知道。”翟容想起昨日的点子,问她,“带你翻城墙你敢不敢去?” 秦嫣一颤,想象了一下敦煌城墙的高大,连忙摇头。 翟容嗤笑一声:“那都不敢上去,你何谈什么飞起来?” “你能上去?”秦嫣瞪他。 “那是自然,”翟容得意道。 秦嫣说:“翻城墙是死罪!”别以为她年纪小,不怎么懂唐律哦。她看着他:“你不会已经翻过了吧?” “被捉住才是死罪,没捉住怎么判死罪?” “反正我不去翻城墙!” “那你也别想着飞起来!” 秦嫣看着他:“等到我练到能翻城墙,是不是需要好几年?” “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两个人正压低声音说来说去,秦嫣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十一娘子睡眼惺忪走出来,头发都是乱的。她出来夜尿,猛然停了脚步。睡意全消的眼睛,定在了秦嫣的屋子门口。 烛光温柔中,她眼前看到的简直是一张画儿。 身材高大c侧脸俊朗笔挺的男孩子正倚门而立,含笑低头。门里娇小的女孩子扶着门框抬着头,身姿纤秀,一双眼睛被屋内的烛火映出秋波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说得很是投机。看他们说话的模样,若无人打断,能一直说到天亮! 不用嗅,管娘子用脚趾头也能闻出来满满都是奸/情。 管十一娘子浑身打个激灵,冷冷道:“二郎主,这夜半三更的,是不是太不妥当了吧?” 翟容和秦嫣都双双觉得,果然很不妥当。翟容道:“我走了。” “嗯,明儿见!”秦嫣挥手,赶紧定下下次之约。 翟容瞟她一眼,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还要约? 秦嫣眨巴一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 翟容笑了起来,点头。不过他还有些事情明日不方便,正想开口 “咳咳咳!”管娘子剧烈咳嗽起来——两个人还没完没了了还。 两人又忙看着管十一娘子,她吹胡子瞪眼地转身进了屋子。暗暗咬牙,要让杨郎主尽快抓紧,否则,二郎主真的要被这瘦骨伶仃的狐狸精给吃干抹净了。耳边还能听到二郎主在跟姑娘解释,明日朋友来府中,他脱不开身找她 待翟容走了,热水抬进屋子,秦嫣将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下来,滚下来一条泥水混合的帕子。 一看就是方才翟容塞她嘴里的帕子。她拿起来洗了晾在屋外的一根细蔺绳上。自己洗了澡,拧干了头发。已然支持不住,连忙坐到床上。平日里她练功还是需要趺坐结伽的,只不过外出时不方便只能平躺着练心法。在翟家是独自一人居住,自然是打坐练功。 可能是跟翟容练轻功,让经脉得到了充分梳理,她只觉得内息奔腾汹涌,眼前如大河平川,繁星东来。不知不觉便多练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时,天空微微亮。她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气。走到屋外,将昨日的脏衣服洗了,晾在走廊的蔺绳上,看到翟容的帕子挂在绳子上。摸摸干了没有,想着要不要托人送还他。 管娘子打着哈欠出来做事,迎头就看到秦嫣正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一块帕子。那丝质c颜色c大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多半是二郎主的。 管娘子脸绿了:定情物都拿住了 成叔悄然出现在管十一娘子身边:“莺儿,做什么呢?” 管十一娘子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成叔无奈摊开手:“你看得太入神了。” 秦嫣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对中老年情侣又在暗送秋波了,回屋子避开些。 成叔道:“二郎主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管十一娘子道:“说的什么话?” 成叔道:“他们半夜出去,你以为家主会不知道?” 秦嫣躲在屋内的窗户下听着,原来,翟家主居然是默许的 翟容莫名其妙盯着她练武,教她轻功,她可没觉得他有多少好心。大泽边他对待那阴山土匪的手段她是见识到的。尽管如今他没有从“幽若云”的身份里看出什么破绽,可是他对她仍然在不断探查。 秦嫣激起了好胜心:偏不让他们查出她的底细来! 她梳理了一番自己最近在翟家兄弟两rén iàn前的表现。调整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动作。如同她在黑狐部落里做好一个羸弱的小奴隶,她在幽九州面前扮演好一个倒霉的小驼奴,还有她执行的其他任务中的任何角色,她都很少被勘破。她将继续扮演好金盆洗手女响马的角色。 想好了下一步,她走出屋子,将翟容的手帕取下来,拿出一支蜡烛将其烧成灰烬。翟容显然不会要回这块被她弄脏,同时又毫无个人特色的丝帕,只有管娘子才会那般斤斤计较她和翟容之间似有似无的所谓“情愫”。 管娘子走过来叫她吃饭,看到她在烧帕子,问她:“娘子烧郎主的丝帕做什么?” “他嫌脏了,不要了。奴婢也不敢留着,毕竟是主人的东西。” “极是极是,”管娘子最怕她送回去,一勾一搭那可就不好了。 秦嫣烧完帕子拍拍手站起来:“我今日还是在杏香园度一日吗?” “花蕊小娘子,”一名小丫头走过来,说,“琴娘让你今晚在屋中,她有事找你。” 琴娘?秦嫣记得她对自己颇为冷淡,甚至很不屑,居然要到她屋中找她。她屈身应了一声。又有家主派人来,说二郎主的贵客来了,让杏香园准备点曲子,午间去给宴席添彩。 音律教头斟酌了几首曲子,选了十几个姑娘,让她们梳妆打扮,很早吃了点心,让她们拿着乐器去“归岚亭”做准备。 秦嫣自然是轮不上出去的,看着稀稀拉拉的杏香园,尤其是擅长琵琶跟她聊得较多的姑娘都出去了,只得自己回屋子自己练习一下琵琶。想来翟家主和翟容既然有了客人,今日恐怕也无人找她有事了。 归岚亭里,女乐手中的乐器叮咚。 归岚亭外的大柳树下,铺着一张宽大的秀金泥障,上面放着一张宽厚沉重的黑油案桌,桌面阔广。顶上柳树细叶滴翠,泥障上随意散座着六名男子,可谓翠拂行人首。 东侧幞头簪花c衣着亮丽的是杨召杨表哥;眉目深黑冷峻,皮肤微黑的是年龄最长的聂司河;另外一个名叫崔澜生,一个名叫崔瑾之,是一对兄弟,崔氏家族的旁支。旁边身着春纱的婢奴来往不停,在桌案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和美酒。 这四个人都是圣上玄甲军的勇士,曾经参加过剿灭刘黑闼的战斗。 圣上自少年从军起,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冲踏敌阵,查验敌情。这几个年轻人在河北之战中也曾经跟着圣上数度冲阵,多次面临绝境之地。 自玄武门事件过后登基,因身为帝王不再能奔突于前线,圣上就将玄甲军拆了。因西域道上的事情,圣上从北海召回翟容和纪倾玦两个师兄弟,与杨召几个合并成队,命名为“白鹘卫”。 今日一早,“白鹘卫”首次聚首在翟府,翟羽开了宴席请几位年轻客人。 翟羽见自己在场,年轻人都颇多拘束,喝了两巡酒之后便推说商道上有人找他,去了花园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波浪 第二十二章 秦嫣自觉今日非常无聊,在自己屋中消磨了一把,也不敢走出杏香园,只走到园子门口,张望一下对面的湖。跟着此处的主人到处乱逛,那是因为有依仗;没有主人陪伴,还到处乱逛那是有智障。 大漠里庭院池塘难得一见,池水湛波,池边新绿,看着好不清爽。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瓶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rén iàn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琴娘 第二十三章 翟容的外袍已经在空中展开如一片淡云。趁着波澜回荡,秦嫣身不由己翻向池边时,翟容出手拉着她的手臂,往怀里一带,衣袍恰好将小姑娘裹个正着。 秦嫣被他打横抱起来,她能够感觉他强硬的辖制,还有发青的脸色,令她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翟容几步走入她的屋子,推开门唤着管娘子:“小娘子落水了,你快让人弄些热水给她驱寒。”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嗫嚅道,没事的,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翟容方才做了盘算,道:“到了我家,你就在杏香园,每日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也有人照顾你。” 秦嫣想,她如何能呆在翟家呢,不给人带来灾祸吗?她摇头:“奴婢不要在你家。” “我家不好吗?杏香园的姑娘们你不是相处也挺好?” “就是不要呆在这里。”秦嫣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翟容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拂袖道:“那我走了。” 秦嫣还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二郎主别走,奴婢不愿意呆在翟府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在翟容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府邸比那“蔡玉班”好上很多。 秦嫣道:“你没觉得奴婢其实很擅长琴艺吗?大泽边初次遇上郎主,奴婢其实那首《归海波》只练了三天而已。” “才三天?”当时为了伏击赫利,他曾经在大泽边听了许久她的琵琶。虽然知道她不甚熟练,但是只学三天还是挺令翟容意外的。 秦嫣点头:“奴婢以后要继续在‘蔡玉班’跟着许散由师傅学琴。如果在二郎主的府上,你也看到,那些姑娘学了不少年数的琴艺,很多并不比我差。可是她们拘束在这一方天地中,见不到来去的客人,听不到天下八方的各种乐曲。我不希望自己如此。”她谎话越说越圆熟,好似自己当真有那份宏大前途似的,她挺胸昂首道:“只消练上个七c八年以后,奴婢便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只凭自己十根手指,成为名满河西的琵琶琴师!” 她声若洪钟,掷地有声,竭力让翟容感觉,她这般有如斯壮志的乐师,待在翟府的确限制了她。 翟容不置可否:“嗯。” 秦嫣说:“所以,二郎主不必为奴婢前途忧愁。” 翟容看她坚决,也就不坚持她入府了,道:“那我以后来听你弹曲子,可否打折?” “那不行!”秦嫣跟他开玩笑,“以后你要听我的曲子,需要带两车丝绢。一车才可以跟你见面,两车我才弹一首给你听。”秦嫣所说的一车丝绢,是指当时以独轮小车为计量,一车大约六段白绢。两车便是十二段白绢。 “这么贵?”翟容抬起眉毛:“一首曲子要十二段白绢,你当钱是画出来的?” “否则怎么叫名满河西啊?” 翟容听出她调侃的意思,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两车丝绢来听你的曲子。” “一言为定!”秦嫣搓着手,仿佛那一曲两车绢唾手可得一般;“奴婢要赶紧练琴了,否则怕挣不到。” 她说到兴头处,掀了被子就去拿琵琶,在“蔡玉班”倒是日日勤练不辍,到了翟家吃喝玩乐有些荒废了。翟容走过来将她一把按回被子:“今晚你还是歇息好一些。” 她又被他裹进被子,挣扎着要从被子里脱出来。翟容索性坐在她床侧,按住她的头,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 两个人正闹着玩儿,门侧旁是一面铜镜,翟容的余光扫到,身子忽然紧绷。 秦嫣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顺着他的视线往铜镜方向一看,唬得朝他身后一缩。铜镜里赫然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凹陷如骷髅。虽则模糊,却更显可怕。 如果不是翟容在身边,她得吓得立刻跳出屋子,呼人来相救。不过,翟容在,她就没那么惊乍了。她只是将身子靠在他的胳膊上,压抑着心中的砰砰直跳。 毕竟这里是翟容自己的家,虽然没见过这样的脸,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何人。拍拍紧靠着自己身子的小姑娘,回头对她笑笑:“别怕。” 秦嫣胆子大,只是事出意外而已。回答他:“嗯。” 此时,窗外微风吹过,那张脸就从铜镜里消失了。 “是琴娘吗?”秦嫣跟他悄悄咬耳。 翟容亦悄声:“你怎么知道是她?” “她白日说会过来找我。”秦嫣说,“她为何是这般长相?” “听我兄长说起过,她年轻时跟人结仇,中了毒。” “下她毒的人,好歹毒啊。”秦嫣道,“将一个女子的容貌毁成这般。是什么人下的?” “不清楚,这些年一直靠府中的药养着。” 两个人都在回味方才看到的那张脸,翟容跟秦嫣头凑在一起继续咬耳朵。他道: “她来找你,多半是跟我哥相关之事。你可想得到些什么?” “难道是那首曲谱?”秦嫣说,“家主昨日让我拿谱学一首曲子,可是我不认识谱子。” “西缺曲”他哥是有一首很特别的曲谱,琴娘会在府中弹。 “那是首什么曲子?” “是我嫂子以前喜欢弹的曲子。”翟容道。 秦嫣恍然明白了,翟家主为何要让她学了,一定是思念夫人,希望她能弹一曲给他听罢?翟家主能看上她的这些琴技,秦嫣顿觉无上荣光。她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让翟家主满意。她对翟容道:“我去叫住她?” “别,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我们看到了。”翟容说。 “为什么?”秦嫣觉得既然他们能看到琴娘,琴娘也该看得见他们啊。 “我们看见的是烛光和镜子的反光,她那边反而看不清。”翟容指了指那铜镜,“你就当没见过她那张脸,否则只怕她着恼。” 秦嫣点点头,琴娘的脾气是很不怎样,她不想惹她。 “好了,早点睡觉吧。”翟容将她按到床上去,看了看她的小脸,想起昨夜将她压在里坊的土墙上,那脆弱的小身板,说道,“你薄得跟纸片似的。多吃多睡。等回了‘蔡玉班’我去打个招呼,让班主把你养胖一些。” 门忽而被打开,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摇得一阵明灭。 翟容想,琴娘难道要带着那张脸进屋吗?抬起手臂将秦嫣连人带被子护着,怕她受到惊吓。 门外站着的不是身姿娉婷的琴娘,而是英勇豪迈c纯良正直的杨召。管娘子让他来,务必将二郎主从花蕊小乐师的床上拉走。威胁他:那俩孩子再不干涉,估计今晚就要给翟府“闹出人命”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夜月 第二十四章 杨召一看,两人果然在床上贴得紧密。翟容的手还圈着那小姑娘。 他太熟悉这个造型啦!他自己为了勾引花姑娘,抽冷丁丢个蟑螂在地上,引得姑娘尖叫,抱着自己胳膊,顺便钻个怀里什么的然后温香暖玉,趁机揩个油。 没想到,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西缺 秦嫣忙低头行礼:“家主好。” “弹得很好。”翟羽眼眶微红,转看杏香园外的池塘,以前,青莲很喜欢在荷叶清香四溢的夜晚,弹这首曲子给他听。青莲不在之后,琴娘虽然也学会了,也爱在月下弹琴,可是琴娘始终不是青莲。 这个姑娘的手指功夫很有可能跟玉青莲一样,同出自星芒圣教扎合谷的训练,而且确实她本人音律上的天赋很是不俗,这一首《西缺曲》弹得他很是动容。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shā rén。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丝蕊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尝过。”她说,“我们玉鸾班的厨娘,腌的小菜也很不错,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谢谢丝蕊姐姐。” 秦嫣告别了丝蕊,抱着一罐酱菜,走在敦煌的土路上。天上黄云沉重,地上黄沙漫漫。 “怎么?刚从丝蕊娘子那边出来?”一个最近几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秦嫣抬头看去,翟容笑眯眯看着她。按照唐国的地位身份,她应该在他面前很卑微才对。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玄妙,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卑微的感觉都寻不到,还隐约觉得,他很乐意承受自己受骗以后,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而且,为了装得更像一些那个会不顾一切,将慧彻僧囚禁半年的暴躁女响马“幽若云”,她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凶悍,去装模作样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她很为难,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只能低着头,抱着褐罐,猛劲赶路。 翟容见她咬牙切齿,小短腿走得飞快。稍加紧两步,走在她身边:“听说,你在我家公然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取笑秦嫣在他府中,跟轶儿说自己是“坏人”那件事儿。 秦嫣陡然停步。 翟容也随着停步,免得她追不上自己。秦嫣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腌菜罐子朝黄土墙边一放。硬起头皮握着拳照他后背狠狠打下去。口中怒道:“你才是坏人!你个骗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烧饼 秦嫣一拳打在翟容的后背上,翟容边笑边抱着头让她打。虽然她用足了力气,翟容也就跟瘙痒没多大区别,假装被打疼了,蹲在地上。秦嫣抬起脚又踹了几脚,正要收手,低头看到他笑得满身乱摇,反而勾起了点怒意,又在他后背重重捶了几下。 “你住手住手!”一只有力的大手将秦嫣的胳膊逮住,从翟容身上拉开来,秦嫣巴不得有人给她收场,假装气鼓鼓挣扎了几下,未果,回头看到抓住她的是杨召。 聂司河c崔澜生c崔瑾之均嘴张开,成正圆形,目瞪口呆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翟容。按照他们本来的性情,看到翟容挨揍应当是竖起小拇指道:“你也有今天!” 可是,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c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ěi nu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秦嫣站住脚,说:“二郎主,奴婢要回蔡玉班了。” “你不是说,敦煌集市也很好玩吗?我好久没回此处了,你带我逛逛?”翟容提出要求。 秦嫣说:“我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卖零食小物的,你不会感兴趣的。而且我还要赶回蔡玉班吃午膳。” “一个午膳要这么赶?”翟容看着她迅速移动的脚步。 “要是没吃上,就得饿一顿,或者自己掏钱去外面买来吃。”秦嫣跟他解释,“那就亏大了!” 翟容看看日头:“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赶上?” “赶不上正餐,可以赶上去厨房吃剩菜。”秦嫣对如何掐蔡玉班的饭点,可谓经验老到,妙计迭出。 翟容笑了起来:“一顿饭而已,你说得这么可怜。” “剩菜也是挺好的”秦嫣嘟哝。 “那里有个饼店,我请你吃饼?”翟容看到一家饼店。 秦嫣也看到了,咽下口水,停了脚步。 “不要去赶什么剩菜了,我请你吃两个饼子不更好些?” 想到他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她的钱要金贵得多。说:“好罢。” 翟容走过去买饼,秦嫣拉住他:“前面有一家肉饼店,开了五年,好吃得很,去那边买。一样花钱,得花在值得的地方。”她来敦煌这几天,图的就是那点好吃好玩的,所以已经打听了不少好地方。 翟容跟着她走了半条土巷子,寻到了那饼店。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很多人提着篮子在等买饼。基本都是穿着粗劣麻衣的下人hé pg民。秦嫣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讶道:“正午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翟容已经站到队伍里了。 秦嫣似乎觉得,让一个衣饰华贵的郎君站在这里排队等饼吃不妥,说道:“我们换一家罢。” “你不是说这里的最好吃?”翟容不打算走。 他们略排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知道为何今日肉饼店会如此排长队。每年是这店里夫妻俩的婚庆节,买的肉饼个头比平时多半成,价格还不变。听说有如此优惠,秦嫣一脸赚到了的神色,悄悄问翟容:“你当真不嫌弃跟我们一起排队?” 翟容微笑摇头,秦嫣高兴道:“二郎主你真是好人啊。” 翟容做了个斜视的表情,前脚还对他又打又踹,说他是坏人c骗子。后脚为了一个饼,他就变成了好人了? 其实排队买吃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小时候他说要吃哪里的点心,兄长就会派奴子们早早地去店铺候着,给他买中意的东西吃。那时候做着富贵小少爷,当然是不用排队的。 不过,在师门就不一样了,师父说要吃什么,他和师兄弟们就得老早跑到镇上去给师父排队。两下相比较,他觉得自己排队买到现吃的更香一些。 师父也有这个感觉,有时候还背着徒儿们施展轻功,星夜去别的镇子上排队买吃的。有一回出门太早忘了带钱,又遇上个特别凶悍的老板娘,被扣了一天一夜。一群人高马大的师兄弟们背着刀奔走半日,吓坏好几只小猫小狗,才将灰溜溜c饿瘪瘪的师父领回了山门。 两人一边跟着队伍徐徐前进,一边站一处聊着天,也不觉得闷。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翟容问秦嫣。 秦嫣道:“师傅已经安排了我们活计。除了要有特别重大的演出,一般都是把我们送到各处当乐师的,按日头拿工资。” “那今日这饼你能否请我?”翟容听说她有钱赚,逗她道。 秦嫣白他一眼:“奴婢到敦煌才没几天,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请人?” “请吃个烧饼都请不起,你还名满河西呢?”翟容对她那个成为著名琴师的“宏伟计划”很是不看好,“还是去我家吧,我让我兄长好好照顾你。以后你看上了哪个家仆,我放你的籍。等你有了儿女,我放他们良。如何?” 秦嫣道:“奴婢必然心想事成,以后会成为大乐师的。” 翟容见劝说无果,失望地叹气:“小姑娘不要这般倔强,我也是为你考虑。做个乐师难免与人竞争,你看看丝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有人伤了你怎么办?寒食节以后我就要离开敦煌了,想帮也帮不上你。” 秦嫣听到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低头不语。 秦嫣心中想,如果她是幽若云该多好,她一定听他的话,进入翟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乐师,以后找个合适的家仆,结婚生子。 他还会将她的孩子放了良籍,怎么听都是很美很美的事情。 可惜,她不是幽若云。 秦嫣说:“二郎主你别担忧了,奴婢到唐国来,就是因为这里管得紧,不是让人乱来之处。”她诚挚地说:“无论如何,谢谢二郎主的一片好心,奴婢能够自保,你不必担心。奴婢一定努力攒钱,等下次你回敦煌的时候,奴婢请你吃很多很多的饼!” “没饼了!乡亲们散了吧。”她话音刚落,仿佛拆台一般,便听得有人粗嗓子大嚷着。 饼店的老板娘头上裹着一块油腻腻的头巾,正在提醒大家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酱菜 第二十七章 秦嫣和翟容并肩站在饼铺的炉子前,原来已经轮到他们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说没饼了,纷纷叫嚷起来:“怎的又卖完了?”“多备些料不成吗?白白排了这半日队。” 老板娘抱歉道:“料再多也要我家老头子擀面啊,实在擀不动了。已经尽力多做了。”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曲尺木案上的确空无一物,再不甘心,也只得失望地提着篮子,拖家带口地走了。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送一个与你们吧。”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一看两人的服饰,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祓禊 第二十八章 回到“蔡玉班”,上上下下都忙碌得不行,说是明日乃三月上巳节。乐班里会安排车辆,让众人去敦煌城外的陌桑湖边玩。资深乐班的娘子提醒新入行的小姑娘们,名为随意玩耍,其实是可以随意寻找恩客。若是各自有看上的年轻郎君就约着一起去。 大姑娘们都心领神会,第二日天没亮,就到处听到姑娘们洗沐梳头的悉悉索索之声,大家都寻出自己最好的家当,用心装扮起来。 秦嫣和几个小姑娘有的年龄小,有的在敦煌入行没多久,谈不上什么约相熟的年轻郎君一起去湖边祓禊。 秦嫣这种没来几天的,连好一些的衣裳都没有,早早跟着起来。跟着其他小姑娘们先是好奇地各处转了转,看看大娘子们的头面衣裳,又去看了看伙夫挑公们准备的辕驾,嘻嘻哈哈议论了一番,渐渐散开。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没有好衣裳,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让那些与qg rén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又得过秦嫣的好处,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chun èng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c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二郎主是不同的。 她觉得他根本分不清女子外裙和衬裙的区别。她露出的膝绔丑不丑,也不是他会留意的事情。而且这些马一看就知道是杨召他们的。他们故意将马系在乐班女子用外裙搭出的行障附近,估计也是戏弄他的意思。 而翟容显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明白。秦嫣觉得他在这种事情上,与大多数唐国男子相比,单纯得有点可笑。 翟容虽然的确分不清女子衣饰的种种细节,但也没单纯到可笑的地步。 他没打算在敦煌待几天,不想惹什么露水姻缘。今日盛情难却来了此处,若站在别处,热情的娘子们都会过来跟他说话。他冷眼看了一下,索性站到了乐班c教坊女子们的行障边。因里面的娘子们是最抢手的,早早就被恩客们约走了。而那些良家女子自重身份,不会靠近这种五彩外裙搭作的行障边。反而比较清净些。 此刻见到秦嫣在这里,也很是高兴:“小娘子也来过节?”他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接差使道:“你帮我给这马去喂个水。” “嗯。”秦嫣摸着那马,她本来就喜欢这马,将马匹的缰绳从桃树枝干上放下来,就往河边走。 这湖边有些沼泽地,脚踩上去会陷进去半寸许,秦嫣没料到这片淤泥,只能提着裙子慢慢走近水边。 翟容另外牵了一匹马,跟着她走近水边。他是牛皮长靴子,自然是不怕淤泥的,走得呼呼有风。 马低下头开始喝水。翟容左手扶着马匹的背,右边隔着两匹马,站着秦嫣,两人一起看着对面湖岸上的花云柳雾。对面也是无数行障,有远远年轻男女的说笑声,有人吹起了羌笛,隔着水声传来,尤其清越可人。 此时对岸有十几对年轻男女开始手拉手踏歌。他们唱的是秦嫣最熟悉的《绿枝绕》。“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翟容道:“这曲子唱的人也太多了。” 秦嫣说:“大泽边她们就唱这个歌,大约河西诸城到处都在唱这首歌呢。” 翟容说:“今日唱着还挺应景。” 秦嫣点了点头,看到翟容穿了一身青色襕衫,手中扶着那白马身上的金泥木鞍:“是挺应景。” 翟容也在低头看她。 昨日回府之后,他就召了翟云来说婚事。翟云是翟羽的手下,虽然当时没说啥,过后翟羽捎话给翟容,让他少管这事。翟容那脾气一上来,当面去问了翟云。翟云是翟家主的人,受的是翟羽的恩典,自己又是有武艺有本事的人,对他自然不会唯唯诺诺。翟容便知道了,翟云的意思是看不上秦嫣,嫌姑娘长得不起眼,又是贱籍。 翟容很生气,哪里不起眼了?他记得分明长得很好看啊! 如今,他十分认真地看着秦嫣的长相。她又涂了粉,化了妆容。被西北风沙侵蚀得暗晦的面色,重新白嫩了起来。眉目细腻柔糯,颇有些rén iàn桃花的味道,怎么看都挺美。配翟云绰绰有余了! 这种长相,再加之在大泽边为了跟踪赫利老贼,他曾经亲耳听过她如何从生疏到流畅地弹出《归海波》。他知道,她在乐器上也天分极高。翟容决定,要以他们翟家在河西的势力,好好ti g一ng机会给她,让她成为一名河西知名的大乐师。哼,那个翟云敢对自己看上的人爱理不理,他就有本事让他以后高攀不起! 此时,杨召因踏到湖中,不慎将粉靴打湿,过来找马背上驮囊内的干布擦脚。 杨召在桃树下找到自己的坐骑,拿了布擦着脚。抬头看到桃花掩映下,翟容青衣白马立在湖边,旁边站着一个粉衫的小姑娘。 杨召好奇,过来看看是个什么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套起靴子走过来,杨召手搭上翟容的肩膀:“宜郎,你怎么” 翟容回头见是自家表哥,恐他又是一堆荤话出来,将手中的马缰绳往他手上一丢:“你栓马去。”拉着秦嫣的手,便往桃花林里钻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若若 第二十九章 秦嫣被他拉住了手,生怕他摸到自己手心的薄茧,五指紧紧团成一坨。翟容的手指够长,依然很稳妥地将她整只手都裹在自己的手心中。 他们站的地方是浅浅的淤泥地,翟容穿着长靴不觉得多黏糊,用力踩几下就能够穿踏而出。秦嫣是浅帮的女鞋,稍微走快一些,鞋底粘在湿泥中拔不出,稍一用力,袜子直接踏在淤泥上。她也不敢多说,只穿了两只袜子跟他跑到了桃林深处。 翟容对她道:“我家表哥这个人,你上次也见识到,实在是” 秦嫣不住点头:“嗯嗯嗯。” 他感觉到她走路十分不正常,低头看她的裙边。秦嫣也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裙下,记得自己的膝绔很是粗糙,忙隔着裙子将膝绔捻起来一些。不仅没能够遮住什么,反露出一双没有穿鞋子的袜子来,上面的扎口麻袜踏满黄泥。 翟容问:“你鞋子呢?” “刚才被淤泥粘掉了。” “你这袜子也脏得甚是恶心,脱了。”他将她带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吩咐道。 “好。”秦嫣听话地将袜子脱了。 “你在此处站一站,我去给你将鞋子找来。”翟容转身去找鞋子。 秦嫣目送着他走去,高高的个子,青色的长袍。今日,她托蔡玉班各位大娘子的福,见到许许多多年轻又风流的郎君。可是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二郎主长得好看。 脚边忽然有东西在拱她,秦嫣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她认得是蔡玉班看门狗二白新近养的狗崽儿。其余都送掉了,就是这只名叫“虎头”的小奶狗被留了下来,很得蔡玉班各位娘子们的宠爱,今日陈娘子也带它出来玩。 秦嫣蹲下来摸着虎头圆乎乎的小脑袋,边玩狗,边等着翟容回来。 翟容重新退到湖边,杨召已经将马拴好,迫不及待找娘子去了。他先检查了一下马匹是否都被照料好,转身低头找了一下,看到那一双绣着小小花朵的麻帮小鞋。非常可惜,那鞋子已经在岸泥边踩成一团了,眼看是不中用了。 翟容抬头四望,心中想找个买鞋的地方去。他转了一圈,陌桑湖在郊外,卖鲜花c卖柳条c卖小吃的倒是不少,哪里有卖鞋的来? 他想起今日是上巳节,这里到处是孟浪人,他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桃林里太久。只能空着一双手回到了秦嫣身边,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正踮着脚,一脸企盼地站在桃花树下。 翟容发现,她的脚面出乎意料地白腻,两朵莲花似的娇美可爱,简直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他想,能长着这么一双脚,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似面孔上那般黄黑粗糙。西域风沙磨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地好好将她养个几年,说不定脸就白净了他低头看得太专注,想得也有点出神,秦嫣有些紧张:“二郎主,你在看什么?”她粉色脚趾不安地扭动起来,几点桃花飘落在她柔雪一般的足踝旁。 翟容眼皮一跳,视线一掠,就看到一只白色的肥胖小土狗,晃着肉嘟嘟的尾巴,在不远处打转。他掩藏住自己偷看女孩子脚的视线,故作随意问道:“这哪里来的狗,还挺有趣。” 秦嫣说:“是蔡玉班的。” 翟容道:“你的鞋子都踩到泥中了,没法拿起来。” “没关系,光脚也能走路。”秦嫣努力将裙子往下拉,可惜她仅着衬裙,裙裾偏短。一双小脚还是暴露在眼前。 翟容只觉得白得晃眼,忙将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疲懒小狗身上,他蹲下身,用食指在虎头的脖子上挠了挠。虎头立即放弃了秦嫣转扑到翟容的身边。眯着一双豆子眼,十分舒服地靠在翟容的手掌上。秦嫣都觉得好笑了,道:“虎头好像更喜欢你?” “它叫虎头?” “嗯。” “好像狗都挺喜欢我。” “怎么可能啊?”秦嫣见过不少很凶的狗。 “没骗你,”翟容蹭着虎头的脑袋,“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堆狗跟我回家。” “啊?”秦嫣想想这个场面就感觉壮观,“那翟府岂不是成了小狗收容所?” “于是我养了雪奴。” “原来如此!”秦嫣明白了,翟府为何养着那么一只狼,原来是二郎主太有狗缘,要吓走那些小猫小狗。 翟容逗玩了一会儿虎头,站起身道:“我务必给你弄双鞋。”他说,“你爬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双鞋。” 秦嫣说:“不必了。” 翟容在她面前一站:“上来。” 秦嫣倒退一步:“二郎主,这个真心不必了” 她站的地方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能有多少腾挪之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都来不及躲闪,便被背了起来。小狗虎头瞪起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惊讶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一个人了? 翟容轻轻踹了它一脚:“回去。”虎头呜呜叫了两声,颠着小圆屁股,回蔡玉班的行障去了。 秦嫣在翟容的身上很不自在。 不是没被人背过,以前长清哥哥也背过她。 那时候,她会在长清哥哥背上说话唱歌。虽然她和长清没血缘,可是在她心目中,长清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可以在他背上放肆。 但是翟容不是她的哥哥。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敢动,手也只敢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身子已经贴那么紧了,她尽量将自己的胸前离开他的背部。在“蔡玉班”穿那些表演的衣裳时,她也经常会被陈娘子和姐姐们说,平胸平得衣裳也撑不起来,她当时不是很介意。如今伏在翟容的背上,却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挺得这般直,都快掉下去了。”翟容抱怨她。 秦嫣将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朝前搭了搭,让自己的重心移到他的背上。身子依然拱起,保持与他背部的距离。鼻子就快贴上他的后颈了。她能闻到他身上草木蓬发般的青木气息。 她今日在“蔡玉班”到马车里,一直到行障中,都浸泡在姐妹们浓重的衣香中,熏得她鼻子感觉一塌糊涂。此刻闻着翟容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特别舒服。 秦嫣不由跟小奶狗虎头类似的,摇着头左闻闻右闻闻:“二郎主用的是什么熏香,真好闻。” “没用,没这个习惯。” “”好生羞人,既然没有熏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她岂不是在夸男人味道好闻?秦嫣吓得再次直起来,整个背都快抽筋了。 翟容在桃树林里穿行,寻找是否有人可以借双鞋子。陌桑湖边到处是莺莺燕燕,翟容也有意识地朝人略空一些的地方走。可惜,因为他背着她,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秦嫣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挺丢人,不过翟容不觉得丢人。他很少有什么事情觉得丢人。他将姑娘的鞋子弄坏了,就应该还她一双。 “若若,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鞋子,我等会儿送你回蔡玉班的马车。” 秦嫣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叫自己。她说:“好的。” “你不要这般僵硬,两只手抓前一些,都快掉下去了。” “哦。”秦嫣把手稍微朝前一些,两个人的身子又靠近了一些。她的眼睛在他的背后,闪得亮亮的。翟容虽然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背着她。他的脖子就在自己的鼻子前,秦嫣忍不住悄悄多闻了几下,她觉得这种味道这么干净,自己方才错认为熏衣的香味,真是头脑昏聩了。 桃花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发梢,桃花林下吹着桃花风。 他虽然猜出她不是南云山的幽若云,可是,这些天也将她横试竖试了,真是看不出她有太多特殊之处。况且年纪就那么十几岁,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昨日他跟兄长也商议过,等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之后,再跟她对人证,探究她的真实身份。如今这些天,就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就是了。 既然是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那总归要有个名字,“喂”来“喂”去终究不是个事情。翟容说:“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 “其实也还好吧?”秦嫣没有底气地弱声分辩。 “以后,我叫你若若,如何?”叫她“小若若”这么恶心的名字虽然出不了口,叫一声“若若”还是可以的。 “若若就若若吧,随你。”秦嫣对名字无所谓。 “你平时练琴就是跟着许散由师傅?” “白天练琴,晚上是要去挣钱的。”秦嫣说,“我如今在云水一品居去赚钱,工钱最高!” “多少?” “五个开元大钱!”秦嫣很满意自己的工钱。 翟容笑了:“你很满意?”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秦嫣趴在他的背上,真心实意地说。她喜欢在敦煌的日子,有师傅传艺,有姐妹们一起画好看的妆容,学做漂亮的女孩子,还能结交二郎主这样俊秀单纯的小郎君做朋友 翟容站住了脚,一丛长长的芦苇深草旁,掉了两只鞋子。鞋带是樱桃红色的,鞋帮是丝缎的。虽然看着比若若的脚要大一些,但是有绑鞋带,应该能够合用。他用脚在地上一挑,将两只鞋子一把握在手中。问道:“有人么?这鞋子可有用?卖给我可以吗?” 身边的草丛可疑地一摇,便静伫不动了。 翟容看着那高高的芦苇丛,想要那双鞋子,停在当地。猛听到一声怒骂,窜出一名男子,只穿了一条下褌,光着两条毛腿,头上幞头也散丢了,一张脸眉目通红:“哪来的野小子,这般乱钻?”翟容看到,那男子身下一个女子,红衫带垂,用头发遮着脸,身上的衣服甚是凌乱。 秦嫣在他背上惊诧地捂住嘴巴。她此刻才想起陈娘子的警告,上巳节会有草地野/合之事,不能随意乱闯。如此贸然惊破一对鸳鸯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男子被坏了好事,看到是个小郎君背个小娘子,怒极而笑:“那么多草地不去钻,撞老子地盘!抢地盘艹么?” 他身下的那女子一开始还有些掩盖,待转头看到是个面貌齐整的小郎君。这种大娘子本就是吃这行饭的,当下香肩半露,玉足轻挑,摆出妖娆姿态,笑看好戏。 那女子的雪白大腿,皎洁肩背翟容虽则这几天一直在杨召的呱噪下,知道了点女人的身体。只是杨召说话猥琐又淫/荡,他觉得还颇反感。此刻,只觉得眼前地动山摇转身疾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簪花 第三十章 翟容只觉得眼前雪白的大腿摇晃个不停,身上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当下转身退去。 他想着息事宁人 对面男子却不肯善罢甘休,转手将搁在草丛旁的一柄长剑,锵然拔出。唐国男子尚武血性,好勇斗狠。今日此人正在得趣之中,竟然被这不懂事的年少人惊破,哪里能咽得下这一口浊气。他要兵刃相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规矩的野小子:“死小子,不许走,我与你决斗!” 翟容一言未发,背着秦嫣直接落荒而逃,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双鞋子。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张扬恣肆欺负人,从不知道躲避为何物。而“决斗”两个字,一直是最容易点燃他ji qg的字眼儿,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在“决斗”面前后退一步。 可惜现在他变了个人似的,跑得那般快,简直如同遇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这般背着个姑娘在桃林中奔逃,的确是他此生头一次的遭际。 那男子颇有些功夫,又占着一个理字,甩着膀子追得气势澎湃。银刃错落着向翟容的背后砍上去,可惜出手太过猛烈了,翟容听得耳后一声惊叫,却是陌桑湖边搭着的一个行障,被那男子一剑挥翻。里面不知谁家的女眷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住了脚,回头道:“住手!” 那男子见他停了,继续怒喝道:“休得逃跑,吃老子一剑!” 翟容看这里游人众多,那男人打量着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人,索性不跑了:“决斗就决斗!”他一个铲步滑回去,那男子一直在向前追赶,两人很快就撞上了。翟容看他胳膊有力,挥剑生风,但是下盘却是不太灵活沉稳。应当是个骑兵出身的习武者。翟容双腿化铲为切,靴子在那人的小腿边迅猛一绞。那男人只觉得眼前人影虚花,腿脚一软,单膝支地跌了下去。 翟容因自己冲破对方草地密事,不好意思过于下手重,只是让对方知道一下,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希望能够获得机会,跟那男人以礼相待,彼此和解一番。 翟容见已经制住对方,手中拿起鞋子,对那男人说道:“这位郎君,在下只是”他想解释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双鞋子,并不是要窥视他们的鱼水欢合之事。 可是,他哪里知道?“决斗”分为武斗和文斗。武斗时,那男人确实只有些骑兵的本领,被他一招便打在了地上。可是他还有“文斗”这一招,这男人也不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泼皮地拍着自己的剑,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口好骂,直将翟容的十八代祖宗都活活从地底下翻了出来,多少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此人唾沫四溅,翟容连一句解释c辩解的话都插不进去,不消多少时间,翟容已经成了个躲在草丛中,窥人阴事的淫/乱之徒。他握在手上的那双女鞋,则成了证明他猥秽的明证。翟容握着那双鞋,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知道跟这种泼癞兵痞子,没有什么可以讲话的。 翟容对秦嫣道:“头低下!” 秦嫣将头贴在他的背上,翟容迅速钻过一层密密层层的矮树林。那男人看到他们钻了进去,越发恼羞成怒,爬起来追着继续大骂不止。引得好些游人都朝这里聚拢过来看热闹。翟容只能迅速奔走,免得被认得他的人,认出他翟府的身份来,到时候又要被他兄长一顿好教训。 他脚法变幻,身形忽疾忽徐,很快就甩开了那男人。若他师父知道这个爱徒为了个小妞儿,正在用师父传授的“叠浪步”,躲避一个赤身男人恼羞成怒的口舌“追杀”。一定会拊掌大笑,说徒儿终于把武功用到正道上了。 翟容左腾右挪,待到再也听不到对方的辱骂之声,松了口气。将秦嫣放下来,手中依然拿着那双不知道该算是捡来的c还是抢来的丝缎小鞋。 “给你。” 秦嫣小声道:“这鞋子,得还别人吧?”他为了双鞋子,被骂成那样了,她都不好意思拿来穿了。 翟容沉着一双眉,道:“不行。” 秦嫣心领神会,送回去怕会被再追骂一顿。用力地摇头:“不能还回去!骂得也太过分了。”她知道那光膀子的男人,将翟容骂得太过难听,安慰道:“你别介意,那就是个粗人。” “没介意。”翟容说,“其实表哥他们犯起脾气来,也是如此。” “杨郎君还是可以的,不会这般污言秽语的。” 翟容摇摇头,说:“坐在这里等等再出去。” 秦嫣知道,他虽然能打得过对方,可是肯定骂不过对方,说,“等会儿我们换条路回去,可好?” 方才之事,秦嫣只是受了点惊吓,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翟容则被那女人的身子,重重晃到了眼睛,此刻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到处都有女人露着腿。他垂着睫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等平静了再送秦嫣回蔡玉班。 秦嫣靠在桃花树枝上,无聊地四处张望着。看到地上躺着一支桃花,花型饱满,色泽粉润。她觉得,丢在地上有些可惜,弯腰捡了起来。花枝上有三朵桃花,她掰下两朵的一枝,自己簪了这一枝。剩下的一朵递给翟容:“二郎主要不要戴?”唐国男子有簪花的习惯,她在陌桑湖边,看到好多郎君的鬓角旁,都插着桃花。 翟容睁开眼睛,接过那桃花,随手拿花枝插在自己的幞头边。 秦嫣左看右看,说:“你戴得不好,低下头,我来帮你挪一挪。” 翟容弯下一些,秦嫣踮起脚尖,将被他折到的花瓣扶出来。湖边的踏歌声又在远远传来:“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楼唱晚空” 秦嫣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簪花真好看 两人凑得有些近,她的气息浅浅扫在他的鼻尖。 翟容刚调整好了气息,立即又开始觉得呼吸有些不自如了,身上还有一阵阵热上来的感觉。他闷了闷,转过头避开她,口中支使秦嫣道:“你去,先把鞋子去穿起来。” 秦嫣找个干净些的草地坐下穿鞋。翟容立在边上,看着她雪白的小脚束到那双有些大的缎子鞋中。那两根樱tá一 sè的带子在她脚踝上绕来绕去,越发衬得肤如凝脂。 翟容抱臂侧头,忍着不去看她的脚。 《绿枝绕》不停传来,伴随着湖边年轻人的踢踏之声,庸俗的调子平添了几分清新的色彩。翟容在音律上自小是兄长启蒙,师门跟着音声人出身的师叔学习,走的是阳春白雪c高山流水的路数。对这种下里巴人的曲子,多少含一点鄙视。在大泽边看秦嫣很喜欢这首曲子,当时还小小瞧不起了一下。 如今听着,倒觉得舒畅了一点,呼吸也不急促了,他立住了仔细听着。 秦嫣穿好鞋子,看到他在认真听曲的样子,说:“这曲子还是挺好听的。” 翟容想起大泽边,秦嫣曾经跟她说起过这曲子有个故事,便问她:“这《绿枝绕》有故事?你上回说了一半没说,说来听听。” 秦嫣想起这事,当时她觉得他毫无兴趣所以就不说了。说起这首《绿枝绕》,这是她出发来唐国之前,莫血弄了一个乐师来,教了她一个月的琵琶。第一首就是这个《绿枝绕》。老乐师告诉她,这首曲子描写的就是唐国的生活。 秦嫣对于唐国普通世俗生活,心向往之。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星芒圣教所说的,用鲜血清洗灵魂可以踏入星光圣地的说法。她觉得,唐国的世俗生活就很美好。 秦嫣便说给翟容听:“这首曲子一共分上下两段。第一段是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青衫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姑娘长得很漂亮,面若桃花发如丝。湖面有画舫,春风吹人醉。两个人互相爱慕,相约晚上去姑娘的小楼。”说了这半段,秦嫣都觉得有些俗气得难以忍受,干咳一下:“是不是很俗气啊?” 翟容觉得还好,没想象的那般不能接受。说:“下半段呢?” 湖边传来歌声: “云影水潺潺,翠柳拂莺啼。 小楼深藏妩媚娇,何时君采撷? 数捺皮应缓,香滴红烛台。 金匣青丝留难住,君莫忘再来。” 秦嫣解释给他听:“后半段说,那位郎君就跟姑娘良宵一度,两人十分尽兴。郎君留给假母一个金盒子,价格不错,人财两清。姑娘说,下回别忘了再来。”最后,跟秦嫣说这个故事的老乐师还大喊一声:“有钱真特娘好,女人随便玩!”秦嫣没把这句一起说出来。 翟容脸色变幻不定,这个故事他当然是听懂了,就是一个妓寮的皮肉买卖。令他牙齿发酸的是,若若那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讲着这样的故事,却脸不红心不跳。 翟容问她:“你不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在嘴上的故事吗?” “我没有挂在嘴上,是二郎主要我讲故事啊。”秦嫣说,“唐国的男女相处不都这般吗?”见到一个中意的女子,然后春风一度。这是她对唐国最初的印象,而且在蔡玉班这些天也看到的大多就是这般的情形。 翟容听她说得粗俗,微微一闷,说道,“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了吗?” “哦。”秦嫣露出对于唐国风土人情熟谂于心的眼神,“还有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个姐姐说,有一个郎君娶了新妇子,两人不曾见过面。结果那姑娘实在丑,团扇一拿开,把新郎吓得当场中了风邪。”秦嫣脑子里灌满了这些来自教坊司,又无聊又低级的笑话。 “我送你回蔡玉班去!” “二郎主不玩了吗?”秦嫣还想跟他说话玩儿。蔡玉班那里还得等到午后,才能回城里。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翟容面容发冷,再玩下去,他就是个狎妓的恩客了。 他起身向方才的湖岸走去。秦嫣脚上的鞋子略大,走路跟只鸭子似的啪叽啪叽响。翟容再也没有扶她一把,一双乌皮长靴踩得霍霍生风,只顾朝前走。 秦嫣跟得好生吃力,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其实,翟容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白桃 第三十一章 桐子街是城池中最繁华的一条街,敦煌每日有大小各国商队c使团经过,需要打尖c住店c饮酒c休息。桐子街上不仅有一排排酒肆,也是教坊集中之处。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p一 chu?”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张娘子对秦嫣先夸了两句,说:“嗯,果然弹的不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荷包递给秦嫣,先笼络着。秦嫣谢了假母的赏赐。 假母又对众乐师道:“等会儿客人来了,阿姆就不来招呼你们了。你们要吃要喝,问旁边的彩屏。今天伺候得好,我给你们每人加一个大钱。” “谢阿姆。” 夕阳的余晖还来不及卷褪,桐子街上各色灯笼便争奇斗艳地点亮了。每一个教坊的灯笼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莲花灯c有的是灵芝卷云灯c有的是折枝桃花灯。 云水居的灯笼是长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上面□□描绘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大鲤鱼,一长排地挂在大门两侧。 假母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今日撒钱的正主儿过来。 华阴杨氏的杨郎君午间遣人送信过来,说要带四个朋友过来吃花酒c过夜。其中有翟府的二郎主,还没见过世面,让张娘子好生安排安排。 假母张娘子伸长了脖子望着桐子街街口,不知道杨郎君和翟郎君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过来。 桐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纸醉金迷的。 忽然听到街口传来一阵喧哗,桐子街一向热闹,这阵喧哗竟然盖过了街上本就熙攘的声音。假母不禁站起来走出几步,想看看是什么事情。 只见远远有人围着,渐渐向云水一品居走来。 一路灯光驳错,显出身形来,原来是五个郎君,骑着马向这边走来。 桐子街的女子们平时男人见得也多,但是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后生一排地走过,还是不多见的,都兴奋起来。乱哄哄涌到街上聚起来围观着,挤得香衫湿透,玉容泛红。那五位年轻人的路被热情的人们挤住了,卡在过街楼下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索性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有人弹起了节奏活泼的月琴。桐子街上都是能歌善舞的女人,大家随着音乐在那五匹马周围,绕着跳起了舞。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都被女人们的热情感染了,好几个都跟着音乐微微摆动,连那些神俊的马儿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要跳舞一般。 云水居几个空闲姑娘也跑出来看热闹,问假母:“哪里来这么多小郎君?” 假母认出了是些什么人,先将自己家的姑娘都赶回去,命她们去做好准备。 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走过去,对着其中扭胯最洒脱的一个道:“哎呀!杨郎君!是杨郎君吧?”杨召听到云水居假母的声音,从马背上回过头道:“张娘子,晚上见好啊?” “哎哟,见好!见好!”假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四位就是杨郎君带来的客人?来来来,大家让个道,让个道”回头高叫,声音穿透了半条桐子街:“小陆,快让人来帮郎君们牵马!快些快些,咱们的客人都挤不过来了。” 假母生怕这五个标致的小后生让别的教坊截去了,吩咐了下人还不放心,又扭动肥臀,奋不顾身挤到人群中。亲自去牵着一匹马,使劲往外扯着。 可怜,那马儿被她扯得龇出了一排大板牙。张娘子直到自己云水居的人手拉住了那马儿,才放心松手。 她看着马上的五个年轻人,喜不自禁地对着杨召行礼:“杨郎君,这四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五个人一齐跳下马背,张娘子如此咋呼着,周围围着的女人这才知道,这是云水居约好的客人,都带着又羡慕又妒忌的心态,依然围在旁边不肯散去。 杨召指着头一个高瘦黑,穿一身碧色襕衫的男子道:“这位是聂司河,聂郎君。”聂司河跟假母行礼,假母一看,对方一双剑眉,细长的双眼,薄如刀锋的嘴唇,屈身行礼:“聂郎君好。” 杨召指着第二个穿着浅色翻领胡服的少年:“这是翟容翟郎君。” 假母只觉眼前立了个玉人儿一般,连忙行礼。知道今日来初识人事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多看了几眼,果然品貌不输于翟家主。 杨召指着一个着一件蓝色圆领袍衫,丰额长眉,有书卷气的年轻人道:“这是崔二十一郎”,又指着一个年轻俏皮,正和一个姑娘随着满场的歌声乐曲,抖肩跳舞的少年人道:“这是崔二十七郎。” 假母喜得嘴也合不拢,伏身恭迎几位郎君进云水一品居。 早有下人过来,接过几位郎君的马匹送到马厩去。又有几位小姑娘端着菊花蕊浸泡的洗手水,让几位郎君净手脱靴入屋子。 有一个对门教坊的娘子,依依不舍地拽着刚跟自己跳过舞的崔瑾之道:“二十七郎,跟奴家去那边玩,奴家给你剥栗子吃。”崔瑾之看了云水居一眼,已看到几张很美的侧影正在灯光下等着他们,心猿意马道:“下回下回,今日已经跟云水居的姑娘们约好了。”张娘子连忙走过去扯开那姑娘的手臂,拧着两条细眉,目露凶光:“娟娘子!你讲不讲规矩啊!今天这五个客人早跟我这里约好了。” 娟娘子跺脚道:“就你们云水居最狠,抢了女人还抢男人!” 围观的人们哄笑着,也都知道云水居的姑娘们长得好身材也好,的确是争不过的。 有几个促狭的在调笑:“今儿云水居的姑娘们可享福了,不知道是后生嫖姑娘,还是姑娘们嫖后生”假母一边把五位郎君推进自家的大门,一边回头骂道:“嚼白蛆的,明日拿扫帚扫平你们这些夹鸟嘴的!” 五位郎君进个教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弹琴的小乐师们也忍不住隔着珠帘不住张望,有几个很是弹错了音。幸而在场的诸人都心思不在听琴上。秦嫣也看到是那五个认识的人,来教坊喝花酒。在她心目中,唐国男子喝花酒狎妓实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翟家二郎主过来找女人自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却听到杨召将那假母拉到珠帘边,压低声音道:“我家二郎的安排好了?” “是白桃儿姑娘,怎么样?”假母低声询问杨召。 杨召道:“不是让你找个清纯些的吗?”上回来的时候,那白桃儿骚得太带劲了,他还想自己玩。 假母道:“太清纯的怎么帮翟郎君醒事儿呢?听阿姆的,没错!”假母指着白桃儿坐的地方道:“你看看我家桃娘子今日的妆容,难道不够清爽?” 杨召一看之下大为满意:“桃娘子果然有奇趣,下一回” 假母一拍他的胸口:“杨郎君今日带了这么多俏儿郎过来,给老娘云水居亮了招牌,下回来看白桃儿不要钱!” 杨召拊掌大笑:“张娘子如此豪爽,生意一定越做越好!” 张娘子借着他的关系,侧向里又拍了翟家主的马屁,也笑得愉悦。 两人各得其所,杨召离开了珠帘去坐拥美人了。 那张娘子正待提脚走出去迎客,走来一位蓝衣年轻人,向着张娘子行礼。张娘子专会记得客人,忙道:“二十一郎君有何吩咐?阿姆一定让郎君满意。” 崔澜生道:“张娘子,我家那二十七郎今年方十六岁,在家时老父亲让我看着,莫让他太过贪玩。” “哦,”张娘子是这一行的头号机灵人,明白了意思,说,“我来给小郎君预备清倌人,能说会唱,小郎君一定会喜欢。” 崔澜生放了心,退了出去。 张娘子这才得空,推开珠帘的一侧,探进梳着斜髻的头,发边金钗琳琅,摇得叮当作响。她的肥脸对着众乐师,笑得跟团儿花卷似的:“换个曲子,《缱绻春栏调》!” 几位小乐师将手中的乐器弦子各自换了松紧,变了个调子。大家都知道云水居今天接到好生意,都努力弹出曲调里的那份情深似海,柔丝缠绵的意境。 秦嫣十指飞花,弹得尤其卖力。 如今她听明白了:翟容是专程来此处p一 chu的。希望能够将这曲子弹得入情入韵,愿翟家二郎君绮念丛生,与那位桃娘子,行事顺利,度个如意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珠帘 第三十二章 翟容的目光在云水居的屋子里转了一下。 屋子很大,梁柱也粗,装饰却简洁。地上中间铺着藻井花纹的地毯,边上则是光滑的樱木地板。四周挂着雪白的素绢帷幕,东厢里一排琉璃珠帘,被房中的烛火照得滟潋闪烁。屋内整齐放着十来只大案。火烛灯柱造型疏朗,磊磊落落放在四周。除此以外,就没什么装饰了。 不过,这里本来就不需要装饰,七个容颜娇丽的女子,满身异香盈袖,脸上珠钿黄花,站在那里已经是美不胜收了。加之耳边香艳逼人的靡靡软音,俨然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窟。 杨召请他来云水居享乐之时,也跟他说清楚是来花钱p一 chu的。当时他有些不乐意。杨召揣测他是担心自己初见场面,到时候“立”不起来。跟他描述了一番云水居姑娘的柔软风情,翟容耳朵里听到“云水居”三个字,想起在秦嫣口中也听到过这里,稍微回忆一下,便想起她说过,在云水一品居弹琴赚钱。 于是,翟容很痛快地答应了。 杨召只顾劝说他,也没留心他的回应。一股脑儿地絮叨着:男人的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像女孩子的,要花钱才能买到。有些花钱也买不到的。男人的处,越揣越丢人。不早点搞搞掉,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翟容拍着他的肩膀,淡淡提醒着:“表哥,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要越说越不堪了。”杨召明白了过来,喜不自胜,笑得满脸菊花:“哦哦哦。” 翟容答应下来,他想去看看,若若赚钱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昨日在陌桑湖边,他觉得这丫头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恐怕就会毁得不成模样了。 杨召乐得屁颠颠去找翟羽要钱,翟家二少p一 chu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白鹘卫全员陪同c保证安全,免除各种可能性干扰啊!果然,翟家主听说是自己兄弟招待手下人去逛窑子,掏钱也很痛快,甩了个油木牌子给杨召,随便他去账房要。杨召本来可以直接包了云水居。倒是张娘子建议,多点陌生客人,气氛更好,小郎君更放得开一些。张娘子有选择地进了几个最是风骚可人的熟客,一起共享良宵。 翟容在云水居的厅堂里寻了一遍,很快就透过水晶珠帘,注意到了秦嫣坐在乐师队里的身影。 张娘子这里布置很有层次,乐队面前是一片琉璃珠子编成的门帘,里面特意烛火高点,让乐师们的朦胧身影可以从珠光碎影中透出来。 翟容可以看到,她微微低着头,身子与手臂都在全力调动,显然弹得十分投入。这首萦绕耳边,十分闹心的低俗淫艳之曲,正是她的手笔。 他心中冷笑一下,假装不曾发现,跟着聂司河坐到一个案桌后面。不多时,又来了几位云水一品居的熟客,有的是当地富绅,有的是过路豪商。十个案桌后面坐得满满当当。 张娘子各处招呼,让姑娘们陪着客人,端上各色果杂,高昌美酒,一时蜂飞蝶舞。 喝了几巡酒,大家都觉得面热耳红,褪了大衣裳。 便有人提议做些游戏。 玩的游戏叫“寻小小”,让一位姑娘拿出贴身的物件儿,藏在另一位姑娘身上的某处,客人们上去寻找。寻找的过程自然是香艳无比,摸尽酥软之处。娘子们娇笑喘气,花钿摇落。这个游戏一玩,不管彼此认得还是不认得的,大家都放开了。女子衣褪衫垂,男子也腰带松脱。 唐人豪放,没有多少来去,有几个摸着出了火的,直接就扶着腰去了后屋。 杨召喝得满脸酡红,露了大半个上身,青色纹身甚是炫目。他还记得翟容不曾入巷,挂在翟容身上,指着白桃儿说:“我将云央儿的碧玉耳环,藏到了白桃儿的身上,”他拍着翟容的大腿,“你猜猜在哪里?敢不敢猜嘿嘿嘿”他无耻地笑道,“你去摸,一定能摸到!保证你摸得爽!” 翟容看他一眼,拿着白盏杯喝着酒。 白桃儿坐在旁边,挑着一双媚眼,看着翟容。本来她听说是个十七岁的后生,觉得对这个生意兴趣不大。这种小后生未免太年轻了,稍微一碰身子,脸就涨红,手脚也不知道如何放,也不懂如何摸女人的胸,想着就无趣。 此刻看到的这个小郎君,出乎意料的眉目轩扬c器宇出众。他非但没有一点幼稚的样子,那挺直的鼻子,修长的身形,使得他少年气与男子气兼具。他蜂腰猿背,握着杯子的手指,看着就很勾人。白桃儿觉得将他一把推倒,躺在他的怀里,这滋味一定很过瘾。 此刻她听到杨召在让他摸自己,熟练地低首做出娇羞怯笑的表情,柔声道:“郎君不要” 杨召还在推翟容:“过去,过去,就在里面!” 翟容被他推得凑近了白桃儿。 白桃儿顿时屏住了呼吸,等着他顺势将双手,抚摸上她润滑如水的肌肤 她很想,用自己的柔软樱唇,去品味他唇形的诱人弧度;她很想,双手缠绕他的腰身,感受他腹肌的流畅质感。她想让他进入自己的身子里,上下出力,看汗水濡湿他那乌黑的鬓角;她更想将头搁在他的颈窝里,一口咬下去,听他用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因动情而喘息 白桃儿正在期待着,身旁传来一声哄笑声。她睁开眼睛一看,翟小郎君的眼神已经被别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崔澜生正从一个姑娘的胸前抽出一条丝巾。姑娘生得丰满,那丝巾被挤在一双弹圆的白肉中,随着丝巾的抽动一颤又一颤。引起围观的男人女人一阵阵笑闹。 白桃儿以为他爱看女人胸脯,悄悄将前襟拉低 翟容的眉间微微拧起 堂屋的另一面,几个富商跟姑娘们玩起了“捉幺儿”。 “捉幺儿”是由男子膝行着绕案桌,追赶相中的女子。一旦到手,则搂腰顶臀,任女子尖叫推搡。一个姑娘险被捉住,笑得喘不过气来,滚到翟容身边,直往他怀里钻:“郎君郎君救救奴家”追着她的男子,哈哈大笑着过来带人,衣衫凌乱到翟容都能看到他双腿间挺着的峥嵘浑物!! 翟容脸色刷的全黑了,将酒盏拍在案桌上,站起来。 白桃儿意识到不对劲,跟着站起来:“翟郎君若是不喜欢此处玩闹,奴家跟你去后/庭聊天可好?” 翟容生硬答道:“不必了。” 他向着乐师所在的水晶珠帘走过去,那珠帘颇有分量,如同一个挂起来的琉璃席面。平时起落都要用轴承拉动才能升降。秦嫣还在弹琴,他透过珠帘看着她:这个死丫头!口口声声嫌弃他们翟府杏香园的乐师都是金丝雀,没有见识,成不了名满河西的大乐师。好嘛!她所谓的“见识”,原来就是这些东西! ——这些,是一个正经姑娘家该有的“见识”吗? 翟容出手,将珠帘一把抬起。里面的乐师顿时都惊得停了下来。 珠帘那么重,通常是不会有人掀起席帘打扰乐师的。如此突变,令大家僵持在当地。 秦嫣比较镇定,只觉一道阴影压在面前,停了琵琶,不解地抬头看去。白桃儿跟着过来,也一脸不解地看看翟容,再看看长得瘦小的秦嫣,想了一下,心中顿时冷哼起来。 秦嫣左右看了看,仔细嗅了嗅,感觉翟容身上有点酒的味道。判断他大约不胜酒力,耍酒疯了。 “二郎主,是不是要选个曲子?”秦嫣知道对于这种发酒疯的客人,得稳住对方,不消多时,便会有云水居的人过来调停。她尽量客气地跟他周旋着:“你差小厮过来就可以了,不用亲自”话犹未了,翟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秦嫣拉着胳膊拖出了珠帘。乐师们都是盘坐在地上弹奏的,秦嫣不及爬起来,被他拖得在地板上滑行。 她趁着他稍不留神,拧转腰身,用了些巧劲,拗开他的手指,试图逃回乐师在的地方。 只听得“哐!”的一声,随着翟容手松开,珠帘席重重在秦嫣面前落下,将她的退路封得死死的,秦嫣一头撞在水晶壁一般的帘子上,紧跟着背后一紧,整个人又被翟容拉住了。 连续被对方控制住,秦嫣也无法淡定了。她惊恐有加地看着他的脸,云水居暧昧的红烛光中,她分明看到了他的怒意,仿佛要冲出眼眸,将她点燃! 两个人如此争斗,有些珠子甚至被砸坏了,碎落下来,铮铮淙淙c叮叮咚咚地撒了一地。 里面的乐师们都叫了起来,随即大家又都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继续弹奏。这种场面大家都见惯了。客人看上谁就将谁带到角落中,尽行欢爱之事。 “跟我出去!”翟容低声道。 “不!我”秦嫣四处找张娘子的踪影,这种砸场子的醉鬼,张娘子一定有法子应对。她她应对不了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再度被翟容拖了走。她也想爬起来,可是这一回他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将她完全辖制住了。秦嫣挣扎不脱,只能如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琵琶,仿佛一个拖把,被他强行拖了出去。 这里秦嫣完全无法逃脱,那里,白桃儿则气得一跺脚,返身去找张娘子。假母张娘子看到了翟容拖了个小乐师从珠帘里出来,匆忙赶来时,也看到自家娘子委屈生气的模样。白桃儿是她的摇钱树,她一时顾不上秦嫣,连忙先围着白桃儿转,劝慰道:“桃娘子莫急,男人的口味千奇百怪,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 张娘子看清翟容拖着的是秦嫣,笑道:“桃娘子莫扫兴了,那是前日才从翟府出来的花蕊小娘子,他们两人互相认得。” 白桃儿瞪了翟容的背影一眼:“有眼不识金镶玉!” 张娘子安慰着她:“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那姑娘在他府中住了三日,怕有些事情没交割完,阿姆给你安排别人去。” “哼!头疼,睡觉去了!”白桃儿转身回屋子了。张娘子担心自己的红牌娘子受到挫折,跟在白桃儿后面,有条不紊地慢慢哄着。 正说着,冷不防一个人跑出来,奔到那白桃儿的面前:“姐姐!” 白桃儿一看,是那个崔二十七郎,她习惯性地堆砌起笑脸:“二十七郎有何话说?” “姐姐,你长得可真是美貌!”崔瑾之也玩得满脸通红。 “多谢崔家郎君。” “那个”崔瑾之悄悄一指翟容,“翟家郎君不要你p一 chu?” 白桃儿脸色一变,被戳中痛处,面色不虞地站着。 崔瑾之到底年纪小,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蹦跶着道:“姐姐!我也是处啊!姐姐可以找我!” 张娘子连忙拿扇子挡开崔瑾之,说:“依依,快过来招呼着崔小郎君!” 一个粉面大眼的小娘子拿着个月琴下来,满脸带笑地看着崔瑾之。张娘子几句话里赶话,便引得那崔小郎君跟着苏依依姑娘上楼去了。 此刻屋子好几个男女滚成一团,依然在玩那些奇巧的游戏。 这边,翟容大步走过这些衣衫不整的人,眉上浓云越来越深重。他一言不发地把秦嫣拖出了云水居,将她一把推下台阶。在台阶下找到自己的乌皮靴子,往腿上套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街霸 第三十三章 秦嫣被他从云水居的樱木地板上推到了桐子街上,他推得甚是手重。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头发也蓬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秦嫣见张娘子还不过来“救”他,只得设法自救,道:“翟郎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翟容这一回是真心来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他的靴子已经穿好了,站起来,双手在腰间一叉,立在她面前。秦嫣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他活活拽下来,重新扔在地上! 秦嫣无计可施,无助地抱紧琵琶,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正在对峙,有一个喝醉的云水居娘子从堂屋里嬉笑着追出来,看到翟容站在台阶上,从后面就扑上来:“郎君做什么?奴家给你喂个葡萄” 翟容侧身避开,手中轻轻一带,那个女子就被他推了出去,那女人没站稳,跌坐在了地板上,吃吃笑着:“小郎君如此羞涩作甚?姐姐这里有樱桃。”那女子衣衫半褪,裙子已经没了,只有一件丝绸外披。人一坐下来,便将双腿露了出来。 翟容顿时心中一片混杂,只觉得眼前晃动,右手扶额。 他脸上涨红,心知此处是实在呆不得了。 他也来不及让秦嫣穿鞋子,拽着她的胳膊便急速朝外面走。秦嫣的琵琶掉在了台阶下来不及拣,踉踉跄跄被他带出了云水居。 “你松手,松手!”秦嫣从来没有见过来妓寮如此行事之人,所以也一直在猜测,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看见,他一见那露出双腿的姐姐,就慌得掉头而走。心中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大半分:这翟郎君大约跟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样,人生“第一次”临时有些害怕,要逃。 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是准确。 那可使不得! 如果哪个后生“第一次”落荒逃走了,事后往往被姑娘们笑话好久。她可不希望翟家二郎君成为这种“孬种”。 还有,他逃就逃了,拖着她干什么? 秦嫣努力掰他的手指,开始以一个“圈内人”的身份,劝慰他:“郎君是有些担忧那事儿不成是么?”她装出老成的样子,安慰着,“不妨事的那个事情,每个郎君都能行的。而且桃娘子很温柔的” 翟容一听此话,只觉得一股闷气直窜入颅顶:死丫头的“眼界”,开得还“真不错”啊!他停住了脚步。 秦嫣以为他被自己劝得心思有变化了,趁热打铁道:“你真的不要害怕哈,桃娘子会慢慢教着你的她法子很多的” 翟容被她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怒视着她:“你法子多吗?要不要你来教教我?!” 秦嫣被他眼神吓到,脑袋乱晃着摆手,道:“我不行,我,我没经验” 翟容听她浑话不断,只觉烦闷,拉着她继续找清净的地方。 秦嫣求他:“你放了我吧。” 翟容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他们身处在桐子街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中,身边琴声叮咚c马匹喷鼻c人声喧哗c车夫吆喝c姑娘们调笑竟然没有一块清清爽爽的地方。他强行拽着秦嫣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一片略微安静的墙角边。 他先前对秦嫣要留在“蔡玉班”,成为知名琴师的事情,多少还是抱着欣赏和鼓励的态度,因他知道她的确琴艺不错,年岁稍长,的确有可能在业界有一定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她所谓“锤炼”琴艺的地方,是如此肮脏混乱,这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将秦嫣推到墙角,捋开边上的凤尾细竹,双臂打开将她逼在那角落里,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若若,那个地方,就是你弹琴赚钱的地方?” “是,怎么了?”秦嫣被身后的细竹枝刺得浑身难受,他的姿势太富有压力了,仗着身高总是那么欺负人。 “就是你打算做河西大乐师的地方?” “啊。” “你看没看到那里有多乱!” “平时不是这么乱的。” “你还敢狡辩!”翟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对待崔瑾之一样,打算用力扇她一巴掌,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清醒点。秦嫣也听出他手臂挥动的风声不对劲,这一巴掌下来,还不把她脊椎给敲断了。她眼圈立刻红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凶,还要打她。 翟容的胳膊抬到一半,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她的脊背只有自己的两掌多宽,整个人像只小鹿儿一般,被自己压伏在墙上,这如何打得下去?她不是崔瑾之,不是纪倾玦,没有那么结实的骨骼。 她那么又弱又小他不能太凶了。 翟容心思变了,语气平和了一些:“我跟你说,云水居太乱。” 秦嫣满心委屈,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云水居根本不乱!” 云水居真是不乱,秦嫣先前已经在里面弹过几天琴了,张娘子都是料理得好好的。客人要“行事儿”,也都是入了屋子才做。 而今日,实在是个特例。 首先是五个小郎君,一个比一个漂亮,把姑娘们都勾得没了规矩。更主要的是,张娘子听说翟二郎将自己兄长收到府里的几个绝色丫头撂在一边,知道这个小后生不太容易撩拨。她为了气氛更加活跃一些,特地请了几个满肚子风骚肚肠的熟客来捧场。这才把场面拉得这般火辣香艳。 翟容哪会知道这种底细?他只信自己方才眼前所见,听着秦嫣如此说话,更是对她无语:“若若,你骗我其他也就算了,你拿自己清白骗个什么骗?”他说,“这样,今晚就跟我回翟府。” “”秦嫣低头不去跟他说话。 “跟我回家去。” “” 翟容看不到她的脸,但也发现了她的无声反抗:“你不要坚持了,这种地方你如何待得?” 秦嫣辩解:“别人能待得,我为何不能待得?” “反正你不许待!”翟容道:“跟我回家,这里乱哄哄的。” 他一口一个“回家”的,那是他的家,又不是秦嫣的家!秦嫣没有家! “跟你说多少回了,我不想去翟府。”秦嫣重新调整心态,耐心跟他解释,虽然她真心被他搞得很暴躁,没多少耐心了,“人各有志,我喜欢桐子街,人多热闹,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翟容扬起眉毛,这孩子到底能不能说通?“你没看到那些女人,一个个” “我是乐师,暂借在那里弹琴的,没人碰我们的。”秦嫣继续竭力耐心。 “碰了怎么办?!”翟容再度被她惹火了,吼得几乎将她耳膜震坏。 秦嫣捂着耳朵道:“你吼什么吼?你这种奇怪的人才会放着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娘子不玩,拉我出来。”她推他的手臂,想要走出去,“我要回去了,今日的钱要赚不到了。” “不许去!”翟容的手臂硬得跟生铁浇铸在墙壁上一般,根本摇撼不动。 两个人僵持在桐子街的角落中,灯火中,秦嫣的两只眼睛越发红了起来:“你让我出去!我要去赚钱!!”她边哭边用力推他的胸脯。 翟容低下头,她那浑身上下的倔强劲儿毫无威胁性嘛。而且,她那纤细的脖子,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他随手一捏就能把她捏碎了。 这么东想西想,他看着她的眼神,开始变了,跟他看雪奴时的眼神差不多了。 秦嫣挣扎得太激烈,衣服有点被扯开,脖子最底下的肌肤露了出来。她在扎合谷身为女孩,随时有被奸/杀的危险。长清哥哥都会在衣物上做手脚,让她看起来衣着破烂,但身上肌肤都藏得很好,所以没有被风沙侵蚀。 翟容也发现了那藏在衣衫中的寸许肌肤,看着那抹玉白,他只觉有些口干起来。 恰在此时,秦嫣抬头看他。 翟容心中一虚,故意眯了眯浓黑的眸子,恶狠狠跟她对视着。 被他杀性十足地一瞪,秦嫣又萎了。 她松了推他的手,重新低下头,试图找个空档撞出去。翟容心情已经完全改变了,继续支着两只手臂,又伸一条腿抵在墙壁上,看她跟牢笼里的兔子似的,蒙头胡转。 她的小头,钻在他的胸前,毛绒绒的;她甜甜的呼吸,还会扫在他的胳膊上每次,她柔软的小身子,撞击在他的身体上,都令他觉出一阵阵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怒气不知不觉一扫而光,甚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弧度:原来,跟女孩子是这么玩的!真可爱! 不远处,云水居的假母张娘子端着肥胖的身子,喘着气终于找到了这两个人。 一看,男孩子仗着自己长得高c手脚长,正一副街头恶霸的样子,在调戏小姑娘。还在同那花蕊娘子道:“你逃不出去的,跟我回家去听见没有?”连声气都带着花花腔调。 可惜,从小姑娘的角度看不到他带笑的唇形,被他的强势吓得团团乱转,貌似还在抹眼泪 张娘子翻了翻眼皮:哎呀呀!跟女孩子不是这样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假母 第三十四章 张娘子两根胖胳膊,挽起一个结抱在胸前。先鄙视了一把翟家二郎君:如今的年轻人,玩来玩去也就这一套早八百年就烂了大街的东西。看这小郎君一脸心恬意洽,耍弄姑娘耍弄得满脸兴致的模样。张娘子心里一声冷哼:这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情,有多不上台面? 她扬声道:“我说翟郎君,花蕊娘子是你家什么人?你喊她回家回家的?” 翟容正欺负女孩子欺负得顺手,闻言只瞥了张娘子一眼,没搭茬。 秦嫣一听见张娘子的话,则得了救星一般,忙擦了眼泪,伸出脖子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小郎君,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一把将她按回去,低头看着她,“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张娘子推了推翟容:“二郎君跟姑娘可以好好说话,这样子不像是说话,倒像是” “像什么?”翟容斜觑了她一眼。 张娘子笑容荡漾:“倒像呀,就像小夫妻吵架。闹得娘子我都不好意思拉架了。” 秦嫣听了又是大急:“我跟他没关系的!” 有了外人在,翟容也有点耳根发烧,手臂松开一些。秦嫣一见有了松动,连忙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生怕他又将她按回去似的。 张娘子转过眼睛看秦嫣。她正慌作一团跑到张娘子身边。还跟见了灰狼的兔子一般,缩到张娘子身后,扯着她的绉纱腰带,让她挡着自己。 张娘子的头重新拧过来,又看翟容。小郎君有点尴尬地站着,不过眼睛是看着姑娘在发呆。 “嗯——咳!”张娘子故意咳嗽着,提醒他,大街上来去人众多,地方很金贵,不是让你小郎君看着姑娘发呆的。 她待翟容将目光从秦嫣身上收了过来,行个礼道:“二郎君,如今桐子街外头也宵禁了,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要张娘子给你安排地方休息一下?” 翟容打量着张娘子。她胖若粉团的脸上,五官十分清秀,气度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雍容。这是一个在欢场沉浮很多年,而依然立足稳健的女子,是个值得请教的人。 翟容平整了一下心绪,将身上的袍子轻轻一掸,风度得体地给张娘子行礼。仪态之从容,仿佛方才那不良人的街霸勾当,跟他完全无关:“张娘子,是这样,我跟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你可否安排一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他大致扫过这个桐子街了,一个安静些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热闹得心烦之处。他相信,张娘子会给他们合适的地方。 张娘子道:“云水居有,郎君跟我回去。” “娘子带路吧。”翟容跟在张娘子的身后,看着与张娘子并肩的秦嫣,道:“过来,走在我边上。” “”秦嫣拉着张娘子的衣裳,不愿意过去。 翟容便来扯她,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过去”朝张娘子的身前躲去,差点没把张娘子绊了个大跟斗,摔了个底朝天。 “哎唷!”张娘子停下来,用手中的生丝团扇,拂下她细细的手指:“听话,过去吧。阿姆长得太胖,你站我边上就挤到街心了。对面都是马车c驼队的,到时候撞了你,”她的嘴巴朝翟容一努,“有人会心疼。” “不,我不要。”秦嫣不想落入他的魔爪。 正说着,一匹大马打着喷鼻出现在秦嫣的头顶,大鼻孔忒儿一下,将她唬得倒退一步。她个子太矮,那些驼队的骑手c马车的车夫看不到她,直接赶了大马朝她面前而过。 翟容眼疾手快,将她拎得离那马腿远一些。一串马队踩着马铃铛,一声声响着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车夫这时才看到下面站了人,呵斥道:“小姑娘,看着些路!” 秦嫣只好退到张娘子身后,哭兮兮地跟翟容并排。还没走稳,身子又是一斜,是翟容将她扯到了他自己的里侧靠街边处。他冷着脸:“走个路也要人操心!” “哎哎哎,”张娘子返身,团扇轻轻拍在翟容的胳膊上,“对女孩子要温和一些。太凶了姑娘就不愿意听你的话了。” “她就不肯听我的话!”翟容说。 张娘子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等会儿阿姆给你们安排一个舒服的地方。你跟她慢慢说。” 秦嫣一听,是要单独跟翟容相处,连忙道:“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你!”翟容怒。 张娘子只得再次停下脚步,说:“翟家郎君稍安勿躁。花蕊,你好好听话。阿姆答应给你的六个开元钱,一个不会少的。” 秦嫣是要在张娘子手下赚工钱的,被她如此一说,哪里还敢哼出一个不字,只能低头走路。 翟容看到,她一边走一边又在抹眼泪,他不由后悔起来。刚才自己压着她的时候,只图个好玩。如今看到她被张娘子每日那几个小钱,就管得不敢吱声,倒是很不舍得起来。两个人是并肩走在张娘子后面,翟容压低声音:“你放心。” 秦嫣抬头看他一眼,她对他此刻有点厌烦。张娘子要管着她的工钱的,她只能屈服,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怼他道:“放什么心啊?” 张娘子扭动肥臀走在前面,假装没有听见。翟容看看张娘子没有反应,继续放低声音:“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女孩,熟料,秦嫣听到这个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今天晚上本来过得好好的:先是被许散由师傅选作那些小乐师的头儿,在云水居弹琴还被张娘子称赞,赏了香荷包。张娘子还答应给她多一个大钱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都被他毁了! 自从进入敦煌城,她看着那巍峨高大的城墙,知道凭自己那点微薄的道行,哪怕刺杀了石/国使者,也是不能安然脱困的。如果不去完成任务,“牧刀人”莫血一旦发觉,她也会性命难保。所以只想在人生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好生赚点小钱,吃点好东西,好好玩玩 自从遇到这位翟家郎君,一路全是倒霉事! 先是丝蕊坠下舞台,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救她,如此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手,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是当时她不知道在场有高手,翟家郎君在大泽边,从头到尾就没有出过手。他净忙着生火c烤肉了,她还以为他是一个担任指挥的文职。哪里知道,他的武功远在杨召那些白鹘卫之上,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跳过来? 而且,她知道丝蕊是个在舞技上十分有追求,心气很高的姑娘。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有大好前途的性命,在自己面前折陨?哪怕再做一次选择,她也会趴到那座仙云佛国台下,去给丝蕊垫背。 此后,翟家郎君对她起了疑心,暴风骤雨般的敲打c盘问c吓唬她都认了,也努力跟他交锋了。 她也知道,他不是坏人,从某些角度说起来,还对她挺好。她有时候也挺喜欢他。可是今天整个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真的很生气啊! 说实话,她对他家那个杏香园真是半点兴趣也没有。那里的姑娘们虽然锦衣玉食,可是等级森严,不能随意出府。蔡玉班相形之下,自由多了。她今日赚了工钱,明日练完琴,午后就跟几个乐班的姑娘约好去逛街! 敦煌多好玩啊。 她要去南市买酸枣c买烤雀子有一家店,用天竺的婆罗门糖裹了胡麻,油里炸成糖果。听说,是从高昌国一个老字号糖铺特地运来的材料,又香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她的人生她自己会安排,凭什么被人指手画脚?! 她垂着头跟在张娘子后面,越想越不开心,哭得一塌糊涂。感觉手臂上一热,是翟容扶住她:“我背你吧,你鞋子都没穿。” 秦嫣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穿鞋子。以她的脚劲,穿不穿鞋子当然没什么要紧,她走路也没有一瘸一拐。可是她没有穿鞋子,这不就是他造成的吗?秦嫣爆发了:“谁要你背!你不来云水居,我今晚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我讨厌你!你讨厌死了!” 张娘子脸都绿了,这孩子这是要干什么?连忙转过身想劝劝架,可别真的闹起来。这可是关系到翟家的事情,敦煌翟羽谁敢惹啊。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就有点吓人了 张娘子看到翟家二郎君伸出手,把花蕊小娘子扶住,口中在说:“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不好?”花蕊娘子吼了两嗓子,又压抑了那么久,大概也身心俱疲了。她撑不住,顺势靠在他怀里抽抽搭搭了几下,捶了他几下,就乖乖让他背起来了。 “咦?”张娘子拿着扇子使劲扇:这是什么变故? 翟容一边背她,一边还在问她:“脚痛不痛?是我大意了。”花蕊娘子抱着他的脖子,肩膀一耸一耸的犹自在哭泣。看两个人的动作,男孩子不是第一次被她捶;女孩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背。双方的动作都还挺熟练,隐约透出默契 张娘子忽然心酸起来。 虽然她方才拿“小夫妻”打趣了他们,不过想着就是个花街柳巷的关系。她当个笑话看。此时见到女孩子能在大街上那么吼小郎君,小郎君还吃进去了。张娘子对男女关系的不同性质,是何等敏锐?她立即察觉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唐国“当色而婚”的制度十分严苛,想推行一个打破门阀制度的“科举”,都受到无数势力的阻挠。如果,这两个孩子门当户对,那眼前这一幕她会祝福他们的。可惜,一个是官身,一个是贱籍他们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成不了?她倒是不心疼翟家郎君,这种事情,男人甜言蜜语哄个几天,该拿的拿到手了,一旦遇到问题,甩句“身份悬殊”,就能拔无情。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姑娘,那可就苦了。 张娘子决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两个:小娘子也别犯傻,男人算个什么东西?没必要为他们动心,为他们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作男 第三十五章 张娘子从侧门,将他们重新带入云水一品居。 方才翟容将秦嫣拖出去时,杨召他们都正在兴头上,对于翟家二郎君一见到那个小乐师,就会做出种种反常行为,诸位白鹘卫高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拜托张娘子来处理这件事。 此刻,那几个都带着看上的姑娘,去自己定好的屋子,相拥折腾去了。崔家小二十七郎则与一个清倌人说笑听曲,也在屋子里,厅堂里也剩下了没几个客人。 张娘子心思体贴,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èi èi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iàn pi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双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 张娘子看一眼秦嫣,忍笑,“不过,方才小娘子被小郎君拉着,既不呼救,也不用力挣脱你让我如何上前?桐子街也是有规矩的,破坏有qg rén的好事,这不是我们教坊假母该做的事情,会坏了自家风水的。” 两人还是没听明白,翟容问:“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假母发现他们实在不懂,只要掩着口说大白话:“小娘子那个样子,我们叫做‘半推半就’c ‘欲拒还迎’。嗯,嘴上说不愿意,那身子呢?又惊又爱,已经由不得自己啦!啊哈哈哈哈”张娘子笑得好生风骚,拍着腿道,“你们说说看,阿姆怎么好意思来打扰哦!” 一通话,说得秦嫣的脸狠狠红了起来,背上如上了芒刺,坐立不安起来:“我哪有?!” 翟容也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张娘子十分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翟容手里:“小郎君喝些水。”对秦嫣道,“你不是客人,自己倒水喝。”两人双双端着杯子,借喝水掩饰心里涌起的尴尬。 张娘子润一下嘴,感觉水有些凉,跟两人招呼一下,出去找服侍的小丫头添热水。张娘子是十分老辣之人,借口弄水,晾着他们两人,让他们好好消化消化,自己方才做出来的那番事情。 小阁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能隐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秦嫣尤其难受,她才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呢,她只是他手劲太大,她挣不开而已哦,挣不开还可喊叫那个,那个堂屋里那般吵,她叫了有人听见吗? 找了半日理由,她终于放弃了。 当翟容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出去的时候,她确实心里有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若。”耳边响起翟容的声音,她唬得手一抖,杯子侧翻了,幸而水已经喝完了。 “什么事情,请郎君吩咐。”她将杯子扶正,行个礼,尽量显得两人生疏一些。 “还能有什么事情?”翟容:“这种钱以后不让赚了。我今日要跟张娘子断了这事儿。” 秦嫣道:“可是不赚这个钱,我哪里还能有外快啊?”一说到钱她就清醒了,她还想在敦煌好好享受的,没钱怎么办?她急切道:“郎君,你不能断我这个财路的!” “那你就宁愿被人碰?” “我怎么会让人碰?”只有他,才会将她跟块大抹布似的拖来拖去。秦嫣道,“再说了,旁人也不要碰我啊。”她肤色黑黄,衣裳都撑不起来,唐国的土地上,没几个男人想碰她罢? “我是说万一!”翟容压低嗓子。 “才不会呢,我又不傻。” “还不傻方才玩成那样乱,你还在使劲弹曲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翟容就来气。 “我是乐师,总要凑好客人的兴。” “不许赚这个钱!” “郎君你讲不讲理” 两个人兜了个圈子,又吵架吵在原处。 张娘子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暗自摇头:这小郎君真是不懂事,她都将事情点得这么明白了。换了懂事些的郎君,早就开口问她开个房间,温香暖玉享受起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她就可以好好替花蕊娘子谋划钱帛。如此一来,云水居又能多赚一笔。翟家主上回问她进了几个绝色的丫头,都没能给小郎君开窍。小郎君这事在她这里办成了,她又能讨好翟家。小娘子又能跟自己喜欢的郎君过chu yè,手里也能有一把不错的积蓄。 等睡完了,小郎君的兴致过了,再慢慢劝姑娘,这小花蕊就能慢慢调/教起来了。过几年出息了,又是一个白桃儿。 这事怎么看怎么齐全。 翟家小郎君,你也老大不小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你倒是开口啊!张娘子蹬着门槛,吹着穿堂风:这满园都是春/色,小郎君你不要再作了。男女之间不就是一条缝吗?插进去,啥都能解决!爽快利落地拔掉腰带,把姑娘摆平扑倒,大家都有好处拿! 张娘子对翟容的麻木不仁觉得无法理解,却不知道,他身负圣命,在翟家春仲家祭之后,就要离开敦煌,离开河西的。 上一回,他离开敦煌就有九年,这一次离开更是有公务在身。他已经加入了大唐承启阁,会去西域做卧底,为大唐帝国着手平服c治理西域地区做准备。这件事情复杂艰难,根本就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他只是希望,自己留在敦煌的最后这半个月,给若若安排一份安稳的生活和前途。哪怕知道他和若若之间,是有一点彼此小小的心动。但是,他目前对于这些事情,是不会纳入考虑的范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伺宴 第三十六章 看两个人拌嘴拌得小情态毕现,张娘子也不打断他们。拿着扇子静静观赏。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èi èi。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张娘子才知道她在担心那几个大钱,笑着:“不怕,你今日陪好了翟郎君,六个大钱阿姆给你。” “哦,原来是六个。”翟容恍然大悟,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确差不得那一个钱。 他们真是冤枉她。秦嫣再小家子气,也不是为了那几个钱。 她是不好意思跟翟容单独在一屋里。她为难地低着头,还是想跟在张娘子身后,打算出去。张娘子对翟容道:“翟郎君,我带姑娘去借一步说话?先给你上些夜宵。你尝尝阿姆这里的东西?” 翟容同意,看着秦嫣将脑袋低垂在胸前,跟着张娘子走了出去。 张娘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儿这件事情。小郎君那副沉稳的气度,其实她心里是多少有些挫败感的。她预备了如此红香艳美的夜晚,这郎君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郎君的体态动作,一看就知道能把姑娘睡得念念不忘,居然到她的云水居来做贞郎烈男,这是对她活脱脱的嘲讽! 张娘子决定,要在花蕊身上扳回一局。走到一个拐弯处,她回身站住:“我说花蕊,今日小郎君将你拖出去时什么感觉?” 秦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嗯是很害怕。” “是不是心里跟养了一只小兔儿似的,不停地跳,快跳出心腔子了?” “是。” “可是呢,小郎君的手那么大,抓着你的胳膊又是滚烫又是有力气,叫你身子发软,挣也挣不脱?” “是。”秦嫣抬起眼睛,心想,张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曾让翟容拉过。 “心里知道,他这般拉着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还是很喜欢他这么拉着你的。” “嗯?”秦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 张娘子不顾她的否认,自顾自道:“所以呢,想挣不舍得挣,只好乖乖就范。” “我一直在反抗!” “桐子街的角落里,在人家胸口怎么撞也撞不出去,小郎君的胸前又宽又结实,那个身子哦是不是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恨不能多蹭蹭?”张娘子按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道。 “不不是啊。”秦嫣满脸恐慌,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翟容抓她出去,包括将她按在墙上,她要存心挣脱,肯定有的是办法可是她捂脸道:“张娘子” 张娘子用一种甜丝丝的声音,柔声道:“你不想陪翟家郎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们云水居没有叫客人单身在屋子里的道理。要是你不想去,阿姆布置一下,云水居的七个姐姐,随便哪个都能把他勾到床上去。你要不要让阿姆给你显示一下手段?” “啊?!”秦嫣从指缝里露出惊恐的眼睛。 张娘子呼啦啦扇着扇子:“怎么,心里酸酸的,是吧?吃醋了,是吧?”她一步步逼近秦嫣,“现在可是你自己不想去陪哦,阿姆有的是本事让男人上我家姑娘的床。翟家郎君这种年龄正是火热火烫的时候,你当真不想试试阿姆的手段?” “不会的翟家郎君不会的。”秦嫣步步后退。 “不会?”张娘子肥脸上挑起一个笑容,“那就让阿姆来试一试。”她将一双手拢在嘴边:“锦兰儿——过来” 秦嫣连忙拉着张娘子的手:“别” “别什么?” 锦兰姑娘今日不方便接客,就在不远处的厢房里,推门走过来:“阿姆什么事情?”走廊里的灯火摇曳,映出姑娘的袅娜身姿。锦兰姑娘虽然没有白桃儿貌美,那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今晚正空着。胸前一抹芙蓉色的齐胸襦裙,一双白乳人见人爱。正是让秦嫣最为自惭形愧之人! 秦嫣转身就跑向小阁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娘子笑着:“没什么事情,走,跟阿姆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照顾。” 翟容看到秦嫣一脸慌乱地重新钻入楼阁中,诧异地抬起一条眉毛:“出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秦嫣在距离他较远处坐下,把着门,不能让锦兰姐姐进来,把翟容给勾上了床就麻烦了。 “张娘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秦嫣缩在案桌的一端。 “你干什么?我是老虎吗?” “不是” “不是你躲那么远!” “这里这里凉快。”秦嫣坐着,看见他的手搭在案桌上,想到那个热度,想到那个力度心里的小兔儿又跳了起来,说道:“郎君。” “什么事情?” “以后我们说好,你不许再像今晚那样按住我,”秦嫣鼓起勇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你的兄弟!” “哦。”翟容说,“这话说得是,我知道了。” 秦嫣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门一响,秦嫣急忙回头,看看是不是张娘子担心她伺候不好翟家郎君,真的放了锦兰儿姑娘来伺宴。扭过头看到还好,只是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婢女上来送菜肴。张娘子这里不但善于调理人,饮食也是她精心研究的东西,盛菜的器皿都是江南东道越州出的浅青瓷器,哪怕是无数豪商来往的敦煌,也算得上是很昂贵的餐具。上面摆放地每一样菜式,都比外面常见的菜肴小巧,造型精美诱人。 翟容见她远远坐着,诧异地发现,连美食都不能y一u hu一她坐过来。用筷子夹了一只瑶柱玉桑扣,摇晃着问她:“你不过来吃东西吗?做乐师,这种客人的菜应该是没吃过吧?”他记得她还挺馋的,一个饺子的梅子口味没吃到,就一脸懊丧,老是惦记着。 “都都吃过了。”秦嫣继续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可能?”张娘子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再次从门口传来,“客人的菜,都是阿姆亲自筛选,亲自看着做的。小乐师哪有机会吃?” 秦嫣一脸生无可恋:“唉——” 张娘子带了个小丫头子,对翟容道:“小郎君,这小丫头子叫云儿,等会儿就立在门口听你传唤。今晚有什么吩咐,阿姆一定奉承。翟家郎君一定要尽兴哟。”翟容谢谢她。 张娘子走过秦嫣面前时,轻笑一下,这才扭动身体,咯吱咯吱地下了楼。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秦嫣到底修为太浅,被张娘子撩拨之后,控制不住地满脑子邪念。 翟容看她拘谨不敢动,又知道她贪吃,主动拿了点心,分在自己案桌旁:“若若,过来。” 秦嫣只能挪动膝盖,爬过去,坐在那堆吃食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春酒 第三十七章 在秦嫣这个年纪来说, 和男人睡觉,哪怕姐姐们说得天好地好, 她也未必真的有多少期待。脑子里被张娘子刚才的话语,勾起来的邪念,只是在她的心里略微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就很快消散了。对她而言,和翟家郎君一起吃好吃的,明显更有趣一些。 现在翟容知道她的脾气了, 她对于不同的口味, 都会尝一尝。所以也就不像在杏香园里那般,只顾自己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每一样都用螺钿把的银制餐刀切成两半,两个人一边议论一边品尝着。秦嫣先前没有来过唐国,张娘子这里的饮食又做得很到位,一道道菜尝下来觉得特别幸福。 餐盘旁边还摆着一壶酒, 酒壶里盛着的是篦得很干净的米酒。翟容一边喝酒一边看她吃,他看看酒壶里的酒没有多少了, 想到她喜欢品尝各种味道,问她:“要不要来点酒?” “不要,”秦嫣嘴里包着食物摇头, “酒会乱性子的。”像她这样能力低下的暗杀者, 喝得醉醺醺地手就抖了。 翟容见她拒绝得坚决, 便将剩余的酒倒入自己的酒盏之中:“也不是很醉人的, 味道很甜。跟奶酪浆似的。” 秦嫣看他喝得很舒服, 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也喝不到这样的酒了, 探出头:“那就来点?”她出手去拿那个白瓷酒壶,摇了摇,发现已经没有酒浆了。 她看到方才翟容自己刚倒了个满盏,遂将自己的空酒盏凑到翟容的酒杯前:“折一点给我。”长清哥哥从小对她很严厉,但是兄妹之间感情很好,相处的时候也是很亲切的。现在她吃菜肴吃得浑身放松,就用对待长清哥哥的方式与翟容相处。 翟容反而一愣:自己喝过的酒,倒给她,是不是间接亲吻? 他虽则在云水居显得似乎对周围香艳的环境看似无视,其实那只是他自持品性而已。那云水居外的海棠斜枝,云水居里的玉香旖旎,桐子街上的红男绿女这些东西当然会在他的心里刻下一些不浅印象。此刻,他就有了这种臆想。 秦嫣不知他的这份遐想,将杯子凑到他的酒盏上,隔着他的胡服袖子拿住他的手腕,强迫他将自己的酒浆折给自己:“让我尝尝看。” 翟容只能半无奈半顺从地任她将酒倒去。 秦嫣喝完那半盏酒,抿着嘴唇,舔了一下嘴角:“真的是甜的啊,好喝!”半碗到底不够,她想他已经喝了整一壶,余下的半碗也讨过来吧。她双手托着杯子,往翟容面前一凑:“剩下的也给我,行吗?” 翟容看着她。 她今日是在水晶珠帘背后弹琴的,所以并没有上妆,照理看起来应该没多少姿色。此刻喝了点酒,嘴唇的菱角上有汁液的流溢,显得血色通盈。举着杯子问他讨酒喝的时候,一双眼睛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翟容不愿意她失落,避开她的眼神,看看自己的杯子,说道:“就一个底了,我让外面的丫头再送点过来。”顺手将酒折给她,然后招呼门外的丫头。 两个人都很期盼地等着酒来,过了一会儿,不是小丫头云儿送的酒,是张娘子亲自端了个酒壶过来。别看着这云水居上下,客人和姑娘们各得其所,玩得欢畅,其实这张娘子这一宿都是将心肝提在脑袋上的。虽然一晚能赚好多钱帛c金银,里面担的风险可不少。所以几乎每个屋子,但凡有些需要,张娘子都会亲自到一下。招呼客人是假,看看屋内情形,有什么不妥防范于未然是真。 如今见是翟家小郎君这里有招呼,她又出现在屋子外面。 看到两人手中拿着空杯子,两双眼睛都已经有点醉星点闪,显然正在等酒。张娘子将酒放在他们桌上,提醒他们:“酒是过来了。呶,话说在头里,这酒是娘子这里定做的。有一些发性子的膳药在里面,当然,主要是滋补和改善口味的,对身体只好不坏,也就是个增加兴趣的意思。你们小年轻不能太贪杯。”张娘子自然知道这句话说的分量。 果然,秦嫣和翟容之间如同轰了一个烟花,两个人都被炸得灰头土脸。 秦嫣担忧的倒不是自己,她不过是喝了几口而已,她心中惶然地看着几乎喝完一大壶的翟容。张娘子一瞅她的眼神,看出来那先前一壶,都是小郎君喝掉的,摇晃着脖子:“哦,小郎君实在有需要,可以招呼我。”说完就施施然走了。 小阁楼里顿时气氛冷到落针都能让人心惊的地步。 翟容打破沉寂,说:“你别听张娘子的,我辨过味道,就是普通有几昧疏络活血的药物。”他是江湖弟子,辨药分毒,这是很熟练的事情。 “哦”秦嫣低头,他虽然说话镇定,可是她分明看到翟容已经不再去碰新送来的那壶酒了。张娘子种在她心里的那道邪念,本来已经变成淡淡的一点痕迹了,此刻,被这酒一激,仿佛复活了一般,又开始慢慢滋长出来。她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还有着少年人的饱满,所以骨相并没有完全打开。以他眉目的精致,大概过几年长开了,看着会更令人动心吧?可惜,那时候她都不知道投生到何处去了。 秦嫣决定问问他:“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要不要我替你留心留心?” 翟容觉得那酒并没有什么,在考虑是否再喝一些,毕竟挺好喝。听她扯到这个话题,瞪她一眼:“这关你什么事情?” “你对我这么好,又当我是妹子。妹子关心哥哥,有问题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翟容好笑,“我需要你关心吗?” 秦嫣气结:这个人原来只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讨厌被别人指手画脚。 翟容运功周转,确定那酒不过是有一些活络血气的作用而已,自己拿过壶了倒着喝起来,问秦嫣:“这酒没事的,你喝不喝?” “不喝!”秦嫣赌气道:“还有,你喝了要是出了问题,不准碰我!” 翟容嗤笑:“谁要碰你?”他故意倒了满满一盏,放在唇边。 “还喝?那个里面有春/药啊。”秦嫣提醒她。 翟容一气喝干,还挑衅似的拿了光亮亮的杯底给她看。 “你!”秦嫣看他非但不听劝,还一口闷完了一大杯酒,顿时急红了眼睛:这个男人不负责任起来简直丧心病狂c面目可憎!他c他c他,怎么可以在孤男寡女独处的屋子里,对着姑娘大口吞春/药!她不禁指着他道:“我郑重警告你,待会儿药性发作了,不准亲我的!我会拼命喊救命的!你是不可能对我负责的!”张娘子种在她心里的邪念,终于出现了,她开口闭口,都往这些事情上打转转。 “我会亲你?”翟容本来是耍她开心,没想到她满脸拒绝又嫌恶。哼,他有那么差劲吗?翟容也不乐意了:方才他还小小的臆想过她的嘴唇,如今简直是被点破了心事一般,又尴尬又无趣,他放下杯子,冷笑着挖苦她:“亲我的女人,难道就不要对我负责?我会要求她不许跟旁的男人说话,眼睛里只有我,你能做到?” ——那是当然做不到!秦嫣说:“你不要喝了,我要逃出去了。” 翟容说:“你逃啊!”最好你出去,小爷一个人喝酒,不知道多自在! 秦嫣起身欲走,忽然想到要是这样一走,张娘子又要安排姑娘来这里陪酒,说不定会伺寝翟家郎君又刚喝了那“春酒”她暗暗咬牙,拼死也要留在这里啊!他以后跟哪个姑娘好,她管不上。可是,如今眼前她肯定是不想看到的。 秦嫣又坐下来,忍着气,无可奈何地看他喝酒。翟容很快把那一壶喝得差不多了。 “这酒真的没什么?”翟容看她不走也挺高兴,一边喝一边开导着她,“跟你说了你还不信。”翟容给她筛了一盏,“你自己不也刚喝过,有事吗?再喝一点?” “不必了。”秦嫣很谨慎,不过也相信那酒确实没什么问题。翟容跟她解释:“张娘子也说了,主要是滋补的,若她的酒真有那问题,官府早就查封了。” “哦。”翟容搬出官府的脸面,秦嫣终于认可了。对于方才出言冒失后悔起来。 喝了这些酒,翟容也不想喝了,开始在屋子里转转,走到小阁的露台上:“若若,这外面的围廊不错,我们去看看风景?” 秦嫣从屋子里向外看去,耿耿清夜中,一排大红金线鲤鱼灯笼高高挂起。 为弥补方才的胡言乱语,她决定好好听他的话。便跟着他走到阁楼外,两人在灯笼边席地坐下。小阁外一半临街,一半面对一个小庭院,庭院此刻高高低低点着不少蜡烛灯,都拿弗林国的琉璃盏套着,从阁楼上望下去,如海映天星。另一侧的桐子街上,则满是人间烟火,红尘富贵。 一阵风吹来,鲤鱼灯笼的流苏,晃在秦嫣的头顶,她抬起头抓着那流苏。 翟容也被这晃荡到头上的的灯笼吸引了目光,生怕那灯笼被她抓得落下来,里面的烛火落她一头,便想伸手按住她在顽皮的手臂。忽然想到,他刚刚答应她,不能再碰她了,又收回手。坐姿端庄地道:“若若,不要乱玩那流苏,看灯笼落下来烧着衣服。” 秦嫣一边转着流苏,看上面的金色鲤鱼,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妨事的,掉不下来。” 翟容看到柔和的暖橙色灯光将秦嫣笼罩住了,让她的脸变得线条特别柔和,眼睛则亮闪闪的,像是水晶里养着的黑丸子。她抬着头在抓那流苏,纤细的脖颈仰起来,衣领里那段白皙的皮肤就露了出来。翟容想起将她按在桐子街暗处时候的情景她的脚很粉白,脖子里的肌肤也很柔嫩,身上不知道怎么样呢? 他看着灯笼的红暖光线下,她的发顶跟方才被困在他双臂之中时一样,有一圈柔亮的光泽。 他也到底有些酒上头了,真想伸出手,将她按到旁边的矮木栏上,将衣领挪下一些,看看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他特别想,再看看若若那种,又惊惶又羞涩的脸 秦嫣正好低下头,看到他在看自己,灯笼的光芒又是朝外照着的,将他的眼神所指,照得很清晰。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分明能映出自己的人像来。秦嫣摸了摸身上,生怕哪里有破洞。 翟容连忙转移目光: “嗯,这个这灯笼真好看。”心想,看她那副急着拒绝自己的样子,今后怕是很难见到她桐子街暗处的样子了。 “嗯,是好看。”秦嫣不抓灯笼了,垂下手让自己坐好。 翟容盘算了今晚此行,虽然也有不少混乱之处,但是目的达到了。他基本了解了幽若云的生活状况,只要不出意外,过几年她成为一位知名的琴师,这个可能性已经变得非常大。 秦嫣想到今日他的这番作为,若她真的是幽若云,可谓从此高枕无忧,可以很有尊严地在敦煌生活。她觉得自己应该正式地感谢一下他。便转身对着他,行了个大礼:“多谢郎君今日的围护之恩。” 翟容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受了她的礼:“不必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问她:“以后你出息了,我来听你弹曲,你还是要一首曲子两车丝绢?” 秦嫣道:“自然是会便宜一些。” “便宜多少?” “不要钱!” 翟容笑了,目光看向那夜空高处:“还是一曲两车丝绢罢。” 秦嫣想他是真不在乎这个价格:“那就谢谢郎君了,却之不恭。” 翟容说:“那是,这样才能将的曲子价格炒上去啊。” 秦嫣辨别了一番味道,方辨出他的意思:“你是说我根本不可能将曲子卖到这个价格,还要你来捧场才行?” 翟容笑而不语。 “看不起人!”秦嫣扯着鲤鱼灯笼垂下的丝绦。 “你真有决心赚到这个钱?” “那还用说?!我会勤加练习的。”秦嫣说来说去只有这么一句话。翟容笑笑,想着这事儿拜托成叔就行了。 夜到风来,风斜楼上,吹得两人衣袂飞扬。桐子街上灯火明媚,小阁下花香幽幽。两人扶栏凭座,静下心感受此良宵。两个人都很正经,连被张娘子闹得一脑子邪念的秦嫣,也心里渐渐宁静下来。 此时,只听楼下传来一声呻/吟。 仿佛女子被压抑着,又似兴奋又似痛苦的吟叫。那女子有着一把清婉动人的声音,呼吸喘息间有诱人的丝丝音韵流淌出来:“嗯嗳哟郎君轻些奴家”那女子又低低笑起来,夜色中撒了香粉一般,浓艳流转。 秦嫣顿时如亟雷霆。 被这声音一提醒,她想起这座挂满金色鲤鱼灯笼的建筑中,房屋的锦被中,有几对光滑的身子正纠缠在一起。被翻红浪,颠鸾倒凤着,做着一些令她难以启齿的事情。这种声音她不是没听过,平日里都云烟过耳,不会上心。 可是如今跟翟容坐在一起,实在是令她生出想寻个地洞钻进去的心思。 她知道云水居为了保护客人私密,隔音还是做得不错的。只是自己耳目特别好使,心中直希望,只有她能听到这些让rén iàn羞耳热的声音,翟容兴许听不到吧?秦嫣转头看他,想看一看他有没有收到干扰。 怎么可能?翟容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开了天窍,听得分外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黑衣 第三十八章 翟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 一阵热血上冲。 识海中云雾翻滚c蒸腾沸然:桃花林里的修长ěi tui云水居堂屋中的弹嫩软/肤若若的脚若若脖颈处的白腻都在这个瞬间,电光闪鸣地轰入他的头脑中。他的牙齿一下子咬住下唇, 俊脸飞红,可以依然没有能够克制住。只觉得下腹生生一紧,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穿的是一件翻领胡服。胡服为了方便骑射,都是缺胯袍。他又是大马金刀地盘坐着,只觉得下身衣裤顿时绷紧 这下丢人丢大了,若若方才那一脸拒绝加嫌弃的脸还在眼前晃动, 他却已经开始 ——无论如何, 不可以在若若面前丢这个脸! 秦嫣转头看他,视线从他的腿朝身上扫过去,猛看到他欲盖弥彰地用力将胡服袍子的前襟,一把盖在双腿间!衣襟发出的飒响,暴露了他的真实念头。秦嫣的脸色就变得很好看, 在灯笼的暖光下,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翟容双臂撑在自己的双膝, 面上红白不定,干咳一声:“今日浓云密重,没有月亮。”翟容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用自己长长的睫毛隔去下面的灯火浊光。抑制着自己, 莫要去听那些心烦意乱的声音还有, 将若若的眼睛引到上面去, 别让她看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秦嫣神色紧张, 干涩着喉咙道:“是, 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但是下面倒是很热闹哈。”翟容靠在栏杆上,作欣赏风光c俯仰天地状。再将她的视线往云水居外引。 “呃”秦嫣先是一愣,以为他在说小阁下女子叫/床的声音。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楼下桐子街上的情形。悄悄捶一下自己进水的脑袋,也跟着他靠到栏杆上,头探出去,看桐子街上的灯火辉煌道:“好热闹啊。” 翟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容易让人误会,涨着脸皮不肯再随意说话了。 无论他俩如何竭力掩饰,奈何那声音又来了。 “娘子好生香软嗯”只听得一个男子口中噙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的低吟着。他不知咬了那娘子何处,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尖了起来,“噫”又慢慢归于低声喘息声却重了起来,伴随着某种很有节奏的撞击声,女子口中不时流溢出细碎如玉的声音。 小阁中的两个人身子僵硬得满身肌肉都无法松转。 翟容攒紧眉头,按捺住汹涌翻腾的心潮。他不能站起来,坐着又不行,简直有点坐以待毙的样子。 强行清一下嗓子,说:“枯坐无益,不如我们去翻城墙?”宣泄过度的热力,练武是他最直接的选择。一旦将心思放在练武之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容易控制身体里的激动了。他垂眼凝神,将身子的热力不动声色地徐徐引开。 秦嫣竭力调动自己已经开始抽筋的双唇:“翻城墙?翻c翻c翻什么城墙?” 翟容听到她说话都结巴了,知道不走不行了:“我们去翻敦煌城的城墙,你不记得那日答应我的” “啊?”秦嫣忘记了。 “嗯嗯”楼阁下,风流之声又起。 “教了你轻功,不用怎么行?”翟容咬牙切齿,全力抵抗那声音。 她和翟容无意中目光碰在一起,都唬得连忙调转视线。 彼此都在心中暗暗道,此处果然是不能呆了。 翟容再次道:“走,翻城墙去!”秦嫣附和着:“对对对,翻城墙去!”她觉得,哪怕摔死在城墙上,也比跟翟容坐在一起,听四周那些若隐若现的声音强一万倍! 一旦有了明确之事可以做,两人就变得相对自如一些了。 翟容如困兽一般在小阁中踱了几步:“你身上的衣服不行,我的也不行,我去问张娘子要深色的衣衫做夜行服用。” 秦嫣点头称是。 她自己穿的是素色麻衣,浅huáng sè的裙衫,在夜晚中很是醒目。翟容穿的是翻领浅月色胡服,腰上系着褐色的牛皮腰封,星眸墨眉的,的确不适合去干那些偷鸡摸狗之事。 翟容让那门口侍立的小丫头过来,将自己的要求跟小丫头描述清楚。他看得出张娘子能够将自己的教坊变成敦煌的头一个门脸,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弄两身特殊一些的衣服出来,应该难不倒她。 在等张娘子的时候,他担心又听到那些声音,跟秦嫣道:“你弹点曲子给我听?” 秦嫣道:“方才,我的琴好像丢在楼下了。” 翟容想起,他将她的琴是丢在了下面的大堂屋中,说道:“你去拿一下?” 秦嫣正要下去,翟容又一把拉住她,不让她去大堂屋,万一又遇上了哪个没有去内屋的鱼水交欢之鸳鸯,岂不是大为不妙? 他自己下去到大堂屋中,见里面依然灯火通明,白绢帷幕在夜风中吹得满屋飘拂,樱木地板上c藻井纹羊毛毯边,有屋外的海棠花瓣吹落在地上,红碎花香。黑案边一派尽欢之乱,酒杯推倒,蔬果滚落。 因大堂屋还有客人在饮醉,乐师们依然尽责地在珠帘后面弹着柔软痴缠的乐曲。 翟容在大堂屋中寻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琵琶,稍微弹拨了几下似乎琴弦不曾走音。抬起头,看到西侧的角落里,有女子白细的小腿与男子粗壮双腿纠缠的情形。翟容本来的性子,应该是一脸嫌弃,转身走人。仿佛鬼使神差,他竟然站住了脚,看了看那两人的情形。 那女子修长的脖子仰起,细唇弯翘好似一张红菱角,跟若若的唇形竟然颇有些相似。男人的脸埋在她的颈肩,似乎舌头在轻轻舔/弄。那女人满脸享受地哼哼着,每一次出声,男子都会身子一阵紧缩 翟容感到了自己身下的再次变化。握着琵琶的手指开始湿漉漉的,琵琶光滑的木料,好像若若的肩膀一样,纤细而灵巧。 他猛然产生了冲到小阁中,将她一把按倒的冲动。他知道她“又小又弱”,假若他要对她强行做些什么,她一定会用那种惶恐又羞涩的目光,让他的身体里燎烧起来,挟裹着她一起熔化开来! 他转过身,缓缓克制着自己:如果他睡了她,说不定很多事情就会改变情形 翟容带着心事来到小阁上,将琵琶递给秦嫣。秦嫣抱着琵琶,问他:“二郎主要听什么曲子?” “随意吧。”翟容喝着剩下的一杯酪浆,虽然是剩的,不过在小阁中被风吹得冰凉。 秦嫣便挑了几个清新明快的曲子弹了给他听。翟容喝完了冷酪浆,取了案桌上的笔墨,坐在烛台下写着什么。 一炷香之后,张娘子端了个竹编盘子走进来,盘子里铺着一块夹缬包袱皮,上面叠放着两身黑色的衣衫。 一边走进来一边对翟容道:“翟郎君,真是作难奴家了。这会儿功夫哪里去弄皂色的衣裳来?拆了四套胡服,凑了这两身,郎君看看可用得?” 翟容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说:“劳娘子费心,麻烦打开让我看看。” 张娘子打开,翟容道:“都是男人的尺寸?” “姑娘没有穿黑衣裳的道理。”张娘子提醒他,“小郎君是要做什么?你今日在我们这里,若有什么事情,云水居上下是没法交代的。” “不会为难张娘子,”翟容将手中的那张纸在风中吹干,“这是我写给杨召他们的信,他们看过了,你们云水居就不会有事的。”他从案桌上取了个信封,将干透的纸折叠了放入信封之中,放到张娘子手边的夹缬包袱皮上。对她道:“明日杨召他们醒了再给他们。” 张娘子这才安心,说道:“我准备了剪刀在旁边,若是要给小娘子穿,剪裁一些就行。可要我派人来协助?” 秦嫣说:“谢谢阿姆了。我可以自己来。” 张娘子也不多言,便转身出去了。 翟容先取了一套,去六曲屏风后换了衣服。秦嫣自己用剪刀将裤管c袖管剪短了不少,看翟容换好了衣裳,自己也隐到屏风后换了衣服。 翟容一身黑衣,革带束腰,站着如山崖旁一株劲松。秦嫣走出来,虽然是将手脚上的都裁短了,可是衣裤的宽度仍在,仿佛一块肥短的黑豆腐。袖子也就罢了,那裤腿实在是不像样子。 翟容看见她就忍不住笑了,秦嫣叉腰飞他一记眼刀。 收住笑意,翟容看着那裤腿实在宽得不成模样,拿剪刀在她裁下来的裤管布上,绞下两条黑色布条来:“扎起裤管来。”秦嫣依言扎起来,变成了个灯笼裤。 翟容一边看着她扎,一边手上又裁下两片三角形的黑布来。自己拿了一块扎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秦嫣也散了自己的长辫子,扎成翟容那般少年男子的发髻,用黑布剪出长条裹住。接过翟容递给她的黑布蒙在脸上,看到烛台将他们两人的影子印在素面屏风上。 衣着类似,发型类似,她也学着他,负手挺胸,指着屏风上的影子问他:“二郎主,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像一对双生子?” “谁跟你双生子?”翟容俯视她。 秦嫣低头看着自己矮了一截的腿,再看看他那近四尺的腿,看到了区别。对他道:“腿长了不起啊?我以后也会长高的。” “嗯,没什么了不起。”翟容手指一弹,一缕劲风将小阁中的烛火全部熄灭。走至走廊上,对秦嫣道:“来吧。” “直接跳下去?” “你又忘记怎么用轻功了?” “不是啊,总得让我想一想。” 秦嫣方才一门心思想离开小阁下的那些声音,心慌之下一口答应了他去翻城墙的提议,此时万事俱备,冷静下来,隐约觉得有些荒唐。 正在踟蹰间,只听得“嗯郎君奴家还要还要”楼阁下,又一串浪音传来。那女子正在潮兴澎湃之时,声音分外大。那男子大喘,碰撞声越发。 翟容的脸上顿时绯红,秦嫣再也不能迟疑下去了,跑到翟容身边,提气蹬足,一口气向桐子街另一面一团漆黑的里坊飘拂而去。翟容顺手将楼阁的门带上,也轻踏朱色栏杆,跟着她跃入黑夜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城墙 秦嫣感觉, 穿上了黑色衣衫,果然更便于藏匿身形了, 在里坊土墙上翻来翻去,就是没人发现,偶然有看家狗发现了,还不及吠叫出声,便被翟容用石块打昏。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敦煌城墙边。 黑暗的天空上没有一丝月光流泻,连星光都不能看到。城门边的慧成坊c支定坊c宴亦坊, 都没有半分灯火, 人们早早就安睡。偶然能听到,里坊武侯带队巡视的梆子声。 城墙如黑夜中的洪荒巨岩沉默矗立。 只有城墙上的火把,如一条割开天地的红线,在夜空呼啦啦燃烧。远远能听到高处巡夜士兵整齐有力的步伐,夹杂着巡夜将领散碎的马蹄声。 翟容停下脚步, 秦嫣也随着他停下脚步。 “怎么上去?”秦嫣完全没有任何把握。 翟容想了想,对她道:“你听着, 那城墙上面可容六匹成年马并行,约有二十一尺,以你的身高若尽力长翻, 应该是五次, 第五次你要站稳在女墙垛口上。垛口离地三尺不到四分, 记住了么?” 秦嫣点头, 在心中计算了一番尺寸。 翟容道:“可有把握五翻上垛口?” “没有问题。”秦嫣对自己身长身短很清楚, “可是我如何爬得上去?”她望着那高达四五丈的城墙, 如果周围没人,这四五丈的城壁她当然能够一口气爬上去。可是城楼c墙壁上下都密密站着军士,稍微爬慢一些,就有可能被发现。 翟容指着城墙道:“城门东起第十三个垛口,可看到了?”秦嫣依言数过去,说:“看到了。” 翟容道:“我在一丈九尺处给你抽半块城砖凸出一些,三丈五尺处再给你抽半块砖,只要你是笔直跳上去的,不歪斜,应该可以做到吧?对面也是如此,你下坠时可以搭一把手。” 秦嫣听了他的话,在心中又默默计算了一回。以他教她的轻功心法,十几尺一次,跳上去真的不难。只需要跳三跳就能上城墙了,比贴壁爬行要速度快很多。 “城墙下宽上窄,城壁有个坡度,比香积寺的浮屠塔好爬多了。”翟容看着那些整肃看守的军士们,“以你目前的身手,翻城墙本身并不太困难,只是敦煌是边境重镇,三步一岗哨,火把密集,巡视军将众多。不被发现是最最要紧的。” 秦嫣仰望着夜空中这条火把化作的红色横线,如同一条卧眠的火龙。此时因无人打扰而显得分外沉静。 “都准备好了?”翟容上下打量她。 秦嫣又将裤腿c腰带束了一下,连发髻也检查了一下。 “那我先上去了,在城墙对面等你。”翟容说。 秦嫣正一正脸上的黑色蒙面巾,心里有些突突乱跳。 翟容望着她,看出了她一双杏眼,因为害怕而有着沉默的意味。虽然给了她不少鼓励,不过还是打算给她一条退路:“如果实在害怕,我在外面等你两柱香时间。两柱香不出来,我自己去月牙泉玩,你就不必过去了。”他今日以喝花酒c狎妓的由头离开了翟府,莫名半夜又回家似为不妥。 秦嫣道:“那我回哪里?回云水居?”今晚她是从云水居出来的,应该是回那里吧? 翟容皱起眉:“你还想回云水居?回蔡玉班!” “哦”秦嫣又想起了云水居里那声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翟容则看到了她的怯懦,轻声道:“我会等你一会儿的。”秦嫣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翟容就不再说什么了,自头发上拔下一枚玉簪。握在手中,准备为秦嫣挑出城砖,帮助她能找到立脚点。他双腿一曲,便如一道黑色碎影一般,向着敦煌城墙而去。 月黑风高,城墙下伸手不见五指。秦嫣自诩目力过人,黑衣黑发的翟容还是令她很难在夜色中寻找他的身影。若不是因为她知道他为了给她拨出城砖,要从城门以东第十三道垛口上墙,几乎无法寻找到他的踪迹。直到他上了女墙,在火把的红色光圈中微微闪出一道黑影,她才能够确信,他已经过了城墙。 驻守在敦煌城墙上的军士们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人发现这道迅如魅影的黑色身影已经悄然出了宏伟的城墙。巡城的校尉带着马队,马步轻快地从城墙上缓步走过 他过去了秦嫣心中暗暗道。 远离桐子街的敦煌城特别安静,静得周身都仿佛沉浸在黑色的湖水之中。方才翟容在身边的时候,她对这个城墙纵然心生畏意,但是因为他站在边上,身上是暖和坚实的。此时单独一rén iàn对这座大城,心中的虚怯开始如湖底泥浆一般慢慢泛起,将她吞噬。 她再度看向城墙,心中的恐惧从一个黑色的圆点迅速膨胀,很快与外面这无边的黑夜联结成一片。 她怎么会昏头昏脑跑到城墙边,还等着征服这个洪荒怪兽?城墙上的火光,闪耀着妖异的血红,脑海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自己鲜血淋漓惨死城头的景象,与眼前的火把猎猎交叠在了一起 她犹豫了。 耳边响起翟容最后的话:“如果实在害怕回蔡玉班” “回蔡玉班回蔡玉班” 她转过身,本能地想要远离这片城墙。她越走越快,仿佛要逃离这个世界。 手指在怀里无意识地触摸,那里一小包是给长清哥哥买的藤黄c赭石和石青色。“蔡玉班”请了三危山的师傅来装饰舞蹈高台时,她用手中仅有的一点工钱,换到了这些珍贵颜料。赭石调上铅粉,可以涂抹人物白净的面容;石青和藤黄可以是山上枝叶最浓郁的绿意长清哥哥如果得到这些颜料,一定会很喜欢 她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尚在“允和班”时,因为一路看到大唐的森严壁垒,而内心产生的绝望 她看到自己抱着琵琶,将头埋在袖子里,跟着陈应鹤先生过敦煌城关卡的样子 她看到自己每当夜深人静,想到石/国使者来到敦煌,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人生画出一个不美妙的结局,那内心深深压抑着的无奈 从接近唐国,她就认为,自己无论是否完成任务,都会被活活叉死在这座巨大的城池里 所有记忆在脑海中搅成混乱的一团,乌云压城城欲摧 她被压得越来越难以呼吸,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 ——她是,真的害怕这片城墙。 可是,她又是那样希望自己可以有能耐越过这个城墙。等到她一个月后刺杀了石/国使者,她可以逃出这座城,然后再去见到长清哥哥。 秦嫣的脚步突然停住了,灰沙在她脚尖腾起。 不! 她要尝试着去学会翻越这座城墙! 她要活着去见长清哥哥,她要把颜料亲手送到他的画笔旁。她要继续探寻父母的痕迹,重新寻回自己真正的生活她要翻越这个城墙!她要跨过命运横亘在她面前的任何一个艰难坎坷! ——就从这座大城开始! 她转过身,左腿微微一退,纤瘦的脊背上,呈现出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方有的弹性c韧劲和力量感。 所有软弱c动摇c恐惧都在此时凝成一条线,化作她眼眸中一点灼白的光亮! 一股劲悍之气,在她瘦细的身体内无声燃烧。 她开始奔跑,朝向敦煌城墙的方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城墙脚下每二十步也站着一名军士,要想从他们中间过去而不被发现,只有凭借迅若雷电的速度。 秦嫣跑到将近出里坊土墙之前,扑倒在黄土中,手脚并用在黑暗中匍匐迅速前进。她的手脚配合着腰部的力量,在土路上爬行的速度如同一条游蛇一般敏捷有力。 从两名军士的脚边滑过之后,她站起来紧紧贴在城墙墙壁上。 控制住呼吸,抬头看上面。 果然,火把光线的掩映下,她依稀看到了夯土墙上,包裹着的城砖有一块小小的突起。唐国的敦煌处在绿洲地带,水气较一般西北地区充沛。又是边关重镇,为了保证防御,除了基本的夯土墙,还会在城楼c城门等重要地方包上城砖。 “一丈九尺。”秦嫣心中默念着,运气在体内行转,身子如轻羽一般浮空而起。一跃便能仿佛飞鸟袭月一般上了一丈多。手竭力伸长攀上了第一块翟容给她扣出来的城砖,不做任何停顿,又轻踏着有些倾斜的墙壁,人在空中飞掠过一丈多,如此,很快就悄然逼近了城墙顶端的垛口。她的手指攀在垛口砖石的缝隙中,身子薄纸一般挂在城墙外。 正待一口气窜出去,一名巡夜校尉骑马带着一队重甲荷兵的士兵走到此处,正在询问着什么,秦嫣就不能上去了。 到了高处,祁连山山谷口吹出来的长风就毫无阻挡地来到了她的面前。疾风劲鼓,她的衣袖被灌满大风,鼓得如同两只小小的黑灯笼,人也差点被吹得飞出城墙。她用两只手都下死劲扣紧城砖。她的手指非常有力,如同锲入砖石的铁锥一般固定了身子。 人便是这样,事情没有开始之时总是难免各种害怕胆怯,甚至走不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而走出第一步,没有了退路,反而也就缓缓摸着石头过河了。 秦嫣的眼睛从城墙外侧露出垛口,听着那名校尉和守城军士的交谈。 “图桑人到河西来了,要加些人手。” “是。”军士回应着,校尉带着手下向下一处要点去巡视。秦嫣等着他们走开。 那军士受了校尉的叮嘱,看守城墙的目光越发专注。 秦嫣等他略微转过一些,手指和足尖同时用力,翻过了城墙。身体在空中舒展,以体长为步幅,连翻五个长翻,腰背c膝盖骤然收紧,果然稳稳站在了城墙对侧的女墙上。 扎合谷不教他们高深的武功,爬山爬水爬树枝倒是十分擅长。 城墙上军士密集,加之又刚被校尉嘱咐过,秦嫣不敢在女墙上多做停留,直接翻了下去。本来她计算的方位应该是没有错的。可是,城墙外忽然狂风大作,她的衣衫又宽阔,人在半空中如同一只风筝一般,被斜斜吹出了小半尺。她在空中五根手指按在城壁上,不住将自己刨回到应当的位置。 正在焦急间,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拽回了那拨出来的墙砖边,还将她的手指搭到了那砖上。 秦嫣抬起头,看到翟容的笑眼。 他确实觉得她翻上城墙是很有困难的,也做好了她放弃此行的准备。可是看到她跌跌爬爬地还是翻了过来,他的心里笑得,如敦煌夜晚的春风一般沉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天镜 第四十章 翟容本来说好的是, 在外面城墙下等她。可是,他翻到外面, 发现天气有些改变,城外的风力变得颇大。便没有直接翻下城墙,而是趴在城墙外侧的砖壁上,等着接应她。 这样的行为是非常冒险的,如果她迟迟不出来,他就可能因为过久滞留此处而被发现。而翟容显然是个不怎么怕冒险的人。 秦嫣的手指扶上了那块凸出的城砖, 心中顿时大为定心。一只脚也在城墙的缝隙中卡到了一个可以固定身子的地方。 此时, 城下传来一阵吆喝之声。 马声嘶扬,人声不住。一队负责在城外巡查的唐国骑兵,正要进入城外的守兵军站,进行交接班的任务。 秦嫣和翟容就如壁虎一般紧紧贴在墙边,暂时不往外跳了。时间长了, 秦嫣的手指略微有些发麻。她换了点重心到那只卡在缝隙里的脚上,打算换一只手。 谁知那缝隙本来就非常狭小, 顿时打滑了。秦嫣手足皆空,连忙手指用力扣紧砖块,腿一顿乱踩想重新固定住自己的身子。 翟容看着她套着宽肥灯笼裤的短腿, 在城墙上一顿无声蹬踢。便贴壁滑过去, 平挪了半尺, 再将自己的右腿膝盖递上去。 秦嫣感到自己不知道踩到什么物什, 总算是稳住了身形。低头一看, 是翟容的腿, 抬头看到翟容带着嘲意的笑脸。翟容还趁着下面军士们下马取水的小小骚动之声,说道:“看见没有?腿长就是了不起。” 秦嫣气绝,回嘴道:“我以后也会腿长的!” 翟容贴着墙壁,笑得背部微微发颤:“轻声些,当心下面发现我们,把你射成刺猬。” “你也同样会变成刺猬的!” “我腿比你长,一跳就很远了。” “哼”秦嫣才不跟他斗嘴。她知道,若是真的惊动了墙下在补养交接的那些骑兵,待到利箭飞扑上来之时,她估计还是会在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被他当做小鸡似的带出去。为了避免如此令自己尴尬的情形,她决定乖乖闭嘴。 一队唐兵有三十人,他们完成补养和交接还需要点时间。秦嫣跟着翟容像蝙蝠似的挂在城墙上。她居然还能跟他吵来吵去,彼此看来瞪去的,已然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了。 秦嫣见那些军士在下面来来去去,好久都不散开,问道:“这么久了,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再过一会儿要被发现了。”翟容一直在心中默默掐时间,城墙上好久没有用火把扫过墙壁了,估计快了。 秦嫣凑近他那一点儿也看不到紧张的脸,问:“怎么办?” “你自己扣紧一些身子,他们火把照城墙时,别让他们看到就是了。” 秦嫣点头表示知道了。可是她稍微一点头,用力不均匀了,而敦煌外城的城墙壁也有了些年头,有些地方有点风化了。手中抓着的砖忽然碎了一角,她身形不由自主一歪。 翟容出手将已经失去平衡的她,一把抱住。他又唯恐被下面的唐兵发现,用身子将她按在墙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处。 前几日秦嫣跟着他一起去香积寺练轻功的时候,也是这般时常被他贴在墙壁上,以躲避武侯巡夜的队伍。当时,她没觉得有任何的异常,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此刻,再次贴在墙壁上,两人的感觉,忽然就不一样了。 秦嫣只觉得一阵眼花凌乱,他的嘴里还带着淡淡的酒味,他的鼻子那么挺,几乎贴到她的脸上她好想退开去,可是在这个祁连山风呼啸的城墙一侧,她的四肢实在找不到可以支撑的地方。她的两只手在半空里抓瞎了半日,竟然只能抱在他的脖子上。 这下子,两个人都愣住了。两颗心都剧烈跳了起来。 身子贴紧之后,翟容发现,她也不是如表哥所说那般不堪。毕竟是已经过了婚龄的姑娘,该有的都还是有的。柔柔软软,凹凹凸凸,带着淡淡的香气。他低着头看她的脸,修长的纤颈,菱角一般的小口云水居堂屋西侧,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再次出现他的眼前他忽然知道了,如何用舌尖抵弄她的脖颈他想听到,她的嘴唇里的声音 翟容发现,自己在云水居出过的丑c丢过的脸,又要在此处上演了!而且,还是与若若身子紧贴着的时候!他再将胡袍扯来扯去,怕也遮不住身子的变化! 秦嫣发现双方贴得实在难堪,用膝盖微微一顶,稍微隔开些距离。翟容立时感觉到,她是如此明显地要与他保持距离! 翟容愤然,无声翻了个白眼,拿下发髻上的玉簪,用力在她脚下迅速趴下一块碎砖,让她的脚踩进去。低声道:“若若。”秦嫣脚一旦有了落处,便把手臂从他脖子上挪开来。 “嗯?” “自己找机会出去,月牙湖边见面!”话音一落,他忽然一脚将自己从秦嫣身边的墙壁蹬飞出去,张开双臂,仿佛一只风筝一般,从城墙上平地升起。 秦嫣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贴着墙,无奈地看着他的远离。 “什么人!” 城墙上军士们吼叫起来,引起一阵骚动。无数火把向着翟容半空中的身影照过去,同时,十几名弓箭手立上城头,抽箭c搭弓c控弦c射出,一系列动作流畅到令人心惊肉跳。 秦嫣只觉得头皮上一阵阵劲风猛飚,许多流星般的白羽箭向着翟容在空中的身影射去。翟容在空中的身影陡然一凝滞,倒栽葱似的砸向下面的马队。顺手推翻一名军士,将对方的坐骑抢到手。非常嚣张地在骑兵队中,左冲右突引起一片混乱,惹出一番喧闹。然后扯转马头,向着大漠冲去。 他的动作自然让常年守边,对战事有着异常警觉的敦煌守军们感受到“调虎离山”的可能性。在校尉的迅速调度下,士兵们没有全部涌向外墙,而是死死把住城墙内侧的那一面。 唐国的骑兵绝非等闲,城墙下的军士们转瞬之间便整好了军容,以完整的队形,带着肃杀之气如灼热铁流一般破开夜空,不依不饶追着他而去。 如果秦嫣和翟容是要从城外去城里,秦嫣此时若趁乱试图翻越入城,肯定已经被发现了。 但,他们只是想混出城玩而已,并且早已走完了四分之三的出城路。翟容在城墙壁上接应她,也让她翻越大半城墙以后的体力获得了充分的恢复。无论守城的校尉如何算计,也不会想到这所谓的调虎离山,只是一个顽皮少年给他们开的玩笑而已。 当整个敦煌城都开始全方面防卫之时,本身就具有强大防卫功能的外侧城墙,就成为密集交织的火力网络中唯一一片容易被疏忽的死角。 秦嫣感到,外城墙的压力陡轻,顺着他给自己拨出来的两块城砖,翻到城楼脚,沿着城墙黑影缩到城墙的边线上。 她不敢抢马,向着翟容的反方向奔跑着。 因天上没有月光,秦嫣所在的方向成了一片暗地。她跑出很远见没有人注意到她,方放下速度来。 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轻骑背箭c驰马来去的唐国骑兵,向着月牙泉方向跑过去。 大漠上戈壁c荒漠为主,扎合谷是不会有专人养着马匹c骆驼供他们使用的。若派他们出来,不管是远去于阗,还是南下居延,都是靠两条腿长途奔跑,或是用两只手去抢坐骑。 因此,秦嫣奔跑起来虽然比起四条腿的马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但是,呼吸c四肢都特别和协,跑上个几十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喘息。月牙泉离敦煌也就十来里,以秦嫣的脚程来说,根本就不算距离。 党河在鸣沙山背后静静流淌,月牙湖水丰草密。 没有明月照耀的月牙湖几乎没有任何风景,一片暗沉的世界。 白日,月牙湖还是会有一些旅人c动物过来饮水的,此刻到了夜晚,是一片无人的地带。她翻过鸣沙山,风沙扑面中,她熟练地避开了风向,在月牙湖密集的水边芦苇上,找了一片风比较小的地方,安然坐下。 秦嫣没有发现翟容的踪迹,她估计,翟容既然那么喧哗地吸引了大批唐兵追着他跑,大约也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估计到天亮,也未必能等到他。看着眼前的湖水,觉得跟他跑出来很莫名其妙,但是也很刺激。 河西上空的大风不住吹拂,那罩满天空的浓云在风的撕扯下,渐渐出现了一缕缕的破损。高空的明月若隐若现地在云的遮掩下,显出了清逸流泻的光芒。将宁静的月牙湖映照得如同一弯洒落在人间的镜子。 秦嫣坐在这面上天误落人间的月之明镜旁。 她开始回想自己翻出城墙的整个过程。不断回思,自己能否在完成刺杀□□使者之后,也按着今日的方式逃出敦煌 她反复推敲。她这次出来,翟容为她拨砖垫脚,在外城接应她,最后又为她引走唐兵的注意力可是,至少,翻前半段城墙她已经有些把握了! 自幼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她,有一种感觉,那高大的城墙一旦被她踏过了第一次,也会有再踏过第二次的可能!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重建立自信,令她双眼发光。 她似乎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一种崭新的力量。自从翟容教她武功以后,她时常能在身体里感受到这种力量的悄然滋长,而此时的云天c静湖,越过城墙带来的成就,越发让她心思澄明,体内的力量雄沛生发! 一瞬间,如有瀑布冲过玄膺,丹田里明堂涌动。 她觉眼前湖中星月之光,剧烈变亮,很快连缀成一片炫目白光。她站在那片白光中,从丹田到胸腔中一条绝细的通路在隐约建立c衰变c又重建,几经转化,此盛而衰,衰尽又长 秦嫣满身僵硬不能动弹,眼前的白光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散去。 她不懂得,这是以老巫那份心法为媒介,被她以坚定意志藏养九年的内力,正在邪气上涌。这股力量,是那扎合谷的老巫让他们修炼的。这些年,她为了能减少睡眠,从不曾停止过每日两个时辰的训练。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彻底爆发开来了。 可是,这种力量,更容易发生的是胀饱经脉,破血而死。她觉得自己周身百骸均变得虚软无力,似乎心神魂魄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在不住搓揉,开始缩成一团皱皮。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幻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堕入未知的黑暗。而黑暗带来的恐惧,令她越发浑身无力。 此时她身边一个大沙丘上,传来阵阵马蹄贯耳。紧接着一声惊破云霄的马儿嘶鸣声,将她引得睁开眼皮。 她抬起头,看到月光下,无数星子闪烁,密集处联成带状的便是银河。在斜斜铺展的银河面前,剪影般地勾勒出一人一骑的俊采飞扬。 翟容骑着那匹抢来的战马,显然是刚刚飞奔而至。战马被他拉得人立起来,用粗壮的后腿支地,高高昂起健硕的头部。 “若若!若若!快上来!他们追过来了!”翟容的声音传来,站在壮阔的璀璨星河前,他笑得那般恣性率狂。他将缰绳一拉,战马踢飞沙土,向着秦嫣滚滚而来。 秦嫣觉得自己正挣扎着坠入黑暗,眼前被他雪亮一激,仿佛又重新挣出来了一般。 眨眼间,他的马已经到了秦嫣面前。马蹄匆匆,他也没想到她正在过生死玄关。翟容的马是唐军中临时抢来的,毕竟并非多么神骏。大漠平坦没有遮挡,追兵很难甩脱。在他们身后,唐兵依然在竭尽全力地追赶着他们。翟容稍微侧出马背,手臂一长,将她从月牙湖边抄起来。丢到自己的身后,手中一带,将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道:“抱紧我,别跌下去!” 战马在他的驱策下,如跨月凌空一般,踩踏过月牙湖边的芦苇丛,撞开碎银般荡漾的波光,惊起一滩休憩在湖边的白鹭。 七八只雪白的鹭鸟,急急振翅,在夜空中划出笔直平飞的白色线条。 战马则化作一道烟尘,向着无尽的戈壁深处疾驰而去。 唐兵们手中的火把,在他们身后留下一片淡淡的红色火光,彼此的距离渐渐拉远 月牙湖水,平如天镜。 天镜上,白鹭翩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乌骓 第四十一章 秦嫣抱紧翟容的腰, 一次次随他从断崖上纵跃而起,一次次跨过宽阔土沟, 风一般地在空中飞翔。脸上僵硬了很多年的皮肤肌肉,软化c剥蚀cc头部热融蒸蒸,又重新展现出新肌。此刻全身都如僵物,动弹不得。只能将脸紧紧贴在翟容的脊背上,方能不坠于马下。 他在方才与唐兵的摩擦中,连续抢了好几匹战马, 才寻到了这匹体能较为突出的马, 他很满意。不过,大唐帝国以骑兵打下了江山,敦煌守军又是重镇骑军,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他在北山又绕了好几周,才逐渐将对方甩开。 眼见唐兵越来越远, 他折转马头,向着西方在黑暗中纵情奔驰。在敦煌城里不能任性驰骋, 翟容也好几日不得奔跑。索性向着荒原狂奔出去。 跑出许久,他方尽兴,散了缰绳找到一个小绿洲, 让那马儿休息一番。 他待下马, 感觉自己的身子被后面的小姑娘紧紧抱着。担忧她吓坏了, 拧转腰身托住她的后背, 秦嫣便倒在了他的手臂上。翟容借着月光看了一下, 竟然好似睡着了。当下哭笑不得, 幸而她不曾松手掉下马,否则怕要被敦煌的守城骑兵踏成肉饼了。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翟容心里柔软了一小下。 他将她抱下马背,拨弄了几下她的面颊,她肌肤娇嫩,呼吸平稳,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翟容跟女孩如此亲近,今晚他对这事也算有点意识了,只觉浑身不对劲。将她摇晃了几下,见她依然毫无知觉。这下有些为难了,看着四周沙地夜晚春寒料峭,也就只能一直抱着她的身体,等她醒过来。 他一边抱着她,一边违心地欺骗着自己,不住告诉自己:这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抱一抱没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只不过比秦嫣大个两岁而已,并没资格将她当孩子看待。 只是一来,他抱着个姑娘挺不好意思,勉力为自己找个台阶下;二来,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大多爱装个老成持重,恨不能自己立马长出大胡子,变作个大叔样。 秦嫣自六岁开始练功,已经有八年多不曾有过真正的睡眠,一直都是每晚两个时辰的练功。此刻,体内的玄气正突破生死关,在她窍穴中悄然运行,锻体锤身,元气初成。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她需要一个十分安全,不受任何打扰的环境,能让她全身的每一分寸都松弛通达。 她因处在内息刚刚生长的第一层,周身气荡与常人毫无异样,只是睡得特别沉。她窝在翟容怀中,头发揉得凌乱,遮住了脸,只露出一个翘翘的小鼻尖。四肢圈拢睡得熟透。翟容看她睡相可爱,将她抱得舒服些。 他肌骨矫健,最近又常抱轶儿,动作轻稳,很容易给人安全感。秦嫣越发觉得身心俱定。如同一个刚足三岁的幼儿,两只小手不知何时,攥住了翟容的衣服,满心依赖的样子。 这一夜,月沉星落,鸟去鱼回。 这一夜,游子天涯,愁在烟波 秦嫣什么梦也没做,只是一昧酣睡。 直到天蒙蒙亮,天空渐渐有了晶明之色,秦嫣才醒了过来。 秦嫣睁开眼,一开始以为自己躺在长清的怀里,心中有些吃惊,长清已经很久不让她赖着他睡觉了。他跟她说过,他们虽然情同兄妹,女孩子长大也得懂得避嫌。过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抱着自己的手臂,并不是长清哥哥那种极瘦削的手臂和肩膀,而是骨肉停匀,年轻饱满。还有一股被她恬不知耻称赞过的味道。 到底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半大不小的姑娘了,秦嫣不敢睁开眼睛,能够感觉对方将下巴搁在自己的头顶,似乎也在睡觉。一感觉她的身子动了,翟容便醒了。低下头捋开她眼睛前的乱发,看了看她道:“醒了么?醒了就快起来,被你压一晚上了。” 秦嫣也不能再装腔作势了,她如今也那么大了,压人家胳膊上一个晚上,哪怕他是练武之身,只怕也有些吃不住的。低着头c缩着肩膀从翟容身上快速爬下来,心中暗暗惊讶,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睡成一只猪? 她搓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揉着困惑的双眼。 “饿不饿?我去打个东西来吃吃。”翟容问她。 秦嫣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下:“好。” 翟容看着她的脸,说:“洗洗脸去,昨天睡得跟死猪似的,眼睛里全是黄疙瘩。”秦嫣拿袖子遮着脸,窘道:“难为郎君了,谢谢你啊。”又说:“还是我去打野味,让我来吧。” 她将这个男人“睡”了一晚,多少有点歉意,得好好补偿。翟容看她满眼巴结讨好的神色,说:“那就你去。” 翟容站起来,去水边洗了两把,找干草c干枝搭炉灶。 秦嫣先去净面,将混乱的头发蘸水梳理一下。小绿洲动物不缺,很快就有一只草兔被她发现,她合身扑上去,谁知身上气劲无法控制,竟然将那兔子直接拍入沙土中,身子都烂了。她惊慌失措下多刨几把土将“凶案现场”掩盖住,跑回翟容处:“那个我” 翟容鄙视她了一眼:“还是我来。” “嗯嗯。”秦嫣唯唯诺诺。 不久翟容就提了一只草兔过来。秦嫣又试图殷勤一下,道:“要我来剥皮吗?” 翟容递给她,看着她剥皮清洗。秦嫣徒手劈断了条大树杈准备将兔子整只烤。翟容说她暴殄天物。取过兔肉掏出了小刀子切成小块。又拿了艾绒点了火,串在削好的木条上开始烤。 他们并没有带调料,翟容很小心地翻转着兔肉,直到那些小块的兔肉外表边缘稍微有一些卷焦,递给秦嫣:“给你。”秦嫣想,没有洒了调料的烤兔不知吃掉多少只了,能好吃到哪里呢?谁知一口咬下去外皮香脆,内里鲜嫩,虽没有盐,肉味里因为血气正好,有淡淡的咸。“这么好吃”秦嫣泪流满面,感觉自己以前吃的兔子都是在浪费。 “烤东西主要是火候。”翟容又串了几根慢慢烤着。 秦嫣说:“以后我们去开烧烤铺可好?一定比南市的那个烧饼铺还挣钱!” 翟容目光关注着火苗舔动的兔肉,拿起烤好的递给她,没说话。秦嫣想到他是不会去做烧烤铺店主的,他哥商道上赚的钱不知有多少。改口道:“郎君,你怎么烤得这么好吃?” 秦嫣在大泽边第一次吃他烤的鹿肉虽然也觉得很美味,当时觉得是自己没怎么吃过唐国调料做出来的菜肴,所以才会那般惊为天人。但是后来在敦煌城里混了一阵子,发现他烤的肉,真的还是比很多庖厨要强。 翟容说:“师父讲究饮食,所以学会了。” 秦嫣脱口赞曰:“你师父真好。” 翟容前后串联了一番,也没觉得师父讲究饮食有什么好,师父的口腹之欲完全就是个恶癖。秦嫣则觉得,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师父一定是个好师父。 此刻坐在水边,小鸟啾啾,小鱼游游。 有男人烤如此味好的肉给她吃,她简直生出了《诗经》中“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狂念来。这首诗是说,有一块好吃的大鹿肉,用带着香气的白茅草包着。馋嘴的姑娘心里在想男人,英俊的男人就拿那块肉来y一u hu一她,然后两人就私奔了 秦嫣好想找个人私奔,不管什么扎合谷,不管什么石/国使者,跑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跟身边这位小郎君一样,武功高强能保护她,做饭好吃能照顾她。她看看身边的翟容,如果不是有着翟家的那种身份背景,说不定跟他在一起还是挺愉快的。毕竟将人给“睡”了一晚,那些原先在她头脑中横亘彼此的鸿沟,似乎也被她抛之脑后了。 秦嫣身子一偏,将头倒在翟容的肩膀上。 翟容一边烤肉,一边用另一只手推她的脑袋:“做什么?肉会烤糊的。” “靠一靠啊,不行吗?” 翟容听出她无赖又撒娇的语气,也看得出她对自己有些好感。他的心里有一丝甜意泛起,嘴上却说得滴水不漏:“我跟你什么关系,你要靠着我?” “哥哥和èi èi啊。” 翟容笑道:“脸皮不要这样厚,一直嚷嚷着跟我没关系的人是谁?” 秦嫣觉着他嘴上虽然说笑着,身体倒是很坚实地端坐着,没有要将她拒绝出去的意思。索性连半个脊背都一起靠在他身上。 他又递给她一根兔肉:“若若,你靠一靠是没什么。不过,我是身上有任务的,不会对你负责任的。” “是跟杨召杨郎君他们的任务吗?”秦嫣接过兔肉,一边吃一边说,“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负责任的。” “不需要?” “是啊。”秦嫣道,“我会自己对自己负责任的。” 翟容笑了起来:“这么点大的人,还能够自己为自己负责任?” 秦嫣说:“我阿耶自小教我练武,我很能干的。” 翟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不提起那个幽若云的身份也就罢了,提起就让他想起,她是个满嘴谎话,真实身份十分可疑的姑娘。他继续烤肉,意兴阑珊地说:“多吃点,吃饱了,马也吃够了,我们就回敦煌。” “嗯。”秦嫣果然很听话的,抱着肉串加速啃起来了。翟容看着她,毕竟是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他想再给她提醒一条路,希望她能多个选择。 “若若,等你长大些,你跟着我去剿匪如何?”翟容一边拿一根干净的木条挑着块兔肉啃着,一边道。 秦嫣道:“剿匪?我可以吗?我不是做乐师吗?” 翟容心想,等到去南云山那边的人马回来以后,他兄长翟羽就要对这个姑娘开始彻底盘查了。到时候她必然会有两条路,第一条,她就是个不知名的女响马,确实想弃恶从善,准备过普通的乐师生活。那这一条路他昨晚在云水居已经都帮她铺好了。若是她并非普通响马,而是潜入大唐别有企图的话他也想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翟容说:“刚才翻城墙的时候,我觉得,你修武学很有天赋,西域那边应该也挺熟?不如跟着我一起剿匪?”他说,“做乐师终归是个贱籍,身契拿在别人的手里,年长以后也难以有个保障。不如跟我去做事,我会选些容易挑得动的事情给你,攒几年军功你就能脱籍放良做个平民,你岂不自由些?如何?” 秦嫣说:“我想一想。” “好,你慢慢想。”翟容也不催促她,自己继续吃那兔子肉。 秦嫣靠在他的肩膀上,美美地吃着肉。她觉得,翟家郎君虽然有时看起来是个很危险的人,但是跟他相处,却一直都很令她开心。 她已经彻底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去执行星芒圣教交给她的那个任务了。她也知道,如今大唐帝国正在与西域各国建立外交,所谓刺杀行动,就是要震慑西域各国,让他们不敢与这个正在崛起的中原国家,发生良好的邻国关系。 如果她当真做下那等恶事,翟家郎君一定会不高兴的。她可不希望他一脸恶狠狠地仇视着自己。她还特别希望,莫血将她处死之后,翟家郎君能够很偶然很偶然地想起她。想起他们曾经一起逛过妓寮,一起爬过城墙,一起逃过唐军追捕,还一起蹲在小绿洲吃烤兔子肉 唉——估计很难吧?他的人生肯定会壮丽辉煌,建功立业。以后,也会有很好的姑娘,一门心思待他好。至于她呢,很快就会像一片秋天的落叶一样,从他的记忆里消除掉。 秦嫣只好想:哪怕他不记得了,她自己记得就好了。 两人吃完了兔子肉,略辨认了一下方向,牵着马向东南方向而去。 走了没多远,翟容忽然蹙起眉尖,秦嫣也感觉到了什么。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沿着戈壁上的干热微风,进入了秦嫣感知的范围。翟容道:“好像有人受伤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翟容向着那血味飘来的地方追踪而去。秦嫣坐不住,也跟在他身后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矮脚 第四十二章 沙漠里的砂砾被风吹起,空气中布满干燥的粉尘感。 一匹体量高大, 四肢修长的黑色马匹, 脚步微跛地出现在不远的沙丘上。翟容停下脚步, 他认得出这匹马。这是草原上很难得一见的乌骓踏雪。 翟容和秦嫣在大泽边初见那回,他与傅言川大侠他们一起联手杀了赫利之后, 曾拜托自己兄长翟羽, 给傅言川大侠和冲云子道长送了二十几匹马,其中就有两匹乌骓踏雪宝马。后来他和聂大哥他们回敦煌去了,傅大侠则带着一群江湖弟子,继续往西面去剿匪。 翟容走近那匹乌骓马。 马匹的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马鞍c辔头都被染成酱色。翟容掰过马头, 检查着马匹的周身上下。这匹黑马除了脚略跛,不能再乘骑, 本身并没有受伤,身上的血迹是其他人的。不管是谁的,这匹眼神略有些狂乱的战马,一定经历过了一次恶战。从凝血状况来看,应该有二十个时辰以上的路程。 翟容牵着那匹黑马,迎风走上砂砾堆的高处。 就在他的脚下, 出现了一片滚滚黄尘,这是昨夜一直在追赶他的那队唐国骑兵。他们终于赶到了小绿洲。领头的军士看到翟容站在高处, 正要喝令身后的士兵上前拿下这个“贼人”, 看对方站立自若的样子, 有些生疑。便带马过来, 朝翟容问话:“上面是何人?昨日从城里出来的可是你?” 翟容没有提昨日的事情,他牵着马走下去,拿出鱼符给他们验看:“我是翟家二郎君。”翟二郎的身份,对方怎么能不知道,看着他手中天字近侍的符令,对方立即抱拳施礼:“见过翟骑尉。” “免礼。”翟容收了鱼符,对那军士说明了一番情况。他道:“西域道上响马出没,出现这样染血的无主之马本身不算多奇特。但是,这匹马是几位到西域剿匪的侠客坐骑,我们最好要派人手将他们找出来。以他们的武功,能够困住他们的必然不是普通人等。” 军士不敢怠慢,敦煌地处河西与西域交壤的要冲,若有战事往往首当其冲,他们一向非常警惕。 这队唐国骑兵一行共二十人,他们先分了五个人回敦煌去报信。但这匹马到底从何处过来,还不能确定,就算敦煌集结了军队,也无法处理此事。翟容统筹安排了一下,让他们余下的兵分三路。一路五人留在此处等消息,两路各五人去探寻那黑马走失之处,待到发现了出事地点,再回来小绿洲报信。 翟容带着其中五个人,准备继续往西方去寻找傅言川大侠他们的踪迹。对秦嫣道:“你跟报信的军校们回去。” “你去做什么?剿匪吗?我一起去。”秦嫣想,他刚邀请她过。 翟容摇头:“那马鞍上的血迹是大量喷溅出来的,傅大侠遇上的事情肯定棘手。你先回敦煌。” 傅言川人称“中州名侠”,在刘黑闼战乱山东之时,曾在隐太子建成的骑将刘弘基麾下从军。这位先生脾气暴烈,因不耐拘于军中的森严铁律,转而投效当今圣上,做剿匪的散事情。 冲云子道长出身驻云门,十一年前驻云门掌门幡柯子道长奉先皇高宗之命,带领十二名中原武林中的强者,前往西域探查那曾经在江南犯下滔天血行的万马王底细,从此一去不复返。冲云子道长五年前接任驻云门掌门,对于师兄的杳无音讯,始终无法忘怀。 这两位大侠的武功,在目前的中原武林中,堪称翘楚。又正是武者年富力强的岁数,他们此番带着一群选拔/出来的年轻江湖弟子一起西行。还肩负着深入探查西域情况的任务。 翟容跟他们一起合作了大泽旁的截杀,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翟容想,难道他们已经遇上了“万马王”这样的高手,以至于血马独回?翟容要去探查究竟。 敦煌城的“玉鸾班”是个小乐班,这几天生意很不错。 因为在六天前的翟家洗尘宴上,一位名叫丝蕊的舞女一舞成名,但又发生意外坠了楼。翟家主将她安排入“玉鸾班”,在这里做了头名舞伎。小小一名舞伎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引得敦煌城的富贾贵人争相带着绢帛c金器c珠宝来看佳人。 过几日丝蕊娘子养好了伤,还会出来演出。乐班班主宋达利准备给丝蕊娘子做一些舞台道具。因丝蕊娘子有胡人长相,请了几个来自西域的能工巧匠,帮着搭建舞台。 其中一个前日方从玉门关外买入敦煌的胡奴,力气特别大,干活也很卖力,颇得宋班主的满意。 “鸪孛儿,还有这里几根柱子,搬过去就可以休息了。” 那胡奴走过去,一个人便搬起了两根长长的木柱。他抬起头走路,这是个十四五岁的矮壮少年,一张脸上高鼻深目,鬓角旁是卷曲的发髯。紧紧抿着双唇的面容上,掩藏不住一股酷辣狠厉的神气。他搬完东西,走到一张竹席前,上面搁着他的一碗汤面。 他捧着碗蹲在地上。他没有马上吃这碗面条,任自己饥肠辘辘地注视着面汤,心中默默祷颂着经文。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吃饭入睡之前,都要诚挚感激一下星芒大神。 这位在此处被唤作鸪孛儿的胡人,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名字叫老六。这是个数字,不是名字。而在扎合谷,只有数字没有名字。他因腿部特别粗壮,在同伴们中间有个绰号,叫“矮脚”。两天前,他混在一个人贩子的手中,来到了敦煌。遇上“玉鸾班”的宋班主买有力气的奴子,便花钱买下了他。 在那个以莫血为首的“草字圈”里,矮脚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刀奴。他最憎恶忌惮之人,不是同样出类拔萃,和他并称为“草字圈”最强刀奴的那个女孩子十二,而是她的哥哥——长清。 他特别憎恨忌惮长清。 因为,这个长清是“草字圈”的异类。更因为尽管那长清表面看起来平和清淡,还身有残疾,但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莫血在扎合谷被称为“牧刀人”。 手下有五十多个跟他和十二一般的“刀奴”,都在十六七岁以下。矮脚和其他所有的刀奴一般,无比虔诚地信仰着全知全能的星芒大神,期待着成为星光圣地中伟大的一员。 不过,要进入星光圣地,必须接受星芒大神的种种考验。 完成扎合谷所托付的各种任务,用那些不信仰星芒大神的“罪人”之血,洗涤自己的双手和额头,是最重要也是最神圣的考验之一。手上沾染到的异教“罪人”之血越多,心灵就会越澄净,也就越靠近星芒大神。 这个过程是艰难的,因为星芒大神只要最虔诚最纯净的“昙奴”侍奉自己。矮脚始终坚信,自己是草字圈最虔诚,最靠近星芒大神的刀奴。 此刻,他端着一碗面的矮脚,低头在心中默默颂祷着《光明垂地经》。 在草字圈,他们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将那三千字的经文反复颂祷,让星芒大神感受到他们的恭敬。即使执行任务在外,他也会坚持,企盼星芒大神能够感受到他的诚意,护佑他顺利通过“牧刀人”莫血给他带来的种种考验。 全心信奉星芒大神的矮脚认为,长清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扎合谷。 长清是七年前在黑狐部落被十二救下,当时是个十八岁的侏儒,年龄过大,毫无身手可言。应该一进入扎合谷就成为莫血的刀下鬼。可是,他跟草字圈的老巫,那个满身黧黑的老人辩经三日,老巫竟然留下了他。 矮脚不得不承认,在《光明垂地经》的解读上,长清的确有着惊人的一面。 那些文字经过长清的解读,充满了神力,令进入草字圈的孩子们很快就从星芒大神那里获得了力量。而每天傍晚,长清结印在胸前,以清朗之声为诸人领颂《光明垂地经》,那神圣肃穆的样子。用老巫的话说,哪怕是星芒大神也会看了感动。 在矮脚心目中,即使长清手无缚鸡之力,他依然是个危险的男人。 这一点,从长清对十二的教养就可以看得出来。扎合谷的“刀奴”里并不是没有女孩子,十来岁的孩子男女力量的差异也不是那么大,有些女孩天生力气较大,也能够很好地得到星芒大神的庇护,顺利完成扎合谷的任务。 而这个十二,从小骨骼纤细瘦弱,比寻常女孩子的力气还小。在黑狐部落她有过的不错表现,只能说是巧合而已。可是自从有了长清,矮脚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强。 草字圈是个强者为王,弱者为尸的地方。 长清自己在草字圈站住脚以后,提出要选择八岁的十二,按照他的方式教养。“牧刀人”莫血和老巫就如同被灌了汤一般同意了。 在她还很弱小的时候,长清会跟老巫和莫血达成协定,让她参与危险度略低的行动。在很多比十二更为强壮的孩子,一个个因出去完成任务,而死于各种状况时。这个瘦弱的女孩,在长清的护翼之下,坚定地成长着。直到她年龄稍长能独当一面为止。 而长清还会教给她很多,莫血无法教给他们的东西。 每次十二结束了任务,矮脚能看到长清教她如何辨物认路,如何闻声寻水。月光下,长清会用枝条烧黑,在木片上让她学习如何画细致的舆图。更多的时候,长清用尖尖的石块在沙地上默写着中原的书籍,一点点教给她。 尽管那个女孩子的体力,依然不能跟矮脚他们相比。可是在长清的养护之下,十二将刀奴的狠厉样子收敛得很好,装痴卖蠢起来一把好手。她靠着自己这个可怜兮兮,半呆不蠢的样儿,任何地方都能顺风顺水得人信任,很容易接近自己需要接近的对象。而善于利用山势地形,耳聪目明,又让她在莫血对他们的身体锤炼时,从不失手。 黑狐部落里,因矮脚将十二推下了战马,两人结下了深深的怨恨。 九岁那年她将他设计赶入狼牙谷,令他几乎丧命;十岁那年他将她关入雪洞,使她差点成残废。如果没有长清,这个女孩子早已是他刀下的一团血泥,不可能跟他如此势均力敌。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所接受的任务越来越复杂,老巫不断给他们阐述教义,让他们懂得星芒大神需要无数奴仆的供奉,他们必须学会共同相处。那份仇恨才渐渐不再彼此发泄。 因十二从一个草字圈最弱小的孩子,成长为如今可以跟矮脚两两并矗的高手。莫血最终认可了长清对十二的教养方式,长清在“草字圈”的地位越发超然。 如今长清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了。 他没有用异教徒的血清洗过自己,没有资格前往星光圣地,依然留在草字圈。长清除了能够清讲教义,还能为莫血的刀奴们出谋划策。莫血在一定程度上,信任着c依傍着长清。 两年前,长清得到了一个法号慧彻的僧人给他的空白度牒。 长清便自己剃了发,穿起了僧衣,如此有悖星芒大神的举动,莫血都容忍了。长清对此也有解释,星芒圣教脱胎于佛教,佛教讲究慈悲普度,圣教讲究金刚怒目。他的身体条件,决定了他不能以钢刀侍奉星芒大神,那就让他以佛言来向星芒大神表达虔诚吧。 辩经论道,没人能说得过长清,大家也就逐渐接受了在草字圈,有这么一个身穿浅灰僧衣,垂目冷待人间。只有面对自己救下的那个èi èi,会有几分暖意的年轻人。 “你叫鸪孛儿?”一个柔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矮脚转过头,放下手中的面碗,站起来身来垂手行礼:“丝蕊娘子。” “听说你是于阗来的。” “是。” “你坐下吃面。”丝蕊注意到他的面还不曾吃完,在他旁边坐下。 “谢丝蕊娘子。”矮脚坐下来,速度很快地吃着面条,喝完面汤,将面碗放在一边,:“请问丝蕊娘子有什么话说?” “我也是于阗人,想问问那里如今是谁做国王?可有打仗?” 矮脚说:“奴人不清楚,奴人很久之前就被卖出于阗了。” 丝蕊说:“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找个家乡的人说话而已。” 矮脚只能以沉默来应对容易露出破绽的谈话。 他知道,十二几乎会说西域所有的语言,只要她去过的地方,多细节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楚。她会的这些东西,是长清将她一步步训练出来的。矮脚曾经多次看到十二每每做完事,回到“草字圈”,要被长清彻夜盘问。若她在哪趟行程中,记住的东西不够详尽准确,不能令长清满意。长清便会将她交给莫血,任莫血折磨,以避免十二懈怠。 丝蕊看着他默然无语的样子,想着有些奴人不善与人说话,也就不再跟他说话了。转身进了屋子。在她身后,矮脚将头抬起来,他知道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他已经到了想跟漂亮女人相处的年龄。 此时此刻的秦嫣,没有按照翟容的吩咐,骑着马跟着那几个唐卒回敦煌。她连马都不要,正以长清对她长期训练出来的闻风探路的本领,向着翟容离开的方向追踪而去。 秦嫣知道翟容回河西时间不长,西域更是他不甚熟悉的地方。否则,她不可能用南云山的事情蒙骗过他。 而她,却熟悉很多路径,对一些人事也有些了解。她可以帮上忙。俗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她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地头蛇。 尤其是,她需要将身体里汩汩而动的散乱力量宣泄出去。她在荒漠中奔跑。这一回她双脚如飞,几乎能跟上好的战马跑得一般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图桑 第四十三章 两百多里开外,鄯善水流入蒲昌海。蒲昌海西面三十里处, 有一座废弃的古城名叫夕照大城, 是古楼兰在汉代的第二座大城。 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将近一千人的响马,正沉静地围堵在这座夕照城的外面。huáng sè城墙下, 躺着七百多具血肉翻翘的尸体, 有人正在将这些尸首逐渐堆叠。 领头的是一名抱剑的男子,头上缠着红巾。他的剑比中原的剑要宽两四五寸以上,剑身护手是波斯光明神的雕刻,装饰着稠血色的红宝石。显得沉重而锋利。 大漠响马是小股土匪, 很少有超过五十人的队伍, 这样庞大的响马队伍,显得分外与众不同。他们虽然身上的衣服如西域的普通马贼一般, 兽皮c麻布五色掺杂,可是那凝定山岳的气势,却透着一股百战雄狮方有的军容。 这些响马凝视着的,正是面前这座huáng sè土城的城墙上端。他们目光中透出的杀伐之气,似乎要将城墙射穿。 城墙的顶部,土墙上插满箭矢。一株枯黄小草躲在垛口边, 风中飘摇。 草茎一歪,一只大手搭上草叶旁的城砖, 一个光头探出一些, 浓黑厚重的眉毛下, 鹰目炯炯有神, 扫视着城墙下的情景。此人正是“中州名侠”傅言川。 傅言川的光头上被熏黑了半边,满脸虬髯焦卷发黄。他对身边坐在地上,背靠土墙的冲云子道:“老冲,看见没有?兵匪一家啊。” 冲云子道长已经半身是血,手上的长剑断了剑头,刃口也因为过度砍杀而变得有些豁口了。笑道:“能跟西图桑军队对上一场,打得不冤。” 百多年前,楼兰国废,此处被隋朝纳入版图,设鄯善郡,贬天下罪人谪戍于此,民风野蛮杀烈。这座土城靠近唐国与图桑的边境,接壤吐谷浑,为三不管地带。 当年绿洲葱茏中的宫宇道殿尽成残垣断壁。这些年,中原治国之力还不足以深入西域腹地。很快就有不同的流匪在这里据地势之优,渐成大匪帮的趋势。 傅大侠他们带着十八中原少年郎,本意是来西域剿匪,见见世面。三日前,这里来了一股响马,他们本想一鼓作气将其剿灭,谁知“响马”越聚越多。他们这才发现,自己遇上的并非响马,而是一支异常精锐的图桑大军!其中武功高强者众多。 二十名江湖豪客就这样,阴差阳错被这群ěi zhuāng为响马的图桑大军所包围了。 历经两天三夜的激战,他们伤亡不少,目前两位大侠手下,只有十名江湖弟子尚有攻击之力,其余非伤即死。 前日眼看情形不好,冲云子道长让年青一辈中武功最好的侯盛骑着乌骓踏雪马,突围去唐队送信。 趁着夜色,侯盛一身黑衣骑着黑马直出城门。 刚出城门不久,对方阵营怒剑呼啸而出,将侯盛砍做两截,鲜血狂染坐骑,乌骓马落荒逃走。 第二日,敌方那名头缠红巾的领头男子,凶残地将侯盛被腰斩的尸体,血淋淋地高高架起在城门下。 在城墙上观看的傅言川等人惊得阒然无语,这支“响马”里居然有这样的强者。此人一出手便让侯盛惨死,其武力之强,显然在城内所有人之上。虽然语言不通,他们看得出,下手之人就是那头戴红巾之人。 若体力鼎盛的冲云子道长和傅言川大侠联手,兴许可以拿下,可是接下来那些源源不断攻击上来的军卒怎么办? 纵横江湖数十载的两位大侠,自己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想到一招不慎,十几名年轻弟子要折在此处,心痛难忍。 中原侠客们凭着城池优势,勉强撑住了又一个白天。可能是慑于他们悍战不休的斗志,对方那红巾高手,始终没有跃上城头与他们决战。但是城下的图桑士兵不断汇聚起来,从一百人到数百人,如今已经将近一千人马了,城头上俯瞰下去,黑压压一片杀气。 望着黄昏天尽头第一颗闪亮的夜星,冲云子道长抚摸手中残剑,低声道:“又是黑夜了。” 一个名叫关客鹭的年少道人走到冲云子身边:“师叔,剑还是还你吧。” 这年轻道人是驻云门的弟子,是前掌门幡柯子道长的关门小徒弟。冲云子道长手中的剑本是驻云门的掌门剑“苍雪”,为了让关客鹭杀敌更顺手一些,出于爱护晚辈的心思,冲云子特地将自己的宝剑换给他。 冲云子看着关客鹭微笑道:“还是你拿着,听师叔的话。”冲云子道长内力充沛,应付这些图桑军卒尚不需利器相助。关客鹭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一把钢锋利器,只怕早已死在那些蝗虫飞扑般的图桑军卒手下了。 “是。”关客鹭无奈收起剑,知道师叔在保护自己,眼圈微微泛红。 “小关!”一个名叫陈蓥的年轻人走过来,他比关客鹭年长一些,长了一双圆圆亮亮的鹿眼,笑起来十分讨喜。此刻脸上擦满了黑灰,越发显得目光明亮,“小关!你别乱走,那边还得看着。” 关客鹭走向傅言川大侠给他定好的位置,手中“苍雪”一摆,闪出一片神兵的冷芒来。陈蓥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哭了?” “没有!”关客鹭将剑插回腰带。 陈蓥道:“不怕,兄弟们陪着你呢。” 最后的一抹夕阳光芒也被长空吞噬,城墙下方,那些“响马”点燃了火把,映得城墙上面分外黑暗。 城墙上的中原武者们的脸上皆肃然,这三天的短兵相接,图桑人采取的战术就是白日战事松弛,夜晚则派上大批军卒冲城。眼看天黑了,那是又要打硬仗了。 城门下,头戴红巾的男子手按沉重的波斯大剑,刃身在乌鞘中锃锃作响,他正蠢蠢欲动。这个红巾男子名叫昔阳巴莱,是吐谷浑人,服膺于这支军队的图桑首领。带先遣部队来拿下这座城。 昨夜,他一招出手将侯盛斩为两截,造成了城上唐人侠客们极大的震慑。但是,唐人武者的勇悍无畏,也让他不敢贸然上城直接挑战。他的战术就是令手下军士慢慢盘磨他们的体力。 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如雷滚阵阵,昔阳巴莱接到斥候回报:“报昔阳大人,汗王到了。” 昔阳巴莱满脸严肃,眼看可汗已经兵临城下了,他自己作为先遣部队,一千五百人马不但被折损了七八百人,还依然被那十几名唐人侠客死死堵在城下昔阳巴莱沉重叹息一声:此事,怕是要被可汗狠狠惩罚了。 他连忙正一正红巾,带着亲随前去迎接。 傅言川大侠站在城头,看到图桑人的军队中,又汇来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将近三千军队,将个夕照大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那戴红巾的昔阳巴莱恭迎的男子,是个图桑人。他身如铁塔,一头粗硬的头发编成数条辫子,额头勒着布带,戴着浑脱帽。一双又细又短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辣贪婪的光芒。身边是一位黑布衣衫的男子,右手已经是断臂。马鞍上别了一把造型特异的弯刀,刀柄长达二尺。 火把霍霍燃烧中,图桑首领见昔阳巴莱围战这城池,三天还未能拿下,露出怒容。他旁边的那名黑衣独臂男人,面白无须,目光如夜幕一般深沉,一言不发。昔阳巴莱汗出如浆,用图桑语不住给自己的可汗解释,城里如今是唐人武者守城,并非普通响马。 图桑首领望向一片黑暗的废城,听着昔阳巴莱的战况分析,终于眸中的怒火渐渐缓和,颔首,让昔阳巴莱等待机会,再次发动进攻。 天上的月亮躲进沉云,孤城一片漆黑。 十几名图桑军卒摸黑爬上了城墙,刚在垛口露头。守在城头警惕动静的江湖弟子立即示警。冲云子道长大喝一声,提起染血的宝剑向城墙垛口砍去。虽然瞬间被他杀翻一个,却有另一队士卒在黑夜掩护中下了城墙,有江湖弟子上来围杀。奈何人数寡不敌众,随着军卒源源不断涌入,江湖弟子们都被团团围住。 城墙下,图桑首领借着火把的红光,观察着攻城的情况。确实如昔阳巴莱所说,这些中原人身手内力均不俗,尤其是领头的两名中年人。图桑首领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阴狠怒毒。他相信,再锋利的宝剑,经过反复敲打,质地也会逐渐脆弱,锋芒也会逐渐贲碎! 此刻,看到那些孔猛有力的军卒一个个上去,上面的防守如同一张被撕裂的铁网,缝隙越来越大,防卫越来越开始虚弱。目前看起来,对方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城头上,傅言川又一次用金镗将一名图桑士兵荡出城垛,听到对方的身体砸在地面上的闷烈声响。手中一顿,金镗杖尾重重支在地上,膝盖一软,胸口阵阵腥甜泛起。他清楚,再这样消耗下去,他们很快就无法支持了待到昨日见到的那位红巾缠头的高手出手,只怕他们都会全军覆没。 冲云子道长剧战之下,胸口血沫不断涌上喉咙,只靠一口真气在苦苦支撑,他们武功最好的两个尚且如此,手下年轻一些的弟子可想而知。而几个城垛上,军卒们正在不断上来。这些都是图桑身经百战的士兵,身高力大,凶悍无比。平日里一对一固然不是中原侠客的对手,可是一旦上了城墙到一定的数量,再加上指挥得力,其战斗力将会变得他们无法承受。 难道,要天亡于此? 冲云子道长长啸一声,破裂的肺部气血连涌。这把剑既然挥出来了,就不打算再收回去了!只见冲云子道长手中的青钢残剑在半空画出一道青色屏障,直指垛口上爬出的三名图桑人 “老冲住手!”傅言川大喝道,心中急痛,知道这是冲云子的殊死之剑。 蓦的,夜空中闪过一道有力的弧形光芒,冲云子长剑所指的三名士卒惨叫着被那骤亮刀光砍飞,跌出了城墙。 冲云子道长发现有一个黑衣身影,将他剑指的图桑人砍下城墙,立即明白是自己人来援助,连忙真气收敛,止住手中刚刚挥起的招式。 那个黑色身影砍完城垛口,手中刀势不减,在半空里银光泼溅一般,又甩出两刀,劈中了另外两名图桑士卒的头部,热血喷出,那两名图桑人怪叫着痉挛倒下。 爬上城墙的军卒有三十来名,转瞬之间被此人解决了一小半,剩下的几个被江湖子弟们使出最后的力气,挺剑控制住局势。 黑影又晃到冲云子道长身边,伸手扶住他:“前辈!” “宜郎!”冲云子道长老泪纵横,“是你?”身形虚软,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黑衣束身的正是翟容,扶着冲云子道长坐下。 翟容一路闻味追血,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方能赶到此处。他远远看到了侯盛的尸体被切成两半挂在城墙外,明白傅言川前辈他们被困在了土城中。 他在城下将敌情c装备c大致人员配备都摸了一下底,越发了然,城头情况十分危急。他让随他而来的五名敦煌军卒快马回去报信。同时自己孤身上城,帮助傅大侠他们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鄯善这一带人烟稀少,军事价值不高,并无驻兵。必须去敦煌才能有军马驻扎。 他从敦煌到此处几乎花了两天的时间,如今军卒去报信也要两天,一来一回,三天至四天的时间方有援兵可以到。 跃上城墙,正看到冲云子道长要使出“万剑归山”的两败俱伤之招,而对付的不过是对方三个小喽啰。 江湖武者,死也要死在值得挑战的对手刀下。似这般山穷水尽与无名之辈同归于尽,实在有损道长的一世英名。只怕道长杀了那三个图桑士卒,也死难瞑目,翟容连忙出手阻止。 翟容与冲云子道长相认之后,便重新裹入战团。 他力大刀狠,一旦加入便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瞬间砍翻了好几个军卒。在跃上城墙之前,他看好了图桑军人上墙攻城的方位。疾掠过数十丈长的城墙侧面,战刀连连重击,将几个架上来的攻城木梯逐一掀翻出去。 城墙外惨叫连连,不断传来身体砸向地面的沉重声响。 “宜郎!”缠战在城墙另一面的傅言川大喜,勉力站稳,“你怎么会在这里?” 翟容简短急促道:“见到了黑马!”刀意随身,转出纵横刃气,又是一个军卒断颅于他的刀锋下。其余几名江湖弟子手中兵刃挥舞不休,不过一会儿,便将冲上城头的敌方军卒砍个精光。 只听得城下一阵劲风响过,众人连忙趴下。城下的图桑人见攻城又一次失败,无数箭矢射上来。弓箭射过,城楼下重新恢复了寂静。 城头又增添了一股新鲜的血腥之气。 图桑人的又一次冲击受到了彻底的挫败。 城楼下的昔阳巴莱握在手中的剑柄重新微微松开——城楼上的人此刻依然展现了强大的战斗力,他还不能贸然上去。他吩咐整理尸体和失主的战马,为下一轮攻击扫清障碍。 成堆的尸体和无主的战马边,一个小小的黑影到了城墙下。 秦嫣体内元气初成,她奔跑的速度并不比快马慢多少。且路径熟悉,只稍晚了一刻,也来到了这座楼兰故城。她伏在尸堆里,一路奔跑之后有些喘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夕照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对那马车里专供“班主”的食材觊觎已久,听他问起, 立刻很聪明地猜出, 自己即将有一顿美味可吃。知无不尽地扳着手指,如数家珍道:“鹿腿肉c生鸡c野猪块c牛羊肉, 还有一些素菜。调料在何处奴婢也知道!” “你去拿五块鹿肉,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 补一句, “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 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 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 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 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 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 找个空盘子一拍, 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 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c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c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碗都叠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觉去。”站起来的时候,秦嫣仔细看了看,自己比他俩的腰高不了多少,难怪那宜郎总是叫她“小孩儿”。秦嫣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洗碗的动作都那么像。” 宜郎点点头:“你多大?”他一开始见她矮小,以为是个小孩,可是做事说话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诉他。 她的主人,那个名叫莫血的人会摸骨分龄,说过她今年是十五。 “当真十五岁?”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龄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说道:“老家吃不饱,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东西,很快便能长高的。” 小纪说:“你琵琶弹得如此出色,不会寻不到饭吃的。” 秦嫣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说:“我送你去马车。”手里托着高高的碗盏走在秦嫣身边,纪倾玦则去了马匹聚集处。 宜郎随着秦嫣的指点,将碗盏放置在马车中,又将秦嫣送到了乐师们睡觉的马车边。 分手之时,宜郎弯下腰,对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练琴。有机会我来给你捧场,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仔细看了看秦嫣的脸,见秦嫣脸上始终毫无变化,伸出两个手指一把捏着秦嫣的脸皮:“你是不是不会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挣扎出来。自己摸摸自己的iàn pi,扎合谷大家都不笑,她没有笑容也没甚么可奇怪的。她说:“从小就没什么机会笑,可能脸长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着点点头,像摸一只小猫狗似的,揉揉她的脸颊。 他低头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过还是离得远些好。 方才翟容将秦嫣拖出去时,杨召他们都正在兴头上,对于翟家二郎君一见到那个小乐师,就会做出种种反常行为,诸位白鹘卫高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拜托张娘子来处理这件事。 此刻,那几个都带着看上的姑娘,去自己定好的屋子,相拥折腾去了。崔家小二十七郎则与一个清倌人说笑听曲,也在屋子里,厅堂里也剩下了没几个客人。 张娘子心思体贴,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èi èi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iàn pi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微雨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 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玉臂浅露, 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 出口成诗,逗笑得满场客人, 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 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 彩球落到谁手中, 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 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 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 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 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 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 在婢侍的搀扶下, 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 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chéng rén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翟容身着一身夜行衣,坐在一座十三层浮屠的顶端,靠在刚岩雕刻的塔刹上。口中含了一根草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身九层浮屠上,秦嫣正一次又一次徒手攀爬上去,然后依照他教的心法轻轻跃下,在跃下的过程中以足点塔身,使得自己尽量慢一些落下去。 他跟兄长讨论过这个姑娘的疑点,打算通过带她学轻功,仔细筛查她的身手。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只能判断出,这姑娘确实是个很努力很有韧劲的人。但是,也仅此而已,甚至连最基本的内功基础,都一丝全无。 昨夜,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如此,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耐得住磨炼,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射箭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第三十三章 秦嫣被他从云水居的樱木地板上推到了桐子街上, 他推得甚是手重。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 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 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 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 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 头发也蓬了, 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 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 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 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 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 翟容腿一抬, 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 此刻含着怒意, 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秦嫣见张娘子还不过来“救”他,只得设法自救,道:“翟郎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翟容这一回是真心来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他的靴子已经穿好了,站起来,双手在腰间一叉,立在她面前。秦嫣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他活活拽下来,重新扔在地上! 秦嫣无计可施,无助地抱紧琵琶,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正在对峙,有一个喝醉的云水居娘子从堂屋里嬉笑着追出来,看到翟容站在台阶上,从后面就扑上来:“郎君做什么?奴家给你喂个葡萄” 翟容侧身避开,手中轻轻一带,那个女子就被他推了出去,那女人没站稳,跌坐在了地板上,吃吃笑着:“小郎君如此羞涩作甚?姐姐这里有樱桃。”那女子衣衫半褪,裙子已经没了,只有一件丝绸外披。人一坐下来,便将双腿露了出来。 翟容顿时心中一片混杂,只觉得眼前晃动,右手扶额。 他脸上涨红,心知此处是实在呆不得了。 他也来不及让秦嫣穿鞋子,拽着她的胳膊便急速朝外面走。秦嫣的琵琶掉在了台阶下来不及拣,踉踉跄跄被他带出了云水居。 “你松手,松手!”秦嫣从来没有见过来妓寮如此行事之人,所以也一直在猜测,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看见,他一见那露出双腿的姐姐,就慌得掉头而走。心中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大半分:这翟郎君大约跟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样,人生“第一次”临时有些害怕,要逃。 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是准确。 那可使不得! 如果哪个后生“第一次”落荒逃走了,事后往往被姑娘们笑话好久。她可不希望翟家二郎君成为这种“孬种”。 还有,他逃就逃了,拖着她干什么? 秦嫣努力掰他的手指,开始以一个“圈内人”的身份,劝慰他:“郎君是有些担忧那事儿不成是么?”她装出老成的样子,安慰着,“不妨事的那个事情,每个郎君都能行的。而且桃娘子很温柔的” 翟容一听此话,只觉得一股闷气直窜入颅顶:死丫头的“眼界”,开得还“真不错”啊!他停住了脚步。 秦嫣以为他被自己劝得心思有变化了,趁热打铁道:“你真的不要害怕哈,桃娘子会慢慢教着你的她法子很多的” 翟容被她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怒视着她:“你法子多吗?要不要你来教教我?!” 秦嫣被他眼神吓到,脑袋乱晃着摆手,道:“我不行,我,我没经验” 翟容听她浑话不断,只觉烦闷,拉着她继续找清净的地方。 秦嫣求他:“你放了我吧。” 翟容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他们身处在桐子街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中,身边琴声叮咚c马匹喷鼻c人声喧哗c车夫吆喝c姑娘们调笑竟然没有一块清清爽爽的地方。他强行拽着秦嫣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一片略微安静的墙角边。 他先前对秦嫣要留在“蔡玉班”,成为知名琴师的事情,多少还是抱着欣赏和鼓励的态度,因他知道她的确琴艺不错,年岁稍长,的确有可能在业界有一定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她所谓“锤炼”琴艺的地方,是如此肮脏混乱,这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将秦嫣推到墙角,捋开边上的凤尾细竹,双臂打开将她逼在那角落里,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若若,那个地方,就是你弹琴赚钱的地方?” “是,怎么了?”秦嫣被身后的细竹枝刺得浑身难受,他的姿势太富有压力了,仗着身高总是那么欺负人。 “就是你打算做河西大乐师的地方?” “啊。” “你看没看到那里有多乱!” “平时不是这么乱的。” “你还敢狡辩!”翟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对待崔瑾之一样,打算用力扇她一巴掌,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清醒点。秦嫣也听出他手臂挥动的风声不对劲,这一巴掌下来,还不把她脊椎给敲断了。她眼圈立刻红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凶,还要打她。 翟容的胳膊抬到一半,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她的脊背只有自己的两掌多宽,整个人像只小鹿儿一般,被自己压伏在墙上,这如何打得下去?她不是崔瑾之,不是纪倾玦,没有那么结实的骨骼。 她那么又弱又小他不能太凶了。 翟容心思变了,语气平和了一些:“我跟你说,云水居太乱。” 秦嫣满心委屈,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云水居根本不乱!” 云水居真是不乱,秦嫣先前已经在里面弹过几天琴了,张娘子都是料理得好好的。客人要“行事儿”,也都是入了屋子才做。 而今日,实在是个特例。 首先是五个小郎君,一个比一个漂亮,把姑娘们都勾得没了规矩。更主要的是,张娘子听说翟二郎将自己兄长收到府里的几个绝色丫头撂在一边,知道这个小后生不太容易撩拨。她为了气氛更加活跃一些,特地请了几个满肚子风骚肚肠的熟客来捧场。这才把场面拉得这般火辣香艳。 翟容哪会知道这种底细?他只信自己方才眼前所见,听着秦嫣如此说话,更是对她无语:“若若,你骗我其他也就算了,你拿自己清白骗个什么骗?”他说,“这样,今晚就跟我回翟府。” “”秦嫣低头不去跟他说话。 “跟我回家去。” “” 翟容看不到她的脸,但也发现了她的无声反抗:“你不要坚持了,这种地方你如何待得?” 秦嫣辩解:“别人能待得,我为何不能待得?” “反正你不许待!”翟容道:“跟我回家,这里乱哄哄的。” 他一口一个“回家”的,那是他的家,又不是秦嫣的家!秦嫣没有家! “跟你说多少回了,我不想去翟府。”秦嫣重新调整心态,耐心跟他解释,虽然她真心被他搞得很暴躁,没多少耐心了,“人各有志,我喜欢桐子街,人多热闹,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翟容扬起眉毛,这孩子到底能不能说通?“你没看到那些女人,一个个” “我是乐师,暂借在那里弹琴的,没人碰我们的。”秦嫣继续竭力耐心。 “碰了怎么办?!”翟容再度被她惹火了,吼得几乎将她耳膜震坏。 秦嫣捂着耳朵道:“你吼什么吼?你这种奇怪的人才会放着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娘子不玩,拉我出来。”她推他的手臂,想要走出去,“我要回去了,今日的钱要赚不到了。” “不许去!”翟容的手臂硬得跟生铁浇铸在墙壁上一般,根本摇撼不动。 两个人僵持在桐子街的角落中,灯火中,秦嫣的两只眼睛越发红了起来:“你让我出去!我要去赚钱!!”她边哭边用力推他的胸脯。 翟容低下头,她那浑身上下的倔强劲儿毫无威胁性嘛。而且,她那纤细的脖子,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他随手一捏就能把她捏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万剑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桐子街是城池中最繁华的一条街, 敦煌每日有大小各国商队c使团经过, 需要打尖c住店c饮酒c休息。桐子街上不仅有一排排酒肆,也是教坊集中之处。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 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 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 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 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 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 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 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 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 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 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 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p一 chu?”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张娘子对秦嫣先夸了两句,说:“嗯,果然弹的不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荷包递给秦嫣,先笼络着。秦嫣谢了假母的赏赐。 假母又对众乐师道:“等会儿客人来了,阿姆就不来招呼你们了。你们要吃要喝,问旁边的彩屏。今天伺候得好,我给你们每人加一个大钱。” “谢阿姆。” 夕阳的余晖还来不及卷褪,桐子街上各色灯笼便争奇斗艳地点亮了。每一个教坊的灯笼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莲花灯c有的是灵芝卷云灯c有的是折枝桃花灯。 云水居的灯笼是长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上面□□描绘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大鲤鱼,一长排地挂在大门两侧。 假母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今日撒钱的正主儿过来。 华阴杨氏的杨郎君午间遣人送信过来,说要带四个朋友过来吃花酒c过夜。其中有翟府的二郎主,还没见过世面,让张娘子好生安排安排。 假母张娘子伸长了脖子望着桐子街街口,不知道杨郎君和翟郎君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过来。 桐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纸醉金迷的。 忽然听到街口传来一阵喧哗,桐子街一向热闹,这阵喧哗竟然盖过了街上本就熙攘的声音。假母不禁站起来走出几步,想看看是什么事情。 只见远远有人围着,渐渐向云水一品居走来。 一路灯光驳错,显出身形来,原来是五个郎君,骑着马向这边走来。 桐子街的女子们平时男人见得也多,但是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后生一排地走过,还是不多见的,都兴奋起来。乱哄哄涌到街上聚起来围观着,挤得香衫湿透,玉容泛红。那五位年轻人的路被热情的人们挤住了,卡在过街楼下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索性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有人弹起了节奏活泼的月琴。桐子街上都是能歌善舞的女人,大家随着音乐在那五匹马周围,绕着跳起了舞。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都被女人们的热情感染了,好几个都跟着音乐微微摆动,连那些神俊的马儿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要跳舞一般。 云水居几个空闲姑娘也跑出来看热闹,问假母:“哪里来这么多小郎君?” 假母认出了是些什么人,先将自己家的姑娘都赶回去,命她们去做好准备。 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走过去,对着其中扭胯最洒脱的一个道:“哎呀!杨郎君!是杨郎君吧?”杨召听到云水居假母的声音,从马背上回过头道:“张娘子,晚上见好啊?” “哎哟,见好!见好!”假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四位就是杨郎君带来的客人?来来来,大家让个道,让个道”回头高叫,声音穿透了半条桐子街:“小陆,快让人来帮郎君们牵马!快些快些,咱们的客人都挤不过来了。” 假母生怕这五个标致的小后生让别的教坊截去了,吩咐了下人还不放心,又扭动肥臀,奋不顾身挤到人群中。亲自去牵着一匹马,使劲往外扯着。 可怜,那马儿被她扯得龇出了一排大板牙。张娘子直到自己云水居的人手拉住了那马儿,才放心松手。 她看着马上的五个年轻人,喜不自禁地对着杨召行礼:“杨郎君,这四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五个人一齐跳下马背,张娘子如此咋呼着,周围围着的女人这才知道,这是云水居约好的客人,都带着又羡慕又妒忌的心态,依然围在旁边不肯散去。 杨召指着头一个高瘦黑,穿一身碧色襕衫的男子道:“这位是聂司河,聂郎君。”聂司河跟假母行礼,假母一看,对方一双剑眉,细长的双眼,薄如刀锋的嘴唇,屈身行礼:“聂郎君好。” 杨召指着第二个穿着浅色翻领胡服的少年:“这是翟容翟郎君。” 假母只觉眼前立了个玉人儿一般,连忙行礼。知道今日来初识人事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多看了几眼,果然品貌不输于翟家主。 杨召指着一个着一件蓝色圆领袍衫,丰额长眉,有书卷气的年轻人道:“这是崔二十一郎”,又指着一个年轻俏皮,正和一个姑娘随着满场的歌声乐曲,抖肩跳舞的少年人道:“这是崔二十七郎。” 假母喜得嘴也合不拢,伏身恭迎几位郎君进云水一品居。 早有下人过来,接过几位郎君的马匹送到马厩去。又有几位小姑娘端着菊花蕊浸泡的洗手水,让几位郎君净手脱靴入屋子。 有一个对门教坊的娘子,依依不舍地拽着刚跟自己跳过舞的崔瑾之道:“二十七郎,跟奴家去那边玩,奴家给你剥栗子吃。”崔瑾之看了云水居一眼,已看到几张很美的侧影正在灯光下等着他们,心猿意马道:“下回下回,今日已经跟云水居的姑娘们约好了。”张娘子连忙走过去扯开那姑娘的手臂,拧着两条细眉,目露凶光:“娟娘子!你讲不讲规矩啊!今天这五个客人早跟我这里约好了。” 娟娘子跺脚道:“就你们云水居最狠,抢了女人还抢男人!” 围观的人们哄笑着,也都知道云水居的姑娘们长得好身材也好,的确是争不过的。 有几个促狭的在调笑:“今儿云水居的姑娘们可享福了,不知道是后生嫖姑娘,还是姑娘们嫖后生”假母一边把五位郎君推进自家的大门,一边回头骂道:“嚼白蛆的,明日拿扫帚扫平你们这些夹鸟嘴的!” 五位郎君进个教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弹琴的小乐师们也忍不住隔着珠帘不住张望,有几个很是弹错了音。幸而在场的诸人都心思不在听琴上。秦嫣也看到是那五个认识的人,来教坊喝花酒。在她心目中,唐国男子喝花酒狎妓实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翟家二郎主过来找女人自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却听到杨召将那假母拉到珠帘边,压低声音道:“我家二郎的安排好了?” “是白桃儿姑娘,怎么样?”假母低声询问杨召。 杨召道:“不是让你找个清纯些的吗?”上回来的时候,那白桃儿骚得太带劲了,他还想自己玩。 假母道:“太清纯的怎么帮翟郎君醒事儿呢?听阿姆的,没错!”假母指着白桃儿坐的地方道:“你看看我家桃娘子今日的妆容,难道不够清爽?” 杨召一看之下大为满意:“桃娘子果然有奇趣,下一回” 假母一拍他的胸口:“杨郎君今日带了这么多俏儿郎过来,给老娘云水居亮了招牌,下回来看白桃儿不要钱!” 杨召拊掌大笑:“张娘子如此豪爽,生意一定越做越好!” 张娘子借着他的关系,侧向里又拍了翟家主的马屁,也笑得愉悦。 两人各得其所,杨召离开了珠帘去坐拥美人了。 那张娘子正待提脚走出去迎客,走来一位蓝衣年轻人,向着张娘子行礼。张娘子专会记得客人,忙道:“二十一郎君有何吩咐?阿姆一定让郎君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上城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 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 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 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 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 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 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 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两年了,方八岁。便被莫血驱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个小贱奴,同行的还有“草字圈”的几个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别冷,秦嫣他们身上只有单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过两天,便有三名“伙伴”冻饿而死。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挣扎着,慢慢叹出最后一口残气,没有人会出自怜悯之心,递给他们一点水食,因为,也没有人会来怜悯他们自己。 秦嫣在长大一些以后,跟着长清读过书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够如此将他们视作草芥,就是因为隋唐之争,李唐军阀之乱,在边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难民,易子而食c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无数这样幼小而卑贱的生命,可供他们蹂/躏。 无情的大漠上,永远都在展示着弱肉强食的生存面貌。 混进去不出几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汹涌而来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纷扬c弯刀闪裂,男人们被杀死,女人们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马匹一起,被黑狐族带到了他们黑狐王赫连越的牙帐所在。 秦嫣他们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粗绳,拴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中。 秦嫣他们知道,这黑狐王赫连越本是焉耆国的一位亲王,不服本国束缚,在择蓝山自立门户。此人狡兔三窟,独占商路,很难对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个嗜好,每次将商队c较弱部落洗劫之后,会留下一些孩子进行体格筛选,一来嗜血取乐,二来养大一些,更容易听话。 扎合谷便让“草字圈”这些半大孩子进入赫施巴,又设计让黑狐王来劫掠走这些孩子。 北风呼啸着卷过百叶摧折的黑夜,万物都裹卷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中。破烂不堪的牛皮帐中,雪花不住从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来。 破烂的牛皮大帐中,风声如鬼哭。 混乱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帐的一角,独自盘伽趺坐着一名胡人少年。身边的雪花缓缓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贲张的牛皮大帐中,他显得洁净如莲。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他立身之处,永如十方诸佛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他的安静盘坐,不知不觉感染了好几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缩成一团,甚至小一些的孩子还睡了一觉。 秦嫣也睡了一觉。 第二日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气。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将他们冻裂的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他们跌跌撞撞被驱赶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帐围着的场地上。穿着厚实皮甲的黑狐士兵,丢下一堆废铜烂铁一般的兵器,狞笑着用足尖随意选择,踢到他们每个rén iàn前。等待着一场血与肉的搏杀,去满足他们那嗜血成性的兽心。 秦嫣跟着众人一样,也拿起了一块所谓“兵器”,只是半截锈损的弯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队列之中。 当他站在那里时,秦嫣惊讶地发现,他是个身躯不过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与他的身体,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没有捡那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u qi”。 他安静地站着,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浑身伤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污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纵然破损处处,依然平整得异乎寻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战的孩子们中间,只消赫连越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他必然是第一个魂归地府之人。 赫连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将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对方手一松,便任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赫连越已经玩了他好几天了,每次事后,这少年侏儒总是很快就将自己重新料理整洁,无怨亦无哀。而每次驱策他去shā rén,他从不遵命。 这份孤绝的倔强触怒了赫连越,他暴怒了。一拳将侏儒少年脸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几拳,将他拖到场外。亲手扳起他的下颚,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其他孩子们的血肉厮杀。他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他看到,今日这里又有一群刍狗在被他尽情驱策! 风雪哀嚎着灌满天地,片片白雪都带起了血色。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来就能上马,自会走路便会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们也许长大会成为部落的守护者,也许会成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在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们稚嫩的脸上,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绝望,用仅存的一点点生命热力,扑向那永恒的黑暗。 无论如何厮杀,秦嫣他们几个受过训练的,自然还是可以存活下来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强还存活的孩子里,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连越的注意力。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留城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 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 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 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 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 她何必为了那些shā rén夺命的肮脏事情, 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 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shā sh一u,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玉臂浅露,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出口成诗,逗笑得满场客人,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chéng rén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玉簪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第十六章 秦嫣做作地低着头, 扭捏了半日道:“我阿耶叫我” 翟容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到她的脸侧:“叫什么?” 秦嫣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哼哼着:“小若若” 她迅速抬起眼皮,瞟了翟容一眼,翟容果然板着一张脸, 没法接受这个娇嗲得头皮发麻的称呼。他微不可见地迅速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 他的鸡皮疙瘩就全起来的。 秦嫣火上浇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弃, 以后唤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觉得好生亲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 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嫣偷偷乐呵: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没跟姑娘们打过什么交道的, 稍微娘里娘气一些的东西,他就一脸不适应。 “喂,出来。”翟容只能称呼她为“喂”了, “你不是要去书房?” 秦嫣将案桌上的曲谱竹简收拾好, 走到他身后, 跟着他走出了杏香园。翟家的藏书书房并不是翟家主的书房。翟家主书房平时用来签署往来文书, 召见胡商行头,是日常办事之处。 翟容带她去的, 则是他们家的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些距离,秦嫣问他:“请问二郎主, 丝蕊娘子如今怎样?”跟翟家主说话的时候, 她得客气谨慎, 仿佛面对长辈。跟翟容说话就不一样了,兴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起刺客问题有辱他什么清雅。 翟容道:“已经报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审问她的幕后主使。” “查得出来么?”秦嫣想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会知晓?”翟容随口应付着她。 心中暗想,那丝蕊哪里是什么刺客?不过是他利用丝蕊坠台之事,编出来诳出面前这个幽若云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来他以为兄长会将丝蕊逐出敦煌,结果兄长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丝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这位幽若云姑娘离开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会知道,他昨晚关于丝蕊是刺客一说,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后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来兴师问罪,他最多被这个“小若若”粉拳捶几下,嫩脚踢几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只猫儿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处,他微笑仰头,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头看一下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还是挺贴切的。 藏书楼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筑,翟容说,只能带你去第一层。那么多书,第一层就够你看了。秦嫣点头,说道:“多谢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饱读诗书,只是从没见过书卷,想见识一下。”她又说给他听,白日里翟家主给她看的一卷书卷上是曲谱,她还不曾见过真正的唐国手抄书呢,需要好好开个眼界。 翟容道:“原来娘子不是来我家做客,是来我家开眼界的?” 秦嫣点头,心道:何止是开眼界,她是来寻找记忆的。虽则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轶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跟着翟家主一起走过庭院的时候,她都隐约觉得,似乎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终会有什么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蛛丝马迹来。如此,说不定她能回忆起父母的名字。 藏书楼的奴子点了烛火,将二郎主迎进去。 秦嫣只觉得一踏进去就满室书香,翟容带她去了他们家常用的一个小书室。里面是常备的一些书卷。秦嫣看到一个个卷帙整齐地排列在宽大的黄柏木书架上。 书轴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签。她走近一看,标志的是书名和卷名。一个个好奇地翻看着。 翟容在书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将纸卷递给她:“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认得么?” “自然认得,”秦嫣一边摊开纸卷,一边骄傲地告诉他,“这是孩童入门的书,奴婢个个都认得!” “嗯,厉害。”翟容被她的语气逗乐,拿起旁边的蜡烛瓷台给她照明。 秦嫣低头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响,她终于见到了用柔软毛笔c上好松墨写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着火光看着字与字之间的笔锋,隐约能感受到风旋电激的龙蛇战斗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虚空摹画了几笔,试探着问翟容:“这可是欧体?” 翟容讶然了一下,毕竟她身处匪帮,来唐国又是拿的贱籍,能有这点见识很不容易。道:“你的师傅很不错,教了你很多。”秦嫣点头:“师傅能写好几种字体,可惜我没有毛笔,也没有纸张可以练习字体,只能认得而已。”她不无艳羡地叹口气:“写这篇《千字文》的人写得真好。” 翟容侧头偷笑。 秦嫣顺着看下去,看到落款写着“弟二郎容书于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这是你八岁写的吗?” 翟容被她夸了满心得意,故作轻松道:“五岁开蒙,八岁再写不成这样,哥会打死我的。” 秦嫣八岁还是个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这卷书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对他当时的书法很满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将纸卷卷起来,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岁便已开蒙,八岁能将字写得这般好。她应当是六岁之后才离开家的,不知为何,她六岁时还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呢?难道是因为女孩子,家中疏于教导吗? 可是秦嫣觉得自己学东西甚快,长清哥哥也常夸她聪敏记性好。若家中的确是如翟家这般富贵,平日里稍微接触一些屏风c画扇c卷轴,便也该认字了啊。 翟容看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说:“以后,有空也教你练字?改天送你些纸。” 秦嫣自然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点点头:“多谢二郎主。” 翟容见她对文字有些见识,倒也有了劲头。 等到跟着他出来,一脚踏进了香积寺的庭院中。 秦嫣便发现,他才不是什么“带她出去转转。”他分明是拿她当做“出来转转”的由头。一路花开柳拂,他遇到两位姑妈位从叔伯,四个表兄弟,问起他:“宜郎,怎生不在台前看戏?” “遇上故人,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则在场下,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 秦嫣带着对咸水鹅的美好期待,随着许散由先生开始了弹奏。 磬瓦连击,琵琶叮咚,两位剑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帘扬剑而出。 一声起,仰头单手扶莲灯;二声起,双剑并交起絮天;三声起,亚身踏节转鸾身;四声起,软靴移步锋芒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神仙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看着那个侏儒少年,他也低头看着小小的她。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 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 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长清,她太矮了。要不, 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 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 此时,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 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 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 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 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 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hé pg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将她让进屋子里,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shā rén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shā sh一u,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上山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 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 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 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 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 不可能认èi èi。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 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 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 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 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 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张娘子才知道她在担心那几个大钱,笑着:“不怕,你今日陪好了翟郎君,六个大钱阿姆给你。” “哦,原来是六个。”翟容恍然大悟,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确差不得那一个钱。 他们真是冤枉她。秦嫣再小家子气,也不是为了那几个钱。 她是不好意思跟翟容单独在一屋里。她为难地低着头,还是想跟在张娘子身后,打算出去。张娘子对翟容道:“翟郎君,我带姑娘去借一步说话?先给你上些夜宵。你尝尝阿姆这里的东西?” 翟容同意,看着秦嫣将脑袋低垂在胸前,跟着张娘子走了出去。 张娘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儿这件事情。小郎君那副沉稳的气度,其实她心里是多少有些挫败感的。她预备了如此红香艳美的夜晚,这郎君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郎君的体态动作,一看就知道能把姑娘睡得念念不忘,居然到她的云水居来做贞郎烈男,这是对她活脱脱的嘲讽! 张娘子决定,要在花蕊身上扳回一局。走到一个拐弯处,她回身站住:“我说花蕊,今日小郎君将你拖出去时什么感觉?” 秦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嗯是很害怕。” “是不是心里跟养了一只小兔儿似的,不停地跳,快跳出心腔子了?” “是。” “可是呢,小郎君的手那么大,抓着你的胳膊又是滚烫又是有力气,叫你身子发软,挣也挣不脱?” “是。”秦嫣抬起眼睛,心想,张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曾让翟容拉过。 “心里知道,他这般拉着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还是很喜欢他这么拉着你的。” “嗯?”秦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 张娘子不顾她的否认,自顾自道:“所以呢,想挣不舍得挣,只好乖乖就范。” “我一直在反抗!” “桐子街的角落里,在人家胸口怎么撞也撞不出去,小郎君的胸前又宽又结实,那个身子哦是不是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恨不能多蹭蹭?”张娘子按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道。 “不不是啊。”秦嫣满脸恐慌,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翟容抓她出去,包括将她按在墙上,她要存心挣脱,肯定有的是办法可是她捂脸道:“张娘子” 张娘子用一种甜丝丝的声音,柔声道:“你不想陪翟家郎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们云水居没有叫客人单身在屋子里的道理。要是你不想去,阿姆布置一下,云水居的七个姐姐,随便哪个都能把他勾到床上去。你要不要让阿姆给你显示一下手段?” “啊?!”秦嫣从指缝里露出惊恐的眼睛。 张娘子呼啦啦扇着扇子:“怎么,心里酸酸的,是吧?吃醋了,是吧?”她一步步逼近秦嫣,“现在可是你自己不想去陪哦,阿姆有的是本事让男人上我家姑娘的床。翟家郎君这种年龄正是火热火烫的时候,你当真不想试试阿姆的手段?” “不会的翟家郎君不会的。”秦嫣步步后退。 “不会?”张娘子肥脸上挑起一个笑容,“那就让阿姆来试一试。”她将一双手拢在嘴边:“锦兰儿——过来” 秦嫣连忙拉着张娘子的手:“别” “别什么?” 锦兰姑娘今日不方便接客,就在不远处的厢房里,推门走过来:“阿姆什么事情?”走廊里的灯火摇曳,映出姑娘的袅娜身姿。锦兰姑娘虽然没有白桃儿貌美,那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今晚正空着。胸前一抹芙蓉色的齐胸襦裙,一双白乳人见人爱。正是让秦嫣最为自惭形愧之人! 秦嫣转身就跑向小阁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娘子笑着:“没什么事情,走,跟阿姆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照顾。” 翟容看到秦嫣一脸慌乱地重新钻入楼阁中,诧异地抬起一条眉毛:“出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秦嫣在距离他较远处坐下,把着门,不能让锦兰姐姐进来,把翟容给勾上了床就麻烦了。 “张娘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秦嫣缩在案桌的一端。 “你干什么?我是老虎吗?” “不是” “不是你躲那么远!” “这里这里凉快。”秦嫣坐着,看见他的手搭在案桌上,想到那个热度,想到那个力度心里的小兔儿又跳了起来,说道:“郎君。” “什么事情?” “以后我们说好,你不许再像今晚那样按住我,”秦嫣鼓起勇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你的兄弟!” “哦。”翟容说,“这话说得是,我知道了。” 秦嫣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门一响,秦嫣急忙回头,看看是不是张娘子担心她伺候不好翟家郎君,真的放了锦兰儿姑娘来伺宴。扭过头看到还好,只是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婢女上来送菜肴。张娘子这里不但善于调理人,饮食也是她精心研究的东西,盛菜的器皿都是江南东道越州出的浅青瓷器,哪怕是无数豪商来往的敦煌,也算得上是很昂贵的餐具。上面摆放地每一样菜式,都比外面常见的菜肴小巧,造型精美诱人。 翟容见她远远坐着,诧异地发现,连美食都不能y一u hu一她坐过来。用筷子夹了一只瑶柱玉桑扣,摇晃着问她:“你不过来吃东西吗?做乐师,这种客人的菜应该是没吃过吧?”他记得她还挺馋的,一个饺子的梅子口味没吃到,就一脸懊丧,老是惦记着。 “都都吃过了。”秦嫣继续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可能?”张娘子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再次从门口传来,“客人的菜,都是阿姆亲自筛选,亲自看着做的。小乐师哪有机会吃?” 秦嫣一脸生无可恋:“唉——” 张娘子带了个小丫头子,对翟容道:“小郎君,这小丫头子叫云儿,等会儿就立在门口听你传唤。今晚有什么吩咐,阿姆一定奉承。翟家郎君一定要尽兴哟。”翟容谢谢她。 张娘子走过秦嫣面前时,轻笑一下,这才扭动身体,咯吱咯吱地下了楼。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秦嫣到底修为太浅,被张娘子撩拨之后,控制不住地满脑子邪念。 翟容看她拘谨不敢动,又知道她贪吃,主动拿了点心,分在自己案桌旁:“若若,过来。” 秦嫣只能挪动膝盖,爬过去,坐在那堆吃食面前。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黑锋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杨召快步走上来, 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 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 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 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 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 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 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 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 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 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 不禁愣住, 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对秦嫣一招:“你过来,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石室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看他一眼, 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 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 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 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 他将秦嫣抛出来, 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 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则在场下,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 秦嫣带着对咸水鹅的美好期待,随着许散由先生开始了弹奏。 磬瓦连击,琵琶叮咚,两位剑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帘扬剑而出。 一声起,仰头单手扶莲灯;二声起,双剑并交起絮天;三声起,亚身踏节转鸾身;四声起,软靴移步锋芒动 随着一段舞曲结束,高处黑檀木镂空冰纹平台上,丝蕊手持一面错金檀木的琵琶,单足而立。琵琶上螺钿c真珠,红蓝宝石,交相辉映。她在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琵琶声中翩然起舞,“莲座在台”c“金钩拈花”c“千灯照佛”一个个舞姿旋转。 秦嫣看着丝蕊的动作,发现,舞蹈难度似乎被她陡然加大了许多。秦嫣是精于肢体动作修习的,加之先前时常陪丝蕊一道在“蔡玉班”的平台上看她练习基本功,她对丝蕊的躯体能力十分清楚。好几次,她看着丝蕊的动作似乎会撕裂自己骨节c软筋。秦嫣有些担忧,遂一边弹琴一边观望。 丝蕊的动作虽则看着令她心惊胆颤,可也由于丝蕊的动作阔朗展放,舞姿越发出彩。 在台下数百观舞者的眼中,丝蕊那曲折的身段,华丽炫目,那逍遥烟浪间的形舒意广,直如飞行云中。 她手中的道具琵琶翻转漫柔,身上霓带飘扬,全场观者均屏息凝神看得投入,连下面那两位在敦煌久负盛誉的大娘子,也被她的焕然光华衬得黯然失色。 舞蹈最后,一名匠人按动预备好的紫云香盒。 顿时满场香花飘舞,彩带袂举,引来全场的鼓掌。按照舞蹈设计,接下来丝蕊该系着一根长绳从高处飞旋而下,在香瓣飘散中,模仿壁画中的飞天盘旋环绕,演绎佛国净土紧那罗,护佑尚武唐国的意境。 飘带急旋中,秦嫣忽然看到丝蕊的动作不对劲。丝蕊腰间的丝索没有将她拉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坠出一个可怕的直线,竟然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周围都是一片惊叫。站在舞台附近的仆役c奴子,乐班等诸人纷纷忙乱着去救人。秦嫣也放下琵琶,专注看着那丝蕊落下的角度。 秦嫣所在的乐师座位离舞台最近,她心知自己占着地利,应当出手相救。全身紧绷如一头即将出击的小豹子。 她瞅见丝蕊落下的方向,下面有两名翟府的奴子正在扬臂接人,她能够看出来他们不仅接不住丝蕊,还会被急落而下的人身砸成重伤。 秦嫣双足一踏,如小鹿儿一般跃上舞台,左臂抬升右臂格挡,将那两名试图施救的翟家奴子推向两边,以免他们被砸到。 自己的身躯如白鸟展翅。右腿弯曲,左腿伸直,一肩高一肩低,斜斜合扑在地面。她自己武功低微,自忖无法依靠双臂将丝蕊接住。唯有合全身之力趴在丝蕊跌下之处,当她砸下来之时,她再拧肩转腰,卸去部分冲击力。如此,虽然两人都会受伤。以她的修为,保住丝蕊一条性命还是足够的。 她咬住牙关,等待着丝蕊狠狠砸在自己后背,那摧心撕肺的冲撞之力 该当砸下来的时刻,什么都没有。 秦嫣诧异地抬起些头,一双流云粉底短男靴踏在她面前。她一看这靴子就知道不是媪婢c奴子所着。靴子旁边,是她很熟悉的金色裙裾,这是丝蕊的舞衣。 秦嫣缓缓抬起头,深青锦袍,乌皮嵌银的腰带一一入眼帘,不必看见脸,她也能猜到,是翟容抱着丝蕊,将她救下了。心中瞬时一唬,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翟容的一双靴子,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知自己办了件愚蠢之事。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相拥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翟容一言未发, 背着秦嫣直接落荒而逃,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双鞋子。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张扬恣肆欺负人,从不知道躲避为何物。而“决斗”两个字,一直是最容易点燃他ji qg的字眼儿,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在“决斗”面前后退一步。 可惜现在他变了个人似的,跑得那般快,简直如同遇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这般背着个姑娘在桃林中奔逃, 的确是他此生头一次的遭际。 那男子颇有些功夫,又占着一个理字, 甩着膀子追得气势澎湃。银刃错落着向翟容的背后砍上去,可惜出手太过猛烈了,翟容听得耳后一声惊叫,却是陌桑湖边搭着的一个行障, 被那男子一剑挥翻。里面不知谁家的女眷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住了脚,回头道:“住手!” 那男子见他停了,继续怒喝道:“休得逃跑,吃老子一剑!” 翟容看这里游人众多, 那男人打量着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人, 索性不跑了:“决斗就决斗!”他一个铲步滑回去, 那男子一直在向前追赶,两人很快就撞上了。翟容看他胳膊有力,挥剑生风,但是下盘却是不太灵活沉稳。应当是个骑兵出身的习武者。翟容双腿化铲为切,靴子在那人的小腿边迅猛一绞。那男人只觉得眼前人影虚花,腿脚一软,单膝支地跌了下去。 翟容因自己冲破对方草地密事,不好意思过于下手重,只是让对方知道一下,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希望能够获得机会,跟那男人以礼相待,彼此和解一番。 翟容见已经制住对方,手中拿起鞋子,对那男人说道:“这位郎君,在下只是”他想解释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双鞋子,并不是要窥视他们的鱼水欢合之事。 可是,他哪里知道?“决斗”分为武斗和文斗。武斗时,那男人确实只有些骑兵的本领,被他一招便打在了地上。可是他还有“文斗”这一招,这男人也不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泼皮地拍着自己的剑,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口好骂,直将翟容的十八代祖宗都活活从地底下翻了出来,多少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此人唾沫四溅,翟容连一句解释c辩解的话都插不进去,不消多少时间,翟容已经成了个躲在草丛中,窥人阴事的淫/乱之徒。他握在手上的那双女鞋,则成了证明他猥秽的明证。翟容握着那双鞋,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知道跟这种泼癞兵痞子,没有什么可以讲话的。 翟容对秦嫣道:“头低下!” 秦嫣将头贴在他的背上,翟容迅速钻过一层密密层层的矮树林。那男人看到他们钻了进去,越发恼羞成怒,爬起来追着继续大骂不止。引得好些游人都朝这里聚拢过来看热闹。翟容只能迅速奔走,免得被认得他的人,认出他翟府的身份来,到时候又要被他兄长一顿好教训。 他脚法变幻,身形忽疾忽徐,很快就甩开了那男人。若他师父知道这个爱徒为了个小妞儿,正在用师父传授的“叠浪步”,躲避一个赤身男人恼羞成怒的口舌“追杀”。一定会拊掌大笑,说徒儿终于把武功用到正道上了。 翟容左腾右挪,待到再也听不到对方的辱骂之声,松了口气。将秦嫣放下来,手中依然拿着那双不知道该算是捡来的c还是抢来的丝缎小鞋。 “给你。” 秦嫣小声道:“这鞋子,得还别人吧?”他为了双鞋子,被骂成那样了,她都不好意思拿来穿了。 翟容沉着一双眉,道:“不行。” 秦嫣心领神会,送回去怕会被再追骂一顿。用力地摇头:“不能还回去!骂得也太过分了。”她知道那光膀子的男人,将翟容骂得太过难听,安慰道:“你别介意,那就是个粗人。” “没介意。”翟容说,“其实表哥他们犯起脾气来,也是如此。” “杨郎君还是可以的,不会这般污言秽语的。” 翟容摇摇头,说:“坐在这里等等再出去。” 秦嫣知道,他虽然能打得过对方,可是肯定骂不过对方,说,“等会儿我们换条路回去,可好?” 方才之事,秦嫣只是受了点惊吓,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翟容则被那女人的身子,重重晃到了眼睛,此刻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到处都有女人露着腿。他垂着睫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等平静了再送秦嫣回蔡玉班。 秦嫣靠在桃花树枝上,无聊地四处张望着。看到地上躺着一支桃花,花型饱满,色泽粉润。她觉得,丢在地上有些可惜,弯腰捡了起来。花枝上有三朵桃花,她掰下两朵的一枝,自己簪了这一枝。剩下的一朵递给翟容:“二郎主要不要戴?”唐国男子有簪花的习惯,她在陌桑湖边,看到好多郎君的鬓角旁,都插着桃花。 翟容睁开眼睛,接过那桃花,随手拿花枝插在自己的幞头边。 秦嫣左看右看,说:“你戴得不好,低下头,我来帮你挪一挪。” 翟容弯下一些,秦嫣踮起脚尖,将被他折到的花瓣扶出来。湖边的踏歌声又在远远传来:“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楼唱晚空” 秦嫣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簪花真好看 两人凑得有些近,她的气息浅浅扫在他的鼻尖。 翟容刚调整好了气息,立即又开始觉得呼吸有些不自如了,身上还有一阵阵热上来的感觉。他闷了闷,转过头避开她,口中支使秦嫣道:“你去,先把鞋子去穿起来。” 秦嫣找个干净些的草地坐下穿鞋。翟容立在边上,看着她雪白的小脚束到那双有些大的缎子鞋中。那两根樱tá一 sè的带子在她脚踝上绕来绕去,越发衬得肤如凝脂。 翟容抱臂侧头,忍着不去看她的脚。 《绿枝绕》不停传来,伴随着湖边年轻人的踢踏之声,庸俗的调子平添了几分清新的色彩。翟容在音律上自小是兄长启蒙,师门跟着音声人出身的师叔学习,走的是阳春白雪c高山流水的路数。对这种下里巴人的曲子,多少含一点鄙视。在大泽边看秦嫣很喜欢这首曲子,当时还小小瞧不起了一下。 如今听着,倒觉得舒畅了一点,呼吸也不急促了,他立住了仔细听着。 秦嫣穿好鞋子,看到他在认真听曲的样子,说:“这曲子还是挺好听的。” 翟容想起大泽边,秦嫣曾经跟她说起过这曲子有个故事,便问她:“这《绿枝绕》有故事?你上回说了一半没说,说来听听。” 秦嫣想起这事,当时她觉得他毫无兴趣所以就不说了。说起这首《绿枝绕》,这是她出发来唐国之前,莫血弄了一个乐师来,教了她一个月的琵琶。第一首就是这个《绿枝绕》。老乐师告诉她,这首曲子描写的就是唐国的生活。 秦嫣对于唐国普通世俗生活,心向往之。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星芒圣教所说的,用鲜血清洗灵魂可以踏入星光圣地的说法。她觉得,唐国的世俗生活就很美好。 秦嫣便说给翟容听:“这首曲子一共分上下两段。第一段是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青衫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姑娘长得很漂亮,面若桃花发如丝。湖面有画舫,春风吹人醉。两个人互相爱慕,相约晚上去姑娘的小楼。”说了这半段,秦嫣都觉得有些俗气得难以忍受,干咳一下:“是不是很俗气啊?” 翟容觉得还好,没想象的那般不能接受。说:“下半段呢?” 湖边传来歌声: “云影水潺潺,翠柳拂莺啼。 小楼深藏妩媚娇,何时君采撷? 数捺皮应缓,香滴红烛台。 金匣青丝留难住,君莫忘再来。” 秦嫣解释给他听:“后半段说,那位郎君就跟姑娘良宵一度,两人十分尽兴。郎君留给假母一个金盒子,价格不错,人财两清。姑娘说,下回别忘了再来。”最后,跟秦嫣说这个故事的老乐师还大喊一声:“有钱真特娘好,女人随便玩!”秦嫣没把这句一起说出来。 翟容脸色变幻不定,这个故事他当然是听懂了,就是一个妓寮的皮肉买卖。令他牙齿发酸的是,若若那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讲着这样的故事,却脸不红心不跳。 翟容问她:“你不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在嘴上的故事吗?” “我没有挂在嘴上,是二郎主要我讲故事啊。”秦嫣说,“唐国的男女相处不都这般吗?”见到一个中意的女子,然后春风一度。这是她对唐国最初的印象,而且在蔡玉班这些天也看到的大多就是这般的情形。 翟容听她说得粗俗,微微一闷,说道,“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了吗?” “哦。”秦嫣露出对于唐国风土人情熟谂于心的眼神,“还有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个姐姐说,有一个郎君娶了新妇子,两人不曾见过面。结果那姑娘实在丑,团扇一拿开,把新郎吓得当场中了风邪。”秦嫣脑子里灌满了这些来自教坊司,又无聊又低级的笑话。 “我送你回蔡玉班去!” “二郎主不玩了吗?”秦嫣还想跟他说话玩儿。蔡玉班那里还得等到午后,才能回城里。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翟容面容发冷,再玩下去,他就是个狎妓的恩客了。 他起身向方才的湖岸走去。秦嫣脚上的鞋子略大,走路跟只鸭子似的啪叽啪叽响。翟容再也没有扶她一把,一双乌皮长靴踩得霍霍生风,只顾朝前走。 秦嫣跟得好生吃力,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其实,翟容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武侯走后,他们二人飞快地贴着敦煌的西甾道c白幺路c经过依然灯火如潮的桐子街,绕过半个城,回到了翟府。 他将她送到杏香园,秦嫣自己进门找到火石点了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入洞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 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 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 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 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 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 眉眼清纯, 一张弯弯的花瓣唇, 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 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 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 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 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p一 chu?”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张娘子对秦嫣先夸了两句,说:“嗯,果然弹的不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荷包递给秦嫣,先笼络着。秦嫣谢了假母的赏赐。 假母又对众乐师道:“等会儿客人来了,阿姆就不来招呼你们了。你们要吃要喝,问旁边的彩屏。今天伺候得好,我给你们每人加一个大钱。” “谢阿姆。” 夕阳的余晖还来不及卷褪,桐子街上各色灯笼便争奇斗艳地点亮了。每一个教坊的灯笼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莲花灯c有的是灵芝卷云灯c有的是折枝桃花灯。 云水居的灯笼是长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上面□□描绘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大鲤鱼,一长排地挂在大门两侧。 假母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今日撒钱的正主儿过来。 华阴杨氏的杨郎君午间遣人送信过来,说要带四个朋友过来吃花酒c过夜。其中有翟府的二郎主,还没见过世面,让张娘子好生安排安排。 假母张娘子伸长了脖子望着桐子街街口,不知道杨郎君和翟郎君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过来。 桐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纸醉金迷的。 忽然听到街口传来一阵喧哗,桐子街一向热闹,这阵喧哗竟然盖过了街上本就熙攘的声音。假母不禁站起来走出几步,想看看是什么事情。 只见远远有人围着,渐渐向云水一品居走来。 一路灯光驳错,显出身形来,原来是五个郎君,骑着马向这边走来。 桐子街的女子们平时男人见得也多,但是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后生一排地走过,还是不多见的,都兴奋起来。乱哄哄涌到街上聚起来围观着,挤得香衫湿透,玉容泛红。那五位年轻人的路被热情的人们挤住了,卡在过街楼下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索性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有人弹起了节奏活泼的月琴。桐子街上都是能歌善舞的女人,大家随着音乐在那五匹马周围,绕着跳起了舞。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都被女人们的热情感染了,好几个都跟着音乐微微摆动,连那些神俊的马儿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要跳舞一般。 云水居几个空闲姑娘也跑出来看热闹,问假母:“哪里来这么多小郎君?” 假母认出了是些什么人,先将自己家的姑娘都赶回去,命她们去做好准备。 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走过去,对着其中扭胯最洒脱的一个道:“哎呀!杨郎君!是杨郎君吧?”杨召听到云水居假母的声音,从马背上回过头道:“张娘子,晚上见好啊?” “哎哟,见好!见好!”假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四位就是杨郎君带来的客人?来来来,大家让个道,让个道”回头高叫,声音穿透了半条桐子街:“小陆,快让人来帮郎君们牵马!快些快些,咱们的客人都挤不过来了。” 假母生怕这五个标致的小后生让别的教坊截去了,吩咐了下人还不放心,又扭动肥臀,奋不顾身挤到人群中。亲自去牵着一匹马,使劲往外扯着。 可怜,那马儿被她扯得龇出了一排大板牙。张娘子直到自己云水居的人手拉住了那马儿,才放心松手。 她看着马上的五个年轻人,喜不自禁地对着杨召行礼:“杨郎君,这四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五个人一齐跳下马背,张娘子如此咋呼着,周围围着的女人这才知道,这是云水居约好的客人,都带着又羡慕又妒忌的心态,依然围在旁边不肯散去。 杨召指着头一个高瘦黑,穿一身碧色襕衫的男子道:“这位是聂司河,聂郎君。”聂司河跟假母行礼,假母一看,对方一双剑眉,细长的双眼,薄如刀锋的嘴唇,屈身行礼:“聂郎君好。” 杨召指着第二个穿着浅色翻领胡服的少年:“这是翟容翟郎君。” 假母只觉眼前立了个玉人儿一般,连忙行礼。知道今日来初识人事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多看了几眼,果然品貌不输于翟家主。 杨召指着一个着一件蓝色圆领袍衫,丰额长眉,有书卷气的年轻人道:“这是崔二十一郎”,又指着一个年轻俏皮,正和一个姑娘随着满场的歌声乐曲,抖肩跳舞的少年人道:“这是崔二十七郎。” 假母喜得嘴也合不拢,伏身恭迎几位郎君进云水一品居。 早有下人过来,接过几位郎君的马匹送到马厩去。又有几位小姑娘端着菊花蕊浸泡的洗手水,让几位郎君净手脱靴入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密道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身着一身夜行衣,坐在一座十三层浮屠的顶端, 靠在刚岩雕刻的塔刹上。口中含了一根草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身九层浮屠上,秦嫣正一次又一次徒手攀爬上去,然后依照他教的心法轻轻跃下, 在跃下的过程中以足点塔身, 使得自己尽量慢一些落下去。 他跟兄长讨论过这个姑娘的疑点, 打算通过带她学轻功,仔细筛查她的身手。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只能判断出,这姑娘确实是个很努力很有韧劲的人。但是, 也仅此而已, 甚至连最基本的内功基础, 都一丝全无。 昨夜, 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 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 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如此, 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 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 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耐得住磨炼,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fān qiáng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shā rén。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木昆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和翟容并肩站在饼铺的炉子前, 原来已经轮到他们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说没饼了,纷纷叫嚷起来:“怎的又卖完了?”“多备些料不成吗?白白排了这半日队。” 老板娘抱歉道:“料再多也要我家老头子擀面啊, 实在擀不动了。已经尽力多做了。”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 那曲尺木案上的确空无一物, 再不甘心, 也只得失望地提着篮子, 拖家带口地走了。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 送一个与你们吧。”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 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 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 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 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 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 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 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翟羽看着已经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回来的轶儿,道:“阿父管不上你小叔,怎知道他去哪儿了?”轶儿嘟了嘴:“有事找他呢。”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出城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不过, 这里本来就不需要装饰, 七个容颜娇丽的女子,满身异香盈袖, 脸上珠钿黄花, 站在那里已经是美不胜收了。加之耳边香艳逼人的靡靡软音, 俨然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窟。 杨召请他来云水居享乐之时, 也跟他说清楚是来花钱p一 chu的。当时他有些不乐意。杨召揣测他是担心自己初见场面, 到时候“立”不起来。跟他描述了一番云水居姑娘的柔软风情, 翟容耳朵里听到“云水居”三个字, 想起在秦嫣口中也听到过这里, 稍微回忆一下, 便想起她说过, 在云水一品居弹琴赚钱。 于是,翟容很痛快地答应了。 杨召只顾劝说他, 也没留心他的回应。一股脑儿地絮叨着:男人的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像女孩子的, 要花钱才能买到。有些花钱也买不到的。男人的处, 越揣越丢人。不早点搞搞掉,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翟容拍着他的肩膀, 淡淡提醒着:“表哥, 我已经答应了, 你就不要越说越不堪了。”杨召明白了过来, 喜不自胜,笑得满脸菊花:“哦哦哦。” 翟容答应下来,他想去看看,若若赚钱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昨日在陌桑湖边,他觉得这丫头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恐怕就会毁得不成模样了。 杨召乐得屁颠颠去找翟羽要钱,翟家二少p一 chu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白鹘卫全员陪同c保证安全,免除各种可能性干扰啊!果然,翟家主听说是自己兄弟招待手下人去逛窑子,掏钱也很痛快,甩了个油木牌子给杨召,随便他去账房要。杨召本来可以直接包了云水居。倒是张娘子建议,多点陌生客人,气氛更好,小郎君更放得开一些。张娘子有选择地进了几个最是风骚可人的熟客,一起共享良宵。 翟容在云水居的厅堂里寻了一遍,很快就透过水晶珠帘,注意到了秦嫣坐在乐师队里的身影。 张娘子这里布置很有层次,乐队面前是一片琉璃珠子编成的门帘,里面特意烛火高点,让乐师们的朦胧身影可以从珠光碎影中透出来。 翟容可以看到,她微微低着头,身子与手臂都在全力调动,显然弹得十分投入。这首萦绕耳边,十分闹心的低俗淫艳之曲,正是她的手笔。 他心中冷笑一下,假装不曾发现,跟着聂司河坐到一个案桌后面。不多时,又来了几位云水一品居的熟客,有的是当地富绅,有的是过路豪商。十个案桌后面坐得满满当当。 张娘子各处招呼,让姑娘们陪着客人,端上各色果杂,高昌美酒,一时蜂飞蝶舞。 喝了几巡酒,大家都觉得面热耳红,褪了大衣裳。 便有人提议做些游戏。 玩的游戏叫“寻小小”,让一位姑娘拿出贴身的物件儿,藏在另一位姑娘身上的某处,客人们上去寻找。寻找的过程自然是香艳无比,摸尽酥软之处。娘子们娇笑喘气,花钿摇落。这个游戏一玩,不管彼此认得还是不认得的,大家都放开了。女子衣褪衫垂,男子也腰带松脱。 唐人豪放,没有多少来去,有几个摸着出了火的,直接就扶着腰去了后屋。 杨召喝得满脸酡红,露了大半个上身,青色纹身甚是炫目。他还记得翟容不曾入巷,挂在翟容身上,指着白桃儿说:“我将云央儿的碧玉耳环,藏到了白桃儿的身上,”他拍着翟容的大腿,“你猜猜在哪里?敢不敢猜嘿嘿嘿”他无耻地笑道,“你去摸,一定能摸到!保证你摸得爽!” 翟容看他一眼,拿着白盏杯喝着酒。 白桃儿坐在旁边,挑着一双媚眼,看着翟容。本来她听说是个十七岁的后生,觉得对这个生意兴趣不大。这种小后生未免太年轻了,稍微一碰身子,脸就涨红,手脚也不知道如何放,也不懂如何摸女人的胸,想着就无趣。 此刻看到的这个小郎君,出乎意料的眉目轩扬c器宇出众。他非但没有一点幼稚的样子,那挺直的鼻子,修长的身形,使得他少年气与男子气兼具。他蜂腰猿背,握着杯子的手指,看着就很勾人。白桃儿觉得将他一把推倒,躺在他的怀里,这滋味一定很过瘾。 此刻她听到杨召在让他摸自己,熟练地低首做出娇羞怯笑的表情,柔声道:“郎君不要” 杨召还在推翟容:“过去,过去,就在里面!” 翟容被他推得凑近了白桃儿。 白桃儿顿时屏住了呼吸,等着他顺势将双手,抚摸上她润滑如水的肌肤 她很想,用自己的柔软樱唇,去品味他唇形的诱人弧度;她很想,双手缠绕他的腰身,感受他腹肌的流畅质感。她想让他进入自己的身子里,上下出力,看汗水濡湿他那乌黑的鬓角;她更想将头搁在他的颈窝里,一口咬下去,听他用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因动情而喘息 白桃儿正在期待着,身旁传来一声哄笑声。她睁开眼睛一看,翟小郎君的眼神已经被别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崔澜生正从一个姑娘的胸前抽出一条丝巾。姑娘生得丰满,那丝巾被挤在一双弹圆的白肉中,随着丝巾的抽动一颤又一颤。引起围观的男人女人一阵阵笑闹。 白桃儿以为他爱看女人胸脯,悄悄将前襟拉低 翟容的眉间微微拧起 堂屋的另一面,几个富商跟姑娘们玩起了“捉幺儿”。 “捉幺儿”是由男子膝行着绕案桌,追赶相中的女子。一旦到手,则搂腰顶臀,任女子尖叫推搡。一个姑娘险被捉住,笑得喘不过气来,滚到翟容身边,直往他怀里钻:“郎君郎君救救奴家”追着她的男子,哈哈大笑着过来带人,衣衫凌乱到翟容都能看到他双腿间挺着的峥嵘浑物!! 翟容脸色刷的全黑了,将酒盏拍在案桌上,站起来。 白桃儿意识到不对劲,跟着站起来:“翟郎君若是不喜欢此处玩闹,奴家跟你去后/庭聊天可好?” 翟容生硬答道:“不必了。” 他向着乐师所在的水晶珠帘走过去,那珠帘颇有分量,如同一个挂起来的琉璃席面。平时起落都要用轴承拉动才能升降。秦嫣还在弹琴,他透过珠帘看着她:这个死丫头!口口声声嫌弃他们翟府杏香园的乐师都是金丝雀,没有见识,成不了名满河西的大乐师。好嘛!她所谓的“见识”,原来就是这些东西! ——这些,是一个正经姑娘家该有的“见识”吗? 翟容出手,将珠帘一把抬起。里面的乐师顿时都惊得停了下来。 珠帘那么重,通常是不会有人掀起席帘打扰乐师的。如此突变,令大家僵持在当地。 秦嫣比较镇定,只觉一道阴影压在面前,停了琵琶,不解地抬头看去。白桃儿跟着过来,也一脸不解地看看翟容,再看看长得瘦小的秦嫣,想了一下,心中顿时冷哼起来。 秦嫣左右看了看,仔细嗅了嗅,感觉翟容身上有点酒的味道。判断他大约不胜酒力,耍酒疯了。 “二郎主,是不是要选个曲子?”秦嫣知道对于这种发酒疯的客人,得稳住对方,不消多时,便会有云水居的人过来调停。她尽量客气地跟他周旋着:“你差小厮过来就可以了,不用亲自”话犹未了,翟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秦嫣拉着胳膊拖出了珠帘。乐师们都是盘坐在地上弹奏的,秦嫣不及爬起来,被他拖得在地板上滑行。 她趁着他稍不留神,拧转腰身,用了些巧劲,拗开他的手指,试图逃回乐师在的地方。 只听得“哐!”的一声,随着翟容手松开,珠帘席重重在秦嫣面前落下,将她的退路封得死死的,秦嫣一头撞在水晶壁一般的帘子上,紧跟着背后一紧,整个人又被翟容拉住了。 连续被对方控制住,秦嫣也无法淡定了。她惊恐有加地看着他的脸,云水居暧昧的红烛光中,她分明看到了他的怒意,仿佛要冲出眼眸,将她点燃! 两个人如此争斗,有些珠子甚至被砸坏了,碎落下来,铮铮淙淙c叮叮咚咚地撒了一地。 里面的乐师们都叫了起来,随即大家又都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继续弹奏。这种场面大家都见惯了。客人看上谁就将谁带到角落中,尽行欢爱之事。 “跟我出去!”翟容低声道。 “不!我”秦嫣四处找张娘子的踪影,这种砸场子的醉鬼,张娘子一定有法子应对。她她应对不了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再度被翟容拖了走。她也想爬起来,可是这一回他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将她完全辖制住了。秦嫣挣扎不脱,只能如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琵琶,仿佛一个拖把,被他强行拖了出去。 这里秦嫣完全无法逃脱,那里,白桃儿则气得一跺脚,返身去找张娘子。假母张娘子看到了翟容拖了个小乐师从珠帘里出来,匆忙赶来时,也看到自家娘子委屈生气的模样。白桃儿是她的摇钱树,她一时顾不上秦嫣,连忙先围着白桃儿转,劝慰道:“桃娘子莫急,男人的口味千奇百怪,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 张娘子看清翟容拖着的是秦嫣,笑道:“桃娘子莫扫兴了,那是前日才从翟府出来的花蕊小娘子,他们两人互相认得。” 白桃儿瞪了翟容的背影一眼:“有眼不识金镶玉!” 张娘子安慰着她:“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那姑娘在他府中住了三日,怕有些事情没交割完,阿姆给你安排别人去。” “哼!头疼,睡觉去了!”白桃儿转身回屋子了。张娘子担心自己的红牌娘子受到挫折,跟在白桃儿后面,有条不紊地慢慢哄着。 正说着,冷不防一个人跑出来,奔到那白桃儿的面前:“姐姐!” 白桃儿一看,是那个崔二十七郎,她习惯性地堆砌起笑脸:“二十七郎有何话说?” “姐姐,你长得可真是美貌!”崔瑾之也玩得满脸通红。 “多谢崔家郎君。” “那个”崔瑾之悄悄一指翟容,“翟家郎君不要你p一 chu?” 白桃儿脸色一变,被戳中痛处,面色不虞地站着。 崔瑾之到底年纪小,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蹦跶着道:“姐姐!我也是处啊!姐姐可以找我!” 张娘子连忙拿扇子挡开崔瑾之,说:“依依,快过来招呼着崔小郎君!” 一个粉面大眼的小娘子拿着个月琴下来,满脸带笑地看着崔瑾之。张娘子几句话里赶话,便引得那崔小郎君跟着苏依依姑娘上楼去了。 此刻屋子好几个男女滚成一团,依然在玩那些奇巧的游戏。 这边,翟容大步走过这些衣衫不整的人,眉上浓云越来越深重。他一言不发地把秦嫣拖出了云水居,将她一把推下台阶。在台阶下找到自己的乌皮靴子,往腿上套着。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p一 chu?”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石梁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过了一会儿, 管娘子就送来饭了, 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 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 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 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 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 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 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 “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 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 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 ”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 “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fǎng jun1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小郎君,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一把将她按回去,低头看着她,“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张娘子推了推翟容:“二郎君跟姑娘可以好好说话,这样子不像是说话,倒像是” “像什么?”翟容斜觑了她一眼。 张娘子笑容荡漾:“倒像呀,就像小夫妻吵架。闹得娘子我都不好意思拉架了。” 秦嫣听了又是大急:“我跟他没关系的!” 有了外人在,翟容也有点耳根发烧,手臂松开一些。秦嫣一见有了松动,连忙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生怕他又将她按回去似的。 张娘子转过眼睛看秦嫣。她正慌作一团跑到张娘子身边。还跟见了灰狼的兔子一般,缩到张娘子身后,扯着她的绉纱腰带,让她挡着自己。 张娘子的头重新拧过来,又看翟容。小郎君有点尴尬地站着,不过眼睛是看着姑娘在发呆。 “嗯——咳!”张娘子故意咳嗽着,提醒他,大街上来去人众多,地方很金贵,不是让你小郎君看着姑娘发呆的。 她待翟容将目光从秦嫣身上收了过来,行个礼道:“二郎君,如今桐子街外头也宵禁了,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要张娘子给你安排地方休息一下?” 翟容打量着张娘子。她胖若粉团的脸上,五官十分清秀,气度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雍容。这是一个在欢场沉浮很多年,而依然立足稳健的女子,是个值得请教的人。 翟容平整了一下心绪,将身上的袍子轻轻一掸,风度得体地给张娘子行礼。仪态之从容,仿佛方才那不良人的街霸勾当,跟他完全无关:“张娘子,是这样,我跟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你可否安排一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他大致扫过这个桐子街了,一个安静些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热闹得心烦之处。他相信,张娘子会给他们合适的地方。 张娘子道:“云水居有,郎君跟我回去。” “娘子带路吧。”翟容跟在张娘子的身后,看着与张娘子并肩的秦嫣,道:“过来,走在我边上。” “”秦嫣拉着张娘子的衣裳,不愿意过去。 翟容便来扯她,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过去”朝张娘子的身前躲去,差点没把张娘子绊了个大跟斗,摔了个底朝天。 “哎唷!”张娘子停下来,用手中的生丝团扇,拂下她细细的手指:“听话,过去吧。阿姆长得太胖,你站我边上就挤到街心了。对面都是马车c驼队的,到时候撞了你,”她的嘴巴朝翟容一努,“有人会心疼。” “不,我不要。”秦嫣不想落入他的魔爪。 正说着,一匹大马打着喷鼻出现在秦嫣的头顶,大鼻孔忒儿一下,将她唬得倒退一步。她个子太矮,那些驼队的骑手c马车的车夫看不到她,直接赶了大马朝她面前而过。 翟容眼疾手快,将她拎得离那马腿远一些。一串马队踩着马铃铛,一声声响着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车夫这时才看到下面站了人,呵斥道:“小姑娘,看着些路!” 秦嫣只好退到张娘子身后,哭兮兮地跟翟容并排。还没走稳,身子又是一斜,是翟容将她扯到了他自己的里侧靠街边处。他冷着脸:“走个路也要人操心!” “哎哎哎,”张娘子返身,团扇轻轻拍在翟容的胳膊上,“对女孩子要温和一些。太凶了姑娘就不愿意听你的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拌嘴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他想着息事宁人 对面男子却不肯善罢甘休,转手将搁在草丛旁的一柄长剑, 锵然拔出。唐国男子尚武血性, 好勇斗狠。今日此人正在得趣之中, 竟然被这不懂事的年少人惊破,哪里能咽得下这一口浊气。他要兵刃相见, 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规矩的野小子:“死小子, 不许走, 我与你决斗!” 翟容一言未发,背着秦嫣直接落荒而逃, 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双鞋子。他的整个少年时期, 都是张扬恣肆欺负人,从不知道躲避为何物。而“决斗”两个字,一直是最容易点燃他ji qg的字眼儿, 十七年的生命里, 从来没有在“决斗”面前后退一步。 可惜现在他变了个人似的,跑得那般快,简直如同遇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这般背着个姑娘在桃林中奔逃,的确是他此生头一次的遭际。 那男子颇有些功夫, 又占着一个理字, 甩着膀子追得气势澎湃。银刃错落着向翟容的背后砍上去, 可惜出手太过猛烈了, 翟容听得耳后一声惊叫,却是陌桑湖边搭着的一个行障,被那男子一剑挥翻。里面不知谁家的女眷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住了脚,回头道:“住手!” 那男子见他停了,继续怒喝道:“休得逃跑,吃老子一剑!” 翟容看这里游人众多,那男人打量着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人,索性不跑了:“决斗就决斗!”他一个铲步滑回去,那男子一直在向前追赶,两人很快就撞上了。翟容看他胳膊有力,挥剑生风,但是下盘却是不太灵活沉稳。应当是个骑兵出身的习武者。翟容双腿化铲为切,靴子在那人的小腿边迅猛一绞。那男人只觉得眼前人影虚花,腿脚一软,单膝支地跌了下去。 翟容因自己冲破对方草地密事,不好意思过于下手重,只是让对方知道一下,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希望能够获得机会,跟那男人以礼相待,彼此和解一番。 翟容见已经制住对方,手中拿起鞋子,对那男人说道:“这位郎君,在下只是”他想解释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双鞋子,并不是要窥视他们的鱼水欢合之事。 可是,他哪里知道?“决斗”分为武斗和文斗。武斗时,那男人确实只有些骑兵的本领,被他一招便打在了地上。可是他还有“文斗”这一招,这男人也不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泼皮地拍着自己的剑,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口好骂,直将翟容的十八代祖宗都活活从地底下翻了出来,多少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此人唾沫四溅,翟容连一句解释c辩解的话都插不进去,不消多少时间,翟容已经成了个躲在草丛中,窥人阴事的淫/乱之徒。他握在手上的那双女鞋,则成了证明他猥秽的明证。翟容握着那双鞋,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知道跟这种泼癞兵痞子,没有什么可以讲话的。 翟容对秦嫣道:“头低下!” 秦嫣将头贴在他的背上,翟容迅速钻过一层密密层层的矮树林。那男人看到他们钻了进去,越发恼羞成怒,爬起来追着继续大骂不止。引得好些游人都朝这里聚拢过来看热闹。翟容只能迅速奔走,免得被认得他的人,认出他翟府的身份来,到时候又要被他兄长一顿好教训。 他脚法变幻,身形忽疾忽徐,很快就甩开了那男人。若他师父知道这个爱徒为了个小妞儿,正在用师父传授的“叠浪步”,躲避一个赤身男人恼羞成怒的口舌“追杀”。一定会拊掌大笑,说徒儿终于把武功用到正道上了。 翟容左腾右挪,待到再也听不到对方的辱骂之声,松了口气。将秦嫣放下来,手中依然拿着那双不知道该算是捡来的c还是抢来的丝缎小鞋。 “给你。” 秦嫣小声道:“这鞋子,得还别人吧?”他为了双鞋子,被骂成那样了,她都不好意思拿来穿了。 翟容沉着一双眉,道:“不行。” 秦嫣心领神会,送回去怕会被再追骂一顿。用力地摇头:“不能还回去!骂得也太过分了。”她知道那光膀子的男人,将翟容骂得太过难听,安慰道:“你别介意,那就是个粗人。” “没介意。”翟容说,“其实表哥他们犯起脾气来,也是如此。” “杨郎君还是可以的,不会这般污言秽语的。” 翟容摇摇头,说:“坐在这里等等再出去。” 秦嫣知道,他虽然能打得过对方,可是肯定骂不过对方,说,“等会儿我们换条路回去,可好?” 方才之事,秦嫣只是受了点惊吓,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翟容则被那女人的身子,重重晃到了眼睛,此刻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到处都有女人露着腿。他垂着睫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等平静了再送秦嫣回蔡玉班。 秦嫣靠在桃花树枝上,无聊地四处张望着。看到地上躺着一支桃花,花型饱满,色泽粉润。她觉得,丢在地上有些可惜,弯腰捡了起来。花枝上有三朵桃花,她掰下两朵的一枝,自己簪了这一枝。剩下的一朵递给翟容:“二郎主要不要戴?”唐国男子有簪花的习惯,她在陌桑湖边,看到好多郎君的鬓角旁,都插着桃花。 翟容睁开眼睛,接过那桃花,随手拿花枝插在自己的幞头边。 秦嫣左看右看,说:“你戴得不好,低下头,我来帮你挪一挪。” 翟容弯下一些,秦嫣踮起脚尖,将被他折到的花瓣扶出来。湖边的踏歌声又在远远传来:“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楼唱晚空” 秦嫣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簪花真好看 两人凑得有些近,她的气息浅浅扫在他的鼻尖。 翟容刚调整好了气息,立即又开始觉得呼吸有些不自如了,身上还有一阵阵热上来的感觉。他闷了闷,转过头避开她,口中支使秦嫣道:“你去,先把鞋子去穿起来。” 秦嫣找个干净些的草地坐下穿鞋。翟容立在边上,看着她雪白的小脚束到那双有些大的缎子鞋中。那两根樱tá一 sè的带子在她脚踝上绕来绕去,越发衬得肤如凝脂。 翟容抱臂侧头,忍着不去看她的脚。 《绿枝绕》不停传来,伴随着湖边年轻人的踢踏之声,庸俗的调子平添了几分清新的色彩。翟容在音律上自小是兄长启蒙,师门跟着音声人出身的师叔学习,走的是阳春白雪c高山流水的路数。对这种下里巴人的曲子,多少含一点鄙视。在大泽边看秦嫣很喜欢这首曲子,当时还小小瞧不起了一下。 如今听着,倒觉得舒畅了一点,呼吸也不急促了,他立住了仔细听着。 秦嫣穿好鞋子,看到他在认真听曲的样子,说:“这曲子还是挺好听的。” 翟容想起大泽边,秦嫣曾经跟她说起过这曲子有个故事,便问她:“这《绿枝绕》有故事?你上回说了一半没说,说来听听。” 秦嫣想起这事,当时她觉得他毫无兴趣所以就不说了。说起这首《绿枝绕》,这是她出发来唐国之前,莫血弄了一个乐师来,教了她一个月的琵琶。第一首就是这个《绿枝绕》。老乐师告诉她,这首曲子描写的就是唐国的生活。 秦嫣对于唐国普通世俗生活,心向往之。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星芒圣教所说的,用鲜血清洗灵魂可以踏入星光圣地的说法。她觉得,唐国的世俗生活就很美好。 秦嫣便说给翟容听:“这首曲子一共分上下两段。第一段是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青衫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姑娘长得很漂亮,面若桃花发如丝。湖面有画舫,春风吹人醉。两个人互相爱慕,相约晚上去姑娘的小楼。”说了这半段,秦嫣都觉得有些俗气得难以忍受,干咳一下:“是不是很俗气啊?” 翟容觉得还好,没想象的那般不能接受。说:“下半段呢?” 湖边传来歌声: “云影水潺潺,翠柳拂莺啼。 小楼深藏妩媚娇,何时君采撷? 数捺皮应缓,香滴红烛台。 金匣青丝留难住,君莫忘再来。” 秦嫣解释给他听:“后半段说,那位郎君就跟姑娘良宵一度,两人十分尽兴。郎君留给假母一个金盒子,价格不错,人财两清。姑娘说,下回别忘了再来。”最后,跟秦嫣说这个故事的老乐师还大喊一声:“有钱真特娘好,女人随便玩!”秦嫣没把这句一起说出来。 翟容脸色变幻不定,这个故事他当然是听懂了,就是一个妓寮的皮肉买卖。令他牙齿发酸的是,若若那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讲着这样的故事,却脸不红心不跳。 翟容问她:“你不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在嘴上的故事吗?” “我没有挂在嘴上,是二郎主要我讲故事啊。”秦嫣说,“唐国的男女相处不都这般吗?”见到一个中意的女子,然后春风一度。这是她对唐国最初的印象,而且在蔡玉班这些天也看到的大多就是这般的情形。 翟容听她说得粗俗,微微一闷,说道,“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了吗?” “哦。”秦嫣露出对于唐国风土人情熟谂于心的眼神,“还有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个姐姐说,有一个郎君娶了新妇子,两人不曾见过面。结果那姑娘实在丑,团扇一拿开,把新郎吓得当场中了风邪。”秦嫣脑子里灌满了这些来自教坊司,又无聊又低级的笑话。 “我送你回蔡玉班去!” “二郎主不玩了吗?”秦嫣还想跟他说话玩儿。蔡玉班那里还得等到午后,才能回城里。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翟容面容发冷,再玩下去,他就是个狎妓的恩客了。 他起身向方才的湖岸走去。秦嫣脚上的鞋子略大,走路跟只鸭子似的啪叽啪叽响。翟容再也没有扶她一把,一双乌皮长靴踩得霍霍生风,只顾朝前走。 秦嫣跟得好生吃力,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其实,翟容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张娘子心思体贴,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èi èi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iàn pi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圣道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补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 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 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 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 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找个空盘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 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 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 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 其实人长得很不错, 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c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c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碗都叠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觉去。”站起来的时候,秦嫣仔细看了看,自己比他俩的腰高不了多少,难怪那宜郎总是叫她“小孩儿”。秦嫣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洗碗的动作都那么像。” 宜郎点点头:“你多大?”他一开始见她矮小,以为是个小孩,可是做事说话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诉他。 她的主人,那个名叫莫血的人会摸骨分龄,说过她今年是十五。 “当真十五岁?”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龄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说道:“老家吃不饱,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东西,很快便能长高的。” 小纪说:“你琵琶弹得如此出色,不会寻不到饭吃的。” 秦嫣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说:“我送你去马车。”手里托着高高的碗盏走在秦嫣身边,纪倾玦则去了马匹聚集处。 宜郎随着秦嫣的指点,将碗盏放置在马车中,又将秦嫣送到了乐师们睡觉的马车边。 分手之时,宜郎弯下腰,对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练琴。有机会我来给你捧场,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仔细看了看秦嫣的脸,见秦嫣脸上始终毫无变化,伸出两个手指一把捏着秦嫣的脸皮:“你是不是不会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挣扎出来。自己摸摸自己的面皮,扎合谷大家都不笑,她没有笑容也没甚么可奇怪的。她说:“从小就没什么机会笑,可能脸长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着点点头,像摸一只小猫狗似的,揉揉她的脸颊。 他低头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过还是离得远些好。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细丝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 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 又咸又苦, 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 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 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 后来跟他一道玩, 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 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 表情凝重, 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问她还要看什么书?秦嫣报了几卷书名,拿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同抄书人的手笔,字写得飘逸风流的有,篆体筋骨的也有。唐国大多世家子弟都有潜心书法的读书经历。翟容一样样跟秦嫣说,秦嫣则如入琳琅阁,目不暇接。 饮茶屏风下,秉烛夜赏文,她觉得今时这一日,她是真正进入了唐国的生活。秦嫣心中无比快活,眼睛里盛满了欣悦。 像个真正的唐国小娘子那般,吟哦品赏了一番,她问翟容:“你这里有《楚辞》的《大招》吗?”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c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秦嫣被他从云水居的樱木地板上推到了桐子街上,他推得甚是手重。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头发也蓬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蒲昌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则招呼了翟府巡夜的下人,道:“给她准备点洗澡水。”秦嫣倒没那么讲究, 觉得半夜洗澡挺奢侈的,跨出门槛道:“打盆水就行了。” “脏得跟个泥球一般了,还不洗澡?”翟容表示嫌弃。 秦嫣看见他的眼神, 只得说:“好吧, 奴婢去拿替换衣服。” 秦嫣跨进门槛,翟容又喂的叫住了她。 “方才将你扔下塔, 没生气吧?”翟容记得自己小时候把小纪扔下山崖,强帮他练功时, 小纪三天没理他, 看见他就绕着走。 将她甩下塔,是他武痴发作, 只想着锤炼对方, 尽快提高她的功夫, 一时忘了这是个姑娘家。 好在,这个姑娘的心神比孩童时期的纪倾玦强硬多了,秦嫣道:“练功本来不就该如此吗?” 翟容深感老心宽慰, 顾不得她满头泥汗, 高兴地抬手揉她的头发:“说得对!” 秦嫣说:“二郎主, 奴婢若是用功练, 是否也能如你一样飞起来?”她对他将自己带出香积寺的那份高妙轻功着实印象深刻, 颇有垂涎三尺之意。 “得看运气。多练总是好的。”翟容知道她年近豆蔻,骨骼初合,要提高到内家高手那般排风驽云的境界,恐怕不太可能。 “那,二郎主你看,奴婢有没有这个运气呢?” “练了才知道。”翟容想起昨日的点子,问她,“带你翻城墙你敢不敢去?” 秦嫣一颤,想象了一下敦煌城墙的高大,连忙摇头。 翟容嗤笑一声:“那都不敢上去,你何谈什么飞起来?” “你能上去?”秦嫣瞪他。 “那是自然,”翟容得意道。 秦嫣说:“翻城墙是死罪!”别以为她年纪小,不怎么懂唐律哦。她看着他:“你不会已经翻过了吧?” “被捉住才是死罪,没捉住怎么判死罪?” “反正我不去翻城墙!” “那你也别想着飞起来!” 秦嫣看着他:“等到我练到能翻城墙,是不是需要好几年?” “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两个人正压低声音说来说去,秦嫣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十一娘子睡眼惺忪走出来,头发都是乱的。她出来夜尿,猛然停了脚步。睡意全消的眼睛,定在了秦嫣的屋子门口。 烛光温柔中,她眼前看到的简直是一张画儿。 身材高大c侧脸俊朗笔挺的男孩子正倚门而立,含笑低头。门里娇小的女孩子扶着门框抬着头,身姿纤秀,一双眼睛被屋内的烛火映出秋波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说得很是投机。看他们说话的模样,若无人打断,能一直说到天亮! 不用嗅,管娘子用脚趾头也能闻出来满满都是奸/情。 管十一娘子浑身打个激灵,冷冷道:“二郎主,这夜半三更的,是不是太不妥当了吧?” 翟容和秦嫣都双双觉得,果然很不妥当。翟容道:“我走了。” “嗯,明儿见!”秦嫣挥手,赶紧定下下次之约。 翟容瞟她一眼,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还要约? 秦嫣眨巴一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 翟容笑了起来,点头。不过他还有些事情明日不方便,正想开口 “咳咳咳!”管娘子剧烈咳嗽起来——两个人还没完没了了还。 两人又忙看着管十一娘子,她吹胡子瞪眼地转身进了屋子。暗暗咬牙,要让杨郎主尽快抓紧,否则,二郎主真的要被这瘦骨伶仃的狐狸精给吃干抹净了。耳边还能听到二郎主在跟姑娘解释,明日朋友来府中,他脱不开身找她 待翟容走了,热水抬进屋子,秦嫣将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下来,滚下来一条泥水混合的帕子。 一看就是方才翟容塞她嘴里的帕子。她拿起来洗了晾在屋外的一根细蔺绳上。自己洗了澡,拧干了头发。已然支持不住,连忙坐到床上。平日里她练功还是需要趺坐结伽的,只不过外出时不方便只能平躺着练心法。在翟家是独自一人居住,自然是打坐练功。 可能是跟翟容练轻功,让经脉得到了充分梳理,她只觉得内息奔腾汹涌,眼前如大河平川,繁星东来。不知不觉便多练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时,天空微微亮。她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气。走到屋外,将昨日的脏衣服洗了,晾在走廊的蔺绳上,看到翟容的帕子挂在绳子上。摸摸干了没有,想着要不要托人送还他。 管娘子打着哈欠出来做事,迎头就看到秦嫣正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一块帕子。那丝质c颜色c大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多半是二郎主的。 管娘子脸绿了:定情物都拿住了 成叔悄然出现在管十一娘子身边:“莺儿,做什么呢?” 管十一娘子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成叔无奈摊开手:“你看得太入神了。” 秦嫣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对中老年情侣又在暗送秋波了,回屋子避开些。 成叔道:“二郎主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管十一娘子道:“说的什么话?” 成叔道:“他们半夜出去,你以为家主会不知道?” 秦嫣躲在屋内的窗户下听着,原来,翟家主居然是默许的 翟容莫名其妙盯着她练武,教她轻功,她可没觉得他有多少好心。大泽边他对待那阴山土匪的手段她是见识到的。尽管如今他没有从“幽若云”的身份里看出什么破绽,可是他对她仍然在不断探查。 秦嫣激起了好胜心:偏不让他们查出她的底细来! 她梳理了一番自己最近在翟家兄弟两人面前的表现。调整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动作。如同她在黑狐部落里做好一个羸弱的小奴隶,她在幽九州面前扮演好一个倒霉的小驼奴,还有她执行的其他任务中的任何角色,她都很少被勘破。她将继续扮演好金盆洗手女响马的角色。 想好了下一步,她走出屋子,将翟容的手帕取下来,拿出一支蜡烛将其烧成灰烬。翟容显然不会要回这块被她弄脏,同时又毫无个人特色的丝帕,只有管娘子才会那般斤斤计较她和翟容之间似有似无的所谓“情愫”。 管娘子走过来叫她吃饭,看到她在烧帕子,问她:“娘子烧郎主的丝帕做什么?” “他嫌脏了,不要了。奴婢也不敢留着,毕竟是主人的东西。” “极是极是,”管娘子最怕她送回去,一勾一搭那可就不好了。 秦嫣烧完帕子拍拍手站起来:“我今日还是在杏香园度一日吗?” “花蕊小娘子,”一名小丫头走过来,说,“琴娘让你今晚在屋中,她有事找你。” 琴娘?秦嫣记得她对自己颇为冷淡,甚至很不屑,居然要到她屋中找她。她屈身应了一声。又有家主派人来,说二郎主的贵客来了,让杏香园准备点曲子,午间去给宴席添彩。 音律教头斟酌了几首曲子,选了十几个姑娘,让她们梳妆打扮,很早吃了点心,让她们拿着乐器去“归岚亭”做准备。 秦嫣自然是轮不上出去的,看着稀稀拉拉的杏香园,尤其是擅长琵琶跟她聊得较多的姑娘都出去了,只得自己回屋子自己练习一下琵琶。想来翟家主和翟容既然有了客人,今日恐怕也无人找她有事了。 归岚亭里,女乐手中的乐器叮咚。 归岚亭外的大柳树下,铺着一张宽大的秀金泥障,上面放着一张宽厚沉重的黑油案桌,桌面阔广。顶上柳树细叶滴翠,泥障上随意散座着六名男子,可谓翠拂行人首。 东侧幞头簪花c衣着亮丽的是杨召杨表哥;眉目深黑冷峻,皮肤微黑的是年龄最长的聂司河;另外一个名叫崔澜生,一个名叫崔瑾之,是一对兄弟,崔氏家族的旁支。旁边身着春纱的婢奴来往不停,在桌案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和美酒。 这四个人都是圣上玄甲军的勇士,曾经参加过剿灭刘黑闼的战斗。 圣上自少年从军起,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冲踏敌阵,查验敌情。这几个年轻人在河北之战中也曾经跟着圣上数度冲阵,多次面临绝境之地。 自玄武门事件过后登基,因身为帝王不再能奔突于前线,圣上就将玄甲军拆了。因西域道上的事情,圣上从北海召回翟容和纪倾玦两个师兄弟,与杨召几个合并成队,命名为“白鹘卫”。 今日一早,“白鹘卫”首次聚首在翟府,翟羽开了宴席请几位年轻客人。 翟羽见自己在场,年轻人都颇多拘束,喝了两巡酒之后便推说商道上有人找他,去了花园外。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瓶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石斗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抱着昏厥的舞女, 一双眼睛盯着秦嫣。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 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c手掌c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 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 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 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 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 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 奴婢无礼了, 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 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 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 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 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秦嫣看到两名剑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丝蕊小娘子那飞天一舞依稀夺去她们的风采。如今这个局面,不知她们如何想法? 许散由师傅则跟着蔡家走了半辈子,从名不见经传的年青琴师到如今的享誉河西。可谓白首知交。他忧心着主家,满心凄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与“蔡玉班”情义不深的下人,盘算着去何处再搭一碗饭吃小小一方树影底下,百态丛生。 秦嫣心中也很难过,“蔡玉班”的诸位待她都很和气,特别是许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着老先生懊丧,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翟家主的裁夺。 他们所坐之处距离舞台并不远,还剩一个节目便到了尾声。 节目结束,他们听到翟家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雅集,高朋族亲赏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他感谢了一番河西贵客,话锋一转:“‘蔡玉班’坠台之故,皆在翟府防护未尽其力,扰乡民之欢兴,不敬其辞也。某观之,其班俊才迭出,女乐花蕊娘子,弦音振烁颇合心意,延请其相报琵琶共赏之” 翟家主的意思就是,“蔡玉班”今日之意外,是他们翟府不曾好好防护,他们认去主要责任。翟家主依然很看得起“蔡玉班”,认为其人才不断,是很不错的乐班。其中,女乐师花蕊小娘子的琵琶弹得很合他心意,邀请花蕊前台弹一曲。 秦嫣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惊而诧之,抱着琵琶侧头看班主。 蔡班主也听出,翟家主不但不想砸他们的饭碗,正在将他们这个碎了的饭碗收拾起来,镶条金边还给他们。 老班主不由呜咽出声伏在地尘中:“翟家主真是大善人菩萨心肠金童转世” 秦嫣也在许师傅的带领下,一起行跪拜大礼。心中道:好端端的,怎会扯上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蔡玉班”正拜着,一名发丝灰白,步履矫健的翟家老者,龙行虎步地走到他们站立的树荫下,见此处哀哭一片,快走两步抢手扶起蔡班主:“老丈,莫要如此,你起来!莫要如此你在敦煌那么多年,家主怎能不护着你?”蔡班主擦着一把老泪,连声点头称诺。老者又道:“哪位是花蕊娘子?家主有请娘子到前台献技。” 蔡班主忙来拉秦嫣:“小娘子,这是翟家的管事成叔。你跟着他好生过去,救救我们啊” 蔡班主忽然停了说话,此时他醒悟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蕊娘子。 他记得这是刚来蔡玉班没几日的一个小娘子,依稀听得许教头夸奖过琴技很好。只是,这孩子刚过豆蔻年华的样子,小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身形矮小看不出任何突出之处。他又惊又忧:“散由,怎么会是她上台?”许散由师傅也是满头雾水,不知作何回答。 容不得蔡班主计较,成叔扶开蔡班主,对秦嫣说:“小娘子,跟我来。” 秦嫣站起来,许散由师傅握住她的手臂:“花蕊,不要弹《归海波》!” 秦嫣轻轻点头:“明白,师傅。” 《归海波》去岁才从长安的“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琴中诞生,因其技法繁芜c音调难以把握,传到敦煌城以后,就受到大力追捧。很多成名乐师都下了苦功夫勤加练习,哪怕不能全程弹下来,也是十分熟悉的。 秦嫣在大泽边弹通了此曲之后,在“蔡玉班”也不曾松懈功夫,许散由先生当时听了这首从长安传来的奇曲之后,亦凭借自己多年的演奏感悟,给了秦嫣不少指点,使她重新参悟了不够流转自如之处。 《归海波》的确是她最拿手的曲子。 不过,她再拿手也甚是有限,在河西各个顶级乐班的琵琶大手们面前弹这首曲子,肯定是班门弄斧c自寻死路。 秦嫣抱着琵琶,跟着那位灰发健壮的老者走到戏台木质楼梯上,拾阶而上。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了,就沉着应对吧。 她的头发慌乱间还有一些凌乱,衣衫也过分简素。不过,她的十根手指上载着一百多人的饭碗,小姑娘心中沉稳得很:她要力挽狂澜!她要做中流砥柱! 她非常认真地从自己熟练的十几首曲子,一首首忖度过来,觉得自己可以弹许散由先生新创作的《云雪曲》,取自祁连山常年积雪的疏勒南山顶的云雾缭绕之意境。敦煌城遥望着祁连的青山白雪,浩风长入,应该还是很动听的。 一边心中思量着,一边拨开戏台东侧的彩幡飘带。走到台前,一抬头她竟然看到翟容! 袍角掖折在乌皮嵌银的腰带上,露出浅色罗裤,扎在流云靴中,显得他越发的腰窄腿长,正侧头望着她。他的背后横放一面火焰鸾凤纹的朱皮大鼓,离地半人多高。 秦嫣只觉云雷轰顶。好端端一名打算挽救乐班名声的坚定少女,活生生被他唬成了一枚小结巴:“你c你c你,为何也在台上?!”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阵师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第二十二章 秦嫣自觉今日非常无聊,在自己屋中消磨了一把,也不敢走出杏香园, 只走到园子门口,张望一下对面的湖。跟着此处的主人到处乱逛,那是因为有依仗;没有主人陪伴,还到处乱逛那是有智障。 大漠里庭院池塘难得一见, 池水湛波, 池边新绿,看着好不清爽。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 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 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 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 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 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秦嫣道:“阿姐, 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瓶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秦嫣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哼哼着:“小若若” 她迅速抬起眼皮,瞟了翟容一眼,翟容果然板着一张脸,没法接受这个娇嗲得头皮发麻的称呼。他微不可见地迅速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他的鸡皮疙瘩就全起来的。 秦嫣火上浇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弃,以后唤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觉得好生亲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嫣偷偷乐呵: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没跟姑娘们打过什么交道的,稍微娘里娘气一些的东西,他就一脸不适应。 “喂,出来。”翟容只能称呼她为“喂”了,“你不是要去书房?” 秦嫣将案桌上的曲谱竹简收拾好,走到他身后,跟着他走出了杏香园。翟家的藏书书房并不是翟家主的书房。翟家主书房平时用来签署往来文书,召见胡商行头,是日常办事之处。 翟容带她去的,则是他们家的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些距离,秦嫣问他:“请问二郎主,丝蕊娘子如今怎样?”跟翟家主说话的时候,她得客气谨慎,仿佛面对长辈。跟翟容说话就不一样了,兴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起刺客问题有辱他什么清雅。 翟容道:“已经报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审问她的幕后主使。” “查得出来么?”秦嫣想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会知晓?”翟容随口应付着她。 心中暗想,那丝蕊哪里是什么刺客?不过是他利用丝蕊坠台之事,编出来诳出面前这个幽若云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来他以为兄长会将丝蕊逐出敦煌,结果兄长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丝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这位幽若云姑娘离开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会知道,他昨晚关于丝蕊是刺客一说,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后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来兴师问罪,他最多被这个“小若若”粉拳捶几下,嫩脚踢几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只猫儿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处,他微笑仰头,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头看一下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还是挺贴切的。 藏书楼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筑,翟容说,只能带你去第一层。那么多书,第一层就够你看了。秦嫣点头,说道:“多谢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饱读诗书,只是从没见过书卷,想见识一下。”她又说给他听,白日里翟家主给她看的一卷书卷上是曲谱,她还不曾见过真正的唐国手抄书呢,需要好好开个眼界。 翟容道:“原来娘子不是来我家做客,是来我家开眼界的?” 秦嫣点头,心道:何止是开眼界,她是来寻找记忆的。虽则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轶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跟着翟家主一起走过庭院的时候,她都隐约觉得,似乎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终会有什么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蛛丝马迹来。如此,说不定她能回忆起父母的名字。 藏书楼的奴子点了烛火,将二郎主迎进去。 秦嫣只觉得一踏进去就满室书香,翟容带她去了他们家常用的一个小书室。里面是常备的一些书卷。秦嫣看到一个个卷帙整齐地排列在宽大的黄柏木书架上。 书轴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签。她走近一看,标志的是书名和卷名。一个个好奇地翻看着。 翟容在书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将纸卷递给她:“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认得么?” “自然认得,”秦嫣一边摊开纸卷,一边骄傲地告诉他,“这是孩童入门的书,奴婢个个都认得!” “嗯,厉害。”翟容被她的语气逗乐,拿起旁边的蜡烛瓷台给她照明。 秦嫣低头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响,她终于见到了用柔软毛笔c上好松墨写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着火光看着字与字之间的笔锋,隐约能感受到风旋电激的龙蛇战斗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虚空摹画了几笔,试探着问翟容:“这可是欧体?” 翟容讶然了一下,毕竟她身处匪帮,来唐国又是拿的贱籍,能有这点见识很不容易。道:“你的师傅很不错,教了你很多。”秦嫣点头:“师傅能写好几种字体,可惜我没有毛笔,也没有纸张可以练习字体,只能认得而已。”她不无艳羡地叹口气:“写这篇《千字文》的人写得真好。” 翟容侧头偷笑。 秦嫣顺着看下去,看到落款写着“弟二郎容书于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这是你八岁写的吗?” 翟容被她夸了满心得意,故作轻松道:“五岁开蒙,八岁再写不成这样,哥会打死我的。” 秦嫣八岁还是个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这卷书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对他当时的书法很满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将纸卷卷起来,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岁便已开蒙,八岁能将字写得这般好。她应当是六岁之后才离开家的,不知为何,她六岁时还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呢?难道是因为女孩子,家中疏于教导吗? 可是秦嫣觉得自己学东西甚快,长清哥哥也常夸她聪敏记性好。若家中的确是如翟家这般富贵,平日里稍微接触一些屏风c画扇c卷轴,便也该认字了啊。 翟容看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说:“以后,有空也教你练字?改天送你些纸。” 秦嫣自然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点点头:“多谢二郎主。” 翟容见她对文字有些见识,倒也有了劲头。 此刻红云卷尽,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城灭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过了一会儿, 管娘子就送来饭了, 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 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 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 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 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 “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 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 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 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 ”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 “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水很深,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可是,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c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美女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秦嫣站住脚,说:“二郎主,奴婢要回蔡玉班了。” “你不是说,敦煌集市也很好玩吗?我好久没回此处了,你带我逛逛?”翟容提出要求。 秦嫣说:“我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卖零食小物的,你不会感兴趣的。而且我还要赶回蔡玉班吃午膳。” “一个午膳要这么赶?”翟容看着她迅速移动的脚步。 “要是没吃上,就得饿一顿,或者自己掏钱去外面买来吃。”秦嫣跟他解释,“那就亏大了!” 翟容看看日头:“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赶上?” “赶不上正餐,可以赶上去厨房吃剩菜。”秦嫣对如何掐蔡玉班的饭点,可谓经验老到,妙计迭出。 翟容笑了起来:“一顿饭而已,你说得这么可怜。” “剩菜也是挺好的”秦嫣嘟哝。 “那里有个饼店,我请你吃饼?”翟容看到一家饼店。 秦嫣也看到了,咽下口水,停了脚步。 “不要去赶什么剩菜了,我请你吃两个饼子不更好些?” 想到他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她的钱要金贵得多。说:“好罢。” 翟容走过去买饼,秦嫣拉住他:“前面有一家肉饼店,开了五年,好吃得很,去那边买。一样花钱,得花在值得的地方。”她来敦煌这几天,图的就是那点好吃好玩的,所以已经打听了不少好地方。 翟容跟着她走了半条土巷子,寻到了那饼店。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很多人提着篮子在等买饼。基本都是穿着粗劣麻衣的下人和平民。秦嫣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讶道:“正午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鹿荻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她记得还有一支伪装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 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 这些“胡商”满面狰狞,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秦嫣身边的这位黑衣小郎君则没有动, 守着他们这群乐师c马夫们站着。 秦嫣想起陈老先生胆子小,不知遇到这些人会不会吓到。她挪动膝盖, 爬到陈应鹤身边:“师傅。”陈老先生叹口气, 一把年纪遇上如此杀人越货之事, 着实吃吓不小。秦嫣闻到他身后传来的浓烈尿骚味,想到他嗜好喝酒,又吃了惊吓,会不会是她低声道:“师傅,徒儿给你取件衣裳来。” 陈老先生羞愧难当, 捂着脸面不说话。 秦嫣正要爬向陈老先生的马车, 她的后颈突然被抽紧, 人被凌空拎起来:“你!爬来爬去做什么?” 秦嫣手中的琵琶被抖得,“哐”一声落在地上。捉住她的正是那黑衣小郎君,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不许乱动。” 秦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黑衣郎君将她放下。 秦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 闻着师傅身上越发酸臭,小声哀求道:“郎君,你行行好,我师傅身上脏了。我要给他拿身衣服。” 那黑衣小郎君也闻到一股味道,问她:“你师傅的衣服在何处?”秦嫣指着近旁的马车:“就在这里,手一伸就拿到了。”小郎君上下看着她,说:“去拿,动作快一些。” 秦嫣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几息便取回了衣衫,这些天她对陈应鹤老先生服侍周到,对他的衣物摆放都熟悉。她跪在陈老先生身旁,道:“师傅,换衣裳吧。” “嗯,哎,乖徒儿。”陈老先生叹气道。 秦嫣握着师傅脱下的外衣,努力用手撑开:“师傅,我替你挡着。” 陈先生开始解中衣,脱裤子。秦嫣个头小,用力张开衣衫也挡不住陈老先生,眼看着老先生一个干瘦的身子露将出来。小郎君指着一个乐师道:“你去帮着拉一下。” 那乐师刚站起来,但听得一阵风声过来,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胡商打扮之人在他们面前被斩落头颅,大片血花飞溅到这群乐师c马夫身上,众人惊叫起来,纷纷抱着头蹲在一起。 黑衣小郎君将尸首拉离这些百姓,转头看到,秦嫣还在努力张着手臂,给师傅遮挡身子。他走近两步,默默伸出左手,将她怎么也撑不起来的一片衣角扯起,为陈应鹤老先生遮盖羞处。秦嫣发现了对方在帮助自己,转头看着他:“谢谢郎君。” 小郎君平视前方,神色漠然。 秦嫣看着陈老先生换好衣裳,将脏衣服裹起来,放在一边,说:“师傅,等一会儿我替你洗干净。”秦嫣低头“呀”了一声,引得陈老先生和那小郎君都望向她,方才跌落之时,她琵琶的凤凰台c弦轴都摔了个粉粹。乐班的琵琶是借给她们使用的,等赚了钱要还。她钱还没开始挣,先折了一把琵琶。 秦嫣不敢多吱声,将琵琶放在身后。 不多时,邵康班主和两名胡姬,还有那队假冒的“胡商”都被降服了。手持金镗的褐衣大侠和灰衣道长,带着那五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处理着俘虏和死尸。此刻又有敦煌军方派出的人手来接应他们,黑衣小郎君便招呼着众人,打算离开大泽边。 那灰衣的道长没有上马,特地走到允和班乐师们蹲着的地方,请他们站起来:“请问诸位,方才练琴的小娘子是哪一位?” “请问道长有何吩咐?”秦嫣走上去。 道长五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很和善:“小娘子,你那曲子弹得不俗,师傅可在。” “在的,”秦嫣转头对陈应鹤先生道:“师傅,这位道长问起您。” 陈应鹤不耐烦道:“跟他们说,你师傅不爱见外人!” “陈老先生!”那道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声音,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陈应鹤的手臂:“哎呀,竟然是陈老先生在此,幸会幸会!难怪教出如此佳徒!在下冲云子,与你徒儿查士洛是好友,在长安时常听他弹琴。” 陈应鹤脸皮抽动半日,道:“驻云门的冲云子道长?听徒儿提起过你。” 冲道长热情招呼:“老傅,快来!当年《秦王破阵乐》的曲作者,陈应鹤老先生在此。”褐衣光头大汉斜持金镗,走过来见陈老先生。 秦嫣只知道师傅琴技很高,胆子很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名。 两位大侠寒暄一通,告诉陈老先生,这假扮邵康班主的人,真名叫髁拉赫利。原是盘踞在阴山以北的一名匪首,常年在东图桑和中原国的连年对战中,浑水摸鱼。此番东图桑败溃,这赫利老贼欲逃往西图桑投靠自己的姻亲。他在居延泽将真正的允和乐班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冒充班主,然后高金聘请陈应鹤老先生为音律教头。 陈老先生从长安回来,隐居居延泽,本为归乡养老。他是长安城琵琶圣手查士洛的师傅,有他在,邵康班主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至于秦嫣这些小乐师c小舞伎,则是临时招募。 髁拉赫利要以这些乐师为自己身份的掩饰。并不会真的进入敦煌,一旦混出河西,就会大开杀戒,将整个车队的人均灭口。 陈先生听得后怕不已。 秦嫣听得也跟着后怕不已。 三位老人谈得兴起,冲云子道长转头对那黑衣小郎君道:“宜郎,寻点酒来。今晚我要跟陈先生不醉不归。”陈老先生忙道马车上就有,让秦嫣去取了酒水来,三位老者席地而坐。陈应鹤回头见姑娘们和马车夫都还站在原地发愣,轰他们回去睡觉。秦嫣跟在队伍中抱着破琵琶,匆忙回到马车上。哀怨地想着:她的晚饭呢? 到了车中,一辆车里睡六个姑娘,可是谁也睡不着。玉蕊说:“你们看见不曾,那六个黑衣人都生得俊得很,不知能否说上话。” 丝蕊倒是观察细致,道:“若不是那道长执意要跟师傅喝两杯,他们早已撤走了,哪会跟我们说话?” 大家嘀咕了一阵,没人敢下车,一来湖边刚死了人怕见血;二来,也担忧师傅责备。便草草睡下了。 秦嫣却怎么也没法躺下来,她因练琴被罚了饭,饿到两眼发绿。只能悄然滑下马车。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形。死尸c俘虏已经被装入了一辆马车里。另外五个黑衣人在大泽边整理着什么。只剩下那个眉眼很标致的“宜郎”,在三位老者身边生着一个火塘。陈先生拿了自己的琵琶,正在给两位大侠弹琴,乐声苍茫辽远,伴随着老人们的爽朗笑声,一直传到大泽深处。 秦嫣去储放食物杂粮的马车里寻到几根胡萝卜,河西天寒,她讨厌吃生冷的食物。便走到火塘边,挥了挥手中的胡萝卜对那宜郎道:“我没吃晚饭。”宜郎点点头。秦嫣远远坐到对面去,将胡萝卜丢入火塘。这个味道烧起来很淡,吃几口尽早回马车就是了。 萝卜软了,用一根有弯头的草棍掏出一个最小的,她吹去黑灰,不顾烫嘴匆忙吃着。身后传来声音:“花蕊儿,胆子不小啊。溜出来吃独食?” 秦嫣抬头看到是玉蕊,另外几个姑娘也下了马车。 玉蕊看见师傅正喝得高兴,似乎没有心思来管这里,对着火塘对面的宜郎道:“小郎君,你可要听曲儿?我们来唱给你听?”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连另一辆马车上六个姑娘也都轻轻下来。 那宜郎见火塘边瞬间花团锦簇,拿起刀,退到了远处。 他走开,自有人走过去迎合那些姑娘们。四个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从大泽边走过来,姑娘们回头看一看,原来是方才跟“胡商”厮杀的那几位小爷,他们在大泽边清理髁拉赫利的首级,翻查身上的印信,处理尸身。此时活已干完,留了一个绰号“小纪”的同伴在收尾,其余人等则回宜郎生好的火塘边来休息。 一走近火塘,他们便顺手将脸上的黑巾扯掉。十几位姑娘一看,都喜爱得不得了,果然个个剑眉朗目,英俊得各有特色。 隋唐狎妓成风,那四人也有二十上下的年纪,大多已知人事,见此处的姑娘娇嫩嫩c水灵灵也都很高兴,遂坐下来跟她们说话。 火塘边忽然这么多人,秦嫣便被活活挤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烤下的萝卜也被掏出来吃掉了,气得正待冲上去抢些回来垫饥。 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小孩,你过来。” 秦嫣看着这只黑漆打底的密陀彩食盒,分为三层,花纹细密卷曲。打开来最上一层有三个碟子。上面的菜她一个也不认识。 一张碟子上是切成六片,摆成金盏花型的蒸饼,上面撒了一层金色的小颗粒。翟容指给她:“这叫‘金粟平’,你尝一块。”秦嫣夹了一块,那颗颗金粒在口中爆开浆汁,鲜美无比。秦嫣问他:“这金色颗粒是什么?” 翟容想让她猜一猜。 说时迟那时快,管十一娘重重在两人之间一拍那案桌:“这是鱼子!西海寒水的大鱼子!”翟容和秦嫣齐齐吓了一跳。 秦嫣发现冷落了管娘子,脸上发红:“多谢娘子送饭。” 翟容看秦嫣窘迫地不敢吃饭了,对管娘子道:“十一娘,我陪她吃饭就是了。你先歇息去。” 陪?!你咋不直接喂饭给她吃?管十一娘恨不能仰天长啸:“奴下还要等着拿食盒回庖房。” 翟容说:“我等会儿顺路送过去。你先歇息去吧。” 管十一娘冷然以对,气呼呼退出了屋子。 翟容给秦嫣把另两层食盒都打开,下面一层是白米和粟米并蒸的米饭,还有一碗用汤模子印成双钱状的‘汉宫棋’面片。秦嫣将尖尖的乌牙著指向另一张碟子里的猪肉丸子“西江料”。 翟容则拈起糯米粉混着酒酿c蜂蜜揉成薄片,晾干油炸的“见风消”零嘴儿,松松脆脆的吃了好几片。 自入了敦煌,秦嫣难得吃肉。也就大泽边被翟容喂了几串烤肉而已。此刻吃着这些饭菜,觉得分外鲜美。 吃了丸子之后又被那一碟子六个的小饺子给吸引了,各色不同的皮子,形状又捏摺得很是可爱,不觉多看了几眼。 翟容直接从里面拿走一个绿色的小饺子,道:“梅子饺子,我最喜欢的。” 秦嫣吃了好几日唐国的饭菜,也不如今日这里的菜好吃。平民食物之粗糙,与这种豪奢家庭的食物,实在不是一个世间之物。她本以“欲擒故纵”之计,吃得尽量娴静一些,免得自己吃相难看,招翟容耻笑。眼见着翟容在漫不经心蚕食掉她的美餐,心中幽愤不已。她连忙换了战术,目光如闪电,下箸如暴雨,风卷残云一般将个食盒里的盘盘碟碟迅速吃了个精光。 翟容看得双目睁圆,终于体会到,大泽边姑娘偷吃那些肉串,实在是口下留情了又留情。她刚为了父亲和情郎哭过,又能如此好胃口真是身心强健啊! 抹尽油嘴,秦嫣将食盒收拾好:“二郎主你知道庖房在哪里?” 翟容拿过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带你看一样好东西去!” 夜幕已然降临,远处“郁远堂”上还在传来弦乐之声。翟家的酒宴依然在进行着,有人喝醉小睡之后,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归,踉跄而去。 翟容带着秦嫣先去了庖房,是个高大宽敞的朱色栏杆敞屋。房梁上悬挂着风干的熏鸡熏肉,高脚桌案边,炉灶庞大,呼呼地向外喷着鲜红的火苗。上面有四个大小不同的蒸笼依然在煮着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将食盒托给了此处的一名烧火奴,翟容带她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夜晚有巡园的奴仆,园子比杏香园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会给他行礼。秦嫣随着他来到一处名为“殿湫簃”的小庭院内。此处方圆半亩多一些,前面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面,东侧有个天然小泉,泉上立个半亭,泉水汩汩,绿树如荫。背面则是个门朝南开的三开间小屋。只消将那小庭院一锁便是个独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里边,便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几步便看到那房屋门口拦着铁栅栏,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头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进那铁栅栏,那白狼便立时走过来,如同驯养的家犬一般将毛茸茸的头,顶在翟容的手心中。一双在夜晚中泛着绿芒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秦嫣看。 “这是我朋友,”翟容轻柔抚摸着那白狼的头部,“你们认识一下。”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边蹲下身子,那狼感觉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来,猛沉威胁地发出一声低吼,龇牙呼出一口浓重的腐肉之气。秦嫣颇感兴趣地看着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会有这般毛色的狼?”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翟容一边继续按揉着雪奴的头和颈让它放松警惕,一边跟秦嫣说话。 秦嫣观察着那狼,嘴角的皮肉有些松弛了,道:“它年龄很大了吧?你一直将它养在府中?” 翟容摇头:“我七岁养它的,养了两年放回北山。这次我回来,在城外遇到它。” “啊,这么久还能记着人”秦嫣端详着那狼在翟容手下安抚的模样,狼眼已经因为适应了秦嫣的存在,而微微眯了起来,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翟容告诉她:“别看它年纪大,它一定曾经在族群里非常厉害。白色皮毛的动物不容易隐蔽身形,一旦受伤血迹又明显,容易被围攻。”翟容骄傲地挠着狼脖子:“它说不定是头狼王。” 秦嫣看着雪奴高大粗壮的体格,想起北山东麓的狼牙谷曾有一只银狼王。心中有些激动,难道她遇上了传说中的“银狼王”罗夜? 眼前的雪奴半点也不像银狼王罗夜,一副宠物的样子。 “我能摸摸吗?”秦嫣问翟容。 翟容微笑,他知道她不会怕雪奴。说:“你摸吧,它要咬你我来按住它。” “用不着你按,”秦嫣道,“又不是没摸过狼。”伸出手在狼脖子上轻轻摸了一把,那雪奴因主人就在身旁,没有发出吼叫,喉咙里滚过一阵低沉的咆哮,狼的喉管粗大,声音分外可怕。寻常女儿家听到这般的声音,恐怕已然吓得倒退数步了,秦嫣却说:“我摸它,它不生气。”她从脖子慢慢摸到它的喉下,用手指轻柔地按摩着。 她说:“这狼肯定听得懂我们说话!” “嗯。”翟容收回手,“我们将它放出来如何?”兄长不让他放雪奴出来,虽然老了,毕竟是在野外生活多年的狼。如今翟容有了搭伙儿的,拆天拆地的心思分外浓重。 “好。”秦嫣也希望这白狼出来。 翟容没有打开栅栏的钥匙,顺手拧断那盘绕的铁链,推开栅栏,雪奴便带着一股狼族特有的烘烘臊气走出了栅栏,陡然见到了天上的月光,它猛然耸起双肩,然后挺胸压腿,朝着天上的明月,“嗷——”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声音响亮凄厉,透彻整个翟府。 翟府前院的一间侧屋中,点着六根蜡烛的青铜枝形烛台,火光摇动。 正跪在木板地面上的两个人,听到那狼嚎声,均悚然一惊。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成叔,他目光严厉地扫视着面前的人。一名是“蔡玉班”的工匠水头儿,一个是落下高台的丝蕊小娘子。方才在翟家主授意之下,成叔已经调查出来是这名工匠水头儿,将高台上的铜扣拧松,令丝蕊舞蹈时候出现失误。 但是,水头儿咬定,绝对不曾割断那绳索。铜扣拧松,台子不稳,丝蕊小娘子舞蹈出现差错,至多掉下来。而丝蕊的身上系好防护丝索,加之本身就有跳下高台的设计,不会有性命之忧。 成叔冷笑一声:“水头儿,你难道对舞蹈很是熟悉么?如此算计清晰。”水头儿微微一惊,不敢再多说话了。成叔道:“你就莫为旁人担待了,来人,带上林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莲汤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 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 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长清, 她太矮了。要不, 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 此时,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 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 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 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 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 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和平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秦嫣听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恶劣,侧头不看他,可台下数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两人。她若犟着头,无论以何种方式站着,都难以自然协调。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抡,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的翟羽盯着秦嫣的脸,无论翟容如何挟制她,她始终板着一张小脸,无喜亦无怒。 看着如此一张神情略有特异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边的热闹喜庆顿时都与他无关了:“摩尼奴,血修罗面僵直”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抿一抿双唇,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长长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轻轻击了两击,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发健仆便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边,翟羽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处,翟家主便风度儒雅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众人的嘈杂就开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众人立时静音。翟家主说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车马,去翟府上饮宴。贵亲c族众们站起离席,由奴子们趋步上前,带路引着他们去各自的车驾c马匹处。女子们也戴起幂篱,或坐车,或骑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属边城,商旅众多,各国胡杂,宵禁制度c里坊制度尤为严谨。他们一般都在晌午饮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亲好友,则往往留宿府中,彻夜饮酒,醉卧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戏台下,来见一见这个“面僵直”的无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挣脱出翟容的铁钳之爪,看到翟家主来到戏台下,抱着琵琶打算行礼。 翟容将侄儿放在地上,轶儿叫着“阿父”,迈动胖腿走到翟羽身边。翟羽便将他抱起来,看来轶儿平日甚受其父宠爱,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软嫩的脸蛋便贴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着翟羽。 此时,这个男人没了方才审视众人c调控全场的威严,看着自己稚儿微笑的面容令她产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家主的模样。 翟家主抚拍了轶儿一会儿,问了他几句台上跳舞感觉如何?轶儿絮絮跟父亲说了几句。翟羽便将轶儿交给随跟上来的乳娘。微微仰头,目光注视着台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觉得他对她有话要说,便走过去,低低曲起膝盖,恭敬行礼。 “花蕊娘子,”翟羽对着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请姑娘入府三日,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连正要从舞台上跃下平地的翟容也颇感讶然,停下脚步扫视自己的兄长。 秦嫣心中紧缩,翟容本说明日来找她,已经令她头痛难言。若是留下来,还不是任翟容鱼肉了?况且,丝蕊坠楼之事还不分明,她还想跟着回去问问,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负手立到秦嫣身边,秦嫣胆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认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礼:“谢过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从命。请容奴婢跟班主说下。” 翟羽转身,带着一群人去自己的马匹c车驾处。 成叔领着一名仆妇出来,跟秦嫣介绍,这是管十一娘,让她带着秦嫣去坐马车。其他婢妇c奴子们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关照让她随车入府,再让管十一娘带她洗沐吃些点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满意足。 这只大狐狸知道,绒兔儿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笼子里了。他可以挑个闲空的时候慢慢撩拨c细细拷问。明明颇有些身手,大泽边竟然敢瞒骗于他,这样的丫头实在要拽出她的底细来,查剥个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台步履悠闲地扬长而去。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骗婚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翟容想让她猜一猜。 说时迟那时快, 管十一娘重重在两人之间一拍那案桌:“这是鱼子!西海寒水的大鱼子!”翟容和秦嫣齐齐吓了一跳。 秦嫣发现冷落了管娘子,脸上发红:“多谢娘子送饭。” 翟容看秦嫣窘迫地不敢吃饭了,对管娘子道:“十一娘, 我陪她吃饭就是了。你先歇息去。” 陪?!你咋不直接喂饭给她吃?管十一娘恨不能仰天长啸:“奴下还要等着拿食盒回庖房。” 翟容说:“我等会儿顺路送过去。你先歇息去吧。” 管十一娘冷然以对,气呼呼退出了屋子。 翟容给秦嫣把另两层食盒都打开, 下面一层是白米和粟米并蒸的米饭,还有一碗用汤模子印成双钱状的‘汉宫棋’面片。秦嫣将尖尖的乌牙著指向另一张碟子里的猪肉丸子“西江料”。 翟容则拈起糯米粉混着酒酿c蜂蜜揉成薄片,晾干油炸的“见风消”零嘴儿,松松脆脆的吃了好几片。 自入了敦煌,秦嫣难得吃肉。也就大泽边被翟容喂了几串烤肉而已。此刻吃着这些饭菜,觉得分外鲜美。 吃了丸子之后又被那一碟子六个的小饺子给吸引了,各色不同的皮子, 形状又捏摺得很是可爱,不觉多看了几眼。 翟容直接从里面拿走一个绿色的小饺子, 道:“梅子饺子, 我最喜欢的。” 秦嫣吃了好几日唐国的饭菜,也不如今日这里的菜好吃。平民食物之粗糙,与这种豪奢家庭的食物, 实在不是一个世间之物。她本以“欲擒故纵”之计, 吃得尽量娴静一些, 免得自己吃相难看, 招翟容耻笑。眼见着翟容在漫不经心蚕食掉她的美餐,心中幽愤不已。她连忙换了战术,目光如闪电,下箸如暴雨,风卷残云一般将个食盒里的盘盘碟碟迅速吃了个精光。 翟容看得双目睁圆,终于体会到,大泽边姑娘偷吃那些肉串,实在是口下留情了又留情。她刚为了父亲和情郎哭过,又能如此好胃口真是身心强健啊! 抹尽油嘴,秦嫣将食盒收拾好:“二郎主你知道庖房在哪里?” 翟容拿过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带你看一样好东西去!” 夜幕已然降临,远处“郁远堂”上还在传来弦乐之声。翟家的酒宴依然在进行着,有人喝醉小睡之后,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归,踉跄而去。 翟容带着秦嫣先去了庖房,是个高大宽敞的朱色栏杆敞屋。房梁上悬挂着风干的熏鸡熏肉,高脚桌案边,炉灶庞大,呼呼地向外喷着鲜红的火苗。上面有四个大小不同的蒸笼依然在煮着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将食盒托给了此处的一名烧火奴,翟容带她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夜晚有巡园的奴仆,园子比杏香园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会给他行礼。秦嫣随着他来到一处名为“殿湫簃”的小庭院内。此处方圆半亩多一些,前面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面,东侧有个天然小泉,泉上立个半亭,泉水汩汩,绿树如荫。背面则是个门朝南开的三开间小屋。只消将那小庭院一锁便是个独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里边,便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几步便看到那房屋门口拦着铁栅栏,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头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进那铁栅栏,那白狼便立时走过来,如同驯养的家犬一般将毛茸茸的头,顶在翟容的手心中。一双在夜晚中泛着绿芒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秦嫣看。 “这是我朋友,”翟容轻柔抚摸着那白狼的头部,“你们认识一下。”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边蹲下身子,那狼感觉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来,猛沉威胁地发出一声低吼,龇牙呼出一口浓重的腐肉之气。秦嫣颇感兴趣地看着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会有这般毛色的狼?”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翟容一边继续按揉着雪奴的头和颈让它放松警惕,一边跟秦嫣说话。 秦嫣观察着那狼,嘴角的皮肉有些松弛了,道:“它年龄很大了吧?你一直将它养在府中?” 翟容摇头:“我七岁养它的,养了两年放回北山。这次我回来,在城外遇到它。” “啊,这么久还能记着人”秦嫣端详着那狼在翟容手下安抚的模样,狼眼已经因为适应了秦嫣的存在,而微微眯了起来,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翟容告诉她:“别看它年纪大,它一定曾经在族群里非常厉害。白色皮毛的动物不容易隐蔽身形,一旦受伤血迹又明显,容易被围攻。”翟容骄傲地挠着狼脖子:“它说不定是头狼王。” 秦嫣看着雪奴高大粗壮的体格,想起北山东麓的狼牙谷曾有一只银狼王。心中有些激动,难道她遇上了传说中的“银狼王”罗夜? 眼前的雪奴半点也不像银狼王罗夜,一副宠物的样子。 “我能摸摸吗?”秦嫣问翟容。 翟容微笑,他知道她不会怕雪奴。说:“你摸吧,它要咬你我来按住它。” “用不着你按,”秦嫣道,“又不是没摸过狼。”伸出手在狼脖子上轻轻摸了一把,那雪奴因主人就在身旁,没有发出吼叫,喉咙里滚过一阵低沉的咆哮,狼的喉管粗大,声音分外可怕。寻常女儿家听到这般的声音,恐怕已然吓得倒退数步了,秦嫣却说:“我摸它,它不生气。”她从脖子慢慢摸到它的喉下,用手指轻柔地按摩着。 她说:“这狼肯定听得懂我们说话!” “嗯。”翟容收回手,“我们将它放出来如何?”兄长不让他放雪奴出来,虽然老了,毕竟是在野外生活多年的狼。如今翟容有了搭伙儿的,拆天拆地的心思分外浓重。 “好。”秦嫣也希望这白狼出来。 翟容没有打开栅栏的钥匙,顺手拧断那盘绕的铁链,推开栅栏,雪奴便带着一股狼族特有的烘烘臊气走出了栅栏,陡然见到了天上的月光,它猛然耸起双肩,然后挺胸压腿,朝着天上的明月,“嗷——”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声音响亮凄厉,透彻整个翟府。 翟府前院的一间侧屋中,点着六根蜡烛的青铜枝形烛台,火光摇动。 正跪在木板地面上的两个人,听到那狼嚎声,均悚然一惊。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成叔,他目光严厉地扫视着面前的人。一名是“蔡玉班”的工匠水头儿,一个是落下高台的丝蕊小娘子。方才在翟家主授意之下,成叔已经调查出来是这名工匠水头儿,将高台上的铜扣拧松,令丝蕊舞蹈时候出现失误。 但是,水头儿咬定,绝对不曾割断那绳索。铜扣拧松,台子不稳,丝蕊小娘子舞蹈出现差错,至多掉下来。而丝蕊的身上系好防护丝索,加之本身就有跳下高台的设计,不会有性命之忧。 成叔冷笑一声:“水头儿,你难道对舞蹈很是熟悉么?如此算计清晰。”水头儿微微一惊,不敢再多说话了。成叔道:“你就莫为旁人担待了,来人,带上林娘子。” 水头儿侧身一看,那跳剑器舞的林娘子被翟府下人带了上来,直挺挺跪下。 成叔道:“我们已经在蔡玉班调查清楚了。这林娘子记恨丝蕊小娘子入班便得宠。此番,蔡班主又特地设计了飞天舞蹈,让她们两位大娘子跳舞衬托她,心中不忿。她又与你素有私情,于是你就为林娘子做下了这件事情,是也不是?!” 水头儿双唇颤抖,不知如何回答。 成叔道:“你还是快些应承下来吧,否则我们要告你断绳害命了。你此时说实话,断绳与否我给你秉公细查,否则,这断绳之罪直接放你头上,你可有甚么法子?” 水头儿连忙跪伏在地:“管家明鉴,某确实没有害人之心。林大娘子只是要教训一下这个爬升过快的小娘子,令她知道,过满则溢。可是,如今绳索断开,这是万万不能应承下来的罪名,这可是蓄意谋人性命啊!” 水头儿满身发抖,不住磕头。 丝蕊小娘子垂头跽坐着,一言不发。 成叔的目光从林大娘子身上徐徐转到丝蕊的身上:“小娘子,林娘子说并未割断你的丝索,而且你上台也要系好丝索方能表演,你难道不曾注意断口吗?” 丝蕊娘子长跪而起:“望管家做主,奴婢初次上这般的大场面,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确实疏忽了。”林娘子哭道:“贱婢,水头儿上去过后就没人上去了!莫不是你自己将绳子割断?” 丝蕊轻声回敬:“奴家惜命,怎会做这种事情?” 第二日一早,风清露白。 傅言川大侠c冲道长与陈应鹤老先生依依惜别。两位大侠骑着敦煌翟家,特地送来的乌骓踏雪良驹宝马,继续自己的行程。 宜郎也将她们这些乐师c马伕都交给了敦煌官府来的一位姓陈的骑尉。六个年轻人骑着快马,早早离开了“允和班”的马车队。 秦嫣跟着众位姑娘坐在马车中,她本以为乐班解散,她们就可以风流云散自寻出路了。谁知此处是唐国地界,大漠上默认的一旦遇上响马,便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唐国统治者并不希望发生。他们以有力的手腕,护佑着这条旅途上,每一个虔心与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这条道路上驼铃阵阵,千年悠悠。 秦嫣她们虽为阴山剧匪,髁拉赫利所累,但很快获得了敦煌官府的庇护。官府人员清点了车马的损失,根据宜郎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经遇害,而苦主则该得到赔偿。姑娘们也获得了一定的旅途资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买一把新琵琶的五十个开元大钱。说是昨日的那些年轻人留给她的。 她们清晨出发,当祁连山微微泛起日晖容光之时,便能望见敦煌城了。姑娘们都欢叫起来,陈应鹤老先生也高兴地弹起了琵琶。 秦嫣夹杂在众人向敦煌欢呼的队伍中,手指按在草簟上,将上面的草筋一丝丝揉断。融暖的春日阳光下,敦煌城墙泛着明亮的黄色,恍若金城。独立在祁连山下,坚实高大得无可摧卸。 秦嫣垂下眼睑,让睫毛盖住自己的眼睛。如此,就看不到这个庞然大物了。 她是低着头进的敦煌。 跟着众人自西越门进入城池,走罗淄官道进入桐子街斜路,站在教坊司听候安排。 出乎她的意料,陈应鹤先生没有继续带着她。他本来是在居延泽养老,因居延泽陷入东图桑之乱,不得不迁居敦煌。此刻他手中闲钱甚多,自去赁屋子喝酒度日。秦嫣和丝蕊,被敦煌的一个大乐班“蔡玉班”要了。 “蔡玉班”作为敦煌较大的乐班之一,坐落于罗淄官道东三里的一条幽静巷子里。班主是中原人士,在此经营了已经有三代人,积累了不少财富。蔡家仿长安的“莫阑庭”造了院落。前后有五进。蔡家家眷住最后一进带后花园的屋子。其余三进都是各色乐师c舞伎c耍百戏之人按照男女年龄所居,连杂役等上上下下有一百多口人。 秦嫣和丝蕊分到一个屋子里。相比扎合谷的风沙苦砺,南云山的烟云笼罩,唐国的屋子实在清洁雅致。秦嫣很快将敦煌城墙压在心头的重担抛在脑后。跟丝蕊一起学着穿棠木屐咯吱咯吱走过响廊,在窗台上挂鱼形挂铃,梳簪花挽髻头,在额头上贴又红又细致的花钿。 秦嫣与人相处是疏离的,包括丝蕊也是如此,夜夜在一个屋子里同眠也从不交心。而两人有一件事情却是彼此默契的。那就是对于自己技艺的不断磨练。丝蕊是个舞姬,有胡人的血统,白肤深目,笑起来明华璀璨。她每日很早起床,很晚入睡,站在第二进庭院的平台上,一次又一次练习着舞蹈的基本功。 秦嫣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韧劲。 作为同在一屋,且另有缘故不需多睡的她,也不得懈怠。她手指控制能力好,《归海波》练得技法过人,但曲调会的并不多,“蔡玉班”的音律教头许散由先生就带着她学。他发现秦嫣对于手指动作记忆能力很强,索性跳过了曲谱的认读,让她跟着弹习,掌握了不少敦煌的时令调子。平日秦嫣也会花很多时间,将记住的琴曲练到手指纯熟。 这世间不缺乏努力之人,而努力之人总能抓住一些白马过隙般的机会。 五日后,秦嫣因琵琶弹得好,被选入了“剑器舞”的乐队。这是“蔡玉班”的主打节目。领舞的两位大娘子年约二十五,唐国女子的年龄以二十五岁为最美,往前五岁,往后五岁都是花期。两位大娘子正是花姿荣发之时。过得数年,便可/荣登一等编舞娘子的行列,一生过得富贵体面。 秦嫣看丝蕊暗暗较劲的模样,便知她必然以两位大娘子为追求。 第六日,蔡班主带回来一个消息,请了几个身份高等的娘子和音律教头去屋里商量。说是西府翟家的二郎主翟容,外出随师,八年来头一回归家参加“寒食”家祭。翟家大郎主,如今翟家的家主翟羽要为自己兄弟办一个洗尘宴。 那翟家是当地大世族,门第底蕴虽然跟关内的五姓七宗这般的千年门阀差之甚远,但胜在坐扼商道要冲,财富累积连城,民望隆盛,属新贵之家。加之十年前,翟家曾经襄助当时的敦煌刺史赵林选,抵御吐谷浑占城之噩。唐国至尊着意提携,荣宠有加,在河西一带举足轻重。 翟羽与其弟相差十几岁,几乎是膝下养大,感情深厚。兄弟归来大摆筵席,请了河西十六家大乐班出节目祝兴。于上位者是一时心血来潮,下面的人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刀光血影。蔡班主决定这次务必出个好节目,占尽河西风光。 蔡班主与几位编舞大娘子彻夜商量,以“剑器舞”为底,搭建一个佛殿高台,让一位姑娘在上面扮演鲜卑族魏朝壁画上的飞天。展现圣净佛界,护佑尚武唐国的题材。 丝蕊成为了飞天的人选。 秦嫣作为伴奏者,看着三位编舞娘子在练功舞屋中,带着丝蕊练习动作。编舞娘子们都曾经是名噪一时的舞伎。她们动作设计得难度颇高,秦嫣觉着有些都似乎是百戏之舞了。 蔡班主又雇了工匠搭起了一个铜扣活信的高台,请了三危山的几名大画工将高台前画出一个“九重仙云佛殿图”。秦嫣是弹琴的,又不是主弦,事情并不多,花了不少时间蹲在这些画工后面看他们作画。 他们有珍贵的藤黄c石青c赭石等色,深深吸引了秦嫣。 她的长清哥哥被带入扎合谷之前,曾打算去高昌学画佛像。秦嫣用手边的钱,问画工买了一些颜料原矿,拿了干净布头扎紧,防水油纸包住,贴身放在衣怀中。说不定,她还是可以逃出敦煌城,把这个送给长清哥哥的呢? 秦嫣想,她带回去的这份礼物,长清哥哥一定很喜欢。 “蔡玉班”的节目三日之后便可以出演。蔡班主亲自带队,秦嫣和一群蔡玉班的乐师c工匠一起,坐着马车到了敦煌香积寺门口的戏台。 唐国寺庙以开“俗讲”吸引世俗信众,故大寺之旁必有大场地。遇上每年春夏秋三场俗讲,会有高僧升座,或讲或唱,演绎种种六道轮回c因果报应的故事,吸引广大香众布施c供奉。 平日富绅乡贵也会出资上演各种伎乐c百戏c傀儡c参军等节目。翟家为二郎主洗尘就办在香积寺的戏台里。 秦嫣隔着马车竹帘的淡淡辉影,看到了香积寺鳞次栉比的粉垣与楼阁,里面金铺藻栋,竹林花树繁森,青烟缭绕,香烛云盛。 戏台两侧彩幡宝幢,旗带随风。浓浓的红尘热闹与佛门烟火混驳在一起。 台前已经搭起了一片白缣帷幕,里面一排排织锦包着的胡椅c高几。二十位身着浅黄麻衣的婢侍c奴子们来往穿梭,有条不紊在案几上摆放青瓷茶具,黑漆朱文果盘。这里是翟家族亲c河西矜贵们所坐的席位。 其余两边以青竹为扶栏,可任由百姓前来驻足观看。 主人家和客人都还不曾到来。 秦嫣和其他乐班表演的乐伎一起到了近旁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大棚中。管事在一处处安排座次,提醒各位手中的乐器莫要出声音。 群舞的姑娘们,衣香鬓影,彩带系身。各路乐师,男女杂座,衣饰简洁。主舞c主奏的则另有雅室休息。众乐坊人均很少说话,偌大的木棚里偶然有微微嗡声交谈。 正午时分,他们吃的是干饼,伴舞的娘子们则只喝些果汁,吃点软食,免得身子撑坏了那婀娜的舞衣。 午后阳光煦和,听得远处车马铃阆之声不绝于耳。翟家主人c宾客c族众从各自府邸来至香积寺,由奴仆引而落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柳荫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 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 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 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 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 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 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 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 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 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 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 她稍微一分神, 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 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 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 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 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 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 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秦嫣看到两名剑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丝蕊小娘子那飞天一舞依稀夺去她们的风采。如今这个局面,不知她们如何想法? 许散由师傅则跟着蔡家走了半辈子,从名不见经传的年青琴师到如今的享誉河西。可谓白首知交。他忧心着主家,满心凄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与“蔡玉班”情义不深的下人,盘算着去何处再搭一碗饭吃小小一方树影底下,百态丛生。 秦嫣心中也很难过,“蔡玉班”的诸位待她都很和气,特别是许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着老先生懊丧,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翟家主的裁夺。 他们所坐之处距离舞台并不远,还剩一个节目便到了尾声。 节目结束,他们听到翟家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雅集,高朋族亲赏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他感谢了一番河西贵客,话锋一转:“‘蔡玉班’坠台之故,皆在翟府防护未尽其力,扰乡民之欢兴,不敬其辞也。某观之,其班俊才迭出,女乐花蕊娘子,弦音振烁颇合心意,延请其相报琵琶共赏之” 翟家主的意思就是,“蔡玉班”今日之意外,是他们翟府不曾好好防护,他们认去主要责任。翟家主依然很看得起“蔡玉班”,认为其人才不断,是很不错的乐班。其中,女乐师花蕊小娘子的琵琶弹得很合他心意,邀请花蕊前台弹一曲。 秦嫣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惊而诧之,抱着琵琶侧头看班主。 蔡班主也听出,翟家主不但不想砸他们的饭碗,正在将他们这个碎了的饭碗收拾起来,镶条金边还给他们。 老班主不由呜咽出声伏在地尘中:“翟家主真是大善人菩萨心肠金童转世” 秦嫣也在许师傅的带领下,一起行跪拜大礼。心中道:好端端的,怎会扯上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蔡玉班”正拜着,一名发丝灰白,步履矫健的翟家老者,龙行虎步地走到他们站立的树荫下,见此处哀哭一片,快走两步抢手扶起蔡班主:“老丈,莫要如此,你起来!莫要如此你在敦煌那么多年,家主怎能不护着你?”蔡班主擦着一把老泪,连声点头称诺。老者又道:“哪位是花蕊娘子?家主有请娘子到前台献技。” 蔡班主忙来拉秦嫣:“小娘子,这是翟家的管事成叔。你跟着他好生过去,救救我们啊” 蔡班主忽然停了说话,此时他醒悟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蕊娘子。 他记得这是刚来蔡玉班没几日的一个小娘子,依稀听得许教头夸奖过琴技很好。只是,这孩子刚过豆蔻年华的样子,小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身形矮小看不出任何突出之处。他又惊又忧:“散由,怎么会是她上台?”许散由师傅也是满头雾水,不知作何回答。 容不得蔡班主计较,成叔扶开蔡班主,对秦嫣说:“小娘子,跟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饭肆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成叔见双方僵持不下, 此事他们也并不打算去告官, 毕竟一来没出人命, 二来丝蕊的这个舞蹈接近百戏之耍, 出点意外也是常情,三来, 正好是翟家的宴席。谁都希望,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成叔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道:“蔡班主临走之时, 就立时命人送来了你们的身籍。五日后办完买奴手续,你们就是翟家之奴婢。到时候翟府里要打要杀是由不得你们的!如今说实话,我可以恳求家主为你们减免罪责。” 翟家主是散官之职在身, 官家人管教自己奴婢,的确不需人置喙。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 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 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 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 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 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 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两年了,方八岁。便被莫血驱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个小贱奴,同行的还有“草字圈”的几个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别冷,秦嫣他们身上只有单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过两天,便有三名“伙伴”冻饿而死。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挣扎着,慢慢叹出最后一口残气,没有人会出自怜悯之心,递给他们一点水食,因为,也没有人会来怜悯他们自己。 秦嫣在长大一些以后,跟着长清读过书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够如此将他们视作草芥,就是因为隋唐之争,李唐军阀之乱,在边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难民,易子而食c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无数这样幼小而卑贱的生命,可供他们蹂/躏。 无情的大漠上,永远都在展示着弱肉强食的生存面貌。 混进去不出几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汹涌而来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纷扬c弯刀闪裂,男人们被杀死,女人们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马匹一起,被黑狐族带到了他们黑狐王赫连越的牙帐所在。 秦嫣他们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粗绳,拴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中。 秦嫣他们知道,这黑狐王赫连越本是焉耆国的一位亲王,不服本国束缚,在择蓝山自立门户。此人狡兔三窟,独占商路,很难对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个嗜好,每次将商队c较弱部落洗劫之后,会留下一些孩子进行体格筛选,一来嗜血取乐,二来养大一些,更容易听话。 扎合谷便让“草字圈”这些半大孩子进入赫施巴,又设计让黑狐王来劫掠走这些孩子。 北风呼啸着卷过百叶摧折的黑夜,万物都裹卷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中。破烂不堪的牛皮帐中,雪花不住从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来。 破烂的牛皮大帐中,风声如鬼哭。 混乱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帐的一角,独自盘伽趺坐着一名胡人少年。身边的雪花缓缓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贲张的牛皮大帐中,他显得洁净如莲。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他立身之处,永如十方诸佛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他的安静盘坐,不知不觉感染了好几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缩成一团,甚至小一些的孩子还睡了一觉。 秦嫣也睡了一觉。 第二日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气。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将他们冻裂的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他们跌跌撞撞被驱赶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帐围着的场地上。穿着厚实皮甲的黑狐士兵,丢下一堆废铜烂铁一般的兵器,狞笑着用足尖随意选择,踢到他们每个人面前。等待着一场血与肉的搏杀,去满足他们那嗜血成性的兽心。 秦嫣跟着众人一样,也拿起了一块所谓“兵器”,只是半截锈损的弯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队列之中。 当他站在那里时,秦嫣惊讶地发现,他是个身躯不过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与他的身体,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没有捡那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武器”。 他安静地站着,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浑身伤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污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纵然破损处处,依然平整得异乎寻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战的孩子们中间,只消赫连越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他必然是第一个魂归地府之人。 赫连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将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对方手一松,便任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赫连越已经玩了他好几天了,每次事后,这少年侏儒总是很快就将自己重新料理整洁,无怨亦无哀。而每次驱策他去杀人,他从不遵命。 这份孤绝的倔强触怒了赫连越,他暴怒了。一拳将侏儒少年脸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几拳,将他拖到场外。亲手扳起他的下颚,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其他孩子们的血肉厮杀。他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他看到,今日这里又有一群刍狗在被他尽情驱策! 风雪哀嚎着灌满天地,片片白雪都带起了血色。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来就能上马,自会走路便会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们也许长大会成为部落的守护者,也许会成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在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们稚嫩的脸上,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绝望,用仅存的一点点生命热力,扑向那永恒的黑暗。 无论如何厮杀,秦嫣他们几个受过训练的,自然还是可以存活下来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强还存活的孩子里,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连越的注意力。 此刻红云卷尽,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秦嫣依言看向马车队那里,但见,师傅陈先生,马车夫,还有十一位姑娘们,都躬身蹲在一辆马车的背后。那黑衣小郎君将她带到允和乐班众人处,让她也蹲下,轻声道:“各位,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莫要声张。” 秦嫣听得身后一声碎响,回头看去,邵康班主的马车上牛皮c竹片c铁块飞溅出来,班主邵康循空直上仿佛一只灰鹤。一名高大壮实的葛衫老者,手中挥着一支三尺鎏金镗,风声呼啸地向邵班主砸去。透过马车的车轮,她看到另一面一名灰衣的道长,正和那两名胡姬打成一团。 秦嫣心道,对方是来捉拿邵康班主的? 她记得还有一支伪装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这些“胡商”满面狰狞,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冰糕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跟着管娘子走出屋子, 管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 她还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偷窥。心中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管娘子问了她起居入睡各方面的一些问题, 她都回答很好, 谢谢照应。 管娘子说去给她送早饭来。秦嫣又一次谢了她,这才自己回屋子。 过了一会儿, 管娘子就送来饭了,是一些粥浆和点心, 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 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 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 走到杨召身边之时, 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 管娘子, 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 “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 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第十章 翟容待自己不那么尴尬了,脸上不那么烫了。问秦嫣:“你不请我坐吗?”秦嫣屈了膝,将他让到屋子一侧宽大厚实的曲足案边。 翟容掀袍坐定在蔺草编成的洁白坐席上。 秦嫣看到翟容酒席之后又换了身衣裳,白色的绵底织锦袍子上,衣纹熨烫得行云流水。整个人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张扬,倒颇有几分玉树芝兰的气度。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对秦嫣一招:“你过来,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字画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杨召一看, 两人果然在床上贴得紧密。翟容的手还圈着那小姑娘。 他太熟悉这个造型啦!他自己为了勾引花姑娘,抽冷丁丢个蟑螂在地上,引得姑娘尖叫, 抱着自己胳膊, 顺便钻个怀里什么的然后温香暖玉, 趁机揩个油。 没想到, 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 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 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 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 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 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 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 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莫高窟西北一百里处,有一处湖泊名叫大泽。 此刻红云卷尽,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第二十三章 翟容的外袍已经在空中展开如一片淡云。趁着波澜回荡,秦嫣身不由己翻向池边时,翟容出手拉着她的手臂,往怀里一带,衣袍恰好将小姑娘裹个正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梦画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管娘子骂累了,成叔走出来当和事佬:“莺儿,满院子都是你骂人的声音,当心家主听到了说你的不是。” 管娘子似乎不怕成叔,那小竹条已经被她甩断得剩不下多少, 在石条桌上戳着:“我就是气不过有人欺负翟家两位小郎君三位。”她连忙把轶儿也补进去。 成叔宠溺地笑了笑:“好了, 骂完了, 快些带小娘子去梳洗吧。人姑娘也是好脾气, 被你骂了小半个时辰了。”他看了一眼秦嫣, 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如此被夹枪带棒受冤屈, 连个泪花儿都看不到。管娘子嗔道:“要你来充什么好人?出了气自会好好做事。”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 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 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 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 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 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 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 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人面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提供,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提供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秦嫣在“蔡玉班”的房间是朱红栏子白墙纸的屋子,收拾得也甚是整洁。 可是跟翟家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难见,长长的竹枝纹隔窗上,糊着的是青萝素纱。窗外一株西府海棠,斜阳下颗颗红苞艳若相思豆。屋子里的摆设哪里像给小乐伎住的?越窑宝莲盏c凤头单耳c八瓣莲音长颈设色雅致c玉璧无瑕c清净不染。房中扁床上放着她的琵琶。 秦嫣看到屋子一边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的贵重,秦嫣是知道的。整个“蔡玉班”只三个葡萄花纹架的大铜镜,每次姑娘们上妆以后要排队轮流去整理妆容。如今,就随随便便放在一个小乐伎的临时住所里。 秦嫣坐到铜镜前,方才洗沐之后,梳头娘子嫌她肤色难看,重重给她拍了白/粉,额头上浅浅描了一道鹅黄,化出了肤若凝脂的妆容。给她梳了唐人姑娘流行的双鬟垂髻,发鬟中垂着殷红的璎珞流苏。乌眉雪肤,黑发红樱,好看得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秦嫣是中原人。依稀记得自己原先的家里是很大的,也有奴子,仆妇整天追在身后,应当也是个有些身份人家的小姐。只是她不记得父母的姓名与长相。 她知道自己今年十五岁,在扎合谷见到过八次红绒花盛开的情景。她猜测自己是六岁左右才与家人走失的。 在扎合谷之时,她总是记挂着要回到中原找到父母,做回她那个唐国娘子的身份,每日都拿麻布绑着脸。免得脸上染上太多荒漠风霜,父母会不认得她。可惜风餐露宿,还是一日比一日长得焦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叫什么了。隐约的记忆里,家人c仆妇c乳娘都只唤她“嫣儿”,又似乎姓“青”?长清哥哥从汉人姓氏中给她选了这个“秦”字,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秦嫣”,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这个润华轩明的屋子里,面对着那影像朦胧的铜镜。秦嫣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中原那不知在何处的家中。她拿起搁在铜镜旁的口脂,含了一片芸雪胭脂,让双唇红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清丽秀美的唐国小娘子,看了好久,慢慢流下了泪来 纵然记不清自己与家人的名姓与面貌,可是有些事情依然刻骨铭心。 她能记得阿父将她扛在肩膀上飞转的欢乐,她能记得阿娘低头给她梳发挽髻的慈柔。多少次从梦里,见到家中雕梁宝妆的亭台楼阁;多少次在梦里,又走在了虹桥跃波的庭院里阿父,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她呢? 窗户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滑入秦嫣的房间。此人知道秦嫣能力有限,故意带起一点不轻不重的风声。一只手五指贲张向她背上抓去。秦嫣发现了,回身避开那只手。 心念一转,没有直接痛下杀手。 而她一旦不选择将对方瞬间封喉夺命,她的功夫就低得可以任人摆布了。不足两个回合,对方一掌拍在她身上,秦嫣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粉墙上。对方顺势把她肩膀一把按紧,将她牢牢控制在墙上。 按住她的正是翟容,正要开口说话。 低头看到,她刚染过口脂的双唇上,樱桃般的红润。睫毛上珠泪涟涟,如水晶粒儿一般,正顺着娇嫩脸颊缓缓滑落。 她在他面前,时常灰头土脸,很少这般衣着整齐,更何况点缀妆容?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了个人。 翟容怔了怔,手如被灼烧了一般连忙松开。 他尴尬到脸上起了绯色,道:“我来看看你这儿”他斜身假装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道;“你那个你哭什么?”硬着头皮问,“是我弄疼你哪里不曾?” 秦嫣知道他是来试试自己的武功的。其实也试不出什么,她只是手眼步法协调,反应敏捷而已,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可以被试出来。 她擦了一把眼睛,已然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无关翟郎主。奴婢只是想起伤心之事,请郎主见谅。请问郎主有何吩咐?”因为是以下人身份在他们的家里,她换了下人的语气称呼他。 翟容听着小姑娘不是被他打哭的,稍微松了口气,抄手站着。一时忘了进来找她的初衷,不觉僵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秦嫣咕哝着有点冷,故意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东边的窗户。认真看了一下长条隔窗,用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将窗扉关上,并且当着翟容的面,将铜搭扣牢牢拴紧。 虽然不便跟他顶嘴。但是堂堂家中的主人,翻客人的窗户进门,他不丢脸,她替他丢脸! 秦嫣看见他的眼神,只得说:“好吧,奴婢去拿替换衣服。” 秦嫣跨进门槛,翟容又喂的叫住了她。 “方才将你扔下塔,没生气吧?”翟容记得自己小时候把小纪扔下山崖,强帮他练功时,小纪三天没理他,看见他就绕着走。 将她甩下塔,是他武痴发作,只想着锤炼对方,尽快提高她的功夫,一时忘了这是个姑娘家。 好在,这个姑娘的心神比孩童时期的纪倾玦强硬多了,秦嫣道:“练功本来不就该如此吗?” 翟容深感老心宽慰,顾不得她满头泥汗,高兴地抬手揉她的头发:“说得对!” 秦嫣说:“二郎主,奴婢若是用功练,是否也能如你一样飞起来?”她对他将自己带出香积寺的那份高妙轻功着实印象深刻,颇有垂涎三尺之意。 “得看运气。多练总是好的。”翟容知道她年近豆蔻,骨骼初合,要提高到内家高手那般排风驽云的境界,恐怕不太可能。 “那,二郎主你看,奴婢有没有这个运气呢?” “练了才知道。”翟容想起昨日的点子,问她,“带你翻城墙你敢不敢去?” 秦嫣一颤,想象了一下敦煌城墙的高大,连忙摇头。 翟容嗤笑一声:“那都不敢上去,你何谈什么飞起来?” “你能上去?”秦嫣瞪他。 “那是自然,”翟容得意道。 秦嫣说:“翻城墙是死罪!”别以为她年纪小,不怎么懂唐律哦。她看着他:“你不会已经翻过了吧?” “被捉住才是死罪,没捉住怎么判死罪?” “反正我不去翻城墙!” “那你也别想着飞起来!” 秦嫣看着他:“等到我练到能翻城墙,是不是需要好几年?” “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两个人正压低声音说来说去,秦嫣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十一娘子睡眼惺忪走出来,头发都是乱的。她出来夜尿,猛然停了脚步。睡意全消的眼睛,定在了秦嫣的屋子门口。 烛光温柔中,她眼前看到的简直是一张画儿。 身材高大c侧脸俊朗笔挺的男孩子正倚门而立,含笑低头。门里娇小的女孩子扶着门框抬着头,身姿纤秀,一双眼睛被屋内的烛火映出秋波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说得很是投机。看他们说话的模样,若无人打断,能一直说到天亮! 不用嗅,管娘子用脚趾头也能闻出来满满都是奸/情。 管十一娘子浑身打个激灵,冷冷道:“二郎主,这夜半三更的,是不是太不妥当了吧?” 翟容和秦嫣都双双觉得,果然很不妥当。翟容道:“我走了。” “嗯,明儿见!”秦嫣挥手,赶紧定下下次之约。 翟容瞟她一眼,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还要约? 秦嫣眨巴一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 翟容笑了起来,点头。不过他还有些事情明日不方便,正想开口 “咳咳咳!”管娘子剧烈咳嗽起来——两个人还没完没了了还。 两人又忙看着管十一娘子,她吹胡子瞪眼地转身进了屋子。暗暗咬牙,要让杨郎主尽快抓紧,否则,二郎主真的要被这瘦骨伶仃的狐狸精给吃干抹净了。耳边还能听到二郎主在跟姑娘解释,明日朋友来府中,他脱不开身找她 待翟容走了,热水抬进屋子,秦嫣将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下来,滚下来一条泥水混合的帕子。 一看就是方才翟容塞她嘴里的帕子。她拿起来洗了晾在屋外的一根细蔺绳上。自己洗了澡,拧干了头发。已然支持不住,连忙坐到床上。平日里她练功还是需要趺坐结伽的,只不过外出时不方便只能平躺着练心法。在翟家是独自一人居住,自然是打坐练功。 可能是跟翟容练轻功,让经脉得到了充分梳理,她只觉得内息奔腾汹涌,眼前如大河平川,繁星东来。不知不觉便多练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时,天空微微亮。她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气。走到屋外,将昨日的脏衣服洗了,晾在走廊的蔺绳上,看到翟容的帕子挂在绳子上。摸摸干了没有,想着要不要托人送还他。 管娘子打着哈欠出来做事,迎头就看到秦嫣正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一块帕子。那丝质c颜色c大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多半是二郎主的。 管娘子脸绿了:定情物都拿住了 成叔悄然出现在管十一娘子身边:“莺儿,做什么呢?” 管十一娘子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成叔无奈摊开手:“你看得太入神了。” 秦嫣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对中老年情侣又在暗送秋波了,回屋子避开些。 成叔道:“二郎主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管十一娘子道:“说的什么话?” 成叔道:“他们半夜出去,你以为家主会不知道?” 秦嫣躲在屋内的窗户下听着,原来,翟家主居然是默许的 翟容莫名其妙盯着她练武,教她轻功,她可没觉得他有多少好心。大泽边他对待那阴山土匪的手段她是见识到的。尽管如今他没有从“幽若云”的身份里看出什么破绽,可是他对她仍然在不断探查。 秦嫣激起了好胜心:偏不让他们查出她的底细来! 她梳理了一番自己最近在翟家兄弟两人面前的表现。调整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动作。如同她在黑狐部落里做好一个羸弱的小奴隶,她在幽九州面前扮演好一个倒霉的小驼奴,还有她执行的其他任务中的任何角色,她都很少被勘破。她将继续扮演好金盆洗手女响马的角色。 想好了下一步,她走出屋子,将翟容的手帕取下来,拿出一支蜡烛将其烧成灰烬。翟容显然不会要回这块被她弄脏,同时又毫无个人特色的丝帕,只有管娘子才会那般斤斤计较她和翟容之间似有似无的所谓“情愫”。 管娘子走过来叫她吃饭,看到她在烧帕子,问她:“娘子烧郎主的丝帕做什么?” “他嫌脏了,不要了。奴婢也不敢留着,毕竟是主人的东西。” “极是极是,”管娘子最怕她送回去,一勾一搭那可就不好了。 秦嫣烧完帕子拍拍手站起来:“我今日还是在杏香园度一日吗?” “花蕊小娘子,”一名小丫头走过来,说,“琴娘让你今晚在屋中,她有事找你。” 琴娘?秦嫣记得她对自己颇为冷淡,甚至很不屑,居然要到她屋中找她。她屈身应了一声。又有家主派人来,说二郎主的贵客来了,让杏香园准备点曲子,午间去给宴席添彩。 音律教头斟酌了几首曲子,选了十几个姑娘,让她们梳妆打扮,很早吃了点心,让她们拿着乐器去“归岚亭”做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尘暴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 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 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 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 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头发也蓬了, 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 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 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 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 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 此刻含着怒意, 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 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秦嫣见张娘子还不过来“救”他,只得设法自救,道:“翟郎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翟容这一回是真心来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他的靴子已经穿好了,站起来,双手在腰间一叉,立在她面前。秦嫣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他活活拽下来,重新扔在地上! 秦嫣无计可施,无助地抱紧琵琶,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正在对峙,有一个喝醉的云水居娘子从堂屋里嬉笑着追出来,看到翟容站在台阶上,从后面就扑上来:“郎君做什么?奴家给你喂个葡萄” 翟容侧身避开,手中轻轻一带,那个女子就被他推了出去,那女人没站稳,跌坐在了地板上,吃吃笑着:“小郎君如此羞涩作甚?姐姐这里有樱桃。”那女子衣衫半褪,裙子已经没了,只有一件丝绸外披。人一坐下来,便将双腿露了出来。 翟容顿时心中一片混杂,只觉得眼前晃动,右手扶额。 他脸上涨红,心知此处是实在呆不得了。 他也来不及让秦嫣穿鞋子,拽着她的胳膊便急速朝外面走。秦嫣的琵琶掉在了台阶下来不及拣,踉踉跄跄被他带出了云水居。 “你松手,松手!”秦嫣从来没有见过来妓寮如此行事之人,所以也一直在猜测,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看见,他一见那露出双腿的姐姐,就慌得掉头而走。心中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大半分:这翟郎君大约跟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样,人生“第一次”临时有些害怕,要逃。 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是准确。 那可使不得! 如果哪个后生“第一次”落荒逃走了,事后往往被姑娘们笑话好久。她可不希望翟家二郎君成为这种“孬种”。 还有,他逃就逃了,拖着她干什么? 秦嫣努力掰他的手指,开始以一个“圈内人”的身份,劝慰他:“郎君是有些担忧那事儿不成是么?”她装出老成的样子,安慰着,“不妨事的那个事情,每个郎君都能行的。而且桃娘子很温柔的” 翟容一听此话,只觉得一股闷气直窜入颅顶:死丫头的“眼界”,开得还“真不错”啊!他停住了脚步。 秦嫣以为他被自己劝得心思有变化了,趁热打铁道:“你真的不要害怕哈,桃娘子会慢慢教着你的她法子很多的” 翟容被她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怒视着她:“你法子多吗?要不要你来教教我?!” 秦嫣被他眼神吓到,脑袋乱晃着摆手,道:“我不行,我,我没经验” 翟容听她浑话不断,只觉烦闷,拉着她继续找清净的地方。 秦嫣求他:“你放了我吧。” 翟容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他们身处在桐子街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中,身边琴声叮咚c马匹喷鼻c人声喧哗c车夫吆喝c姑娘们调笑竟然没有一块清清爽爽的地方。他强行拽着秦嫣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一片略微安静的墙角边。 他先前对秦嫣要留在“蔡玉班”,成为知名琴师的事情,多少还是抱着欣赏和鼓励的态度,因他知道她的确琴艺不错,年岁稍长,的确有可能在业界有一定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她所谓“锤炼”琴艺的地方,是如此肮脏混乱,这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将秦嫣推到墙角,捋开边上的凤尾细竹,双臂打开将她逼在那角落里,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若若,那个地方,就是你弹琴赚钱的地方?” “是,怎么了?”秦嫣被身后的细竹枝刺得浑身难受,他的姿势太富有压力了,仗着身高总是那么欺负人。 “就是你打算做河西大乐师的地方?” “啊。” “你看没看到那里有多乱!” “平时不是这么乱的。” “你还敢狡辩!”翟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对待崔瑾之一样,打算用力扇她一巴掌,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清醒点。秦嫣也听出他手臂挥动的风声不对劲,这一巴掌下来,还不把她脊椎给敲断了。她眼圈立刻红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凶,还要打她。 翟容的胳膊抬到一半,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她的脊背只有自己的两掌多宽,整个人像只小鹿儿一般,被自己压伏在墙上,这如何打得下去?她不是崔瑾之,不是纪倾玦,没有那么结实的骨骼。 她那么又弱又小他不能太凶了。 翟容心思变了,语气平和了一些:“我跟你说,云水居太乱。” 秦嫣满心委屈,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云水居根本不乱!” 云水居真是不乱,秦嫣先前已经在里面弹过几天琴了,张娘子都是料理得好好的。客人要“行事儿”,也都是入了屋子才做。 而今日,实在是个特例。 首先是五个小郎君,一个比一个漂亮,把姑娘们都勾得没了规矩。更主要的是,张娘子听说翟二郎将自己兄长收到府里的几个绝色丫头撂在一边,知道这个小后生不太容易撩拨。她为了气氛更加活跃一些,特地请了几个满肚子风骚肚肠的熟客来捧场。这才把场面拉得这般火辣香艳。 翟容哪会知道这种底细?他只信自己方才眼前所见,听着秦嫣如此说话,更是对她无语:“若若,你骗我其他也就算了,你拿自己清白骗个什么骗?”他说,“这样,今晚就跟我回翟府。” “”秦嫣低头不去跟他说话。 “跟我回家去。” “” 翟容看不到她的脸,但也发现了她的无声反抗:“你不要坚持了,这种地方你如何待得?” 秦嫣辩解:“别人能待得,我为何不能待得?” “反正你不许待!”翟容道:“跟我回家,这里乱哄哄的。” 他一口一个“回家”的,那是他的家,又不是秦嫣的家!秦嫣没有家! “跟你说多少回了,我不想去翟府。”秦嫣重新调整心态,耐心跟他解释,虽然她真心被他搞得很暴躁,没多少耐心了,“人各有志,我喜欢桐子街,人多热闹,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翟容扬起眉毛,这孩子到底能不能说通?“你没看到那些女人,一个个” “我是乐师,暂借在那里弹琴的,没人碰我们的。”秦嫣继续竭力耐心。 “碰了怎么办?!”翟容再度被她惹火了,吼得几乎将她耳膜震坏。 秦嫣捂着耳朵道:“你吼什么吼?你这种奇怪的人才会放着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娘子不玩,拉我出来。”她推他的手臂,想要走出去,“我要回去了,今日的钱要赚不到了。” “不许去!”翟容的手臂硬得跟生铁浇铸在墙壁上一般,根本摇撼不动。 两个人僵持在桐子街的角落中,灯火中,秦嫣的两只眼睛越发红了起来:“你让我出去!我要去赚钱!!”她边哭边用力推他的胸脯。 翟容低下头,她那浑身上下的倔强劲儿毫无威胁性嘛。而且,她那纤细的脖子,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他随手一捏就能把她捏碎了。 这么东想西想,他看着她的眼神,开始变了,跟他看雪奴时的眼神差不多了。 秦嫣挣扎得太激烈,衣服有点被扯开,脖子最底下的肌肤露了出来。她在扎合谷身为女孩,随时有被奸/杀的危险。长清哥哥都会在衣物上做手脚,让她看起来衣着破烂,但身上肌肤都藏得很好,所以没有被风沙侵蚀。 翟容也发现了那藏在衣衫中的寸许肌肤,看着那抹玉白,他只觉有些口干起来。 恰在此时,秦嫣抬头看他。 翟容心中一虚,故意眯了眯浓黑的眸子,恶狠狠跟她对视着。 被他杀性十足地一瞪,秦嫣又萎了。 她松了推他的手,重新低下头,试图找个空档撞出去。翟容心情已经完全改变了,继续支着两只手臂,又伸一条腿抵在墙壁上,看她跟牢笼里的兔子似的,蒙头胡转。 她的小头,钻在他的胸前,毛绒绒的;她甜甜的呼吸,还会扫在他的胳膊上每次,她柔软的小身子,撞击在他的身体上,都令他觉出一阵阵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怒气不知不觉一扫而光,甚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弧度:原来,跟女孩子是这么玩的!真可爱! 不远处,云水居的假母张娘子端着肥胖的身子,喘着气终于找到了这两个人。 一看,男孩子仗着自己长得高c手脚长,正一副街头恶霸的样子,在调戏小姑娘。还在同那花蕊娘子道:“你逃不出去的,跟我回家去听见没有?”连声气都带着花花腔调。 可惜,从小姑娘的角度看不到他带笑的唇形,被他的强势吓得团团乱转,貌似还在抹眼泪 张娘子翻了翻眼皮:哎呀呀!跟女孩子不是这样玩的! 秦嫣跟着那名叫翟云的护卫三穿两绕便到了杏香园,翟云留下她,让她晚上不要出杏香园。秦嫣答应了,回到屋子里坐在案桌旁。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足痒得很,翟容刚教了她的心法,她很希望能够多练习几次。遂趺坐端正,引导气息。大约是数年来,从不停止进行老巫的心法运转,她觉得翟容教她的气息流转特别通畅。 身子越来越轻,她实在忍不住,便推开竹枝长隔窗,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国门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掀袍坐定在蔺草编成的洁白坐席上。 秦嫣看到翟容酒席之后又换了身衣裳,白色的绵底织锦袍子上, 衣纹熨烫得行云流水。整个人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张扬, 倒颇有几分玉树芝兰的气度。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 对秦嫣一招:“你过来, 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 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 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 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 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 翟容放下茶盏, 对她说:“花蕊娘子, 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啊”秦嫣浑身打个大寒颤,脸色雪白了。望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翟容皱眉:“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秦嫣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她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你也在啊,为什么不是你呢?” “这正是可恶之处!”他用那块帕子将那金针小心裹好,说道:“如果我在场,去救人的可能是我,可是他们知道,若不是特殊情况,我是不会出现在那个宴席上的。” “这怎么会知道啊?”秦嫣斜着看他,别人又不是你小爷肚子里蛔虫。 翟容说:“我这次回来,族老要让我从我哥手里接回翟家。今日主座也是让给我的,而我是不愿意担这个家主之位的。我只能避开席面,先前我不是带着你去香积寺看风景么?” 秦嫣点点头,若不是她恳求,他确实没有打算去看“蔡玉班”的演出。 心中将翟家主和翟容对比了一番,觉得翟家主分明比眼前这个少年人更稳重,更可靠,族老们的头脑中必然淋了雨不曾晒干。秦嫣此时意识到了他在跟她说起的,可能是翟家的隐秘。便闭口不语了。 翟容明白她的心思,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只不过你刚到敦煌来并不清楚,我哥是庶长子,我是嫡长子。翟家都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指使你那姐妹行刺之人,对于翟家是有一定了解的。” 秦嫣低下头,手上的茶杯依然还有残温,哪怕是看起来富甲一方的翟府,也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她想到戏台边,翟家主那长长的眼尾里微微含有的笑意,他看着轶儿的目光,暖得能令人融化。 这样亲和可敬的人,也会被人盯上。 秦嫣说:“可是,翟家主也没有去救人。只消他不过去,丝蕊无法刺杀他啊。” 翟容撇她一眼:“有你这么一个全力施救姐妹之人,他当然不会出手了。” 秦嫣低头一想,的确是,翟家主坐在舞台正对面,她从乐师座位去救丝蕊,翟家主那个位置是能够看到的。按照翟容的说法,翟家主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也能够分辨出,秦嫣的能力还是能保住丝蕊性命无忧的。 翟容一拍桌子,茶杯乱跳,也吓了秦嫣一跳,他怒道:“真是防不胜防!这河西之乱,哪里都有刺客!”指着秦嫣道:“你身手这么好,你是不是个刺客?” “” 翟容步步紧逼:“你在大泽就满身破绽了。你知不知道陈应鹤先生为何连乐班都不进了,不告而别?” 秦嫣听着他说话,手指不觉握紧了那厚润的案桌边沿。 翟容剑眉微敛:“其实傅老先生和冲云子道长当时就觉得你不对劲,是陈老先生帮你遮瞒过去。进了敦煌城,他一介布衣,没法为你挡了。你说说看,你到底来刺杀谁的?” 秦嫣被他吓得不轻。 不过,身为扎合谷“草字圈”公认最好的两大“刀奴”之一,她有着抵赖到底的顽强。 她睁大眼睛,并没有如弱女子般嘤嘤而哭的姿态,她自知自己本来就没那种小女儿身姿,做出来也是惺惺作态。 她昂头接住翟容如刀的目光,略带一些怒色:“身手好一些就是刺客了吗?我阿耶从小就跟我说,别以为这世上会有男子保护你,除了阿耶一个都不可相信。我从小练武,就是为了少受辖制!” “可怜我阿耶他c他” 秦嫣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痛难以再言,低下头身子颤抖。 翟容静静坐着,等她不再发抖,问:“你阿耶是谁你怎么会流落此处” 秦嫣沉首半日,仿佛鼓足勇气一般,轻声道:“是是图霍尔这个贼子。” “图霍尔”翟容毕竟久不在河西,对这里的匪帮不够熟悉。 “是!”秦嫣做出下定决心c和盘托出的模样,“他c他将我逼出南云山!我好不容易趁驱逐东图桑,圣人大赦天下浮浪人,拿到了这份‘花蕊’的公验。如今有了安定的日子。我要去杀什么人?这世间什么人值得我去动手?” 翟容问:“南云山图霍尔?你是谁?” 秦嫣挪出坐席,膝行至翟容正面,低低拜伏。翟容将她扶住:“不须行礼,你说给我听。” 秦嫣点头,开始“移花接木”,将南云山的那件惨案缓缓说给他听。 秦嫣曾经去南云山执行过任务,对于南云山的状况十分了解。 南云山是个响马山寨,幽若云是南云山十三鹰的幽九州之女。去年在一次抢劫驼队中,结识了一名出家之人,法名慧彻。她一见倾心,那出家人一心礼佛西行,不愿接受幽若云。 幽若云要等待他回心转意,便将他囚禁在南云山自己的山洞里,日日相待。半年里,因幽若云心软,那出家人两次获得机会,逃出南云山。最后依然被幽若云带了回来。 南云山的老三图霍尔,觊觎幽九州的秘藏财宝许久。因那慧彻在潜逃之时,与外邦有所联系。图霍尔便以幽若云通叛之嫌疑,鼓动南云山其他人马,血洗了幽九州的山洞。 幽九州和手下一百多人拼死相斗,被乱箭射死,无辜的慧彻也在混战中命丧刀下。幽若云独自一人逃出南云山,不见了踪影。 那幽若云比秦嫣年长一岁多,秦嫣自从被翟容看破武功,便开始想,哪一个身份可以符合如今的她。既会一些武艺,年龄相仿,又有隐埋过往身份,入唐国的理由。细想来,幽若云正好都符合。而南云山距离远在高昌西侧,翟容也不可能去找图霍尔认证。 秦嫣将戏做完,便低眉垂眸,尽了人事便还须听其天命。她等待,看他是否信任她。 她运气很好,因为翟容进来时,恰好看到了她避人哭泣的模样。他这种外冷内热的儿郎子,很见不得弱女子流泪,更何况还是如此独自偷偷饮涕,这是悲伤到极处了罢? 翟容想起方才她盛装而泣的情景。 如此红妆落泪,的确像是想起逝去的情郎而悲恸的模样。他再多疑,也被秦嫣那几颗真情泪珠,惹得不由先信了她几分。 他说:“你逃出来这些日子,一定很艰难。” 幽若云逃出来后,哭到血泪俱干。秦嫣一字一句将幽若云的话复述给翟容:“是慧彻救了我,我会珍重自己。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是蝼蚁c是草芥,他也会伸手救我。” 翟容说:“那慧彻僧”他摇头,“你做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蠢了。你白白坏了他的性命。” 秦嫣依然模仿幽若云,轻轻合上双手,容色端庄地告诉翟容:“他不曾怪我。他只愿我能隐姓埋名,过上平静的日子就好。” 合掌之时,秦嫣想到了长清哥哥。 他站在戈壁灰黄的山崖下,双手合十向她送行的模样。他的短发在阳光下染着尘土的淡晕,一身陈旧洁净的僧衣在风中无声飘动。 翟容观其神色姿态,宝相内蕴,这的确是个与佛家弟子相处甚深的少女。 他的目光难得变得柔和了,轻声安慰她:“我明白了,你别太难过了。”看着她睫毛濡湿,眼圈粉融,想到她小小年纪痛失父亲与情郎,有心哄她高兴一些,道:“我带你去看件有趣的东西,你去不去?” 管十一娘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看到自家二郎主柔声曼语,又见女孩子低头,粉颈纤弱的模样,心中微有吃惊:二郎主回来之前,翟家主特地吩咐成叔去奴场买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来。说是二郎主也半大不小了,若有他喜欢的就纳个妾,暖个床开开窍。免得毛手毛脚不通款曲,待到娶正妻之时有冲撞。 二郎主回府好几天,从不见他正眼觑过那几个姑娘,宁愿蹲在后院跟一只四脚畜生玩。他嫡母家,华阴杨氏的表兄杨召,最是风流爱耍,几次要带这表弟去“云水一品居”结识艳姬,都被翟容推辞了。 成叔担忧翟家人丁单薄,翟家主是不打算再纳妾生子了,一个轶儿已经让族人做足了文章。众人将希翼都放在翟容身上。成叔跟她提这事儿时,管娘子劝慰成叔,男孩子晚通人事一些也是有的,二郎主又是常年闭塞学艺,慢慢筹划。 此时,二郎主却正对着这个小乐师低声慢语,颇有呵护之色。 管十一娘顿生一种自家傻儿子要被来路不明的狐狸精拐走的错觉,食盒往两人中间一顿:“二郎主外边酒席肯定是吃饱了,不如外面逛逛。小娘子不曾吃饭。” 翟容身子都没挪,笑对管娘子道:“十一娘,你给她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去掀那食盒盖。秦嫣也饿了许久,上场前不得好好用日膳。一时竟忘了跟管娘子打招呼,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翟容掀食盒。 管十一娘子瞧着一肚子气:这不但是只狐狸精,还是一只贪吃没礼数的狐狸精! 秦嫣火上浇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弃,以后唤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觉得好生亲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嫣偷偷乐呵: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没跟姑娘们打过什么交道的,稍微娘里娘气一些的东西,他就一脸不适应。 “喂,出来。”翟容只能称呼她为“喂”了,“你不是要去书房?” 秦嫣将案桌上的曲谱竹简收拾好,走到他身后,跟着他走出了杏香园。翟家的藏书书房并不是翟家主的书房。翟家主书房平时用来签署往来文书,召见胡商行头,是日常办事之处。 翟容带她去的,则是他们家的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些距离,秦嫣问他:“请问二郎主,丝蕊娘子如今怎样?”跟翟家主说话的时候,她得客气谨慎,仿佛面对长辈。跟翟容说话就不一样了,兴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起刺客问题有辱他什么清雅。 翟容道:“已经报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审问她的幕后主使。” “查得出来么?”秦嫣想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会知晓?”翟容随口应付着她。 心中暗想,那丝蕊哪里是什么刺客?不过是他利用丝蕊坠台之事,编出来诳出面前这个幽若云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来他以为兄长会将丝蕊逐出敦煌,结果兄长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丝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这位幽若云姑娘离开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会知道,他昨晚关于丝蕊是刺客一说,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后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来兴师问罪,他最多被这个“小若若”粉拳捶几下,嫩脚踢几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只猫儿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处,他微笑仰头,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头看一下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还是挺贴切的。 藏书楼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筑,翟容说,只能带你去第一层。那么多书,第一层就够你看了。秦嫣点头,说道:“多谢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饱读诗书,只是从没见过书卷,想见识一下。”她又说给他听,白日里翟家主给她看的一卷书卷上是曲谱,她还不曾见过真正的唐国手抄书呢,需要好好开个眼界。 翟容道:“原来娘子不是来我家做客,是来我家开眼界的?” 秦嫣点头,心道:何止是开眼界,她是来寻找记忆的。虽则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轶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跟着翟家主一起走过庭院的时候,她都隐约觉得,似乎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终会有什么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蛛丝马迹来。如此,说不定她能回忆起父母的名字。 藏书楼的奴子点了烛火,将二郎主迎进去。 秦嫣只觉得一踏进去就满室书香,翟容带她去了他们家常用的一个小书室。里面是常备的一些书卷。秦嫣看到一个个卷帙整齐地排列在宽大的黄柏木书架上。 书轴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签。她走近一看,标志的是书名和卷名。一个个好奇地翻看着。 翟容在书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将纸卷递给她:“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认得么?” “自然认得,”秦嫣一边摊开纸卷,一边骄傲地告诉他,“这是孩童入门的书,奴婢个个都认得!” “嗯,厉害。”翟容被她的语气逗乐,拿起旁边的蜡烛瓷台给她照明。 秦嫣低头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响,她终于见到了用柔软毛笔c上好松墨写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着火光看着字与字之间的笔锋,隐约能感受到风旋电激的龙蛇战斗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虚空摹画了几笔,试探着问翟容:“这可是欧体?” 翟容讶然了一下,毕竟她身处匪帮,来唐国又是拿的贱籍,能有这点见识很不容易。道:“你的师傅很不错,教了你很多。”秦嫣点头:“师傅能写好几种字体,可惜我没有毛笔,也没有纸张可以练习字体,只能认得而已。”她不无艳羡地叹口气:“写这篇《千字文》的人写得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皮影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没有排行, 没有名字, 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 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 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 藏去棱角, 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 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 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 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 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 眉眼清纯, 一张弯弯的花瓣唇, 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 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破处?”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张娘子对秦嫣先夸了两句,说:“嗯,果然弹的不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荷包递给秦嫣,先笼络着。秦嫣谢了假母的赏赐。 假母又对众乐师道:“等会儿客人来了,阿姆就不来招呼你们了。你们要吃要喝,问旁边的彩屏。今天伺候得好,我给你们每人加一个大钱。” “谢阿姆。” 夕阳的余晖还来不及卷褪,桐子街上各色灯笼便争奇斗艳地点亮了。每一个教坊的灯笼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莲花灯c有的是灵芝卷云灯c有的是折枝桃花灯。 云水居的灯笼是长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上面□□描绘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大鲤鱼,一长排地挂在大门两侧。 假母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今日撒钱的正主儿过来。 华阴杨氏的杨郎君午间遣人送信过来,说要带四个朋友过来吃花酒c过夜。其中有翟府的二郎主,还没见过世面,让张娘子好生安排安排。 假母张娘子伸长了脖子望着桐子街街口,不知道杨郎君和翟郎君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过来。 桐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纸醉金迷的。 忽然听到街口传来一阵喧哗,桐子街一向热闹,这阵喧哗竟然盖过了街上本就熙攘的声音。假母不禁站起来走出几步,想看看是什么事情。 只见远远有人围着,渐渐向云水一品居走来。 一路灯光驳错,显出身形来,原来是五个郎君,骑着马向这边走来。 桐子街的女子们平时男人见得也多,但是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后生一排地走过,还是不多见的,都兴奋起来。乱哄哄涌到街上聚起来围观着,挤得香衫湿透,玉容泛红。那五位年轻人的路被热情的人们挤住了,卡在过街楼下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索性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有人弹起了节奏活泼的月琴。桐子街上都是能歌善舞的女人,大家随着音乐在那五匹马周围,绕着跳起了舞。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都被女人们的热情感染了,好几个都跟着音乐微微摆动,连那些神俊的马儿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要跳舞一般。 云水居几个空闲姑娘也跑出来看热闹,问假母:“哪里来这么多小郎君?” 假母认出了是些什么人,先将自己家的姑娘都赶回去,命她们去做好准备。 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走过去,对着其中扭胯最洒脱的一个道:“哎呀!杨郎君!是杨郎君吧?”杨召听到云水居假母的声音,从马背上回过头道:“张娘子,晚上见好啊?” “哎哟,见好!见好!”假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四位就是杨郎君带来的客人?来来来,大家让个道,让个道”回头高叫,声音穿透了半条桐子街:“小陆,快让人来帮郎君们牵马!快些快些,咱们的客人都挤不过来了。” 假母生怕这五个标致的小后生让别的教坊截去了,吩咐了下人还不放心,又扭动肥臀,奋不顾身挤到人群中。亲自去牵着一匹马,使劲往外扯着。 可怜,那马儿被她扯得龇出了一排大板牙。张娘子直到自己云水居的人手拉住了那马儿,才放心松手。 她看着马上的五个年轻人,喜不自禁地对着杨召行礼:“杨郎君,这四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五个人一齐跳下马背,张娘子如此咋呼着,周围围着的女人这才知道,这是云水居约好的客人,都带着又羡慕又妒忌的心态,依然围在旁边不肯散去。 杨召指着头一个高瘦黑,穿一身碧色襕衫的男子道:“这位是聂司河,聂郎君。”聂司河跟假母行礼,假母一看,对方一双剑眉,细长的双眼,薄如刀锋的嘴唇,屈身行礼:“聂郎君好。” 杨召指着第二个穿着浅色翻领胡服的少年:“这是翟容翟郎君。” 假母只觉眼前立了个玉人儿一般,连忙行礼。知道今日来初识人事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多看了几眼,果然品貌不输于翟家主。 杨召指着一个着一件蓝色圆领袍衫,丰额长眉,有书卷气的年轻人道:“这是崔二十一郎”,又指着一个年轻俏皮,正和一个姑娘随着满场的歌声乐曲,抖肩跳舞的少年人道:“这是崔二十七郎。” 假母喜得嘴也合不拢,伏身恭迎几位郎君进云水一品居。 早有下人过来,接过几位郎君的马匹送到马厩去。又有几位小姑娘端着菊花蕊浸泡的洗手水,让几位郎君净手脱靴入屋子。 有一个对门教坊的娘子,依依不舍地拽着刚跟自己跳过舞的崔瑾之道:“二十七郎,跟奴家去那边玩,奴家给你剥栗子吃。”崔瑾之看了云水居一眼,已看到几张很美的侧影正在灯光下等着他们,心猿意马道:“下回下回,今日已经跟云水居的姑娘们约好了。”张娘子连忙走过去扯开那姑娘的手臂,拧着两条细眉,目露凶光:“娟娘子!你讲不讲规矩啊!今天这五个客人早跟我这里约好了。” 娟娘子跺脚道:“就你们云水居最狠,抢了女人还抢男人!” 围观的人们哄笑着,也都知道云水居的姑娘们长得好身材也好,的确是争不过的。 有几个促狭的在调笑:“今儿云水居的姑娘们可享福了,不知道是后生嫖姑娘,还是姑娘们嫖后生”假母一边把五位郎君推进自家的大门,一边回头骂道:“嚼白蛆的,明日拿扫帚扫平你们这些夹鸟嘴的!” 五位郎君进个教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弹琴的小乐师们也忍不住隔着珠帘不住张望,有几个很是弹错了音。幸而在场的诸人都心思不在听琴上。秦嫣也看到是那五个认识的人,来教坊喝花酒。在她心目中,唐国男子喝花酒狎妓实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翟家二郎主过来找女人自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却听到杨召将那假母拉到珠帘边,压低声音道:“我家二郎的安排好了?” “是白桃儿姑娘,怎么样?”假母低声询问杨召。 杨召道:“不是让你找个清纯些的吗?”上回来的时候,那白桃儿骚得太带劲了,他还想自己玩。 假母道:“太清纯的怎么帮翟郎君醒事儿呢?听阿姆的,没错!”假母指着白桃儿坐的地方道:“你看看我家桃娘子今日的妆容,难道不够清爽?” 杨召一看之下大为满意:“桃娘子果然有奇趣,下一回” 假母一拍他的胸口:“杨郎君今日带了这么多俏儿郎过来,给老娘云水居亮了招牌,下回来看白桃儿不要钱!” 杨召拊掌大笑:“张娘子如此豪爽,生意一定越做越好!” 张娘子借着他的关系,侧向里又拍了翟家主的马屁,也笑得愉悦。 两人各得其所,杨召离开了珠帘去坐拥美人了。 那张娘子正待提脚走出去迎客,走来一位蓝衣年轻人,向着张娘子行礼。张娘子专会记得客人,忙道:“二十一郎君有何吩咐?阿姆一定让郎君满意。” 崔澜生道:“张娘子,我家那二十七郎今年方十六岁,在家时老父亲让我看着,莫让他太过贪玩。” “哦,”张娘子是这一行的头号机灵人,明白了意思,说,“我来给小郎君预备清倌人,能说会唱,小郎君一定会喜欢。” 崔澜生放了心,退了出去。 张娘子这才得空,推开珠帘的一侧,探进梳着斜髻的头,发边金钗琳琅,摇得叮当作响。她的肥脸对着众乐师,笑得跟团儿花卷似的:“换个曲子,《缱绻春栏调》!” 几位小乐师将手中的乐器弦子各自换了松紧,变了个调子。大家都知道云水居今天接到好生意,都努力弹出曲调里的那份情深似海,柔丝缠绵的意境。 秦嫣十指飞花,弹得尤其卖力。 如今她听明白了:翟容是专程来此处破处的。希望能够将这曲子弹得入情入韵,愿翟家二郎君绮念丛生,与那位桃娘子,行事顺利,度个如意夜。 喝茶的地方是一座两层的楼阁。底下一层高屋轩敞,上面一层飞檐挑角。 楼下三面皆无墙。左右两面各以一个黑檀木的六曲狩鹿帛画屏风遮挡,层层轻薄的白色丝绢做帷幕。正面则是一层白色丝绢,夹着一层青色纱罗做帷幕。风吹起,绢罗飘动,兼之楼阁中,圈足涂银茶炉上的茶水,冒出乳白的水雾,如仙似幻。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将她让进屋子里,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秦嫣一听见张娘子的话,则得了救星一般,忙擦了眼泪,伸出脖子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小郎君,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一把将她按回去,低头看着她,“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土屋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皮薄松脆, 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 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 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 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 道:“既然有两个饼, 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 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 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 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 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秦嫣做作地低着头,扭捏了半日道:“我阿耶叫我” 翟容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到她的脸侧:“叫什么?” 秦嫣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哼哼着:“小若若” 她迅速抬起眼皮,瞟了翟容一眼,翟容果然板着一张脸,没法接受这个娇嗲得头皮发麻的称呼。他微不可见地迅速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他的鸡皮疙瘩就全起来的。 秦嫣火上浇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弃,以后唤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觉得好生亲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嫣偷偷乐呵: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没跟姑娘们打过什么交道的,稍微娘里娘气一些的东西,他就一脸不适应。 “喂,出来。”翟容只能称呼她为“喂”了,“你不是要去书房?” 秦嫣将案桌上的曲谱竹简收拾好,走到他身后,跟着他走出了杏香园。翟家的藏书书房并不是翟家主的书房。翟家主书房平时用来签署往来文书,召见胡商行头,是日常办事之处。 翟容带她去的,则是他们家的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些距离,秦嫣问他:“请问二郎主,丝蕊娘子如今怎样?”跟翟家主说话的时候,她得客气谨慎,仿佛面对长辈。跟翟容说话就不一样了,兴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起刺客问题有辱他什么清雅。 翟容道:“已经报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审问她的幕后主使。” “查得出来么?”秦嫣想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会知晓?”翟容随口应付着她。 心中暗想,那丝蕊哪里是什么刺客?不过是他利用丝蕊坠台之事,编出来诳出面前这个幽若云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来他以为兄长会将丝蕊逐出敦煌,结果兄长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丝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这位幽若云姑娘离开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会知道,他昨晚关于丝蕊是刺客一说,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后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来兴师问罪,他最多被这个“小若若”粉拳捶几下,嫩脚踢几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只猫儿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处,他微笑仰头,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头看一下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还是挺贴切的。 藏书楼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筑,翟容说,只能带你去第一层。那么多书,第一层就够你看了。秦嫣点头,说道:“多谢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饱读诗书,只是从没见过书卷,想见识一下。”她又说给他听,白日里翟家主给她看的一卷书卷上是曲谱,她还不曾见过真正的唐国手抄书呢,需要好好开个眼界。 翟容道:“原来娘子不是来我家做客,是来我家开眼界的?” 秦嫣点头,心道:何止是开眼界,她是来寻找记忆的。虽则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轶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跟着翟家主一起走过庭院的时候,她都隐约觉得,似乎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终会有什么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蛛丝马迹来。如此,说不定她能回忆起父母的名字。 藏书楼的奴子点了烛火,将二郎主迎进去。 秦嫣只觉得一踏进去就满室书香,翟容带她去了他们家常用的一个小书室。里面是常备的一些书卷。秦嫣看到一个个卷帙整齐地排列在宽大的黄柏木书架上。 书轴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签。她走近一看,标志的是书名和卷名。一个个好奇地翻看着。 翟容在书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将纸卷递给她:“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认得么?” “自然认得,”秦嫣一边摊开纸卷,一边骄傲地告诉他,“这是孩童入门的书,奴婢个个都认得!” “嗯,厉害。”翟容被她的语气逗乐,拿起旁边的蜡烛瓷台给她照明。 秦嫣低头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响,她终于见到了用柔软毛笔c上好松墨写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着火光看着字与字之间的笔锋,隐约能感受到风旋电激的龙蛇战斗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虚空摹画了几笔,试探着问翟容:“这可是欧体?” 翟容讶然了一下,毕竟她身处匪帮,来唐国又是拿的贱籍,能有这点见识很不容易。道:“你的师傅很不错,教了你很多。”秦嫣点头:“师傅能写好几种字体,可惜我没有毛笔,也没有纸张可以练习字体,只能认得而已。”她不无艳羡地叹口气:“写这篇《千字文》的人写得真好。” 翟容侧头偷笑。 秦嫣顺着看下去,看到落款写着“弟二郎容书于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这是你八岁写的吗?” 翟容被她夸了满心得意,故作轻松道:“五岁开蒙,八岁再写不成这样,哥会打死我的。” 秦嫣八岁还是个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这卷书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对他当时的书法很满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将纸卷卷起来,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岁便已开蒙,八岁能将字写得这般好。她应当是六岁之后才离开家的,不知为何,她六岁时还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呢?难道是因为女孩子,家中疏于教导吗? 可是秦嫣觉得自己学东西甚快,长清哥哥也常夸她聪敏记性好。若家中的确是如翟家这般富贵,平日里稍微接触一些屏风c画扇c卷轴,便也该认字了啊。 翟容看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说:“以后,有空也教你练字?改天送你些纸。” 秦嫣自然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点点头:“多谢二郎主。” 翟容见她对文字有些见识,倒也有了劲头。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午卧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 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 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 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 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 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 还是慢慢站起来, 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 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 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 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 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两年了,方八岁。便被莫血驱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个小贱奴,同行的还有“草字圈”的几个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别冷,秦嫣他们身上只有单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过两天,便有三名“伙伴”冻饿而死。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挣扎着,慢慢叹出最后一口残气,没有人会出自怜悯之心,递给他们一点水食,因为,也没有人会来怜悯他们自己。 秦嫣在长大一些以后,跟着长清读过书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够如此将他们视作草芥,就是因为隋唐之争,李唐军阀之乱,在边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难民,易子而食c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无数这样幼小而卑贱的生命,可供他们蹂/躏。 无情的大漠上,永远都在展示着弱肉强食的生存面貌。 混进去不出几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汹涌而来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纷扬c弯刀闪裂,男人们被杀死,女人们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马匹一起,被黑狐族带到了他们黑狐王赫连越的牙帐所在。 秦嫣他们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粗绳,拴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中。 秦嫣他们知道,这黑狐王赫连越本是焉耆国的一位亲王,不服本国束缚,在择蓝山自立门户。此人狡兔三窟,独占商路,很难对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个嗜好,每次将商队c较弱部落洗劫之后,会留下一些孩子进行体格筛选,一来嗜血取乐,二来养大一些,更容易听话。 扎合谷便让“草字圈”这些半大孩子进入赫施巴,又设计让黑狐王来劫掠走这些孩子。 北风呼啸着卷过百叶摧折的黑夜,万物都裹卷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中。破烂不堪的牛皮帐中,雪花不住从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来。 破烂的牛皮大帐中,风声如鬼哭。 混乱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帐的一角,独自盘伽趺坐着一名胡人少年。身边的雪花缓缓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贲张的牛皮大帐中,他显得洁净如莲。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他立身之处,永如十方诸佛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他的安静盘坐,不知不觉感染了好几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缩成一团,甚至小一些的孩子还睡了一觉。 秦嫣也睡了一觉。 第二日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气。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将他们冻裂的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他们跌跌撞撞被驱赶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帐围着的场地上。穿着厚实皮甲的黑狐士兵,丢下一堆废铜烂铁一般的兵器,狞笑着用足尖随意选择,踢到他们每个人面前。等待着一场血与肉的搏杀,去满足他们那嗜血成性的兽心。 秦嫣跟着众人一样,也拿起了一块所谓“兵器”,只是半截锈损的弯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队列之中。 当他站在那里时,秦嫣惊讶地发现,他是个身躯不过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与他的身体,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没有捡那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武器”。 他安静地站着,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浑身伤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污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纵然破损处处,依然平整得异乎寻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战的孩子们中间,只消赫连越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他必然是第一个魂归地府之人。 赫连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将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对方手一松,便任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赫连越已经玩了他好几天了,每次事后,这少年侏儒总是很快就将自己重新料理整洁,无怨亦无哀。而每次驱策他去杀人,他从不遵命。 这份孤绝的倔强触怒了赫连越,他暴怒了。一拳将侏儒少年脸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几拳,将他拖到场外。亲手扳起他的下颚,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其他孩子们的血肉厮杀。他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他看到,今日这里又有一群刍狗在被他尽情驱策! 风雪哀嚎着灌满天地,片片白雪都带起了血色。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来就能上马,自会走路便会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们也许长大会成为部落的守护者,也许会成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在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们稚嫩的脸上,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绝望,用仅存的一点点生命热力,扑向那永恒的黑暗。 无论如何厮杀,秦嫣他们几个受过训练的,自然还是可以存活下来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强还存活的孩子里,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连越的注意力。 看两个人拌嘴拌得小情态毕现,张娘子也不打断他们。拿着扇子静静观赏。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莲台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对那马车里专供“班主”的食材觊觎已久,听他问起,立刻很聪明地猜出,自己即将有一顿美味可吃。知无不尽地扳着手指, 如数家珍道:“鹿腿肉c生鸡c野猪块c牛羊肉, 还有一些素菜。调料在何处奴婢也知道!” “你去拿五块鹿肉, 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 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 “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 补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 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 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 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 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 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 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 找个空盘子一拍, 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 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c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c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碗都叠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觉去。”站起来的时候,秦嫣仔细看了看,自己比他俩的腰高不了多少,难怪那宜郎总是叫她“小孩儿”。秦嫣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洗碗的动作都那么像。” 宜郎点点头:“你多大?”他一开始见她矮小,以为是个小孩,可是做事说话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诉他。 她的主人,那个名叫莫血的人会摸骨分龄,说过她今年是十五。 “当真十五岁?”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龄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说道:“老家吃不饱,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东西,很快便能长高的。” 小纪说:“你琵琶弹得如此出色,不会寻不到饭吃的。” 秦嫣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说:“我送你去马车。”手里托着高高的碗盏走在秦嫣身边,纪倾玦则去了马匹聚集处。 宜郎随着秦嫣的指点,将碗盏放置在马车中,又将秦嫣送到了乐师们睡觉的马车边。 分手之时,宜郎弯下腰,对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练琴。有机会我来给你捧场,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仔细看了看秦嫣的脸,见秦嫣脸上始终毫无变化,伸出两个手指一把捏着秦嫣的脸皮:“你是不是不会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挣扎出来。自己摸摸自己的面皮,扎合谷大家都不笑,她没有笑容也没甚么可奇怪的。她说:“从小就没什么机会笑,可能脸长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着点点头,像摸一只小猫狗似的,揉揉她的脸颊。 他低头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过还是离得远些好。 第二十二章 秦嫣自觉今日非常无聊,在自己屋中消磨了一把,也不敢走出杏香园,只走到园子门口,张望一下对面的湖。跟着此处的主人到处乱逛,那是因为有依仗;没有主人陪伴,还到处乱逛那是有智障。 大漠里庭院池塘难得一见,池水湛波,池边新绿,看着好不清爽。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玉聘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 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 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 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 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 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 斜斜抱起琵琶, 五指一抡, 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 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 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 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 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 台下半是真心, 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的翟羽盯着秦嫣的脸,无论翟容如何挟制她,她始终板着一张小脸,无喜亦无怒。 看着如此一张神情略有特异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边的热闹喜庆顿时都与他无关了:“摩尼奴,血修罗面僵直”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抿一抿双唇,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长长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轻轻击了两击,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发健仆便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边,翟羽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处,翟家主便风度儒雅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众人的嘈杂就开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众人立时静音。翟家主说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车马,去翟府上饮宴。贵亲c族众们站起离席,由奴子们趋步上前,带路引着他们去各自的车驾c马匹处。女子们也戴起幂篱,或坐车,或骑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属边城,商旅众多,各国胡杂,宵禁制度c里坊制度尤为严谨。他们一般都在晌午饮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亲好友,则往往留宿府中,彻夜饮酒,醉卧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戏台下,来见一见这个“面僵直”的无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挣脱出翟容的铁钳之爪,看到翟家主来到戏台下,抱着琵琶打算行礼。 翟容将侄儿放在地上,轶儿叫着“阿父”,迈动胖腿走到翟羽身边。翟羽便将他抱起来,看来轶儿平日甚受其父宠爱,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软嫩的脸蛋便贴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着翟羽。 此时,这个男人没了方才审视众人c调控全场的威严,看着自己稚儿微笑的面容令她产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家主的模样。 翟家主抚拍了轶儿一会儿,问了他几句台上跳舞感觉如何?轶儿絮絮跟父亲说了几句。翟羽便将轶儿交给随跟上来的乳娘。微微仰头,目光注视着台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觉得他对她有话要说,便走过去,低低曲起膝盖,恭敬行礼。 “花蕊娘子,”翟羽对着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请姑娘入府三日,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连正要从舞台上跃下平地的翟容也颇感讶然,停下脚步扫视自己的兄长。 秦嫣心中紧缩,翟容本说明日来找她,已经令她头痛难言。若是留下来,还不是任翟容鱼肉了?况且,丝蕊坠楼之事还不分明,她还想跟着回去问问,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负手立到秦嫣身边,秦嫣胆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认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礼:“谢过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从命。请容奴婢跟班主说下。” 翟羽转身,带着一群人去自己的马匹c车驾处。 成叔领着一名仆妇出来,跟秦嫣介绍,这是管十一娘,让她带着秦嫣去坐马车。其他婢妇c奴子们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关照让她随车入府,再让管十一娘带她洗沐吃些点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满意足。 这只大狐狸知道,绒兔儿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笼子里了。他可以挑个闲空的时候慢慢撩拨c细细拷问。明明颇有些身手,大泽边竟然敢瞒骗于他,这样的丫头实在要拽出她的底细来,查剥个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台步履悠闲地扬长而去。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人面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提供,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提供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秦嫣在“蔡玉班”的房间是朱红栏子白墙纸的屋子,收拾得也甚是整洁。 可是跟翟家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难见,长长的竹枝纹隔窗上,糊着的是青萝素纱。窗外一株西府海棠,斜阳下颗颗红苞艳若相思豆。屋子里的摆设哪里像给小乐伎住的?越窑宝莲盏c凤头单耳c八瓣莲音长颈设色雅致c玉璧无瑕c清净不染。房中扁床上放着她的琵琶。 秦嫣看到屋子一边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的贵重,秦嫣是知道的。整个“蔡玉班”只三个葡萄花纹架的大铜镜,每次姑娘们上妆以后要排队轮流去整理妆容。如今,就随随便便放在一个小乐伎的临时住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除族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张娘子心思体贴,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 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 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 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 道:“小郎君, 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 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 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 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妹妹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面皮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双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 张娘子看一眼秦嫣,忍笑,“不过,方才小娘子被小郎君拉着,既不呼救,也不用力挣脱你让我如何上前?桐子街也是有规矩的,破坏有情人的好事,这不是我们教坊假母该做的事情,会坏了自家风水的。” 两人还是没听明白,翟容问:“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假母发现他们实在不懂,只要掩着口说大白话:“小娘子那个样子,我们叫做‘半推半就’c ‘欲拒还迎’。嗯,嘴上说不愿意,那身子呢?又惊又爱,已经由不得自己啦!啊哈哈哈哈”张娘子笑得好生风骚,拍着腿道,“你们说说看,阿姆怎么好意思来打扰哦!” 一通话,说得秦嫣的脸狠狠红了起来,背上如上了芒刺,坐立不安起来:“我哪有?!” 翟容也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张娘子十分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翟容手里:“小郎君喝些水。”对秦嫣道,“你不是客人,自己倒水喝。”两人双双端着杯子,借喝水掩饰心里涌起的尴尬。 张娘子润一下嘴,感觉水有些凉,跟两人招呼一下,出去找服侍的小丫头添热水。张娘子是十分老辣之人,借口弄水,晾着他们两人,让他们好好消化消化,自己方才做出来的那番事情。 小阁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能隐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秦嫣尤其难受,她才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呢,她只是他手劲太大,她挣不开而已哦,挣不开还可喊叫那个,那个堂屋里那般吵,她叫了有人听见吗? 找了半日理由,她终于放弃了。 当翟容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出去的时候,她确实心里有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若。”耳边响起翟容的声音,她唬得手一抖,杯子侧翻了,幸而水已经喝完了。 “什么事情,请郎君吩咐。”她将杯子扶正,行个礼,尽量显得两人生疏一些。 “还能有什么事情?”翟容:“这种钱以后不让赚了。我今日要跟张娘子断了这事儿。” 秦嫣道:“可是不赚这个钱,我哪里还能有外快啊?”一说到钱她就清醒了,她还想在敦煌好好享受的,没钱怎么办?她急切道:“郎君,你不能断我这个财路的!” “那你就宁愿被人碰?” “我怎么会让人碰?”只有他,才会将她跟块大抹布似的拖来拖去。秦嫣道,“再说了,旁人也不要碰我啊。”她肤色黑黄,衣裳都撑不起来,唐国的土地上,没几个男人想碰她罢? “我是说万一!”翟容压低嗓子。 “才不会呢,我又不傻。” “还不傻方才玩成那样乱,你还在使劲弹曲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翟容就来气。 “我是乐师,总要凑好客人的兴。” “不许赚这个钱!” “郎君你讲不讲理” 两个人兜了个圈子,又吵架吵在原处。 张娘子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暗自摇头:这小郎君真是不懂事,她都将事情点得这么明白了。换了懂事些的郎君,早就开口问她开个房间,温香暖玉享受起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她就可以好好替花蕊娘子谋划钱帛。如此一来,云水居又能多赚一笔。翟家主上回问她进了几个绝色的丫头,都没能给小郎君开窍。小郎君这事在她这里办成了,她又能讨好翟家。小娘子又能跟自己喜欢的郎君过初夜,手里也能有一把不错的积蓄。 等睡完了,小郎君的兴致过了,再慢慢劝姑娘,这小花蕊就能慢慢调/教起来了。过几年出息了,又是一个白桃儿。 这事怎么看怎么齐全。 翟家小郎君,你也老大不小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你倒是开口啊!张娘子蹬着门槛,吹着穿堂风:这满园都是春/色,小郎君你不要再作了。男女之间不就是一条缝吗?插进去,啥都能解决!爽快利落地拔掉腰带,把姑娘摆平扑倒,大家都有好处拿! 张娘子对翟容的麻木不仁觉得无法理解,却不知道,他身负圣命,在翟家春仲家祭之后,就要离开敦煌,离开河西的。 上一回,他离开敦煌就有九年,这一次离开更是有公务在身。他已经加入了大唐承启阁,会去西域做卧底,为大唐帝国着手平服c治理西域地区做准备。这件事情复杂艰难,根本就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他只是希望,自己留在敦煌的最后这半个月,给若若安排一份安稳的生活和前途。哪怕知道他和若若之间,是有一点彼此小小的心动。但是,他目前对于这些事情,是不会纳入考虑的范围。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秦嫣看了那上面的字,认了一会儿,对翟家主道:“回禀家主,奴婢不曾学过认曲谱,只偶然认得几个,恐怕不能打谱学曲。” “那姑娘的琵琶是如何学的?” “奴婢都是师父手传的。” 翟家主点头。据他所知,乐班中的成名乐师还是懂得认谱的,因曲谱没有隔断,没有音调,全凭弹奏者自行打谱确定音律。时常有同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却音调不同的。他本来见她琴艺不错,以为她能认谱。看来,花蕊娘子学琴时间尚短,师傅也不曾很好带她入门。 秦嫣怕他失望,道:“家主,若是府中有可以手传奴婢此曲的乐师,奴婢愿意尽力,一定能学会的!” 翟羽淡淡点头。 此时到了午后,翟羽便让茶席撤下去,秦嫣拿着书轴将书卷端正卷好,插入布帙之中。方站起来,翟羽让人带着秦嫣回杏香园。 秦嫣在杏香园又去找乐师们练琴,问了她们,居然很多人都认识曲谱。又小小自卑了一下,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问她们要了常用的工尺曲谱。不好打扰姑娘们练琴,遂带回自己的屋子,慢慢在琴弦上摸着。翟容来杏香园找她时,正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一堆竹简上一个个艰难地认着曲谱。 “天都暗下来了,你不点个灯?”翟容站在门口道。 秦嫣眯着用力过度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忘记给他行礼,随口问他:“二郎主认识曲谱么?这里有几个奴婢认不出来。”翟容也不介意,走到浅色莲形瓷灯座前,拿了火石点亮了两支蜡烛,坐到她趴着的檀木大案上。帮她认了几个,秦嫣在琵琶上找到了音调,试着弹奏着。 翟容挽着双臂,看她认谱c弹琴。 秦嫣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几句,她一点也不笨,翟容教起来不觉得麻烦,还觉得看着她一点点掌握,甚有趣味。 翟容陪她学了一会儿曲谱道:“今晚还是跟我去学轻功吧?”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去。” “这就来要挟我?你要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 秦嫣怕他真的不教,说道:“我有个小小心愿。”她竖起一根细细的手指,“你很容易就能满足我的。” 翟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笑道:“什么心愿?” “我能不能去你家书房看看?”秦嫣今日午后饮茶之时,拿到了那书卷曲谱,就萌生了想看看翟家书房里卷帙的心思。 “你认字?” “嗯,我家阿耶请了中原的师傅教我的。”秦嫣感觉自己,总是能将谎话编得很圆润,“你也知道,南云山来往都是各国胡商,很多值钱的货物都出自中原。我不认字,如何打理事务呢?” 翟容看着她,她说话之时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又卷又翘,说:“我给你改个称呼吧?” “嗯?”秦嫣侧歪头,不解地望着他。 翟容道:“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幽若云喊着又是如此拗口。选个叫起来简单些的称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摩尼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第七章 翟容学着她的结巴, 道:“花c花c花那个什么什么蕊!”掌不住又在笑:“你,那个弹《归海波》吧。” 秦嫣听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恶劣, 侧头不看他,可台下数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两人。她若犟着头,无论以何种方式站着, 都难以自然协调。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 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 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 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 斜斜抱起琵琶, 五指一抡,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 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 “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 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 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的翟羽盯着秦嫣的脸,无论翟容如何挟制她,她始终板着一张小脸,无喜亦无怒。 看着如此一张神情略有特异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边的热闹喜庆顿时都与他无关了:“摩尼奴,血修罗面僵直”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抿一抿双唇,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长长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轻轻击了两击,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发健仆便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边,翟羽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处,翟家主便风度儒雅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众人的嘈杂就开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众人立时静音。翟家主说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车马,去翟府上饮宴。贵亲c族众们站起离席,由奴子们趋步上前,带路引着他们去各自的车驾c马匹处。女子们也戴起幂篱,或坐车,或骑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属边城,商旅众多,各国胡杂,宵禁制度c里坊制度尤为严谨。他们一般都在晌午饮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亲好友,则往往留宿府中,彻夜饮酒,醉卧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戏台下,来见一见这个“面僵直”的无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挣脱出翟容的铁钳之爪,看到翟家主来到戏台下,抱着琵琶打算行礼。 翟容将侄儿放在地上,轶儿叫着“阿父”,迈动胖腿走到翟羽身边。翟羽便将他抱起来,看来轶儿平日甚受其父宠爱,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软嫩的脸蛋便贴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着翟羽。 此时,这个男人没了方才审视众人c调控全场的威严,看着自己稚儿微笑的面容令她产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家主的模样。 翟家主抚拍了轶儿一会儿,问了他几句台上跳舞感觉如何?轶儿絮絮跟父亲说了几句。翟羽便将轶儿交给随跟上来的乳娘。微微仰头,目光注视着台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觉得他对她有话要说,便走过去,低低曲起膝盖,恭敬行礼。 “花蕊娘子,”翟羽对着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请姑娘入府三日,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连正要从舞台上跃下平地的翟容也颇感讶然,停下脚步扫视自己的兄长。 秦嫣心中紧缩,翟容本说明日来找她,已经令她头痛难言。若是留下来,还不是任翟容鱼肉了?况且,丝蕊坠楼之事还不分明,她还想跟着回去问问,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负手立到秦嫣身边,秦嫣胆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认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礼:“谢过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从命。请容奴婢跟班主说下。” 翟羽转身,带着一群人去自己的马匹c车驾处。 成叔领着一名仆妇出来,跟秦嫣介绍,这是管十一娘,让她带着秦嫣去坐马车。其他婢妇c奴子们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关照让她随车入府,再让管十一娘带她洗沐吃些点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满意足。 这只大狐狸知道,绒兔儿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笼子里了。他可以挑个闲空的时候慢慢撩拨c细细拷问。明明颇有些身手,大泽边竟然敢瞒骗于他,这样的丫头实在要拽出她的底细来,查剥个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台步履悠闲地扬长而去。 翟容身着一身夜行衣,坐在一座十三层浮屠的顶端,靠在刚岩雕刻的塔刹上。口中含了一根草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身九层浮屠上,秦嫣正一次又一次徒手攀爬上去,然后依照他教的心法轻轻跃下,在跃下的过程中以足点塔身,使得自己尽量慢一些落下去。 他跟兄长讨论过这个姑娘的疑点,打算通过带她学轻功,仔细筛查她的身手。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只能判断出,这姑娘确实是个很努力很有韧劲的人。但是,也仅此而已,甚至连最基本的内功基础,都一丝全无。 昨夜,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如此,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耐得住磨炼,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翻墙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杏云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的外袍已经在空中展开如一片淡云。趁着波澜回荡, 秦嫣身不由己翻向池边时,翟容出手拉着她的手臂,往怀里一带, 衣袍恰好将小姑娘裹个正着。 秦嫣被他打横抱起来,她能够感觉他强硬的辖制, 还有发青的脸色, 令她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翟容几步走入她的屋子, 推开门唤着管娘子:“小娘子落水了, 你快让人弄些热水给她驱寒。”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嗫嚅道, 没事的, 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 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 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 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 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 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翟容方才做了盘算,道:“到了我家,你就在杏香园,每日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也有人照顾你。” 秦嫣想,她如何能呆在翟家呢,不给人带来灾祸吗?她摇头:“奴婢不要在你家。” “我家不好吗?杏香园的姑娘们你不是相处也挺好?” “就是不要呆在这里。”秦嫣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翟容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拂袖道:“那我走了。” 秦嫣还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二郎主别走,奴婢不愿意呆在翟府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在翟容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府邸比那“蔡玉班”好上很多。 秦嫣道:“你没觉得奴婢其实很擅长琴艺吗?大泽边初次遇上郎主,奴婢其实那首《归海波》只练了三天而已。” “才三天?”当时为了伏击赫利,他曾经在大泽边听了许久她的琵琶。虽然知道她不甚熟练,但是只学三天还是挺令翟容意外的。 秦嫣点头:“奴婢以后要继续在‘蔡玉班’跟着许散由师傅学琴。如果在二郎主的府上,你也看到,那些姑娘学了不少年数的琴艺,很多并不比我差。可是她们拘束在这一方天地中,见不到来去的客人,听不到天下八方的各种乐曲。我不希望自己如此。”她谎话越说越圆熟,好似自己当真有那份宏大前途似的,她挺胸昂首道:“只消练上个七c八年以后,奴婢便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只凭自己十根手指,成为名满河西的琵琶琴师!” 她声若洪钟,掷地有声,竭力让翟容感觉,她这般有如斯壮志的乐师,待在翟府的确限制了她。 翟容不置可否:“嗯。” 秦嫣说:“所以,二郎主不必为奴婢前途忧愁。” 翟容看她坚决,也就不坚持她入府了,道:“那我以后来听你弹曲子,可否打折?” “那不行!”秦嫣跟他开玩笑,“以后你要听我的曲子,需要带两车丝绢。一车才可以跟你见面,两车我才弹一首给你听。”秦嫣所说的一车丝绢,是指当时以独轮小车为计量,一车大约六段白绢。两车便是十二段白绢。 “这么贵?”翟容抬起眉毛:“一首曲子要十二段白绢,你当钱是画出来的?” “否则怎么叫名满河西啊?” 翟容听出她调侃的意思,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两车丝绢来听你的曲子。” “一言为定!”秦嫣搓着手,仿佛那一曲两车绢唾手可得一般;“奴婢要赶紧练琴了,否则怕挣不到。” 她说到兴头处,掀了被子就去拿琵琶,在“蔡玉班”倒是日日勤练不辍,到了翟家吃喝玩乐有些荒废了。翟容走过来将她一把按回被子:“今晚你还是歇息好一些。” 她又被他裹进被子,挣扎着要从被子里脱出来。翟容索性坐在她床侧,按住她的头,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 两个人正闹着玩儿,门侧旁是一面铜镜,翟容的余光扫到,身子忽然紧绷。 秦嫣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顺着他的视线往铜镜方向一看,唬得朝他身后一缩。铜镜里赫然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凹陷如骷髅。虽则模糊,却更显可怕。 如果不是翟容在身边,她得吓得立刻跳出屋子,呼人来相救。不过,翟容在,她就没那么惊乍了。她只是将身子靠在他的胳膊上,压抑着心中的砰砰直跳。 毕竟这里是翟容自己的家,虽然没见过这样的脸,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何人。拍拍紧靠着自己身子的小姑娘,回头对她笑笑:“别怕。” 秦嫣胆子大,只是事出意外而已。回答他:“嗯。” 此时,窗外微风吹过,那张脸就从铜镜里消失了。 “是琴娘吗?”秦嫣跟他悄悄咬耳。 翟容亦悄声:“你怎么知道是她?” “她白日说会过来找我。”秦嫣说,“她为何是这般长相?” “听我兄长说起过,她年轻时跟人结仇,中了毒。” “下她毒的人,好歹毒啊。”秦嫣道,“将一个女子的容貌毁成这般。是什么人下的?” “不清楚,这些年一直靠府中的药养着。” 两个人都在回味方才看到的那张脸,翟容跟秦嫣头凑在一起继续咬耳朵。他道: “她来找你,多半是跟我哥相关之事。你可想得到些什么?” “难道是那首曲谱?”秦嫣说,“家主昨日让我拿谱学一首曲子,可是我不认识谱子。” “西缺曲”他哥是有一首很特别的曲谱,琴娘会在府中弹。 “那是首什么曲子?” “是我嫂子以前喜欢弹的曲子。”翟容道。 秦嫣恍然明白了,翟家主为何要让她学了,一定是思念夫人,希望她能弹一曲给他听罢?翟家主能看上她的这些琴技,秦嫣顿觉无上荣光。她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让翟家主满意。她对翟容道:“我去叫住她?” “别,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我们看到了。”翟容说。 “为什么?”秦嫣觉得既然他们能看到琴娘,琴娘也该看得见他们啊。 “我们看见的是烛光和镜子的反光,她那边反而看不清。”翟容指了指那铜镜,“你就当没见过她那张脸,否则只怕她着恼。” 秦嫣点点头,琴娘的脾气是很不怎样,她不想惹她。 “好了,早点睡觉吧。”翟容将她按到床上去,看了看她的小脸,想起昨夜将她压在里坊的土墙上,那脆弱的小身板,说道,“你薄得跟纸片似的。多吃多睡。等回了‘蔡玉班’我去打个招呼,让班主把你养胖一些。” 门忽而被打开,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摇得一阵明灭。 翟容想,琴娘难道要带着那张脸进屋吗?抬起手臂将秦嫣连人带被子护着,怕她受到惊吓。 门外站着的不是身姿娉婷的琴娘,而是英勇豪迈c纯良正直的杨召。管娘子让他来,务必将二郎主从花蕊小乐师的床上拉走。威胁他:那俩孩子再不干涉,估计今晚就要给翟府“闹出人命”来了! 翟羽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师父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待自己不那么尴尬了, 脸上不那么烫了。问秦嫣:“你不请我坐吗?”秦嫣屈了膝,将他让到屋子一侧宽大厚实的曲足案边。 翟容掀袍坐定在蔺草编成的洁白坐席上。 秦嫣看到翟容酒席之后又换了身衣裳, 白色的绵底织锦袍子上, 衣纹熨烫得行云流水。整个人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张扬,倒颇有几分玉树芝兰的气度。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 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 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 对秦嫣一招:“你过来, 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 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 秦嫣才算看出来, 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 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 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 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 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 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 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啊”秦嫣浑身打个大寒颤,脸色雪白了。望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翟容皱眉:“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秦嫣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她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你也在啊,为什么不是你呢?” “这正是可恶之处!”他用那块帕子将那金针小心裹好,说道:“如果我在场,去救人的可能是我,可是他们知道,若不是特殊情况,我是不会出现在那个宴席上的。” “这怎么会知道啊?”秦嫣斜着看他,别人又不是你小爷肚子里蛔虫。 翟容说:“我这次回来,族老要让我从我哥手里接回翟家。今日主座也是让给我的,而我是不愿意担这个家主之位的。我只能避开席面,先前我不是带着你去香积寺看风景么?” 秦嫣点点头,若不是她恳求,他确实没有打算去看“蔡玉班”的演出。 心中将翟家主和翟容对比了一番,觉得翟家主分明比眼前这个少年人更稳重,更可靠,族老们的头脑中必然淋了雨不曾晒干。秦嫣此时意识到了他在跟她说起的,可能是翟家的隐秘。便闭口不语了。 翟容明白她的心思,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只不过你刚到敦煌来并不清楚,我哥是庶长子,我是嫡长子。翟家都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指使你那姐妹行刺之人,对于翟家是有一定了解的。” 秦嫣低下头,手上的茶杯依然还有残温,哪怕是看起来富甲一方的翟府,也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她想到戏台边,翟家主那长长的眼尾里微微含有的笑意,他看着轶儿的目光,暖得能令人融化。 这样亲和可敬的人,也会被人盯上。 秦嫣说:“可是,翟家主也没有去救人。只消他不过去,丝蕊无法刺杀他啊。” 翟容撇她一眼:“有你这么一个全力施救姐妹之人,他当然不会出手了。” 秦嫣低头一想,的确是,翟家主坐在舞台正对面,她从乐师座位去救丝蕊,翟家主那个位置是能够看到的。按照翟容的说法,翟家主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也能够分辨出,秦嫣的能力还是能保住丝蕊性命无忧的。 翟容一拍桌子,茶杯乱跳,也吓了秦嫣一跳,他怒道:“真是防不胜防!这河西之乱,哪里都有刺客!”指着秦嫣道:“你身手这么好,你是不是个刺客?” “” 翟容步步紧逼:“你在大泽就满身破绽了。你知不知道陈应鹤先生为何连乐班都不进了,不告而别?” 秦嫣听着他说话,手指不觉握紧了那厚润的案桌边沿。 翟容剑眉微敛:“其实傅老先生和冲云子道长当时就觉得你不对劲,是陈老先生帮你遮瞒过去。进了敦煌城,他一介布衣,没法为你挡了。你说说看,你到底来刺杀谁的?” 秦嫣被他吓得不轻。 不过,身为扎合谷“草字圈”公认最好的两大“刀奴”之一,她有着抵赖到底的顽强。 她睁大眼睛,并没有如弱女子般嘤嘤而哭的姿态,她自知自己本来就没那种小女儿身姿,做出来也是惺惺作态。 她昂头接住翟容如刀的目光,略带一些怒色:“身手好一些就是刺客了吗?我阿耶从小就跟我说,别以为这世上会有男子保护你,除了阿耶一个都不可相信。我从小练武,就是为了少受辖制!” “可怜我阿耶他c他” 秦嫣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痛难以再言,低下头身子颤抖。 翟容静静坐着,等她不再发抖,问:“你阿耶是谁你怎么会流落此处” 秦嫣沉首半日,仿佛鼓足勇气一般,轻声道:“是是图霍尔这个贼子。” “图霍尔”翟容毕竟久不在河西,对这里的匪帮不够熟悉。 “是!”秦嫣做出下定决心c和盘托出的模样,“他c他将我逼出南云山!我好不容易趁驱逐东图桑,圣人大赦天下浮浪人,拿到了这份‘花蕊’的公验。如今有了安定的日子。我要去杀什么人?这世间什么人值得我去动手?” 翟容问:“南云山图霍尔?你是谁?” 秦嫣挪出坐席,膝行至翟容正面,低低拜伏。翟容将她扶住:“不须行礼,你说给我听。” 秦嫣点头,开始“移花接木”,将南云山的那件惨案缓缓说给他听。 秦嫣曾经去南云山执行过任务,对于南云山的状况十分了解。 南云山是个响马山寨,幽若云是南云山十三鹰的幽九州之女。去年在一次抢劫驼队中,结识了一名出家之人,法名慧彻。她一见倾心,那出家人一心礼佛西行,不愿接受幽若云。 幽若云要等待他回心转意,便将他囚禁在南云山自己的山洞里,日日相待。半年里,因幽若云心软,那出家人两次获得机会,逃出南云山。最后依然被幽若云带了回来。 南云山的老三图霍尔,觊觎幽九州的秘藏财宝许久。因那慧彻在潜逃之时,与外邦有所联系。图霍尔便以幽若云通叛之嫌疑,鼓动南云山其他人马,血洗了幽九州的山洞。 幽九州和手下一百多人拼死相斗,被乱箭射死,无辜的慧彻也在混战中命丧刀下。幽若云独自一人逃出南云山,不见了踪影。 那幽若云比秦嫣年长一岁多,秦嫣自从被翟容看破武功,便开始想,哪一个身份可以符合如今的她。既会一些武艺,年龄相仿,又有隐埋过往身份,入唐国的理由。细想来,幽若云正好都符合。而南云山距离远在高昌西侧,翟容也不可能去找图霍尔认证。 秦嫣将戏做完,便低眉垂眸,尽了人事便还须听其天命。她等待,看他是否信任她。 她运气很好,因为翟容进来时,恰好看到了她避人哭泣的模样。他这种外冷内热的儿郎子,很见不得弱女子流泪,更何况还是如此独自偷偷饮涕,这是悲伤到极处了罢? 翟容想起方才她盛装而泣的情景。 如此红妆落泪,的确像是想起逝去的情郎而悲恸的模样。他再多疑,也被秦嫣那几颗真情泪珠,惹得不由先信了她几分。 他说:“你逃出来这些日子,一定很艰难。” 幽若云逃出来后,哭到血泪俱干。秦嫣一字一句将幽若云的话复述给翟容:“是慧彻救了我,我会珍重自己。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是蝼蚁c是草芥,他也会伸手救我。” 翟容说:“那慧彻僧”他摇头,“你做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蠢了。你白白坏了他的性命。” 秦嫣依然模仿幽若云,轻轻合上双手,容色端庄地告诉翟容:“他不曾怪我。他只愿我能隐姓埋名,过上平静的日子就好。” 合掌之时,秦嫣想到了长清哥哥。 他站在戈壁灰黄的山崖下,双手合十向她送行的模样。他的短发在阳光下染着尘土的淡晕,一身陈旧洁净的僧衣在风中无声飘动。 翟容观其神色姿态,宝相内蕴,这的确是个与佛家弟子相处甚深的少女。 他的目光难得变得柔和了,轻声安慰她:“我明白了,你别太难过了。”看着她睫毛濡湿,眼圈粉融,想到她小小年纪痛失父亲与情郎,有心哄她高兴一些,道:“我带你去看件有趣的东西,你去不去?” 管十一娘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看到自家二郎主柔声曼语,又见女孩子低头,粉颈纤弱的模样,心中微有吃惊:二郎主回来之前,翟家主特地吩咐成叔去奴场买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来。说是二郎主也半大不小了,若有他喜欢的就纳个妾,暖个床开开窍。免得毛手毛脚不通款曲,待到娶正妻之时有冲撞。 二郎主回府好几天,从不见他正眼觑过那几个姑娘,宁愿蹲在后院跟一只四脚畜生玩。他嫡母家,华阴杨氏的表兄杨召,最是风流爱耍,几次要带这表弟去“云水一品居”结识艳姬,都被翟容推辞了。 成叔担忧翟家人丁单薄,翟家主是不打算再纳妾生子了,一个轶儿已经让族人做足了文章。众人将希翼都放在翟容身上。成叔跟她提这事儿时,管娘子劝慰成叔,男孩子晚通人事一些也是有的,二郎主又是常年闭塞学艺,慢慢筹划。 此时,二郎主却正对着这个小乐师低声慢语,颇有呵护之色。 管十一娘顿生一种自家傻儿子要被来路不明的狐狸精拐走的错觉,食盒往两人中间一顿:“二郎主外边酒席肯定是吃饱了,不如外面逛逛。小娘子不曾吃饭。” 翟容身子都没挪,笑对管娘子道:“十一娘,你给她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去掀那食盒盖。秦嫣也饿了许久,上场前不得好好用日膳。一时竟忘了跟管娘子打招呼,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翟容掀食盒。 管十一娘子瞧着一肚子气:这不但是只狐狸精,还是一只贪吃没礼数的狐狸精!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c手掌c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东墙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昨夜, 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 如此, 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 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 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 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 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 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 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 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 耐得住磨炼, 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翻墙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翟容的目光在云水居的屋子里转了一下。 屋子很大,梁柱也粗,装饰却简洁。地上中间铺着藻井花纹的地毯,边上则是光滑的樱木地板。四周挂着雪白的素绢帷幕,东厢里一排琉璃珠帘,被房中的烛火照得滟潋闪烁。屋内整齐放着十来只大案。火烛灯柱造型疏朗,磊磊落落放在四周。除此以外,就没什么装饰了。 不过,这里本来就不需要装饰,七个容颜娇丽的女子,满身异香盈袖,脸上珠钿黄花,站在那里已经是美不胜收了。加之耳边香艳逼人的靡靡软音,俨然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窟。 杨召请他来云水居享乐之时,也跟他说清楚是来花钱破处的。当时他有些不乐意。杨召揣测他是担心自己初见场面,到时候“立”不起来。跟他描述了一番云水居姑娘的柔软风情,翟容耳朵里听到“云水居”三个字,想起在秦嫣口中也听到过这里,稍微回忆一下,便想起她说过,在云水一品居弹琴赚钱。 于是,翟容很痛快地答应了。 杨召只顾劝说他,也没留心他的回应。一股脑儿地絮叨着:男人的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像女孩子的,要花钱才能买到。有些花钱也买不到的。男人的处,越揣越丢人。不早点搞搞掉,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翟容拍着他的肩膀,淡淡提醒着:“表哥,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要越说越不堪了。”杨召明白了过来,喜不自胜,笑得满脸菊花:“哦哦哦。” 翟容答应下来,他想去看看,若若赚钱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昨日在陌桑湖边,他觉得这丫头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恐怕就会毁得不成模样了。 杨召乐得屁颠颠去找翟羽要钱,翟家二少破处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白鹘卫全员陪同c保证安全,免除各种可能性干扰啊!果然,翟家主听说是自己兄弟招待手下人去逛窑子,掏钱也很痛快,甩了个油木牌子给杨召,随便他去账房要。杨召本来可以直接包了云水居。倒是张娘子建议,多点陌生客人,气氛更好,小郎君更放得开一些。张娘子有选择地进了几个最是风骚可人的熟客,一起共享良宵。 翟容在云水居的厅堂里寻了一遍,很快就透过水晶珠帘,注意到了秦嫣坐在乐师队里的身影。 张娘子这里布置很有层次,乐队面前是一片琉璃珠子编成的门帘,里面特意烛火高点,让乐师们的朦胧身影可以从珠光碎影中透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歌女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 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 送一个与你们吧。”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皮薄松脆, 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 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 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 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一看两人的服饰, 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 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 说道:“不行, 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第三十四章 张娘子两根胖胳膊,挽起一个结抱在胸前。先鄙视了一把翟家二郎君:如今的年轻人,玩来玩去也就这一套早八百年就烂了大街的东西。看这小郎君一脸心恬意洽,耍弄姑娘耍弄得满脸兴致的模样。张娘子心里一声冷哼:这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情,有多不上台面? 她扬声道:“我说翟郎君,花蕊娘子是你家什么人?你喊她回家回家的?” 翟容正欺负女孩子欺负得顺手,闻言只瞥了张娘子一眼,没搭茬。 秦嫣一听见张娘子的话,则得了救星一般,忙擦了眼泪,伸出脖子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小郎君,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一把将她按回去,低头看着她,“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张娘子推了推翟容:“二郎君跟姑娘可以好好说话,这样子不像是说话,倒像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阑干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 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c手掌c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 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 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 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 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 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 目光精确, 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 你准备用哪些手法, 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 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 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 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秦嫣看到两名剑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丝蕊小娘子那飞天一舞依稀夺去她们的风采。如今这个局面,不知她们如何想法? 许散由师傅则跟着蔡家走了半辈子,从名不见经传的年青琴师到如今的享誉河西。可谓白首知交。他忧心着主家,满心凄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与“蔡玉班”情义不深的下人,盘算着去何处再搭一碗饭吃小小一方树影底下,百态丛生。 秦嫣心中也很难过,“蔡玉班”的诸位待她都很和气,特别是许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着老先生懊丧,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翟家主的裁夺。 他们所坐之处距离舞台并不远,还剩一个节目便到了尾声。 节目结束,他们听到翟家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雅集,高朋族亲赏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他感谢了一番河西贵客,话锋一转:“‘蔡玉班’坠台之故,皆在翟府防护未尽其力,扰乡民之欢兴,不敬其辞也。某观之,其班俊才迭出,女乐花蕊娘子,弦音振烁颇合心意,延请其相报琵琶共赏之” 翟家主的意思就是,“蔡玉班”今日之意外,是他们翟府不曾好好防护,他们认去主要责任。翟家主依然很看得起“蔡玉班”,认为其人才不断,是很不错的乐班。其中,女乐师花蕊小娘子的琵琶弹得很合他心意,邀请花蕊前台弹一曲。 秦嫣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惊而诧之,抱着琵琶侧头看班主。 蔡班主也听出,翟家主不但不想砸他们的饭碗,正在将他们这个碎了的饭碗收拾起来,镶条金边还给他们。 老班主不由呜咽出声伏在地尘中:“翟家主真是大善人菩萨心肠金童转世” 秦嫣也在许师傅的带领下,一起行跪拜大礼。心中道:好端端的,怎会扯上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蔡玉班”正拜着,一名发丝灰白,步履矫健的翟家老者,龙行虎步地走到他们站立的树荫下,见此处哀哭一片,快走两步抢手扶起蔡班主:“老丈,莫要如此,你起来!莫要如此你在敦煌那么多年,家主怎能不护着你?”蔡班主擦着一把老泪,连声点头称诺。老者又道:“哪位是花蕊娘子?家主有请娘子到前台献技。” 蔡班主忙来拉秦嫣:“小娘子,这是翟家的管事成叔。你跟着他好生过去,救救我们啊” 蔡班主忽然停了说话,此时他醒悟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蕊娘子。 他记得这是刚来蔡玉班没几日的一个小娘子,依稀听得许教头夸奖过琴技很好。只是,这孩子刚过豆蔻年华的样子,小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身形矮小看不出任何突出之处。他又惊又忧:“散由,怎么会是她上台?”许散由师傅也是满头雾水,不知作何回答。 容不得蔡班主计较,成叔扶开蔡班主,对秦嫣说:“小娘子,跟我来。” 秦嫣站起来,许散由师傅握住她的手臂:“花蕊,不要弹《归海波》!” 秦嫣轻轻点头:“明白,师傅。” 《归海波》去岁才从长安的“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琴中诞生,因其技法繁芜c音调难以把握,传到敦煌城以后,就受到大力追捧。很多成名乐师都下了苦功夫勤加练习,哪怕不能全程弹下来,也是十分熟悉的。 秦嫣在大泽边弹通了此曲之后,在“蔡玉班”也不曾松懈功夫,许散由先生当时听了这首从长安传来的奇曲之后,亦凭借自己多年的演奏感悟,给了秦嫣不少指点,使她重新参悟了不够流转自如之处。 《归海波》的确是她最拿手的曲子。 不过,她再拿手也甚是有限,在河西各个顶级乐班的琵琶大手们面前弹这首曲子,肯定是班门弄斧c自寻死路。 秦嫣抱着琵琶,跟着那位灰发健壮的老者走到戏台木质楼梯上,拾阶而上。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了,就沉着应对吧。 她的头发慌乱间还有一些凌乱,衣衫也过分简素。不过,她的十根手指上载着一百多人的饭碗,小姑娘心中沉稳得很:她要力挽狂澜!她要做中流砥柱! 她非常认真地从自己熟练的十几首曲子,一首首忖度过来,觉得自己可以弹许散由先生新创作的《云雪曲》,取自祁连山常年积雪的疏勒南山顶的云雾缭绕之意境。敦煌城遥望着祁连的青山白雪,浩风长入,应该还是很动听的。 一边心中思量着,一边拨开戏台东侧的彩幡飘带。走到台前,一抬头她竟然看到翟容! 袍角掖折在乌皮嵌银的腰带上,露出浅色罗裤,扎在流云靴中,显得他越发的腰窄腿长,正侧头望着她。他的背后横放一面火焰鸾凤纹的朱皮大鼓,离地半人多高。 秦嫣只觉云雷轰顶。好端端一名打算挽救乐班名声的坚定少女,活生生被他唬成了一枚小结巴:“你c你c你,为何也在台上?!”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商榷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叶公好龙地喝了几口又苦又咸的茶水,总算在回味的时候品出了一点点香气。如青木染晨晖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翟容,不过, 那二郎主此时不知在何处。她正在这么想, 已经有人替她问了起来:“阿父, 小叔在哪里?” 翟羽看着已经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回来的轶儿, 道:“阿父管不上你小叔, 怎知道他去哪儿了?”轶儿嘟了嘴:“有事找他呢。”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 又喝了那苦水, 正好饿了, 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 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 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 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 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 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 与其不断内心纠结, 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秦嫣看了那上面的字,认了一会儿,对翟家主道:“回禀家主,奴婢不曾学过认曲谱,只偶然认得几个,恐怕不能打谱学曲。” “那姑娘的琵琶是如何学的?” “奴婢都是师父手传的。” 翟家主点头。据他所知,乐班中的成名乐师还是懂得认谱的,因曲谱没有隔断,没有音调,全凭弹奏者自行打谱确定音律。时常有同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却音调不同的。他本来见她琴艺不错,以为她能认谱。看来,花蕊娘子学琴时间尚短,师傅也不曾很好带她入门。 秦嫣怕他失望,道:“家主,若是府中有可以手传奴婢此曲的乐师,奴婢愿意尽力,一定能学会的!” 翟羽淡淡点头。 此时到了午后,翟羽便让茶席撤下去,秦嫣拿着书轴将书卷端正卷好,插入布帙之中。方站起来,翟羽让人带着秦嫣回杏香园。 秦嫣在杏香园又去找乐师们练琴,问了她们,居然很多人都认识曲谱。又小小自卑了一下,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问她们要了常用的工尺曲谱。不好打扰姑娘们练琴,遂带回自己的屋子,慢慢在琴弦上摸着。翟容来杏香园找她时,正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一堆竹简上一个个艰难地认着曲谱。 “天都暗下来了,你不点个灯?”翟容站在门口道。 秦嫣眯着用力过度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忘记给他行礼,随口问他:“二郎主认识曲谱么?这里有几个奴婢认不出来。”翟容也不介意,走到浅色莲形瓷灯座前,拿了火石点亮了两支蜡烛,坐到她趴着的檀木大案上。帮她认了几个,秦嫣在琵琶上找到了音调,试着弹奏着。 翟容挽着双臂,看她认谱c弹琴。 秦嫣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几句,她一点也不笨,翟容教起来不觉得麻烦,还觉得看着她一点点掌握,甚有趣味。 翟容陪她学了一会儿曲谱道:“今晚还是跟我去学轻功吧?”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去。” “这就来要挟我?你要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 秦嫣怕他真的不教,说道:“我有个小小心愿。”她竖起一根细细的手指,“你很容易就能满足我的。” 翟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笑道:“什么心愿?” “我能不能去你家书房看看?”秦嫣今日午后饮茶之时,拿到了那书卷曲谱,就萌生了想看看翟家书房里卷帙的心思。 “你认字?” “嗯,我家阿耶请了中原的师傅教我的。”秦嫣感觉自己,总是能将谎话编得很圆润,“你也知道,南云山来往都是各国胡商,很多值钱的货物都出自中原。我不认字,如何打理事务呢?” 翟容看着她,她说话之时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又卷又翘,说:“我给你改个称呼吧?” “嗯?”秦嫣侧歪头,不解地望着他。 翟容道:“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幽若云喊着又是如此拗口。选个叫起来简单些的称呼。” 秦嫣说:“奴婢有小名,你不如直接叫我小名吧?” 翟容挑起眉:“什么小名。” 秦嫣心中坏笑一下,这个人总是将她的名字嫌弃来嫌弃去的,趁机恶心他一把。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卧底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等到跟着他出来,一脚踏进了香积寺的庭院中。 秦嫣便发现, 他才不是什么“带她出去转转。”他分明是拿她当做“出来转转”的由头。一路花开柳拂, 他遇到两位姑妈位从叔伯,四个表兄弟,问起他:“宜郎,怎生不在台前看戏?” “遇上故人,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 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 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 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 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 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 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 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 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则在场下,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 秦嫣带着对咸水鹅的美好期待,随着许散由先生开始了弹奏。 磬瓦连击,琵琶叮咚,两位剑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帘扬剑而出。 一声起,仰头单手扶莲灯;二声起,双剑并交起絮天;三声起,亚身踏节转鸾身;四声起,软靴移步锋芒动 随着一段舞曲结束,高处黑檀木镂空冰纹平台上,丝蕊手持一面错金檀木的琵琶,单足而立。琵琶上螺钿c真珠,红蓝宝石,交相辉映。她在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琵琶声中翩然起舞,“莲座在台”c“金钩拈花”c“千灯照佛”一个个舞姿旋转。 秦嫣看着丝蕊的动作,发现,舞蹈难度似乎被她陡然加大了许多。秦嫣是精于肢体动作修习的,加之先前时常陪丝蕊一道在“蔡玉班”的平台上看她练习基本功,她对丝蕊的躯体能力十分清楚。好几次,她看着丝蕊的动作似乎会撕裂自己骨节c软筋。秦嫣有些担忧,遂一边弹琴一边观望。 丝蕊的动作虽则看着令她心惊胆颤,可也由于丝蕊的动作阔朗展放,舞姿越发出彩。 在台下数百观舞者的眼中,丝蕊那曲折的身段,华丽炫目,那逍遥烟浪间的形舒意广,直如飞行云中。 她手中的道具琵琶翻转漫柔,身上霓带飘扬,全场观者均屏息凝神看得投入,连下面那两位在敦煌久负盛誉的大娘子,也被她的焕然光华衬得黯然失色。 舞蹈最后,一名匠人按动预备好的紫云香盒。 顿时满场香花飘舞,彩带袂举,引来全场的鼓掌。按照舞蹈设计,接下来丝蕊该系着一根长绳从高处飞旋而下,在香瓣飘散中,模仿壁画中的飞天盘旋环绕,演绎佛国净土紧那罗,护佑尚武唐国的意境。 飘带急旋中,秦嫣忽然看到丝蕊的动作不对劲。丝蕊腰间的丝索没有将她拉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坠出一个可怕的直线,竟然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周围都是一片惊叫。站在舞台附近的仆役c奴子,乐班等诸人纷纷忙乱着去救人。秦嫣也放下琵琶,专注看着那丝蕊落下的角度。 秦嫣所在的乐师座位离舞台最近,她心知自己占着地利,应当出手相救。全身紧绷如一头即将出击的小豹子。 她瞅见丝蕊落下的方向,下面有两名翟府的奴子正在扬臂接人,她能够看出来他们不仅接不住丝蕊,还会被急落而下的人身砸成重伤。 秦嫣双足一踏,如小鹿儿一般跃上舞台,左臂抬升右臂格挡,将那两名试图施救的翟家奴子推向两边,以免他们被砸到。 自己的身躯如白鸟展翅。右腿弯曲,左腿伸直,一肩高一肩低,斜斜合扑在地面。她自己武功低微,自忖无法依靠双臂将丝蕊接住。唯有合全身之力趴在丝蕊跌下之处,当她砸下来之时,她再拧肩转腰,卸去部分冲击力。如此,虽然两人都会受伤。以她的修为,保住丝蕊一条性命还是足够的。 她咬住牙关,等待着丝蕊狠狠砸在自己后背,那摧心撕肺的冲撞之力 该当砸下来的时刻,什么都没有。 秦嫣诧异地抬起些头,一双流云粉底短男靴踏在她面前。她一看这靴子就知道不是媪婢c奴子所着。靴子旁边,是她很熟悉的金色裙裾,这是丝蕊的舞衣。 秦嫣缓缓抬起头,深青锦袍,乌皮嵌银的腰带一一入眼帘,不必看见脸,她也能猜到,是翟容抱着丝蕊,将她救下了。心中瞬时一唬,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翟容的一双靴子,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知自己办了件愚蠢之事。 秦嫣听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恶劣,侧头不看他,可台下数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两人。她若犟着头,无论以何种方式站着,都难以自然协调。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抡,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和好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被他打横抱起来,她能够感觉他强硬的辖制,还有发青的脸色,令她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翟容几步走入她的屋子, 推开门唤着管娘子:“小娘子落水了, 你快让人弄些热水给她驱寒。”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 嗫嚅道, 没事的, 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 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 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 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 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 管娘子不敢怠慢, 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 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 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 走过来, 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翟容方才做了盘算,道:“到了我家,你就在杏香园,每日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也有人照顾你。” 秦嫣想,她如何能呆在翟家呢,不给人带来灾祸吗?她摇头:“奴婢不要在你家。” “我家不好吗?杏香园的姑娘们你不是相处也挺好?” “就是不要呆在这里。”秦嫣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翟容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拂袖道:“那我走了。” 秦嫣还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二郎主别走,奴婢不愿意呆在翟府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在翟容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府邸比那“蔡玉班”好上很多。 秦嫣道:“你没觉得奴婢其实很擅长琴艺吗?大泽边初次遇上郎主,奴婢其实那首《归海波》只练了三天而已。” “才三天?”当时为了伏击赫利,他曾经在大泽边听了许久她的琵琶。虽然知道她不甚熟练,但是只学三天还是挺令翟容意外的。 秦嫣点头:“奴婢以后要继续在‘蔡玉班’跟着许散由师傅学琴。如果在二郎主的府上,你也看到,那些姑娘学了不少年数的琴艺,很多并不比我差。可是她们拘束在这一方天地中,见不到来去的客人,听不到天下八方的各种乐曲。我不希望自己如此。”她谎话越说越圆熟,好似自己当真有那份宏大前途似的,她挺胸昂首道:“只消练上个七c八年以后,奴婢便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只凭自己十根手指,成为名满河西的琵琶琴师!” 她声若洪钟,掷地有声,竭力让翟容感觉,她这般有如斯壮志的乐师,待在翟府的确限制了她。 翟容不置可否:“嗯。” 秦嫣说:“所以,二郎主不必为奴婢前途忧愁。” 翟容看她坚决,也就不坚持她入府了,道:“那我以后来听你弹曲子,可否打折?” “那不行!”秦嫣跟他开玩笑,“以后你要听我的曲子,需要带两车丝绢。一车才可以跟你见面,两车我才弹一首给你听。”秦嫣所说的一车丝绢,是指当时以独轮小车为计量,一车大约六段白绢。两车便是十二段白绢。 “这么贵?”翟容抬起眉毛:“一首曲子要十二段白绢,你当钱是画出来的?” “否则怎么叫名满河西啊?” 翟容听出她调侃的意思,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两车丝绢来听你的曲子。” “一言为定!”秦嫣搓着手,仿佛那一曲两车绢唾手可得一般;“奴婢要赶紧练琴了,否则怕挣不到。” 她说到兴头处,掀了被子就去拿琵琶,在“蔡玉班”倒是日日勤练不辍,到了翟家吃喝玩乐有些荒废了。翟容走过来将她一把按回被子:“今晚你还是歇息好一些。” 她又被他裹进被子,挣扎着要从被子里脱出来。翟容索性坐在她床侧,按住她的头,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 两个人正闹着玩儿,门侧旁是一面铜镜,翟容的余光扫到,身子忽然紧绷。 秦嫣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顺着他的视线往铜镜方向一看,唬得朝他身后一缩。铜镜里赫然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凹陷如骷髅。虽则模糊,却更显可怕。 如果不是翟容在身边,她得吓得立刻跳出屋子,呼人来相救。不过,翟容在,她就没那么惊乍了。她只是将身子靠在他的胳膊上,压抑着心中的砰砰直跳。 毕竟这里是翟容自己的家,虽然没见过这样的脸,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何人。拍拍紧靠着自己身子的小姑娘,回头对她笑笑:“别怕。” 秦嫣胆子大,只是事出意外而已。回答他:“嗯。” 此时,窗外微风吹过,那张脸就从铜镜里消失了。 “是琴娘吗?”秦嫣跟他悄悄咬耳。 翟容亦悄声:“你怎么知道是她?” “她白日说会过来找我。”秦嫣说,“她为何是这般长相?” “听我兄长说起过,她年轻时跟人结仇,中了毒。” “下她毒的人,好歹毒啊。”秦嫣道,“将一个女子的容貌毁成这般。是什么人下的?” “不清楚,这些年一直靠府中的药养着。” 两个人都在回味方才看到的那张脸,翟容跟秦嫣头凑在一起继续咬耳朵。他道: “她来找你,多半是跟我哥相关之事。你可想得到些什么?” “难道是那首曲谱?”秦嫣说,“家主昨日让我拿谱学一首曲子,可是我不认识谱子。” “西缺曲”他哥是有一首很特别的曲谱,琴娘会在府中弹。 “那是首什么曲子?” “是我嫂子以前喜欢弹的曲子。”翟容道。 秦嫣恍然明白了,翟家主为何要让她学了,一定是思念夫人,希望她能弹一曲给他听罢?翟家主能看上她的这些琴技,秦嫣顿觉无上荣光。她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让翟家主满意。她对翟容道:“我去叫住她?” “别,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我们看到了。”翟容说。 “为什么?”秦嫣觉得既然他们能看到琴娘,琴娘也该看得见他们啊。 “我们看见的是烛光和镜子的反光,她那边反而看不清。”翟容指了指那铜镜,“你就当没见过她那张脸,否则只怕她着恼。” 秦嫣点点头,琴娘的脾气是很不怎样,她不想惹她。 “好了,早点睡觉吧。”翟容将她按到床上去,看了看她的小脸,想起昨夜将她压在里坊的土墙上,那脆弱的小身板,说道,“你薄得跟纸片似的。多吃多睡。等回了‘蔡玉班’我去打个招呼,让班主把你养胖一些。” 门忽而被打开,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摇得一阵明灭。 翟容想,琴娘难道要带着那张脸进屋吗?抬起手臂将秦嫣连人带被子护着,怕她受到惊吓。 门外站着的不是身姿娉婷的琴娘,而是英勇豪迈c纯良正直的杨召。管娘子让他来,务必将二郎主从花蕊小乐师的床上拉走。威胁他:那俩孩子再不干涉,估计今晚就要给翟府“闹出人命”来了!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扎合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可是, 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 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 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 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 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 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 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 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 不要住在官驿, 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c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美女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秦嫣站住脚,说:“二郎主,奴婢要回蔡玉班了。” “你不是说,敦煌集市也很好玩吗?我好久没回此处了,你带我逛逛?”翟容提出要求。 秦嫣说:“我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卖零食小物的,你不会感兴趣的。而且我还要赶回蔡玉班吃午膳。” “一个午膳要这么赶?”翟容看着她迅速移动的脚步。 “要是没吃上,就得饿一顿,或者自己掏钱去外面买来吃。”秦嫣跟他解释,“那就亏大了!” 翟容看看日头:“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赶上?” “赶不上正餐,可以赶上去厨房吃剩菜。”秦嫣对如何掐蔡玉班的饭点,可谓经验老到,妙计迭出。 翟容笑了起来:“一顿饭而已,你说得这么可怜。” “剩菜也是挺好的”秦嫣嘟哝。 “那里有个饼店,我请你吃饼?”翟容看到一家饼店。 秦嫣也看到了,咽下口水,停了脚步。 “不要去赶什么剩菜了,我请你吃两个饼子不更好些?” 想到他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她的钱要金贵得多。说:“好罢。” 翟容走过去买饼,秦嫣拉住他:“前面有一家肉饼店,开了五年,好吃得很,去那边买。一样花钱,得花在值得的地方。”她来敦煌这几天,图的就是那点好吃好玩的,所以已经打听了不少好地方。 翟容跟着她走了半条土巷子,寻到了那饼店。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很多人提着篮子在等买饼。基本都是穿着粗劣麻衣的下人和平民。秦嫣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讶道:“正午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翟容已经站到队伍里了。 秦嫣似乎觉得,让一个衣饰华贵的郎君站在这里排队等饼吃不妥,说道:“我们换一家罢。” “你不是说这里的最好吃?”翟容不打算走。 他们略排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知道为何今日肉饼店会如此排长队。每年是这店里夫妻俩的婚庆节,买的肉饼个头比平时多半成,价格还不变。听说有如此优惠,秦嫣一脸赚到了的神色,悄悄问翟容:“你当真不嫌弃跟我们一起排队?” 翟容微笑摇头,秦嫣高兴道:“二郎主你真是好人啊。” 翟容做了个斜视的表情,前脚还对他又打又踹,说他是坏人c骗子。后脚为了一个饼,他就变成了好人了? 其实排队买吃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小时候他说要吃哪里的点心,兄长就会派奴子们早早地去店铺候着,给他买中意的东西吃。那时候做着富贵小少爷,当然是不用排队的。 不过,在师门就不一样了,师父说要吃什么,他和师兄弟们就得老早跑到镇上去给师父排队。两下相比较,他觉得自己排队买到现吃的更香一些。 师父也有这个感觉,有时候还背着徒儿们施展轻功,星夜去别的镇子上排队买吃的。有一回出门太早忘了带钱,又遇上个特别凶悍的老板娘,被扣了一天一夜。一群人高马大的师兄弟们背着刀奔走半日,吓坏好几只小猫小狗,才将灰溜溜c饿瘪瘪的师父领回了山门。 两人一边跟着队伍徐徐前进,一边站一处聊着天,也不觉得闷。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翟容问秦嫣。 秦嫣道:“师傅已经安排了我们活计。除了要有特别重大的演出,一般都是把我们送到各处当乐师的,按日头拿工资。” “那今日这饼你能否请我?”翟容听说她有钱赚,逗她道。 秦嫣白他一眼:“奴婢到敦煌才没几天,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请人?” “请吃个烧饼都请不起,你还名满河西呢?”翟容对她那个成为著名琴师的“宏伟计划”很是不看好,“还是去我家吧,我让我兄长好好照顾你。以后你看上了哪个家仆,我放你的籍。等你有了儿女,我放他们良。如何?” 秦嫣道:“奴婢必然心想事成,以后会成为大乐师的。” 翟容见劝说无果,失望地叹气:“小姑娘不要这般倔强,我也是为你考虑。做个乐师难免与人竞争,你看看丝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有人伤了你怎么办?寒食节以后我就要离开敦煌了,想帮也帮不上你。” 秦嫣听到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低头不语。 秦嫣心中想,如果她是幽若云该多好,她一定听他的话,进入翟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乐师,以后找个合适的家仆,结婚生子。 他还会将她的孩子放了良籍,怎么听都是很美很美的事情。 可惜,她不是幽若云。 秦嫣说:“二郎主你别担忧了,奴婢到唐国来,就是因为这里管得紧,不是让人乱来之处。”她诚挚地说:“无论如何,谢谢二郎主的一片好心,奴婢能够自保,你不必担心。奴婢一定努力攒钱,等下次你回敦煌的时候,奴婢请你吃很多很多的饼!” “没饼了!乡亲们散了吧。”她话音刚落,仿佛拆台一般,便听得有人粗嗓子大嚷着。 饼店的老板娘头上裹着一块油腻腻的头巾,正在提醒大家散开。 第十六章 喝茶的地方是一座两层的楼阁。底下一层高屋轩敞,上面一层飞檐挑角。 楼下三面皆无墙。左右两面各以一个黑檀木的六曲狩鹿帛画屏风遮挡,层层轻薄的白色丝绢做帷幕。正面则是一层白色丝绢,夹着一层青色纱罗做帷幕。风吹起,绢罗飘动,兼之楼阁中,圈足涂银茶炉上的茶水,冒出乳白的水雾,如仙似幻。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将她让进屋子里,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回谷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 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 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 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 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 正捂着前襟, 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 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 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介入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 看到父亲, 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 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 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 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 酸酸凉凉的, 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 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 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 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 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 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 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丝蕊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尝过。”她说,“我们玉鸾班的厨娘,腌的小菜也很不错,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谢谢丝蕊姐姐。” 秦嫣告别了丝蕊,抱着一罐酱菜,走在敦煌的土路上。天上黄云沉重,地上黄沙漫漫。 “怎么?刚从丝蕊娘子那边出来?”一个最近几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秦嫣抬头看去,翟容笑眯眯看着她。按照唐国的地位身份,她应该在他面前很卑微才对。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玄妙,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卑微的感觉都寻不到,还隐约觉得,他很乐意承受自己受骗以后,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而且,为了装得更像一些那个会不顾一切,将慧彻僧囚禁半年的暴躁女响马“幽若云”,她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凶悍,去装模作样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她很为难,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只能低着头,抱着褐罐,猛劲赶路。 翟容见她咬牙切齿,小短腿走得飞快。稍加紧两步,走在她身边:“听说,你在我家公然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取笑秦嫣在他府中,跟轶儿说自己是“坏人”那件事儿。 秦嫣陡然停步。 翟容也随着停步,免得她追不上自己。秦嫣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腌菜罐子朝黄土墙边一放。硬起头皮握着拳照他后背狠狠打下去。口中怒道:“你才是坏人!你个骗子!”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 96 章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 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 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 方跳起来怒骂道, “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 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 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 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 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 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 好端端一个武痴, 弄成了花痴, 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c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美女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秦嫣站住脚,说:“二郎主,奴婢要回蔡玉班了。” “你不是说,敦煌集市也很好玩吗?我好久没回此处了,你带我逛逛?”翟容提出要求。 秦嫣说:“我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卖零食小物的,你不会感兴趣的。而且我还要赶回蔡玉班吃午膳。” “一个午膳要这么赶?”翟容看着她迅速移动的脚步。 “要是没吃上,就得饿一顿,或者自己掏钱去外面买来吃。”秦嫣跟他解释,“那就亏大了!” 翟容看看日头:“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赶上?” “赶不上正餐,可以赶上去厨房吃剩菜。”秦嫣对如何掐蔡玉班的饭点,可谓经验老到,妙计迭出。 翟容笑了起来:“一顿饭而已,你说得这么可怜。” “剩菜也是挺好的”秦嫣嘟哝。 “那里有个饼店,我请你吃饼?”翟容看到一家饼店。 秦嫣也看到了,咽下口水,停了脚步。 “不要去赶什么剩菜了,我请你吃两个饼子不更好些?” 想到他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她的钱要金贵得多。说:“好罢。” 翟容走过去买饼,秦嫣拉住他:“前面有一家肉饼店,开了五年,好吃得很,去那边买。一样花钱,得花在值得的地方。”她来敦煌这几天,图的就是那点好吃好玩的,所以已经打听了不少好地方。 翟容跟着她走了半条土巷子,寻到了那饼店。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很多人提着篮子在等买饼。基本都是穿着粗劣麻衣的下人和平民。秦嫣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讶道:“正午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翟容已经站到队伍里了。 秦嫣似乎觉得,让一个衣饰华贵的郎君站在这里排队等饼吃不妥,说道:“我们换一家罢。” “你不是说这里的最好吃?”翟容不打算走。 他们略排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知道为何今日肉饼店会如此排长队。每年是这店里夫妻俩的婚庆节,买的肉饼个头比平时多半成,价格还不变。听说有如此优惠,秦嫣一脸赚到了的神色,悄悄问翟容:“你当真不嫌弃跟我们一起排队?” 翟容微笑摇头,秦嫣高兴道:“二郎主你真是好人啊。” 翟容做了个斜视的表情,前脚还对他又打又踹,说他是坏人c骗子。后脚为了一个饼,他就变成了好人了? 其实排队买吃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小时候他说要吃哪里的点心,兄长就会派奴子们早早地去店铺候着,给他买中意的东西吃。那时候做着富贵小少爷,当然是不用排队的。 不过,在师门就不一样了,师父说要吃什么,他和师兄弟们就得老早跑到镇上去给师父排队。两下相比较,他觉得自己排队买到现吃的更香一些。 师父也有这个感觉,有时候还背着徒儿们施展轻功,星夜去别的镇子上排队买吃的。有一回出门太早忘了带钱,又遇上个特别凶悍的老板娘,被扣了一天一夜。一群人高马大的师兄弟们背着刀奔走半日,吓坏好几只小猫小狗,才将灰溜溜c饿瘪瘪的师父领回了山门。 两人一边跟着队伍徐徐前进,一边站一处聊着天,也不觉得闷。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翟容问秦嫣。 秦嫣道:“师傅已经安排了我们活计。除了要有特别重大的演出,一般都是把我们送到各处当乐师的,按日头拿工资。” “那今日这饼你能否请我?”翟容听说她有钱赚,逗她道。 秦嫣白他一眼:“奴婢到敦煌才没几天,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请人?” “请吃个烧饼都请不起,你还名满河西呢?”翟容对她那个成为著名琴师的“宏伟计划”很是不看好,“还是去我家吧,我让我兄长好好照顾你。以后你看上了哪个家仆,我放你的籍。等你有了儿女,我放他们良。如何?” 秦嫣道:“奴婢必然心想事成,以后会成为大乐师的。” 翟容见劝说无果,失望地叹气:“小姑娘不要这般倔强,我也是为你考虑。做个乐师难免与人竞争,你看看丝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有人伤了你怎么办?寒食节以后我就要离开敦煌了,想帮也帮不上你。” 秦嫣听到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低头不语。 秦嫣心中想,如果她是幽若云该多好,她一定听他的话,进入翟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乐师,以后找个合适的家仆,结婚生子。 他还会将她的孩子放了良籍,怎么听都是很美很美的事情。 可惜,她不是幽若云。 秦嫣说:“二郎主你别担忧了,奴婢到唐国来,就是因为这里管得紧,不是让人乱来之处。”她诚挚地说:“无论如何,谢谢二郎主的一片好心,奴婢能够自保,你不必担心。奴婢一定努力攒钱,等下次你回敦煌的时候,奴婢请你吃很多很多的饼!” “没饼了!乡亲们散了吧。”她话音刚落,仿佛拆台一般,便听得有人粗嗓子大嚷着。 饼店的老板娘头上裹着一块油腻腻的头巾,正在提醒大家散开。 第三十六章 看两个人拌嘴拌得小情态毕现,张娘子也不打断他们。拿着扇子静静观赏。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重逢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张娘子从侧门,将他们重新带入云水一品居。 方才翟容将秦嫣拖出去时,杨召他们都正在兴头上,对于翟家二郎君一见到那个小乐师, 就会做出种种反常行为, 诸位白鹘卫高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拜托张娘子来处理这件事。 此刻, 那几个都带着看上的姑娘,去自己定好的屋子,相拥折腾去了。崔家小二十七郎则与一个清倌人说笑听曲,也在屋子里, 厅堂里也剩下了没几个客人。 张娘子心思体贴,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 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 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 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 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 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 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 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 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妹妹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面皮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双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 张娘子看一眼秦嫣,忍笑,“不过,方才小娘子被小郎君拉着,既不呼救,也不用力挣脱你让我如何上前?桐子街也是有规矩的,破坏有情人的好事,这不是我们教坊假母该做的事情,会坏了自家风水的。” 两人还是没听明白,翟容问:“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假母发现他们实在不懂,只要掩着口说大白话:“小娘子那个样子,我们叫做‘半推半就’c ‘欲拒还迎’。嗯,嘴上说不愿意,那身子呢?又惊又爱,已经由不得自己啦!啊哈哈哈哈”张娘子笑得好生风骚,拍着腿道,“你们说说看,阿姆怎么好意思来打扰哦!” 一通话,说得秦嫣的脸狠狠红了起来,背上如上了芒刺,坐立不安起来:“我哪有?!” 翟容也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张娘子十分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翟容手里:“小郎君喝些水。”对秦嫣道,“你不是客人,自己倒水喝。”两人双双端着杯子,借喝水掩饰心里涌起的尴尬。 张娘子润一下嘴,感觉水有些凉,跟两人招呼一下,出去找服侍的小丫头添热水。张娘子是十分老辣之人,借口弄水,晾着他们两人,让他们好好消化消化,自己方才做出来的那番事情。 小阁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能隐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秦嫣尤其难受,她才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呢,她只是他手劲太大,她挣不开而已哦,挣不开还可喊叫那个,那个堂屋里那般吵,她叫了有人听见吗? 找了半日理由,她终于放弃了。 当翟容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出去的时候,她确实心里有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若。”耳边响起翟容的声音,她唬得手一抖,杯子侧翻了,幸而水已经喝完了。 “什么事情,请郎君吩咐。”她将杯子扶正,行个礼,尽量显得两人生疏一些。 “还能有什么事情?”翟容:“这种钱以后不让赚了。我今日要跟张娘子断了这事儿。” 秦嫣道:“可是不赚这个钱,我哪里还能有外快啊?”一说到钱她就清醒了,她还想在敦煌好好享受的,没钱怎么办?她急切道:“郎君,你不能断我这个财路的!” “那你就宁愿被人碰?” “我怎么会让人碰?”只有他,才会将她跟块大抹布似的拖来拖去。秦嫣道,“再说了,旁人也不要碰我啊。”她肤色黑黄,衣裳都撑不起来,唐国的土地上,没几个男人想碰她罢? “我是说万一!”翟容压低嗓子。 “才不会呢,我又不傻。” “还不傻方才玩成那样乱,你还在使劲弹曲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翟容就来气。 “我是乐师,总要凑好客人的兴。” “不许赚这个钱!” “郎君你讲不讲理” 两个人兜了个圈子,又吵架吵在原处。 张娘子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暗自摇头:这小郎君真是不懂事,她都将事情点得这么明白了。换了懂事些的郎君,早就开口问她开个房间,温香暖玉享受起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她就可以好好替花蕊娘子谋划钱帛。如此一来,云水居又能多赚一笔。翟家主上回问她进了几个绝色的丫头,都没能给小郎君开窍。小郎君这事在她这里办成了,她又能讨好翟家。小娘子又能跟自己喜欢的郎君过初夜,手里也能有一把不错的积蓄。 等睡完了,小郎君的兴致过了,再慢慢劝姑娘,这小花蕊就能慢慢调/教起来了。过几年出息了,又是一个白桃儿。 这事怎么看怎么齐全。 翟家小郎君,你也老大不小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你倒是开口啊!张娘子蹬着门槛,吹着穿堂风:这满园都是春/色,小郎君你不要再作了。男女之间不就是一条缝吗?插进去,啥都能解决!爽快利落地拔掉腰带,把姑娘摆平扑倒,大家都有好处拿! 张娘子对翟容的麻木不仁觉得无法理解,却不知道,他身负圣命,在翟家春仲家祭之后,就要离开敦煌,离开河西的。 上一回,他离开敦煌就有九年,这一次离开更是有公务在身。他已经加入了大唐承启阁,会去西域做卧底,为大唐帝国着手平服c治理西域地区做准备。这件事情复杂艰难,根本就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他只是希望,自己留在敦煌的最后这半个月,给若若安排一份安稳的生活和前途。哪怕知道他和若若之间,是有一点彼此小小的心动。但是,他目前对于这些事情,是不会纳入考虑的范围。 这条道路上驼铃阵阵,千年悠悠。 秦嫣她们虽为阴山剧匪,髁拉赫利所累,但很快获得了敦煌官府的庇护。官府人员清点了车马的损失,根据宜郎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经遇害,而苦主则该得到赔偿。姑娘们也获得了一定的旅途资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买一把新琵琶的五十个开元大钱。说是昨日的那些年轻人留给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见面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张娘子从侧门, 将他们重新带入云水一品居。 方才翟容将秦嫣拖出去时, 杨召他们都正在兴头上, 对于翟家二郎君一见到那个小乐师, 就会做出种种反常行为, 诸位白鹘卫高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拜托张娘子来处理这件事。 此刻, 那几个都带着看上的姑娘, 去自己定好的屋子,相拥折腾去了。崔家小二十七郎则与一个清倌人说笑听曲,也在屋子里,厅堂里也剩下了没几个客人。 张娘子心思体贴, 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 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 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 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 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 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妹妹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面皮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双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 张娘子看一眼秦嫣,忍笑,“不过,方才小娘子被小郎君拉着,既不呼救,也不用力挣脱你让我如何上前?桐子街也是有规矩的,破坏有情人的好事,这不是我们教坊假母该做的事情,会坏了自家风水的。” 两人还是没听明白,翟容问:“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假母发现他们实在不懂,只要掩着口说大白话:“小娘子那个样子,我们叫做‘半推半就’c ‘欲拒还迎’。嗯,嘴上说不愿意,那身子呢?又惊又爱,已经由不得自己啦!啊哈哈哈哈”张娘子笑得好生风骚,拍着腿道,“你们说说看,阿姆怎么好意思来打扰哦!” 一通话,说得秦嫣的脸狠狠红了起来,背上如上了芒刺,坐立不安起来:“我哪有?!” 翟容也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张娘子十分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翟容手里:“小郎君喝些水。”对秦嫣道,“你不是客人,自己倒水喝。”两人双双端着杯子,借喝水掩饰心里涌起的尴尬。 张娘子润一下嘴,感觉水有些凉,跟两人招呼一下,出去找服侍的小丫头添热水。张娘子是十分老辣之人,借口弄水,晾着他们两人,让他们好好消化消化,自己方才做出来的那番事情。 小阁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能隐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秦嫣尤其难受,她才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呢,她只是他手劲太大,她挣不开而已哦,挣不开还可喊叫那个,那个堂屋里那般吵,她叫了有人听见吗? 找了半日理由,她终于放弃了。 当翟容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出去的时候,她确实心里有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若。”耳边响起翟容的声音,她唬得手一抖,杯子侧翻了,幸而水已经喝完了。 “什么事情,请郎君吩咐。”她将杯子扶正,行个礼,尽量显得两人生疏一些。 “还能有什么事情?”翟容:“这种钱以后不让赚了。我今日要跟张娘子断了这事儿。” 秦嫣道:“可是不赚这个钱,我哪里还能有外快啊?”一说到钱她就清醒了,她还想在敦煌好好享受的,没钱怎么办?她急切道:“郎君,你不能断我这个财路的!” “那你就宁愿被人碰?” “我怎么会让人碰?”只有他,才会将她跟块大抹布似的拖来拖去。秦嫣道,“再说了,旁人也不要碰我啊。”她肤色黑黄,衣裳都撑不起来,唐国的土地上,没几个男人想碰她罢? “我是说万一!”翟容压低嗓子。 “才不会呢,我又不傻。” “还不傻方才玩成那样乱,你还在使劲弹曲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翟容就来气。 “我是乐师,总要凑好客人的兴。” “不许赚这个钱!” “郎君你讲不讲理” 两个人兜了个圈子,又吵架吵在原处。 张娘子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暗自摇头:这小郎君真是不懂事,她都将事情点得这么明白了。换了懂事些的郎君,早就开口问她开个房间,温香暖玉享受起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她就可以好好替花蕊娘子谋划钱帛。如此一来,云水居又能多赚一笔。翟家主上回问她进了几个绝色的丫头,都没能给小郎君开窍。小郎君这事在她这里办成了,她又能讨好翟家。小娘子又能跟自己喜欢的郎君过初夜,手里也能有一把不错的积蓄。 等睡完了,小郎君的兴致过了,再慢慢劝姑娘,这小花蕊就能慢慢调/教起来了。过几年出息了,又是一个白桃儿。 这事怎么看怎么齐全。 翟家小郎君,你也老大不小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你倒是开口啊!张娘子蹬着门槛,吹着穿堂风:这满园都是春/色,小郎君你不要再作了。男女之间不就是一条缝吗?插进去,啥都能解决!爽快利落地拔掉腰带,把姑娘摆平扑倒,大家都有好处拿! 张娘子对翟容的麻木不仁觉得无法理解,却不知道,他身负圣命,在翟家春仲家祭之后,就要离开敦煌,离开河西的。 上一回,他离开敦煌就有九年,这一次离开更是有公务在身。他已经加入了大唐承启阁,会去西域做卧底,为大唐帝国着手平服c治理西域地区做准备。这件事情复杂艰难,根本就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他只是希望,自己留在敦煌的最后这半个月,给若若安排一份安稳的生活和前途。哪怕知道他和若若之间,是有一点彼此小小的心动。但是,他目前对于这些事情,是不会纳入考虑的范围。 第二十八章 回到“蔡玉班”,上上下下都忙碌得不行,说是明日乃三月上巳节。乐班里会安排车辆,让众人去敦煌城外的陌桑湖边玩。资深乐班的娘子提醒新入行的小姑娘们,名为随意玩耍,其实是可以随意寻找恩客。若是各自有看上的年轻郎君就约着一起去。 大姑娘们都心领神会,第二日天没亮,就到处听到姑娘们洗沐梳头的悉悉索索之声,大家都寻出自己最好的家当,用心装扮起来。 秦嫣和几个小姑娘有的年龄小,有的在敦煌入行没多久,谈不上什么约相熟的年轻郎君一起去湖边祓禊。 秦嫣这种没来几天的,连好一些的衣裳都没有,早早跟着起来。跟着其他小姑娘们先是好奇地各处转了转,看看大娘子们的头面衣裳,又去看了看伙夫挑公们准备的辕驾,嘻嘻哈哈议论了一番,渐渐散开。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没有好衣裳,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秦公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 皮薄松脆, 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 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 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 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 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 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 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 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 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锁链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第十四章 翟家主用一个牛皮铆银的项圈将雪奴套住,交给另一名翟府护卫, 让他送雪奴去殿湫簃。自己返身离开了。他去祠堂领翟容,要问问他今日试探那小娘子, 结果如何?兄弟还不清楚他的身份, 他得选择好说话的方式。 秦嫣跟着那名叫翟云的护卫三穿两绕便到了杏香园,翟云留下她,让她晚上不要出杏香园。秦嫣答应了,回到屋子里坐在案桌旁。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足痒得很, 翟容刚教了她的心法,她很希望能够多练习几次。遂趺坐端正,引导气息。大约是数年来, 从不停止进行老巫的心法运转,她觉得翟容教她的气息流转特别通畅。 身子越来越轻,她实在忍不住, 便推开竹枝长隔窗,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 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 她本来就身手敏健, 此时内外调和, 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吃喝了一通,将食盒胡乱盖上,放在地上。他知道这翟府随时有人逡巡院子,自有人会收拾了去。想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出力,以后管十一娘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他呢。揉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步走入杏香园。 就以他那双阅美无数的敏锐眼睛,好好来替亲爱的表弟相看相看。 说起这表弟,杨召可没少吃他的亏。 杨召本属于当今圣人的玄甲军,骑射皆精。李皇登基之后,贞观二年玄甲军拆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京畿,一部分随李靖将军出征西北。他属于玄甲军中精英里的精英,便重新设了个“白鹘卫”,专门替至尊剿灭西域和北漠的匪徒响马,斩断图桑与中原反唐势力之间的勾结。 去年,翟容从北海师门被圣人特地召回,做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首。 那小混球! 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日日强逼他们练那个劳什子“归海一涛”阵。上回大泽边,傅言川大侠他们负责剿灭武功最高的髁拉赫利和他的两名妖姬。他们“白鹘卫”负责消灭“飞熊扈卫队”。非要只取五个人对付二十多个阴山贼匪,差点没把他杨召的毛给剁光了! 杨召做玄甲军时,处处都是冲击在前,也没有如此这般累得满身白毛汗。 最可怜的就是崔家兄弟里的那个小二十七郎,长与箭法,不擅于阵法配合,时常被那翟容踹得嗷嗷如狗叫。这表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算是罕见。 阵法当然是有用的,彼此互相配合,当然是提高了战斗力。可是,在他们这种长期从军的人眼中,真正的阵法就当是大开大合,严整规则。可是这种江湖人的玩意儿,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正在此时,他看到管娘子带着个小娘子从屋子里出来,他仔细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了这边树后面躲着人,抬起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哎呀呀!杨召陡然见到秦嫣,惊得虎躯一震,花容失色:他娘的!这死丫头除了一张脸,哪点像女人?胸呢?胸呢?这个c这个屁/股呢? 没想到,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探底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 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 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 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 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 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 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 需要化悲愤为食量, 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 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 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 急了她好久, 人生最恨, 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秦嫣看了那上面的字,认了一会儿,对翟家主道:“回禀家主,奴婢不曾学过认曲谱,只偶然认得几个,恐怕不能打谱学曲。” “那姑娘的琵琶是如何学的?” “奴婢都是师父手传的。” 翟家主点头。据他所知,乐班中的成名乐师还是懂得认谱的,因曲谱没有隔断,没有音调,全凭弹奏者自行打谱确定音律。时常有同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却音调不同的。他本来见她琴艺不错,以为她能认谱。看来,花蕊娘子学琴时间尚短,师傅也不曾很好带她入门。 秦嫣怕他失望,道:“家主,若是府中有可以手传奴婢此曲的乐师,奴婢愿意尽力,一定能学会的!” 翟羽淡淡点头。 此时到了午后,翟羽便让茶席撤下去,秦嫣拿着书轴将书卷端正卷好,插入布帙之中。方站起来,翟羽让人带着秦嫣回杏香园。 秦嫣在杏香园又去找乐师们练琴,问了她们,居然很多人都认识曲谱。又小小自卑了一下,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问她们要了常用的工尺曲谱。不好打扰姑娘们练琴,遂带回自己的屋子,慢慢在琴弦上摸着。翟容来杏香园找她时,正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一堆竹简上一个个艰难地认着曲谱。 “天都暗下来了,你不点个灯?”翟容站在门口道。 秦嫣眯着用力过度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忘记给他行礼,随口问他:“二郎主认识曲谱么?这里有几个奴婢认不出来。”翟容也不介意,走到浅色莲形瓷灯座前,拿了火石点亮了两支蜡烛,坐到她趴着的檀木大案上。帮她认了几个,秦嫣在琵琶上找到了音调,试着弹奏着。 翟容挽着双臂,看她认谱c弹琴。 秦嫣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几句,她一点也不笨,翟容教起来不觉得麻烦,还觉得看着她一点点掌握,甚有趣味。 翟容陪她学了一会儿曲谱道:“今晚还是跟我去学轻功吧?”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去。” “这就来要挟我?你要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 秦嫣怕他真的不教,说道:“我有个小小心愿。”她竖起一根细细的手指,“你很容易就能满足我的。” 翟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笑道:“什么心愿?” “我能不能去你家书房看看?”秦嫣今日午后饮茶之时,拿到了那书卷曲谱,就萌生了想看看翟家书房里卷帙的心思。 “你认字?” “嗯,我家阿耶请了中原的师傅教我的。”秦嫣感觉自己,总是能将谎话编得很圆润,“你也知道,南云山来往都是各国胡商,很多值钱的货物都出自中原。我不认字,如何打理事务呢?” 翟容看着她,她说话之时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又卷又翘,说:“我给你改个称呼吧?” “嗯?”秦嫣侧歪头,不解地望着他。 翟容道:“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幽若云喊着又是如此拗口。选个叫起来简单些的称呼。” 秦嫣说:“奴婢有小名,你不如直接叫我小名吧?” 翟容挑起眉:“什么小名。” 秦嫣心中坏笑一下,这个人总是将她的名字嫌弃来嫌弃去的,趁机恶心他一把。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沐雨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昨夜,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 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 如此,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 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 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 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 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 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 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 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 耐得住磨炼, 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翻墙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人面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提供,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提供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秦嫣在“蔡玉班”的房间是朱红栏子白墙纸的屋子,收拾得也甚是整洁。 可是跟翟家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难见,长长的竹枝纹隔窗上,糊着的是青萝素纱。窗外一株西府海棠,斜阳下颗颗红苞艳若相思豆。屋子里的摆设哪里像给小乐伎住的?越窑宝莲盏c凤头单耳c八瓣莲音长颈设色雅致c玉璧无瑕c清净不染。房中扁床上放着她的琵琶。 秦嫣看到屋子一边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的贵重,秦嫣是知道的。整个“蔡玉班”只三个葡萄花纹架的大铜镜,每次姑娘们上妆以后要排队轮流去整理妆容。如今,就随随便便放在一个小乐伎的临时住所里。 秦嫣坐到铜镜前,方才洗沐之后,梳头娘子嫌她肤色难看,重重给她拍了白/粉,额头上浅浅描了一道鹅黄,化出了肤若凝脂的妆容。给她梳了唐人姑娘流行的双鬟垂髻,发鬟中垂着殷红的璎珞流苏。乌眉雪肤,黑发红樱,好看得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秦嫣是中原人。依稀记得自己原先的家里是很大的,也有奴子,仆妇整天追在身后,应当也是个有些身份人家的小姐。只是她不记得父母的姓名与长相。 她知道自己今年十五岁,在扎合谷见到过八次红绒花盛开的情景。她猜测自己是六岁左右才与家人走失的。 在扎合谷之时,她总是记挂着要回到中原找到父母,做回她那个唐国娘子的身份,每日都拿麻布绑着脸。免得脸上染上太多荒漠风霜,父母会不认得她。可惜风餐露宿,还是一日比一日长得焦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叫什么了。隐约的记忆里,家人c仆妇c乳娘都只唤她“嫣儿”,又似乎姓“青”?长清哥哥从汉人姓氏中给她选了这个“秦”字,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秦嫣”,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这个润华轩明的屋子里,面对着那影像朦胧的铜镜。秦嫣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中原那不知在何处的家中。她拿起搁在铜镜旁的口脂,含了一片芸雪胭脂,让双唇红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清丽秀美的唐国小娘子,看了好久,慢慢流下了泪来 纵然记不清自己与家人的名姓与面貌,可是有些事情依然刻骨铭心。 她能记得阿父将她扛在肩膀上飞转的欢乐,她能记得阿娘低头给她梳发挽髻的慈柔。多少次从梦里,见到家中雕梁宝妆的亭台楼阁;多少次在梦里,又走在了虹桥跃波的庭院里阿父,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她呢? 窗户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滑入秦嫣的房间。此人知道秦嫣能力有限,故意带起一点不轻不重的风声。一只手五指贲张向她背上抓去。秦嫣发现了,回身避开那只手。 心念一转,没有直接痛下杀手。 而她一旦不选择将对方瞬间封喉夺命,她的功夫就低得可以任人摆布了。不足两个回合,对方一掌拍在她身上,秦嫣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粉墙上。对方顺势把她肩膀一把按紧,将她牢牢控制在墙上。 按住她的正是翟容,正要开口说话。 低头看到,她刚染过口脂的双唇上,樱桃般的红润。睫毛上珠泪涟涟,如水晶粒儿一般,正顺着娇嫩脸颊缓缓滑落。 她在他面前,时常灰头土脸,很少这般衣着整齐,更何况点缀妆容?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了个人。 翟容怔了怔,手如被灼烧了一般连忙松开。 他尴尬到脸上起了绯色,道:“我来看看你这儿”他斜身假装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道;“你那个你哭什么?”硬着头皮问,“是我弄疼你哪里不曾?” 秦嫣知道他是来试试自己的武功的。其实也试不出什么,她只是手眼步法协调,反应敏捷而已,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可以被试出来。 她擦了一把眼睛,已然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无关翟郎主。奴婢只是想起伤心之事,请郎主见谅。请问郎主有何吩咐?”因为是以下人身份在他们的家里,她换了下人的语气称呼他。 翟容听着小姑娘不是被他打哭的,稍微松了口气,抄手站着。一时忘了进来找她的初衷,不觉僵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秦嫣咕哝着有点冷,故意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东边的窗户。认真看了一下长条隔窗,用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将窗扉关上,并且当着翟容的面,将铜搭扣牢牢拴紧。 虽然不便跟他顶嘴。但是堂堂家中的主人,翻客人的窗户进门,他不丢脸,她替他丢脸!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退婚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扬声道:“我说翟郎君, 花蕊娘子是你家什么人?你喊她回家回家的?” 翟容正欺负女孩子欺负得顺手, 闻言只瞥了张娘子一眼, 没搭茬。 秦嫣一听见张娘子的话,则得了救星一般,忙擦了眼泪, 伸出脖子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小郎君,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 一把将她按回去, 低头看着她, “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 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 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 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 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 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 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张娘子推了推翟容:“二郎君跟姑娘可以好好说话,这样子不像是说话,倒像是” “像什么?”翟容斜觑了她一眼。 张娘子笑容荡漾:“倒像呀,就像小夫妻吵架。闹得娘子我都不好意思拉架了。” 秦嫣听了又是大急:“我跟他没关系的!” 有了外人在,翟容也有点耳根发烧,手臂松开一些。秦嫣一见有了松动,连忙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生怕他又将她按回去似的。 张娘子转过眼睛看秦嫣。她正慌作一团跑到张娘子身边。还跟见了灰狼的兔子一般,缩到张娘子身后,扯着她的绉纱腰带,让她挡着自己。 张娘子的头重新拧过来,又看翟容。小郎君有点尴尬地站着,不过眼睛是看着姑娘在发呆。 “嗯——咳!”张娘子故意咳嗽着,提醒他,大街上来去人众多,地方很金贵,不是让你小郎君看着姑娘发呆的。 她待翟容将目光从秦嫣身上收了过来,行个礼道:“二郎君,如今桐子街外头也宵禁了,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要张娘子给你安排地方休息一下?” 翟容打量着张娘子。她胖若粉团的脸上,五官十分清秀,气度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雍容。这是一个在欢场沉浮很多年,而依然立足稳健的女子,是个值得请教的人。 翟容平整了一下心绪,将身上的袍子轻轻一掸,风度得体地给张娘子行礼。仪态之从容,仿佛方才那不良人的街霸勾当,跟他完全无关:“张娘子,是这样,我跟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你可否安排一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他大致扫过这个桐子街了,一个安静些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热闹得心烦之处。他相信,张娘子会给他们合适的地方。 张娘子道:“云水居有,郎君跟我回去。” “娘子带路吧。”翟容跟在张娘子的身后,看着与张娘子并肩的秦嫣,道:“过来,走在我边上。” “”秦嫣拉着张娘子的衣裳,不愿意过去。 翟容便来扯她,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过去”朝张娘子的身前躲去,差点没把张娘子绊了个大跟斗,摔了个底朝天。 “哎唷!”张娘子停下来,用手中的生丝团扇,拂下她细细的手指:“听话,过去吧。阿姆长得太胖,你站我边上就挤到街心了。对面都是马车c驼队的,到时候撞了你,”她的嘴巴朝翟容一努,“有人会心疼。” “不,我不要。”秦嫣不想落入他的魔爪。 正说着,一匹大马打着喷鼻出现在秦嫣的头顶,大鼻孔忒儿一下,将她唬得倒退一步。她个子太矮,那些驼队的骑手c马车的车夫看不到她,直接赶了大马朝她面前而过。 翟容眼疾手快,将她拎得离那马腿远一些。一串马队踩着马铃铛,一声声响着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车夫这时才看到下面站了人,呵斥道:“小姑娘,看着些路!” 秦嫣只好退到张娘子身后,哭兮兮地跟翟容并排。还没走稳,身子又是一斜,是翟容将她扯到了他自己的里侧靠街边处。他冷着脸:“走个路也要人操心!” “哎哎哎,”张娘子返身,团扇轻轻拍在翟容的胳膊上,“对女孩子要温和一些。太凶了姑娘就不愿意听你的话了。” “她就不肯听我的话!”翟容说。 张娘子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等会儿阿姆给你们安排一个舒服的地方。你跟她慢慢说。” 秦嫣一听,是要单独跟翟容相处,连忙道:“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你!”翟容怒。 张娘子只得再次停下脚步,说:“翟家郎君稍安勿躁。花蕊,你好好听话。阿姆答应给你的六个开元钱,一个不会少的。” 秦嫣是要在张娘子手下赚工钱的,被她如此一说,哪里还敢哼出一个不字,只能低头走路。 翟容看到,她一边走一边又在抹眼泪,他不由后悔起来。刚才自己压着她的时候,只图个好玩。如今看到她被张娘子每日那几个小钱,就管得不敢吱声,倒是很不舍得起来。两个人是并肩走在张娘子后面,翟容压低声音:“你放心。” 秦嫣抬头看他一眼,她对他此刻有点厌烦。张娘子要管着她的工钱的,她只能屈服,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怼他道:“放什么心啊?” 张娘子扭动肥臀走在前面,假装没有听见。翟容看看张娘子没有反应,继续放低声音:“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女孩,熟料,秦嫣听到这个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今天晚上本来过得好好的:先是被许散由师傅选作那些小乐师的头儿,在云水居弹琴还被张娘子称赞,赏了香荷包。张娘子还答应给她多一个大钱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都被他毁了! 自从进入敦煌城,她看着那巍峨高大的城墙,知道凭自己那点微薄的道行,哪怕刺杀了石/国使者,也是不能安然脱困的。如果不去完成任务,“牧刀人”莫血一旦发觉,她也会性命难保。所以只想在人生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好生赚点小钱,吃点好东西,好好玩玩 自从遇到这位翟家郎君,一路全是倒霉事! 先是丝蕊坠下舞台,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救她,如此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手,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是当时她不知道在场有高手,翟家郎君在大泽边,从头到尾就没有出过手。他净忙着生火c烤肉了,她还以为他是一个担任指挥的文职。哪里知道,他的武功远在杨召那些白鹘卫之上,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跳过来? 而且,她知道丝蕊是个在舞技上十分有追求,心气很高的姑娘。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有大好前途的性命,在自己面前折陨?哪怕再做一次选择,她也会趴到那座仙云佛国台下,去给丝蕊垫背。 此后,翟家郎君对她起了疑心,暴风骤雨般的敲打c盘问c吓唬她都认了,也努力跟他交锋了。 她也知道,他不是坏人,从某些角度说起来,还对她挺好。她有时候也挺喜欢他。可是今天整个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真的很生气啊! 说实话,她对他家那个杏香园真是半点兴趣也没有。那里的姑娘们虽然锦衣玉食,可是等级森严,不能随意出府。蔡玉班相形之下,自由多了。她今日赚了工钱,明日练完琴,午后就跟几个乐班的姑娘约好去逛街! 敦煌多好玩啊。 她要去南市买酸枣c买烤雀子有一家店,用天竺的婆罗门糖裹了胡麻,油里炸成糖果。听说,是从高昌国一个老字号糖铺特地运来的材料,又香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她的人生她自己会安排,凭什么被人指手画脚?! 她垂着头跟在张娘子后面,越想越不开心,哭得一塌糊涂。感觉手臂上一热,是翟容扶住她:“我背你吧,你鞋子都没穿。” 秦嫣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穿鞋子。以她的脚劲,穿不穿鞋子当然没什么要紧,她走路也没有一瘸一拐。可是她没有穿鞋子,这不就是他造成的吗?秦嫣爆发了:“谁要你背!你不来云水居,我今晚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我讨厌你!你讨厌死了!” 张娘子脸都绿了,这孩子这是要干什么?连忙转过身想劝劝架,可别真的闹起来。这可是关系到翟家的事情,敦煌翟羽谁敢惹啊。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就有点吓人了 张娘子看到翟家二郎君伸出手,把花蕊小娘子扶住,口中在说:“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不好?”花蕊娘子吼了两嗓子,又压抑了那么久,大概也身心俱疲了。她撑不住,顺势靠在他怀里抽抽搭搭了几下,捶了他几下,就乖乖让他背起来了。 “咦?”张娘子拿着扇子使劲扇:这是什么变故? 翟容一边背她,一边还在问她:“脚痛不痛?是我大意了。”花蕊娘子抱着他的脖子,肩膀一耸一耸的犹自在哭泣。看两个人的动作,男孩子不是第一次被她捶;女孩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背。双方的动作都还挺熟练,隐约透出默契 张娘子忽然心酸起来。 虽然她方才拿“小夫妻”打趣了他们,不过想着就是个花街柳巷的关系。她当个笑话看。此时见到女孩子能在大街上那么吼小郎君,小郎君还吃进去了。张娘子对男女关系的不同性质,是何等敏锐?她立即察觉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唐国“当色而婚”的制度十分严苛,想推行一个打破门阀制度的“科举”,都受到无数势力的阻挠。如果,这两个孩子门当户对,那眼前这一幕她会祝福他们的。可惜,一个是官身,一个是贱籍他们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成不了?她倒是不心疼翟家郎君,这种事情,男人甜言蜜语哄个几天,该拿的拿到手了,一旦遇到问题,甩句“身份悬殊”,就能拔无情。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姑娘,那可就苦了。 张娘子决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两个:小娘子也别犯傻,男人算个什么东西?没必要为他们动心,为他们哭! 杨召快步走上来,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谈婚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 将她让进屋子里, 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 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 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 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 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 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 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 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 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 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 后来跟他一道玩, 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回到“蔡玉班”,上上下下都忙碌得不行,说是明日乃三月上巳节。乐班里会安排车辆,让众人去敦煌城外的陌桑湖边玩。资深乐班的娘子提醒新入行的小姑娘们,名为随意玩耍,其实是可以随意寻找恩客。若是各自有看上的年轻郎君就约着一起去。 大姑娘们都心领神会,第二日天没亮,就到处听到姑娘们洗沐梳头的悉悉索索之声,大家都寻出自己最好的家当,用心装扮起来。 秦嫣和几个小姑娘有的年龄小,有的在敦煌入行没多久,谈不上什么约相熟的年轻郎君一起去湖边祓禊。 秦嫣这种没来几天的,连好一些的衣裳都没有,早早跟着起来。跟着其他小姑娘们先是好奇地各处转了转,看看大娘子们的头面衣裳,又去看了看伙夫挑公们准备的辕驾,嘻嘻哈哈议论了一番,渐渐散开。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没有好衣裳,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又得过秦嫣的好处,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春梦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c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论嫁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第二十七章 秦嫣和翟容并肩站在饼铺的炉子前,原来已经轮到他们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说没饼了,纷纷叫嚷起来:“怎的又卖完了?”“多备些料不成吗?白白排了这半日队。” 老板娘抱歉道:“料再多也要我家老头子擀面啊,实在擀不动了。已经尽力多做了。”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曲尺木案上的确空无一物,再不甘心, 也只得失望地提着篮子, 拖家带口地走了。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 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 送一个与你们吧。”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 皮薄松脆, 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 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 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 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 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翟容方才做了盘算,道:“到了我家,你就在杏香园,每日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也有人照顾你。” 秦嫣想,她如何能呆在翟家呢,不给人带来灾祸吗?她摇头:“奴婢不要在你家。” “我家不好吗?杏香园的姑娘们你不是相处也挺好?” “就是不要呆在这里。”秦嫣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翟容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拂袖道:“那我走了。” 秦嫣还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二郎主别走,奴婢不愿意呆在翟府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在翟容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府邸比那“蔡玉班”好上很多。 秦嫣道:“你没觉得奴婢其实很擅长琴艺吗?大泽边初次遇上郎主,奴婢其实那首《归海波》只练了三天而已。” “才三天?”当时为了伏击赫利,他曾经在大泽边听了许久她的琵琶。虽然知道她不甚熟练,但是只学三天还是挺令翟容意外的。 秦嫣点头:“奴婢以后要继续在‘蔡玉班’跟着许散由师傅学琴。如果在二郎主的府上,你也看到,那些姑娘学了不少年数的琴艺,很多并不比我差。可是她们拘束在这一方天地中,见不到来去的客人,听不到天下八方的各种乐曲。我不希望自己如此。”她谎话越说越圆熟,好似自己当真有那份宏大前途似的,她挺胸昂首道:“只消练上个七c八年以后,奴婢便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只凭自己十根手指,成为名满河西的琵琶琴师!” 她声若洪钟,掷地有声,竭力让翟容感觉,她这般有如斯壮志的乐师,待在翟府的确限制了她。 翟容不置可否:“嗯。” 秦嫣说:“所以,二郎主不必为奴婢前途忧愁。” 翟容看她坚决,也就不坚持她入府了,道:“那我以后来听你弹曲子,可否打折?” “那不行!”秦嫣跟他开玩笑,“以后你要听我的曲子,需要带两车丝绢。一车才可以跟你见面,两车我才弹一首给你听。”秦嫣所说的一车丝绢,是指当时以独轮小车为计量,一车大约六段白绢。两车便是十二段白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合卺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等到跟着他出来, 一脚踏进了香积寺的庭院中。 秦嫣便发现, 他才不是什么“带她出去转转。”他分明是拿她当做“出来转转”的由头。一路花开柳拂, 他遇到两位姑妈位从叔伯,四个表兄弟, 问起他:“宜郎, 怎生不在台前看戏?” “遇上故人, 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 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 早些回座位, 省得家主找你。”于是, 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 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 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 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 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 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 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则在场下,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 秦嫣带着对咸水鹅的美好期待,随着许散由先生开始了弹奏。 磬瓦连击,琵琶叮咚,两位剑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帘扬剑而出。 一声起,仰头单手扶莲灯;二声起,双剑并交起絮天;三声起,亚身踏节转鸾身;四声起,软靴移步锋芒动 随着一段舞曲结束,高处黑檀木镂空冰纹平台上,丝蕊手持一面错金檀木的琵琶,单足而立。琵琶上螺钿c真珠,红蓝宝石,交相辉映。她在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琵琶声中翩然起舞,“莲座在台”c“金钩拈花”c“千灯照佛”一个个舞姿旋转。 秦嫣看着丝蕊的动作,发现,舞蹈难度似乎被她陡然加大了许多。秦嫣是精于肢体动作修习的,加之先前时常陪丝蕊一道在“蔡玉班”的平台上看她练习基本功,她对丝蕊的躯体能力十分清楚。好几次,她看着丝蕊的动作似乎会撕裂自己骨节c软筋。秦嫣有些担忧,遂一边弹琴一边观望。 丝蕊的动作虽则看着令她心惊胆颤,可也由于丝蕊的动作阔朗展放,舞姿越发出彩。 在台下数百观舞者的眼中,丝蕊那曲折的身段,华丽炫目,那逍遥烟浪间的形舒意广,直如飞行云中。 她手中的道具琵琶翻转漫柔,身上霓带飘扬,全场观者均屏息凝神看得投入,连下面那两位在敦煌久负盛誉的大娘子,也被她的焕然光华衬得黯然失色。 舞蹈最后,一名匠人按动预备好的紫云香盒。 顿时满场香花飘舞,彩带袂举,引来全场的鼓掌。按照舞蹈设计,接下来丝蕊该系着一根长绳从高处飞旋而下,在香瓣飘散中,模仿壁画中的飞天盘旋环绕,演绎佛国净土紧那罗,护佑尚武唐国的意境。 飘带急旋中,秦嫣忽然看到丝蕊的动作不对劲。丝蕊腰间的丝索没有将她拉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坠出一个可怕的直线,竟然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周围都是一片惊叫。站在舞台附近的仆役c奴子,乐班等诸人纷纷忙乱着去救人。秦嫣也放下琵琶,专注看着那丝蕊落下的角度。 秦嫣所在的乐师座位离舞台最近,她心知自己占着地利,应当出手相救。全身紧绷如一头即将出击的小豹子。 她瞅见丝蕊落下的方向,下面有两名翟府的奴子正在扬臂接人,她能够看出来他们不仅接不住丝蕊,还会被急落而下的人身砸成重伤。 秦嫣双足一踏,如小鹿儿一般跃上舞台,左臂抬升右臂格挡,将那两名试图施救的翟家奴子推向两边,以免他们被砸到。 自己的身躯如白鸟展翅。右腿弯曲,左腿伸直,一肩高一肩低,斜斜合扑在地面。她自己武功低微,自忖无法依靠双臂将丝蕊接住。唯有合全身之力趴在丝蕊跌下之处,当她砸下来之时,她再拧肩转腰,卸去部分冲击力。如此,虽然两人都会受伤。以她的修为,保住丝蕊一条性命还是足够的。 她咬住牙关,等待着丝蕊狠狠砸在自己后背,那摧心撕肺的冲撞之力 该当砸下来的时刻,什么都没有。 秦嫣诧异地抬起些头,一双流云粉底短男靴踏在她面前。她一看这靴子就知道不是媪婢c奴子所着。靴子旁边,是她很熟悉的金色裙裾,这是丝蕊的舞衣。 秦嫣缓缓抬起头,深青锦袍,乌皮嵌银的腰带一一入眼帘,不必看见脸,她也能猜到,是翟容抱着丝蕊,将她救下了。心中瞬时一唬,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翟容的一双靴子,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知自己办了件愚蠢之事。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磊落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 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 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 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 安静端着杯子喝着,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 ”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 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 你有空呢, 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 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 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 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 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 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张娘子才知道她在担心那几个大钱,笑着:“不怕,你今日陪好了翟郎君,六个大钱阿姆给你。” “哦,原来是六个。”翟容恍然大悟,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确差不得那一个钱。 他们真是冤枉她。秦嫣再小家子气,也不是为了那几个钱。 她是不好意思跟翟容单独在一屋里。她为难地低着头,还是想跟在张娘子身后,打算出去。张娘子对翟容道:“翟郎君,我带姑娘去借一步说话?先给你上些夜宵。你尝尝阿姆这里的东西?” 翟容同意,看着秦嫣将脑袋低垂在胸前,跟着张娘子走了出去。 张娘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儿这件事情。小郎君那副沉稳的气度,其实她心里是多少有些挫败感的。她预备了如此红香艳美的夜晚,这郎君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郎君的体态动作,一看就知道能把姑娘睡得念念不忘,居然到她的云水居来做贞郎烈男,这是对她活脱脱的嘲讽! 张娘子决定,要在花蕊身上扳回一局。走到一个拐弯处,她回身站住:“我说花蕊,今日小郎君将你拖出去时什么感觉?” 秦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嗯是很害怕。” “是不是心里跟养了一只小兔儿似的,不停地跳,快跳出心腔子了?” “是。” “可是呢,小郎君的手那么大,抓着你的胳膊又是滚烫又是有力气,叫你身子发软,挣也挣不脱?” “是。”秦嫣抬起眼睛,心想,张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曾让翟容拉过。 “心里知道,他这般拉着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还是很喜欢他这么拉着你的。” “嗯?”秦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 张娘子不顾她的否认,自顾自道:“所以呢,想挣不舍得挣,只好乖乖就范。” “我一直在反抗!” “桐子街的角落里,在人家胸口怎么撞也撞不出去,小郎君的胸前又宽又结实,那个身子哦是不是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恨不能多蹭蹭?”张娘子按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道。 “不不是啊。”秦嫣满脸恐慌,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翟容抓她出去,包括将她按在墙上,她要存心挣脱,肯定有的是办法可是她捂脸道:“张娘子” 张娘子用一种甜丝丝的声音,柔声道:“你不想陪翟家郎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们云水居没有叫客人单身在屋子里的道理。要是你不想去,阿姆布置一下,云水居的七个姐姐,随便哪个都能把他勾到床上去。你要不要让阿姆给你显示一下手段?” “啊?!”秦嫣从指缝里露出惊恐的眼睛。 张娘子呼啦啦扇着扇子:“怎么,心里酸酸的,是吧?吃醋了,是吧?”她一步步逼近秦嫣,“现在可是你自己不想去陪哦,阿姆有的是本事让男人上我家姑娘的床。翟家郎君这种年龄正是火热火烫的时候,你当真不想试试阿姆的手段?” “不会的翟家郎君不会的。”秦嫣步步后退。 “不会?”张娘子肥脸上挑起一个笑容,“那就让阿姆来试一试。”她将一双手拢在嘴边:“锦兰儿——过来” 秦嫣连忙拉着张娘子的手:“别” “别什么?” 锦兰姑娘今日不方便接客,就在不远处的厢房里,推门走过来:“阿姆什么事情?”走廊里的灯火摇曳,映出姑娘的袅娜身姿。锦兰姑娘虽然没有白桃儿貌美,那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今晚正空着。胸前一抹芙蓉色的齐胸襦裙,一双白乳人见人爱。正是让秦嫣最为自惭形愧之人! 秦嫣转身就跑向小阁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娘子笑着:“没什么事情,走,跟阿姆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照顾。” 翟容看到秦嫣一脸慌乱地重新钻入楼阁中,诧异地抬起一条眉毛:“出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秦嫣在距离他较远处坐下,把着门,不能让锦兰姐姐进来,把翟容给勾上了床就麻烦了。 “张娘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秦嫣缩在案桌的一端。 “你干什么?我是老虎吗?” “不是” “不是你躲那么远!” “这里这里凉快。”秦嫣坐着,看见他的手搭在案桌上,想到那个热度,想到那个力度心里的小兔儿又跳了起来,说道:“郎君。” “什么事情?” “以后我们说好,你不许再像今晚那样按住我,”秦嫣鼓起勇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你的兄弟!” “哦。”翟容说,“这话说得是,我知道了。” 秦嫣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门一响,秦嫣急忙回头,看看是不是张娘子担心她伺候不好翟家郎君,真的放了锦兰儿姑娘来伺宴。扭过头看到还好,只是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婢女上来送菜肴。张娘子这里不但善于调理人,饮食也是她精心研究的东西,盛菜的器皿都是江南东道越州出的浅青瓷器,哪怕是无数豪商来往的敦煌,也算得上是很昂贵的餐具。上面摆放地每一样菜式,都比外面常见的菜肴小巧,造型精美诱人。 翟容见她远远坐着,诧异地发现,连美食都不能诱惑她坐过来。用筷子夹了一只瑶柱玉桑扣,摇晃着问她:“你不过来吃东西吗?做乐师,这种客人的菜应该是没吃过吧?”他记得她还挺馋的,一个饺子的梅子口味没吃到,就一脸懊丧,老是惦记着。 “都都吃过了。”秦嫣继续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可能?”张娘子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再次从门口传来,“客人的菜,都是阿姆亲自筛选,亲自看着做的。小乐师哪有机会吃?” 秦嫣一脸生无可恋:“唉——” 张娘子带了个小丫头子,对翟容道:“小郎君,这小丫头子叫云儿,等会儿就立在门口听你传唤。今晚有什么吩咐,阿姆一定奉承。翟家郎君一定要尽兴哟。”翟容谢谢她。 张娘子走过秦嫣面前时,轻笑一下,这才扭动身体,咯吱咯吱地下了楼。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秦嫣到底修为太浅,被张娘子撩拨之后,控制不住地满脑子邪念。 翟容看她拘谨不敢动,又知道她贪吃,主动拿了点心,分在自己案桌旁:“若若,过来。” 秦嫣只能挪动膝盖,爬过去,坐在那堆吃食面前。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曲全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原来是轶儿,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 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 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 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 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 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 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 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 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黑衣小郎君直起身,轻轻一撇头:“你,随我去那边。” 秦嫣依言看向马车队那里,但见,师傅陈先生,马车夫,还有十一位姑娘们,都躬身蹲在一辆马车的背后。那黑衣小郎君将她带到允和乐班众人处,让她也蹲下,轻声道:“各位,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莫要声张。” 秦嫣听得身后一声碎响,回头看去,邵康班主的马车上牛皮c竹片c铁块飞溅出来,班主邵康循空直上仿佛一只灰鹤。一名高大壮实的葛衫老者,手中挥着一支三尺鎏金镗,风声呼啸地向邵班主砸去。透过马车的车轮,她看到另一面一名灰衣的道长,正和那两名胡姬打成一团。 秦嫣心道,对方是来捉拿邵康班主的? 她记得还有一支伪装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这些“胡商”满面狰狞,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秦嫣身边的这位黑衣小郎君则没有动,守着他们这群乐师c马夫们站着。 秦嫣想起陈老先生胆子小,不知遇到这些人会不会吓到。她挪动膝盖,爬到陈应鹤身边:“师傅。”陈老先生叹口气,一把年纪遇上如此杀人越货之事,着实吃吓不小。秦嫣闻到他身后传来的浓烈尿骚味,想到他嗜好喝酒,又吃了惊吓,会不会是她低声道:“师傅,徒儿给你取件衣裳来。” 陈老先生羞愧难当,捂着脸面不说话。 秦嫣正要爬向陈老先生的马车,她的后颈突然被抽紧,人被凌空拎起来:“你!爬来爬去做什么?” 秦嫣手中的琵琶被抖得,“哐”一声落在地上。捉住她的正是那黑衣小郎君,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不许乱动。” 秦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黑衣郎君将她放下。 秦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闻着师傅身上越发酸臭,小声哀求道:“郎君,你行行好,我师傅身上脏了。我要给他拿身衣服。” 那黑衣小郎君也闻到一股味道,问她:“你师傅的衣服在何处?”秦嫣指着近旁的马车:“就在这里,手一伸就拿到了。”小郎君上下看着她,说:“去拿,动作快一些。” 秦嫣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几息便取回了衣衫,这些天她对陈应鹤老先生服侍周到,对他的衣物摆放都熟悉。她跪在陈老先生身旁,道:“师傅,换衣裳吧。” “嗯,哎,乖徒儿。”陈老先生叹气道。 秦嫣握着师傅脱下的外衣,努力用手撑开:“师傅,我替你挡着。” 陈先生开始解中衣,脱裤子。秦嫣个头小,用力张开衣衫也挡不住陈老先生,眼看着老先生一个干瘦的身子露将出来。小郎君指着一个乐师道:“你去帮着拉一下。” 那乐师刚站起来,但听得一阵风声过来,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胡商打扮之人在他们面前被斩落头颅,大片血花飞溅到这群乐师c马夫身上,众人惊叫起来,纷纷抱着头蹲在一起。 黑衣小郎君将尸首拉离这些百姓,转头看到,秦嫣还在努力张着手臂,给师傅遮挡身子。他走近两步,默默伸出左手,将她怎么也撑不起来的一片衣角扯起,为陈应鹤老先生遮盖羞处。秦嫣发现了对方在帮助自己,转头看着他:“谢谢郎君。” 小郎君平视前方,神色漠然。 秦嫣看着陈老先生换好衣裳,将脏衣服裹起来,放在一边,说:“师傅,等一会儿我替你洗干净。”秦嫣低头“呀”了一声,引得陈老先生和那小郎君都望向她,方才跌落之时,她琵琶的凤凰台c弦轴都摔了个粉粹。乐班的琵琶是借给她们使用的,等赚了钱要还。她钱还没开始挣,先折了一把琵琶。 秦嫣不敢多吱声,将琵琶放在身后。 不多时,邵康班主和两名胡姬,还有那队假冒的“胡商”都被降服了。手持金镗的褐衣大侠和灰衣道长,带着那五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处理着俘虏和死尸。此刻又有敦煌军方派出的人手来接应他们,黑衣小郎君便招呼着众人,打算离开大泽边。 那灰衣的道长没有上马,特地走到允和班乐师们蹲着的地方,请他们站起来:“请问诸位,方才练琴的小娘子是哪一位?” “请问道长有何吩咐?”秦嫣走上去。 道长五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很和善:“小娘子,你那曲子弹得不俗,师傅可在。” “在的,”秦嫣转头对陈应鹤先生道:“师傅,这位道长问起您。” 陈应鹤不耐烦道:“跟他们说,你师傅不爱见外人!” “陈老先生!”那道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声音,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陈应鹤的手臂:“哎呀,竟然是陈老先生在此,幸会幸会!难怪教出如此佳徒!在下冲云子,与你徒儿查士洛是好友,在长安时常听他弹琴。” 陈应鹤脸皮抽动半日,道:“驻云门的冲云子道长?听徒儿提起过你。” 冲道长热情招呼:“老傅,快来!当年《秦王破阵乐》的曲作者,陈应鹤老先生在此。”褐衣光头大汉斜持金镗,走过来见陈老先生。 秦嫣只知道师傅琴技很高,胆子很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名。 两位大侠寒暄一通,告诉陈老先生,这假扮邵康班主的人,真名叫髁拉赫利。原是盘踞在阴山以北的一名匪首,常年在东图桑和中原国的连年对战中,浑水摸鱼。此番东图桑败溃,这赫利老贼欲逃往西图桑投靠自己的姻亲。他在居延泽将真正的允和乐班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冒充班主,然后高金聘请陈应鹤老先生为音律教头。 陈老先生从长安回来,隐居居延泽,本为归乡养老。他是长安城琵琶圣手查士洛的师傅,有他在,邵康班主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至于秦嫣这些小乐师c小舞伎,则是临时招募。 髁拉赫利要以这些乐师为自己身份的掩饰。并不会真的进入敦煌,一旦混出河西,就会大开杀戒,将整个车队的人均灭口。 陈先生听得后怕不已。 秦嫣听得也跟着后怕不已。 三位老人谈得兴起,冲云子道长转头对那黑衣小郎君道:“宜郎,寻点酒来。今晚我要跟陈先生不醉不归。”陈老先生忙道马车上就有,让秦嫣去取了酒水来,三位老者席地而坐。陈应鹤回头见姑娘们和马车夫都还站在原地发愣,轰他们回去睡觉。秦嫣跟在队伍中抱着破琵琶,匆忙回到马车上。哀怨地想着:她的晚饭呢? 到了车中,一辆车里睡六个姑娘,可是谁也睡不着。玉蕊说:“你们看见不曾,那六个黑衣人都生得俊得很,不知能否说上话。” 丝蕊倒是观察细致,道:“若不是那道长执意要跟师傅喝两杯,他们早已撤走了,哪会跟我们说话?” 大家嘀咕了一阵,没人敢下车,一来湖边刚死了人怕见血;二来,也担忧师傅责备。便草草睡下了。 秦嫣却怎么也没法躺下来,她因练琴被罚了饭,饿到两眼发绿。只能悄然滑下马车。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形。死尸c俘虏已经被装入了一辆马车里。另外五个黑衣人在大泽边整理着什么。只剩下那个眉眼很标致的“宜郎”,在三位老者身边生着一个火塘。陈先生拿了自己的琵琶,正在给两位大侠弹琴,乐声苍茫辽远,伴随着老人们的爽朗笑声,一直传到大泽深处。 秦嫣去储放食物杂粮的马车里寻到几根胡萝卜,河西天寒,她讨厌吃生冷的食物。便走到火塘边,挥了挥手中的胡萝卜对那宜郎道:“我没吃晚饭。”宜郎点点头。秦嫣远远坐到对面去,将胡萝卜丢入火塘。这个味道烧起来很淡,吃几口尽早回马车就是了。 萝卜软了,用一根有弯头的草棍掏出一个最小的,她吹去黑灰,不顾烫嘴匆忙吃着。身后传来声音:“花蕊儿,胆子不小啊。溜出来吃独食?” 秦嫣抬头看到是玉蕊,另外几个姑娘也下了马车。 玉蕊看见师傅正喝得高兴,似乎没有心思来管这里,对着火塘对面的宜郎道:“小郎君,你可要听曲儿?我们来唱给你听?”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连另一辆马车上六个姑娘也都轻轻下来。 那宜郎见火塘边瞬间花团锦簇,拿起刀,退到了远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出发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他们站的地方是浅浅的淤泥地, 翟容穿着长靴不觉得多黏糊, 用力踩几下就能够穿踏而出。秦嫣是浅帮的女鞋, 稍微走快一些,鞋底粘在湿泥中拔不出, 稍一用力, 袜子直接踏在淤泥上。她也不敢多说, 只穿了两只袜子跟他跑到了桃林深处。 翟容对她道:“我家表哥这个人,你上次也见识到, 实在是” 秦嫣不住点头:“嗯嗯嗯。” 他感觉到她走路十分不正常, 低头看她的裙边。秦嫣也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裙下, 记得自己的膝绔很是粗糙, 忙隔着裙子将膝绔捻起来一些。不仅没能够遮住什么,反露出一双没有穿鞋子的袜子来,上面的扎口麻袜踏满黄泥。 翟容问:“你鞋子呢?” “刚才被淤泥粘掉了。” “你这袜子也脏得甚是恶心,脱了。”他将她带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 吩咐道。 “好。”秦嫣听话地将袜子脱了。 “你在此处站一站,我去给你将鞋子找来。”翟容转身去找鞋子。 秦嫣目送着他走去, 高高的个子,青色的长袍。今日, 她托蔡玉班各位大娘子的福, 见到许许多多年轻又风流的郎君。可是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二郎主长得好看。 脚边忽然有东西在拱她, 秦嫣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她认得是蔡玉班看门狗二白新近养的狗崽儿。其余都送掉了,就是这只名叫“虎头”的小奶狗被留了下来,很得蔡玉班各位娘子们的宠爱,今日陈娘子也带它出来玩。 秦嫣蹲下来摸着虎头圆乎乎的小脑袋,边玩狗,边等着翟容回来。 翟容重新退到湖边,杨召已经将马拴好,迫不及待找娘子去了。他先检查了一下马匹是否都被照料好,转身低头找了一下,看到那一双绣着小小花朵的麻帮小鞋。非常可惜,那鞋子已经在岸泥边踩成一团了,眼看是不中用了。 翟容抬头四望,心中想找个买鞋的地方去。他转了一圈,陌桑湖在郊外,卖鲜花c卖柳条c卖小吃的倒是不少,哪里有卖鞋的来? 他想起今日是上巳节,这里到处是孟浪人,他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桃林里太久。只能空着一双手回到了秦嫣身边,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正踮着脚,一脸企盼地站在桃花树下。 翟容发现,她的脚面出乎意料地白腻,两朵莲花似的娇美可爱,简直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他想,能长着这么一双脚,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似面孔上那般黄黑粗糙。西域风沙磨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地好好将她养个几年,说不定脸就白净了他低头看得太专注,想得也有点出神,秦嫣有些紧张:“二郎主,你在看什么?”她粉色脚趾不安地扭动起来,几点桃花飘落在她柔雪一般的足踝旁。 翟容眼皮一跳,视线一掠,就看到一只白色的肥胖小土狗,晃着肉嘟嘟的尾巴,在不远处打转。他掩藏住自己偷看女孩子脚的视线,故作随意问道:“这哪里来的狗,还挺有趣。” 秦嫣说:“是蔡玉班的。” 翟容道:“你的鞋子都踩到泥中了,没法拿起来。” “没关系,光脚也能走路。”秦嫣努力将裙子往下拉,可惜她仅着衬裙,裙裾偏短。一双小脚还是暴露在眼前。 翟容只觉得白得晃眼,忙将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疲懒小狗身上,他蹲下身,用食指在虎头的脖子上挠了挠。虎头立即放弃了秦嫣转扑到翟容的身边。眯着一双豆子眼,十分舒服地靠在翟容的手掌上。秦嫣都觉得好笑了,道:“虎头好像更喜欢你?” “它叫虎头?” “嗯。” “好像狗都挺喜欢我。” “怎么可能啊?”秦嫣见过不少很凶的狗。 “没骗你,”翟容蹭着虎头的脑袋,“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堆狗跟我回家。” “啊?”秦嫣想想这个场面就感觉壮观,“那翟府岂不是成了小狗收容所?” “于是我养了雪奴。” “原来如此!”秦嫣明白了,翟府为何养着那么一只狼,原来是二郎主太有狗缘,要吓走那些小猫小狗。 翟容逗玩了一会儿虎头,站起身道:“我务必给你弄双鞋。”他说,“你爬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双鞋。” 秦嫣说:“不必了。” 翟容在她面前一站:“上来。” 秦嫣倒退一步:“二郎主,这个真心不必了” 她站的地方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能有多少腾挪之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都来不及躲闪,便被背了起来。小狗虎头瞪起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惊讶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一个人了? 翟容轻轻踹了它一脚:“回去。”虎头呜呜叫了两声,颠着小圆屁股,回蔡玉班的行障去了。 秦嫣在翟容的身上很不自在。 不是没被人背过,以前长清哥哥也背过她。 那时候,她会在长清哥哥背上说话唱歌。虽然她和长清没血缘,可是在她心目中,长清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可以在他背上放肆。 但是翟容不是她的哥哥。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敢动,手也只敢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身子已经贴那么紧了,她尽量将自己的胸前离开他的背部。在“蔡玉班”穿那些表演的衣裳时,她也经常会被陈娘子和姐姐们说,平胸平得衣裳也撑不起来,她当时不是很介意。如今伏在翟容的背上,却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挺得这般直,都快掉下去了。”翟容抱怨她。 秦嫣将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朝前搭了搭,让自己的重心移到他的背上。身子依然拱起,保持与他背部的距离。鼻子就快贴上他的后颈了。她能闻到他身上草木蓬发般的青木气息。 她今日在“蔡玉班”到马车里,一直到行障中,都浸泡在姐妹们浓重的衣香中,熏得她鼻子感觉一塌糊涂。此刻闻着翟容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特别舒服。 秦嫣不由跟小奶狗虎头类似的,摇着头左闻闻右闻闻:“二郎主用的是什么熏香,真好闻。” “没用,没这个习惯。” “”好生羞人,既然没有熏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她岂不是在夸男人味道好闻?秦嫣吓得再次直起来,整个背都快抽筋了。 翟容在桃树林里穿行,寻找是否有人可以借双鞋子。陌桑湖边到处是莺莺燕燕,翟容也有意识地朝人略空一些的地方走。可惜,因为他背着她,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秦嫣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挺丢人,不过翟容不觉得丢人。他很少有什么事情觉得丢人。他将姑娘的鞋子弄坏了,就应该还她一双。 “若若,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鞋子,我等会儿送你回蔡玉班的马车。” 秦嫣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叫自己。她说:“好的。” “你不要这般僵硬,两只手抓前一些,都快掉下去了。” “哦。”秦嫣把手稍微朝前一些,两个人的身子又靠近了一些。她的眼睛在他的背后,闪得亮亮的。翟容虽然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背着她。他的脖子就在自己的鼻子前,秦嫣忍不住悄悄多闻了几下,她觉得这种味道这么干净,自己方才错认为熏衣的香味,真是头脑昏聩了。 桃花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发梢,桃花林下吹着桃花风。 他虽然猜出她不是南云山的幽若云,可是,这些天也将她横试竖试了,真是看不出她有太多特殊之处。况且年纪就那么十几岁,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昨日他跟兄长也商议过,等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之后,再跟她对人证,探究她的真实身份。如今这些天,就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就是了。 既然是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那总归要有个名字,“喂”来“喂”去终究不是个事情。翟容说:“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 “其实也还好吧?”秦嫣没有底气地弱声分辩。 “以后,我叫你若若,如何?”叫她“小若若”这么恶心的名字虽然出不了口,叫一声“若若”还是可以的。 “若若就若若吧,随你。”秦嫣对名字无所谓。 “你平时练琴就是跟着许散由师傅?” “白天练琴,晚上是要去挣钱的。”秦嫣说,“我如今在云水一品居去赚钱,工钱最高!” “多少?” “五个开元大钱!”秦嫣很满意自己的工钱。 翟容笑了:“你很满意?”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秦嫣趴在他的背上,真心实意地说。她喜欢在敦煌的日子,有师傅传艺,有姐妹们一起画好看的妆容,学做漂亮的女孩子,还能结交二郎主这样俊秀单纯的小郎君做朋友 翟容站住了脚,一丛长长的芦苇深草旁,掉了两只鞋子。鞋带是樱桃红色的,鞋帮是丝缎的。虽然看着比若若的脚要大一些,但是有绑鞋带,应该能够合用。他用脚在地上一挑,将两只鞋子一把握在手中。问道:“有人么?这鞋子可有用?卖给我可以吗?” 身边的草丛可疑地一摇,便静伫不动了。 翟容看着那高高的芦苇丛,想要那双鞋子,停在当地。猛听到一声怒骂,窜出一名男子,只穿了一条下褌,光着两条毛腿,头上幞头也散丢了,一张脸眉目通红:“哪来的野小子,这般乱钻?”翟容看到,那男子身下一个女子,红衫带垂,用头发遮着脸,身上的衣服甚是凌乱。 秦嫣在他背上惊诧地捂住嘴巴。她此刻才想起陈娘子的警告,上巳节会有草地野/合之事,不能随意乱闯。如此贸然惊破一对鸳鸯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男子被坏了好事,看到是个小郎君背个小娘子,怒极而笑:“那么多草地不去钻,撞老子地盘!抢地盘艹么?” 他身下的那女子一开始还有些掩盖,待转头看到是个面貌齐整的小郎君。这种大娘子本就是吃这行饭的,当下香肩半露,玉足轻挑,摆出妖娆姿态,笑看好戏。 那女子的雪白大腿,皎洁肩背翟容虽则这几天一直在杨召的呱噪下,知道了点女人的身体。只是杨召说话猥琐又淫/荡,他觉得还颇反感。此刻,只觉得眼前地动山摇转身疾走。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认亲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 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 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 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 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 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 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 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 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 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 她顿时觉得, 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 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 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将她让进屋子里,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c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 翟家主颔首,让她随意。 秦嫣便站起来,趋步挪到茶炉边。 在秦嫣的记忆中,自己出身之处也是如翟府一般亭台楼阁的,所以有一回长清哥哥说起风靡在长安高门贵户的饮茶之道,她就缠着他说个究竟。长清哥哥被她缠不过,只得细细说给她听。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那些门阀士族在南方高岭之地与南闵人混居,渐渐有了饮茶的习俗。加之佛教盛行,佛门中人饮食过于素淡,需以饮茶提神,加深修为。饮茶,成为了唐国上层人士的高雅交流方式。许多贵妇仕女,都以能煎一手好茶为待客之本。 秦嫣这种一门心思想回归中原的人,自然也希望接触一下这门学问。长清哥哥也曾经大致跟她讲了,如何用茶锥凿下茶饼中的大叶茶,如何用茶碾子将茶叶磨成碎末,如何控水三沸,如何分出茶汤 秦嫣知道在“蔡玉班”这样的市井之地,是难以见识到这些茶具的,此时见到了,若不亲手操持一番,今后也未必有机会。 秦嫣拿着涂银的小茶锥,凿下两指宽的茶叶。放在茶钵中,拿起涂金镶嵌了波斯蜜蜡的茶碾子,仿照方才煎茶娘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地碾起了茶末子。 因她不弹琴了,轶儿感觉无趣,跟父亲告辞了一声,便由乳娘c婢奴们看护着去院子里玩儿了。秦嫣在煎茶娘子的指导下专注磨着茶叶。 翟羽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甚至颇有几分天真。 虽然看起来,她也有些小心机,可是却无伤大雅。尤其是,昨日那丝蕊落下高台,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手,也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救人,这番热肠令他不甚理解。 在发现她的脸面难以有表情之后,翟羽就将她跟星芒圣教联系了起来。青莲当年会去星芒教做密谍,是因为他在调查西域那几位无名强者时,种种踪迹都指向这个十几年前还在西域默默无闻的星芒教。 星芒圣教脱胎于佛家,佛家有两面:慈悲普渡与金刚怒目。星芒教就是走金刚怒目一路的,他们豢养杀手,谋取利益。玉青莲曾经是星芒教的圣女,当年她脱离星芒教时,星芒教还是个普通的小密教,与那些神秘强者并无关系。 翟容这些年,用各种方式搜罗星芒圣教的资料,对于星芒教略有所知。 他将花蕊小娘子邀请到自己府中,与她相处几日,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否是星芒教徒。翟羽认为,极端的冷酷c嗜血c顽强和自制,这才符合他对她来处的猜测。 她才不过十三四岁,掩饰能力不可能蒙蔽住他和翟容两双眼睛的反复探究。或者,只能说,摆在他们面前这个心有良善,好学孜孜的少女,就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姑娘入府以来的表现,连见多识广的翟羽也有了疑惑。 面前的姑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双眼睛是鲜明生动的。 她时而专心磨茶末,时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煎茶娘子,得到了对方的指导之后,用心地投入煎茶。 当她将分好的滚热茶汤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的时候,翟家主甚至能从她的双眸中看到单纯的快乐和诚挚的恭敬。 而这些,都和他所了解的星芒教徒格格不入 第十章 翟容待自己不那么尴尬了,脸上不那么烫了。问秦嫣:“你不请我坐吗?”秦嫣屈了膝,将他让到屋子一侧宽大厚实的曲足案边。 翟容掀袍坐定在蔺草编成的洁白坐席上。 秦嫣看到翟容酒席之后又换了身衣裳,白色的绵底织锦袍子上,衣纹熨烫得行云流水。整个人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张扬,倒颇有几分玉树芝兰的气度。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对秦嫣一招:“你过来,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石国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慧娘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傅言川大侠c冲道长与陈应鹤老先生依依惜别。两位大侠骑着敦煌翟家, 特地送来的乌骓踏雪良驹宝马, 继续自己的行程。 宜郎也将她们这些乐师c马伕都交给了敦煌官府来的一位姓陈的骑尉。六个年轻人骑着快马, 早早离开了“允和班”的马车队。 秦嫣跟着众位姑娘坐在马车中, 她本以为乐班解散, 她们就可以风流云散自寻出路了。谁知此处是唐国地界, 大漠上默认的一旦遇上响马, 便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唐国统治者并不希望发生。他们以有力的手腕,护佑着这条旅途上, 每一个虔心与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这条道路上驼铃阵阵,千年悠悠。 秦嫣她们虽为阴山剧匪,髁拉赫利所累, 但很快获得了敦煌官府的庇护。官府人员清点了车马的损失, 根据宜郎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经遇害,而苦主则该得到赔偿。姑娘们也获得了一定的旅途资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买一把新琵琶的五十个开元大钱。说是昨日的那些年轻人留给她的。 她们清晨出发, 当祁连山微微泛起日晖容光之时,便能望见敦煌城了。姑娘们都欢叫起来,陈应鹤老先生也高兴地弹起了琵琶。 秦嫣夹杂在众人向敦煌欢呼的队伍中, 手指按在草簟上, 将上面的草筋一丝丝揉断。融暖的春日阳光下, 敦煌城墙泛着明亮的黄色,恍若金城。独立在祁连山下,坚实高大得无可摧卸。 秦嫣垂下眼睑,让睫毛盖住自己的眼睛。如此,就看不到这个庞然大物了。 她是低着头进的敦煌。 跟着众人自西越门进入城池,走罗淄官道进入桐子街斜路,站在教坊司听候安排。 出乎她的意料,陈应鹤先生没有继续带着她。他本来是在居延泽养老,因居延泽陷入东图桑之乱,不得不迁居敦煌。此刻他手中闲钱甚多,自去赁屋子喝酒度日。秦嫣和丝蕊,被敦煌的一个大乐班“蔡玉班”要了。 “蔡玉班”作为敦煌较大的乐班之一,坐落于罗淄官道东三里的一条幽静巷子里。班主是中原人士,在此经营了已经有三代人,积累了不少财富。蔡家仿长安的“莫阑庭”造了院落。前后有五进。蔡家家眷住最后一进带后花园的屋子。其余三进都是各色乐师c舞伎c耍百戏之人按照男女年龄所居,连杂役等上上下下有一百多口人。 秦嫣和丝蕊分到一个屋子里。相比扎合谷的风沙苦砺,南云山的烟云笼罩,唐国的屋子实在清洁雅致。秦嫣很快将敦煌城墙压在心头的重担抛在脑后。跟丝蕊一起学着穿棠木屐咯吱咯吱走过响廊,在窗台上挂鱼形挂铃,梳簪花挽髻头,在额头上贴又红又细致的花钿。 秦嫣与人相处是疏离的,包括丝蕊也是如此,夜夜在一个屋子里同眠也从不交心。而两人有一件事情却是彼此默契的。那就是对于自己技艺的不断磨练。丝蕊是个舞姬,有胡人的血统,白肤深目,笑起来明华璀璨。她每日很早起床,很晚入睡,站在第二进庭院的平台上,一次又一次练习着舞蹈的基本功。 秦嫣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韧劲。 作为同在一屋,且另有缘故不需多睡的她,也不得懈怠。她手指控制能力好,《归海波》练得技法过人,但曲调会的并不多,“蔡玉班”的音律教头许散由先生就带着她学。他发现秦嫣对于手指动作记忆能力很强,索性跳过了曲谱的认读,让她跟着弹习,掌握了不少敦煌的时令调子。平日秦嫣也会花很多时间,将记住的琴曲练到手指纯熟。 这世间不缺乏努力之人,而努力之人总能抓住一些白马过隙般的机会。 五日后,秦嫣因琵琶弹得好,被选入了“剑器舞”的乐队。这是“蔡玉班”的主打节目。领舞的两位大娘子年约二十五,唐国女子的年龄以二十五岁为最美,往前五岁,往后五岁都是花期。两位大娘子正是花姿荣发之时。过得数年,便可/荣登一等编舞娘子的行列,一生过得富贵体面。 秦嫣看丝蕊暗暗较劲的模样,便知她必然以两位大娘子为追求。 第六日,蔡班主带回来一个消息,请了几个身份高等的娘子和音律教头去屋里商量。说是西府翟家的二郎主翟容,外出随师,八年来头一回归家参加“寒食”家祭。翟家大郎主,如今翟家的家主翟羽要为自己兄弟办一个洗尘宴。 那翟家是当地大世族,门第底蕴虽然跟关内的五姓七宗这般的千年门阀差之甚远,但胜在坐扼商道要冲,财富累积连城,民望隆盛,属新贵之家。加之十年前,翟家曾经襄助当时的敦煌刺史赵林选,抵御吐谷浑占城之噩。唐国至尊着意提携,荣宠有加,在河西一带举足轻重。 翟羽与其弟相差十几岁,几乎是膝下养大,感情深厚。兄弟归来大摆筵席,请了河西十六家大乐班出节目祝兴。于上位者是一时心血来潮,下面的人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刀光血影。蔡班主决定这次务必出个好节目,占尽河西风光。 蔡班主与几位编舞大娘子彻夜商量,以“剑器舞”为底,搭建一个佛殿高台,让一位姑娘在上面扮演鲜卑族魏朝壁画上的飞天。展现圣净佛界,护佑尚武唐国的题材。 丝蕊成为了飞天的人选。 秦嫣作为伴奏者,看着三位编舞娘子在练功舞屋中,带着丝蕊练习动作。编舞娘子们都曾经是名噪一时的舞伎。她们动作设计得难度颇高,秦嫣觉着有些都似乎是百戏之舞了。 蔡班主又雇了工匠搭起了一个铜扣活信的高台,请了三危山的几名大画工将高台前画出一个“九重仙云佛殿图”。秦嫣是弹琴的,又不是主弦,事情并不多,花了不少时间蹲在这些画工后面看他们作画。 他们有珍贵的藤黄c石青c赭石等色,深深吸引了秦嫣。 她的长清哥哥被带入扎合谷之前,曾打算去高昌学画佛像。秦嫣用手边的钱,问画工买了一些颜料原矿,拿了干净布头扎紧,防水油纸包住,贴身放在衣怀中。说不定,她还是可以逃出敦煌城,把这个送给长清哥哥的呢? 秦嫣想,她带回去的这份礼物,长清哥哥一定很喜欢。 “蔡玉班”的节目三日之后便可以出演。蔡班主亲自带队,秦嫣和一群蔡玉班的乐师c工匠一起,坐着马车到了敦煌香积寺门口的戏台。 唐国寺庙以开“俗讲”吸引世俗信众,故大寺之旁必有大场地。遇上每年春夏秋三场俗讲,会有高僧升座,或讲或唱,演绎种种c因果报应的故事,吸引广大香众布施c供奉。 平日富绅乡贵也会出资上演各种伎乐c百戏c傀儡c参军等节目。翟家为二郎主洗尘就办在香积寺的戏台里。 秦嫣隔着马车竹帘的淡淡辉影,看到了香积寺鳞次栉比的粉垣与楼阁,里面金铺藻栋,竹林花树繁森,青烟缭绕,香烛云盛。 戏台两侧彩幡宝幢,旗带随风。浓浓的红尘热闹与佛门烟火混驳在一起。 台前已经搭起了一片白缣帷幕,里面一排排织锦包着的胡椅c高几。二十位身着浅黄麻衣的婢侍c奴子们来往穿梭,有条不紊在案几上摆放青瓷茶具,黑漆朱文果盘。这里是翟家族亲c河西矜贵们所坐的席位。 其余两边以青竹为扶栏,可任由百姓前来驻足观看。 主人家和客人都还不曾到来。 秦嫣和其他乐班表演的乐伎一起到了近旁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大棚中。管事在一处处安排座次,提醒各位手中的乐器莫要出声音。 群舞的姑娘们,衣香鬓影,彩带系身。各路乐师,男女杂座,衣饰简洁。主舞c主奏的则另有雅室休息。众乐坊人均很少说话,偌大的木棚里偶然有微微嗡声交谈。 正午时分,他们吃的是干饼,伴舞的娘子们则只喝些果汁,吃点软食,免得身子撑坏了那婀娜的舞衣。 午后阳光煦和,听得远处车马铃阆之声不绝于耳。翟家主人c宾客c族众从各自府邸来至香积寺,由奴仆引而落座。 秦嫣依着木棚的窗户捧着琵琶而坐,窗外,数丛芍药或白如雪,或粉如玉,或红如霞,开得五色缤纷。 坐在此处,她可以听到主客彼此寒暄的声音,也能听到女子娇柔的笑声。 随着一声玉磬敲击,声音徐徐落下。开篇的是沙洲城“成贵班”的《踏歌舞》,在秦风汉骨的浩扬鼓点中,一排舞女水袖折腰,踢踏飒飒。紧接着是府泉州“长阳班”的《纶环歌》 讲俗台下,除了那些坐在围屏之中的翟家客人,此处也吸引了许多敦煌平民,拥拥攘攘,观看节目。一名戴着幂篱的少女挤在人堆里,连身边仆从以此处人多拥挤,劝她离开,都不愿意。 秦嫣坐在木棚里,心中有些遗憾,若是此时能够也到看台去张望一番多好。可惜管束严谨,寸步不得动。人之就是如此得陇望蜀。未到大泽前,她觉得有饭吃就很好;来了“蔡玉班”觉得勤练技艺,做个一等大娘子才好;如今恨不能化身世家贵族女子,大大方方坐台下看半天戏。 “小娘子,你是来弹琴的?”一个声音撞入耳中。 秦嫣抬头,正是大泽边的“宜郎”。一张面容笑意微扬,没有了初见时的冷厉。与此处的芍药相映,人比花更灵彩生动。 秦嫣心中狂跳。 赶紧收敛住自己的眼神,低垂眼睑显出老实巴交的模样。态度拘束地站起来,行礼:“见过郎君,奴婢等会儿要上场,正在温习曲调。” “出来,带你去转转。”他拍拍窗框。 咦?这是什么意思? 秦嫣回头看一眼在此压阵的蔡班主。见许多人都在看着她和那小郎君。 班主亦满脸惊讶,那小郎君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深青带觳纹刺绣的锦袍,头上幞头裹着乌发,眉眼里流墨凝光。蔡班主平日只与翟家管事有接洽,翟家主子们都是高高在上之人,一时吃不准,对方是翟家何人? 但他见过市面多,见此人的气质清贵。猜度是自己家的姑娘结识贵人了,难道竟是那翟家的二郎君翟容? 班主不敢怠慢,深深作揖道:“某见过小郎君。花蕊,你跟着这位郎君去吧,早些回来,等会儿听到《燕支舞》的调子就过来。” 哦,好吧。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证据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杨召一看, 两人果然在床榻上贴得紧密。翟容的手还圈着那小姑娘。 他太熟悉这个造型啦!他自己为了勾引花姑娘, 抽冷丁丢个蟑螂在地上, 引得姑娘尖叫, 抱着自己胳膊, 顺便钻个怀里什么的然后温香暖玉, 趁机揩个油。 没想到, 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 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 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 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 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 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 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起风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两人一见有外人, 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 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 ”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 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 心想, 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 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张娘子才知道她在担心那几个大钱,笑着:“不怕,你今日陪好了翟郎君,六个大钱阿姆给你。” “哦,原来是六个。”翟容恍然大悟,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确差不得那一个钱。 他们真是冤枉她。秦嫣再小家子气,也不是为了那几个钱。 她是不好意思跟翟容单独在一屋里。她为难地低着头,还是想跟在张娘子身后,打算出去。张娘子对翟容道:“翟郎君,我带姑娘去借一步说话?先给你上些夜宵。你尝尝阿姆这里的东西?” 翟容同意,看着秦嫣将脑袋低垂在胸前,跟着张娘子走了出去。 张娘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儿这件事情。小郎君那副沉稳的气度,其实她心里是多少有些挫败感的。她预备了如此红香艳美的夜晚,这郎君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郎君的体态动作,一看就知道能把姑娘睡得念念不忘,居然到她的云水居来做贞郎烈男,这是对她活脱脱的嘲讽! 张娘子决定,要在花蕊身上扳回一局。走到一个拐弯处,她回身站住:“我说花蕊,今日小郎君将你拖出去时什么感觉?” 秦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嗯是很害怕。” “是不是心里跟养了一只小兔儿似的,不停地跳,快跳出心腔子了?” “是。” “可是呢,小郎君的手那么大,抓着你的胳膊又是滚烫又是有力气,叫你身子发软,挣也挣不脱?” “是。”秦嫣抬起眼睛,心想,张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曾让翟容拉过。 “心里知道,他这般拉着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还是很喜欢他这么拉着你的。” “嗯?”秦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 张娘子不顾她的否认,自顾自道:“所以呢,想挣不舍得挣,只好乖乖就范。” “我一直在反抗!” “桐子街的角落里,在人家胸口怎么撞也撞不出去,小郎君的胸前又宽又结实,那个身子哦是不是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恨不能多蹭蹭?”张娘子按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道。 “不不是啊。”秦嫣满脸恐慌,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翟容抓她出去,包括将她按在墙上,她要存心挣脱,肯定有的是办法可是她捂脸道:“张娘子” 张娘子用一种甜丝丝的声音,柔声道:“你不想陪翟家郎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们云水居没有叫客人单身在屋子里的道理。要是你不想去,阿姆布置一下,云水居的七个姐姐,随便哪个都能把他勾到床上去。你要不要让阿姆给你显示一下手段?” “啊?!”秦嫣从指缝里露出惊恐的眼睛。 张娘子呼啦啦扇着扇子:“怎么,心里酸酸的,是吧?吃醋了,是吧?”她一步步逼近秦嫣,“现在可是你自己不想去陪哦,阿姆有的是本事让男人上我家姑娘的床。翟家郎君这种年龄正是火热火烫的时候,你当真不想试试阿姆的手段?” “不会的翟家郎君不会的。”秦嫣步步后退。 “不会?”张娘子肥脸上挑起一个笑容,“那就让阿姆来试一试。”她将一双手拢在嘴边:“锦兰儿——过来” 秦嫣连忙拉着张娘子的手:“别” “别什么?” 锦兰姑娘今日不方便接客,就在不远处的厢房里,推门走过来:“阿姆什么事情?”走廊里的灯火摇曳,映出姑娘的袅娜身姿。锦兰姑娘虽然没有白桃儿貌美,那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今晚正空着。胸前一抹芙蓉色的齐胸襦裙,一双白乳人见人爱。正是让秦嫣最为自惭形愧之人! 秦嫣转身就跑向小阁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娘子笑着:“没什么事情,走,跟阿姆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照顾。” 翟容看到秦嫣一脸慌乱地重新钻入楼阁中,诧异地抬起一条眉毛:“出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秦嫣在距离他较远处坐下,把着门,不能让锦兰姐姐进来,把翟容给勾上了床就麻烦了。 “张娘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秦嫣缩在案桌的一端。 “你干什么?我是老虎吗?” “不是” “不是你躲那么远!” “这里这里凉快。”秦嫣坐着,看见他的手搭在案桌上,想到那个热度,想到那个力度心里的小兔儿又跳了起来,说道:“郎君。” “什么事情?” “以后我们说好,你不许再像今晚那样按住我,”秦嫣鼓起勇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你的兄弟!” “哦。”翟容说,“这话说得是,我知道了。” 秦嫣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门一响,秦嫣急忙回头,看看是不是张娘子担心她伺候不好翟家郎君,真的放了锦兰儿姑娘来伺宴。扭过头看到还好,只是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婢女上来送菜肴。张娘子这里不但善于调理人,饮食也是她精心研究的东西,盛菜的器皿都是江南东道越州出的浅青瓷器,哪怕是无数豪商来往的敦煌,也算得上是很昂贵的餐具。上面摆放地每一样菜式,都比外面常见的菜肴小巧,造型精美诱人。 翟容见她远远坐着,诧异地发现,连美食都不能诱惑她坐过来。用筷子夹了一只瑶柱玉桑扣,摇晃着问她:“你不过来吃东西吗?做乐师,这种客人的菜应该是没吃过吧?”他记得她还挺馋的,一个饺子的梅子口味没吃到,就一脸懊丧,老是惦记着。 “都都吃过了。”秦嫣继续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可能?”张娘子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再次从门口传来,“客人的菜,都是阿姆亲自筛选,亲自看着做的。小乐师哪有机会吃?” 秦嫣一脸生无可恋:“唉——” 张娘子带了个小丫头子,对翟容道:“小郎君,这小丫头子叫云儿,等会儿就立在门口听你传唤。今晚有什么吩咐,阿姆一定奉承。翟家郎君一定要尽兴哟。”翟容谢谢她。 张娘子走过秦嫣面前时,轻笑一下,这才扭动身体,咯吱咯吱地下了楼。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秦嫣到底修为太浅,被张娘子撩拨之后,控制不住地满脑子邪念。 翟容看她拘谨不敢动,又知道她贪吃,主动拿了点心,分在自己案桌旁:“若若,过来。” 秦嫣只能挪动膝盖,爬过去,坐在那堆吃食面前。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近战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觉得很过瘾, 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 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 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 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 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 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 心中猜度了一下, 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吃喝了一通,将食盒胡乱盖上,放在地上。他知道这翟府随时有人逡巡院子,自有人会收拾了去。想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出力,以后管十一娘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他呢。揉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步走入杏香园。 就以他那双阅美无数的敏锐眼睛,好好来替亲爱的表弟相看相看。 说起这表弟,杨召可没少吃他的亏。 杨召本属于当今圣人的玄甲军,骑射皆精。李皇登基之后,贞观二年玄甲军拆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京畿,一部分随李靖将军出征西北。他属于玄甲军中精英里的精英,便重新设了个“白鹘卫”,专门替至尊剿灭西域和北漠的匪徒响马,斩断图桑与中原反唐势力之间的勾结。 去年,翟容从北海师门被圣人特地召回,做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首。 那小混球! 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日日强逼他们练那个劳什子“归海一涛”阵。上回大泽边,傅言川大侠他们负责剿灭武功最高的髁拉赫利和他的两名妖姬。他们“白鹘卫”负责消灭“飞熊扈卫队”。非要只取五个人对付二十多个阴山贼匪,差点没把他杨召的毛给剁光了! 杨召做玄甲军时,处处都是冲击在前,也没有如此这般累得满身白毛汗。 最可怜的就是崔家兄弟里的那个小二十七郎,长与箭法,不擅于阵法配合,时常被那翟容踹得嗷嗷如狗叫。这表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算是罕见。 阵法当然是有用的,彼此互相配合,当然是提高了战斗力。可是,在他们这种长期从军的人眼中,真正的阵法就当是大开大合,严整规则。可是这种江湖人的玩意儿,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正在此时,他看到管娘子带着个小娘子从屋子里出来,他仔细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了这边树后面躲着人,抬起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哎呀呀!杨召陡然见到秦嫣,惊得虎躯一震,花容失色:他娘的!这死丫头除了一张脸,哪点像女人?胸呢?胸呢?这个c这个屁/股呢? 他想着息事宁人 对面男子却不肯善罢甘休,转手将搁在草丛旁的一柄长剑,锵然拔出。唐国男子尚武血性,好勇斗狠。今日此人正在得趣之中,竟然被这不懂事的年少人惊破,哪里能咽得下这一口浊气。他要兵刃相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规矩的野小子:“死小子,不许走,我与你决斗!” 翟容一言未发,背着秦嫣直接落荒而逃,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双鞋子。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张扬恣肆欺负人,从不知道躲避为何物。而“决斗”两个字,一直是最容易点燃他激情的字眼儿,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在“决斗”面前后退一步。 可惜现在他变了个人似的,跑得那般快,简直如同遇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这般背着个姑娘在桃林中奔逃,的确是他此生头一次的遭际。 那男子颇有些功夫,又占着一个理字,甩着膀子追得气势澎湃。银刃错落着向翟容的背后砍上去,可惜出手太过猛烈了,翟容听得耳后一声惊叫,却是陌桑湖边搭着的一个行障,被那男子一剑挥翻。里面不知谁家的女眷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住了脚,回头道:“住手!” 那男子见他停了,继续怒喝道:“休得逃跑,吃老子一剑!” 翟容看这里游人众多,那男人打量着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人,索性不跑了:“决斗就决斗!”他一个铲步滑回去,那男子一直在向前追赶,两人很快就撞上了。翟容看他胳膊有力,挥剑生风,但是下盘却是不太灵活沉稳。应当是个骑兵出身的习武者。翟容双腿化铲为切,靴子在那人的小腿边迅猛一绞。那男人只觉得眼前人影虚花,腿脚一软,单膝支地跌了下去。 翟容因自己冲破对方草地密事,不好意思过于下手重,只是让对方知道一下,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希望能够获得机会,跟那男人以礼相待,彼此和解一番。 翟容见已经制住对方,手中拿起鞋子,对那男人说道:“这位郎君,在下只是”他想解释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双鞋子,并不是要窥视他们的鱼水欢合之事。 可是,他哪里知道?“决斗”分为武斗和文斗。武斗时,那男人确实只有些骑兵的本领,被他一招便打在了地上。可是他还有“文斗”这一招,这男人也不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泼皮地拍着自己的剑,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口好骂,直将翟容的十八代祖宗都活活从地底下翻了出来,多少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此人唾沫四溅,翟容连一句解释c辩解的话都插不进去,不消多少时间,翟容已经成了个躲在草丛中,窥人阴事的淫/乱之徒。他握在手上的那双女鞋,则成了证明他猥秽的明证。翟容握着那双鞋,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知道跟这种泼癞兵痞子,没有什么可以讲话的。 翟容对秦嫣道:“头低下!” 秦嫣将头贴在他的背上,翟容迅速钻过一层密密层层的矮树林。那男人看到他们钻了进去,越发恼羞成怒,爬起来追着继续大骂不止。引得好些游人都朝这里聚拢过来看热闹。翟容只能迅速奔走,免得被认得他的人,认出他翟府的身份来,到时候又要被他兄长一顿好教训。 他脚法变幻,身形忽疾忽徐,很快就甩开了那男人。若他师父知道这个爱徒为了个小妞儿,正在用师父传授的“叠浪步”,躲避一个赤身男人恼羞成怒的口舌“追杀”。一定会拊掌大笑,说徒儿终于把武功用到正道上了。 翟容左腾右挪,待到再也听不到对方的辱骂之声,松了口气。将秦嫣放下来,手中依然拿着那双不知道该算是捡来的c还是抢来的丝缎小鞋。 “给你。” 秦嫣小声道:“这鞋子,得还别人吧?”他为了双鞋子,被骂成那样了,她都不好意思拿来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绿液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没有好衣裳,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 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 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 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 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 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 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 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 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 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 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 又得过秦嫣的好处, 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春梦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c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二郎主是不同的。 她觉得他根本分不清女子外裙和衬裙的区别。她露出的膝绔丑不丑,也不是他会留意的事情。而且这些马一看就知道是杨召他们的。他们故意将马系在乐班女子用外裙搭出的行障附近,估计也是戏弄他的意思。 而翟容显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明白。秦嫣觉得他在这种事情上,与大多数唐国男子相比,单纯得有点可笑。 翟容虽然的确分不清女子衣饰的种种细节,但也没单纯到可笑的地步。 他没打算在敦煌待几天,不想惹什么露水姻缘。今日盛情难却来了此处,若站在别处,热情的娘子们都会过来跟他说话。他冷眼看了一下,索性站到了乐班c教坊女子们的行障边。因里面的娘子们是最抢手的,早早就被恩客们约走了。而那些良家女子自重身份,不会靠近这种五彩外裙搭作的行障边。反而比较清净些。 此刻见到秦嫣在这里,也很是高兴:“小娘子也来过节?”他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接差使道:“你帮我给这马去喂个水。” “嗯。”秦嫣摸着那马,她本来就喜欢这马,将马匹的缰绳从桃树枝干上放下来,就往河边走。 这湖边有些沼泽地,脚踩上去会陷进去半寸许,秦嫣没料到这片淤泥,只能提着裙子慢慢走近水边。 翟容另外牵了一匹马,跟着她走近水边。他是牛皮长靴子,自然是不怕淤泥的,走得呼呼有风。 马低下头开始喝水。翟容左手扶着马匹的背,右边隔着两匹马,站着秦嫣,两人一起看着对面湖岸上的花云柳雾。对面也是无数行障,有远远年轻男女的说笑声,有人吹起了羌笛,隔着水声传来,尤其清越可人。 此时对岸有十几对年轻男女开始手拉手踏歌。他们唱的是秦嫣最熟悉的《绿枝绕》。“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翟容道:“这曲子唱的人也太多了。” 秦嫣说:“大泽边她们就唱这个歌,大约河西诸城到处都在唱这首歌呢。” 翟容说:“今日唱着还挺应景。” 秦嫣点了点头,看到翟容穿了一身青色襕衫,手中扶着那白马身上的金泥木鞍:“是挺应景。” 翟容也在低头看她。 昨日回府之后,他就召了翟云来说婚事。翟云是翟羽的手下,虽然当时没说啥,过后翟羽捎话给翟容,让他少管这事。翟容那脾气一上来,当面去问了翟云。翟云是翟家主的人,受的是翟羽的恩典,自己又是有武艺有本事的人,对他自然不会唯唯诺诺。翟容便知道了,翟云的意思是看不上秦嫣,嫌姑娘长得不起眼,又是贱籍。 翟容很生气,哪里不起眼了?他记得分明长得很好看啊! 如今,他十分认真地看着秦嫣的长相。她又涂了粉,化了妆容。被西北风沙侵蚀得暗晦的面色,重新白嫩了起来。眉目细腻柔糯,颇有些人面桃花的味道,怎么看都挺美。配翟云绰绰有余了! 这种长相,再加之在大泽边为了跟踪赫利老贼,他曾经亲耳听过她如何从生疏到流畅地弹出《归海波》。他知道,她在乐器上也天分极高。翟容决定,要以他们翟家在河西的势力,好好提供机会给她,让她成为一名河西知名的大乐师。哼,那个翟云敢对自己看上的人爱理不理,他就有本事让他以后高攀不起! 此时,杨召因踏到湖中,不慎将粉靴打湿,过来找马背上驮囊内的干布擦脚。 杨召在桃树下找到自己的坐骑,拿了布擦着脚。抬头看到桃花掩映下,翟容青衣白马立在湖边,旁边站着一个粉衫的小姑娘。 杨召好奇,过来看看是个什么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套起靴子走过来,杨召手搭上翟容的肩膀:“宜郎,你怎么” 翟容回头见是自家表哥,恐他又是一堆荤话出来,将手中的马缰绳往他手上一丢:“你栓马去。”拉着秦嫣的手,便往桃花林里钻了进去。 可是,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平安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 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 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 五指一抡, 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 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 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 足跟急旋, 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 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 转满了一整圈, 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 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的翟羽盯着秦嫣的脸,无论翟容如何挟制她,她始终板着一张小脸,无喜亦无怒。 看着如此一张神情略有特异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边的热闹喜庆顿时都与他无关了:“摩尼奴,血修罗面僵直”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抿一抿双唇,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长长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轻轻击了两击,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发健仆便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边,翟羽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处,翟家主便风度儒雅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众人的嘈杂就开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众人立时静音。翟家主说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车马,去翟府上饮宴。贵亲c族众们站起离席,由奴子们趋步上前,带路引着他们去各自的车驾c马匹处。女子们也戴起幂篱,或坐车,或骑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属边城,商旅众多,各国胡杂,宵禁制度c里坊制度尤为严谨。他们一般都在晌午饮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亲好友,则往往留宿府中,彻夜饮酒,醉卧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戏台下,来见一见这个“面僵直”的无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挣脱出翟容的铁钳之爪,看到翟家主来到戏台下,抱着琵琶打算行礼。 翟容将侄儿放在地上,轶儿叫着“阿父”,迈动胖腿走到翟羽身边。翟羽便将他抱起来,看来轶儿平日甚受其父宠爱,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软嫩的脸蛋便贴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着翟羽。 此时,这个男人没了方才审视众人c调控全场的威严,看着自己稚儿微笑的面容令她产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家主的模样。 翟家主抚拍了轶儿一会儿,问了他几句台上跳舞感觉如何?轶儿絮絮跟父亲说了几句。翟羽便将轶儿交给随跟上来的乳娘。微微仰头,目光注视着台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觉得他对她有话要说,便走过去,低低曲起膝盖,恭敬行礼。 “花蕊娘子,”翟羽对着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请姑娘入府三日,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连正要从舞台上跃下平地的翟容也颇感讶然,停下脚步扫视自己的兄长。 秦嫣心中紧缩,翟容本说明日来找她,已经令她头痛难言。若是留下来,还不是任翟容鱼肉了?况且,丝蕊坠楼之事还不分明,她还想跟着回去问问,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负手立到秦嫣身边,秦嫣胆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认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礼:“谢过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从命。请容奴婢跟班主说下。” 翟羽转身,带着一群人去自己的马匹c车驾处。 成叔领着一名仆妇出来,跟秦嫣介绍,这是管十一娘,让她带着秦嫣去坐马车。其他婢妇c奴子们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关照让她随车入府,再让管十一娘带她洗沐吃些点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满意足。 这只大狐狸知道,绒兔儿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笼子里了。他可以挑个闲空的时候慢慢撩拨c细细拷问。明明颇有些身手,大泽边竟然敢瞒骗于他,这样的丫头实在要拽出她的底细来,查剥个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台步履悠闲地扬长而去。 秦嫣发现冷落了管娘子,脸上发红:“多谢娘子送饭。” 翟容看秦嫣窘迫地不敢吃饭了,对管娘子道:“十一娘,我陪她吃饭就是了。你先歇息去。” 陪?!你咋不直接喂饭给她吃?管十一娘恨不能仰天长啸:“奴下还要等着拿食盒回庖房。” 翟容说:“我等会儿顺路送过去。你先歇息去吧。” 管十一娘冷然以对,气呼呼退出了屋子。 翟容给秦嫣把另两层食盒都打开,下面一层是白米和粟米并蒸的米饭,还有一碗用汤模子印成双钱状的‘汉宫棋’面片。秦嫣将尖尖的乌牙著指向另一张碟子里的猪肉丸子“西江料”。 翟容则拈起糯米粉混着酒酿c蜂蜜揉成薄片,晾干油炸的“见风消”零嘴儿,松松脆脆的吃了好几片。 自入了敦煌,秦嫣难得吃肉。也就大泽边被翟容喂了几串烤肉而已。此刻吃着这些饭菜,觉得分外鲜美。 吃了丸子之后又被那一碟子六个的小饺子给吸引了,各色不同的皮子,形状又捏摺得很是可爱,不觉多看了几眼。 翟容直接从里面拿走一个绿色的小饺子,道:“梅子饺子,我最喜欢的。” 秦嫣吃了好几日唐国的饭菜,也不如今日这里的菜好吃。平民食物之粗糙,与这种豪奢家庭的食物,实在不是一个世间之物。她本以“欲擒故纵”之计,吃得尽量娴静一些,免得自己吃相难看,招翟容耻笑。眼见着翟容在漫不经心蚕食掉她的美餐,心中幽愤不已。她连忙换了战术,目光如闪电,下箸如暴雨,风卷残云一般将个食盒里的盘盘碟碟迅速吃了个精光。 翟容看得双目睁圆,终于体会到,大泽边姑娘偷吃那些肉串,实在是口下留情了又留情。她刚为了父亲和情郎哭过,又能如此好胃口真是身心强健啊! 抹尽油嘴,秦嫣将食盒收拾好:“二郎主你知道庖房在哪里?” 翟容拿过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带你看一样好东西去!” 夜幕已然降临,远处“郁远堂”上还在传来弦乐之声。翟家的酒宴依然在进行着,有人喝醉小睡之后,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归,踉跄而去。 翟容带着秦嫣先去了庖房,是个高大宽敞的朱色栏杆敞屋。房梁上悬挂着风干的熏鸡熏肉,高脚桌案边,炉灶庞大,呼呼地向外喷着鲜红的火苗。上面有四个大小不同的蒸笼依然在煮着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将食盒托给了此处的一名烧火奴,翟容带她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夜晚有巡园的奴仆,园子比杏香园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会给他行礼。秦嫣随着他来到一处名为“殿湫簃”的小庭院内。此处方圆半亩多一些,前面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面,东侧有个天然小泉,泉上立个半亭,泉水汩汩,绿树如荫。背面则是个门朝南开的三开间小屋。只消将那小庭院一锁便是个独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里边,便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几步便看到那房屋门口拦着铁栅栏,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头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进那铁栅栏,那白狼便立时走过来,如同驯养的家犬一般将毛茸茸的头,顶在翟容的手心中。一双在夜晚中泛着绿芒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秦嫣看。 “这是我朋友,”翟容轻柔抚摸着那白狼的头部,“你们认识一下。”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边蹲下身子,那狼感觉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来,猛沉威胁地发出一声低吼,龇牙呼出一口浓重的腐肉之气。秦嫣颇感兴趣地看着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会有这般毛色的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养女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问她还要看什么书?秦嫣报了几卷书名, 拿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同抄书人的手笔,字写得飘逸风流的有, 篆体筋骨的也有。唐国大多世家子弟都有潜心书法的读书经历。翟容一样样跟秦嫣说,秦嫣则如入琳琅阁, 目不暇接。 饮茶屏风下, 秉烛夜赏文, 她觉得今时这一日,她是真正进入了唐国的生活。秦嫣心中无比快活, 眼睛里盛满了欣悦。 像个真正的唐国小娘子那般, 吟哦品赏了一番,她问翟容:“你这里有《楚辞》的《大招》吗?”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 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 找到了《楚辞》的书格, 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 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c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第二十九章 秦嫣被他拉住了手,生怕他摸到自己手心的薄茧,五指紧紧团成一坨。翟容的手指够长,依然很稳妥地将她整只手都裹在自己的手心中。 他们站的地方是浅浅的淤泥地,翟容穿着长靴不觉得多黏糊,用力踩几下就能够穿踏而出。秦嫣是浅帮的女鞋,稍微走快一些,鞋底粘在湿泥中拔不出,稍一用力,袜子直接踏在淤泥上。她也不敢多说,只穿了两只袜子跟他跑到了桃林深处。 翟容对她道:“我家表哥这个人,你上次也见识到,实在是” 秦嫣不住点头:“嗯嗯嗯。” 他感觉到她走路十分不正常,低头看她的裙边。秦嫣也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裙下,记得自己的膝绔很是粗糙,忙隔着裙子将膝绔捻起来一些。不仅没能够遮住什么,反露出一双没有穿鞋子的袜子来,上面的扎口麻袜踏满黄泥。 翟容问:“你鞋子呢?” “刚才被淤泥粘掉了。” “你这袜子也脏得甚是恶心,脱了。”他将她带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吩咐道。 “好。”秦嫣听话地将袜子脱了。 “你在此处站一站,我去给你将鞋子找来。”翟容转身去找鞋子。 秦嫣目送着他走去,高高的个子,青色的长袍。今日,她托蔡玉班各位大娘子的福,见到许许多多年轻又风流的郎君。可是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二郎主长得好看。 脚边忽然有东西在拱她,秦嫣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她认得是蔡玉班看门狗二白新近养的狗崽儿。其余都送掉了,就是这只名叫“虎头”的小奶狗被留了下来,很得蔡玉班各位娘子们的宠爱,今日陈娘子也带它出来玩。 秦嫣蹲下来摸着虎头圆乎乎的小脑袋,边玩狗,边等着翟容回来。 翟容重新退到湖边,杨召已经将马拴好,迫不及待找娘子去了。他先检查了一下马匹是否都被照料好,转身低头找了一下,看到那一双绣着小小花朵的麻帮小鞋。非常可惜,那鞋子已经在岸泥边踩成一团了,眼看是不中用了。 翟容抬头四望,心中想找个买鞋的地方去。他转了一圈,陌桑湖在郊外,卖鲜花c卖柳条c卖小吃的倒是不少,哪里有卖鞋的来? 他想起今日是上巳节,这里到处是孟浪人,他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桃林里太久。只能空着一双手回到了秦嫣身边,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正踮着脚,一脸企盼地站在桃花树下。 翟容发现,她的脚面出乎意料地白腻,两朵莲花似的娇美可爱,简直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他想,能长着这么一双脚,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似面孔上那般黄黑粗糙。西域风沙磨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地好好将她养个几年,说不定脸就白净了他低头看得太专注,想得也有点出神,秦嫣有些紧张:“二郎主,你在看什么?”她粉色脚趾不安地扭动起来,几点桃花飘落在她柔雪一般的足踝旁。 翟容眼皮一跳,视线一掠,就看到一只白色的肥胖小土狗,晃着肉嘟嘟的尾巴,在不远处打转。他掩藏住自己偷看女孩子脚的视线,故作随意问道:“这哪里来的狗,还挺有趣。” 秦嫣说:“是蔡玉班的。” 翟容道:“你的鞋子都踩到泥中了,没法拿起来。” “没关系,光脚也能走路。”秦嫣努力将裙子往下拉,可惜她仅着衬裙,裙裾偏短。一双小脚还是暴露在眼前。 翟容只觉得白得晃眼,忙将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疲懒小狗身上,他蹲下身,用食指在虎头的脖子上挠了挠。虎头立即放弃了秦嫣转扑到翟容的身边。眯着一双豆子眼,十分舒服地靠在翟容的手掌上。秦嫣都觉得好笑了,道:“虎头好像更喜欢你?” “它叫虎头?” “嗯。” “好像狗都挺喜欢我。” “怎么可能啊?”秦嫣见过不少很凶的狗。 “没骗你,”翟容蹭着虎头的脑袋,“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堆狗跟我回家。” “啊?”秦嫣想想这个场面就感觉壮观,“那翟府岂不是成了小狗收容所?” “于是我养了雪奴。” “原来如此!”秦嫣明白了,翟府为何养着那么一只狼,原来是二郎主太有狗缘,要吓走那些小猫小狗。 翟容逗玩了一会儿虎头,站起身道:“我务必给你弄双鞋。”他说,“你爬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双鞋。” 秦嫣说:“不必了。” 翟容在她面前一站:“上来。” 秦嫣倒退一步:“二郎主,这个真心不必了” 她站的地方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能有多少腾挪之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都来不及躲闪,便被背了起来。小狗虎头瞪起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惊讶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一个人了? 翟容轻轻踹了它一脚:“回去。”虎头呜呜叫了两声,颠着小圆屁股,回蔡玉班的行障去了。 秦嫣在翟容的身上很不自在。 不是没被人背过,以前长清哥哥也背过她。 那时候,她会在长清哥哥背上说话唱歌。虽然她和长清没血缘,可是在她心目中,长清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可以在他背上放肆。 但是翟容不是她的哥哥。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敢动,手也只敢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身子已经贴那么紧了,她尽量将自己的胸前离开他的背部。在“蔡玉班”穿那些表演的衣裳时,她也经常会被陈娘子和姐姐们说,平胸平得衣裳也撑不起来,她当时不是很介意。如今伏在翟容的背上,却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挺得这般直,都快掉下去了。”翟容抱怨她。 秦嫣将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朝前搭了搭,让自己的重心移到他的背上。身子依然拱起,保持与他背部的距离。鼻子就快贴上他的后颈了。她能闻到他身上草木蓬发般的青木气息。 她今日在“蔡玉班”到马车里,一直到行障中,都浸泡在姐妹们浓重的衣香中,熏得她鼻子感觉一塌糊涂。此刻闻着翟容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特别舒服。 秦嫣不由跟小奶狗虎头类似的,摇着头左闻闻右闻闻:“二郎主用的是什么熏香,真好闻。” “没用,没这个习惯。” “”好生羞人,既然没有熏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她岂不是在夸男人味道好闻?秦嫣吓得再次直起来,整个背都快抽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绿血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成叔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道:“蔡班主临走之时, 就立时命人送来了你们的身籍。五日后办完买奴手续, 你们就是翟家之奴婢。到时候翟府里要打要杀是由不得你们的!如今说实话,我可以恳求家主为你们减免罪责。” 翟家主是散官之职在身,官家人管教自己奴婢, 的确不需人置喙。 此时, 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 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 打得骂得, 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 小娘子, 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 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两年了,方八岁。便被莫血驱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个小贱奴,同行的还有“草字圈”的几个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别冷,秦嫣他们身上只有单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过两天,便有三名“伙伴”冻饿而死。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挣扎着,慢慢叹出最后一口残气,没有人会出自怜悯之心,递给他们一点水食,因为,也没有人会来怜悯他们自己。 秦嫣在长大一些以后,跟着长清读过书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够如此将他们视作草芥,就是因为隋唐之争,李唐军阀之乱,在边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难民,易子而食c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无数这样幼小而卑贱的生命,可供他们蹂/躏。 无情的大漠上,永远都在展示着弱肉强食的生存面貌。 混进去不出几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汹涌而来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纷扬c弯刀闪裂,男人们被杀死,女人们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马匹一起,被黑狐族带到了他们黑狐王赫连越的牙帐所在。 秦嫣他们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粗绳,拴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中。 秦嫣他们知道,这黑狐王赫连越本是焉耆国的一位亲王,不服本国束缚,在择蓝山自立门户。此人狡兔三窟,独占商路,很难对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个嗜好,每次将商队c较弱部落洗劫之后,会留下一些孩子进行体格筛选,一来嗜血取乐,二来养大一些,更容易听话。 扎合谷便让“草字圈”这些半大孩子进入赫施巴,又设计让黑狐王来劫掠走这些孩子。 北风呼啸着卷过百叶摧折的黑夜,万物都裹卷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中。破烂不堪的牛皮帐中,雪花不住从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来。 破烂的牛皮大帐中,风声如鬼哭。 混乱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帐的一角,独自盘伽趺坐着一名胡人少年。身边的雪花缓缓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贲张的牛皮大帐中,他显得洁净如莲。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他立身之处,永如十方诸佛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他的安静盘坐,不知不觉感染了好几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缩成一团,甚至小一些的孩子还睡了一觉。 秦嫣也睡了一觉。 第二日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气。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将他们冻裂的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他们跌跌撞撞被驱赶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帐围着的场地上。穿着厚实皮甲的黑狐士兵,丢下一堆废铜烂铁一般的兵器,狞笑着用足尖随意选择,踢到他们每个人面前。等待着一场血与肉的搏杀,去满足他们那嗜血成性的兽心。 秦嫣跟着众人一样,也拿起了一块所谓“兵器”,只是半截锈损的弯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队列之中。 当他站在那里时,秦嫣惊讶地发现,他是个身躯不过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与他的身体,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没有捡那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武器”。 他安静地站着,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浑身伤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污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纵然破损处处,依然平整得异乎寻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战的孩子们中间,只消赫连越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他必然是第一个魂归地府之人。 赫连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将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对方手一松,便任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赫连越已经玩了他好几天了,每次事后,这少年侏儒总是很快就将自己重新料理整洁,无怨亦无哀。而每次驱策他去杀人,他从不遵命。 这份孤绝的倔强触怒了赫连越,他暴怒了。一拳将侏儒少年脸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几拳,将他拖到场外。亲手扳起他的下颚,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其他孩子们的血肉厮杀。他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他看到,今日这里又有一群刍狗在被他尽情驱策! 风雪哀嚎着灌满天地,片片白雪都带起了血色。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来就能上马,自会走路便会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们也许长大会成为部落的守护者,也许会成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在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们稚嫩的脸上,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绝望,用仅存的一点点生命热力,扑向那永恒的黑暗。 无论如何厮杀,秦嫣他们几个受过训练的,自然还是可以存活下来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强还存活的孩子里,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连越的注意力。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秦嫣看到两名剑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丝蕊小娘子那飞天一舞依稀夺去她们的风采。如今这个局面,不知她们如何想法? 许散由师傅则跟着蔡家走了半辈子,从名不见经传的年青琴师到如今的享誉河西。可谓白首知交。他忧心着主家,满心凄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与“蔡玉班”情义不深的下人,盘算着去何处再搭一碗饭吃小小一方树影底下,百态丛生。 秦嫣心中也很难过,“蔡玉班”的诸位待她都很和气,特别是许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着老先生懊丧,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翟家主的裁夺。 他们所坐之处距离舞台并不远,还剩一个节目便到了尾声。 节目结束,他们听到翟家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雅集,高朋族亲赏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他感谢了一番河西贵客,话锋一转:“‘蔡玉班’坠台之故,皆在翟府防护未尽其力,扰乡民之欢兴,不敬其辞也。某观之,其班俊才迭出,女乐花蕊娘子,弦音振烁颇合心意,延请其相报琵琶共赏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血脉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 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 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 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 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 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 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 藏去棱角, 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 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 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 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 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破处?”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张娘子对秦嫣先夸了两句,说:“嗯,果然弹的不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荷包递给秦嫣,先笼络着。秦嫣谢了假母的赏赐。 假母又对众乐师道:“等会儿客人来了,阿姆就不来招呼你们了。你们要吃要喝,问旁边的彩屏。今天伺候得好,我给你们每人加一个大钱。” “谢阿姆。” 夕阳的余晖还来不及卷褪,桐子街上各色灯笼便争奇斗艳地点亮了。每一个教坊的灯笼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莲花灯c有的是灵芝卷云灯c有的是折枝桃花灯。 云水居的灯笼是长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上面□□描绘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大鲤鱼,一长排地挂在大门两侧。 假母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今日撒钱的正主儿过来。 华阴杨氏的杨郎君午间遣人送信过来,说要带四个朋友过来吃花酒c过夜。其中有翟府的二郎主,还没见过世面,让张娘子好生安排安排。 假母张娘子伸长了脖子望着桐子街街口,不知道杨郎君和翟郎君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过来。 桐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纸醉金迷的。 忽然听到街口传来一阵喧哗,桐子街一向热闹,这阵喧哗竟然盖过了街上本就熙攘的声音。假母不禁站起来走出几步,想看看是什么事情。 只见远远有人围着,渐渐向云水一品居走来。 一路灯光驳错,显出身形来,原来是五个郎君,骑着马向这边走来。 桐子街的女子们平时男人见得也多,但是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后生一排地走过,还是不多见的,都兴奋起来。乱哄哄涌到街上聚起来围观着,挤得香衫湿透,玉容泛红。那五位年轻人的路被热情的人们挤住了,卡在过街楼下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索性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有人弹起了节奏活泼的月琴。桐子街上都是能歌善舞的女人,大家随着音乐在那五匹马周围,绕着跳起了舞。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都被女人们的热情感染了,好几个都跟着音乐微微摆动,连那些神俊的马儿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要跳舞一般。 云水居几个空闲姑娘也跑出来看热闹,问假母:“哪里来这么多小郎君?” 假母认出了是些什么人,先将自己家的姑娘都赶回去,命她们去做好准备。 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走过去,对着其中扭胯最洒脱的一个道:“哎呀!杨郎君!是杨郎君吧?”杨召听到云水居假母的声音,从马背上回过头道:“张娘子,晚上见好啊?” “哎哟,见好!见好!”假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四位就是杨郎君带来的客人?来来来,大家让个道,让个道”回头高叫,声音穿透了半条桐子街:“小陆,快让人来帮郎君们牵马!快些快些,咱们的客人都挤不过来了。” 假母生怕这五个标致的小后生让别的教坊截去了,吩咐了下人还不放心,又扭动肥臀,奋不顾身挤到人群中。亲自去牵着一匹马,使劲往外扯着。 可怜,那马儿被她扯得龇出了一排大板牙。张娘子直到自己云水居的人手拉住了那马儿,才放心松手。 她看着马上的五个年轻人,喜不自禁地对着杨召行礼:“杨郎君,这四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五个人一齐跳下马背,张娘子如此咋呼着,周围围着的女人这才知道,这是云水居约好的客人,都带着又羡慕又妒忌的心态,依然围在旁边不肯散去。 杨召指着头一个高瘦黑,穿一身碧色襕衫的男子道:“这位是聂司河,聂郎君。”聂司河跟假母行礼,假母一看,对方一双剑眉,细长的双眼,薄如刀锋的嘴唇,屈身行礼:“聂郎君好。” 杨召指着第二个穿着浅色翻领胡服的少年:“这是翟容翟郎君。” 假母只觉眼前立了个玉人儿一般,连忙行礼。知道今日来初识人事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多看了几眼,果然品貌不输于翟家主。 杨召指着一个着一件蓝色圆领袍衫,丰额长眉,有书卷气的年轻人道:“这是崔二十一郎”,又指着一个年轻俏皮,正和一个姑娘随着满场的歌声乐曲,抖肩跳舞的少年人道:“这是崔二十七郎。” 假母喜得嘴也合不拢,伏身恭迎几位郎君进云水一品居。 早有下人过来,接过几位郎君的马匹送到马厩去。又有几位小姑娘端着菊花蕊浸泡的洗手水,让几位郎君净手脱靴入屋子。 有一个对门教坊的娘子,依依不舍地拽着刚跟自己跳过舞的崔瑾之道:“二十七郎,跟奴家去那边玩,奴家给你剥栗子吃。”崔瑾之看了云水居一眼,已看到几张很美的侧影正在灯光下等着他们,心猿意马道:“下回下回,今日已经跟云水居的姑娘们约好了。”张娘子连忙走过去扯开那姑娘的手臂,拧着两条细眉,目露凶光:“娟娘子!你讲不讲规矩啊!今天这五个客人早跟我这里约好了。” 娟娘子跺脚道:“就你们云水居最狠,抢了女人还抢男人!” 围观的人们哄笑着,也都知道云水居的姑娘们长得好身材也好,的确是争不过的。 有几个促狭的在调笑:“今儿云水居的姑娘们可享福了,不知道是后生嫖姑娘,还是姑娘们嫖后生”假母一边把五位郎君推进自家的大门,一边回头骂道:“嚼白蛆的,明日拿扫帚扫平你们这些夹鸟嘴的!” 五位郎君进个教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弹琴的小乐师们也忍不住隔着珠帘不住张望,有几个很是弹错了音。幸而在场的诸人都心思不在听琴上。秦嫣也看到是那五个认识的人,来教坊喝花酒。在她心目中,唐国男子喝花酒狎妓实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翟家二郎主过来找女人自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却听到杨召将那假母拉到珠帘边,压低声音道:“我家二郎的安排好了?” “是白桃儿姑娘,怎么样?”假母低声询问杨召。 杨召道:“不是让你找个清纯些的吗?”上回来的时候,那白桃儿骚得太带劲了,他还想自己玩。 假母道:“太清纯的怎么帮翟郎君醒事儿呢?听阿姆的,没错!”假母指着白桃儿坐的地方道:“你看看我家桃娘子今日的妆容,难道不够清爽?” 杨召一看之下大为满意:“桃娘子果然有奇趣,下一回” 假母一拍他的胸口:“杨郎君今日带了这么多俏儿郎过来,给老娘云水居亮了招牌,下回来看白桃儿不要钱!” 杨召拊掌大笑:“张娘子如此豪爽,生意一定越做越好!” 张娘子借着他的关系,侧向里又拍了翟家主的马屁,也笑得愉悦。 两人各得其所,杨召离开了珠帘去坐拥美人了。 那张娘子正待提脚走出去迎客,走来一位蓝衣年轻人,向着张娘子行礼。张娘子专会记得客人,忙道:“二十一郎君有何吩咐?阿姆一定让郎君满意。” 崔澜生道:“张娘子,我家那二十七郎今年方十六岁,在家时老父亲让我看着,莫让他太过贪玩。” “哦,”张娘子是这一行的头号机灵人,明白了意思,说,“我来给小郎君预备清倌人,能说会唱,小郎君一定会喜欢。” 崔澜生放了心,退了出去。 张娘子这才得空,推开珠帘的一侧,探进梳着斜髻的头,发边金钗琳琅,摇得叮当作响。她的肥脸对着众乐师,笑得跟团儿花卷似的:“换个曲子,《缱绻春栏调》!” 几位小乐师将手中的乐器弦子各自换了松紧,变了个调子。大家都知道云水居今天接到好生意,都努力弹出曲调里的那份情深似海,柔丝缠绵的意境。 秦嫣十指飞花,弹得尤其卖力。 如今她听明白了:翟容是专程来此处破处的。希望能够将这曲子弹得入情入韵,愿翟家二郎君绮念丛生,与那位桃娘子,行事顺利,度个如意夜。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水很深,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颜控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还分不出男女,一头乱发裹着血浆,沾着几片白色的雪花, 一张脸肮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而她那瘦小的身子, 颤抖得如同冬日里吃不饱的麻雀子。赫连越笑了, 他命人将她拖到自己面前, 指着身边这个少年,让这个最为弱小无力的孩子,动手杀了这个不肯举刀求一命的少年。许诺她,如果她杀了他, 可以收她为养子,让她也成为“黑狐武士”! 赫连越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世间没有赤子孩童, 哪怕这样小的孩子, 也会为了一口残羹冷炙, 拿起屠杀的刀刃。 风雪在耳边刮得鬼哭狼嚎。 秦嫣看着那个侏儒少年,他也低头看着小小的她。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 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 长清, 她太矮了。要不,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此时,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和平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反击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依言看向马车队那里,但见, 师傅陈先生,马车夫,还有十一位姑娘们, 都躬身蹲在一辆马车的背后。那黑衣小郎君将她带到允和乐班众人处,让她也蹲下,轻声道:“各位,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莫要声张。” 秦嫣听得身后一声碎响,回头看去,邵康班主的马车上牛皮c竹片c铁块飞溅出来, 班主邵康循空直上仿佛一只灰鹤。一名高大壮实的葛衫老者, 手中挥着一支三尺鎏金镗,风声呼啸地向邵班主砸去。透过马车的车轮, 她看到另一面一名灰衣的道长, 正和那两名胡姬打成一团。 秦嫣心道, 对方是来捉拿邵康班主的? 她记得还有一支伪装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 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 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 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 这些“胡商”满面狰狞, 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秦嫣身边的这位黑衣小郎君则没有动,守着他们这群乐师c马夫们站着。 秦嫣想起陈老先生胆子小,不知遇到这些人会不会吓到。她挪动膝盖,爬到陈应鹤身边:“师傅。”陈老先生叹口气,一把年纪遇上如此杀人越货之事,着实吃吓不小。秦嫣闻到他身后传来的浓烈尿骚味,想到他嗜好喝酒,又吃了惊吓,会不会是她低声道:“师傅,徒儿给你取件衣裳来。” 陈老先生羞愧难当,捂着脸面不说话。 秦嫣正要爬向陈老先生的马车,她的后颈突然被抽紧,人被凌空拎起来:“你!爬来爬去做什么?” 秦嫣手中的琵琶被抖得,“哐”一声落在地上。捉住她的正是那黑衣小郎君,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不许乱动。” 秦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黑衣郎君将她放下。 秦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闻着师傅身上越发酸臭,小声哀求道:“郎君,你行行好,我师傅身上脏了。我要给他拿身衣服。” 那黑衣小郎君也闻到一股味道,问她:“你师傅的衣服在何处?”秦嫣指着近旁的马车:“就在这里,手一伸就拿到了。”小郎君上下看着她,说:“去拿,动作快一些。” 秦嫣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几息便取回了衣衫,这些天她对陈应鹤老先生服侍周到,对他的衣物摆放都熟悉。她跪在陈老先生身旁,道:“师傅,换衣裳吧。” “嗯,哎,乖徒儿。”陈老先生叹气道。 秦嫣握着师傅脱下的外衣,努力用手撑开:“师傅,我替你挡着。” 陈先生开始解中衣,脱裤子。秦嫣个头小,用力张开衣衫也挡不住陈老先生,眼看着老先生一个干瘦的身子露将出来。小郎君指着一个乐师道:“你去帮着拉一下。” 那乐师刚站起来,但听得一阵风声过来,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胡商打扮之人在他们面前被斩落头颅,大片血花飞溅到这群乐师c马夫身上,众人惊叫起来,纷纷抱着头蹲在一起。 黑衣小郎君将尸首拉离这些百姓,转头看到,秦嫣还在努力张着手臂,给师傅遮挡身子。他走近两步,默默伸出左手,将她怎么也撑不起来的一片衣角扯起,为陈应鹤老先生遮盖羞处。秦嫣发现了对方在帮助自己,转头看着他:“谢谢郎君。” 小郎君平视前方,神色漠然。 秦嫣看着陈老先生换好衣裳,将脏衣服裹起来,放在一边,说:“师傅,等一会儿我替你洗干净。”秦嫣低头“呀”了一声,引得陈老先生和那小郎君都望向她,方才跌落之时,她琵琶的凤凰台c弦轴都摔了个粉粹。乐班的琵琶是借给她们使用的,等赚了钱要还。她钱还没开始挣,先折了一把琵琶。 秦嫣不敢多吱声,将琵琶放在身后。 不多时,邵康班主和两名胡姬,还有那队假冒的“胡商”都被降服了。手持金镗的褐衣大侠和灰衣道长,带着那五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处理着俘虏和死尸。此刻又有敦煌军方派出的人手来接应他们,黑衣小郎君便招呼着众人,打算离开大泽边。 那灰衣的道长没有上马,特地走到允和班乐师们蹲着的地方,请他们站起来:“请问诸位,方才练琴的小娘子是哪一位?” “请问道长有何吩咐?”秦嫣走上去。 道长五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很和善:“小娘子,你那曲子弹得不俗,师傅可在。” “在的,”秦嫣转头对陈应鹤先生道:“师傅,这位道长问起您。” 陈应鹤不耐烦道:“跟他们说,你师傅不爱见外人!” “陈老先生!”那道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声音,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陈应鹤的手臂:“哎呀,竟然是陈老先生在此,幸会幸会!难怪教出如此佳徒!在下冲云子,与你徒儿查士洛是好友,在长安时常听他弹琴。” 陈应鹤脸皮抽动半日,道:“驻云门的冲云子道长?听徒儿提起过你。” 冲道长热情招呼:“老傅,快来!当年《秦王破阵乐》的曲作者,陈应鹤老先生在此。”褐衣光头大汉斜持金镗,走过来见陈老先生。 秦嫣只知道师傅琴技很高,胆子很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名。 两位大侠寒暄一通,告诉陈老先生,这假扮邵康班主的人,真名叫髁拉赫利。原是盘踞在阴山以北的一名匪首,常年在东图桑和中原国的连年对战中,浑水摸鱼。此番东图桑败溃,这赫利老贼欲逃往西图桑投靠自己的姻亲。他在居延泽将真正的允和乐班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冒充班主,然后高金聘请陈应鹤老先生为音律教头。 陈老先生从长安回来,隐居居延泽,本为归乡养老。他是长安城琵琶圣手查士洛的师傅,有他在,邵康班主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至于秦嫣这些小乐师c小舞伎,则是临时招募。 髁拉赫利要以这些乐师为自己身份的掩饰。并不会真的进入敦煌,一旦混出河西,就会大开杀戒,将整个车队的人均灭口。 陈先生听得后怕不已。 秦嫣听得也跟着后怕不已。 三位老人谈得兴起,冲云子道长转头对那黑衣小郎君道:“宜郎,寻点酒来。今晚我要跟陈先生不醉不归。”陈老先生忙道马车上就有,让秦嫣去取了酒水来,三位老者席地而坐。陈应鹤回头见姑娘们和马车夫都还站在原地发愣,轰他们回去睡觉。秦嫣跟在队伍中抱着破琵琶,匆忙回到马车上。哀怨地想着:她的晚饭呢? 到了车中,一辆车里睡六个姑娘,可是谁也睡不着。玉蕊说:“你们看见不曾,那六个黑衣人都生得俊得很,不知能否说上话。” 丝蕊倒是观察细致,道:“若不是那道长执意要跟师傅喝两杯,他们早已撤走了,哪会跟我们说话?” 大家嘀咕了一阵,没人敢下车,一来湖边刚死了人怕见血;二来,也担忧师傅责备。便草草睡下了。 秦嫣却怎么也没法躺下来,她因练琴被罚了饭,饿到两眼发绿。只能悄然滑下马车。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形。死尸c俘虏已经被装入了一辆马车里。另外五个黑衣人在大泽边整理着什么。只剩下那个眉眼很标致的“宜郎”,在三位老者身边生着一个火塘。陈先生拿了自己的琵琶,正在给两位大侠弹琴,乐声苍茫辽远,伴随着老人们的爽朗笑声,一直传到大泽深处。 秦嫣去储放食物杂粮的马车里寻到几根胡萝卜,河西天寒,她讨厌吃生冷的食物。便走到火塘边,挥了挥手中的胡萝卜对那宜郎道:“我没吃晚饭。”宜郎点点头。秦嫣远远坐到对面去,将胡萝卜丢入火塘。这个味道烧起来很淡,吃几口尽早回马车就是了。 萝卜软了,用一根有弯头的草棍掏出一个最小的,她吹去黑灰,不顾烫嘴匆忙吃着。身后传来声音:“花蕊儿,胆子不小啊。溜出来吃独食?” 秦嫣抬头看到是玉蕊,另外几个姑娘也下了马车。 玉蕊看见师傅正喝得高兴,似乎没有心思来管这里,对着火塘对面的宜郎道:“小郎君,你可要听曲儿?我们来唱给你听?”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连另一辆马车上六个姑娘也都轻轻下来。 那宜郎见火塘边瞬间花团锦簇,拿起刀,退到了远处。 他走开,自有人走过去迎合那些姑娘们。四个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从大泽边走过来,姑娘们回头看一看,原来是方才跟“胡商”厮杀的那几位小爷,他们在大泽边清理髁拉赫利的首级,翻查身上的印信,处理尸身。此时活已干完,留了一个绰号“小纪”的同伴在收尾,其余人等则回宜郎生好的火塘边来休息。 一走近火塘,他们便顺手将脸上的黑巾扯掉。十几位姑娘一看,都喜爱得不得了,果然个个剑眉朗目,英俊得各有特色。 隋唐狎妓成风,那四人也有二十上下的年纪,大多已知人事,见此处的姑娘娇嫩嫩c水灵灵也都很高兴,遂坐下来跟她们说话。 火塘边忽然这么多人,秦嫣便被活活挤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烤下的萝卜也被掏出来吃掉了,气得正待冲上去抢些回来垫饥。 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小孩,你过来。” 杨召请他来云水居享乐之时,也跟他说清楚是来花钱破处的。当时他有些不乐意。杨召揣测他是担心自己初见场面,到时候“立”不起来。跟他描述了一番云水居姑娘的柔软风情,翟容耳朵里听到“云水居”三个字,想起在秦嫣口中也听到过这里,稍微回忆一下,便想起她说过,在云水一品居弹琴赚钱。 于是,翟容很痛快地答应了。 杨召只顾劝说他,也没留心他的回应。一股脑儿地絮叨着:男人的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像女孩子的,要花钱才能买到。有些花钱也买不到的。男人的处,越揣越丢人。不早点搞搞掉,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翟容拍着他的肩膀,淡淡提醒着:“表哥,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要越说越不堪了。”杨召明白了过来,喜不自胜,笑得满脸菊花:“哦哦哦。” 翟容答应下来,他想去看看,若若赚钱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昨日在陌桑湖边,他觉得这丫头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恐怕就会毁得不成模样了。 杨召乐得屁颠颠去找翟羽要钱,翟家二少破处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白鹘卫全员陪同c保证安全,免除各种可能性干扰啊!果然,翟家主听说是自己兄弟招待手下人去逛窑子,掏钱也很痛快,甩了个油木牌子给杨召,随便他去账房要。杨召本来可以直接包了云水居。倒是张娘子建议,多点陌生客人,气氛更好,小郎君更放得开一些。张娘子有选择地进了几个最是风骚可人的熟客,一起共享良宵。 翟容在云水居的厅堂里寻了一遍,很快就透过水晶珠帘,注意到了秦嫣坐在乐师队里的身影。 张娘子这里布置很有层次,乐队面前是一片琉璃珠子编成的门帘,里面特意烛火高点,让乐师们的朦胧身影可以从珠光碎影中透出来。 翟容可以看到,她微微低着头,身子与手臂都在全力调动,显然弹得十分投入。这首萦绕耳边,十分闹心的低俗淫艳之曲,正是她的手笔。 他心中冷笑一下,假装不曾发现,跟着聂司河坐到一个案桌后面。不多时,又来了几位云水一品居的熟客,有的是当地富绅,有的是过路豪商。十个案桌后面坐得满满当当。 张娘子各处招呼,让姑娘们陪着客人,端上各色果杂,高昌美酒,一时蜂飞蝶舞。 喝了几巡酒,大家都觉得面热耳红,褪了大衣裳。 便有人提议做些游戏。 玩的游戏叫“寻小小”,让一位姑娘拿出贴身的物件儿,藏在另一位姑娘身上的某处,客人们上去寻找。寻找的过程自然是香艳无比,摸尽酥软之处。娘子们娇笑喘气,花钿摇落。这个游戏一玩,不管彼此认得还是不认得的,大家都放开了。女子衣褪衫垂,男子也腰带松脱。 唐人豪放,没有多少来去,有几个摸着出了火的,直接就扶着腰去了后屋。 杨召喝得满脸酡红,露了大半个上身,青色纹身甚是炫目。他还记得翟容不曾入巷,挂在翟容身上,指着白桃儿说:“我将云央儿的碧玉耳环,藏到了白桃儿的身上,”他拍着翟容的大腿,“你猜猜在哪里?敢不敢猜嘿嘿嘿”他无耻地笑道,“你去摸,一定能摸到!保证你摸得爽!” 翟容看他一眼,拿着白盏杯喝着酒。 白桃儿坐在旁边,挑着一双媚眼,看着翟容。本来她听说是个十七岁的后生,觉得对这个生意兴趣不大。这种小后生未免太年轻了,稍微一碰身子,脸就涨红,手脚也不知道如何放,也不懂如何摸女人的胸,想着就无趣。 此刻看到的这个小郎君,出乎意料的眉目轩扬c器宇出众。他非但没有一点幼稚的样子,那挺直的鼻子,修长的身形,使得他少年气与男子气兼具。他蜂腰猿背,握着杯子的手指,看着就很勾人。白桃儿觉得将他一把推倒,躺在他的怀里,这滋味一定很过瘾。 此刻她听到杨召在让他摸自己,熟练地低首做出娇羞怯笑的表情,柔声道:“郎君不要” 杨召还在推翟容:“过去,过去,就在里面!” 翟容被他推得凑近了白桃儿。 白桃儿顿时屏住了呼吸,等着他顺势将双手,抚摸上她润滑如水的肌肤 她很想,用自己的柔软樱唇,去品味他唇形的诱人弧度;她很想,双手缠绕他的腰身,感受他腹肌的流畅质感。她想让他进入自己的身子里,上下出力,看汗水濡湿他那乌黑的鬓角;她更想将头搁在他的颈窝里,一口咬下去,听他用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因动情而喘息 白桃儿正在期待着,身旁传来一声哄笑声。她睁开眼睛一看,翟小郎君的眼神已经被别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崔澜生正从一个姑娘的胸前抽出一条丝巾。姑娘生得丰满,那丝巾被挤在一双弹圆的白肉中,随着丝巾的抽动一颤又一颤。引起围观的男人女人一阵阵笑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灭口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她记得还有一支伪装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 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 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 这些“胡商”满面狰狞, 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秦嫣身边的这位黑衣小郎君则没有动,守着他们这群乐师c马夫们站着。 秦嫣想起陈老先生胆子小, 不知遇到这些人会不会吓到。她挪动膝盖,爬到陈应鹤身边:“师傅。”陈老先生叹口气,一把年纪遇上如此杀人越货之事,着实吃吓不小。秦嫣闻到他身后传来的浓烈尿骚味, 想到他嗜好喝酒, 又吃了惊吓,会不会是她低声道:“师傅,徒儿给你取件衣裳来。” 陈老先生羞愧难当, 捂着脸面不说话。 秦嫣正要爬向陈老先生的马车,她的后颈突然被抽紧,人被凌空拎起来:“你!爬来爬去做什么?” 秦嫣手中的琵琶被抖得,“哐”一声落在地上。捉住她的正是那黑衣小郎君,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不许乱动。” 秦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黑衣郎君将她放下。 秦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 闻着师傅身上越发酸臭,小声哀求道:“郎君,你行行好,我师傅身上脏了。我要给他拿身衣服。” 那黑衣小郎君也闻到一股味道,问她:“你师傅的衣服在何处?”秦嫣指着近旁的马车:“就在这里,手一伸就拿到了。”小郎君上下看着她,说:“去拿,动作快一些。” 秦嫣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几息便取回了衣衫,这些天她对陈应鹤老先生服侍周到,对他的衣物摆放都熟悉。她跪在陈老先生身旁,道:“师傅,换衣裳吧。” “嗯,哎,乖徒儿。”陈老先生叹气道。 秦嫣握着师傅脱下的外衣,努力用手撑开:“师傅,我替你挡着。” 陈先生开始解中衣,脱裤子。秦嫣个头小,用力张开衣衫也挡不住陈老先生,眼看着老先生一个干瘦的身子露将出来。小郎君指着一个乐师道:“你去帮着拉一下。” 那乐师刚站起来,但听得一阵风声过来,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胡商打扮之人在他们面前被斩落头颅,大片血花飞溅到这群乐师c马夫身上,众人惊叫起来,纷纷抱着头蹲在一起。 黑衣小郎君将尸首拉离这些百姓,转头看到,秦嫣还在努力张着手臂,给师傅遮挡身子。他走近两步,默默伸出左手,将她怎么也撑不起来的一片衣角扯起,为陈应鹤老先生遮盖羞处。秦嫣发现了对方在帮助自己,转头看着他:“谢谢郎君。” 小郎君平视前方,神色漠然。 秦嫣看着陈老先生换好衣裳,将脏衣服裹起来,放在一边,说:“师傅,等一会儿我替你洗干净。”秦嫣低头“呀”了一声,引得陈老先生和那小郎君都望向她,方才跌落之时,她琵琶的凤凰台c弦轴都摔了个粉粹。乐班的琵琶是借给她们使用的,等赚了钱要还。她钱还没开始挣,先折了一把琵琶。 秦嫣不敢多吱声,将琵琶放在身后。 不多时,邵康班主和两名胡姬,还有那队假冒的“胡商”都被降服了。手持金镗的褐衣大侠和灰衣道长,带着那五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处理着俘虏和死尸。此刻又有敦煌军方派出的人手来接应他们,黑衣小郎君便招呼着众人,打算离开大泽边。 那灰衣的道长没有上马,特地走到允和班乐师们蹲着的地方,请他们站起来:“请问诸位,方才练琴的小娘子是哪一位?” “请问道长有何吩咐?”秦嫣走上去。 道长五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很和善:“小娘子,你那曲子弹得不俗,师傅可在。” “在的,”秦嫣转头对陈应鹤先生道:“师傅,这位道长问起您。” 陈应鹤不耐烦道:“跟他们说,你师傅不爱见外人!” “陈老先生!”那道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声音,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陈应鹤的手臂:“哎呀,竟然是陈老先生在此,幸会幸会!难怪教出如此佳徒!在下冲云子,与你徒儿查士洛是好友,在长安时常听他弹琴。” 陈应鹤脸皮抽动半日,道:“驻云门的冲云子道长?听徒儿提起过你。” 冲道长热情招呼:“老傅,快来!当年《秦王破阵乐》的曲作者,陈应鹤老先生在此。”褐衣光头大汉斜持金镗,走过来见陈老先生。 秦嫣只知道师傅琴技很高,胆子很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名。 两位大侠寒暄一通,告诉陈老先生,这假扮邵康班主的人,真名叫髁拉赫利。原是盘踞在阴山以北的一名匪首,常年在东图桑和中原国的连年对战中,浑水摸鱼。此番东图桑败溃,这赫利老贼欲逃往西图桑投靠自己的姻亲。他在居延泽将真正的允和乐班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冒充班主,然后高金聘请陈应鹤老先生为音律教头。 陈老先生从长安回来,隐居居延泽,本为归乡养老。他是长安城琵琶圣手查士洛的师傅,有他在,邵康班主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至于秦嫣这些小乐师c小舞伎,则是临时招募。 髁拉赫利要以这些乐师为自己身份的掩饰。并不会真的进入敦煌,一旦混出河西,就会大开杀戒,将整个车队的人均灭口。 陈先生听得后怕不已。 秦嫣听得也跟着后怕不已。 三位老人谈得兴起,冲云子道长转头对那黑衣小郎君道:“宜郎,寻点酒来。今晚我要跟陈先生不醉不归。”陈老先生忙道马车上就有,让秦嫣去取了酒水来,三位老者席地而坐。陈应鹤回头见姑娘们和马车夫都还站在原地发愣,轰他们回去睡觉。秦嫣跟在队伍中抱着破琵琶,匆忙回到马车上。哀怨地想着:她的晚饭呢? 到了车中,一辆车里睡六个姑娘,可是谁也睡不着。玉蕊说:“你们看见不曾,那六个黑衣人都生得俊得很,不知能否说上话。” 丝蕊倒是观察细致,道:“若不是那道长执意要跟师傅喝两杯,他们早已撤走了,哪会跟我们说话?” 大家嘀咕了一阵,没人敢下车,一来湖边刚死了人怕见血;二来,也担忧师傅责备。便草草睡下了。 秦嫣却怎么也没法躺下来,她因练琴被罚了饭,饿到两眼发绿。只能悄然滑下马车。先看了看车外的情形。死尸c俘虏已经被装入了一辆马车里。另外五个黑衣人在大泽边整理着什么。只剩下那个眉眼很标致的“宜郎”,在三位老者身边生着一个火塘。陈先生拿了自己的琵琶,正在给两位大侠弹琴,乐声苍茫辽远,伴随着老人们的爽朗笑声,一直传到大泽深处。 秦嫣去储放食物杂粮的马车里寻到几根胡萝卜,河西天寒,她讨厌吃生冷的食物。便走到火塘边,挥了挥手中的胡萝卜对那宜郎道:“我没吃晚饭。”宜郎点点头。秦嫣远远坐到对面去,将胡萝卜丢入火塘。这个味道烧起来很淡,吃几口尽早回马车就是了。 萝卜软了,用一根有弯头的草棍掏出一个最小的,她吹去黑灰,不顾烫嘴匆忙吃着。身后传来声音:“花蕊儿,胆子不小啊。溜出来吃独食?” 秦嫣抬头看到是玉蕊,另外几个姑娘也下了马车。 玉蕊看见师傅正喝得高兴,似乎没有心思来管这里,对着火塘对面的宜郎道:“小郎君,你可要听曲儿?我们来唱给你听?”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连另一辆马车上六个姑娘也都轻轻下来。 那宜郎见火塘边瞬间花团锦簇,拿起刀,退到了远处。 他走开,自有人走过去迎合那些姑娘们。四个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从大泽边走过来,姑娘们回头看一看,原来是方才跟“胡商”厮杀的那几位小爷,他们在大泽边清理髁拉赫利的首级,翻查身上的印信,处理尸身。此时活已干完,留了一个绰号“小纪”的同伴在收尾,其余人等则回宜郎生好的火塘边来休息。 一走近火塘,他们便顺手将脸上的黑巾扯掉。十几位姑娘一看,都喜爱得不得了,果然个个剑眉朗目,英俊得各有特色。 隋唐狎妓成风,那四人也有二十上下的年纪,大多已知人事,见此处的姑娘娇嫩嫩c水灵灵也都很高兴,遂坐下来跟她们说话。 火塘边忽然这么多人,秦嫣便被活活挤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烤下的萝卜也被掏出来吃掉了,气得正待冲上去抢些回来垫饥。 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小孩,你过来。”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c手掌c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众宾客,似乎对于方才的惊扰之事尚未平息,对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这边来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来到自己大哥身边。翟羽跟他说了几句,翟容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什么。 那家仆又来到“蔡玉班”班主面前,令他清点人数,带着秦嫣他们站到一处树荫底下。说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误,翟府需要彻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暂时听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违逆,颤巍巍站好。家仆让人拿了一些竹簟出来,令众人可以盘坐此处稍事休息。 戏台上依然丝竹弦乐,水袖红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则整个人心惶惶,蔡班主满脸灰败,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经营的面子统统砸在了此处,今后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脚尚属未知。众人表情不一,却无人敢说一句话。黑压压静悄悄坐在树下。 秦嫣看到两名剑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丝蕊小娘子那飞天一舞依稀夺去她们的风采。如今这个局面,不知她们如何想法? 许散由师傅则跟着蔡家走了半辈子,从名不见经传的年青琴师到如今的享誉河西。可谓白首知交。他忧心着主家,满心凄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与“蔡玉班”情义不深的下人,盘算着去何处再搭一碗饭吃小小一方树影底下,百态丛生。 秦嫣心中也很难过,“蔡玉班”的诸位待她都很和气,特别是许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着老先生懊丧,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翟家主的裁夺。 他们所坐之处距离舞台并不远,还剩一个节目便到了尾声。 节目结束,他们听到翟家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雅集,高朋族亲赏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美男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遇上故人, 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 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 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 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 省得家主找你。”于是, 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 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 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 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 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 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 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 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 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 他将秦嫣抛出来, 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则在场下,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 秦嫣带着对咸水鹅的美好期待,随着许散由先生开始了弹奏。 磬瓦连击,琵琶叮咚,两位剑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帘扬剑而出。 一声起,仰头单手扶莲灯;二声起,双剑并交起絮天;三声起,亚身踏节转鸾身;四声起,软靴移步锋芒动 随着一段舞曲结束,高处黑檀木镂空冰纹平台上,丝蕊手持一面错金檀木的琵琶,单足而立。琵琶上螺钿c真珠,红蓝宝石,交相辉映。她在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琵琶声中翩然起舞,“莲座在台”c“金钩拈花”c“千灯照佛”一个个舞姿旋转。 秦嫣看着丝蕊的动作,发现,舞蹈难度似乎被她陡然加大了许多。秦嫣是精于肢体动作修习的,加之先前时常陪丝蕊一道在“蔡玉班”的平台上看她练习基本功,她对丝蕊的躯体能力十分清楚。好几次,她看着丝蕊的动作似乎会撕裂自己骨节c软筋。秦嫣有些担忧,遂一边弹琴一边观望。 丝蕊的动作虽则看着令她心惊胆颤,可也由于丝蕊的动作阔朗展放,舞姿越发出彩。 在台下数百观舞者的眼中,丝蕊那曲折的身段,华丽炫目,那逍遥烟浪间的形舒意广,直如飞行云中。 她手中的道具琵琶翻转漫柔,身上霓带飘扬,全场观者均屏息凝神看得投入,连下面那两位在敦煌久负盛誉的大娘子,也被她的焕然光华衬得黯然失色。 舞蹈最后,一名匠人按动预备好的紫云香盒。 顿时满场香花飘舞,彩带袂举,引来全场的鼓掌。按照舞蹈设计,接下来丝蕊该系着一根长绳从高处飞旋而下,在香瓣飘散中,模仿壁画中的飞天盘旋环绕,演绎佛国净土紧那罗,护佑尚武唐国的意境。 飘带急旋中,秦嫣忽然看到丝蕊的动作不对劲。丝蕊腰间的丝索没有将她拉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坠出一个可怕的直线,竟然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周围都是一片惊叫。站在舞台附近的仆役c奴子,乐班等诸人纷纷忙乱着去救人。秦嫣也放下琵琶,专注看着那丝蕊落下的角度。 秦嫣所在的乐师座位离舞台最近,她心知自己占着地利,应当出手相救。全身紧绷如一头即将出击的小豹子。 她瞅见丝蕊落下的方向,下面有两名翟府的奴子正在扬臂接人,她能够看出来他们不仅接不住丝蕊,还会被急落而下的人身砸成重伤。 秦嫣双足一踏,如小鹿儿一般跃上舞台,左臂抬升右臂格挡,将那两名试图施救的翟家奴子推向两边,以免他们被砸到。 自己的身躯如白鸟展翅。右腿弯曲,左腿伸直,一肩高一肩低,斜斜合扑在地面。她自己武功低微,自忖无法依靠双臂将丝蕊接住。唯有合全身之力趴在丝蕊跌下之处,当她砸下来之时,她再拧肩转腰,卸去部分冲击力。如此,虽然两人都会受伤。以她的修为,保住丝蕊一条性命还是足够的。 她咬住牙关,等待着丝蕊狠狠砸在自己后背,那摧心撕肺的冲撞之力 该当砸下来的时刻,什么都没有。 秦嫣诧异地抬起些头,一双流云粉底短男靴踏在她面前。她一看这靴子就知道不是媪婢c奴子所着。靴子旁边,是她很熟悉的金色裙裾,这是丝蕊的舞衣。 秦嫣缓缓抬起头,深青锦袍,乌皮嵌银的腰带一一入眼帘,不必看见脸,她也能猜到,是翟容抱着丝蕊,将她救下了。心中瞬时一唬,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翟容的一双靴子,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知自己办了件愚蠢之事。 秦嫣一听见张娘子的话,则得了救星一般,忙擦了眼泪,伸出脖子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小郎君,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一把将她按回去,低头看着她,“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张娘子推了推翟容:“二郎君跟姑娘可以好好说话,这样子不像是说话,倒像是” “像什么?”翟容斜觑了她一眼。 张娘子笑容荡漾:“倒像呀,就像小夫妻吵架。闹得娘子我都不好意思拉架了。” 秦嫣听了又是大急:“我跟他没关系的!” 有了外人在,翟容也有点耳根发烧,手臂松开一些。秦嫣一见有了松动,连忙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生怕他又将她按回去似的。 张娘子转过眼睛看秦嫣。她正慌作一团跑到张娘子身边。还跟见了灰狼的兔子一般,缩到张娘子身后,扯着她的绉纱腰带,让她挡着自己。 张娘子的头重新拧过来,又看翟容。小郎君有点尴尬地站着,不过眼睛是看着姑娘在发呆。 “嗯——咳!”张娘子故意咳嗽着,提醒他,大街上来去人众多,地方很金贵,不是让你小郎君看着姑娘发呆的。 她待翟容将目光从秦嫣身上收了过来,行个礼道:“二郎君,如今桐子街外头也宵禁了,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要张娘子给你安排地方休息一下?” 翟容打量着张娘子。她胖若粉团的脸上,五官十分清秀,气度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雍容。这是一个在欢场沉浮很多年,而依然立足稳健的女子,是个值得请教的人。 翟容平整了一下心绪,将身上的袍子轻轻一掸,风度得体地给张娘子行礼。仪态之从容,仿佛方才那不良人的街霸勾当,跟他完全无关:“张娘子,是这样,我跟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你可否安排一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他大致扫过这个桐子街了,一个安静些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热闹得心烦之处。他相信,张娘子会给他们合适的地方。 张娘子道:“云水居有,郎君跟我回去。” “娘子带路吧。”翟容跟在张娘子的身后,看着与张娘子并肩的秦嫣,道:“过来,走在我边上。” “”秦嫣拉着张娘子的衣裳,不愿意过去。 翟容便来扯她,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过去”朝张娘子的身前躲去,差点没把张娘子绊了个大跟斗,摔了个底朝天。 “哎唷!”张娘子停下来,用手中的生丝团扇,拂下她细细的手指:“听话,过去吧。阿姆长得太胖,你站我边上就挤到街心了。对面都是马车c驼队的,到时候撞了你,”她的嘴巴朝翟容一努,“有人会心疼。” “不,我不要。”秦嫣不想落入他的魔爪。 正说着,一匹大马打着喷鼻出现在秦嫣的头顶,大鼻孔忒儿一下,将她唬得倒退一步。她个子太矮,那些驼队的骑手c马车的车夫看不到她,直接赶了大马朝她面前而过。 翟容眼疾手快,将她拎得离那马腿远一些。一串马队踩着马铃铛,一声声响着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车夫这时才看到下面站了人,呵斥道:“小姑娘,看着些路!” 秦嫣只好退到张娘子身后,哭兮兮地跟翟容并排。还没走稳,身子又是一斜,是翟容将她扯到了他自己的里侧靠街边处。他冷着脸:“走个路也要人操心!” “哎哎哎,”张娘子返身,团扇轻轻拍在翟容的胳膊上,“对女孩子要温和一些。太凶了姑娘就不愿意听你的话了。” “她就不肯听我的话!”翟容说。 张娘子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等会儿阿姆给你们安排一个舒服的地方。你跟她慢慢说。” 秦嫣一听,是要单独跟翟容相处,连忙道:“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你!”翟容怒。 张娘子只得再次停下脚步,说:“翟家郎君稍安勿躁。花蕊,你好好听话。阿姆答应给你的六个开元钱,一个不会少的。” 秦嫣是要在张娘子手下赚工钱的,被她如此一说,哪里还敢哼出一个不字,只能低头走路。 翟容看到,她一边走一边又在抹眼泪,他不由后悔起来。刚才自己压着她的时候,只图个好玩。如今看到她被张娘子每日那几个小钱,就管得不敢吱声,倒是很不舍得起来。两个人是并肩走在张娘子后面,翟容压低声音:“你放心。” 秦嫣抬头看他一眼,她对他此刻有点厌烦。张娘子要管着她的工钱的,她只能屈服,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怼他道:“放什么心啊?” 张娘子扭动肥臀走在前面,假装没有听见。翟容看看张娘子没有反应,继续放低声音:“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女孩,熟料,秦嫣听到这个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今天晚上本来过得好好的:先是被许散由师傅选作那些小乐师的头儿,在云水居弹琴还被张娘子称赞,赏了香荷包。张娘子还答应给她多一个大钱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都被他毁了! 自从进入敦煌城,她看着那巍峨高大的城墙,知道凭自己那点微薄的道行,哪怕刺杀了石/国使者,也是不能安然脱困的。如果不去完成任务,“牧刀人”莫血一旦发觉,她也会性命难保。所以只想在人生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好生赚点小钱,吃点好东西,好好玩玩 自从遇到这位翟家郎君,一路全是倒霉事! 先是丝蕊坠下舞台,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救她,如此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手,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是当时她不知道在场有高手,翟家郎君在大泽边,从头到尾就没有出过手。他净忙着生火c烤肉了,她还以为他是一个担任指挥的文职。哪里知道,他的武功远在杨召那些白鹘卫之上,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跳过来? 而且,她知道丝蕊是个在舞技上十分有追求,心气很高的姑娘。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有大好前途的性命,在自己面前折陨?哪怕再做一次选择,她也会趴到那座仙云佛国台下,去给丝蕊垫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胭脂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则招呼了翟府巡夜的下人,道:“给她准备点洗澡水。”秦嫣倒没那么讲究, 觉得半夜洗澡挺奢侈的, 跨出门槛道:“打盆水就行了。” “脏得跟个泥球一般了, 还不洗澡?”翟容表示嫌弃。 秦嫣看见他的眼神,只得说:“好吧, 奴婢去拿替换衣服。” 秦嫣跨进门槛, 翟容又喂的叫住了她。 “方才将你扔下塔, 没生气吧?”翟容记得自己小时候把小纪扔下山崖, 强帮他练功时,小纪三天没理他,看见他就绕着走。 将她甩下塔, 是他武痴发作, 只想着锤炼对方,尽快提高她的功夫,一时忘了这是个姑娘家。 好在,这个姑娘的心神比孩童时期的纪倾玦强硬多了,秦嫣道:“练功本来不就该如此吗?” 翟容深感老心宽慰, 顾不得她满头泥汗, 高兴地抬手揉她的头发:“说得对!” 秦嫣说:“二郎主, 奴婢若是用功练, 是否也能如你一样飞起来?”她对他将自己带出香积寺的那份高妙轻功着实印象深刻, 颇有垂涎三尺之意。 “得看运气。多练总是好的。”翟容知道她年近豆蔻,骨骼初合,要提高到内家高手那般排风驽云的境界,恐怕不太可能。 “那,二郎主你看,奴婢有没有这个运气呢?” “练了才知道。”翟容想起昨日的点子,问她,“带你翻城墙你敢不敢去?” 秦嫣一颤,想象了一下敦煌城墙的高大,连忙摇头。 翟容嗤笑一声:“那都不敢上去,你何谈什么飞起来?” “你能上去?”秦嫣瞪他。 “那是自然,”翟容得意道。 秦嫣说:“翻城墙是死罪!”别以为她年纪小,不怎么懂唐律哦。她看着他:“你不会已经翻过了吧?” “被捉住才是死罪,没捉住怎么判死罪?” “反正我不去翻城墙!” “那你也别想着飞起来!” 秦嫣看着他:“等到我练到能翻城墙,是不是需要好几年?” “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两个人正压低声音说来说去,秦嫣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十一娘子睡眼惺忪走出来,头发都是乱的。她出来夜尿,猛然停了脚步。睡意全消的眼睛,定在了秦嫣的屋子门口。 烛光温柔中,她眼前看到的简直是一张画儿。 身材高大c侧脸俊朗笔挺的男孩子正倚门而立,含笑低头。门里娇小的女孩子扶着门框抬着头,身姿纤秀,一双眼睛被屋内的烛火映出秋波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说得很是投机。看他们说话的模样,若无人打断,能一直说到天亮! 不用嗅,管娘子用脚趾头也能闻出来满满都是奸/情。 管十一娘子浑身打个激灵,冷冷道:“二郎主,这夜半三更的,是不是太不妥当了吧?” 翟容和秦嫣都双双觉得,果然很不妥当。翟容道:“我走了。” “嗯,明儿见!”秦嫣挥手,赶紧定下下次之约。 翟容瞟她一眼,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还要约? 秦嫣眨巴一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 翟容笑了起来,点头。不过他还有些事情明日不方便,正想开口 “咳咳咳!”管娘子剧烈咳嗽起来——两个人还没完没了了还。 两人又忙看着管十一娘子,她吹胡子瞪眼地转身进了屋子。暗暗咬牙,要让杨郎主尽快抓紧,否则,二郎主真的要被这瘦骨伶仃的狐狸精给吃干抹净了。耳边还能听到二郎主在跟姑娘解释,明日朋友来府中,他脱不开身找她 待翟容走了,热水抬进屋子,秦嫣将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下来,滚下来一条泥水混合的帕子。 一看就是方才翟容塞她嘴里的帕子。她拿起来洗了晾在屋外的一根细蔺绳上。自己洗了澡,拧干了头发。已然支持不住,连忙坐到床上。平日里她练功还是需要趺坐结伽的,只不过外出时不方便只能平躺着练心法。在翟家是独自一人居住,自然是打坐练功。 可能是跟翟容练轻功,让经脉得到了充分梳理,她只觉得内息奔腾汹涌,眼前如大河平川,繁星东来。不知不觉便多练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时,天空微微亮。她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气。走到屋外,将昨日的脏衣服洗了,晾在走廊的蔺绳上,看到翟容的帕子挂在绳子上。摸摸干了没有,想着要不要托人送还他。 管娘子打着哈欠出来做事,迎头就看到秦嫣正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一块帕子。那丝质c颜色c大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多半是二郎主的。 管娘子脸绿了:定情物都拿住了 成叔悄然出现在管十一娘子身边:“莺儿,做什么呢?” 管十一娘子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成叔无奈摊开手:“你看得太入神了。” 秦嫣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对中老年情侣又在暗送秋波了,回屋子避开些。 成叔道:“二郎主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管十一娘子道:“说的什么话?” 成叔道:“他们半夜出去,你以为家主会不知道?” 秦嫣躲在屋内的窗户下听着,原来,翟家主居然是默许的 翟容莫名其妙盯着她练武,教她轻功,她可没觉得他有多少好心。大泽边他对待那阴山土匪的手段她是见识到的。尽管如今他没有从“幽若云”的身份里看出什么破绽,可是他对她仍然在不断探查。 秦嫣激起了好胜心:偏不让他们查出她的底细来! 她梳理了一番自己最近在翟家兄弟两人面前的表现。调整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动作。如同她在黑狐部落里做好一个羸弱的小奴隶,她在幽九州面前扮演好一个倒霉的小驼奴,还有她执行的其他任务中的任何角色,她都很少被勘破。她将继续扮演好金盆洗手女响马的角色。 想好了下一步,她走出屋子,将翟容的手帕取下来,拿出一支蜡烛将其烧成灰烬。翟容显然不会要回这块被她弄脏,同时又毫无个人特色的丝帕,只有管娘子才会那般斤斤计较她和翟容之间似有似无的所谓“情愫”。 管娘子走过来叫她吃饭,看到她在烧帕子,问她:“娘子烧郎主的丝帕做什么?” “他嫌脏了,不要了。奴婢也不敢留着,毕竟是主人的东西。” “极是极是,”管娘子最怕她送回去,一勾一搭那可就不好了。 秦嫣烧完帕子拍拍手站起来:“我今日还是在杏香园度一日吗?” “花蕊小娘子,”一名小丫头走过来,说,“琴娘让你今晚在屋中,她有事找你。” 琴娘?秦嫣记得她对自己颇为冷淡,甚至很不屑,居然要到她屋中找她。她屈身应了一声。又有家主派人来,说二郎主的贵客来了,让杏香园准备点曲子,午间去给宴席添彩。 音律教头斟酌了几首曲子,选了十几个姑娘,让她们梳妆打扮,很早吃了点心,让她们拿着乐器去“归岚亭”做准备。 秦嫣自然是轮不上出去的,看着稀稀拉拉的杏香园,尤其是擅长琵琶跟她聊得较多的姑娘都出去了,只得自己回屋子自己练习一下琵琶。想来翟家主和翟容既然有了客人,今日恐怕也无人找她有事了。 归岚亭里,女乐手中的乐器叮咚。 归岚亭外的大柳树下,铺着一张宽大的秀金泥障,上面放着一张宽厚沉重的黑油案桌,桌面阔广。顶上柳树细叶滴翠,泥障上随意散座着六名男子,可谓翠拂行人首。 东侧幞头簪花c衣着亮丽的是杨召杨表哥;眉目深黑冷峻,皮肤微黑的是年龄最长的聂司河;另外一个名叫崔澜生,一个名叫崔瑾之,是一对兄弟,崔氏家族的旁支。旁边身着春纱的婢奴来往不停,在桌案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和美酒。 这四个人都是圣上玄甲军的勇士,曾经参加过剿灭刘黑闼的战斗。 圣上自少年从军起,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冲踏敌阵,查验敌情。这几个年轻人在河北之战中也曾经跟着圣上数度冲阵,多次面临绝境之地。 自玄武门事件过后登基,因身为帝王不再能奔突于前线,圣上就将玄甲军拆了。因西域道上的事情,圣上从北海召回翟容和纪倾玦两个师兄弟,与杨召几个合并成队,命名为“白鹘卫”。 今日一早,“白鹘卫”首次聚首在翟府,翟羽开了宴席请几位年轻客人。 翟羽见自己在场,年轻人都颇多拘束,喝了两巡酒之后便推说商道上有人找他,去了花园外。 看两个人拌嘴拌得小情态毕现,张娘子也不打断他们。拿着扇子静静观赏。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瑾之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他太熟悉这个造型啦!他自己为了勾引花姑娘, 抽冷丁丢个蟑螂在地上, 引得姑娘尖叫,抱着自己胳膊,顺便钻个怀里什么的然后温香暖玉, 趁机揩个油。 没想到, 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 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 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 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 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 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 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 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饮茶屏风下,秉烛夜赏文,她觉得今时这一日,她是真正进入了唐国的生活。秦嫣心中无比快活,眼睛里盛满了欣悦。 像个真正的唐国小娘子那般,吟哦品赏了一番,她问翟容:“你这里有《楚辞》的《大招》吗?”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司河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第二十章 浓重的云幕遮天蔽日, 香积寺香炉里的烛火还在隐隐闪动火星, 后殿一排排长明之灯安静燃烧。 香积寺的塔林是历代高僧坐化后的墓塔,都是石块结构, 四周边沿雕着大小不一的佛像。翟容选在此处,是因为这些塔略高一些。唐国的建筑风格偏矮平c阔朗。整个敦煌城都很难见到特别高耸的建筑, 除非是那如山一般围绕着整座大城的高高城墙。 翟容身着一身夜行衣, 坐在一座十三层浮屠的顶端, 靠在刚岩雕刻的塔刹上。口中含了一根草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身九层浮屠上,秦嫣正一次又一次徒手攀爬上去, 然后依照他教的心法轻轻跃下,在跃下的过程中以足点塔身, 使得自己尽量慢一些落下去。 他跟兄长讨论过这个姑娘的疑点, 打算通过带她学轻功,仔细筛查她的身手。直到目前为止, 他还是只能判断出,这姑娘确实是个很努力很有韧劲的人。但是,也仅此而已, 甚至连最基本的内功基础, 都一丝全无。 昨夜, 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 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如此,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耐得住磨炼,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翻墙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第八章 翟府的“郁远堂”上,金银平脱的髹漆平林鹿群屏风相间隔,分宾主合围共食,约有二十桌。半尺高的案桌上,摆放着大食产的银彩绘鎏金果盘c金酒具,镶嵌着拇指大的红玛瑙。 奴子们弯腰来往穿梭,送上来自西域和中原各处的名贵菜肴。身着重石青色七破间裙的内苑婢侍为各位族亲贵客,或素手破果皮c或以银制小槌打开骆驼骨髓,或以尖细的乌檀木著挑去产自寒湖的鲜鱼背刺 众人在席间,向着翟家两位郎主和小郎君不时敬酒。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玉臂浅露,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出口成诗,逗笑得满场客人,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云貂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管娘子说去给她送早饭来。秦嫣又一次谢了她, 这才自己回屋子。 过了一会儿,管娘子就送来饭了,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 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 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 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 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 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 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 管娘子, 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 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 ”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水很深,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抉择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看着那个侏儒少年, 他也低头看着小小的她。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 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 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 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 长清,她太矮了。要不, 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 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 此时, 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 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 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 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 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 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 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 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和平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第十五章 秦嫣跟着管娘子走出屋子,管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她还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偷窥。心中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管娘子问了她起居入睡各方面的一些问题,她都回答很好,谢谢照应。 管娘子说去给她送早饭来。秦嫣又一次谢了她,这才自己回屋子。 过了一会儿,管娘子就送来饭了,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星芒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杨召快步走上来, 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 也不好钻在他怀里, 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 将被子放下来, 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 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 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 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 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 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 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 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 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 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 不禁愣住, 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乐》缠来缠去,听着那《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善立 第一百三十章 七宝香车上的玛瑙垂铃, 叮铃悦耳,檀木雕花的车轮滚过之处,暗香如兰似麝,在冰蓝色的甬道中, 清冷而久久不会散去。 蒙凤阁进入星光圣地已经很多年了。 这位来自南疆的高人, 他遍寻令自己永葆青春的方式。十几年前, 万马王横扫中原江南道,这个消息传到了南疆。蒙凤阁西域巨尊尼似乎突破了天寿的境界,他就来到了西域。经过一番查访,蒙先生与星芒教主莫亨氏见上了面。莫亨氏提供给他红莲样本, 他则以南疆修炼“鬼尸”的方式, 为星芒教培育出了许多绿液刀奴。 星芒教如今被各处力量所压制,莫亨氏决定提前发动西域之战。蒙凤阁需要为那些战奴提供红莲力量。他邀请蒙凤阁过来,是为了商量战事。 蒙凤阁不动声色地听着莫亨氏的计划。 平心而论,这些年与莫亨氏合作得甚是愉快。他的年龄已经近八十,依然保持着男子三十余岁, 最英俊如玉的状态。每日顾镜自怜,也觉得自己每一处都是完美的。至于那些武功绝伦的巨尊尼?在他心目中, 那是垃圾一般的蠢人。空练了一生强横的武功, 为了长命,却只能成为星芒教的打手。蒙凤阁可不是如此愚蠢之人。 听到莫亨氏如此说, 蒙凤阁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漠的笑意, 然后以最让莫亨氏信任的神情, 答应了下来。 回到了自己的冰室之中之后, 他让童子将自己乌黑漆亮的头发解开。童子将四面的落地檀木冰纹大窗关起来,青色丝幔也被拉拢。 他的屋舍里,温暖如春,就像他在南疆的旧居一般。 屋子里燃烧着六只镂空的金银错花大熏笼,将这精美雅舍,烧得春意融融。在屋子的各处,均摆放着各种鲜妍夺目的盆栽花卉。 花香四溢之中,他披着长发,斜靠在一张鎏金涂银的香木卧榻上。一头乌丝撒在枕畔,几片粉色的花瓣,肆意洒落在他的发丝上。 卧榻的里侧,是一排布置古雅的博古架。蒙先生按动暗枢,一只玲珑剔透,通体没有一丝棉絮的水晶细颈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将那只水晶斜握在手掌中。 那细颈中的水,色彩如虹霓,从最底部如同岩浆涌动的红色,一直变化到顶上的明艳黄色。七色交辉而绝无半点混合。其他培育绿液刀奴的冰室里,也有这样的七色重水,然而却略带浑浊。蒙先生手中的这点重水,虽则数量不多,但是清澈仿若天界神水,一点杂质都见不到。 虹霓七色水中,养着一株红莲状的植物。 这株红莲与星光圣地其他地方的褐色红莲亦不同,红艳生香,灵活明巧,与秦嫣在天疏潭下见到的那些红莲,一样充满了生命力。 蒙先生吝啬地让自己优美的嘴角微微弯起,免得肌肤会产生不必要的皱褶。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壁:“般若红莲”在星光圣地的十数年里,他以巨尊尼提供的枯死红莲,莫亨氏提供的水胆玛瑙中天地间至精至纯水,逐渐培养出了这一朵真正的般若红莲。 玛瑙水胆是上古之水,在玛瑙形成之初,包裹在宝石体里的水。这种水隔绝天地亿万年,正是七彩重水的原料之一。莫亨氏以星芒教在各处的抢掠暗杀,为罗耶国创造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些都源源不断成为了蒙凤阁的试验材料。 蒙凤阁的目光从七彩琉璃中的红莲旁经过,停留在前面不远处那面巨大琉璃宝镜之上。看着自己完美无俦的容颜,蒙凤阁真是非常满足。 好像是二十年前?还是十五年前? 南疆动机城的城主蒙长庚生了个小世子,他们都说这个孩子长得跟他一模一样。蒙凤阁以族中尊长的身份前去动机城看这个婴儿,见其粉雕玉琢,顾盼可爱。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妒忌之心。入夜,他将一条染有瘟疫的小蛇,放入孩子的摇篮。 这世间,只有他蒙凤阁才能美绝人寰,绝不容许任何人可以与他分享半分风采! 然而,将那孩子弄得满目丑陋却依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当时他七十多岁,再如何保养也显示出五十来岁的模样。这让美了一生的他如何接受?他离开南疆,找到了西域。 随着真正的般若红莲逐渐在他手中培养生还,他只要定期服用这种莲花,便能继续享受青春了。 既然红莲已经在他手中复生,他还要留在这冰天冻地的星光圣地作甚?还要陪一群武夫打仗?蒙凤阁把玩着手中的红莲琉璃:“该回家了。” 天山这一边,一名天字圈刀奴的怀里,放着这次唯一能够追踪到那摩尼奴的“拨折罗”,即那只云貂。 这名天字圈的刀奴名叫婆娑钵,在星芒教别号善立。 这些天,他们就是靠这只云貂搜寻摩尼奴的下落。本来莫血手中不会只有一只云貂,只是发生了这名摩尼奴叛逃之后,莫血的草字圈一片混乱。其他云貂都走失了,连那老巫似乎怕因失职被教主降罪,不知所踪了。此后莫血又在宁高山镇全军覆没,如今整个星芒教上下,只有这只“拨折罗”能够跟踪到那个摩尼奴。 令婆娑钵比较担心的是,摩尼奴身上的药味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逐渐减退,有几次连云貂拨折罗也感到了混乱,无法给他们提供正确的方向。他们不时调动起散居在附近的草字圈刀奴。尽管,这些低劣的草字圈和他们的牧刀人,很难抵挡住那唐国年轻人与那摩尼奴的反击,不断丧于唐国男人锋芒毕破的刚刃下。 但是,这群天字圈的刀奴们,已经在对方那些威势赫赫的反击之中,嗅到了他们强弩之末的无力。他们越来越肯定,唐国男子已经疲惫交加了,在山里转来转去走不快。至于那个摩尼奴,她完全依靠唐国男子才能与他们进行反击,不足为患。 婆娑钵和另一名天字圈刀奴,带着十几个名绿液人,追得越发紧凑。这个午间,他们跟着那云貂“拨折罗”,追到了这座大山前。 面前雪山高远,上面密密长满了高山特有的针叶树林。在隆冬之际,已经褪去了绿叶,积雪覆盖下是堆晶砌玉的洁净。 层层密林中间,厚密柔软的积雪上,干净得一丝足印都看不见。若不是有手中这只云貂带路,他们简直无法琢磨那摩尼奴的踪影了。 婆娑钵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单臂挥起,止住了身后绿液刀奴的脚步。垂头聆听了一番,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教主曾经说过,若论伏击潜藏,他们这些天字圈的刀奴,说不定还比不上那些草字圈的刀奴。 人,就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生命。 样样条件均达到顶峰状态,却未必能够尽如人意表现出应达到的巅峰。所以,蒙先生始终坚持,保留了让普通草字圈豢养摩尼奴的机会。只是,先前,他们追击的摩尼奴大多武功平平,很快就会被他们所捉拿。如今这个,却带给他们绝大的麻烦。 秦嫣,的确正在这片树林中。 连续了数日的雪,已经在昨日傍晚悄然停止了。 雪霁之后的山景,风光如洗c美不胜收。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却不亟是场灾难。 平整的雪地,最容易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处。一直负责将秦嫣带来带去的翟容,这些天里,因始终挡在她与强敌之间,体力消耗极大。秦嫣看着他微微苍白的脸色和疲惫得有些凹陷的双眸。她的眼眸中出现了担忧,想说些什么。 翟容摸摸她的手背,让她心无旁骛,专心迎敌。 他看到,她的脸上也凹陷下去了,面颊上饱满的婴儿肥,在这几十日殊死搏斗中,已经荡然无存了。眼神也流露出一点成熟的味道。 翟容忽然压低声音:“他们已经靠近了,莫作声。”秦嫣纵然有无数话要与他说,此刻也立即闭上了嘴,一双眼睛隔着树林枝蔓,向前看去。 她能感觉到枝叶的轻微颤动 能感觉到空气中,雪沫飘散时一点点变动 她和翟容不约而同地将呼吸调整到最不易被察觉的缓慢程度。 这群天字圈刀奴一行本来共五个人,在天字圈被并列为“五尊行者”,分别是善言c善心c善智c善行c善立五尊。地位略低于刀奴之首的施摇光。前几日,被翟容和秦嫣联手除去了其中三人。如今剩下的善立婆娑钵,和善智肆果两名刀奴。他们手下则另外带着十几名绿液人。 秦嫣透过那翕斜的细密枝条,等候着对方的接近。 他们的脚步声几乎没有,这显示了对方正处于体能良好的状态上,可以轻松沃雪而无一丝声息。她只能通过对方身子擦过面前树枝时,带落的那丝毫碎雪之声,感受到他们的步步逼近。 她的心中越来越紧张。 如果说,那日与翟容一起将云貂放生时,的确是心怀一腔勇气,有着灼热的炽血豪情。但是,随着自己与郎君的体力逐渐损失,随着对方逼迫之势的毫不衰减。尤其是看到赵海极大先生被星芒教徒除去。这场暗夜之战的残酷,令她已经开始变得敏感起来了甚至还有些后悔 “啪!” 不知道是哪个刀奴踩中了一枚脆弱的细枝,寂静如斯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一声脆响。那声音是如此接近她,几乎切进了她的肌肤! 秦嫣过度疲惫的神经,已经无法让她保持原先的镇定,差点吓出声来。 感到一只手无声捂住自己的嘴,她死死抿住已然发青的嘴唇,眼珠转向翟容,示意她尚好。翟容微笑一下,放下自己的手臂。 秦嫣不能跟他说,她已经被这份随时堵塞在胸前的紧张感,压得有些昏昏欲吐了。 她调整着呼吸,自己在头脑中,将翟容与她定下来的事情,重新过一遍细节。 翟容说过,星芒教对于自己手下这些刀奴,因要培养出摩尼奴,更注重个人能力的发挥。天字圈作为星芒教最顶级的杀手,他们之间非但没有合作过,而且多少还有一些互相竞争c仇视的意味。只是他们之前没有遇上足够强劲的对手,所以训练他们的人也忽视了合作这一点。 因此,分而离之,是对付天字圈刀奴的好方法。 静若无人之境的山林中,两拨人其实已经靠在咫尺 突然,翟容手中握着一把碎枯的细枝,挥臂一扬,仿佛万箭齐发一般,向着树林深处飞去。他一进攻,对方立即发现了。 这些跟随着天字圈刀奴身后的绿液人,得到指令,可以将自己的内力完全宣泄出来。他们迫不及待地嚎叫起来,令自己身材暴涨,浑身绿液横流。 婆娑钵一声呼啸,随他而行的绿液人,立即以蛮力撞飞数棵碗口粗的树木,将彼此的距离拉开到合适的方位。 前几次的打斗中,他们已经察觉,对方毕竟人数只有两名,那名摩尼奴功力更是有限,且因为有“拨折罗”指引,对方一直没有时间获得必要的歇息。他们只需要以最强大的攻势,将他们逼迫住,再进行缠斗,对方必输无疑。 婆娑钵这边绿液刀奴阵,完整摆开,气势如虹。 翟容则无声踏着落雪,从寒林一侧滑向他们。十几名绿液人一见他现身,立即满身劲气勃发,向着翟容扑过去。要将他团团围起来。 略差着五个弹指时间,一片雪霰从另一侧,腾起一道白雾。 婆娑钵的眼光留意,已经知道借着雪雾,正以低劣轻功试图逃走的,是那个摩尼奴。 摩尼奴的不远处,则站着善智肆果,另一个天字圈刀奴。 善立婆娑钵拧起双眉,他可不能自己在这里抵御那唐国男子,却将摩尼奴白白落在善智肆果的手中。婆娑钵唿哨一声,除了留下一名绿液人,格挡一下那唐国男子,其他的人都随着他,踏动着寒冷树林中的枯枝,如一群黑羽大鸟一般,向那边飞扑过去。 碎雪飞扬之中,善智肆果也意识到婆娑钵不想被抢功。 这些天,善立婆娑钵牢牢把握着那只唯一能够闻出摩尼奴的“拨折罗”,不让他们其他人有丝毫靠近,他对他本来就心生不满。 婆娑钵步伐如风,迅速来到了善智肆果的背后,十指轮挥,便要抢到他的前面,去抓那摩尼奴。 善智肆果哪肯轻易放弃,两人略做了一点纠缠。婆娑钵功力强横一些,很快就压下善智肆果的风头,赶在善智之前靠拢了那摩尼奴。 两人争抢之间,其实速度上只是略微减慢了一些。可是,对于这些天,一直在通过不同方式不断试探c摸索他们的翟容和秦嫣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团身奔跑在密林里,躲闪不已的摩尼奴忽然返身过来。 婆娑钵只觉得一阵庞大浩瀚的真气,从对面扑面过来。他大惊失色:他明明追击的是那个武功不高的摩尼奴,为何忽然会有如此如泰山压顶似的还击? 一股锋利无匹的刀风扫向他的胸前,婆娑钵顿时明白过来,那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唐国男子”才是真正的摩尼奴! 那个摩尼奴不知如何,用东西垫高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在唐国男子的帮助下,假作以高超轻功扑向婆娑钵与十五个绿液刀奴。同时,真正的唐国男人则躲在枝丫纷披的雪林之中,借着雪雾掩盖自己的身体,假装为摩尼奴,骗得婆娑钵和善智肆果,还有十四名绿液人一起向他迫近。 这一对,其实身形高矮相差甚大,突然如此互相扮演彼此。胆大到不可思议,也让人分外措手不及。 而他们,因受了误导,认为第二个出现的是那个一击就破的摩尼奴,一时起了贪功之念。两名天字圈高手分明有机会,可以同时欺近那唐国男人,却彼此先忙着分出你前我后来。 婆娑钵已经冲在了前面,唐国男子的刀锋指向他怀里的云貂拨折罗。他生怕云貂被砍死,只能用力向后退。 他与善智此前互相争夺向前的位置,如今他又要飘飞向后,避开对方捉拿“拨折罗”的手。两人之间,又夹着十四名绿液人,攻击之势顿时就凌乱了。 他们凌乱,翟容可不凌乱,他的目标本就不是婆娑钵,更不是那“拨折罗”。婆娑钵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只云貂曾经落入他们的手中,他们早已选择不去杀它。 翟容战刀卷起一片雪亮的光芒。此处靠近山之顶峰,气温已经寒冷逼人了。他的刀光一现,仿佛于雪雾之中透出一片玄冷的冰轮。 婆娑钵护着云貂拨折罗,眼前忽然一花,一片血水从自己面前掠过。翟容的刀已经觑准机会,将与婆娑钵几次错肩而过,被挡住了视线的善智肆果,一刀斩下了头颅。 短短一个交接,翟容利用了无数巧合,又杀了他们一个天字圈刀奴。 此刻目的达到,他收刀旋身。犹如一只收翅鹰隼一般,转向秦嫣。秦嫣方才腿上包裹着树枝,套着从对手死尸上扒下来的乌皮靴子,冒充翟容来迷惑那些刀奴,行动是不便的。只是靠着翟容的一掷之力,在空中腾挪,搅人耳目而已。 现在,她踢去那双不合脚的靴子,揪下自己的面巾,让自己立时恢复灵便的身手。那留下负责格挡她的绿液人,发现面前不是那个唐国男子,只是那名摩尼奴,便来捉拿她。 翟容没有凌乱,秦嫣也同样不会凌乱。 如今她一个人杀一两个绿液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困难了。 她十指爆开,在半空中交绕飞舞只听得骨骼碎裂之声,划破高山雪林之间的宁静,绿液人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翟容冲到了。 他抓住秦嫣的腰带便向一带山岩赶去,将秦嫣往山壁上一丢,任其自行寻到落脚之处。他转身对着正在踏雪飞掠过来的婆娑钵极其手下,做出一个邀请决战的姿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羽箭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成叔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道:“蔡班主临走之时,就立时命人送来了你们的身籍。五日后办完买奴手续,你们就是翟家之奴婢。到时候翟府里要打要杀是由不得你们的!如今说实话, 我可以恳求家主为你们减免罪责。” 翟家主是散官之职在身,官家人管教自己奴婢,的确不需人置喙。 此时, 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 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 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 小娘子, 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 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扎合谷的两年了,方八岁。便被莫血驱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个小贱奴,同行的还有“草字圈”的几个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别冷,秦嫣他们身上只有单衣。赫施巴部落里呆了不过两天,便有三名“伙伴”冻饿而死。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挣扎着,慢慢叹出最后一口残气,没有人会出自怜悯之心,递给他们一点水食,因为,也没有人会来怜悯他们自己。 秦嫣在长大一些以后,跟着长清读过书才能明白,扎合谷能够如此将他们视作草芥,就是因为隋唐之争,李唐军阀之乱,在边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难民,易子而食c析骸而爨。扎合谷手里有无数这样幼小而卑贱的生命,可供他们蹂/躏。 无情的大漠上,永远都在展示着弱肉强食的生存面貌。 混进去不出几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汹涌而来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纷扬c弯刀闪裂,男人们被杀死,女人们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马匹一起,被黑狐族带到了他们黑狐王赫连越的牙帐所在。 秦嫣他们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粗绳,拴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中。 秦嫣他们知道,这黑狐王赫连越本是焉耆国的一位亲王,不服本国束缚,在择蓝山自立门户。此人狡兔三窟,独占商路,很难对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个嗜好,每次将商队c较弱部落洗劫之后,会留下一些孩子进行体格筛选,一来嗜血取乐,二来养大一些,更容易听话。 扎合谷便让“草字圈”这些半大孩子进入赫施巴,又设计让黑狐王来劫掠走这些孩子。 北风呼啸着卷过百叶摧折的黑夜,万物都裹卷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中。破烂不堪的牛皮帐中,雪花不住从大小不一的破洞里跌落下来。 破烂的牛皮大帐中,风声如鬼哭。 混乱的人堆里,秦嫣看到,在牛皮帐的一角,独自盘伽趺坐着一名胡人少年。身边的雪花缓缓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贲张的牛皮大帐中,他显得洁净如莲。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他立身之处,永如十方诸佛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他的安静盘坐,不知不觉感染了好几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缩成一团,甚至小一些的孩子还睡了一觉。 秦嫣也睡了一觉。 第二日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气。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将他们冻裂的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他们跌跌撞撞被驱赶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帐围着的场地上。穿着厚实皮甲的黑狐士兵,丢下一堆废铜烂铁一般的兵器,狞笑着用足尖随意选择,踢到他们每个人面前。等待着一场血与肉的搏杀,去满足他们那嗜血成性的兽心。 秦嫣跟着众人一样,也拿起了一块所谓“兵器”,只是半截锈损的弯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队列之中。 当他站在那里时,秦嫣惊讶地发现,他是个身躯不过四尺略余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面孔与他的身体,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没有捡那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武器”。 他安静地站着,白日里可以看到,他也是浑身伤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污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纵然破损处处,依然平整得异乎寻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战的孩子们中间,只消赫连越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他必然是第一个魂归地府之人。 赫连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将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对方手一松,便任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赫连越已经玩了他好几天了,每次事后,这少年侏儒总是很快就将自己重新料理整洁,无怨亦无哀。而每次驱策他去杀人,他从不遵命。 这份孤绝的倔强触怒了赫连越,他暴怒了。一拳将侏儒少年脸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几拳,将他拖到场外。亲手扳起他的下颚,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其他孩子们的血肉厮杀。他要让这个少年看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他看到,今日这里又有一群刍狗在被他尽情驱策! 风雪哀嚎着灌满天地,片片白雪都带起了血色。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来就能上马,自会走路便会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们也许长大会成为部落的守护者,也许会成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在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们稚嫩的脸上,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绝望,用仅存的一点点生命热力,扑向那永恒的黑暗。 无论如何厮杀,秦嫣他们几个受过训练的,自然还是可以存活下来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强还存活的孩子里,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连越的注意力。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c手掌c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c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c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c奴子c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c班主c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首,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阿城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张娘子两根胖胳膊,挽起一个结抱在胸前。先鄙视了一把翟家二郎君:如今的年轻人, 玩来玩去也就这一套早八百年就烂了大街的东西。看这小郎君一脸心恬意洽,耍弄姑娘耍弄得满脸兴致的模样。张娘子心里一声冷哼:这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情, 有多不上台面? 她扬声道:“我说翟郎君, 花蕊娘子是你家什么人?你喊她回家回家的?” 翟容正欺负女孩子欺负得顺手,闻言只瞥了张娘子一眼,没搭茬。 秦嫣一听见张娘子的话, 则得了救星一般,忙擦了眼泪,伸出脖子道:“我不是他什么人, 我们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娘子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脸:“就是啊, 小郎君, 我们做人要讲道理”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翟容听秦嫣推得得干净,一把将她按回去, 低头看着她,“我教你轻功算个师傅吧?” 秦嫣再次捂着嘴,仰起头看着他:这, 这也太牵强了吧? 张娘子款步走过来, 看到秦嫣在跟翟容犟着, 又被压回去。张娘子笑得肥肉乱抖:不管是蔡玉班蔡班头的交情, 还是翟羽翟家主的权势,这都是她不想得罪的。于是她用心看着,若两个人真有什么矛盾,她得从旁边好好开解,万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玩出个不痛快来。 虽然对翟家二郎君的不懂事,张娘子稍微有些责怪之心,不过走到了近前,她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小郎君这事儿玩得俗套,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看他按着那姑娘,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温婉灵气的,少男少女的还挺养眼。 张娘子推了推翟容:“二郎君跟姑娘可以好好说话,这样子不像是说话,倒像是” “像什么?”翟容斜觑了她一眼。 张娘子笑容荡漾:“倒像呀,就像小夫妻吵架。闹得娘子我都不好意思拉架了。” 秦嫣听了又是大急:“我跟他没关系的!” 有了外人在,翟容也有点耳根发烧,手臂松开一些。秦嫣一见有了松动,连忙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生怕他又将她按回去似的。 张娘子转过眼睛看秦嫣。她正慌作一团跑到张娘子身边。还跟见了灰狼的兔子一般,缩到张娘子身后,扯着她的绉纱腰带,让她挡着自己。 张娘子的头重新拧过来,又看翟容。小郎君有点尴尬地站着,不过眼睛是看着姑娘在发呆。 “嗯——咳!”张娘子故意咳嗽着,提醒他,大街上来去人众多,地方很金贵,不是让你小郎君看着姑娘发呆的。 她待翟容将目光从秦嫣身上收了过来,行个礼道:“二郎君,如今桐子街外头也宵禁了,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要张娘子给你安排地方休息一下?” 翟容打量着张娘子。她胖若粉团的脸上,五官十分清秀,气度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雍容。这是一个在欢场沉浮很多年,而依然立足稳健的女子,是个值得请教的人。 翟容平整了一下心绪,将身上的袍子轻轻一掸,风度得体地给张娘子行礼。仪态之从容,仿佛方才那不良人的街霸勾当,跟他完全无关:“张娘子,是这样,我跟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你可否安排一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他大致扫过这个桐子街了,一个安静些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热闹得心烦之处。他相信,张娘子会给他们合适的地方。 张娘子道:“云水居有,郎君跟我回去。” “娘子带路吧。”翟容跟在张娘子的身后,看着与张娘子并肩的秦嫣,道:“过来,走在我边上。” “”秦嫣拉着张娘子的衣裳,不愿意过去。 翟容便来扯她,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过去”朝张娘子的身前躲去,差点没把张娘子绊了个大跟斗,摔了个底朝天。 “哎唷!”张娘子停下来,用手中的生丝团扇,拂下她细细的手指:“听话,过去吧。阿姆长得太胖,你站我边上就挤到街心了。对面都是马车c驼队的,到时候撞了你,”她的嘴巴朝翟容一努,“有人会心疼。” “不,我不要。”秦嫣不想落入他的魔爪。 正说着,一匹大马打着喷鼻出现在秦嫣的头顶,大鼻孔忒儿一下,将她唬得倒退一步。她个子太矮,那些驼队的骑手c马车的车夫看不到她,直接赶了大马朝她面前而过。 翟容眼疾手快,将她拎得离那马腿远一些。一串马队踩着马铃铛,一声声响着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车夫这时才看到下面站了人,呵斥道:“小姑娘,看着些路!” 秦嫣只好退到张娘子身后,哭兮兮地跟翟容并排。还没走稳,身子又是一斜,是翟容将她扯到了他自己的里侧靠街边处。他冷着脸:“走个路也要人操心!” “哎哎哎,”张娘子返身,团扇轻轻拍在翟容的胳膊上,“对女孩子要温和一些。太凶了姑娘就不愿意听你的话了。” “她就不肯听我的话!”翟容说。 张娘子哄孩子似的说:“好好好,等会儿阿姆给你们安排一个舒服的地方。你跟她慢慢说。” 秦嫣一听,是要单独跟翟容相处,连忙道:“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你!”翟容怒。 张娘子只得再次停下脚步,说:“翟家郎君稍安勿躁。花蕊,你好好听话。阿姆答应给你的六个开元钱,一个不会少的。” 秦嫣是要在张娘子手下赚工钱的,被她如此一说,哪里还敢哼出一个不字,只能低头走路。 翟容看到,她一边走一边又在抹眼泪,他不由后悔起来。刚才自己压着她的时候,只图个好玩。如今看到她被张娘子每日那几个小钱,就管得不敢吱声,倒是很不舍得起来。两个人是并肩走在张娘子后面,翟容压低声音:“你放心。” 秦嫣抬头看他一眼,她对他此刻有点厌烦。张娘子要管着她的工钱的,她只能屈服,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怼他道:“放什么心啊?” 张娘子扭动肥臀走在前面,假装没有听见。翟容看看张娘子没有反应,继续放低声音:“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女孩,熟料,秦嫣听到这个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今天晚上本来过得好好的:先是被许散由师傅选作那些小乐师的头儿,在云水居弹琴还被张娘子称赞,赏了香荷包。张娘子还答应给她多一个大钱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都被他毁了! 自从进入敦煌城,她看着那巍峨高大的城墙,知道凭自己那点微薄的道行,哪怕刺杀了石/国使者,也是不能安然脱困的。如果不去完成任务,“牧刀人”莫血一旦发觉,她也会性命难保。所以只想在人生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好生赚点小钱,吃点好东西,好好玩玩 自从遇到这位翟家郎君,一路全是倒霉事! 先是丝蕊坠下舞台,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救她,如此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手,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是当时她不知道在场有高手,翟家郎君在大泽边,从头到尾就没有出过手。他净忙着生火c烤肉了,她还以为他是一个担任指挥的文职。哪里知道,他的武功远在杨召那些白鹘卫之上,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跳过来? 而且,她知道丝蕊是个在舞技上十分有追求,心气很高的姑娘。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有大好前途的性命,在自己面前折陨?哪怕再做一次选择,她也会趴到那座仙云佛国台下,去给丝蕊垫背。 此后,翟家郎君对她起了疑心,暴风骤雨般的敲打c盘问c吓唬她都认了,也努力跟他交锋了。 她也知道,他不是坏人,从某些角度说起来,还对她挺好。她有时候也挺喜欢他。可是今天整个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真的很生气啊! 说实话,她对他家那个杏香园真是半点兴趣也没有。那里的姑娘们虽然锦衣玉食,可是等级森严,不能随意出府。蔡玉班相形之下,自由多了。她今日赚了工钱,明日练完琴,午后就跟几个乐班的姑娘约好去逛街! 敦煌多好玩啊。 她要去南市买酸枣c买烤雀子有一家店,用天竺的婆罗门糖裹了胡麻,油里炸成糖果。听说,是从高昌国一个老字号糖铺特地运来的材料,又香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她的人生她自己会安排,凭什么被人指手画脚?! 她垂着头跟在张娘子后面,越想越不开心,哭得一塌糊涂。感觉手臂上一热,是翟容扶住她:“我背你吧,你鞋子都没穿。” 秦嫣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穿鞋子。以她的脚劲,穿不穿鞋子当然没什么要紧,她走路也没有一瘸一拐。可是她没有穿鞋子,这不就是他造成的吗?秦嫣爆发了:“谁要你背!你不来云水居,我今晚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我讨厌你!你讨厌死了!” 张娘子脸都绿了,这孩子这是要干什么?连忙转过身想劝劝架,可别真的闹起来。这可是关系到翟家的事情,敦煌翟羽谁敢惹啊。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就有点吓人了 张娘子看到翟家二郎君伸出手,把花蕊小娘子扶住,口中在说:“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不好?”花蕊娘子吼了两嗓子,又压抑了那么久,大概也身心俱疲了。她撑不住,顺势靠在他怀里抽抽搭搭了几下,捶了他几下,就乖乖让他背起来了。 “咦?”张娘子拿着扇子使劲扇:这是什么变故? 翟容一边背她,一边还在问她:“脚痛不痛?是我大意了。”花蕊娘子抱着他的脖子,肩膀一耸一耸的犹自在哭泣。看两个人的动作,男孩子不是第一次被她捶;女孩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背。双方的动作都还挺熟练,隐约透出默契 张娘子忽然心酸起来。 虽然她方才拿“小夫妻”打趣了他们,不过想着就是个花街柳巷的关系。她当个笑话看。此时见到女孩子能在大街上那么吼小郎君,小郎君还吃进去了。张娘子对男女关系的不同性质,是何等敏锐?她立即察觉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唐国“当色而婚”的制度十分严苛,想推行一个打破门阀制度的“科举”,都受到无数势力的阻挠。如果,这两个孩子门当户对,那眼前这一幕她会祝福他们的。可惜,一个是官身,一个是贱籍他们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成不了?她倒是不心疼翟家郎君,这种事情,男人甜言蜜语哄个几天,该拿的拿到手了,一旦遇到问题,甩句“身份悬殊”,就能拔屌无情。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姑娘,那可就苦了。 张娘子决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两个:小娘子也别犯傻,男人算个什么东西?没必要为他们动心,为他们哭! 大姑娘们都心领神会,第二日天没亮,就到处听到姑娘们洗沐梳头的悉悉索索之声,大家都寻出自己最好的家当,用心装扮起来。 秦嫣和几个小姑娘有的年龄小,有的在敦煌入行没多久,谈不上什么约相熟的年轻郎君一起去湖边祓禊。 秦嫣这种没来几天的,连好一些的衣裳都没有,早早跟着起来。跟着其他小姑娘们先是好奇地各处转了转,看看大娘子们的头面衣裳,又去看了看伙夫挑公们准备的辕驾,嘻嘻哈哈议论了一番,渐渐散开。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没有好衣裳,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又得过秦嫣的好处,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春梦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c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二郎主是不同的。 她觉得他根本分不清女子外裙和衬裙的区别。她露出的膝绔丑不丑,也不是他会留意的事情。而且这些马一看就知道是杨召他们的。他们故意将马系在乐班女子用外裙搭出的行障附近,估计也是戏弄他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云起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横竖没有比较, 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 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 “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 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 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 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 ”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 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 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 就是寿短些唉, 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 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水很深,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c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c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遇上故人,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星聚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被管大娘臭骂了一顿, 心里想,这翟家是故意的故意的吧?故意让这么一个脾气不好的大娘子来骂她,替翟家出气么?好有趣。 管娘子骂累了, 成叔走出来当和事佬:“莺儿, 满院子都是你骂人的声音,当心家主听到了说你的不是。” 管娘子似乎不怕成叔,那小竹条已经被她甩断得剩不下多少, 在石条桌上戳着:“我就是气不过有人欺负翟家两位小郎君三位。”她连忙把轶儿也补进去。 成叔宠溺地笑了笑:“好了,骂完了,快些带小娘子去梳洗吧。人姑娘也是好脾气,被你骂了小半个时辰了。”他看了一眼秦嫣,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如此被夹枪带棒受冤屈, 连个泪花儿都看不到。管娘子嗔道:“要你来充什么好人?出了气自会好好做事。”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 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 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 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 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 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 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人面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提供,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提供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秦嫣在“蔡玉班”的房间是朱红栏子白墙纸的屋子,收拾得也甚是整洁。 可是跟翟家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难见,长长的竹枝纹隔窗上,糊着的是青萝素纱。窗外一株西府海棠,斜阳下颗颗红苞艳若相思豆。屋子里的摆设哪里像给小乐伎住的?越窑宝莲盏c凤头单耳瓶c八瓣莲音长颈瓶设色雅致c玉璧无瑕c清净不染。房中扁床上放着她的琵琶。 秦嫣看到屋子一边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的贵重,秦嫣是知道的。整个“蔡玉班”只三个葡萄花纹架的大铜镜,每次姑娘们上妆以后要排队轮流去整理妆容。如今,就随随便便放在一个小乐伎的临时住所里。 秦嫣坐到铜镜前,方才洗沐之后,梳头娘子嫌她肤色难看,重重给她拍了白/粉,额头上浅浅描了一道鹅黄,化出了肤若凝脂的妆容。给她梳了唐人姑娘流行的双鬟垂髻,发鬟中垂着殷红的璎珞流苏。乌眉雪肤,黑发红樱,好看得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秦嫣是中原人。依稀记得自己原先的家里是很大的,也有奴子,仆妇整天追在身后,应当也是个有些身份人家的小姐。只是她不记得父母的姓名与长相。 她知道自己今年十五岁,在扎合谷见到过八次红绒花盛开的情景。她猜测自己是六岁左右才与家人走失的。 在扎合谷之时,她总是记挂着要回到中原找到父母,做回她那个唐国娘子的身份,每日都拿麻布绑着脸。免得脸上染上太多荒漠风霜,父母会不认得她。可惜风餐露宿,还是一日比一日长得焦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叫什么了。隐约的记忆里,家人c仆妇c乳娘都只唤她“嫣儿”,又似乎姓“青”?长清哥哥从汉人姓氏中给她选了这个“秦”字,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秦嫣”,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这个润华轩明的屋子里,面对着那影像朦胧的铜镜。秦嫣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中原那不知在何处的家中。她拿起搁在铜镜旁的口脂,含了一片芸雪胭脂,让双唇红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清丽秀美的唐国小娘子,看了好久,慢慢流下了泪来 纵然记不清自己与家人的名姓与面貌,可是有些事情依然刻骨铭心。 她能记得阿父将她扛在肩膀上飞转的欢乐,她能记得阿娘低头给她梳发挽髻的慈柔。多少次从梦里,见到家中雕梁宝妆的亭台楼阁;多少次在梦里,又走在了虹桥跃波的庭院里阿父,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她呢? 窗户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滑入秦嫣的房间。此人知道秦嫣能力有限,故意带起一点不轻不重的风声。一只手五指贲张向她背上抓去。秦嫣发现了,回身避开那只手。 心念一转,没有直接痛下杀手。 而她一旦不选择将对方瞬间封喉夺命,她的功夫就低得可以任人摆布了。不足两个回合,对方一掌拍在她身上,秦嫣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粉墙上。对方顺势把她肩膀一把按紧,将她牢牢控制在墙上。 按住她的正是翟容,正要开口说话。 低头看到,她刚染过口脂的双唇上,樱桃般的红润。睫毛上珠泪涟涟,如水晶粒儿一般,正顺着娇嫩脸颊缓缓滑落。 她在他面前,时常灰头土脸,很少这般衣着整齐,更何况点缀妆容?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了个人。 翟容怔了怔,手如被灼烧了一般连忙松开。 他尴尬到脸上起了绯色,道:“我来看看你这儿”他斜身假装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道;“你那个你哭什么?”硬着头皮问,“是我弄疼你哪里不曾?” 秦嫣知道他是来试试自己的武功的。其实也试不出什么,她只是手眼步法协调,反应敏捷而已,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可以被试出来。 她擦了一把眼睛,已然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无关翟郎主。奴婢只是想起伤心之事,请郎主见谅。请问郎主有何吩咐?”因为是以下人身份在他们的家里,她换了下人的语气称呼他。 翟容听着小姑娘不是被他打哭的,稍微松了口气,抄手站着。一时忘了进来找她的初衷,不觉僵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秦嫣咕哝着有点冷,故意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东边的窗户。认真看了一下长条隔窗,用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将窗扉关上,并且当着翟容的面,将铜搭扣牢牢拴紧。 虽然不便跟他顶嘴。但是堂堂家中的主人,翻客人的窗户进门,他不丢脸,她替他丢脸!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人面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提供,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提供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秦嫣在“蔡玉班”的房间是朱红栏子白墙纸的屋子,收拾得也甚是整洁。 可是跟翟家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难见,长长的竹枝纹隔窗上,糊着的是青萝素纱。窗外一株西府海棠,斜阳下颗颗红苞艳若相思豆。屋子里的摆设哪里像给小乐伎住的?越窑宝莲盏c凤头单耳瓶c八瓣莲音长颈瓶设色雅致c玉璧无瑕c清净不染。房中扁床上放着她的琵琶。 秦嫣看到屋子一边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的贵重,秦嫣是知道的。整个“蔡玉班”只三个葡萄花纹架的大铜镜,每次姑娘们上妆以后要排队轮流去整理妆容。如今,就随随便便放在一个小乐伎的临时住所里。 秦嫣坐到铜镜前,方才洗沐之后,梳头娘子嫌她肤色难看,重重给她拍了白/粉,额头上浅浅描了一道鹅黄,化出了肤若凝脂的妆容。给她梳了唐人姑娘流行的双鬟垂髻,发鬟中垂着殷红的璎珞流苏。乌眉雪肤,黑发红樱,好看得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秦嫣是中原人。依稀记得自己原先的家里是很大的,也有奴子,仆妇整天追在身后,应当也是个有些身份人家的小姐。只是她不记得父母的姓名与长相。 她知道自己今年十五岁,在扎合谷见到过八次红绒花盛开的情景。她猜测自己是六岁左右才与家人走失的。 在扎合谷之时,她总是记挂着要回到中原找到父母,做回她那个唐国娘子的身份,每日都拿麻布绑着脸。免得脸上染上太多荒漠风霜,父母会不认得她。可惜风餐露宿,还是一日比一日长得焦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叫什么了。隐约的记忆里,家人c仆妇c乳娘都只唤她“嫣儿”,又似乎姓“青”?长清哥哥从汉人姓氏中给她选了这个“秦”字,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秦嫣”,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这个润华轩明的屋子里,面对着那影像朦胧的铜镜。秦嫣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中原那不知在何处的家中。她拿起搁在铜镜旁的口脂,含了一片芸雪胭脂,让双唇红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清丽秀美的唐国小娘子,看了好久,慢慢流下了泪来 纵然记不清自己与家人的名姓与面貌,可是有些事情依然刻骨铭心。 她能记得阿父将她扛在肩膀上飞转的欢乐,她能记得阿娘低头给她梳发挽髻的慈柔。多少次从梦里,见到家中雕梁宝妆的亭台楼阁;多少次在梦里,又走在了虹桥跃波的庭院里阿父,阿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记得她呢? 窗户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滑入秦嫣的房间。此人知道秦嫣能力有限,故意带起一点不轻不重的风声。一只手五指贲张向她背上抓去。秦嫣发现了,回身避开那只手。 心念一转,没有直接痛下杀手。 而她一旦不选择将对方瞬间封喉夺命,她的功夫就低得可以任人摆布了。不足两个回合,对方一掌拍在她身上,秦嫣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粉墙上。对方顺势把她肩膀一把按紧,将她牢牢控制在墙上。 按住她的正是翟容,正要开口说话。 低头看到,她刚染过口脂的双唇上,樱桃般的红润。睫毛上珠泪涟涟,如水晶粒儿一般,正顺着娇嫩脸颊缓缓滑落。 她在他面前,时常灰头土脸,很少这般衣着整齐,更何况点缀妆容?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了个人。 翟容怔了怔,手如被灼烧了一般连忙松开。 他尴尬到脸上起了绯色,道:“我来看看你这儿”他斜身假装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道;“你那个你哭什么?”硬着头皮问,“是我弄疼你哪里不曾?” 秦嫣知道他是来试试自己的武功的。其实也试不出什么,她只是手眼步法协调,反应敏捷而已,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可以被试出来。 她擦了一把眼睛,已然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无关翟郎主。奴婢只是想起伤心之事,请郎主见谅。请问郎主有何吩咐?”因为是以下人身份在他们的家里,她换了下人的语气称呼他。 翟容听着小姑娘不是被他打哭的,稍微松了口气,抄手站着。一时忘了进来找她的初衷,不觉僵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秦嫣咕哝着有点冷,故意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东边的窗户。认真看了一下长条隔窗,用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将窗扉关上,并且当着翟容的面,将铜搭扣牢牢拴紧。 虽然不便跟他顶嘴。但是堂堂家中的主人,翻客人的窗户进门,他不丢脸,她替他丢脸! 等到跟着他出来,一脚踏进了香积寺的庭院中。 秦嫣便发现,他才不是什么“带她出去转转。”他分明是拿她当做“出来转转”的由头。一路花开柳拂,他遇到两位姑妈位从叔伯,四个表兄弟,问起他:“宜郎,怎生不在台前看戏?” “遇上故人,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万马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此刻红云卷尽, 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 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 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 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 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 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 她稍微一分神, 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 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 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 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遇上故人,过来说些话。”他说。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聘礼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回头一看, 是那宜郎在叫她。 那宜郎在大泽边,又生起一个火塘,对她道:“小孩, 那辆马车里有些什么吃食?” 秦嫣对那马车里专供“班主”的食材觊觎已久, 听他问起,立刻很聪明地猜出,自己即将有一顿美味可吃。知无不尽地扳着手指, 如数家珍道:“鹿腿肉c生鸡c野猪块c牛羊肉,还有一些素菜。调料在何处奴婢也知道!” “你去拿五块鹿肉,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 补一句, “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 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 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 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 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 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找个空盘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c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c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变身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像个真正的唐国小娘子那般, 吟哦品赏了一番,她问翟容:“你这里有《楚辞》的《大招》吗?”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 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 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 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 飘荡而出:“青春受谢, 白日昭只。春气奋发, 万物遽只。冥凌浃行, 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 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 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 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c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c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五年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 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 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 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 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 方跳起来怒骂道, “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 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 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 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 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 好端端一个武痴, 弄成了花痴, 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c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美女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秦嫣站住脚,说:“二郎主,奴婢要回蔡玉班了。” “你不是说,敦煌集市也很好玩吗?我好久没回此处了,你带我逛逛?”翟容提出要求。 秦嫣说:“我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卖零食小物的,你不会感兴趣的。而且我还要赶回蔡玉班吃午膳。” “一个午膳要这么赶?”翟容看着她迅速移动的脚步。 “要是没吃上,就得饿一顿,或者自己掏钱去外面买来吃。”秦嫣跟他解释,“那就亏大了!” 翟容看看日头:“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赶上?” “赶不上正餐,可以赶上去厨房吃剩菜。”秦嫣对如何掐蔡玉班的饭点,可谓经验老到,妙计迭出。 翟容笑了起来:“一顿饭而已,你说得这么可怜。” “剩菜也是挺好的”秦嫣嘟哝。 “那里有个饼店,我请你吃饼?”翟容看到一家饼店。 秦嫣也看到了,咽下口水,停了脚步。 “不要去赶什么剩菜了,我请你吃两个饼子不更好些?” 想到他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她的钱要金贵得多。说:“好罢。” 翟容走过去买饼,秦嫣拉住他:“前面有一家肉饼店,开了五年,好吃得很,去那边买。一样花钱,得花在值得的地方。”她来敦煌这几天,图的就是那点好吃好玩的,所以已经打听了不少好地方。 翟容跟着她走了半条土巷子,寻到了那饼店。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很多人提着篮子在等买饼。基本都是穿着粗劣麻衣的下人和平民。秦嫣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讶道:“正午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翟容已经站到队伍里了。 秦嫣似乎觉得,让一个衣饰华贵的郎君站在这里排队等饼吃不妥,说道:“我们换一家罢。” “你不是说这里的最好吃?”翟容不打算走。 他们略排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知道为何今日肉饼店会如此排长队。每年是这店里夫妻俩的婚庆节,买的肉饼个头比平时多半成,价格还不变。听说有如此优惠,秦嫣一脸赚到了的神色,悄悄问翟容:“你当真不嫌弃跟我们一起排队?” 翟容微笑摇头,秦嫣高兴道:“二郎主你真是好人啊。” 翟容做了个斜视的表情,前脚还对他又打又踹,说他是坏人c骗子。后脚为了一个饼,他就变成了好人了? 其实排队买吃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小时候他说要吃哪里的点心,兄长就会派奴子们早早地去店铺候着,给他买中意的东西吃。那时候做着富贵小少爷,当然是不用排队的。 不过,在师门就不一样了,师父说要吃什么,他和师兄弟们就得老早跑到镇上去给师父排队。两下相比较,他觉得自己排队买到现吃的更香一些。 师父也有这个感觉,有时候还背着徒儿们施展轻功,星夜去别的镇子上排队买吃的。有一回出门太早忘了带钱,又遇上个特别凶悍的老板娘,被扣了一天一夜。一群人高马大的师兄弟们背着刀奔走半日,吓坏好几只小猫小狗,才将灰溜溜c饿瘪瘪的师父领回了山门。 两人一边跟着队伍徐徐前进,一边站一处聊着天,也不觉得闷。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翟容问秦嫣。 秦嫣道:“师傅已经安排了我们活计。除了要有特别重大的演出,一般都是把我们送到各处当乐师的,按日头拿工资。” “那今日这饼你能否请我?”翟容听说她有钱赚,逗她道。 秦嫣白他一眼:“奴婢到敦煌才没几天,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请人?” “请吃个烧饼都请不起,你还名满河西呢?”翟容对她那个成为著名琴师的“宏伟计划”很是不看好,“还是去我家吧,我让我兄长好好照顾你。以后你看上了哪个家仆,我放你的籍。等你有了儿女,我放他们良。如何?” 秦嫣道:“奴婢必然心想事成,以后会成为大乐师的。” 翟容见劝说无果,失望地叹气:“小姑娘不要这般倔强,我也是为你考虑。做个乐师难免与人竞争,你看看丝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有人伤了你怎么办?寒食节以后我就要离开敦煌了,想帮也帮不上你。” 秦嫣听到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低头不语。 秦嫣心中想,如果她是幽若云该多好,她一定听他的话,进入翟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乐师,以后找个合适的家仆,结婚生子。 他还会将她的孩子放了良籍,怎么听都是很美很美的事情。 可惜,她不是幽若云。 秦嫣说:“二郎主你别担忧了,奴婢到唐国来,就是因为这里管得紧,不是让人乱来之处。”她诚挚地说:“无论如何,谢谢二郎主的一片好心,奴婢能够自保,你不必担心。奴婢一定努力攒钱,等下次你回敦煌的时候,奴婢请你吃很多很多的饼!” “没饼了!乡亲们散了吧。”她话音刚落,仿佛拆台一般,便听得有人粗嗓子大嚷着。 饼店的老板娘头上裹着一块油腻腻的头巾,正在提醒大家散开。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驸马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 没有好衣裳, 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跟马车到陌桑湖去, 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 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 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 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 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 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 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 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 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 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 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 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 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 又得过秦嫣的好处, 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春梦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c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二郎主是不同的。 她觉得他根本分不清女子外裙和衬裙的区别。她露出的膝绔丑不丑,也不是他会留意的事情。而且这些马一看就知道是杨召他们的。他们故意将马系在乐班女子用外裙搭出的行障附近,估计也是戏弄他的意思。 而翟容显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明白。秦嫣觉得他在这种事情上,与大多数唐国男子相比,单纯得有点可笑。 翟容虽然的确分不清女子衣饰的种种细节,但也没单纯到可笑的地步。 他没打算在敦煌待几天,不想惹什么露水姻缘。今日盛情难却来了此处,若站在别处,热情的娘子们都会过来跟他说话。他冷眼看了一下,索性站到了乐班c教坊女子们的行障边。因里面的娘子们是最抢手的,早早就被恩客们约走了。而那些良家女子自重身份,不会靠近这种五彩外裙搭作的行障边。反而比较清净些。 此刻见到秦嫣在这里,也很是高兴:“小娘子也来过节?”他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接差使道:“你帮我给这马去喂个水。” “嗯。”秦嫣摸着那马,她本来就喜欢这马,将马匹的缰绳从桃树枝干上放下来,就往河边走。 这湖边有些沼泽地,脚踩上去会陷进去半寸许,秦嫣没料到这片淤泥,只能提着裙子慢慢走近水边。 翟容另外牵了一匹马,跟着她走近水边。他是牛皮长靴子,自然是不怕淤泥的,走得呼呼有风。 马低下头开始喝水。翟容左手扶着马匹的背,右边隔着两匹马,站着秦嫣,两人一起看着对面湖岸上的花云柳雾。对面也是无数行障,有远远年轻男女的说笑声,有人吹起了羌笛,隔着水声传来,尤其清越可人。 此时对岸有十几对年轻男女开始手拉手踏歌。他们唱的是秦嫣最熟悉的《绿枝绕》。“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翟容道:“这曲子唱的人也太多了。” 秦嫣说:“大泽边她们就唱这个歌,大约河西诸城到处都在唱这首歌呢。” 翟容说:“今日唱着还挺应景。” 秦嫣点了点头,看到翟容穿了一身青色襕衫,手中扶着那白马身上的金泥木鞍:“是挺应景。” 翟容也在低头看她。 昨日回府之后,他就召了翟云来说婚事。翟云是翟羽的手下,虽然当时没说啥,过后翟羽捎话给翟容,让他少管这事。翟容那脾气一上来,当面去问了翟云。翟云是翟家主的人,受的是翟羽的恩典,自己又是有武艺有本事的人,对他自然不会唯唯诺诺。翟容便知道了,翟云的意思是看不上秦嫣,嫌姑娘长得不起眼,又是贱籍。 翟容很生气,哪里不起眼了?他记得分明长得很好看啊! 如今,他十分认真地看着秦嫣的长相。她又涂了粉,化了妆容。被西北风沙侵蚀得暗晦的面色,重新白嫩了起来。眉目细腻柔糯,颇有些人面桃花的味道,怎么看都挺美。配翟云绰绰有余了! 这种长相,再加之在大泽边为了跟踪赫利老贼,他曾经亲耳听过她如何从生疏到流畅地弹出《归海波》。他知道,她在乐器上也天分极高。翟容决定,要以他们翟家在河西的势力,好好提供机会给她,让她成为一名河西知名的大乐师。哼,那个翟云敢对自己看上的人爱理不理,他就有本事让他以后高攀不起! 此时,杨召因踏到湖中,不慎将粉靴打湿,过来找马背上驮囊内的干布擦脚。 杨召在桃树下找到自己的坐骑,拿了布擦着脚。抬头看到桃花掩映下,翟容青衣白马立在湖边,旁边站着一个粉衫的小姑娘。 杨召好奇,过来看看是个什么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套起靴子走过来,杨召手搭上翟容的肩膀:“宜郎,你怎么” 翟容回头见是自家表哥,恐他又是一堆荤话出来,将手中的马缰绳往他手上一丢:“你栓马去。”拉着秦嫣的手,便往桃花林里钻了进去。 翟容只觉得眼前雪白的大腿摇晃个不停,身上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当下转身退去。 他想着息事宁人 对面男子却不肯善罢甘休,转手将搁在草丛旁的一柄长剑,锵然拔出。唐国男子尚武血性,好勇斗狠。今日此人正在得趣之中,竟然被这不懂事的年少人惊破,哪里能咽得下这一口浊气。他要兵刃相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规矩的野小子:“死小子,不许走,我与你决斗!” 翟容一言未发,背着秦嫣直接落荒而逃,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双鞋子。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张扬恣肆欺负人,从不知道躲避为何物。而“决斗”两个字,一直是最容易点燃他激情的字眼儿,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在“决斗”面前后退一步。 可惜现在他变了个人似的,跑得那般快,简直如同遇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这般背着个姑娘在桃林中奔逃,的确是他此生头一次的遭际。 那男子颇有些功夫,又占着一个理字,甩着膀子追得气势澎湃。银刃错落着向翟容的背后砍上去,可惜出手太过猛烈了,翟容听得耳后一声惊叫,却是陌桑湖边搭着的一个行障,被那男子一剑挥翻。里面不知谁家的女眷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住了脚,回头道:“住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定和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这个姑娘的手指功夫很有可能跟玉青莲一样,同出自星芒圣教扎合谷的训练,而且确实她本人音律上的天赋很是不俗,这一首《西缺曲》弹得他很是动容。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 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 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 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 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 秦嫣被准许出翟府, 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 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 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 酸酸凉凉的, 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 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 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 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丝蕊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尝过。”她说,“我们玉鸾班的厨娘,腌的小菜也很不错,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谢谢丝蕊姐姐。” 秦嫣告别了丝蕊,抱着一罐酱菜,走在敦煌的土路上。天上黄云沉重,地上黄沙漫漫。 “怎么?刚从丝蕊娘子那边出来?”一个最近几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秦嫣抬头看去,翟容笑眯眯看着她。按照唐国的地位身份,她应该在他面前很卑微才对。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玄妙,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卑微的感觉都寻不到,还隐约觉得,他很乐意承受自己受骗以后,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而且,为了装得更像一些那个会不顾一切,将慧彻僧囚禁半年的暴躁女响马“幽若云”,她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凶悍,去装模作样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她很为难,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只能低着头,抱着褐罐,猛劲赶路。 翟容见她咬牙切齿,小短腿走得飞快。稍加紧两步,走在她身边:“听说,你在我家公然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取笑秦嫣在他府中,跟轶儿说自己是“坏人”那件事儿。 秦嫣陡然停步。 翟容也随着停步,免得她追不上自己。秦嫣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腌菜罐子朝黄土墙边一放。硬起头皮握着拳照他后背狠狠打下去。口中怒道:“你才是坏人!你个骗子!” 秦嫣和翟容并肩站在饼铺的炉子前,原来已经轮到他们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说没饼了,纷纷叫嚷起来:“怎的又卖完了?”“多备些料不成吗?白白排了这半日队。” 老板娘抱歉道:“料再多也要我家老头子擀面啊,实在擀不动了。已经尽力多做了。”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曲尺木案上的确空无一物,再不甘心,也只得失望地提着篮子,拖家带口地走了。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送一个与你们吧。”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一看两人的服饰,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落柯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大姑娘们都心领神会,第二日天没亮,就到处听到姑娘们洗沐梳头的悉悉索索之声,大家都寻出自己最好的家当,用心装扮起来。 秦嫣和几个小姑娘有的年龄小, 有的在敦煌入行没多久, 谈不上什么约相熟的年轻郎君一起去湖边祓禊。 秦嫣这种没来几天的, 连好一些的衣裳都没有, 早早跟着起来。跟着其他小姑娘们先是好奇地各处转了转,看看大娘子们的头面衣裳, 又去看了看伙夫挑公们准备的辕驾,嘻嘻哈哈议论了一番,渐渐散开。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 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 没有好衣裳, 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 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 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 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 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 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 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又得过秦嫣的好处,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春梦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c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二郎主是不同的。 她觉得他根本分不清女子外裙和衬裙的区别。她露出的膝绔丑不丑,也不是他会留意的事情。而且这些马一看就知道是杨召他们的。他们故意将马系在乐班女子用外裙搭出的行障附近,估计也是戏弄他的意思。 而翟容显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明白。秦嫣觉得他在这种事情上,与大多数唐国男子相比,单纯得有点可笑。 翟容虽然的确分不清女子衣饰的种种细节,但也没单纯到可笑的地步。 他没打算在敦煌待几天,不想惹什么露水姻缘。今日盛情难却来了此处,若站在别处,热情的娘子们都会过来跟他说话。他冷眼看了一下,索性站到了乐班c教坊女子们的行障边。因里面的娘子们是最抢手的,早早就被恩客们约走了。而那些良家女子自重身份,不会靠近这种五彩外裙搭作的行障边。反而比较清净些。 此刻见到秦嫣在这里,也很是高兴:“小娘子也来过节?”他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接差使道:“你帮我给这马去喂个水。” “嗯。”秦嫣摸着那马,她本来就喜欢这马,将马匹的缰绳从桃树枝干上放下来,就往河边走。 这湖边有些沼泽地,脚踩上去会陷进去半寸许,秦嫣没料到这片淤泥,只能提着裙子慢慢走近水边。 翟容另外牵了一匹马,跟着她走近水边。他是牛皮长靴子,自然是不怕淤泥的,走得呼呼有风。 马低下头开始喝水。翟容左手扶着马匹的背,右边隔着两匹马,站着秦嫣,两人一起看着对面湖岸上的花云柳雾。对面也是无数行障,有远远年轻男女的说笑声,有人吹起了羌笛,隔着水声传来,尤其清越可人。 此时对岸有十几对年轻男女开始手拉手踏歌。他们唱的是秦嫣最熟悉的《绿枝绕》。“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翟容道:“这曲子唱的人也太多了。” 秦嫣说:“大泽边她们就唱这个歌,大约河西诸城到处都在唱这首歌呢。” 翟容说:“今日唱着还挺应景。” 秦嫣点了点头,看到翟容穿了一身青色襕衫,手中扶着那白马身上的金泥木鞍:“是挺应景。” 翟容也在低头看她。 昨日回府之后,他就召了翟云来说婚事。翟云是翟羽的手下,虽然当时没说啥,过后翟羽捎话给翟容,让他少管这事。翟容那脾气一上来,当面去问了翟云。翟云是翟家主的人,受的是翟羽的恩典,自己又是有武艺有本事的人,对他自然不会唯唯诺诺。翟容便知道了,翟云的意思是看不上秦嫣,嫌姑娘长得不起眼,又是贱籍。 翟容很生气,哪里不起眼了?他记得分明长得很好看啊! 如今,他十分认真地看着秦嫣的长相。她又涂了粉,化了妆容。被西北风沙侵蚀得暗晦的面色,重新白嫩了起来。眉目细腻柔糯,颇有些人面桃花的味道,怎么看都挺美。配翟云绰绰有余了! 这种长相,再加之在大泽边为了跟踪赫利老贼,他曾经亲耳听过她如何从生疏到流畅地弹出《归海波》。他知道,她在乐器上也天分极高。翟容决定,要以他们翟家在河西的势力,好好提供机会给她,让她成为一名河西知名的大乐师。哼,那个翟云敢对自己看上的人爱理不理,他就有本事让他以后高攀不起! 此时,杨召因踏到湖中,不慎将粉靴打湿,过来找马背上驮囊内的干布擦脚。 杨召在桃树下找到自己的坐骑,拿了布擦着脚。抬头看到桃花掩映下,翟容青衣白马立在湖边,旁边站着一个粉衫的小姑娘。 杨召好奇,过来看看是个什么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套起靴子走过来,杨召手搭上翟容的肩膀:“宜郎,你怎么” 翟容回头见是自家表哥,恐他又是一堆荤话出来,将手中的马缰绳往他手上一丢:“你栓马去。”拉着秦嫣的手,便往桃花林里钻了进去。 秦嫣想着没自己的事儿,打算洗洗躺一天。 “蔡玉班”负责梳洗打扮姑娘们的陈娘子将她从屋子里赶出来。说新来的小姑娘们也得去,没有好衣裳,让大家穿起最漂亮的演出衣裙,跟马车到陌桑湖去,要给“蔡玉班”搭个行障出来,让那些与情人欢愉的大娘子们能够有地方喝水c休息。 秦嫣翻出自己唯一的一套丝绸表演衣裳,里里外外穿戴起来。陈娘子没有功夫替她盘发髻。而唐国也就是有身份的贵族女子,或者教坊的大娘子们才梳那般高耸的云鬓,普通姑娘都只要整齐简单就好。她将自己额前稀疏的发髦拿篦子梳整齐,打了两个辫子。翻遍自己简陋的小妆奁,除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绢花,一个小珍珠发钗。出翟府的时候,翟家主倒是送了她很贵重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盒金箔花钿。花钿她一回“蔡玉班”就让姑娘们抢走了。宝石头面陈娘子不让人抢她的,说她长大了自己可以用。 秦嫣将红宝石头面里的钗子拿了一个放在头发上,横看竖看都显得太贵重,跟她的衣裳不配。只能光着发顶,走出屋子。 一个姐姐看到她就道:“花蕊,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姐姐给你弄一下。” 这个姐姐是上回抢她的金箔花钿抢最多的,笑着拉秦嫣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种大娘子是最擅长调理脂粉的,又得过秦嫣的好处,很用心地给她画了脸,又在妆奁中取了两小片圆形的金箔花子,将呵胶弄湿润,贴在秦嫣的唇角两边,说:“你看你,不会笑,如何讨好男子?今日姐姐给你贴个假靥,就好像在笑一般。” 她还拉秦嫣到铜镜旁,给她看。秦嫣努力将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配合脸上金光闪烁的假靥,果然好似有了点笑意。 走出那个姐姐屋子的时候,姑娘们都穿起表演用的丝绸衣裳。她们露出雪嫩的脖颈,头发也都仔细梳理过了,带上新折的鲜花,点着翠绿娇红的花钿,衣袖间有浓浓的熏香味道。“蔡玉班”里洋溢着一团香浓意暖的春闺之气。 蔡班主准备了十五辆大车,除了五辆里坐的是男子乐师和百戏人,其余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蔡玉班”在敦煌城一向富有名气,此刻长长的车队启动,走出罗淄官道,出了西越门。姑娘们从车窗帘中向外探出。一群敦煌少年郎已经或成群,或两两并辔等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到“蔡玉班”的女伶们,便骑着马儿追上车队。将手中新采的柳枝c鲜花往车里扔。姑娘们嬉笑着接花,也有往外回扔的。 少年郎们得到姑娘们的回应,心花怒放,一路放声歌唱:“骑马春风扬,醉酒薄衣裳。谁家少年郎,水岸春梦长。”歌声方落,“蔡玉班”的歌伎们应声而和:“酥雪凝冰肌,挽发乌鬟倚。匀妆点花子,双/飞青草栖。”听得姑娘们如此多情,无赖少年们都高兴起来,不乏上前隔着车窗献殷勤的:“可是蔡玉班的商小娘子,三日未见,久思也矣,今日娘子肯赏某桃花酒水一杯?” “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远月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两人一见有外人, 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 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 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 ”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 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 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 翟容是官身, 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 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 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 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 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 心想, 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 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张娘子才知道她在担心那几个大钱,笑着:“不怕,你今日陪好了翟郎君,六个大钱阿姆给你。” “哦,原来是六个。”翟容恍然大悟,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确差不得那一个钱。 他们真是冤枉她。秦嫣再小家子气,也不是为了那几个钱。 她是不好意思跟翟容单独在一屋里。她为难地低着头,还是想跟在张娘子身后,打算出去。张娘子对翟容道:“翟郎君,我带姑娘去借一步说话?先给你上些夜宵。你尝尝阿姆这里的东西?” 翟容同意,看着秦嫣将脑袋低垂在胸前,跟着张娘子走了出去。 张娘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儿这件事情。小郎君那副沉稳的气度,其实她心里是多少有些挫败感的。她预备了如此红香艳美的夜晚,这郎君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郎君的体态动作,一看就知道能把姑娘睡得念念不忘,居然到她的云水居来做贞郎烈男,这是对她活脱脱的嘲讽! 张娘子决定,要在花蕊身上扳回一局。走到一个拐弯处,她回身站住:“我说花蕊,今日小郎君将你拖出去时什么感觉?” 秦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嗯是很害怕。” “是不是心里跟养了一只小兔儿似的,不停地跳,快跳出心腔子了?” “是。” “可是呢,小郎君的手那么大,抓着你的胳膊又是滚烫又是有力气,叫你身子发软,挣也挣不脱?” “是。”秦嫣抬起眼睛,心想,张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曾让翟容拉过。 “心里知道,他这般拉着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还是很喜欢他这么拉着你的。” “嗯?”秦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 张娘子不顾她的否认,自顾自道:“所以呢,想挣不舍得挣,只好乖乖就范。” “我一直在反抗!” “桐子街的角落里,在人家胸口怎么撞也撞不出去,小郎君的胸前又宽又结实,那个身子哦是不是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恨不能多蹭蹭?”张娘子按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道。 “不不是啊。”秦嫣满脸恐慌,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翟容抓她出去,包括将她按在墙上,她要存心挣脱,肯定有的是办法可是她捂脸道:“张娘子” 张娘子用一种甜丝丝的声音,柔声道:“你不想陪翟家郎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们云水居没有叫客人单身在屋子里的道理。要是你不想去,阿姆布置一下,云水居的七个姐姐,随便哪个都能把他勾到床上去。你要不要让阿姆给你显示一下手段?” “啊?!”秦嫣从指缝里露出惊恐的眼睛。 张娘子呼啦啦扇着扇子:“怎么,心里酸酸的,是吧?吃醋了,是吧?”她一步步逼近秦嫣,“现在可是你自己不想去陪哦,阿姆有的是本事让男人上我家姑娘的床。翟家郎君这种年龄正是火热火烫的时候,你当真不想试试阿姆的手段?” “不会的翟家郎君不会的。”秦嫣步步后退。 “不会?”张娘子肥脸上挑起一个笑容,“那就让阿姆来试一试。”她将一双手拢在嘴边:“锦兰儿——过来” 秦嫣连忙拉着张娘子的手:“别” “别什么?” 锦兰姑娘今日不方便接客,就在不远处的厢房里,推门走过来:“阿姆什么事情?”走廊里的灯火摇曳,映出姑娘的袅娜身姿。锦兰姑娘虽然没有白桃儿貌美,那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今晚正空着。胸前一抹芙蓉色的齐胸襦裙,一双白乳人见人爱。正是让秦嫣最为自惭形愧之人! 秦嫣转身就跑向小阁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娘子笑着:“没什么事情,走,跟阿姆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照顾。” 翟容看到秦嫣一脸慌乱地重新钻入楼阁中,诧异地抬起一条眉毛:“出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秦嫣在距离他较远处坐下,把着门,不能让锦兰姐姐进来,把翟容给勾上了床就麻烦了。 “张娘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秦嫣缩在案桌的一端。 “你干什么?我是老虎吗?” “不是” “不是你躲那么远!” “这里这里凉快。”秦嫣坐着,看见他的手搭在案桌上,想到那个热度,想到那个力度心里的小兔儿又跳了起来,说道:“郎君。” “什么事情?” “以后我们说好,你不许再像今晚那样按住我,”秦嫣鼓起勇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你的兄弟!” “哦。”翟容说,“这话说得是,我知道了。” 秦嫣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门一响,秦嫣急忙回头,看看是不是张娘子担心她伺候不好翟家郎君,真的放了锦兰儿姑娘来伺宴。扭过头看到还好,只是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婢女上来送菜肴。张娘子这里不但善于调理人,饮食也是她精心研究的东西,盛菜的器皿都是江南东道越州出的浅青瓷器,哪怕是无数豪商来往的敦煌,也算得上是很昂贵的餐具。上面摆放地每一样菜式,都比外面常见的菜肴小巧,造型精美诱人。 翟容见她远远坐着,诧异地发现,连美食都不能诱惑她坐过来。用筷子夹了一只瑶柱玉桑扣,摇晃着问她:“你不过来吃东西吗?做乐师,这种客人的菜应该是没吃过吧?”他记得她还挺馋的,一个饺子的梅子口味没吃到,就一脸懊丧,老是惦记着。 “都都吃过了。”秦嫣继续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可能?”张娘子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再次从门口传来,“客人的菜,都是阿姆亲自筛选,亲自看着做的。小乐师哪有机会吃?” 秦嫣一脸生无可恋:“唉——” 张娘子带了个小丫头子,对翟容道:“小郎君,这小丫头子叫云儿,等会儿就立在门口听你传唤。今晚有什么吩咐,阿姆一定奉承。翟家郎君一定要尽兴哟。”翟容谢谢她。 张娘子走过秦嫣面前时,轻笑一下,这才扭动身体,咯吱咯吱地下了楼。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秦嫣到底修为太浅,被张娘子撩拨之后,控制不住地满脑子邪念。 翟容看她拘谨不敢动,又知道她贪吃,主动拿了点心,分在自己案桌旁:“若若,过来。” 秦嫣只能挪动膝盖,爬过去,坐在那堆吃食面前。 翟羽看着已经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回来的轶儿,道:“阿父管不上你小叔,怎知道他去哪儿了?”轶儿嘟了嘴:“有事找他呢。”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秦嫣看了那上面的字,认了一会儿,对翟家主道:“回禀家主,奴婢不曾学过认曲谱,只偶然认得几个,恐怕不能打谱学曲。” “那姑娘的琵琶是如何学的?” “奴婢都是师父手传的。” 翟家主点头。据他所知,乐班中的成名乐师还是懂得认谱的,因曲谱没有隔断,没有音调,全凭弹奏者自行打谱确定音律。时常有同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却音调不同的。他本来见她琴艺不错,以为她能认谱。看来,花蕊娘子学琴时间尚短,师傅也不曾很好带她入门。 秦嫣怕他失望,道:“家主,若是府中有可以手传奴婢此曲的乐师,奴婢愿意尽力,一定能学会的!” 翟羽淡淡点头。 此时到了午后,翟羽便让茶席撤下去,秦嫣拿着书轴将书卷端正卷好,插入布帙之中。方站起来,翟羽让人带着秦嫣回杏香园。 秦嫣在杏香园又去找乐师们练琴,问了她们,居然很多人都认识曲谱。又小小自卑了一下,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问她们要了常用的工尺曲谱。不好打扰姑娘们练琴,遂带回自己的屋子,慢慢在琴弦上摸着。翟容来杏香园找她时,正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一堆竹简上一个个艰难地认着曲谱。 “天都暗下来了,你不点个灯?”翟容站在门口道。 秦嫣眯着用力过度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忘记给他行礼,随口问他:“二郎主认识曲谱么?这里有几个奴婢认不出来。”翟容也不介意,走到浅色莲形瓷灯座前,拿了火石点亮了两支蜡烛,坐到她趴着的檀木大案上。帮她认了几个,秦嫣在琵琶上找到了音调,试着弹奏着。 翟容挽着双臂,看她认谱c弹琴。 秦嫣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几句,她一点也不笨,翟容教起来不觉得麻烦,还觉得看着她一点点掌握,甚有趣味。 翟容陪她学了一会儿曲谱道:“今晚还是跟我去学轻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桑迟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身着一身夜行衣, 坐在一座十三层浮屠的顶端,靠在刚岩雕刻的塔刹上。口中含了一根草棍, 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身九层浮屠上, 秦嫣正一次又一次徒手攀爬上去,然后依照他教的心法轻轻跃下,在跃下的过程中以足点塔身,使得自己尽量慢一些落下去。 他跟兄长讨论过这个姑娘的疑点, 打算通过带她学轻功,仔细筛查她的身手。直到目前为止, 他还是只能判断出, 这姑娘确实是个很努力很有韧劲的人。但是, 也仅此而已,甚至连最基本的内功基础, 都一丝全无。 昨夜,翟容将花蕊娘子自称幽若云的事情跟翟羽说了。翟羽对南云山之案所了解的情况,与花蕊所说并无出入。翟羽说, 要证实那姑娘是否真的幽若云, 需要去南云山找个认识幽若云的人, 如此, 至少来去路上要耗费个二十来天。他们决定, 先把这姑娘当做幽若云待着。 秦嫣又一次从九层浮屠上跳下去, 足尖在塔身上划出一片灰土,人如一片着了风的落叶在塔旁左右飘动。 翟容看着她的动作,已经是第四十三次了,她的动作依然没有打任何一点折扣。眼前的“幽若云”,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个天赋卓异的姑娘。 不过,无论她是否属于山海饱满,气穴流通的内家之材,在翟容眼里,她已经错过了幼童的启蒙阶段,再怎么练也就是令轻功略提高一些,身法手眼步更流顺一点而已。 此时看着她慢慢随着不断攀爬,他教给她的那一点运气能力在不断与她自己的肢体动作相协调。翟容咬了咬草棍,帮她数着数儿。练功最需要沉得住气,耐得住磨炼,这姑娘看起来这一处的韧性一点也不弱。 “五十次满了,上来吧。”翟容轻声道。 秦嫣听到他终于满意了,便从那浮屠上悄然跃下,走到他坐着这个大浮屠,抓住塔边的棱角花纹,五指发力向上攀爬。翟容道:“你不能从那座塔顶直接跳过来吗?” 秦嫣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个塔顶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距离,貌似是可以跳过去的。 她还不习惯有轻功可以高来高去。她爬到了翟容身边,满头臭汗淋漓。翟容递给她手帕。秦嫣看了一眼,又不是没练过功,又不是没出过汗?抬起袖子,呼啦啦从额头擦到脖子,完事! 翟容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秦嫣也觉得自己不像,抱着膝头侧过脑袋,问他:“我方才练得如何?” “特别好。”翟容点头,“休息一下,该回去了。” 秦嫣听着寺墙外传来的四更锣鼓声,点头:“我该睡觉了。”她的意思是,该轮到她去练那两个时辰的心法了。 翟容听着觉得她是一团孩子气,取笑她:“小孩是该多睡觉,这样才长得高。明日我跟哥说一声,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秦嫣说。“如果翟家主有吩咐,奴婢愿意为他效劳。” 她打个哈欠,伸个腰,体内血脉流畅,如暖泉汩汩而过,说不出来的舒坦。在翟家藏书楼里被《大招》惹来的那些不痛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忽然口中被一块帕子塞住,身子一轻,人在半空中一忽悠。翟容一把衣领把她拎到半空,将她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将她砸向地面。 十三层浮屠也并没有多高,以翟容这把大力气,秦嫣会在瞬间撞在地上,碎骨裂筋。她口被堵住无法出声,人猛然击向地面,那黑色的刚岩地面已经狠狠砸向自己的面门。她骇然之下,毛孔骤缩。 只听得翟容在高处喝到:“起膺c沉伏c跳突。”正是他授给秦嫣的轻功基本法门。刚经过五十次的重复训练,已经成为她的肌骨直接反应。不由自主转身翻腰,人便减缓了落地的速度。她双掌翻出,打向地面。 “砰”一声闷响,她人斜飞出去。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滚,才卸去了翟容将她砸到地面的狠劲。 刚要坐起来,脖子已经被随她一起跃下的翟容以膝盖顶住。秦嫣怒视着她,口中有帕子说不出话。翟容将头凑下来:“你的轻功呢?练了不知道用吗?” 秦嫣挣扎着推开他,将他的帕子从嘴里拉出来,朝他身上摔:“你突然袭击,我怎么能记得啊?” 翟容一脸嫌恶地躲开那块满是她口水的帕子,说:“练武之人就必须懂得防范各种袭击。” 秦嫣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嘟哝着:“我不没摔着吗?” “还不是我喊着你的”翟容将那块帕子勾起来,踢到她面前,“拿着走,不要在这里留行迹。” “你自己的帕子自己拿。”秦嫣才不想替他拿那条脏兮兮的手帕。 “都是你的口水。” “是你塞进来的!” “不拿帕子塞你的嘴,你方才就尖叫了。” “你才会像个婆娘一样尖叫呢!” “你个女响马,说话这般粗俗!” 僧房处传来一声大叱:“什么人?!” 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翟容连忙拉起她的袖子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顺便将那条脏手帕往她怀里一塞。脚下一蹬,手中揽住她的腰,如鹰隼一般,平地急掠,到了墙边,身子凌空而起。 秦嫣耳边风声急灌,觉得自己如鸟儿一般翼翔九天。 来的时候翟容是让她自己翻墙c跳壁的。此时此刻,她方是领教到了他的轻功了,简直跟腿上生了翅膀一般。 他将她带出香积寺,担心寺中僧人追出来。足尖频点,御风凌波一般,一口气飞到半里外的惠成里坊,才松开她的腰。 此时惠成里坊的武侯,带着人马巡夜经过,翟容怕被发现,他自己是夜行衣,秦嫣只是普通的淡色麻布裙衫。他将秦嫣一把压到土墙的阴影后,用自己的黑色挡住了秦嫣的身子。 两人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管理里坊的武侯带着人从面前持着火把走过。 秦嫣兀自停留在初次体味高超轻功的兴奋中。想到他可以如此疾飚飞跃,当初自己滚着爬着去救丝蕊的模样,委实可笑。 她仰头看着翟容的后背,想猜测一下他是如何使力,如何驾驭气流。 武侯走得近了,火把的松香味道都能闻到。无数微尘带着火星飞舞。 翟容往后一退,将她挤进了土墙。秦嫣压得胸骨都扁了一圈,皱眉龇牙将他向外推。因巡夜之人就在面前,翟容越发用力将她压进土墙中。 翟容见巡夜武侯走远了,扯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爬里坊的黄土墙。秦嫣左手捂着胸口,抱怨:“被你挤成薄饼了!” 翟容笑答:“本来就薄得跟张纸片似的。” 他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秦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平胸,毕竟是欢场中打过滚的姑娘,懂得的事情,要比寻常小丫头多不少,她立即双手捂住胸口。 他们站的地方是浅浅的淤泥地,翟容穿着长靴不觉得多黏糊,用力踩几下就能够穿踏而出。秦嫣是浅帮的女鞋,稍微走快一些,鞋底粘在湿泥中拔不出,稍一用力,袜子直接踏在淤泥上。她也不敢多说,只穿了两只袜子跟他跑到了桃林深处。 翟容对她道:“我家表哥这个人,你上次也见识到,实在是” 秦嫣不住点头:“嗯嗯嗯。” 他感觉到她走路十分不正常,低头看她的裙边。秦嫣也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裙下,记得自己的膝绔很是粗糙,忙隔着裙子将膝绔捻起来一些。不仅没能够遮住什么,反露出一双没有穿鞋子的袜子来,上面的扎口麻袜踏满黄泥。 翟容问:“你鞋子呢?” “刚才被淤泥粘掉了。” “你这袜子也脏得甚是恶心,脱了。”他将她带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吩咐道。 “好。”秦嫣听话地将袜子脱了。 “你在此处站一站,我去给你将鞋子找来。”翟容转身去找鞋子。 秦嫣目送着他走去,高高的个子,青色的长袍。今日,她托蔡玉班各位大娘子的福,见到许许多多年轻又风流的郎君。可是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二郎主长得好看。 脚边忽然有东西在拱她,秦嫣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她认得是蔡玉班看门狗二白新近养的狗崽儿。其余都送掉了,就是这只名叫“虎头”的小奶狗被留了下来,很得蔡玉班各位娘子们的宠爱,今日陈娘子也带它出来玩。 秦嫣蹲下来摸着虎头圆乎乎的小脑袋,边玩狗,边等着翟容回来。 翟容重新退到湖边,杨召已经将马拴好,迫不及待找娘子去了。他先检查了一下马匹是否都被照料好,转身低头找了一下,看到那一双绣着小小花朵的麻帮小鞋。非常可惜,那鞋子已经在岸泥边踩成一团了,眼看是不中用了。 翟容抬头四望,心中想找个买鞋的地方去。他转了一圈,陌桑湖在郊外,卖鲜花c卖柳条c卖小吃的倒是不少,哪里有卖鞋的来? 他想起今日是上巳节,这里到处是孟浪人,他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桃林里太久。只能空着一双手回到了秦嫣身边,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正踮着脚,一脸企盼地站在桃花树下。 翟容发现,她的脚面出乎意料地白腻,两朵莲花似的娇美可爱,简直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他想,能长着这么一双脚,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似面孔上那般黄黑粗糙。西域风沙磨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地好好将她养个几年,说不定脸就白净了他低头看得太专注,想得也有点出神,秦嫣有些紧张:“二郎主,你在看什么?”她粉色脚趾不安地扭动起来,几点桃花飘落在她柔雪一般的足踝旁。 翟容眼皮一跳,视线一掠,就看到一只白色的肥胖小土狗,晃着肉嘟嘟的尾巴,在不远处打转。他掩藏住自己偷看女孩子脚的视线,故作随意问道:“这哪里来的狗,还挺有趣。” 秦嫣说:“是蔡玉班的。” 翟容道:“你的鞋子都踩到泥中了,没法拿起来。” “没关系,光脚也能走路。”秦嫣努力将裙子往下拉,可惜她仅着衬裙,裙裾偏短。一双小脚还是暴露在眼前。 翟容只觉得白得晃眼,忙将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疲懒小狗身上,他蹲下身,用食指在虎头的脖子上挠了挠。虎头立即放弃了秦嫣转扑到翟容的身边。眯着一双豆子眼,十分舒服地靠在翟容的手掌上。秦嫣都觉得好笑了,道:“虎头好像更喜欢你?” “它叫虎头?” “嗯。” “好像狗都挺喜欢我。” “怎么可能啊?”秦嫣见过不少很凶的狗。 “没骗你,”翟容蹭着虎头的脑袋,“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堆狗跟我回家。” “啊?”秦嫣想想这个场面就感觉壮观,“那翟府岂不是成了小狗收容所?” “于是我养了雪奴。” “原来如此!”秦嫣明白了,翟府为何养着那么一只狼,原来是二郎主太有狗缘,要吓走那些小猫小狗。 翟容逗玩了一会儿虎头,站起身道:“我务必给你弄双鞋。”他说,“你爬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双鞋。” 秦嫣说:“不必了。” 翟容在她面前一站:“上来。” 秦嫣倒退一步:“二郎主,这个真心不必了” 她站的地方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能有多少腾挪之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都来不及躲闪,便被背了起来。小狗虎头瞪起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惊讶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一个人了? 翟容轻轻踹了它一脚:“回去。”虎头呜呜叫了两声,颠着小圆屁股,回蔡玉班的行障去了。 秦嫣在翟容的身上很不自在。 不是没被人背过,以前长清哥哥也背过她。 那时候,她会在长清哥哥背上说话唱歌。虽然她和长清没血缘,可是在她心目中,长清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可以在他背上放肆。 但是翟容不是她的哥哥。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敢动,手也只敢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身子已经贴那么紧了,她尽量将自己的胸前离开他的背部。在“蔡玉班”穿那些表演的衣裳时,她也经常会被陈娘子和姐姐们说,平胸平得衣裳也撑不起来,她当时不是很介意。如今伏在翟容的背上,却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挺得这般直,都快掉下去了。”翟容抱怨她。 秦嫣将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朝前搭了搭,让自己的重心移到他的背上。身子依然拱起,保持与他背部的距离。鼻子就快贴上他的后颈了。她能闻到他身上草木蓬发般的青木气息。 她今日在“蔡玉班”到马车里,一直到行障中,都浸泡在姐妹们浓重的衣香中,熏得她鼻子感觉一塌糊涂。此刻闻着翟容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特别舒服。 秦嫣不由跟小奶狗虎头类似的,摇着头左闻闻右闻闻:“二郎主用的是什么熏香,真好闻。” “没用,没这个习惯。” “”好生羞人,既然没有熏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她岂不是在夸男人味道好闻?秦嫣吓得再次直起来,整个背都快抽筋了。 翟容在桃树林里穿行,寻找是否有人可以借双鞋子。陌桑湖边到处是莺莺燕燕,翟容也有意识地朝人略空一些的地方走。可惜,因为他背着她,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秦嫣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挺丢人,不过翟容不觉得丢人。他很少有什么事情觉得丢人。他将姑娘的鞋子弄坏了,就应该还她一双。 “若若,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鞋子,我等会儿送你回蔡玉班的马车。” 秦嫣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叫自己。她说:“好的。” “你不要这般僵硬,两只手抓前一些,都快掉下去了。” “哦。”秦嫣把手稍微朝前一些,两个人的身子又靠近了一些。她的眼睛在他的背后,闪得亮亮的。翟容虽然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背着她。他的脖子就在自己的鼻子前,秦嫣忍不住悄悄多闻了几下,她觉得这种味道这么干净,自己方才错认为熏衣的香味,真是头脑昏聩了。 桃花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发梢,桃花林下吹着桃花风。 他虽然猜出她不是南云山的幽若云,可是,这些天也将她横试竖试了,真是看不出她有太多特殊之处。况且年纪就那么十几岁,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昨日他跟兄长也商议过,等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之后,再跟她对人证,探究她的真实身份。如今这些天,就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就是了。 既然是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那总归要有个名字,“喂”来“喂”去终究不是个事情。翟容说:“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 “其实也还好吧?”秦嫣没有底气地弱声分辩。 “以后,我叫你若若,如何?”叫她“小若若”这么恶心的名字虽然出不了口,叫一声“若若”还是可以的。 “若若就若若吧,随你。”秦嫣对名字无所谓。 “你平时练琴就是跟着许散由师傅?” “白天练琴,晚上是要去挣钱的。”秦嫣说,“我如今在云水一品居去赚钱,工钱最高!” “多少?” “五个开元大钱!”秦嫣很满意自己的工钱。 翟容笑了:“你很满意?”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秦嫣趴在他的背上,真心实意地说。她喜欢在敦煌的日子,有师傅传艺,有姐妹们一起画好看的妆容,学做漂亮的女孩子,还能结交二郎主这样俊秀单纯的小郎君做朋友 翟容站住了脚,一丛长长的芦苇深草旁,掉了两只鞋子。鞋带是樱桃红色的,鞋帮是丝缎的。虽然看着比若若的脚要大一些,但是有绑鞋带,应该能够合用。他用脚在地上一挑,将两只鞋子一把握在手中。问道:“有人么?这鞋子可有用?卖给我可以吗?” 身边的草丛可疑地一摇,便静伫不动了。 翟容看着那高高的芦苇丛,想要那双鞋子,停在当地。猛听到一声怒骂,窜出一名男子,只穿了一条下褌,光着两条毛腿,头上幞头也散丢了,一张脸眉目通红:“哪来的野小子,这般乱钻?”翟容看到,那男子身下一个女子,红衫带垂,用头发遮着脸,身上的衣服甚是凌乱。 秦嫣在他背上惊诧地捂住嘴巴。她此刻才想起陈娘子的警告,上巳节会有草地野/合之事,不能随意乱闯。如此贸然惊破一对鸳鸯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男子被坏了好事,看到是个小郎君背个小娘子,怒极而笑:“那么多草地不去钻,撞老子地盘!抢地盘艹么?” 他身下的那女子一开始还有些掩盖,待转头看到是个面貌齐整的小郎君。这种大娘子本就是吃这行饭的,当下香肩半露,玉足轻挑,摆出妖娆姿态,笑看好戏。 那女子的雪白大腿,皎洁肩背翟容虽则这几天一直在杨召的呱噪下,知道了点女人的身体。只是杨召说话猥琐又淫/荡,他觉得还颇反感。此刻,只觉得眼前地动山摇转身疾走。 秦嫣跟着众位姑娘坐在马车中,她本以为乐班解散,她们就可以风流云散自寻出路了。谁知此处是唐国地界,大漠上默认的一旦遇上响马,便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唐国统治者并不希望发生。他们以有力的手腕,护佑着这条旅途上,每一个虔心与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这条道路上驼铃阵阵,千年悠悠。 秦嫣她们虽为阴山剧匪,髁拉赫利所累,但很快获得了敦煌官府的庇护。官府人员清点了车马的损失,根据宜郎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经遇害,而苦主则该得到赔偿。姑娘们也获得了一定的旅途资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买一把新琵琶的五十个开元大钱。说是昨日的那些年轻人留给她的。 她们清晨出发,当祁连山微微泛起日晖容光之时,便能望见敦煌城了。姑娘们都欢叫起来,陈应鹤老先生也高兴地弹起了琵琶。 秦嫣夹杂在众人向敦煌欢呼的队伍中,手指按在草簟上,将上面的草筋一丝丝揉断。融暖的春日阳光下,敦煌城墙泛着明亮的黄色,恍若金城。独立在祁连山下,坚实高大得无可摧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金娑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第十三章 她还分不出男女,一头乱发裹着血浆, 沾着几片白色的雪花,一张脸肮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而她那瘦小的身子, 颤抖得如同冬日里吃不饱的麻雀子。赫连越笑了,他命人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指着身边这个少年, 让这个最为弱小无力的孩子,动手杀了这个不肯举刀求一命的少年。许诺她,如果她杀了他,可以收她为养子,让她也成为“黑狐武士”! 赫连越要让这个少年看到, 世间没有赤子孩童,哪怕这样小的孩子, 也会为了一口残羹冷炙,拿起屠杀的刀刃。 风雪在耳边刮得鬼哭狼嚎。 秦嫣看着那个侏儒少年, 他也低头看着小小的她。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 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 长清, 她太矮了。要不,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此时,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和平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秦嫣看他一眼,他们算哪门子故人? 他家族的长辈和亲族们,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从秦嫣矮小的身量,转到她朴素的乐师服装。便不再多说什么。至多有几个长辈倚老卖老一下:“二郎别走远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于是,秦嫣确认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儿。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几个打扮得花娇粉侬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亲姑娘。她们去更衣,从寺庙的内室说说笑笑走过来。看到二哥,女孩子们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要缠着他说说话。 翟容已经数年不曾回家,这次一回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族中或者长辈好友家的女孩子们,见到他就神色都不对了。他碍于家族颜面,不好拿出大泽边杀气腾腾的一套;唐国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没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这两天他被闹得烦不胜烦。今日大宴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这个小乐师,脸上写着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想来是一个不会狂蜂浪蝶的姑娘。 于是,他将秦嫣抛出来,按着秦嫣的肩膀:“几位妹子,我还要跟这位小娘子有要紧话说。你们先去台子那边,好像又上新点心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则写着:哥在狎妓,少来啰嗦。 然后,押着秦嫣这个“妓”,拐上另一条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很是将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没几步,他就放开秦嫣,舒展着手臂走在前面。他双臂摇摆,很是自在。显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节目,很是将他拘束到了。秦嫣对他不满,但是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只能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着走快些,他停下来看风景,她也停下脚步看风景。 小径两边,楼阁屋檐下的玄鸟小铜铃,在暖风中叮铃作响。无数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条在他们头顶绵密交织,白瓣无风自落,沐雪循香,碎银满地。 翟容散够了筋骨,回头对她笑道:“你叫花蕊?这名字好生难听。” 秦嫣道:“没错,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说:“幸亏今日你过来,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册,想来给你捧场。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处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点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气并不多。毕竟是个小乐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谢过郎君。” 翟容感觉到了她的客气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话了,两人在香积寺的花园中转了一圈。 此时,洛河洲“齐乐班”的《燕支舞》开始表演,秦嫣听到那曲子对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嗯,你还是弹琵琶?你自己过去,我站这里听罢。” “你听不到我弹,”秦嫣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回戏台下,“我家许散由师傅亲自掌弦,我只是个群奏。”她补充,“不过你可以看到丝蕊跳舞。她是飞天独舞。” “没兴趣。”翟容说,“讨厌看到女子扭来扭去折腾。” 秦嫣原先见他将自己当做挡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时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经主家,应当尽量劝说他观看“蔡玉班”的节目,她道:“我们是剑器舞,你喜欢不?” 翟容觉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热,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热情,简直能感受到她谄媚摇动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请的正主儿,方才那些乐班的节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给他听,“而偏偏,我们‘蔡玉班’的节目你去了。”她仰头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对我们乐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是个琴师,装束不能花哨。只简单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鬓旁插了一个米粒珠子攒成的小发钗。脸色黑黄,表情呆滞。但那双眼睛倒很灵活,脑袋瓜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可爱。 他一挥手,以食指弹开秦嫣额头发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对着她的小黄脸,说:“嗯,小心思那么多。那‘蔡玉班’该谢谢小娘子的费心。” “我在里面过得很不错,蔡班主c许师傅,陈娘子都待我很好。为我衣食父母,当知恩图报。” 翟容笑了起来:“我看你在哪儿都能过得挺不错。你快回去吧,赶不上表演看你师傅打你手心。”说毕,长身而起,转向舞台前边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边,蔡班主正带着众多乐伎走出木棚。她随着许散由师傅沿着舞台夹壁走进乐师座。此处在舞台侧面,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经将那“九重仙云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画工手笔很好,细腻流动的祥云纹饰,盘绕在数重或远或近的佛寺建筑上,菱形佛台上,有维摩诘辩经的人物画。 翟家族众c客人c邀请的当地官员都安静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观看表演。奴子们弯腰在各位尊客之间无声走动,膝跪着不时添送茶水c蜜饯。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给自己招手。 转头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面的一个座位上,懒懒散支着两条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约来看表演了。他肤色莹白,笑容若骄阳,在一干衣着华贵的男子中,夺目耀辉。 秦嫣心中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本来觉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没想到还挺给她面子。她知道,别小看翟家二郎君这遥遥一挥手,落到有心人眼里,不知道给蔡玉班长多少脸面呢! 她兴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后,说不定班主会给她加个菜!她想吃咸水鹅! 果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开始,已经有了期待的热烈掌声。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许的玄衣男子,亦随着翟容的动作,看向蔡玉班的乐师群来。他有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因年纪稍长蕴藉已足,风华玉树一般隐隐有天人之姿。他察觉到了翟容的指手画脚,一双精致如水墨勾画的凤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测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大哥。 许散由师傅是个专一琴技之人,并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最讨厌表演时有人东张西望,轻轻咳嗽一声,对秦嫣恶狠狠扫一眼,她连忙敛容,斜抱好琵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盯上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玉臂浅露, 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出口成诗, 逗笑得满场客人, 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 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 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 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 夕阳返照屏风, 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 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 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 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 在婢侍的搀扶下, 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 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太安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杨召快步走上来,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春宵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霍勒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身子越来越轻, 她实在忍不住,便推开竹枝长隔窗, 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 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 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 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 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 她连忙自踩脚背, 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 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 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 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 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吃喝了一通,将食盒胡乱盖上,放在地上。他知道这翟府随时有人逡巡院子,自有人会收拾了去。想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出力,以后管十一娘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他呢。揉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步走入杏香园。 就以他那双阅美无数的敏锐眼睛,好好来替亲爱的表弟相看相看。 说起这表弟,杨召可没少吃他的亏。 杨召本属于当今圣人的玄甲军,骑射皆精。李皇登基之后,贞观二年玄甲军拆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京畿,一部分随李靖将军出征西北。他属于玄甲军中精英里的精英,便重新设了个“白鹘卫”,专门替至尊剿灭西域和北漠的匪徒响马,斩断图桑与中原反唐势力之间的勾结。 去年,翟容从北海师门被圣人特地召回,做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首。 那小混球! 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日日强逼他们练那个劳什子“归海一涛”阵。上回大泽边,傅言川大侠他们负责剿灭武功最高的髁拉赫利和他的两名妖姬。他们“白鹘卫”负责消灭“飞熊扈卫队”。非要只取五个人对付二十多个阴山贼匪,差点没把他杨召的毛给剁光了! 杨召做玄甲军时,处处都是冲击在前,也没有如此这般累得满身白毛汗。 最可怜的就是崔家兄弟里的那个小二十七郎,长与箭法,不擅于阵法配合,时常被那翟容踹得嗷嗷如狗叫。这表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算是罕见。 阵法当然是有用的,彼此互相配合,当然是提高了战斗力。可是,在他们这种长期从军的人眼中,真正的阵法就当是大开大合,严整规则。可是这种江湖人的玩意儿,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正在此时,他看到管娘子带着个小娘子从屋子里出来,他仔细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了这边树后面躲着人,抬起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哎呀呀!杨召陡然见到秦嫣,惊得虎躯一震,花容失色:他娘的!这死丫头除了一张脸,哪点像女人?胸呢?胸呢?这个c这个屁/股呢? 成叔宠溺地笑了笑:“好了,骂完了,快些带小娘子去梳洗吧。人姑娘也是好脾气,被你骂了小半个时辰了。”他看了一眼秦嫣,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如此被夹枪带棒受冤屈,连个泪花儿都看不到。管娘子嗔道:“要你来充什么好人?出了气自会好好做事。” 秦嫣看着成叔的表情,跟那风韵犹存的大娘子眉来眼去的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好有趣。 成叔看着管娘子带着那花蕊小娘子向着“杏香园”走去,那里是翟家自己蓄养乐班之处,他已经吩咐将一间空房腾出来打扫干净让姑娘住进去。乐班的乐师歌姬如今都在“郁远堂”上为主人的酒宴助兴。远远能听到主厅传来的丝竹之声。 成叔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家主让他将这位花蕊小娘子送到管娘子手中,知道这婆子性情耿直脾气火爆,肯定把姑娘磋磨一阵才会好好待她。让成叔在旁边,看着那花蕊小娘子的反应。 那小娘子看起来呆呆的,是惊是吓也看不出个神情来。想是平日里吃打骂吃多了不敢言语,他也知道管莺儿只是刀子嘴,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不会动那姑娘一个手指头的。家主让他盯着那姑娘的脸,成叔觉得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只是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着。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她很少有什么神情变化。莺儿骂她也罢,他去劝解也罢,她始终那副呆呆的模样。 成叔摇头,家主在计较什么呢? 管十一娘一路走一路心中松快,自从知道“蔡玉班”有人坠楼,她就心疼得两位郎主不行,二郎主难得回来一趟,这什么乐班非要闹出这等夭蛾子来令人不快。她也知道族中各位辈分高的长老对翟家主一直甚有意见,在河西达官贵人面前出洋相,她恨不能生啖了那成事不足c败事有余的“蔡玉班”。 又想到二郎主上台跳舞那个潇洒,管大娘子心中满是得意,看着那小小儿郎从奶娃娃一点点长大,出去了七c八年,出落得如此好看,整个河西的未婚后生加起来都不如他标致!当年她可是抱过他的! 发过一通火之后的管大娘子,恢复了热心肠。 对秦嫣道:“小娘子,进了这里,一应吃穿翟府都会提供,你不要再用自己乐班的那些东西了。等会儿洗沐之后会有人帮你收起来,洗干净了三天以后再还到你手中。”提起衣服,她目光扫过秦嫣身上的粗麻衣衫,问道,“你们乐班都不给表演的琴师几件好衣服吗?” 秦嫣回复:“这已经是奴婢的好衣服了,奴婢只是琴师,不需要出头露面的。”秦嫣觉得身上的衣裳已经甚是整齐了。 管娘子平日里也不出府,看的都是府中乐班姑娘们的衣服,因为她们都只是在府中来去。服饰就不那么严格按照唐国制度了,往往有一些越制之处,甚至有时候也会穿些丝绸在身上。是以,确实比秦嫣这种民间乐坊的姑娘们要穿得体面得多。 秦嫣听着管娘子一路絮叨,走进了杏香园。 里面杏花烂漫,隐约可见屋宇层叠,应该是翟家私养乐班的地方。正走进去,听到一串琵琶声从远处轻柔飘来。秦嫣听得停住了脚步,这琵琶声幽怨中带着柔情,很是优美。她此时,方觉得,翟家主让她在这里住三天演奏,大约还是给“蔡玉班”个台阶的意思吧?以那杏香园里面这位乐师的音律造诣,她秦嫣这些实在是不够看的。 管娘子命几个奴子给秦嫣准备了洗沐之水,秦嫣在“蔡玉班”并没有独立使用的木桶,都是四五个姑娘轮流合用一下而已。坐在翟府提供的这个洒了花瓣的黄柏浴斛,她连手脚都放不好地方了。 竟然还有奴子打算来给她搓身子。秦嫣连忙回绝,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服侍。 管娘子插腰站在沐浴间里,鄙视着秦嫣光溜溜的瘦身子,道:“家主待小娘子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如此做,小娘子不喜欢就算了。我去让梳头娘子来给姑娘理妆吧。” 梳洗完毕,秦嫣从洗沐屋子走出来,穿过紫藤花架,踩着杏花林下的卵石小径,管娘子将她的屋子指给她看,说自己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秦嫣低头应了,心想她那爆碳脾气,还是少麻烦这位大娘子吧? 安排给她的屋子,就在杏香园门口的左拐之处,应该就是乐班的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竺勒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她还分不出男女, 一头乱发裹着血浆,沾着几片白色的雪花, 一张脸肮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而她那瘦小的身子, 颤抖得如同冬日里吃不饱的麻雀子。赫连越笑了,他命人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指着身边这个少年, 让这个最为弱小无力的孩子,动手杀了这个不肯举刀求一命的少年。许诺她, 如果她杀了他,可以收她为养子,让她也成为“黑狐武士”! 赫连越要让这个少年看到, 世间没有赤子孩童, 哪怕这样小的孩子, 也会为了一口残羹冷炙,拿起屠杀的刀刃。 风雪在耳边刮得鬼哭狼嚎。 秦嫣看着那个侏儒少年,他也低头看着小小的她。 她满头乱发c脸上凝结的血迹斑斑,让她显得像个狰狞的小恶魔。 他的褐色头发依然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目光中没有惊惧。甚至带着一点悲悯之色看着她。秦嫣手中只有半截废铁, 颤微微举起来。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侏儒, 她也只举到少年的胸部。 赫连越大笑:“这小东西杀不了你啊, 长清, 她太矮了。要不,你低下头?” 名叫长清的少年,自进入黑狐部落就不曾低下过脖颈,此时,果然慢慢低下了。他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无声地□□在秦嫣的面前,右衽棉袍的领子在他颈后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寒风吹开秦嫣的乱发,露出她晶亮明澈的眼睛。长清陡然身上微微一颤。他以为这个小孩经历了方才如此的残杀,应该已经混乱迷茫了。可是对方分明有着还算清晰的头脑。 他立即突然抬起头,扭向赫连越,用焉旨话骂道:“赫连越!我一定杀了你!” “你试试看!”赫连越走上前,五指狠狠插入他头发,将他整齐的发髻瞬间拧成一团褐丝,在乱风中飘飞。他一把将长清的头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响。长清的额头顿时一片血水。 “你杀啊?你杀给我看!”赫连越狂笑着将长清的头再次砸向地面。 他将长清按倒的同时,也无意间凑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小麻雀子似的脏小孩 电光火石间,秦嫣拧腰蹬跳。 半截废铁怕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刃口,只要与对方的距离足够近,扎合谷训练出来的小“刀奴”,也能够在瞬间令对方封喉!赫连越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骇然断裂在了喉咙里。庞大的身体沉重地倒下雪地,激起大片冰屑和身边黑狐族武士的惊呼。 同样与她来自扎合谷“草字圈”的矮脚一声大叫,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冲向最近的黑狐战马,去夺马逃命。 秦嫣站得最靠里面,她也想找到一匹马逃出去,可是赫连越的黑狐武士已经向着她猛扑过来,她仗着人小灵活从战圈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攀到了一匹马的脚蹬,她紧紧拉着那脚蹬,被拖行了一段距离,才能够用足全力向上一跳,想要抓住上面的马鞍。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她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同伴”矮脚,也爬上了这匹马。他生怕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马跑不快,手用力抓住秦嫣的五指,狠狠将她掰下来,任她如同一个破碎的草袋,从马身一侧跌落到地面。而身后,黑狐武士已经先后上马,追上了过来。 秦嫣吓坏了,她还只有八岁,她哭喊起来,狂风立时将大把冰冷的雪粒子塞进她的喉咙里,使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爬起来重新慌不择路地逃跑着,闷头奔跑仿佛在水中一般,压得无法呼吸。 背后马蹄得得声紧追着她不放,她越发恐惧,胸口一阵阵血腥。无论她如何加快速度,她的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马匹长而有力的四肢 终于,她被人小鸡儿似的凭空抓起来,四体离空。 她已经跑得虚脱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被弯刀刺穿身体,可是那抓她起来的人却将她放在马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娴熟的骑术,带着她冲出了黑狐部落的包围圈。 秦嫣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原来是长清。 以当时她的年龄和能力来说,莫血并没有要以她为主动手,发难赫连越的意思,她纯粹作为陪死的,进入了那次任务。只不过,赫连越将她叫到了面前。而她是那种看着不声不响很安静,一旦有了机会头脑还是比较清晰果断的姑娘。因为这次的出手,莫血将她视作灵性通开,早承圣明之光的人,此后更为用心调教她。 黑狐部落此行,她结识了长清,也跟矮脚结下了梁子。 数年后,当她和矮脚各自成为“草字圈”公认的两大最强“刀奴”之后,他们彼此始终是仇视的,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莫血都不让他们共同执行任务,否则,他们两个自己就先杀个你死我活了。 长清没能逃走,被豢养他们的“牧刀人”莫血一起带回了“草字圈”。因他懂得汉字,又身有残疾没什么危害性,扎合谷的老巫留下了他。 秦嫣很快发现了长清是个博闻强记,精通诗书典籍之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她就打算着要跟长清学写汉字。长清白日帮着老巫做些杂事,晚上也愿意教秦嫣功课,他能够记得很多中原的书籍,他用老巫的木板和烟灰默写出来,一字一句教秦嫣。 每一个刀奴,白日里要接受莫血的训练,以便使得身手矫健灵活,能在分毫之间夺人性命。还要长时间地虔诚诵读星芒圣教的《光明垂地经》,以涤荡灵魂。 为了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精力接受训练,老巫给了他们一套心法,只需要每日练两个时辰,全天便能神采奕奕,不再会觉得困倦。秦嫣练下来觉得的确管用,已经练了五年多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帮助她减少睡眠的法子,对于真正的轻功内力,毫无增益。秦嫣此时听翟容说要教她轻功,自然很想学。 翟容说:“想学就好,来,我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自己能找到这些穴位吗?” 他念了几个穴位给她,秦嫣跟老巫学习那个减眠的心法时,老巫曾经摸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教给她了。她随着翟容所说,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不必动用手去攀爬,便上了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和平日里四肢并用的攀爬区别很大,身子若有云扶,点一下便能上去一大截。上藤还是有困难的,藤蔓太软承受不住人的身子。 翟容已经表示满意了,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之中,对她道:“学得不错了,进度很快。听说你学琵琶也没多久?” 秦嫣也觉得自己学得很好,高兴地点头:“接下来如何提高呢?” “提高?”翟容说,“你先能上树上得飘逸一些再说罢,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秦嫣还待说话,翟容猛然收起腿,一把拽住她,踩着树干,将她带到树影底下。秦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动想问他。翟容立即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秦嫣便缩在他身后,看他在躲谁。树下传来威严的声音:“宜郎!你给我下来!” 秦嫣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在躲的人是翟家主。 翟容自然不肯出去。此时翟羽将一颗石子飞了上来,很快,就有一位翟府护卫随着那石子所指,轻松跳上了他们藏身的树干。对翟容道:“二郎主,请下去吧。” 翟容见被自己大哥发现了,只得拉着秦嫣跳下树杈,秦嫣还能记得及时提气,做到了落地无声。 她抬头一看,树影婆娑中,翟家主立在庭院中,雪奴亦伫立在他的身边。月华笼罩下,显得他愈发气质高贵而神秘。因在翟家主身边,连雪奴也生出一份庄重威势来,胸前的月形垂毛给它平添几分王者风范。 翟羽看着自己二弟:“宜郎,你怎么任雪奴乱走?” 秦嫣这才想起他们方才兴冲冲去学轻功,没有将雪奴重新送回殿湫簃。雪奴毕竟是头狼,兽性尚有,翟府如今很多客人,确实做得不妥。 他垂头丧气,撇出八字眉做了个苦瓜脸。 秦嫣看着他的怂样儿,心里乐开了花,使劲揉自己不听话的面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如此不够用。 翟羽看着秦嫣。 无论是多么残忍顽固的对手,他都有办法挖掘出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是此刻,看着她拿着两只小拳头,支着她自己的脸颊,仰头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翟羽对翟容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去睡觉。”又对秦嫣道:“花蕊娘子,你跟着翟云回屋子。”翟云便是方才跳上树,堵他们的那名翟府护卫。翟容撇撇嘴,独自跪祠堂去了。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嗫嚅道,没事的,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若云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 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 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 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 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 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 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 在婢侍的搀扶下, 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 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 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 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 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 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太安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秦嫣心道,对方是来捉拿邵康班主的? 她记得还有一支伪装成胡商的马队就在附近,想来这支马队也会来助阵吧?果不其然,她看到那队人马发现了此处的异常,正从黑暗中向允和班的车队冲过来。月色下,这些“胡商”满面狰狞,眼看着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另有五个黑衣人立即现身而出,挥刀迎住了这支杀气四溢的“胡商”队伍。 秦嫣身边的这位黑衣小郎君则没有动,守着他们这群乐师c马夫们站着。 秦嫣想起陈老先生胆子小,不知遇到这些人会不会吓到。她挪动膝盖,爬到陈应鹤身边:“师傅。”陈老先生叹口气,一把年纪遇上如此杀人越货之事,着实吃吓不小。秦嫣闻到他身后传来的浓烈尿骚味,想到他嗜好喝酒,又吃了惊吓,会不会是她低声道:“师傅,徒儿给你取件衣裳来。” 陈老先生羞愧难当,捂着脸面不说话。 秦嫣正要爬向陈老先生的马车,她的后颈突然被抽紧,人被凌空拎起来:“你!爬来爬去做什么?” 秦嫣手中的琵琶被抖得,“哐”一声落在地上。捉住她的正是那黑衣小郎君,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不许乱动。” 秦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黑衣郎君将她放下。 秦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闻着师傅身上越发酸臭,小声哀求道:“郎君,你行行好,我师傅身上脏了。我要给他拿身衣服。” 那黑衣小郎君也闻到一股味道,问她:“你师傅的衣服在何处?”秦嫣指着近旁的马车:“就在这里,手一伸就拿到了。”小郎君上下看着她,说:“去拿,动作快一些。” 秦嫣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几息便取回了衣衫,这些天她对陈应鹤老先生服侍周到,对他的衣物摆放都熟悉。她跪在陈老先生身旁,道:“师傅,换衣裳吧。” “嗯,哎,乖徒儿。”陈老先生叹气道。 秦嫣握着师傅脱下的外衣,努力用手撑开:“师傅,我替你挡着。” 陈先生开始解中衣,脱裤子。秦嫣个头小,用力张开衣衫也挡不住陈老先生,眼看着老先生一个干瘦的身子露将出来。小郎君指着一个乐师道:“你去帮着拉一下。” 那乐师刚站起来,但听得一阵风声过来,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胡商打扮之人在他们面前被斩落头颅,大片血花飞溅到这群乐师c马夫身上,众人惊叫起来,纷纷抱着头蹲在一起。 黑衣小郎君将尸首拉离这些百姓,转头看到,秦嫣还在努力张着手臂,给师傅遮挡身子。他走近两步,默默伸出左手,将她怎么也撑不起来的一片衣角扯起,为陈应鹤老先生遮盖羞处。秦嫣发现了对方在帮助自己,转头看着他:“谢谢郎君。” 小郎君平视前方,神色漠然。 秦嫣看着陈老先生换好衣裳,将脏衣服裹起来,放在一边,说:“师傅,等一会儿我替你洗干净。”秦嫣低头“呀”了一声,引得陈老先生和那小郎君都望向她,方才跌落之时,她琵琶的凤凰台c弦轴都摔了个粉粹。乐班的琵琶是借给她们使用的,等赚了钱要还。她钱还没开始挣,先折了一把琵琶。 秦嫣不敢多吱声,将琵琶放在身后。 不多时,邵康班主和两名胡姬,还有那队假冒的“胡商”都被降服了。手持金镗的褐衣大侠和灰衣道长,带着那五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处理着俘虏和死尸。此刻又有敦煌军方派出的人手来接应他们,黑衣小郎君便招呼着众人,打算离开大泽边。 那灰衣的道长没有上马,特地走到允和班乐师们蹲着的地方,请他们站起来:“请问诸位,方才练琴的小娘子是哪一位?” “请问道长有何吩咐?”秦嫣走上去。 道长五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很和善:“小娘子,你那曲子弹得不俗,师傅可在。” “在的,”秦嫣转头对陈应鹤先生道:“师傅,这位道长问起您。” 陈应鹤不耐烦道:“跟他们说,你师傅不爱见外人!” “陈老先生!”那道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声音,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陈应鹤的手臂:“哎呀,竟然是陈老先生在此,幸会幸会!难怪教出如此佳徒!在下冲云子,与你徒儿查士洛是好友,在长安时常听他弹琴。” 陈应鹤脸皮抽动半日,道:“驻云门的冲云子道长?听徒儿提起过你。” 冲道长热情招呼:“老傅,快来!当年《秦王破阵乐》的曲作者,陈应鹤老先生在此。”褐衣光头大汉斜持金镗,走过来见陈老先生。 秦嫣只知道师傅琴技很高,胆子很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名。 两位大侠寒暄一通,告诉陈老先生,这假扮邵康班主的人,真名叫髁拉赫利。原是盘踞在阴山以北的一名匪首,常年在东图桑和中原国的连年对战中,浑水摸鱼。此番东图桑败溃,这赫利老贼欲逃往西图桑投靠自己的姻亲。他在居延泽将真正的允和乐班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冒充班主,然后高金聘请陈应鹤老先生为音律教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贺函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 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 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 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一看两人的服饰,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 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 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 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 说道:“不行, 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 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 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 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身子越来越轻,她实在忍不住,便推开竹枝长隔窗,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吃喝了一通,将食盒胡乱盖上,放在地上。他知道这翟府随时有人逡巡院子,自有人会收拾了去。想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出力,以后管十一娘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他呢。揉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步走入杏香园。 就以他那双阅美无数的敏锐眼睛,好好来替亲爱的表弟相看相看。 说起这表弟,杨召可没少吃他的亏。 杨召本属于当今圣人的玄甲军,骑射皆精。李皇登基之后,贞观二年玄甲军拆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京畿,一部分随李靖将军出征西北。他属于玄甲军中精英里的精英,便重新设了个“白鹘卫”,专门替至尊剿灭西域和北漠的匪徒响马,斩断图桑与中原反唐势力之间的勾结。 去年,翟容从北海师门被圣人特地召回,做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首。 那小混球! 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日日强逼他们练那个劳什子“归海一涛”阵。上回大泽边,傅言川大侠他们负责剿灭武功最高的髁拉赫利和他的两名妖姬。他们“白鹘卫”负责消灭“飞熊扈卫队”。非要只取五个人对付二十多个阴山贼匪,差点没把他杨召的毛给剁光了! 杨召做玄甲军时,处处都是冲击在前,也没有如此这般累得满身白毛汗。 最可怜的就是崔家兄弟里的那个小二十七郎,长与箭法,不擅于阵法配合,时常被那翟容踹得嗷嗷如狗叫。这表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算是罕见。 阵法当然是有用的,彼此互相配合,当然是提高了战斗力。可是,在他们这种长期从军的人眼中,真正的阵法就当是大开大合,严整规则。可是这种江湖人的玩意儿,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郅别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他太熟悉这个造型啦!他自己为了勾引花姑娘,抽冷丁丢个蟑螂在地上, 引得姑娘尖叫,抱着自己胳膊,顺便钻个怀里什么的然后温香暖玉,趁机揩个油。 没想到,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 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 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 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 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 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 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 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 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 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春宵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春宵乐》缠来缠去,听着那《春宵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春宵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春宵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欲望,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c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c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c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c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与唐王朝的交流。 翟容几步走入她的屋子,推开门唤着管娘子:“小娘子落水了,你快让人弄些热水给她驱寒。”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嗫嚅道,没事的,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琵琶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 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 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 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 斜斜抱起琵琶, 五指一抡, 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 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 “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 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 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 转满了一整圈, 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 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 台下的翟羽盯着秦嫣的脸,无论翟容如何挟制她,她始终板着一张小脸,无喜亦无怒。 看着如此一张神情略有特异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边的热闹喜庆顿时都与他无关了:“摩尼奴,血修罗面僵直”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抿一抿双唇,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长长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轻轻击了两击,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发健仆便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边,翟羽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处,翟家主便风度儒雅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众人的嘈杂就开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众人立时静音。翟家主说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车马,去翟府上饮宴。贵亲c族众们站起离席,由奴子们趋步上前,带路引着他们去各自的车驾c马匹处。女子们也戴起幂篱,或坐车,或骑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属边城,商旅众多,各国胡杂,宵禁制度c里坊制度尤为严谨。他们一般都在晌午饮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亲好友,则往往留宿府中,彻夜饮酒,醉卧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戏台下,来见一见这个“面僵直”的无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挣脱出翟容的铁钳之爪,看到翟家主来到戏台下,抱着琵琶打算行礼。 翟容将侄儿放在地上,轶儿叫着“阿父”,迈动胖腿走到翟羽身边。翟羽便将他抱起来,看来轶儿平日甚受其父宠爱,熟练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软嫩的脸蛋便贴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着翟羽。 此时,这个男人没了方才审视众人c调控全场的威严,看着自己稚儿微笑的面容令她产生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翟家主的模样。 翟家主抚拍了轶儿一会儿,问了他几句台上跳舞感觉如何?轶儿絮絮跟父亲说了几句。翟羽便将轶儿交给随跟上来的乳娘。微微仰头,目光注视着台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觉得他对她有话要说,便走过去,低低曲起膝盖,恭敬行礼。 “花蕊娘子,”翟羽对着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请姑娘入府三日,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连正要从舞台上跃下平地的翟容也颇感讶然,停下脚步扫视自己的兄长。 秦嫣心中紧缩,翟容本说明日来找她,已经令她头痛难言。若是留下来,还不是任翟容鱼肉了?况且,丝蕊坠楼之事还不分明,她还想跟着回去问问,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负手立到秦嫣身边,秦嫣胆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认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礼:“谢过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从命。请容奴婢跟班主说下。” 翟羽转身,带着一群人去自己的马匹c车驾处。 成叔领着一名仆妇出来,跟秦嫣介绍,这是管十一娘,让她带着秦嫣去坐马车。其他婢妇c奴子们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关照让她随车入府,再让管十一娘带她洗沐吃些点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满意足。 这只大狐狸知道,绒兔儿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笼子里了。他可以挑个闲空的时候慢慢撩拨c细细拷问。明明颇有些身手,大泽边竟然敢瞒骗于他,这样的丫头实在要拽出她的底细来,查剥个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台步履悠闲地扬长而去。 第十五章 秦嫣跟着管娘子走出屋子,管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她还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偷窥。心中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管娘子问了她起居入睡各方面的一些问题,她都回答很好,谢谢照应。 管娘子说去给她送早饭来。秦嫣又一次谢了她,这才自己回屋子。 过了一会儿,管娘子就送来饭了,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两车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第八章 翟府的“郁远堂”上,金银平脱的髹漆平林鹿群屏风相间隔,分宾主合围共食,约有二十桌。半尺高的案桌上, 摆放着大食产的银彩绘鎏金果盘c金酒具, 镶嵌着拇指大的红玛瑙。 奴子们弯腰来往穿梭,送上来自西域和中原各处的名贵菜肴。身着重石青色七破间裙的内苑婢侍为各位族亲贵客,或素手破果皮c或以银制小槌打开骆驼骨髓,或以尖细的乌檀木著挑去产自寒湖的鲜鱼背刺 众人在席间, 向着翟家两位郎主和小郎君不时敬酒。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 玉臂浅露,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 出口成诗,逗笑得满场客人,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 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 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 夕阳返照屏风, 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太安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抡,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c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c鼓立c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马车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 但是脑子还清醒, 她一旦能爬起来, 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 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 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 翟容腿一抬, 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 朝左边躲, 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 就是这么任性! 秦嫣见张娘子还不过来“救”他,只得设法自救,道:“翟郎君, 你到底要做什么?” 翟容这一回是真心来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他的靴子已经穿好了, 站起来, 双手在腰间一叉, 立在她面前。秦嫣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他活活拽下来,重新扔在地上! 秦嫣无计可施,无助地抱紧琵琶,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正在对峙,有一个喝醉的云水居娘子从堂屋里嬉笑着追出来,看到翟容站在台阶上,从后面就扑上来:“郎君做什么?奴家给你喂个葡萄” 翟容侧身避开,手中轻轻一带,那个女子就被他推了出去,那女人没站稳,跌坐在了地板上,吃吃笑着:“小郎君如此羞涩作甚?姐姐这里有樱桃。”那女子衣衫半褪,裙子已经没了,只有一件丝绸外披。人一坐下来,便将双腿露了出来。 翟容顿时心中一片混杂,只觉得眼前晃动,右手扶额。 他脸上涨红,心知此处是实在呆不得了。 他也来不及让秦嫣穿鞋子,拽着她的胳膊便急速朝外面走。秦嫣的琵琶掉在了台阶下来不及拣,踉踉跄跄被他带出了云水居。 “你松手,松手!”秦嫣从来没有见过来妓寮如此行事之人,所以也一直在猜测,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看见,他一见那露出双腿的姐姐,就慌得掉头而走。心中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大半分:这翟郎君大约跟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样,人生“第一次”临时有些害怕,要逃。 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是准确。 那可使不得! 如果哪个后生“第一次”落荒逃走了,事后往往被姑娘们笑话好久。她可不希望翟家二郎君成为这种“孬种”。 还有,他逃就逃了,拖着她干什么? 秦嫣努力掰他的手指,开始以一个“圈内人”的身份,劝慰他:“郎君是有些担忧那事儿不成是么?”她装出老成的样子,安慰着,“不妨事的那个事情,每个郎君都能行的。而且桃娘子很温柔的” 翟容一听此话,只觉得一股闷气直窜入颅顶:死丫头的“眼界”,开得还“真不错”啊!他停住了脚步。 秦嫣以为他被自己劝得心思有变化了,趁热打铁道:“你真的不要害怕哈,桃娘子会慢慢教着你的她法子很多的” 翟容被她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怒视着她:“你法子多吗?要不要你来教教我?!” 秦嫣被他眼神吓到,脑袋乱晃着摆手,道:“我不行,我,我没经验” 翟容听她浑话不断,只觉烦闷,拉着她继续找清净的地方。 秦嫣求他:“你放了我吧。” 翟容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他们身处在桐子街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中,身边琴声叮咚c马匹喷鼻c人声喧哗c车夫吆喝c姑娘们调笑竟然没有一块清清爽爽的地方。他强行拽着秦嫣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一片略微安静的墙角边。 他先前对秦嫣要留在“蔡玉班”,成为知名琴师的事情,多少还是抱着欣赏和鼓励的态度,因他知道她的确琴艺不错,年岁稍长,的确有可能在业界有一定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她所谓“锤炼”琴艺的地方,是如此肮脏混乱,这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将秦嫣推到墙角,捋开边上的凤尾细竹,双臂打开将她逼在那角落里,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若若,那个地方,就是你弹琴赚钱的地方?” “是,怎么了?”秦嫣被身后的细竹枝刺得浑身难受,他的姿势太富有压力了,仗着身高总是那么欺负人。 “就是你打算做河西大乐师的地方?” “啊。” “你看没看到那里有多乱!” “平时不是这么乱的。” “你还敢狡辩!”翟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对待崔瑾之一样,打算用力扇她一巴掌,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清醒点。秦嫣也听出他手臂挥动的风声不对劲,这一巴掌下来,还不把她脊椎给敲断了。她眼圈立刻红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凶,还要打她。 翟容的胳膊抬到一半,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她的脊背只有自己的两掌多宽,整个人像只小鹿儿一般,被自己压伏在墙上,这如何打得下去?她不是崔瑾之,不是纪倾玦,没有那么结实的骨骼。 她那么又弱又小他不能太凶了。 翟容心思变了,语气平和了一些:“我跟你说,云水居太乱。” 秦嫣满心委屈,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云水居根本不乱!” 云水居真是不乱,秦嫣先前已经在里面弹过几天琴了,张娘子都是料理得好好的。客人要“行事儿”,也都是入了屋子才做。 而今日,实在是个特例。 首先是五个小郎君,一个比一个漂亮,把姑娘们都勾得没了规矩。更主要的是,张娘子听说翟二郎将自己兄长收到府里的几个绝色丫头撂在一边,知道这个小后生不太容易撩拨。她为了气氛更加活跃一些,特地请了几个满肚子风骚肚肠的熟客来捧场。这才把场面拉得这般火辣香艳。 翟容哪会知道这种底细?他只信自己方才眼前所见,听着秦嫣如此说话,更是对她无语:“若若,你骗我其他也就算了,你拿自己清白骗个什么骗?”他说,“这样,今晚就跟我回翟府。” “”秦嫣低头不去跟他说话。 “跟我回家去。” “” 翟容看不到她的脸,但也发现了她的无声反抗:“你不要坚持了,这种地方你如何待得?” 秦嫣辩解:“别人能待得,我为何不能待得?” “反正你不许待!”翟容道:“跟我回家,这里乱哄哄的。” 他一口一个“回家”的,那是他的家,又不是秦嫣的家!秦嫣没有家! “跟你说多少回了,我不想去翟府。”秦嫣重新调整心态,耐心跟他解释,虽然她真心被他搞得很暴躁,没多少耐心了,“人各有志,我喜欢桐子街,人多热闹,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翟容扬起眉毛,这孩子到底能不能说通?“你没看到那些女人,一个个” “我是乐师,暂借在那里弹琴的,没人碰我们的。”秦嫣继续竭力耐心。 “碰了怎么办?!”翟容再度被她惹火了,吼得几乎将她耳膜震坏。 秦嫣捂着耳朵道:“你吼什么吼?你这种奇怪的人才会放着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娘子不玩,拉我出来。”她推他的手臂,想要走出去,“我要回去了,今日的钱要赚不到了。” “不许去!”翟容的手臂硬得跟生铁浇铸在墙壁上一般,根本摇撼不动。 两个人僵持在桐子街的角落中,灯火中,秦嫣的两只眼睛越发红了起来:“你让我出去!我要去赚钱!!”她边哭边用力推他的胸脯。 翟容低下头,她那浑身上下的倔强劲儿毫无威胁性嘛。而且,她那纤细的脖子,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他随手一捏就能把她捏碎了。 这么东想西想,他看着她的眼神,开始变了,跟他看雪奴时的眼神差不多了。 秦嫣挣扎得太激烈,衣服有点被扯开,脖子最底下的肌肤露了出来。她在扎合谷身为女孩,随时有被奸/杀的危险。长清哥哥都会在衣物上做手脚,让她看起来衣着破烂,但身上肌肤都藏得很好,所以没有被风沙侵蚀。 翟容也发现了那藏在衣衫中的寸许肌肤,看着那抹玉白,他只觉有些口干起来。 恰在此时,秦嫣抬头看他。 翟容心中一虚,故意眯了眯浓黑的眸子,恶狠狠跟她对视着。 被他杀性十足地一瞪,秦嫣又萎了。 她松了推他的手,重新低下头,试图找个空档撞出去。翟容心情已经完全改变了,继续支着两只手臂,又伸一条腿抵在墙壁上,看她跟牢笼里的兔子似的,蒙头胡转。 她的小头,钻在他的胸前,毛绒绒的;她甜甜的呼吸,还会扫在他的胳膊上每次,她柔软的小身子,撞击在他的身体上,都令他觉出一阵阵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怒气不知不觉一扫而光,甚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弧度:原来,跟女孩子是这么玩的!真可爱! 不远处,云水居的假母张娘子端着肥胖的身子,喘着气终于找到了这两个人。 一看,男孩子仗着自己长得高c手脚长,正一副街头恶霸的样子,在调戏小姑娘。还在同那花蕊娘子道:“你逃不出去的,跟我回家去听见没有?”连声气都带着花花腔调。 可惜,从小姑娘的角度看不到他带笑的唇形,被他的强势吓得团团乱转,貌似还在抹眼泪 张娘子翻了翻眼皮:哎呀呀!跟女孩子不是这样玩的!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诉她可以直接带她出城,“你不会轻功,我教你轻功如何?”他看她肢体调和性十分优异,若稍微给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学点轻功应该不困难。到时候带着她翻城墙,岂不比拿着鱼符走城门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动,她没有机会学习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强算得上心法的是扎合谷老巫传授给她的一种运转气脉的方式。可是这种所谓心法根本对她的武功毫无任何进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长清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废墟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第三十五章 张娘子从侧门, 将他们重新带入云水一品居。 方才翟容将秦嫣拖出去时, 杨召他们都正在兴头上,对于翟家二郎君一见到那个小乐师, 就会做出种种反常行为,诸位白鹘卫高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拜托张娘子来处理这件事。 此刻,那几个都带着看上的姑娘, 去自己定好的屋子,相拥折腾去了。崔家小二十七郎则与一个清倌人说笑听曲, 也在屋子里, 厅堂里也剩下了没几个客人。 张娘子心思体贴, 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 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 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 如楼下门口一般, 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 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 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 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 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妹妹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面皮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双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 张娘子看一眼秦嫣,忍笑,“不过,方才小娘子被小郎君拉着,既不呼救,也不用力挣脱你让我如何上前?桐子街也是有规矩的,破坏有情人的好事,这不是我们教坊假母该做的事情,会坏了自家风水的。” 两人还是没听明白,翟容问:“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假母发现他们实在不懂,只要掩着口说大白话:“小娘子那个样子,我们叫做‘半推半就’c ‘欲拒还迎’。嗯,嘴上说不愿意,那身子呢?又惊又爱,已经由不得自己啦!啊哈哈哈哈”张娘子笑得好生风骚,拍着腿道,“你们说说看,阿姆怎么好意思来打扰哦!” 一通话,说得秦嫣的脸狠狠红了起来,背上如上了芒刺,坐立不安起来:“我哪有?!” 翟容也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张娘子十分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翟容手里:“小郎君喝些水。”对秦嫣道,“你不是客人,自己倒水喝。”两人双双端着杯子,借喝水掩饰心里涌起的尴尬。 张娘子润一下嘴,感觉水有些凉,跟两人招呼一下,出去找服侍的小丫头添热水。张娘子是十分老辣之人,借口弄水,晾着他们两人,让他们好好消化消化,自己方才做出来的那番事情。 小阁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能隐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秦嫣尤其难受,她才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呢,她只是他手劲太大,她挣不开而已哦,挣不开还可喊叫那个,那个堂屋里那般吵,她叫了有人听见吗? 找了半日理由,她终于放弃了。 当翟容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出去的时候,她确实心里有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若。”耳边响起翟容的声音,她唬得手一抖,杯子侧翻了,幸而水已经喝完了。 “什么事情,请郎君吩咐。”她将杯子扶正,行个礼,尽量显得两人生疏一些。 “还能有什么事情?”翟容:“这种钱以后不让赚了。我今日要跟张娘子断了这事儿。” 秦嫣道:“可是不赚这个钱,我哪里还能有外快啊?”一说到钱她就清醒了,她还想在敦煌好好享受的,没钱怎么办?她急切道:“郎君,你不能断我这个财路的!” “那你就宁愿被人碰?” “我怎么会让人碰?”只有他,才会将她跟块大抹布似的拖来拖去。秦嫣道,“再说了,旁人也不要碰我啊。”她肤色黑黄,衣裳都撑不起来,唐国的土地上,没几个男人想碰她罢? “我是说万一!”翟容压低嗓子。 “才不会呢,我又不傻。” “还不傻方才玩成那样乱,你还在使劲弹曲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翟容就来气。 “我是乐师,总要凑好客人的兴。” “不许赚这个钱!” “郎君你讲不讲理” 两个人兜了个圈子,又吵架吵在原处。 张娘子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暗自摇头:这小郎君真是不懂事,她都将事情点得这么明白了。换了懂事些的郎君,早就开口问她开个房间,温香暖玉享受起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她就可以好好替花蕊娘子谋划钱帛。如此一来,云水居又能多赚一笔。翟家主上回问她进了几个绝色的丫头,都没能给小郎君开窍。小郎君这事在她这里办成了,她又能讨好翟家。小娘子又能跟自己喜欢的郎君过初夜,手里也能有一把不错的积蓄。 等睡完了,小郎君的兴致过了,再慢慢劝姑娘,这小花蕊就能慢慢调/教起来了。过几年出息了,又是一个白桃儿。 这事怎么看怎么齐全。 翟家小郎君,你也老大不小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你倒是开口啊!张娘子蹬着门槛,吹着穿堂风:这满园都是春/色,小郎君你不要再作了。男女之间不就是一条缝吗?插进去,啥都能解决!爽快利落地拔掉腰带,把姑娘摆平扑倒,大家都有好处拿! 张娘子对翟容的麻木不仁觉得无法理解,却不知道,他身负圣命,在翟家春仲家祭之后,就要离开敦煌,离开河西的。 上一回,他离开敦煌就有九年,这一次离开更是有公务在身。他已经加入了大唐承启阁,会去西域做卧底,为大唐帝国着手平服c治理西域地区做准备。这件事情复杂艰难,根本就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他只是希望,自己留在敦煌的最后这半个月,给若若安排一份安稳的生活和前途。哪怕知道他和若若之间,是有一点彼此小小的心动。但是,他目前对于这些事情,是不会纳入考虑的范围。 秦嫣被他从云水居的樱木地板上推到了桐子街上,他推得甚是手重。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头发也蓬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秦嫣见张娘子还不过来“救”他,只得设法自救,道:“翟郎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翟容这一回是真心来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他的靴子已经穿好了,站起来,双手在腰间一叉,立在她面前。秦嫣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他活活拽下来,重新扔在地上! 秦嫣无计可施,无助地抱紧琵琶,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正在对峙,有一个喝醉的云水居娘子从堂屋里嬉笑着追出来,看到翟容站在台阶上,从后面就扑上来:“郎君做什么?奴家给你喂个葡萄” 翟容侧身避开,手中轻轻一带,那个女子就被他推了出去,那女人没站稳,跌坐在了地板上,吃吃笑着:“小郎君如此羞涩作甚?姐姐这里有樱桃。”那女子衣衫半褪,裙子已经没了,只有一件丝绸外披。人一坐下来,便将双腿露了出来。 翟容顿时心中一片混杂,只觉得眼前晃动,右手扶额。 他脸上涨红,心知此处是实在呆不得了。 他也来不及让秦嫣穿鞋子,拽着她的胳膊便急速朝外面走。秦嫣的琵琶掉在了台阶下来不及拣,踉踉跄跄被他带出了云水居。 “你松手,松手!”秦嫣从来没有见过来妓寮如此行事之人,所以也一直在猜测,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看见,他一见那露出双腿的姐姐,就慌得掉头而走。心中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大半分:这翟郎君大约跟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样,人生“第一次”临时有些害怕,要逃。 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是准确。 那可使不得! 如果哪个后生“第一次”落荒逃走了,事后往往被姑娘们笑话好久。她可不希望翟家二郎君成为这种“孬种”。 还有,他逃就逃了,拖着她干什么? 秦嫣努力掰他的手指,开始以一个“圈内人”的身份,劝慰他:“郎君是有些担忧那事儿不成是么?”她装出老成的样子,安慰着,“不妨事的那个事情,每个郎君都能行的。而且桃娘子很温柔的” 翟容一听此话,只觉得一股闷气直窜入颅顶:死丫头的“眼界”,开得还“真不错”啊!他停住了脚步。 秦嫣以为他被自己劝得心思有变化了,趁热打铁道:“你真的不要害怕哈,桃娘子会慢慢教着你的她法子很多的” 翟容被她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怒视着她:“你法子多吗?要不要你来教教我?!” 秦嫣被他眼神吓到,脑袋乱晃着摆手,道:“我不行,我,我没经验” 翟容听她浑话不断,只觉烦闷,拉着她继续找清净的地方。 秦嫣求他:“你放了我吧。” 翟容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他们身处在桐子街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中,身边琴声叮咚c马匹喷鼻c人声喧哗c车夫吆喝c姑娘们调笑竟然没有一块清清爽爽的地方。他强行拽着秦嫣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一片略微安静的墙角边。 他先前对秦嫣要留在“蔡玉班”,成为知名琴师的事情,多少还是抱着欣赏和鼓励的态度,因他知道她的确琴艺不错,年岁稍长,的确有可能在业界有一定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她所谓“锤炼”琴艺的地方,是如此肮脏混乱,这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将秦嫣推到墙角,捋开边上的凤尾细竹,双臂打开将她逼在那角落里,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若若,那个地方,就是你弹琴赚钱的地方?” “是,怎么了?”秦嫣被身后的细竹枝刺得浑身难受,他的姿势太富有压力了,仗着身高总是那么欺负人。 “就是你打算做河西大乐师的地方?” “啊。” “你看没看到那里有多乱!” “平时不是这么乱的。” “你还敢狡辩!”翟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对待崔瑾之一样,打算用力扇她一巴掌,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清醒点。秦嫣也听出他手臂挥动的风声不对劲,这一巴掌下来,还不把她脊椎给敲断了。她眼圈立刻红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凶,还要打她。 翟容的胳膊抬到一半,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她的脊背只有自己的两掌多宽,整个人像只小鹿儿一般,被自己压伏在墙上,这如何打得下去?她不是崔瑾之,不是纪倾玦,没有那么结实的骨骼。 她那么又弱又小他不能太凶了。 翟容心思变了,语气平和了一些:“我跟你说,云水居太乱。” 秦嫣满心委屈,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云水居根本不乱!” 云水居真是不乱,秦嫣先前已经在里面弹过几天琴了,张娘子都是料理得好好的。客人要“行事儿”,也都是入了屋子才做。 而今日,实在是个特例。 首先是五个小郎君,一个比一个漂亮,把姑娘们都勾得没了规矩。更主要的是,张娘子听说翟二郎将自己兄长收到府里的几个绝色丫头撂在一边,知道这个小后生不太容易撩拨。她为了气氛更加活跃一些,特地请了几个满肚子风骚肚肠的熟客来捧场。这才把场面拉得这般火辣香艳。 翟容哪会知道这种底细?他只信自己方才眼前所见,听着秦嫣如此说话,更是对她无语:“若若,你骗我其他也就算了,你拿自己清白骗个什么骗?”他说,“这样,今晚就跟我回翟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浮冰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你去拿五块鹿肉,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 “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补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 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 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 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 找个空盘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 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 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 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 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 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c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c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碗都叠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觉去。”站起来的时候,秦嫣仔细看了看,自己比他俩的腰高不了多少,难怪那宜郎总是叫她“小孩儿”。秦嫣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洗碗的动作都那么像。” 宜郎点点头:“你多大?”他一开始见她矮小,以为是个小孩,可是做事说话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诉他。 她的主人,那个名叫莫血的人会摸骨分龄,说过她今年是十五。 “当真十五岁?”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龄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说道:“老家吃不饱,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东西,很快便能长高的。” 小纪说:“你琵琶弹得如此出色,不会寻不到饭吃的。” 秦嫣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说:“我送你去马车。”手里托着高高的碗盏走在秦嫣身边,纪倾玦则去了马匹聚集处。 宜郎随着秦嫣的指点,将碗盏放置在马车中,又将秦嫣送到了乐师们睡觉的马车边。 分手之时,宜郎弯下腰,对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练琴。有机会我来给你捧场,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仔细看了看秦嫣的脸,见秦嫣脸上始终毫无变化,伸出两个手指一把捏着秦嫣的脸皮:“你是不是不会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挣扎出来。自己摸摸自己的面皮,扎合谷大家都不笑,她没有笑容也没甚么可奇怪的。她说:“从小就没什么机会笑,可能脸长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着点点头,像摸一只小猫狗似的,揉揉她的脸颊。 他低头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过还是离得远些好。 翟容想让她猜一猜。 说时迟那时快,管十一娘重重在两人之间一拍那案桌:“这是鱼子!西海寒水的大鱼子!”翟容和秦嫣齐齐吓了一跳。 秦嫣发现冷落了管娘子,脸上发红:“多谢娘子送饭。” 翟容看秦嫣窘迫地不敢吃饭了,对管娘子道:“十一娘,我陪她吃饭就是了。你先歇息去。” 陪?!你咋不直接喂饭给她吃?管十一娘恨不能仰天长啸:“奴下还要等着拿食盒回庖房。” 翟容说:“我等会儿顺路送过去。你先歇息去吧。” 管十一娘冷然以对,气呼呼退出了屋子。 翟容给秦嫣把另两层食盒都打开,下面一层是白米和粟米并蒸的米饭,还有一碗用汤模子印成双钱状的‘汉宫棋’面片。秦嫣将尖尖的乌牙著指向另一张碟子里的猪肉丸子“西江料”。 翟容则拈起糯米粉混着酒酿c蜂蜜揉成薄片,晾干油炸的“见风消”零嘴儿,松松脆脆的吃了好几片。 自入了敦煌,秦嫣难得吃肉。也就大泽边被翟容喂了几串烤肉而已。此刻吃着这些饭菜,觉得分外鲜美。 吃了丸子之后又被那一碟子六个的小饺子给吸引了,各色不同的皮子,形状又捏摺得很是可爱,不觉多看了几眼。 翟容直接从里面拿走一个绿色的小饺子,道:“梅子饺子,我最喜欢的。” 秦嫣吃了好几日唐国的饭菜,也不如今日这里的菜好吃。平民食物之粗糙,与这种豪奢家庭的食物,实在不是一个世间之物。她本以“欲擒故纵”之计,吃得尽量娴静一些,免得自己吃相难看,招翟容耻笑。眼见着翟容在漫不经心蚕食掉她的美餐,心中幽愤不已。她连忙换了战术,目光如闪电,下箸如暴雨,风卷残云一般将个食盒里的盘盘碟碟迅速吃了个精光。 翟容看得双目睁圆,终于体会到,大泽边姑娘偷吃那些肉串,实在是口下留情了又留情。她刚为了父亲和情郎哭过,又能如此好胃口真是身心强健啊! 抹尽油嘴,秦嫣将食盒收拾好:“二郎主你知道庖房在哪里?” 翟容拿过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带你看一样好东西去!” 夜幕已然降临,远处“郁远堂”上还在传来弦乐之声。翟家的酒宴依然在进行着,有人喝醉小睡之后,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归,踉跄而去。 翟容带着秦嫣先去了庖房,是个高大宽敞的朱色栏杆敞屋。房梁上悬挂着风干的熏鸡熏肉,高脚桌案边,炉灶庞大,呼呼地向外喷着鲜红的火苗。上面有四个大小不同的蒸笼依然在煮着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将食盒托给了此处的一名烧火奴,翟容带她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夜晚有巡园的奴仆,园子比杏香园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会给他行礼。秦嫣随着他来到一处名为“殿湫簃”的小庭院内。此处方圆半亩多一些,前面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面,东侧有个天然小泉,泉上立个半亭,泉水汩汩,绿树如荫。背面则是个门朝南开的三开间小屋。只消将那小庭院一锁便是个独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里边,便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几步便看到那房屋门口拦着铁栅栏,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头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进那铁栅栏,那白狼便立时走过来,如同驯养的家犬一般将毛茸茸的头,顶在翟容的手心中。一双在夜晚中泛着绿芒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秦嫣看。 “这是我朋友,”翟容轻柔抚摸着那白狼的头部,“你们认识一下。”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边蹲下身子,那狼感觉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来,猛沉威胁地发出一声低吼,龇牙呼出一口浓重的腐肉之气。秦嫣颇感兴趣地看着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会有这般毛色的狼?”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翟容一边继续按揉着雪奴的头和颈让它放松警惕,一边跟秦嫣说话。 秦嫣观察着那狼,嘴角的皮肉有些松弛了,道:“它年龄很大了吧?你一直将它养在府中?” 翟容摇头:“我七岁养它的,养了两年放回北山。这次我回来,在城外遇到它。” “啊,这么久还能记着人”秦嫣端详着那狼在翟容手下安抚的模样,狼眼已经因为适应了秦嫣的存在,而微微眯了起来,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翟容告诉她:“别看它年纪大,它一定曾经在族群里非常厉害。白色皮毛的动物不容易隐蔽身形,一旦受伤血迹又明显,容易被围攻。”翟容骄傲地挠着狼脖子:“它说不定是头狼王。” 秦嫣看着雪奴高大粗壮的体格,想起北山东麓的狼牙谷曾有一只银狼王。心中有些激动,难道她遇上了传说中的“银狼王”罗夜? 眼前的雪奴半点也不像银狼王罗夜,一副宠物的样子。 “我能摸摸吗?”秦嫣问翟容。 翟容微笑,他知道她不会怕雪奴。说:“你摸吧,它要咬你我来按住它。” “用不着你按,”秦嫣道,“又不是没摸过狼。”伸出手在狼脖子上轻轻摸了一把,那雪奴因主人就在身旁,没有发出吼叫,喉咙里滚过一阵低沉的咆哮,狼的喉管粗大,声音分外可怕。寻常女儿家听到这般的声音,恐怕已然吓得倒退数步了,秦嫣却说:“我摸它,它不生气。”她从脖子慢慢摸到它的喉下,用手指轻柔地按摩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黑岩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和翟容并肩站在饼铺的炉子前,原来已经轮到他们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说没饼了, 纷纷叫嚷起来:“怎的又卖完了?”“多备些料不成吗?白白排了这半日队。” 老板娘抱歉道:“料再多也要我家老头子擀面啊,实在擀不动了。已经尽力多做了。”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 那曲尺木案上的确空无一物, 再不甘心,也只得失望地提着篮子, 拖家带口地走了。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 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送一个与你们吧。”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 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 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 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 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 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 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翟家主用一个牛皮铆银的项圈将雪奴套住,交给另一名翟府护卫,让他送雪奴去殿湫簃。自己返身离开了。他去祠堂领翟容,要问问他今日试探那小娘子,结果如何?兄弟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得选择好说话的方式。 秦嫣跟着那名叫翟云的护卫三穿两绕便到了杏香园,翟云留下她,让她晚上不要出杏香园。秦嫣答应了,回到屋子里坐在案桌旁。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足痒得很,翟容刚教了她的心法,她很希望能够多练习几次。遂趺坐端正,引导气息。大约是数年来,从不停止进行老巫的心法运转,她觉得翟容教她的气息流转特别通畅。 身子越来越轻,她实在忍不住,便推开竹枝长隔窗,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正飞得起劲,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她连忙自踩脚背,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破壁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 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 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 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 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 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 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 已知失言, 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道:“既然有两个饼, 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 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 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 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她跽坐在他的身边,从暖斗里拿起葵形瓷茶盏,替他筛了一碗茶水。翟容反手给她也取了个杯子,倒了一碗茶放在对手的桌面上,对秦嫣一招:“你过来,坐这里。” 秦嫣挪在他对面坐下,看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韧长的手指缓缓摸着茶盏上点点微凸的瓷釉。凑得这般近,秦嫣才算看出来,这是一只握惯了刀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皎洁得好似手上的瓷器,手心却会有一把薄茧,捏物即碎。 她还留意到,他的手指指甲两侧有很多毛刺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没想到看起来少年老成的人,居然还有咬指甲的毛病 秦嫣正在胡思乱想中,翟容放下茶盏,对她说:“花蕊娘子,我是来跟你说,你那姐妹坠楼并非意外。” 秦嫣垂着眼皮听他说话。此事她虽则关心,但与她毕竟关系不是很大。先前担忧蔡班主上下的饭碗,如今翟家主出面保了蔡玉班,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 翟容说:“我哥查出来,她身上的护绳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秦嫣看看他,她想不出是谁割断那绳子。上台之前蔡班主亲自让人上去验看过。此后,又有工匠在下面把守。 翟容说:“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割断绳索的,似乎是你的那位姐妹?” 秦嫣想不出丝蕊如此做的缘由。如此高的地方,秦嫣也只能保证一边往下坠落,一边抓住那些架子减慢坠速,笔直掉下来肯定是摔坏了。 翟容说:“花蕊,那个女人并不顾你们‘蔡玉班’几百口人的生计,能这样一跳,必有隐情。所以我来跟你问问,平日里你与那小娘子相处,可有什么异常?” 秦嫣仔细回忆着,跟丝蕊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缓缓而过。丝蕊是个普通舞姬,基本功虽然不错,但也在寻常水准。她心想,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姑娘家狠绝到自己从如此高台上往下跳? 想了半日,她摇头说:“并无异常。我们一起从居延泽过来,一起学艺,她跳舞确实不错,但是班主选她也是看上她长得好看。” 翟容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比如,晚上会不会去跟什么人接触?” 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家法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忙低头行礼:“家主好。” “弹得很好。”翟羽眼眶微红, 转看杏香园外的池塘,以前, 青莲很喜欢在荷叶清香四溢的夜晚, 弹这首曲子给他听。青莲不在之后,琴娘虽然也学会了,也爱在月下弹琴,可是琴娘始终不是青莲。 这个姑娘的手指功夫很有可能跟玉青莲一样, 同出自星芒圣教扎合谷的训练, 而且确实她本人音律上的天赋很是不俗,这一首《西缺曲》弹得他很是动容。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 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 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 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 秦嫣被准许出翟府, 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 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c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丝蕊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尝过。”她说,“我们玉鸾班的厨娘,腌的小菜也很不错,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谢谢丝蕊姐姐。” 秦嫣告别了丝蕊,抱着一罐酱菜,走在敦煌的土路上。天上黄云沉重,地上黄沙漫漫。 “怎么?刚从丝蕊娘子那边出来?”一个最近几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秦嫣抬头看去,翟容笑眯眯看着她。按照唐国的地位身份,她应该在他面前很卑微才对。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玄妙,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卑微的感觉都寻不到,还隐约觉得,他很乐意承受自己受骗以后,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而且,为了装得更像一些那个会不顾一切,将慧彻僧囚禁半年的暴躁女响马“幽若云”,她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凶悍,去装模作样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她很为难,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只能低着头,抱着褐罐,猛劲赶路。 翟容见她咬牙切齿,小短腿走得飞快。稍加紧两步,走在她身边:“听说,你在我家公然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取笑秦嫣在他府中,跟轶儿说自己是“坏人”那件事儿。 秦嫣陡然停步。 翟容也随着停步,免得她追不上自己。秦嫣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腌菜罐子朝黄土墙边一放。硬起头皮握着拳照他后背狠狠打下去。口中怒道:“你才是坏人!你个骗子!” 可是,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c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美女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于飞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 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 轶儿看见了她, 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 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 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 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 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 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 将双手拢在口边, 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 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瓶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秦嫣不住点头:“嗯嗯嗯。” 他感觉到她走路十分不正常,低头看她的裙边。秦嫣也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裙下,记得自己的膝绔很是粗糙,忙隔着裙子将膝绔捻起来一些。不仅没能够遮住什么,反露出一双没有穿鞋子的袜子来,上面的扎口麻袜踏满黄泥。 翟容问:“你鞋子呢?” “刚才被淤泥粘掉了。” “你这袜子也脏得甚是恶心,脱了。”他将她带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吩咐道。 “好。”秦嫣听话地将袜子脱了。 “你在此处站一站,我去给你将鞋子找来。”翟容转身去找鞋子。 秦嫣目送着他走去,高高的个子,青色的长袍。今日,她托蔡玉班各位大娘子的福,见到许许多多年轻又风流的郎君。可是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二郎主长得好看。 脚边忽然有东西在拱她,秦嫣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她认得是蔡玉班看门狗二白新近养的狗崽儿。其余都送掉了,就是这只名叫“虎头”的小奶狗被留了下来,很得蔡玉班各位娘子们的宠爱,今日陈娘子也带它出来玩。 秦嫣蹲下来摸着虎头圆乎乎的小脑袋,边玩狗,边等着翟容回来。 翟容重新退到湖边,杨召已经将马拴好,迫不及待找娘子去了。他先检查了一下马匹是否都被照料好,转身低头找了一下,看到那一双绣着小小花朵的麻帮小鞋。非常可惜,那鞋子已经在岸泥边踩成一团了,眼看是不中用了。 翟容抬头四望,心中想找个买鞋的地方去。他转了一圈,陌桑湖在郊外,卖鲜花c卖柳条c卖小吃的倒是不少,哪里有卖鞋的来? 他想起今日是上巳节,这里到处是孟浪人,他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桃林里太久。只能空着一双手回到了秦嫣身边,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正踮着脚,一脸企盼地站在桃花树下。 翟容发现,她的脚面出乎意料地白腻,两朵莲花似的娇美可爱,简直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他想,能长着这么一双脚,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似面孔上那般黄黑粗糙。西域风沙磨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地好好将她养个几年,说不定脸就白净了他低头看得太专注,想得也有点出神,秦嫣有些紧张:“二郎主,你在看什么?”她粉色脚趾不安地扭动起来,几点桃花飘落在她柔雪一般的足踝旁。 翟容眼皮一跳,视线一掠,就看到一只白色的肥胖小土狗,晃着肉嘟嘟的尾巴,在不远处打转。他掩藏住自己偷看女孩子脚的视线,故作随意问道:“这哪里来的狗,还挺有趣。” 秦嫣说:“是蔡玉班的。” 翟容道:“你的鞋子都踩到泥中了,没法拿起来。” “没关系,光脚也能走路。”秦嫣努力将裙子往下拉,可惜她仅着衬裙,裙裾偏短。一双小脚还是暴露在眼前。 翟容只觉得白得晃眼,忙将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疲懒小狗身上,他蹲下身,用食指在虎头的脖子上挠了挠。虎头立即放弃了秦嫣转扑到翟容的身边。眯着一双豆子眼,十分舒服地靠在翟容的手掌上。秦嫣都觉得好笑了,道:“虎头好像更喜欢你?” “它叫虎头?” “嗯。” “好像狗都挺喜欢我。” “怎么可能啊?”秦嫣见过不少很凶的狗。 “没骗你,”翟容蹭着虎头的脑袋,“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堆狗跟我回家。” “啊?”秦嫣想想这个场面就感觉壮观,“那翟府岂不是成了小狗收容所?” “于是我养了雪奴。” “原来如此!”秦嫣明白了,翟府为何养着那么一只狼,原来是二郎主太有狗缘,要吓走那些小猫小狗。 翟容逗玩了一会儿虎头,站起身道:“我务必给你弄双鞋。”他说,“你爬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双鞋。” 秦嫣说:“不必了。” 翟容在她面前一站:“上来。” 秦嫣倒退一步:“二郎主,这个真心不必了” 她站的地方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能有多少腾挪之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都来不及躲闪,便被背了起来。小狗虎头瞪起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惊讶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一个人了? 翟容轻轻踹了它一脚:“回去。”虎头呜呜叫了两声,颠着小圆屁股,回蔡玉班的行障去了。 秦嫣在翟容的身上很不自在。 不是没被人背过,以前长清哥哥也背过她。 那时候,她会在长清哥哥背上说话唱歌。虽然她和长清没血缘,可是在她心目中,长清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可以在他背上放肆。 但是翟容不是她的哥哥。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敢动,手也只敢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身子已经贴那么紧了,她尽量将自己的胸前离开他的背部。在“蔡玉班”穿那些表演的衣裳时,她也经常会被陈娘子和姐姐们说,平胸平得衣裳也撑不起来,她当时不是很介意。如今伏在翟容的背上,却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挺得这般直,都快掉下去了。”翟容抱怨她。 秦嫣将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朝前搭了搭,让自己的重心移到他的背上。身子依然拱起,保持与他背部的距离。鼻子就快贴上他的后颈了。她能闻到他身上草木蓬发般的青木气息。 她今日在“蔡玉班”到马车里,一直到行障中,都浸泡在姐妹们浓重的衣香中,熏得她鼻子感觉一塌糊涂。此刻闻着翟容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特别舒服。 秦嫣不由跟小奶狗虎头类似的,摇着头左闻闻右闻闻:“二郎主用的是什么熏香,真好闻。” “没用,没这个习惯。” “”好生羞人,既然没有熏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她岂不是在夸男人味道好闻?秦嫣吓得再次直起来,整个背都快抽筋了。 翟容在桃树林里穿行,寻找是否有人可以借双鞋子。陌桑湖边到处是莺莺燕燕,翟容也有意识地朝人略空一些的地方走。可惜,因为他背着她,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秦嫣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挺丢人,不过翟容不觉得丢人。他很少有什么事情觉得丢人。他将姑娘的鞋子弄坏了,就应该还她一双。 “若若,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鞋子,我等会儿送你回蔡玉班的马车。” 秦嫣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叫自己。她说:“好的。” “你不要这般僵硬,两只手抓前一些,都快掉下去了。” “哦。”秦嫣把手稍微朝前一些,两个人的身子又靠近了一些。她的眼睛在他的背后,闪得亮亮的。翟容虽然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背着她。他的脖子就在自己的鼻子前,秦嫣忍不住悄悄多闻了几下,她觉得这种味道这么干净,自己方才错认为熏衣的香味,真是头脑昏聩了。 桃花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发梢,桃花林下吹着桃花风。 他虽然猜出她不是南云山的幽若云,可是,这些天也将她横试竖试了,真是看不出她有太多特殊之处。况且年纪就那么十几岁,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昨日他跟兄长也商议过,等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之后,再跟她对人证,探究她的真实身份。如今这些天,就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杵冰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叶公好龙地喝了几口又苦又咸的茶水, 总算在回味的时候品出了一点点香气。如青木染晨晖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翟容, 不过,那二郎主此时不知在何处。她正在这么想, 已经有人替她问了起来:“阿父, 小叔在哪里?” 翟羽看着已经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回来的轶儿, 道:“阿父管不上你小叔,怎知道他去哪儿了?”轶儿嘟了嘴:“有事找他呢。”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 又喝了那苦水, 正好饿了, 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 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 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 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 与其不断内心纠结, 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轶儿觉得她不好玩,便又去找乳母:“我们还是去找找小叔。” 翟羽问轶儿:“轶儿,你忙着找小叔,又是什么事情要求他?” 轶儿赶紧摆个笑脸:“阿父你帮不帮忙?池塘里新来一只翠鸟,我想捉起来。”翟羽含笑摇手:“阿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翠鸟甚是难养。” 轶儿嘴巴一扁便出去了。 秦嫣吃了余下的几道点心,翟家主道:“花蕊娘子,我这里有一份琴谱。有一段技巧太过繁复,家中好久不曾有乐女能弹下此曲。前日见姑娘你弹《归海波》琴技出众。你看看能否按照这个谱子将曲子弹出来。”说着,便有仆人递上一个长筒装的物件来。 翟羽既然将她请来,总要选个过得去的缘由。更何况,他也好久没听到新人弹奏《西缺曲》了。花蕊小娘子年龄虽然小,但是手指的灵活有力殊异于常人,他估计她是有能力弹下这首曲子的。 秦嫣一看,是裱着布帛的书卷,抽开深青丝带,她右手捏着卷侧的木轴,左手慢慢打开。 秦嫣闻到书卷散发出来的苦香之气,知道这个就是长清哥哥说过的黄檗染色。所谓书卷有香,就是松墨与这个黄檗木混合的清雅香气。 翟家主看着她,心中越发困惑,这小姑娘似乎还接触过书卷,懂得如何执卷。即使富庶如唐国,书卷依然是非常人能所见。平日里通行的文书还是竹简为主。 秦嫣看了那上面的字,认了一会儿,对翟家主道:“回禀家主,奴婢不曾学过认曲谱,只偶然认得几个,恐怕不能打谱学曲。” “那姑娘的琵琶是如何学的?” “奴婢都是师父手传的。” 翟家主点头。据他所知,乐班中的成名乐师还是懂得认谱的,因曲谱没有隔断,没有音调,全凭弹奏者自行打谱确定音律。时常有同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却音调不同的。他本来见她琴艺不错,以为她能认谱。看来,花蕊娘子学琴时间尚短,师傅也不曾很好带她入门。 秦嫣怕他失望,道:“家主,若是府中有可以手传奴婢此曲的乐师,奴婢愿意尽力,一定能学会的!” 翟羽淡淡点头。 此时到了午后,翟羽便让茶席撤下去,秦嫣拿着书轴将书卷端正卷好,插入布帙之中。方站起来,翟羽让人带着秦嫣回杏香园。 秦嫣在杏香园又去找乐师们练琴,问了她们,居然很多人都认识曲谱。又小小自卑了一下,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问她们要了常用的工尺曲谱。不好打扰姑娘们练琴,遂带回自己的屋子,慢慢在琴弦上摸着。翟容来杏香园找她时,正看到她撅着屁股趴在一堆竹简上一个个艰难地认着曲谱。 “天都暗下来了,你不点个灯?”翟容站在门口道。 秦嫣眯着用力过度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忘记给他行礼,随口问他:“二郎主认识曲谱么?这里有几个奴婢认不出来。”翟容也不介意,走到浅色莲形瓷灯座前,拿了火石点亮了两支蜡烛,坐到她趴着的檀木大案上。帮她认了几个,秦嫣在琵琶上找到了音调,试着弹奏着。 翟容挽着双臂,看她认谱c弹琴。 秦嫣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几句,她一点也不笨,翟容教起来不觉得麻烦,还觉得看着她一点点掌握,甚有趣味。 翟容陪她学了一会儿曲谱道:“今晚还是跟我去学轻功吧?”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去。” “这就来要挟我?你要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 秦嫣怕他真的不教,说道:“我有个小小心愿。”她竖起一根细细的手指,“你很容易就能满足我的。” 翟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笑道:“什么心愿?” “我能不能去你家书房看看?”秦嫣今日午后饮茶之时,拿到了那书卷曲谱,就萌生了想看看翟家书房里卷帙的心思。 “你认字?” “嗯,我家阿耶请了中原的师傅教我的。”秦嫣感觉自己,总是能将谎话编得很圆润,“你也知道,南云山来往都是各国胡商,很多值钱的货物都出自中原。我不认字,如何打理事务呢?” 翟容看着她,她说话之时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又卷又翘,说:“我给你改个称呼吧?” “嗯?”秦嫣侧歪头,不解地望着他。 翟容道:“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幽若云喊着又是如此拗口。选个叫起来简单些的称呼。” 秦嫣说:“奴婢有小名,你不如直接叫我小名吧?” 翟容挑起眉:“什么小名。” 秦嫣心中坏笑一下,这个人总是将她的名字嫌弃来嫌弃去的,趁机恶心他一把。 第一章 贞观四年,初春。 莫高窟西北一百里处,有一处湖泊名叫大泽。 此刻红云卷尽,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习惯把人当做兄弟罢?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墙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还是差了许多,说:“她跟我妹妹似的,怎么可以在这里任人那个”他想起这件事情就恼火,可是到底面皮薄,没法细说。 “哦。”张娘子拉长声音,对秦嫣道,“他是拿你当妹子看。” 秦嫣跟他闹过了c出了气,还被他背过来,心里当然是平静了。听到这话也觉得纳闷。她怎么记得?他原先是说要将她买入翟府当家婢的,还要将她配小厮,给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变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视线迎上来,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说法,威胁地扫了秦嫣一眼:他现在改主意了,怎么着?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儿,又不愿意替他去圆谎,低头不语。 张娘子从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只是小郎君临时起意。她凑近秦嫣追问着:“花蕊,你也将他当兄长待?这可很是要紧,他将你当什么看,阿姆才好给你们合适的建议。” 翟容的手伸出来,将张娘子和秦嫣隔断开来:“张娘子,我家妹子年纪小。她的主意不要紧,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张娘子歪着头看着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娘子乜着一双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声道:“那个听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松地咳了一声:这才乖。就该这样听他的话,多好! “哈!”张娘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兄妹?把人都按墙上,就差嘴对嘴咬下去了,还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团扇摇得飞起,扇得秦嫣的发丝也随着飘动。 “张娘子。”翟容耳根是红的,脸上神色没变,稍微带点恼怒的语气,在提醒着张娘子:有话好生说,别阴阳怪气的! 张娘子这才回过头,放下团扇。 她看他虽有些羞赧,气势倒不减半分,端正态度对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误会的,我们云水居虽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过小娘子是蔡玉班请来的乐师,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虑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后又指出,“可是,为何我将她带走没人阻拦?若是她在此处弹琴,被其他人带出来了,张娘子可会阻止?” 张娘子没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 翟容额头上抬起一道细纹,等着她的回答。 张娘子用圆滚滚的手指,点戳着黑漆案桌那凉滑如镜的桌面:“平时有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出面阻拦的。这花蕊小娘子今日之事,却有所不同。” 翟容不解地看着她:“请教娘子,有何不同?” 秦嫣也觉得张娘子这次处理事情不干净,让她被吓唬了那么久,也抬头很关注她的回答。 张娘子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小郎君不愧是翟家主的兄弟,看问题这么犀利。可惜不懂这妓寮里人情世故,着实清纯地有趣!她徐徐说:“小娘子入翟府三天,阿姆我不清楚她跟你翟郎君什么关系,不敢随意出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若是她大声呼救,用力推搡小郎君,我们没有不上前解围的道理。我们云水居做事的姑娘们都是娇贵人,两厢情愿蜜里调油才好,强人所难那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双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 张娘子看一眼秦嫣,忍笑,“不过,方才小娘子被小郎君拉着,既不呼救,也不用力挣脱你让我如何上前?桐子街也是有规矩的,破坏有情人的好事,这不是我们教坊假母该做的事情,会坏了自家风水的。” 两人还是没听明白,翟容问:“娘子到底什么意思?” 假母发现他们实在不懂,只要掩着口说大白话:“小娘子那个样子,我们叫做‘半推半就’c ‘欲拒还迎’。嗯,嘴上说不愿意,那身子呢?又惊又爱,已经由不得自己啦!啊哈哈哈哈”张娘子笑得好生风骚,拍着腿道,“你们说说看,阿姆怎么好意思来打扰哦!” 一通话,说得秦嫣的脸狠狠红了起来,背上如上了芒刺,坐立不安起来:“我哪有?!” 翟容也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张娘子十分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翟容手里:“小郎君喝些水。”对秦嫣道,“你不是客人,自己倒水喝。”两人双双端着杯子,借喝水掩饰心里涌起的尴尬。 张娘子润一下嘴,感觉水有些凉,跟两人招呼一下,出去找服侍的小丫头添热水。张娘子是十分老辣之人,借口弄水,晾着他们两人,让他们好好消化消化,自己方才做出来的那番事情。 小阁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能隐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秦嫣尤其难受,她才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呢,她只是他手劲太大,她挣不开而已哦,挣不开还可喊叫那个,那个堂屋里那般吵,她叫了有人听见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公主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 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 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 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 兄长取“无遥”之意, 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 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 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 万物遽只。冥凌浃行, 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 嫭以姱只。比德好闲, 习以都只。丰肉微骨, 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 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 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 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c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像个真正的唐国小娘子那般,吟哦品赏了一番,她问翟容:“你这里有《楚辞》的《大招》吗?” 翟容问:“为何又想起这卷?” 秦嫣说:“你家最高的那个楼阁不是写着‘无遥’吗?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里的:‘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翟容怔住了,这无遥阁是兄长专为嫂子所建,怎会用此招魂曲为阁名?他一直是认为,兄长取“无遥”之意,是希望他们夫妻双方内心亲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过来。”他转到另一个屋子,找到了《楚辞》的书格,从里面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卷,回到秦嫣身边。 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c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c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c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桐子街是城池中最繁华的一条街,敦煌每日有大小各国商队c使团经过,需要打尖c住店c饮酒c休息。桐子街上不仅有一排排酒肆,也是教坊集中之处。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破处?”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木射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 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 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 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 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 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 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 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 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 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 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破处?”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有金子好看?”白桃儿拿了一支镂空玉钗插在左面发鬟中,对镜看了一会儿:“帮我对称处簪朵芍药。” 有小婢女来回报:“阿姆,‘蔡玉班’的乐师们过来了。” “蔡玉班”的乐师平日里没什么重大演出之时,就会分散借到桐子街各个教坊里帮着弹琴助兴。乐师有男有女,容貌要比教坊中差一些,打扮也寻常。很多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子。 张娘子出去招呼那些小乐师:“过来,你们来早了。先去珠帘后面靠着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了再开始。” 一队抱着各种乐器,身着素色麻布衣裙的女孩子低头行礼,其中就有秦嫣。 秦嫣在去翟府之前,也到这里弹过几个晚上的琴,挣过几个钱。她向云水居的假母行过礼之后,跟大家一起到珠帘后面,调理琴弦,整理乐器,弹箜篌的姑娘帮着一起搬运箜篌。 秦嫣在翟府三日虽然过得很愉快,但没有任何收益。如今又能赚这一晚上五个大钱的活计了,心中很是高兴。 待到日光渐渐西斜,当窗户的影子被长长拉成淡影落在屋内的时候,云水一品居开始来了几个早到的客人。有几个熟客的先问了这里最红的白桃儿,假母张娘子说道:“今日桃娘子被人订走了,各位郎君先找别的姑娘喝酒。” 张娘子又到乐师们所在的珠帘之后,对秦嫣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小先生,可以奏乐了,今天挑新鲜好听的,昨儿那首《金枝曲》听得实在烦躁。” 秦嫣的琵琶要比边上几个小乐师弹得好一些,出来的时候,许散由先生安排她做了个小头目。秦嫣便带着大家弹了《紫竹令》。假母站在珠帘旁听了一段,让他们停下,说道:“这曲子还挺雅致,就挑这样轻缓些的就好。”转头看到秦嫣:“这位就是花蕊娘子?” 秦嫣点头称是。 假母张娘子跟蔡玉班的蔡班主交情深厚,当日丝蕊c花蕊两个姑娘入蔡玉班,她还被蔡班头请去去吃饭,顺便替老蔡掌了一回眼。在她看来,丝蕊固然肤白眸亮很突出,毕竟是个胡女,在大唐不会太吃香。过几年,真要拿出来赚那些中原官家c富贾大把缠头的,只怕反而是这个还没长开的花蕊小娘子。所以老蔡把姑娘送过来,拜托她没事也帮着调/教一下。 张娘子对秦嫣先夸了两句,说:“嗯,果然弹的不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荷包递给秦嫣,先笼络着。秦嫣谢了假母的赏赐。 假母又对众乐师道:“等会儿客人来了,阿姆就不来招呼你们了。你们要吃要喝,问旁边的彩屏。今天伺候得好,我给你们每人加一个大钱。” “谢阿姆。” 夕阳的余晖还来不及卷褪,桐子街上各色灯笼便争奇斗艳地点亮了。每一个教坊的灯笼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莲花灯c有的是灵芝卷云灯c有的是折枝桃花灯。 云水居的灯笼是长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上面□□描绘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大鲤鱼,一长排地挂在大门两侧。 假母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今日撒钱的正主儿过来。 华阴杨氏的杨郎君午间遣人送信过来,说要带四个朋友过来吃花酒c过夜。其中有翟府的二郎主,还没见过世面,让张娘子好生安排安排。 假母张娘子伸长了脖子望着桐子街街口,不知道杨郎君和翟郎君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过来。 桐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纸醉金迷的。 忽然听到街口传来一阵喧哗,桐子街一向热闹,这阵喧哗竟然盖过了街上本就熙攘的声音。假母不禁站起来走出几步,想看看是什么事情。 只见远远有人围着,渐渐向云水一品居走来。 一路灯光驳错,显出身形来,原来是五个郎君,骑着马向这边走来。 桐子街的女子们平时男人见得也多,但是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后生一排地走过,还是不多见的,都兴奋起来。乱哄哄涌到街上聚起来围观着,挤得香衫湿透,玉容泛红。那五位年轻人的路被热情的人们挤住了,卡在过街楼下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索性停了下来。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有人弹起了节奏活泼的月琴。桐子街上都是能歌善舞的女人,大家随着音乐在那五匹马周围,绕着跳起了舞。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都被女人们的热情感染了,好几个都跟着音乐微微摆动,连那些神俊的马儿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要跳舞一般。 云水居几个空闲姑娘也跑出来看热闹,问假母:“哪里来这么多小郎君?” 假母认出了是些什么人,先将自己家的姑娘都赶回去,命她们去做好准备。 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走过去,对着其中扭胯最洒脱的一个道:“哎呀!杨郎君!是杨郎君吧?”杨召听到云水居假母的声音,从马背上回过头道:“张娘子,晚上见好啊?” “哎哟,见好!见好!”假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四位就是杨郎君带来的客人?来来来,大家让个道,让个道”回头高叫,声音穿透了半条桐子街:“小陆,快让人来帮郎君们牵马!快些快些,咱们的客人都挤不过来了。” 假母生怕这五个标致的小后生让别的教坊截去了,吩咐了下人还不放心,又扭动肥臀,奋不顾身挤到人群中。亲自去牵着一匹马,使劲往外扯着。 可怜,那马儿被她扯得龇出了一排大板牙。张娘子直到自己云水居的人手拉住了那马儿,才放心松手。 她看着马上的五个年轻人,喜不自禁地对着杨召行礼:“杨郎君,这四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五个人一齐跳下马背,张娘子如此咋呼着,周围围着的女人这才知道,这是云水居约好的客人,都带着又羡慕又妒忌的心态,依然围在旁边不肯散去。 杨召指着头一个高瘦黑,穿一身碧色襕衫的男子道:“这位是聂司河,聂郎君。”聂司河跟假母行礼,假母一看,对方一双剑眉,细长的双眼,薄如刀锋的嘴唇,屈身行礼:“聂郎君好。” 杨召指着第二个穿着浅色翻领胡服的少年:“这是翟容翟郎君。” 假母只觉眼前立了个玉人儿一般,连忙行礼。知道今日来初识人事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多看了几眼,果然品貌不输于翟家主。 杨召指着一个着一件蓝色圆领袍衫,丰额长眉,有书卷气的年轻人道:“这是崔二十一郎”,又指着一个年轻俏皮,正和一个姑娘随着满场的歌声乐曲,抖肩跳舞的少年人道:“这是崔二十七郎。” 假母喜得嘴也合不拢,伏身恭迎几位郎君进云水一品居。 早有下人过来,接过几位郎君的马匹送到马厩去。又有几位小姑娘端着菊花蕊浸泡的洗手水,让几位郎君净手脱靴入屋子。 有一个对门教坊的娘子,依依不舍地拽着刚跟自己跳过舞的崔瑾之道:“二十七郎,跟奴家去那边玩,奴家给你剥栗子吃。”崔瑾之看了云水居一眼,已看到几张很美的侧影正在灯光下等着他们,心猿意马道:“下回下回,今日已经跟云水居的姑娘们约好了。”张娘子连忙走过去扯开那姑娘的手臂,拧着两条细眉,目露凶光:“娟娘子!你讲不讲规矩啊!今天这五个客人早跟我这里约好了。” 娟娘子跺脚道:“就你们云水居最狠,抢了女人还抢男人!” 围观的人们哄笑着,也都知道云水居的姑娘们长得好身材也好,的确是争不过的。 有几个促狭的在调笑:“今儿云水居的姑娘们可享福了,不知道是后生嫖姑娘,还是姑娘们嫖后生”假母一边把五位郎君推进自家的大门,一边回头骂道:“嚼白蛆的,明日拿扫帚扫平你们这些夹鸟嘴的!” 五位郎君进个教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弹琴的小乐师们也忍不住隔着珠帘不住张望,有几个很是弹错了音。幸而在场的诸人都心思不在听琴上。秦嫣也看到是那五个认识的人,来教坊喝花酒。在她心目中,唐国男子喝花酒狎妓实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翟家二郎主过来找女人自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却听到杨召将那假母拉到珠帘边,压低声音道:“我家二郎的安排好了?” “是白桃儿姑娘,怎么样?”假母低声询问杨召。 杨召道:“不是让你找个清纯些的吗?”上回来的时候,那白桃儿骚得太带劲了,他还想自己玩。 假母道:“太清纯的怎么帮翟郎君醒事儿呢?听阿姆的,没错!”假母指着白桃儿坐的地方道:“你看看我家桃娘子今日的妆容,难道不够清爽?” 杨召一看之下大为满意:“桃娘子果然有奇趣,下一回” 假母一拍他的胸口:“杨郎君今日带了这么多俏儿郎过来,给老娘云水居亮了招牌,下回来看白桃儿不要钱!” 杨召拊掌大笑:“张娘子如此豪爽,生意一定越做越好!” 张娘子借着他的关系,侧向里又拍了翟家主的马屁,也笑得愉悦。 两人各得其所,杨召离开了珠帘去坐拥美人了。 那张娘子正待提脚走出去迎客,走来一位蓝衣年轻人,向着张娘子行礼。张娘子专会记得客人,忙道:“二十一郎君有何吩咐?阿姆一定让郎君满意。” 崔澜生道:“张娘子,我家那二十七郎今年方十六岁,在家时老父亲让我看着,莫让他太过贪玩。” “哦,”张娘子是这一行的头号机灵人,明白了意思,说,“我来给小郎君预备清倌人,能说会唱,小郎君一定会喜欢。” 崔澜生放了心,退了出去。 张娘子这才得空,推开珠帘的一侧,探进梳着斜髻的头,发边金钗琳琅,摇得叮当作响。她的肥脸对着众乐师,笑得跟团儿花卷似的:“换个曲子,《缱绻春栏调》!” 几位小乐师将手中的乐器弦子各自换了松紧,变了个调子。大家都知道云水居今天接到好生意,都努力弹出曲调里的那份情深似海,柔丝缠绵的意境。 秦嫣十指飞花,弹得尤其卖力。 如今她听明白了:翟容是专程来此处破处的。希望能够将这曲子弹得入情入韵,愿翟家二郎君绮念丛生,与那位桃娘子,行事顺利,度个如意春宵夜。 此刻红云卷尽,暮色四合。 大泽边停了一支准备明日进入敦煌城的乐班。乐班中的人吃过了饭,都回马车早早休息了。留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大泽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她觉得很饿。 日落之前,车队在大泽边停下休整,她就被师傅赶下马车练琵琶。 师傅嫌弃她弹得不好,拿铁条打肿了胳膊,又罚没了饭,饿着肚子弹到如今。她手里弹的这首曲子并非寻常曲目,名叫《归海波》。据师傅陈应鹤老先生说,这首曲子糅杂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难的技巧。如果她能弹熟透,以后学任何曲子都能得心应手。这曲子本来师傅不想教她这种小姑娘,是她一路上卖乖c讨好c嘴巴甜,缠着音律教头陈应鹤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应单独教她。 《归海波》真的很难弹,她稍微一分神,曲子“咯噔”一声又卡住了。 “又是这里!又是这里!!”曲音刚断,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就被狠狠拉开,弹出一颗银霜满鬓的头来。陈应鹤老先生冲着秦嫣道:“再弹不过这个坎,今日不得上车睡觉!” 旁边一辆马车的窗帘也拉开,一个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头:“花蕊儿,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没,当心月儿黑黑,让你两片娇花碾成泥!” “呸!”陈应鹤先生冲着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尽开黄腔,带坏小丫头子们!” 允和乐班并不大,班主邵康带着两名胡姬,陈应鹤老先生是音律教头,还有她们十二个姑娘,再加上几位雇来的马车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认真弹奏起来。她想,只要琴技好,就会有饭吃。 敦煌那么大,这随后一个多月,她一定会过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这小乐师“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几天,主人莫血将她送入“允和乐班”,让她混入敦煌城潜伏下来。一个多月以后,石/国使者会来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国土地上刺杀那名西域来使,达到“星芒圣教”以恐怖行动,震慑唐帝国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师傅陈应鹤先生对于唐国城池的描述,她发现,这次任务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执行过的任务完全不同。唐帝国是个壁垒森严,兵马众多之地,哪怕她能够刺死石/国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足足吃了两个蒸饼才缓了过来。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不帮星芒圣教“干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国好好享受几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对学琴的事儿不愁,扎实练习总有效果。心中担忧的则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觉得他怪怪的,平日里几乎不跟她们打照面,吃用都是那两个美貌胡姬亲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别豪奢,有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观察了好几天,认为班主和胡姬应该不是寻常做乐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还发现,除了她们的车队,还有一支胡人商队模样的马队,总是忽远忽近地跟着允和班。秦嫣曾经假装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们走动时,那脚步显然都是练家子。 难道说,她混进来的是个假冒的“允和”乐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继续练着琵琶。随着手指流动,《归海波》首次流畅地从她的指尖滚珠而出。 一曲弹毕,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遍。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转头,见到一个黑衣人弯着腰看着她。此人扎着一块黑巾,只露半个脸。秦嫣顿时想起方才玉蕊给她开的玩笑,心头紧了紧,抱住琵琶死死盯着对方。 他若真的要将她的“两片娇花碾作泥”,她务必先发制人! 手中木拨子转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就要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 秦嫣蓦的住了手。 对方只以黑巾遮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画,眸如晨星,额角的皮肤白皙如玉 她将木拨子收回: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夜黑风高来“碾”她? 桐子街是城池中最繁华的一条街,敦煌每日有大小各国商队c使团经过,需要打尖c住店c饮酒c休息。桐子街上不仅有一排排酒肆,也是教坊集中之处。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c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c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红宝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被翟容瞪回去, 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 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 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 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 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 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 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 走过来, 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 闷声不响地喝姜汤, 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 “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 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 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翟容方才做了盘算,道:“到了我家,你就在杏香园,每日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也有人照顾你。” 秦嫣想,她如何能呆在翟家呢,不给人带来灾祸吗?她摇头:“奴婢不要在你家。” “我家不好吗?杏香园的姑娘们你不是相处也挺好?” “就是不要呆在这里。”秦嫣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翟容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拂袖道:“那我走了。” 秦嫣还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二郎主别走,奴婢不愿意呆在翟府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在翟容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府邸比那“蔡玉班”好上很多。 秦嫣道:“你没觉得奴婢其实很擅长琴艺吗?大泽边初次遇上郎主,奴婢其实那首《归海波》只练了三天而已。” “才三天?”当时为了伏击赫利,他曾经在大泽边听了许久她的琵琶。虽然知道她不甚熟练,但是只学三天还是挺令翟容意外的。 秦嫣点头:“奴婢以后要继续在‘蔡玉班’跟着许散由师傅学琴。如果在二郎主的府上,你也看到,那些姑娘学了不少年数的琴艺,很多并不比我差。可是她们拘束在这一方天地中,见不到来去的客人,听不到天下八方的各种乐曲。我不希望自己如此。”她谎话越说越圆熟,好似自己当真有那份宏大前途似的,她挺胸昂首道:“只消练上个七c八年以后,奴婢便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只凭自己十根手指,成为名满河西的琵琶琴师!” 她声若洪钟,掷地有声,竭力让翟容感觉,她这般有如斯壮志的乐师,待在翟府的确限制了她。 翟容不置可否:“嗯。” 秦嫣说:“所以,二郎主不必为奴婢前途忧愁。” 翟容看她坚决,也就不坚持她入府了,道:“那我以后来听你弹曲子,可否打折?” “那不行!”秦嫣跟他开玩笑,“以后你要听我的曲子,需要带两车丝绢。一车才可以跟你见面,两车我才弹一首给你听。”秦嫣所说的一车丝绢,是指当时以独轮小车为计量,一车大约十二段白绢。两车便是二十四段白绢。 “这么贵?”翟容抬起眉毛:“一首曲子要二十四段白绢,你当钱是画出来的?” “否则怎么叫名满河西啊?” 翟容听出她调侃的意思,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两车丝绢来听你的曲子。” “一言为定!”秦嫣搓着手,仿佛那一曲两车绢唾手可得一般;“奴婢要赶紧练琴了,否则怕挣不到。” 她说到兴头处,掀了被子就去拿琵琶,在“蔡玉班”倒是日日勤练不辍,到了翟家吃喝玩乐有些荒废了。翟容走过来将她一把按回被子:“今晚你还是歇息好一些。” 她又被他裹进被子,挣扎着要从被子里脱出来。翟容索性坐在她床侧,按住她的头,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 两个人正闹着玩儿,门侧旁是一面铜镜,翟容的余光扫到,身子忽然紧绷。 秦嫣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顺着他的视线往铜镜方向一看,唬得朝他身后一缩。铜镜里赫然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凹陷如骷髅。虽则模糊,却更显可怕。 如果不是翟容在身边,她得吓得立刻跳出屋子,呼人来相救。不过,翟容在,她就没那么惊乍了。她只是将身子靠在他的胳膊上,压抑着心中的砰砰直跳。 毕竟这里是翟容自己的家,虽然没见过这样的脸,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何人。拍拍紧靠着自己身子的小姑娘,回头对她笑笑:“别怕。” 秦嫣胆子大,只是事出意外而已。回答他:“嗯。” 此时,窗外微风吹过,那张脸就从铜镜里消失了。 “是琴娘吗?”秦嫣跟他悄悄咬耳。 翟容亦悄声:“你怎么知道是她?” “她白日说会过来找我。”秦嫣说,“她为何是这般长相?” “听我兄长说起过,她年轻时跟人结仇,中了毒。” “下她毒的人,好歹毒啊。”秦嫣道,“将一个女子的容貌毁成这般。是什么人下的?” “不清楚,这些年一直靠府中的药养着。” 两个人都在回味方才看到的那张脸,翟容跟秦嫣头凑在一起继续咬耳朵。他道: “她来找你,多半是跟我哥相关之事。你可想得到些什么?” “难道是那首曲谱?”秦嫣说,“家主昨日让我拿谱学一首曲子,可是我不认识谱子。” “西缺曲”他哥是有一首很特别的曲谱,琴娘会在府中弹。 “那是首什么曲子?” “是我嫂子以前喜欢弹的曲子。”翟容道。 秦嫣恍然明白了,翟家主为何要让她学了,一定是思念夫人,希望她能弹一曲给他听罢?翟家主能看上她的这些琴技,秦嫣顿觉无上荣光。她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让翟家主满意。她对翟容道:“我去叫住她?” “别,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我们看到了。”翟容说。 “为什么?”秦嫣觉得既然他们能看到琴娘,琴娘也该看得见他们啊。 “我们看见的是烛光和镜子的反光,她那边反而看不清。”翟容指了指那铜镜,“你就当没见过她那张脸,否则只怕她着恼。” 秦嫣点点头,琴娘的脾气是很不怎样,她不想惹她。 “好了,早点睡觉吧。”翟容将她按到床上去,看了看她的小脸,想起昨夜将她压在里坊的土墙上,那脆弱的小身板,说道,“你薄得跟纸片似的。多吃多睡。等回了‘蔡玉班’我去打个招呼,让班主把你养胖一些。” 门忽而被打开,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摇得一阵明灭。 翟容想,琴娘难道要带着那张脸进屋吗?抬起手臂将秦嫣连人带被子护着,怕她受到惊吓。 门外站着的不是身姿娉婷的琴娘,而是英勇豪迈c纯良正直的杨召。管娘子让他来,务必将二郎主从花蕊小乐师的床上拉走。威胁他:那俩孩子再不干涉,估计今晚就要给翟府“闹出人命”来了! 众人在席间,向着翟家两位郎主和小郎君不时敬酒。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玉臂浅露,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出口成诗,逗笑得满场客人,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情书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这如何好意思?”秦嫣连忙客套着。 翟容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饼,皮薄松脆,上面撒着一圈胡麻, 一看就很香的样子。转头看着秦嫣那付口是心非的模样, 不觉暗暗好笑。 老板娘笑呵呵:“拿吧拿吧,今日是我和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了。待会儿他带我去吃酒。”老板娘用一片大青叶包着肉饼递到翟容手中:“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肯陪自己媳妇排那么长的队买饼吃,不能让你空手。” 老板娘一直在忙着卖饼,只是晃眼中似乎觉得这个小郎君生得年少俊秀, 于是特地留着饼给他们。此刻他们走到近前, 一看两人的服饰, 显然不是什么小夫妻,已知失言,不觉脸上有些讪讪。唐国身份等级森严,这当众说两个不匹配之人为夫妻, 是很不妥的。 翟容也懒得辩解, 道:“既然有两个饼, 能否都卖给我?” 一名头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走过来, 说道:“不行,我们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吃自己做的饼, 只能给你们一个。”他将剩下的饼切开, 放了一片到老板娘手中:“小花, 我定好位子了,去吃酒。”自去取了木板栅门上栓。 翟容拿着那饼,退出烧饼店。 两人提了一个饼,在四处转了两圈,找了个搭有凉棚的小茶寮。翟容点了两杯水,将那青叶包打开,托着肉饼,手掌一划便将饼切成两片,边缘处如用刀切过一般齐整。他递给秦嫣一片大一些的。秦嫣稍事推辞以后就接下了,毕竟他有闲钱,想去哪个酒铺子都能吃上饭。回府也是阖家上下都伺候着他。她可是一针一线都要靠自己挣的。 两个人坐在敦煌城灰黄的日头下,枯草棚子遮着头。一起津津有味吃着同一个烧饼。秦嫣还借了双筷子,打开腌菜罐子,挑了两根菜给他夹着吃。 翟容与杨召他们几个的相处之时,其实是很焦虑的。 十多年前,一个自称“万马王”的西域人,孤身下江南,在重创了几名中原武林中公认的绝顶强者,破了数个延绵百年的大门派之后,拂袖飘然而去。这次行动,给唐帝国上下,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带来了可怕的震慑。 通常来说,人体的力量和爆发力,都是受着年龄影响的,因此,哪怕武功在四五十岁达到巅峰,也终究会随着岁数的增长而逐渐衰退。因此,世间之人无论天赋如何高强,武功都不可能无休止地增长下去。 可是那位西域人,却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桎梏,他在江南力克无数中原高手,展示的武功,达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几乎近神。 万马王临走之时,对中原武林留下一句话:“西域之地,唐人休得踏入一步!” 他并非狂妄,此言一放,如果大唐军方派军队入西域,很有可能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武功,斩杀头颅于阵前。 随着西域情报线密谍人员的不断深入探查,类似“万马王”这样的强者宗师,似乎还不止一位。 他们的存在,导致唐帝国如今束手束脚,不能再派遣军队平伏西域,疏通西域道。 中原江湖不少前辈都为此殚精竭虑。 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吸收了西域秘术“阵师”之法,创研出的“归海一涛”阵,可以结合数人的力量,克制武功远远高于自身的强者。翟容和纪倾玦西出师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阵法给训练出来,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效克制那些西域异人。 在大泽边,他让小纪带着表哥他们以阵法制敌,就是想通过实战,提高“归海一涛”的实效性。可是,他跟聂大哥他们几个相识时间尚短,还没有能够配合好,双方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上放了他这个归家省亲的寒食假,同时也令其余五名白鹘卫一起到敦煌来,看看能否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契机。 此刻,他暂时放下心头焦虑,抛弃了身为白鹘卫的责任,将秦嫣当作自己北海师门的师兄弟,不去想“归海一涛”阵法的磨合之事。 他和她吃同一块饼,用小茶寮的粗瓷杯喝着清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又忍不住对秦嫣的未来指手画脚起来:“喂。” “嗯?”秦嫣发现,他至今还跟她“喂”来“喂”去的,可见那个嗲兮兮的“小若若”他是有多不好意思出口。秦嫣问:“二郎主有何吩咐?” “方才说的那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情啊?” “我说,给你在我家寻一个靠谱的家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仗。”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秦嫣皱眉,这人也太爱管闲事了。 “你都十五了,身契都在别人手里。不早些打算,到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亏。” 秦嫣且听听他有什么打算:“二郎主你说吧,哪个人合适?” “翟云见过吧?”翟容道:“那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武功好,人长得也不错,你看怎么样?” 秦嫣记得,是那日送她回杏香园的翟府扈卫,好像是挺一表人才的:“人家看得上我吗?” “有我在,他敢看不上!”翟容问,“怎么样?你看得上他吗?” “嗯”秦嫣抿着竹筷子,她还真挑不出翟云的毛病,“是挺好的。” “好。”翟容道,“你要做乐师我也不会挡着你出名,给你两年时间如何?两年后你成了大乐师,再嫁给翟云。我安排他立一些军功,到时候他也可以独立门户。” 秦嫣听着还当真挺不错的,点头:“好吧。”两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谁呢? 他关心了她,她当然也要为他着想。秦嫣咬着筷子,开始没轻重了起来。据她所知,他们翟府的姑娘虽然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都对他有些惴惴然的。她认为,二郎主这个人不能总是混在兄弟堆里打打杀杀的,得尽早接触接触女孩子,早些娶妻生子c家庭和美,多好。 她也很关心地道:“二郎主,你别光想着我的事情呀,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我还早,”翟容夹了一块肉饼到嘴里,“我们男子二十娶妻,而且这些年我都要替圣人办事,估计要到三十才能娶上媳妇。” 秦嫣道:“这么晚?” 翟容老气横秋:“有了官身便是如此,身不由己的。” 秦嫣建议道:“可是,你可以先纳几房妾室啊。” “纳妾?纳谁啊?” “我跟你说,你们杏香园的菁菁姑娘,你认识吗?” “不记得。” “你太马虎了。”秦嫣遗憾道,“你今日回府就去认一认,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特别温和,肯定适合你。” “我适合什么样的,你能看出来?”翟容听出她也是要管他私事的味道,讥笑。 “那当然!”秦嫣说,“你那么凶,找个脾气好的”她捂住嘴巴,望着他,眼睛里露出调皮的神色。她刚才不是还在大街上“揍”他吗?她自以为跟他已经是哥们了,想来说话熟悉一些没什么。 熟料,翟容已经拉下一张脸:“我很凶吗?”他勾起一抹冷笑,拧眉立目看着她。 秦嫣一对上他的黑眼珠,只觉得浑身发毛。这个人她刚才能捶他,那只是因为人乐意让她捶几下而已。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的主儿啊! “我我,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凶”秦嫣慌了,连忙伏身行礼,恢复跟他的尊卑有别。 “抬起头!” 秦嫣抬起头,惊惧地看着翟容一眯眼睛逼近她,凶光毕露:“那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秦嫣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翟容俯视着她畏缩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声:还幽若云呢?丫头——“骗子”! 纵然他兄长翟羽派出的人马需要二十来天才能从南云山回来确认,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幽九州的女儿。此刻翟容则已经有多半猜测出,她必然是伪造了身份。 见这小丫头“骗子”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翟容松弛下自己威逼的气势,敲着筷子提醒她:“我的酱菜没有了!” “哦。”秦嫣连忙从那个酱菜罐子里,掏了两条,小心翼翼夹在他的饼子上,“二郎主请用。”为了显示殷勤,以便弥补说他凶的错失,秦嫣一脸狗腿子的模样,道:“会不会有点咸?奴婢给你去续些水来。” “嗯,别太烫。”翟容看着她一路碎跑不敢怠慢的怂样,在她背后简直想拍案狂笑。 据他猜测,能将慧彻僧囚禁整半年的女响马,一想便知必然是个瞪眼c抹脖子的狠角色。所以他先是与秦嫣融洽相处,诱她戒心放下。待她忘记要乔装幽若云之时,他随便找个机会突然翻脸吓唬她一下。果然,稍微一咋呼,她的原形就给吓得掉出来了,哪有幽若云囚禁情郎的那股子强硬疯狂劲儿?这个小姑娘,跟西域彪悍的女响马肯定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当然,这只兔子胆子略大一些。这正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做事——这么说来,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片刻过后,翟容低眉喝着她新端来的水。秦嫣在旁边危坐候着: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c若c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翟羽喝了她敬献的茶汤,让她自己也尝一下自己的茶水。 秦嫣叶公好龙地喝了几口又苦又咸的茶水,总算在回味的时候品出了一点点香气。如青木染晨晖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翟容,不过,那二郎主此时不知在何处。她正在这么想,已经有人替她问了起来:“阿父,小叔在哪里?” 翟羽看着已经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回来的轶儿,道:“阿父管不上你小叔,怎知道他去哪儿了?”轶儿嘟了嘴:“有事找他呢。” 秦嫣学了好久煎茶,又喝了那苦水,正好饿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将点心拿起来吃。忽然一个小小的身体蹭到她身边,轶儿轻声问她:“阿姐,你可会捉鸟?” 秦嫣不喜欢跟这种小孩子多打交道,迅疾摇头:“不会!” 轶儿的大眼睛里立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秦嫣皱眉侧身,她不跟这种粉团子似的小孩打交道,实在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相反,她对这种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子,有着难以抵抗想护着他们的心思。莫血的“草字圈”里,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被捉过来,可是她一次都不敢将他们护在身后。 渐渐的,与其不断内心纠结,还不如避而远之。 轶儿失望之余,需要化悲愤为食量,低头看到秦嫣面前一盘六个小饺子刚打开还不曾吃。忙伸手拈起一个绿色的小饺子:“梅子味儿的饺子,我最爱吃的!” “啊啊啊啊啊!”秦嫣几乎失控,又被抄走了梅子饺子。昨晚翟容吃掉她这个味道的饺子,急了她好久,人生最恨,六个饺子缺一个味道!不过翟家主就在对面,很感兴趣地看着自己儿子欺负弱女子,她不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能假装平淡,将余下的饺子递给轶儿:“还要吃什么?尽管用吧小郎主。” 轶儿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已经吃了,其他就没趣了啊。阿姐你说是不是?” 秦嫣垂目不语,因不能品尝到所谓“顶顶好吃的梅子饺子”,心里如同割了一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影戏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容一言未发, 背着秦嫣直接落荒而逃,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双鞋子。他的整个少年时期, 都是张扬恣肆欺负人, 从不知道躲避为何物。而“决斗”两个字,一直是最容易点燃他激情的字眼儿,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在“决斗”面前后退一步。 可惜现在他变了个人似的, 跑得那般快,简直如同遇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这般背着个姑娘在桃林中奔逃, 的确是他此生头一次的遭际。 那男子颇有些功夫, 又占着一个理字, 甩着膀子追得气势澎湃。银刃错落着向翟容的背后砍上去,可惜出手太过猛烈了, 翟容听得耳后一声惊叫,却是陌桑湖边搭着的一个行障,被那男子一剑挥翻。里面不知谁家的女眷被吓得哭了起来。他住了脚, 回头道:“住手!” 那男子见他停了, 继续怒喝道:“休得逃跑,吃老子一剑!” 翟容看这里游人众多, 那男人打量着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人, 索性不跑了:“决斗就决斗!”他一个铲步滑回去, 那男子一直在向前追赶,两人很快就撞上了。翟容看他胳膊有力,挥剑生风,但是下盘却是不太灵活沉稳。应当是个骑兵出身的习武者。翟容双腿化铲为切,靴子在那人的小腿边迅猛一绞。那男人只觉得眼前人影虚花,腿脚一软,单膝支地跌了下去。 翟容因自己冲破对方草地密事,不好意思过于下手重,只是让对方知道一下,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希望能够获得机会,跟那男人以礼相待,彼此和解一番。 翟容见已经制住对方,手中拿起鞋子,对那男人说道:“这位郎君,在下只是”他想解释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双鞋子,并不是要窥视他们的鱼水欢合之事。 可是,他哪里知道?“决斗”分为武斗和文斗。武斗时,那男人确实只有些骑兵的本领,被他一招便打在了地上。可是他还有“文斗”这一招,这男人也不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泼皮地拍着自己的剑,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口好骂,直将翟容的十八代祖宗都活活从地底下翻了出来,多少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此人唾沫四溅,翟容连一句解释c辩解的话都插不进去,不消多少时间,翟容已经成了个躲在草丛中,窥人阴事的淫/乱之徒。他握在手上的那双女鞋,则成了证明他猥秽的明证。翟容握着那双鞋,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知道跟这种泼癞兵痞子,没有什么可以讲话的。 翟容对秦嫣道:“头低下!” 秦嫣将头贴在他的背上,翟容迅速钻过一层密密层层的矮树林。那男人看到他们钻了进去,越发恼羞成怒,爬起来追着继续大骂不止。引得好些游人都朝这里聚拢过来看热闹。翟容只能迅速奔走,免得被认得他的人,认出他翟府的身份来,到时候又要被他兄长一顿好教训。 他脚法变幻,身形忽疾忽徐,很快就甩开了那男人。若他师父知道这个爱徒为了个小妞儿,正在用师父传授的“叠浪步”,躲避一个赤身男人恼羞成怒的口舌“追杀”。一定会拊掌大笑,说徒儿终于把武功用到正道上了。 翟容左腾右挪,待到再也听不到对方的辱骂之声,松了口气。将秦嫣放下来,手中依然拿着那双不知道该算是捡来的c还是抢来的丝缎小鞋。 “给你。” 秦嫣小声道:“这鞋子,得还别人吧?”他为了双鞋子,被骂成那样了,她都不好意思拿来穿了。 翟容沉着一双眉,道:“不行。” 秦嫣心领神会,送回去怕会被再追骂一顿。用力地摇头:“不能还回去!骂得也太过分了。”她知道那光膀子的男人,将翟容骂得太过难听,安慰道:“你别介意,那就是个粗人。” “没介意。”翟容说,“其实表哥他们犯起脾气来,也是如此。” “杨郎君还是可以的,不会这般污言秽语的。” 翟容摇摇头,说:“坐在这里等等再出去。” 秦嫣知道,他虽然能打得过对方,可是肯定骂不过对方,说,“等会儿我们换条路回去,可好?” 方才之事,秦嫣只是受了点惊吓,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翟容则被那女人的身子,重重晃到了眼睛,此刻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到处都有女人露着腿。他垂着睫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等平静了再送秦嫣回蔡玉班。 秦嫣靠在桃花树枝上,无聊地四处张望着。看到地上躺着一支桃花,花型饱满,色泽粉润。她觉得,丢在地上有些可惜,弯腰捡了起来。花枝上有三朵桃花,她掰下两朵的一枝,自己簪了这一枝。剩下的一朵递给翟容:“二郎主要不要戴?”唐国男子有簪花的习惯,她在陌桑湖边,看到好多郎君的鬓角旁,都插着桃花。 翟容睁开眼睛,接过那桃花,随手拿花枝插在自己的幞头边。 秦嫣左看右看,说:“你戴得不好,低下头,我来帮你挪一挪。” 翟容弯下一些,秦嫣踮起脚尖,将被他折到的花瓣扶出来。湖边的踏歌声又在远远传来:“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楼唱晚空” 秦嫣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簪花真好看 两人凑得有些近,她的气息浅浅扫在他的鼻尖。 翟容刚调整好了气息,立即又开始觉得呼吸有些不自如了,身上还有一阵阵热上来的感觉。他闷了闷,转过头避开她,口中支使秦嫣道:“你去,先把鞋子去穿起来。” 秦嫣找个干净些的草地坐下穿鞋。翟容立在边上,看着她雪白的小脚束到那双有些大的缎子鞋中。那两根樱桃色的带子在她脚踝上绕来绕去,越发衬得肤如凝脂。 翟容抱臂侧头,忍着不去看她的脚。 《绿枝绕》不停传来,伴随着湖边年轻人的踢踏之声,庸俗的调子平添了几分清新的色彩。翟容在音律上自小是兄长启蒙,师门跟着音声人出身的师叔学习,走的是阳春白雪c高山流水的路数。对这种下里巴人的曲子,多少含一点鄙视。在大泽边看秦嫣很喜欢这首曲子,当时还小小瞧不起了一下。 如今听着,倒觉得舒畅了一点,呼吸也不急促了,他立住了仔细听着。 秦嫣穿好鞋子,看到他在认真听曲的样子,说:“这曲子还是挺好听的。” 翟容想起大泽边,秦嫣曾经跟她说起过这曲子有个故事,便问她:“这《绿枝绕》有故事?你上回说了一半没说,说来听听。” 秦嫣想起这事,当时她觉得他毫无兴趣所以就不说了。说起这首《绿枝绕》,这是她出发来唐国之前,莫血弄了一个乐师来,教了她一个月的琵琶。第一首就是这个《绿枝绕》。老乐师告诉她,这首曲子描写的就是唐国的生活。 秦嫣对于唐国普通世俗生活,心向往之。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星芒圣教所说的,用鲜血清洗灵魂可以踏入星光圣地的说法。她觉得,唐国的世俗生活就很美好。 秦嫣便说给翟容听:“这首曲子一共分上下两段。第一段是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青衫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姑娘长得很漂亮,面若桃花发如丝。湖面有画舫,春风吹人醉。两个人互相爱慕,相约晚上去姑娘的小楼。”说了这半段,秦嫣都觉得有些俗气得难以忍受,干咳一下:“是不是很俗气啊?” 翟容觉得还好,没想象的那般不能接受。说:“下半段呢?” 湖边传来歌声: “云影水潺潺,翠柳拂莺啼。 小楼深藏妩媚娇,何时君采撷? 数捺皮应缓,香滴红烛台。 金匣青丝留难住,君莫忘再来。” 秦嫣解释给他听:“后半段说,那位郎君就跟姑娘良宵一度,两人十分尽兴。郎君留给假母一个金盒子,价格不错,人财两清。姑娘说,下回别忘了再来。”最后,跟秦嫣说这个故事的老乐师还大喊一声:“有钱真特娘好,女人随便玩!”秦嫣没把这句一起说出来。 翟容脸色变幻不定,这个故事他当然是听懂了,就是一个妓寮的皮肉买卖。令他牙齿发酸的是,若若那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讲着这样的故事,却脸不红心不跳。 翟容问她:“你不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在嘴上的故事吗?” “我没有挂在嘴上,是二郎主要我讲故事啊。”秦嫣说,“唐国的男女相处不都这般吗?”见到一个中意的女子,然后春风一度。这是她对唐国最初的印象,而且在蔡玉班这些天也看到的大多就是这般的情形。 翟容听她说得粗俗,微微一闷,说道,“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了吗?” “哦。”秦嫣露出对于唐国风土人情熟谂于心的眼神,“还有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个姐姐说,有一个郎君娶了新妇子,两人不曾见过面。结果那姑娘实在丑,团扇一拿开,把新郎吓得当场中了风邪。”秦嫣脑子里灌满了这些来自教坊司,又无聊又低级的笑话。 “我送你回蔡玉班去!” “二郎主不玩了吗?”秦嫣还想跟他说话玩儿。蔡玉班那里还得等到午后,才能回城里。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翟容面容发冷,再玩下去,他就是个狎妓的恩客了。 他起身向方才的湖岸走去。秦嫣脚上的鞋子略大,走路跟只鸭子似的啪叽啪叽响。翟容再也没有扶她一把,一双乌皮长靴踩得霍霍生风,只顾朝前走。 秦嫣跟得好生吃力,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其实,翟容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她身后的小丫头端了两份六色酪浆。看他们吵干了嘴,张娘子走过去招呼他们:“吃些阿姆这儿的酪浆,看看可喜欢?” 两人一见有外人,本来就吵不出水花来,忙偃旗息鼓。 谢了张娘子,六盏酪浆放了不同的香草叶子调味而成,酸凉适口。两人同时假装方才的吵架不曾发生,安静端着杯子喝着,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庄重。气氛严肃地不像在桐子街,倒像在太学殿。 “翟郎君,”张娘子对翟容道:“就算你将小娘子当做妹子,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秦嫣是贱籍,从贱籍至多放到平民,翟容是官身,隔着天差地别的两层,不可能认妹妹。哪怕收作侍妾也要先“放良”才行。 张娘子道:“小郎君,你有空呢,可以多去蔡玉班听听曲,也可以到云水居来听听曲,多给小娘子一点缠头,这也就是尽到心意了。旁的事情你考虑不到,也考虑不成。” 翟容知道张娘子说得对,心想,不认妹子就不认妹子。 一想到她长大一些,也要被人那般“摸小小”,心中如同梗了一团带着火的刺,满身满心都火烧火燎的。从将她自珠帘后拖出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旁人将她轻薄了去。他要保证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在河西好好生活。 翟容问:“那先不管这些,娘子你回答我。若花蕊以后只在敦煌做个乐师,旁的都不参与,你看看,我得找什么人来保证这件事情?教坊司我去找哪一位?”他对敦煌教坊司的官员配置不太熟悉。 他看着张娘子,等待着一个肯定的保证。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犹疑,他就打算不顾一切将幽若云买到自己府中去。 张娘子连连摆手:“一个小乐师而已,哪里需要劳动教坊司的大人们。” “不会有人欺负?”翟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要把花蕊小娘子拖回府中。 张娘子想了一下:“小郎君实在不放心,让翟家主出面照应一下,这个敦煌城就没人动她了。” “我家兄长自然会出面的。”翟容知道自己的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保护者。可是他又问道:“可是,她在桐子街做乐师,抛头露面的,闲杂人等多,难免会有意外。我大哥也不可能时时留心吧?” 张娘子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道:“好,再加一个云水居也护着,小郎君总能放心了吧?” 翟容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张娘子在这个风月行当里的地位,他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端了一杯酪浆给张娘子,行了一礼,说:“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放下团扇,接过杯盏,笑着看秦嫣:“你看翟郎君待你这般细心,娘子以后可要用心练琴。” 秦嫣心中乱若蚁爬,轻若蚊蚋地“嗯”了一下。 当下,翟容花了小半个时辰,细细问了一番幽若云在敦煌做乐师,今后几年的大致生活境况?有多少可以出头的机会?问得很深很细。张娘子一边笑一边认真给他做解答,她也听过秦嫣的琴曲,对她未来的前途也很看好。张娘子颇给了几个不错的建议。 对于秦嫣想赚外快之事,两个人也有讨论。张娘子说,花蕊娘子先不要忙着赚这几个小钱,闭门练上一年的琴。然后她给设计一个琴曲会,让姑娘名声大震,到时候,一首曲子就能卖出不少钱,比在桐子街赚零钱强多了。 翟容手指敲击一下秦嫣面前的案桌板,一脸居高临下教训她的样子:“听见没有,赚钱要这般才能赚得到。” “谢郎君费心了。”秦嫣觉得他这样子还是有点小讨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一副特别喜欢管头管脚的样子。虽然算是为她好 经此交谈,翟容算是确定幽若云在这里不会吃亏,这才放下心来。 张娘子道:“两位也饿了罢,不如再吃些阿姆的新鲜点心?阿姆这里虽然不如翟府精致,也算有点特色。”此时敦煌城里已经宵禁了,翟容回府不妥当,肯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便谢了张娘子。 张娘子准备抽身离开,提起牡丹花薄纱的罩裙款款站起来,打算让两个小年轻独自呆一会儿。 秦嫣起身,紧紧跟在她后面:“郎君慢用吧,我还想去弹琴。” 这回轮到张娘子回过身子,瞪着她:“你得留下来陪小郎君。”翟容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在这里难道裹着被子一个人睡觉?说:“你担心那五个大钱,我待会儿给你。” 张娘子才知道她在担心那几个大钱,笑着:“不怕,你今日陪好了翟郎君,六个大钱阿姆给你。” “哦,原来是六个。”翟容恍然大悟,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确差不得那一个钱。 他们真是冤枉她。秦嫣再小家子气,也不是为了那几个钱。 她是不好意思跟翟容单独在一屋里。她为难地低着头,还是想跟在张娘子身后,打算出去。张娘子对翟容道:“翟郎君,我带姑娘去借一步说话?先给你上些夜宵。你尝尝阿姆这里的东西?” 翟容同意,看着秦嫣将脑袋低垂在胸前,跟着张娘子走了出去。 张娘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儿这件事情。小郎君那副沉稳的气度,其实她心里是多少有些挫败感的。她预备了如此红香艳美的夜晚,这郎君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郎君的体态动作,一看就知道能把姑娘睡得念念不忘,居然到她的云水居来做贞郎烈男,这是对她活脱脱的嘲讽! 张娘子决定,要在花蕊身上扳回一局。走到一个拐弯处,她回身站住:“我说花蕊,今日小郎君将你拖出去时什么感觉?” 秦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嗯是很害怕。” “是不是心里跟养了一只小兔儿似的,不停地跳,快跳出心腔子了?” “是。” “可是呢,小郎君的手那么大,抓着你的胳膊又是滚烫又是有力气,叫你身子发软,挣也挣不脱?” “是。”秦嫣抬起眼睛,心想,张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曾让翟容拉过。 “心里知道,他这般拉着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还是很喜欢他这么拉着你的。” “嗯?”秦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 张娘子不顾她的否认,自顾自道:“所以呢,想挣不舍得挣,只好乖乖就范。” “我一直在反抗!” “桐子街的角落里,在人家胸口怎么撞也撞不出去,小郎君的胸前又宽又结实,那个身子哦是不是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恨不能多蹭蹭?”张娘子按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鸿都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 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 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 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c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 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 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 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 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 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 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c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瓶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c抓鸟c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嗫嚅道,没事的,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c杏脯c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香糖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翟府的“郁远堂”上, 金银平脱的髹漆平林鹿群屏风相间隔,分宾主合围共食, 约有二十桌。半尺高的案桌上, 摆放着大食产的银彩绘鎏金果盘c金酒具,镶嵌着拇指大的红玛瑙。 奴子们弯腰来往穿梭, 送上来自西域和中原各处的名贵菜肴。身着重石青色七破间裙的内苑婢侍为各位族亲贵客,或素手破果皮c或以银制小槌打开骆驼骨髓,或以尖细的乌檀木著挑去产自寒湖的鲜鱼背刺 众人在席间,向着翟家两位郎主和小郎君不时敬酒。 从桐子街请来的“席纠”娘子们打扮得雍容华贵, 齐胸烟罗裙上只以薄纱轻覆, 玉臂浅露,雪胸隐约。美人妙语如珠,出口成诗, 逗笑得满场客人, 觥筹碰撞c语笑燕然。 厅堂没有门,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彩球落到谁手中, 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 夕阳返照屏风, 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在婢侍的搀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太安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秦嫣发现冷落了管娘子,脸上发红:“多谢娘子送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风来 此为防盗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 谢谢啦! 厅堂没有门, 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 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 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 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 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c茶碗c豆盏, 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 在婢侍的搀扶下, 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 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 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c军务奔波忙碌, 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c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c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c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c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c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c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太安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c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c烧热水c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c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c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c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兵动 此为防盗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烦清一下缓存,谢谢啦!  秦嫣跟着那名叫翟云的护卫三穿两绕便到了杏香园, 翟云留下她,让她晚上不要出杏香园。秦嫣答应了,回到屋子里坐在案桌旁。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足痒得很, 翟容刚教了她的心法,她很希望能够多练习几次。遂趺坐端正, 引导气息。大约是数年来, 从不停止进行老巫的心法运转, 她觉得翟容教她的气息流转特别通畅。 身子越来越轻,她实在忍不住, 便推开竹枝长隔窗, 一脚踏在那海棠树枝上,震落十几朵片鲜红的花,人便如一只鹞子一般升到了半空中。 她觉得很过瘾,绕着屋子从屋檐翻腾到屋顶,她本来就身手敏健,此时内外调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那翟家护卫不让她离开杏香园,那她在杏香园还是可以玩一把的。 她从树枝上飞越到另一根树枝上, 正飞得起劲, 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劲气扑面而来, 她连忙自踩脚背, 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过来。回头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一顶帷帽,手中抱着一只琵琶,方才的劲气,就是她以琵琶横扫过来。 秦嫣觉得她是翟家的人,自己贪恋轻功很不好意思,忙行了个大礼:“这位娘子对不住,方才二郎主新教了奴婢一些轻功,奴婢忍不住练习一下。”她故意抬出翟容的名字,想来对方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那女子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就是翟家主的那位女客?” 秦嫣看着她手中的琵琶,心中猜度了一下,问道:“请问娘子,可是二郎主所说的琴娘?” 女子微微冷笑:“宜郎跟你这么亲热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嫣说:“是我听到娘子的琵琶声动听,追问二郎主才告诉我的。” 琴娘说:“你回自己屋子去,扰了家主清净,我一掌劈死你。” 秦嫣一愣,何苦说如此重话。又想起翟容说她只弹琴给翟家主听,也有些理解了。屈身道:“奴婢遵命。”她有错在先,但始终说话很客气守礼,琴娘也就不为难她了。缓缓转身,手中的木拨子微微一划,似有似无的音律轻轻从琴弦上飘出来。 秦嫣做了那么久的琴师,听得这只琵琶声音特别清越,如琅玉相击。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琴娘的琴弹得好,琵琶也好,虽则看不清她的长相,可身材袅娜一定是个美人。她估计,琴娘是翟家主的小妾,不像正妻。今日白天见到了轶儿,不知翟家主正妻什么模样。 琴娘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还不进屋子?真的要让我来替家主清理杂人了?” 秦嫣低头道:“是,娘子走好。” 此时已到半夜,秦嫣独自躺回卧榻上,想到翟容还在祠堂罚跪。此人反正也武功奇高,跪两个时辰,估计皮毛都不会伤着他,秦嫣就不心疼他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门窗紧闭,躺在床上,引导气息运行周天。 今日因体内的气息首次与身体的外功相链接过,特别浑厚纯润,她深深陷入了这份先天混转的乐趣之中。到天明,无论身体是如何召唤她继续沉睡在那份功力中,当听到第一声鸟叫,她还是毅然决然从练功中撤离了出来。这也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沉溺于这份心法,只让它减少眠期便可。 今日是她在翟府的第一天,可昨晚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仿佛已然过了好多时间一般。她又饿了,平日在乐班,因姑娘们都要早起练功,早上是有一顿寒具可食用的,通常是油饼和鸡子。不知道翟府习惯如何? 她又不能乱走,便待在屋子里等着。 她对于翟家主邀请她入府,听她弹琴这一说,一直是当做翟家主为了给“蔡玉班”一个台阶下而已。旁的不说,光琴娘的琴技就能将她碾压个来回又来回。翟家主应该是不会需要听她弹琴的。 能在这个府中,好吃好混过上三天,怎么想都是件令人喜悦之事。 秦嫣在屋子里翻了又翻,一些能吃的都没有,只好托着腮帮子,等有人来招呼她。 管十一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欢欢喜喜从庖房出来。 她已经大嗓门地在庖房里吼过了,这花蕊小娘子可是个正经客人,命令厨娘给她准备一顿上等些的早膳。本来,她昨夜看到二郎主对那花蕊小娘子温柔蜜语的样子,当时很生气。觉得自家傻儿子要被拐走了。待到走出门以后,她一拍脑门:这是生啥气?阖府上下不就是盼着二郎主纳个妾吗?纳谁不是纳?既然二郎主看上这个乐班的小粉头,花几缗钱赎到府中来,一年半载不就有孙子辈的出来了吗? 越想越高兴,下心思要好好将花蕊小娘子当个凤凰儿地捧着。 “管娘子好。”一个声音传来,管十一娘回头一看,是二郎主嫡母家的远房从兄之子,华阴杨氏家的表兄杨召。这杨召正是在大泽边随翟容一起,击杀阴山巨匪髁拉赫利老贼的黑衣人之一。大泽边跟姑娘们调笑,秀肌肉c亮刺青的就是他。最是风流俊俏讨人喜欢的。 管十一娘待他自然也很喜欢,屈膝行礼道:“杨郎君。” 看他穿一身斑斓彩绣的胡式锦袍,风骚地敞开大翻领,显出挺括结实的胸肌来,幞头下插着一朵蔷薇花。管娘子以不幸成为寡妇,依然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妇人身份,由衷赞一句:“杨郎君打扮得这般潇洒,这一大早是去哪边呢?” 杨召愉快地踱了两步,让管娘子充分欣赏自己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材。在管娘子一脸惊艳的表情中,展双臂,踏着胡旋舞的步子转身,向她展示自己镶金嵌银的蹀躞带上,挂的锦绣香囊和八宝短刀。管娘子看得啧啧称赞不已,夸着:“杨郎君真是华阴最风流的伟儿郎。” 杨召骚包够了,问管十一娘:“管娘子,你走得这般喜庆又是有什么好事?” 管娘子喜孜孜:“我家二郎主看上了一位姑娘,我送早饭给那孩子去。” “看上了一位姑娘?”杨召没法相信,“他不是个断袖吗?整日拧着小纪玩。” “你母才断袖呢!”管十一娘哪容人亵渎了她翟家的三位大小郎君,立马从 “杨郎高龄花痴女”,化身横街狮子吼:“你全家全断了袖子!” 杨召连忙摆手作揖:“好好好,好娘子,我断袖。”哄了管娘子几句,待妇人心气渐渐平了,他道:“这个,宜郎有了心上人,这可是新鲜事儿。表弟能看上什么姑娘?咱得去开开眼。” 管十一娘道:“就是昨日帮二郎主琵琶伴奏的那个姑娘。” 杨召表示全无印象。 当时大家都看翟容跳舞去了。那姑娘人小小黑黑的,曲子也就弹得不功不过,他不曾注意。毕竟是风月场上厮混打滚多年的人物,杨召说道:“那姑娘长得肯定不起眼,否则我不会没印象。”官十一娘子道:“瘦得很,个子也矮。”她也觉得,花蕊娘子纳给翟容为妾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杨召做出担忧的神色:“这事儿,要不这样。你去把那小娘子找出来,我躲树后看一眼。要是的确合适,我去跟羽哥说道说道。”他语重心长对管十一娘道:“你想想,宜郎不懂跟姑娘相处,总要有人从旁帮助一下。他这些年终日跟些师兄弟厮混,这混着混着要是真混成了”他伸出袖子斫了一记手刀,神色颇为凝重,意思很明显,这愣头青表弟真成了断袖,翟府可就被动了。 管娘子一惊,正色道:“是,这府中就杨郎君你最懂女人。你帮二郎主掌掌眼,奴家这就去把小娘子叫出来。” 杨召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去快去。” 管娘子迟疑了一下,想着若花蕊娘子不适合做翟家的妾室,的确没必要给她这么多好菜,便往杨召手中一放:“奴家去去就来。” 看着管娘子的背影匆匆忙忙入了杏香园。 杨召从容打开厚朱漆镂雕食盒来,果然香气扑鼻。杨召以手为著,抓了个切片“金乳酥”塞在嘴里咀嚼着。 翟容纳什么妾关他何事? 宜郎上有那个十分厉害的亲兄长,旁有小人常戚戚的翟家族亲,身后还有成叔那种忠仆成群,宜郎自己为人挑剔c脾气又差——哪里需要他杨召去费什么心神。将管娘子手中的这个大食盒,稳稳妥妥骗到手才是正经。 吃喝了一通,将食盒胡乱盖上,放在地上。他知道这翟府随时有人逡巡院子,自有人会收拾了去。想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出力,以后管十一娘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他呢。揉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步走入杏香园。 就以他那双阅美无数的敏锐眼睛,好好来替亲爱的表弟相看相看。 说起这表弟,杨召可没少吃他的亏。 杨召本属于当今圣人的玄甲军,骑射皆精。李皇登基之后,贞观二年玄甲军拆分为二,一部分镇守京畿,一部分随李靖将军出征西北。他属于玄甲军中精英里的精英,便重新设了个“白鹘卫”,专门替至尊剿灭西域和北漠的匪徒响马,斩断图桑与中原反唐势力之间的勾结。 去年,翟容从北海师门被圣人特地召回,做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首。 那小混球! 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日日强逼他们练那个劳什子“归海一涛”阵。上回大泽边,傅言川大侠他们负责剿灭武功最高的髁拉赫利和他的两名妖姬。他们“白鹘卫”负责消灭“飞熊扈卫队”。非要只取五个人对付二十多个阴山贼匪,差点没把他杨召的毛给剁光了! 杨召做玄甲军时,处处都是冲击在前,也没有如此这般累得满身白毛汗。 最可怜的就是崔家兄弟里的那个小二十七郎,长与箭法,不擅于阵法配合,时常被那翟容踹得嗷嗷如狗叫。这表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算是罕见。 阵法当然是有用的,彼此互相配合,当然是提高了战斗力。可是,在他们这种长期从军的人眼中,真正的阵法就当是大开大合,严整规则。可是这种江湖人的玩意儿,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正在此时,他看到管娘子带着个小娘子从屋子里出来,他仔细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了这边树后面躲着人,抬起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哎呀呀!杨召陡然见到秦嫣,惊得虎躯一震,花容失色:他娘的!这死丫头除了一张脸,哪点像女人?胸呢?胸呢?这个c这个屁/股呢? 那宜郎在大泽边,又生起一个火塘,对她道:“小孩,那辆马车里有些什么吃食?” 秦嫣对那马车里专供“班主”的食材觊觎已久,听他问起,立刻很聪明地猜出,自己即将有一顿美味可吃。知无不尽地扳着手指,如数家珍道:“鹿腿肉c生鸡c野猪块c牛羊肉,还有一些素菜。调料在何处奴婢也知道!” “你去拿五块鹿肉,两只生鸡,牛羊肉多一些,碟子多拿几个。” “好的。”秦嫣满心欢喜。 “弄一点给几位前辈吃。”宜郎说,“你来帮我打下手。”他从她的热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补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秦嫣跑了三趟才将东西都运了过来。 他将秦嫣拿来的八个碟子整齐摆好。将肉放在里面,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几块大小形状一致的肉块出来,让秦嫣比着大小帮他切肉。秦嫣依言,尽力去切出这份整齐来。 宜郎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动作。看她切起来的形状大小均大致满意,便自己拿着刀削木签。秦嫣问他,要不要帮他串肉? 他说,不必。 右手单手将木签逐一扎入肉中,找个空盘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离。左手手指分开,可以均匀插入十根肉串,然后放在火上慢慢翻转。 烤了不一会儿,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窜。在大漠艰难讨生活,吃过无数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这些火候到位的肉块香得让她热泪盈眶。秦嫣越发饿得咕咕叫。 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