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谣》 正文 第一章 春秋书院 世人常言:山上是忘忧之地。 闻名天下的春秋学院便坐落在一座极高极高的山上。山名小月。相传春秋学院刚刚成立之初的一个夜晚,那位院长大人独自在山上闲逛。时值秋季,万物寂寥,霜露既降,木叶尽脱。天上的月亮就像故土一样遥远,更衬的他形单影只。走过一处干涸的河道,不由的发出一句感慨: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至于小月山的名字是否就是这样来的,小月山之前的名字是什么,已不可考据。就连这则秘辛,也仅仅出自于书院藏经阁第十七层一本薄薄的古册之上。 岁月无情,而那本古书是一万年以前的旧物了。 —————— 书院之中,有人在讲学。 百年橡木砌成的光洁三尺高台之上,一蓄长须,戴高冠的老先生对着身前诸多稚嫩面孔,侃侃而谈:“回顾东莱洲各国最近百年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气质秉性这种东西,并非完全由内在生发而出。事实上,人的性灵如何,受地域影响更多一些。北方气候干爽,于是北人最喜雷厉风行。而南方诸国阴雨连绵,故而最忌焦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我看来,更多是一种对天气的妥协。” 说到这里,老先生捋了捋自己灰白的长胡子,语重心长道:“我春秋学院自上古绵延而来,横观世事,每多感慨。我学院春秋二字,正是取自于万年以前圣哲辈出时那份苍劲的精神气魄。尔等必细细琢磨,不可辜负先人深意。” “散学。”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张留白夹着笔记走出书堂,阴郁的阳光散落在泥土之上,就像清澈的水流,这让他感到一阵凉意。 道家所言“感同身受”,正是教人以一颗宁静之心去感怀自然。而张留白,是书院里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之人。 回身望向那掩映在树荫里的精致木屋,少年有些出神。 “嗨!想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黄鹂一样悦耳的声音。 一紫衣少女正信步而行,至此处,随心一问。 “我在想,那书屋好像浮雕啊。” 少女皱了皱眉,正要发问,张留白已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你不觉得这书屋,就好像一块浮在阳光里的积木吗?既宁和又夺人眼目。比作浮雕,岂不是很恰当?” 少女若有所思。 忽然,清风徐来。少女抬头,却发现面前少年已然远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耳边,如落叶,如浮萍。 “下个月,我就要离开书院,去山下游历了。青瑜,愿后会有期。” 名唤林青瑜的少女微微怅然,踮起脚尖挥了挥手,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目送那单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一一一一一一一 “人生亦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春秋书院一僻静院落,香气浓郁,热烈,竟是种满了白玫瑰。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仰卧在藤摇椅上,闭目凝神,口中却念念有词。 “师父,您老人家又不正经了。”张留白侍立一旁,一只手轻轻为老人号着脉搏。春秋早已不知几何的老rén pi肤粗糙,就像一块褪了水的橘子皮。但脉搏却依旧如惊雷,恢弘壮阔。 “留白,为师身体尚好,无须多虑。”老人睁开双眼,露出慈爱之意,“月末你就要离开了。做好准备了吗?” 张留白轻抿嘴唇,缓缓说来,似有斟酌之意:“我辈修士,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了无牵挂,又何须准备。只是对于书院里的宁静美好的生活,有一丝不舍罢了。” 顿了顿,少年接着补充道:“就怕走了以后,会想念师父,想念这里。” 老人开怀一笑,直身而起,握着小留白干净而白皙的手,给他指点高天之上最绚丽的一抹云彩。 “留白,记住这片云彩的样子,以后想家了,就往天上看,它会一直陪着你,这是为师临行前为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了。希望你会喜欢。” “师父你最好了。”张留白露出一抹干净而阳光的浅笑。书院向来推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天人气魄,对于外出修行的弟子不肯施以丝毫帮助,这次师父这样做,已是违背了书院教义。更何况,跨越时空的施法,哪怕丝毫动作都牵扯巨大,所费甚多。 至于生生搬了一朵绚丽云霞,更是匪夷所思的仙家神通。老人心意,可见一般。 张留白望向空中如美玉般剔透的白色云彩,深深将其记在了心中。 天色渐晚,随着太阳落下,本就僻静的院落更是添了几分冷清之意。留白走后,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再来了吧。 老人摘下一朵白玫瑰,放在鼻前轻嗅。 这情态,极温柔,也极纯粹。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林青瑜此刻正在荡秋千。 在她身边,有两青年学子,俱是书院里一等一的风流人物。这两人,一人天生有大气运护佑,生的邪魅,名唤叶步臣。而另一人,眼含蛰龙,年纪轻轻,修为已登堂入室。 此人名作“方冷”。 空气中寒意正浓,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有风西来,昏黄的阳光照在院中花草结出的露珠之上,勾勒出一丝丝金边儿。林青瑜紫色的裙摆在刺骨的风中摇曳,平添冷艳,愈加热烈。 “听说书院后山烟湖那边,近来时有锦鲤跃水而出,金红相交,美不胜收。更有万鲤朝天的奇景”叶步臣说时带着浅淡笑意,显然向往已久,“青瑜,啥时我们几个去湖边赏景啊。” “没兴趣。”林青瑜荡着秋千,显得心不在焉。 “云梦泽最近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上次我和小冷去那里,一条小狐狸趁我不备竟把我手里的酱牛肉叼走了。此等奇珍异兽,我们去把它捉来。青瑜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你还不快去。” 叶步臣听到少女不咸不淡的声音,翻了个白眼。“我一个人去多无聊啊,不如咱们一起去呗。” “没兴趣。” 叶步臣单手扶额。 便是性子冷淡的方冷,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打个圆场:“小瑜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啊。步臣你就别烦她了。” “还是冷兄懂我心意。”林青瑜忽然从秋千架上跳下来,踱步而行“今日不知为何,心烦意乱。往日之平和心境,悉数无影无踪。我连念了数遍“清心经”,心湖却依然波涛汹涌,起伏澎湃。仿佛骤雨将至。” “心不静,在于意动。小瑜,想一想,你的意在哪里呢”方冷双手抱胸,看着那有着一张绝世仙颜的少女,观其神态,望其心意。 “是啊,我的意,到底在哪里呢”少女微微惘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我看青山多妩媚 方冷从林青瑜院子里走出后,心中依旧念念不忘的,正是林青瑜那微微惘然的神情,就像花儿罩上了雾气,明月蒙上了面纱,令人凭生怜惜。 他尤记得,他离开小院时,青瑜背负双手,目送他离开时那清淡而又温暖人心的明媚眼眸。叶步臣那厮本想找个借口留下来,却也是在面含愠怒的少女面前败下阵来。方冷拉着佯佯然犹未尽兴的华服少年,踏着夜色归去。 路途上,两岸花草凄迷。 夜色渐深,两人却睡意半点也无。天籁俱静,正是秉烛夜游最好之时。 顶着头上繁星,叶步臣悠然游弋,如喝醉了酒,极尽洒然之态。他手指天上明星,对着方冷大言不惭道:“院中先生曾言,我们春秋一脉,来历莫测。家父把我送到这里,一半是为了让我学到些真东西,另一半还有让我物色一个能承的起我叶家福运的好媳妇的意思。你说我和她能不能成” 方冷听闻好友的豪言壮志,嘴里只是冷冷蹦出几个字,“你想多了”。大概这位冷峻少年的心思里,对那抹动人的身影也有着一些遐想吧。 叶步臣双手插袖,撇了撇嘴,“你这人啊,忒没意思。” 顿了顿,邪魅少年忽然话锋一转,流露出几抹期待之色:“有段时间没去烟湖了,去逛逛?” 身穿一身黑色锦衣,身材挺拔如竹的冷峻少年闻言微微一笑,眼中有了动人的神采:“好啊”。 “走一个!”两人异口同声齐声笑道。 —————— 方冷手中捧着一根蜡烛,烛身色白如玉,烛火明媚如月。 两人长途跋涉,翻过书院后山,方冷面色不变,叶步臣却是已经面上渗出了些细密汗珠。 “真不知道你这变态是如何修炼的,进境如此之快,怕是已经越过了明心见性那道门槛。‘’ 叶步臣调侃道:‘’一会去湖里抓鱼的事,就交给你了,所谓能者多劳嘛。” 方冷闻言轻轻一笑,对这好友似是有些无奈:“心意庞杂,又如何明晰道之所在。事在亲为,摸鱼和吃鱼一样,都是修行啊。你啊,天资甚高,若不是生性惫懒,又何至于慢下一步?” “哈哈”叶步臣笑了笑,面上略显窘迫,心中却是不甚在意:“总有一天,水满则溢,让心境就这样自然生长,一切都水到渠成,不也很好?” “就像女大十八变。”邪魅少年的比喻是如此违和散漫,就像他的性情一样。 可这如野草一样烂漫的姿态,却如此出乎意料的迷人,以至于少年这一刻身周的光线都微微扭曲了。 不知不觉中,烟湖已经遥遥在望。 ———————— 夜色如水,抵不过湖光明媚。 烟湖“湖”如其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湖两岸遍栽垂柳,更添婆娑姿态。 月光朦胧,如梦如幻。岸边有一小舟停靠,船上空无一人,却有酒尚温。 “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或前辈高人,有此兴致。值此良时,说不得要好好会上一会,抓些鱼来,就着美酒,岂不快哉!”叶步臣哈哈一笑,显然兴致颇高。方冷捧着蜡烛,心里也对这舟上神秘主人有了一丝兴趣。 两人脱了鞋子,踩在湖畔细腻的白沙之上,向着小舟走去。 白沙细腻,柔软,赤脚踩在上面,如美人玉手àn 一,又是一番享受。临近湖岸,两人犹自不舍,叶步臣闭着眼,双手虚按,似是回味无穷。 可是烟湖已经到了。湿气扑面而来,有些咸腥的味道,倒是不像湖而像海了。湖面波光粼粼,两人尚心神恍惚,一条金红鲤鱼已经啪的一声,跃水而出! 其身姿极矫健,如武夫腾空凌跃;其身段极秀美,如美人霓裳轻舞。 好一条金鲤鱼!如此的夺人眼目,两人竟是不由自主的瞩目其上,连精神都被牵引的放佛空了一样。在空中,鱼的触须凝着几粒水珠,月华笼罩,更显鱼鳞如玉。 两人看的有些痴了。 突然,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捏住鱼尾。 于是一切戛然而止。 两人回过神来,眼前已是站了一位头带斗笠,身披斗篷的娇小黑衣人。 “阁下便是船上主人家吧?晚生二人冒昧来此,多谢搭救。如有打扰,还请见谅。”叶步臣拱手行礼,方冷一只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拿着剑,只得报以歉意一笑。 这神秘的船主人手中提着那尾金鲤鱼,放到一只盛满水的木桶里。金鲤鱼到了木桶里犹不老实,扑通出好大水花,叶步臣只是凑近了些,衣衫遍被打湿。 可奇怪的是,离木桶最近的船主人,身上却半点水渍也无。 两人更加明晰,这次是遇上高人了。 方冷壮着胆子,上前问道:“阁下是院中哪位前辈,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船主人呵呵一笑,说不出的悦耳,是婉转清秀的女子声音。“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倒是有趣。我听闻近日院中有人来此钓鱼,却反而被鱼拖到水中。不会是你们两个吧?” “额。”两人相顾无言。 船主人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显然甚是开心,“来我船上,送你们一顿好酒好肉,今日便宜你们了。” “幸事。恭敬不如从命。” —————— 到了船上,船主人摘下了斗笠,一头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直到腰际。叶步臣这才看清面前人容颜如诗如画,不由得呆了。 方冷轻轻碰了碰好友肩膀。 “我这朋友就这样,不好意思哈。” 船主人对此似是不甚在意。“相逢即是有缘,些许冒昧,又有何不雅。曾经有人这样对我说:天地大而苍生小,行客众而姻缘寡。陌路相逢,要么拔剑相顾,要么对酒当歌,岂不是活的很有味道?” “仙女姐姐一番话,正是和我心意。来,今日喝个痛快!”叶步臣容光焕发,三人间因修为差距产生的隔阂,一瞬间消弭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已经随着杯中美酒,落入腹中,无影无踪。 方冷握着酒杯,心中豪情千万,言语间也随意许多:“遇到姑娘,真是我今生福分。来,今日不醉不归。” “敢问阁下芳名” “我之名讳”,那秀ěi nu子峨眉轻蹙,饮下杯中一大杯美酒,轻轻说道,“世人称孤妍落霞。” ———— “好名字。”叶步臣手捧酒杯,望向船外如烟湖面,锦鲤万千,时有跃水而出,生机勃勃。小船行至湖面渐窄,原来到了湖中一处名唤神女峰的所在了。 叶步臣看着愈来愈近的苍翠身影,不由的道了句:“我看青山多妩媚。” 顿了顿,少年马上接上下半句,脸上已是一片自信神情,“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这一刻,少年身上有光朦胧。 明心见性,此恩深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孤妍落霞 小船周周转转,两岸青山蜿蜒不断。 “你看这山这水,有何感悟?”孤妍落霞夹着一筷子香嫩鱼肉,送入口中,仍不忘提点二人几句。 这实力斐然的女子真是天然的风流姿态,便是吃饭也别有一番风情。叶步臣偷偷瞄了几眼,只觉得这身段也太好了啊!古人所言“骨肉匀称”,用来形容正是极为恰当。真不知面前女子的那一位,又是何等的风姿伟岸,才令这样的灵秀女子甘于委身其下。 略显木讷的方冷明显没有好友的那些花花心思,他循着女子心意望向船外山水,倒是认真在感悟山水之间的那丝道意了。 拿着剑的方冷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孤妍落霞看着黑衣少年身上那份隐隐的气魄,也是暗自点了点头。修行一途,固然有天资秉性之说,但天道酬勤,却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就拿自己来说,曾经不也是修炼到如痴如狂吗?只是后来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比修炼更重要。人的一生,能够恣意汪洋,任性胡闹的日子,就那么几年啊。谁不想永远鲜衣怒马,年少轻狂? 神女峰真是鲜妍秀丽。山上草树长青,四季阴凉。整座山峰就像一个含羞待嫁的小姑娘,戴着厚重的冠冕,脸上抹着淡淡的红妆。那一年,他摘了山上青青梅子,给她送去。却被眼高于顶的她拒之门外。 那时的她,意气风发,修为只差一步便可超凡入圣。 “我孤妍落霞喜欢的男人,一定要是天下最厉害的那个。”这是当年喝醉酒后,她站在书院藏经阁九十九层楼上,对着整座弋阳城,乃至整个世界喊出的声音。 只是后来才知道,天下之大,宇内之广。竟是非人力可及。 那羞郝男子当时默默离开了,她未有丝毫愧疚。只是在属于她的那座山峰上画地为牢,孤心问道。 直到有一天,他披着盔甲来找她。 两人相顾无言。 “你要去那个地方了?” “是啊。所以临行前来见你一面。” “哦。” “我从山下搜罗来一朵永恒之蓝。”他伸出粗糙的手,缓缓张开,一片纯净而剔透的蓝色将整个世界渲染开来,映照出两人的骨骼与心脏。一个厚重,一个纤细,所有表象都仿佛剔除了一个干净,红颜成枯骨。 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正是素有“圣人难求”之誉的不朽之花——永恒之蓝。 孤妍落霞接过它,握在手心。 “你,小心一些。” “好。”他放佛已经得到了满足,又或者看开了什么,大踏步离开了,决绝的像个英雄,只是略显佝偻的背影出卖了他。 那一刻,她情不自已,追上前去,将佩剑“秋水”递到他手里。 “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愣了愣,而后重重说了句“好!” 笑颜如赤子。 他,叫辛离。 —————— 青山转换,碧水长流。对于天性散漫的叶步臣来说,天大地大,不如自己肚子大。眼前这顿糖醋鲤鱼,可是自己的拿手好戏。幼年时小步臣最喜游山玩水,野外的吃食自然没家中那样讲究,这可苦了一向挑剔的步臣世子。无奈之下,竟是发挥出比习武更加刻苦的劲头,学了一门做菜的好手艺。这可令东莱洲四大世家之一的叶家老家主一阵愠怒,如果不是步臣为那院中老厨苦苦求情,怕是说不得就要发配回家。 转眼盘中美味只剩下鱼头鱼尾和鱼刺。 天上不知何时已经繁星满天。 方冷双手触及沁凉的湖水,感觉到一股柔和的锋芒,像剑又不是剑。恍惚间若有所得,若有所失。 小舟靠在岸上,夜已深,不远处一处小店门前仍点着灯笼,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众人皆有些倦了,叶步臣,方冷二人呼唤店家拿了一碟花生米,吃完便去楼上睡了。孤妍落霞却一个人站在小店门口,手中端着一白玉瓷杯,对着空寂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烟湖近酒家。 辛离,你还好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晨钟暮鼓 “铛”“铛”“铛” 悠长绵延的鼓声轻轻拂过山岗,扩散向春秋书院每一个角落。静春潭中一块染着点点绿苔的巨大岩石竟是动了起来,一只原本在岩石上休憩的通体黄白的灵秀小鸟受惊高飞,发出几声清脆的啼叫。 有书院学子路过,见到那年月不知几何的老龟,也要毕恭毕敬,噤声而行。据说这静春谭乃是天下不可多得的福地,可不少学子入学多年,也没见过静春潭出现过什么奇景。只是经常引来些奇异鸟雀,令书院平添生气。就如眼下这黄雀儿,与如若磐石的老龟一动一静,可谓相得益彰。 春秋学院名之由来,有春华秋实一说。圣人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故而书院最重晨课,绝不允许门下学子贪睡迟到。每天太阳初升,约莫五点钟的样子,书院祠堂门前悬着的那口巨钟便会被戒律堂的那群黑脸老先生们敲响。 谓之“晨钟”。 至于与之相对应的“暮鼓”,却是不在这里。因为修行之人,对于睡眠的要求,反到不是那么高。修行一途,逆天而行,只争朝夕。经常有人半夜盘坐在屋舍之上,吞吐天地自然之气,枯坐到天明。也有刻苦修行的剑士在书院另一处深潭所在,顶着山上倾泄而下的瀑布,星夜练剑。更有学生秉烛夜读,修身养性,养胸中沟壑,养浩然之气! 当然,也有人不务正业,与二三好友秉烛夜游,说不尽的悠然自在。 距离钟声响起不过一刻,学宫前已有学子二三结伴而来。 有人生得意者,高谈阔论,引人注目;自然也有失意落魄者,形单影只。 叶步臣今天穿的格外敞亮——锦衣华服自不必说,由冰蚕丝织成的袍子上绘着一只觅食归来的下山虎,威风堂堂,十足的世子气派。 方冷紧随其后,依旧如深井坚冰,面无表情。 这次前来授课的是学院一位长年赋闲在家,种植花草的老花匠,双鬓斑白。可在场无人敢小觑他。要知道,东莱洲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春秋圣院无闲人”,听听,这是何等的口气。有人不信邪,于是付出了代价。据说这代大楚的当代国师年轻时来此,顶撞了一位湖边垂钓的赋闲老汉,于是被轻轻一指弹去了三分气运。 这之后,那位浪荡子命途多舛,却也历经磨难,终成大器。 众学子鱼贯而入,于诺大室内跪坐四方。高堂之上,醒人注目的是四个大字——君子如玉。字字苍劲如龙,却又循规蹈矩。 叶步臣轻轻迈步间,腰间玉坠便琮琮而响。 其玉色如天边紫云,贵不可言。 —————— “今天我来给大家讲学。”老花农环顾四周,语气温和:“讲的是我的老本行——草药学”。 众学子凝神静听。 “天下间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每一株花,每一棵草的生长,都是因地制宜独一无二的。知道花草的秉性,熟悉花草的样子,对于修行而言,有何好处?诸位可知?” “在野外探险的时候,熟知花草脾性,便可不必为食物而发愁。更可调味,使得身处荒原,也能吃上美味。须知,在陌生的地方,每多一丝精气神,就多一份可能。” 叶步臣说完这番话,便眯起双眼,笑嘻嘻的等着那老花匠的点评,然而那黝黑老人只是轻轻淡淡说了两个字:“尚可。”显然这番浪荡之语未合老人心意。 叶步臣只感觉二字重如泰山,压的他双膝一软,险些跪坐在地。 叶步臣背有冷汗,却犹自强笑,“是学生孟浪了。” 学堂中众人眼色各异。自然有人心中幸灾乐祸——你便是那叶家世子又如何?身份再如何显贵,在书院中还不是如同废纸一张。惹怒了先生,有你好受的! 可有些花季少女看在眼里,却是为之不平。可是无论如何,是不敢怨恨书院先生的。只得想着私下里去安慰一番,顺便图个眼熟。 毕竟叶家的门槛,可是每一位东莱洲女子梦中都想跨过的门槛。 黝黑老人双眼虚眯,如闭目养神。 一位身穿粗衣,面容俊秀的学子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学生认为,花草是自然之精灵,熟悉花草,就是熟悉自然。熟悉自然,就是体悟大道。修行一事,应贴合于生活。对于花草的生长,样貌有所了解,自然对修行有无须言说的裨益。” 老人微微颔首:“不错。” 那学子听闻嘉奖,面有喜色,复又跪坐在地,聆听教诲。 方冷此刻却在想昨夜那仙人一样的女子,那美味的鱼肉好喝的酒,那秀丽的神女峰,还有那沁凉的潭水。 那一夜,女子有意无意的提点涌上心头。 你看这山这水,有何感悟? 当时他不懂,现在却是约略明白了,一切皆是缘法。 人活于世间,每天都要经历无数风景,有些精神气象,有些音容笑貌,在心中更易引起经久不息的波澜。那是缘。 每个人都要去寻找自己的缘。寻得缘,便开悟。 所以识便万千花草,未尝不是在那万千风情中去邂逅自己的缘——无所谓粗砺,无所谓甘苦,只要贴合自己生命的气息,便胜过千万名花异草。 方冷一番娓娓道来,众人无不埋首深思。 那老花匠睁开双眼,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能想到这点,很不错。方辙生了个好儿子。” “先生认识家父?” 老人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肤色有些发黑的老人眉宇开阔,这在面相学中是早慧早夭之相。 老人眼神清亮,拿出一本厚厚的经书,轻轻摩挲着:“这本《百草》,是我半生心血。虽不及《药经》那般恢宏博大,却胜在浅显细致。你们将这书中八万常见草植背下来,我这门课,也就算你们学成了。今天我只粗略的为你们通览一遍,余下的,还要靠你们自己。” “可有异议?” “谨遵先生教诲。”众学子异口同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天雨(一) 黝黑老人轻轻翻过《百草》最后一页。 台下众学子早已如痴如醉。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人手中把玩着一棵色如翠玉的长生草,面有戚然,“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对于这苍茫天下,我们又真的有多少理解呢?这棵长生草,最初源于苍凉谷外,一只死去飞鸟嘴中衔着的一粒种子。至今两千年矣,仍生机盎然。无须扎根泥土也能吞吐天地源气。当年我春秋书院在苍凉谷外驻足的那位先贤,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岁月无情,两千年时间,便是这江山也早已换了一代。那时东莱洲内大商当道。然时过境迁,周取而代之,分封子嗣功臣于东莱各地。致使现下地上封国就像天上星辰一样繁多。” “好好想想,你们修行是为了什么?”老人长身而起,背负双手。这位老花匠手上犹有些许泥土,言语间更是夹杂着少许方言,可他站起来时,突然显得如此高大,如此魁梧,倒是不像老农而像武夫了。那股凛然的天人气象压迫的众人一口气憋在胸里,很是难受。 就像暴露在空气里的鱼。恍惚间如见真实。 “过了武夫练体,稚子蒙学,道士“沟通自然”前面这粗浅阶段,修行第一关,就是明心见性。”说到这里,老人向台下众人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有的人天资尚可,于是在年少之时便逾越过这修行中“重中之重”的第一道门槛,至此,遇见亲朋好友,你们也大可以说一句‘修行路上,我已登堂入室’了。” 这时,老人笑了笑,很是温良和煦。瞧那神态,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让老人开颜的陈年往事了吧。 方冷望着那魁梧的,放佛一座山一样的老花匠,眼神里满是敬意。如果说昨日遇见的那神秘女子好比哀婉秀丽的神女峰,今日台上这位状似老农的学院高人,就如那曾经属于梁,如今归于秦的老枫山一样,温良中可见昨日风流。 “啥时候我也能像父亲一样,一柄剑走遍天下啊。”方冷想起那个蓄着浅淡胡须,却依旧形骸放浪的高大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其实少年心里对他是有着一丝崇敬的,可他忘不了年少之时母子二人艰难讨生活的日子,真的是很苦啊。 也多亏了邻里的救济,以及母亲不错的绣工。小方冷年少之时每日清晨砍柴做饭,而后读两个小时圣贤书,接着便是去铺子里帮助母亲售卖布料,刺绣。雷打不动。 一天忙下来,已是连路都快要走不动了。 对于这样的生活,自然是厌倦的。可当看到邻里街坊看向母亲时那没有鄙夷,反倒是有些敬意的眼神;或者今晚又多加了一个菜,少年便觉得生活还是蛮自在的。 至少,咱不但活的有尊严,而且活的有味道。 尽管这“甜”里渗了丝丝苦味。 十岁那年,一个高大男人推开了家里那道柴门。 以为又是浪荡子摸shàng én来的小方冷,却是没有丝毫担心母亲的样子。反倒是不耐烦的摸起一根粗大木棍,指着那人鼻子道:“你们这群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烦不烦?我记得上次来这里的那一人,信誓旦旦言称自己是城主府亲卫总管,可却被我娘一根手指按在了地上。我站在旁边,都觉得尴尬。当今这世道,骗子咋就那么多呢?” 少年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说吧,你又是谁?”顿了顿,少年黑眼球转了转:“不许说你是城主。否则我就揍你。” 高大男人哭笑不得。 “我是城——”那男子刚说完这几个字,小方冷已是抄起木棍往男人屁股上招呼而去,“骗子,都是骗子!” 那高大男子身上可是着实狠狠挨了几计少年的木棍。 少年手中这根木棍可不是普通的家伙,小方冷有次去山里砍柴归来,在家北边那条河边稍作休憩,一名行色匆匆的旅客路过此地,向他借了一口水喝。少年看着那旅客身上光洁绸缎织成的衣服,艳羡不已。“客官是京里人吗?一看穿着打扮,您就不是平常人家。” “哦?我只是一名商人,这不是要去即墨走趟生意。可不是你说的富贵人家。”那行客浅淡一笑,一双眼睛却在少年身上扫来扫去,看的出来,眼前这平凡少年让他生出了些许兴趣。 可作为正主的小方冷却不乐意了——任谁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看来看去,心里也会不舒服。那时他白眼一翻,就大嗓门喊了出去:“喂,你瞎看什么呢!再看我要收钱了啊!” 那人也不生气,手里握着少年用竹节做成的水杯,又喝了一大口水:“唔,喝饱了。” 少年接过水杯,正要背起那沉重木柴时,那穿着绸缎的青年商人帮了他一把,少年高喊一声“多谢”,便头也不回的向家走去。不知为何,少年忽然觉得今天的木柴格外沉重。 那行客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要下雨咯,走快点。” 少年闻言抬头看了看天,正是艳阳高照,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刚想回身刺他几句,却发现空中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 天色晦暗。云中有物长啸,其音清冽。 方冷回到家中,素来举止活泼不像妇人更像少女的娘亲却是破天荒的在门口等他。 “娘。”方冷放下柴火,扑入那温婉女子怀内。 那女子虽然穿着最平常的衣服,却依然有着掩饰不住的贵气。她亲昵的抚着小方冷的后背,眼中却望着天上那翻滚的乌云,喃喃道:“小冷啊,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练剑吧。” 方冷懵懂的点了点头。 天色愈来愈暗,不久,随着一道仿佛惊天动地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又似是某种伟大的生物在咆哮。 “娘,我的左眼好疼啊。”屋内,少年哭诉道。 明丽女子端来一盆雨水,用毛巾轻轻擦拭少年的眼颊。 “小冷,在屋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天雨(二) (唔,待我写完大纲,速度会快一点。。。另外多谢支持。其实我也想写出一个好故事啊。不单单为了书友,也是因为自己书荒了。) 方冷在回忆中越陷越深。 那天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雨很大,下了一晚上;雷声很响,在梦中都不得安宁。 第二天他醒来时,娘亲正守在床边。她的脸色很苍白,但心情明显不错。见到方冷醒来,很是高兴,端来一碗还热乎的米粥,喂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左眼的痛楚也已经消失不见,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异常明媚。方冷忽然觉得很饿,口中那香甜的米粥被他匆匆咽下,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如此深切的体会到米的味道,米的灵性。 那个温婉明丽,喜穿白衣,与他有着血缘亲情的女子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容灿烂:“我的阿冷,慢慢吃。以后你就长得快了。” 床边小木桌上,放着一碟酱牛肉,一碟香菜,一碟黄酱,一碟小葱,几张薄饼,以及一大碗清水。 这对于以往省吃俭用的母子二人来说,算的上丰盛了。 那天吃的很饱,吃完后涨了很多力气。 劈的木柴放在小院里,淋了一夜雨后,竟是冒出了一丝绿意。几颗嫩绿的芽儿妆点在木柴堆里,如被囚禁的小星星。这里面有一根劈来的树枝身条出乎意料的匀称,淋了雨后,变得格外沉重。木色偏黑,方冷看了很是喜欢。本来想要用来做成一件趁手兵器,可一斧头劈下去,那黑木半点事没有,斧头却卷了刃。就是用火烧也不成。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故事回退到方冷在小院中看到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锦衣,身背一柄长剑的高大男子的时候。 其实第一眼见到他,心里就已经有些模糊的预感。 手中那黑木重重打下去,高大男子疼的嘶牙咧嘴。兴许是没有料到少年手上那黑木打在身上竟如此之疼,他竟愣在了原地,看着颇有几丝傻气。 小方冷哈哈大笑:“叫你骗我!” 这时娘亲却撩开了门帘,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雪白的缎子,羞怯如少女。 “你回来了啊。” “是啊,我回来了。” 方冷也许还小,但也听出了那平淡话语中无尽的沧桑——就像天地间两片雪花从一万米高空坠落,空中寒风浩荡,却终于落到一起。 一一一一一一 高大男子弯下腰,细细端详着眼前少年清秀的脸颊。 那纯黑的眼瞳像宝石一样,无瑕无垢。心意澄澈,是块习武的好胚子。只不过眉宇间倒是像她更多一点,嗯,男孩子秀气一点也好。当年如果不是自己长得帅 高大男子正胡思乱想,面前少年却打断了自己:“喂,你谁啊?” 当年一人一剑打上大秦宫殿,又在一万大秦禁卫军重重包围之下全身而退的绝代剑客,面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他望向少年身后那俏丽女子,眼中哀切。 叹息一声,白衣女子轻轻将手搭在少年肩上:“小冷,他是你父亲啊。” “哦,我不认!” 一一一一一一 那天晚上,方冷一个人睡不着,便搬了凳子在院子里看星星。 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只西瓜走了出来,方冷本想离开,却发现西瓜突然变成了八瓣,切口平滑,每瓣西瓜大小都一样,至少用肉眼看不出分别。而男人身上的那柄长剑,从来都没动过。 “喂,你怎么做到的?” 高大男人不以为忤,而是含笑说道:“刚刚我出剑了啊。” “我不信。我明明没看到。” “那我再来一遍,这次我放慢十倍,你看好了。” 方冷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高大男子的双手,还有他背上的那柄长剑。 可依然看不到男子丝毫动作,地上的一角西瓜却裂成了两半。 少年目瞪口呆。 一一一一一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天雨(三) (昨天停电,很热。晚上开始下雨,我在院子里,看到了横跨整个天空的闪电。我以为,天下壮观,就是这样了。) 台上老花匠正慷慨陈词。 “那些早早迈过这道门槛的人,你们要珍惜这种福分。须知,修士一生,喜怒哀乐,其实与凡人无异。看到鲜花怒放,我们会心里欢喜;看到宠物受伤,我们会心中难受;辜负了好友的托付,我们同样会心存愧疚;看见好看的女子,难道你就真能做到‘视红颜如枯骨’?” “明心见性作为修炼的第一道大关卡,是天道对人的馈赠。也是你们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亲近‘道’的机会。道之缥缈,于修士而言,正如女王之于朝臣,你仰慕她,亲近她,却又畏惧她。” “你们以为,道是什么?而我们又为何要抛弃世俗王朝唾手可得的权位富贵,投身于枯燥的修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多少修士前往那无尽荒原,一去不还?又有多少修士修道百载,临终前蓦然回首,却发现这一生其实乏味的很。” “便是我,又何曾知道‘道’何在?” 台下学子皆悚然而惊。 老花匠这时才像个老人,而不是一个修为深不可测,半生颠沛流离的大修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教我!你是如何做到的?我要学这剑法。”小方冷觉得面前男人突然变得格外高大,就是那张脸也似乎顺眼了些。 “如果现在你面前是一个江湖一流高手,他会告诉你,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顿了顿,高大男人卖了个关子,看着少年痴痴的样子,很是满意,于是接着说道:“可这样的说法其实还未阐明问题的本质。” 说到这里,他忽然变得无比严肃。高大男子一只手牵着小方冷白净的小手,另一只手却是拔出身后那柄雪白长剑来,剑指苍天。 剑尖微颤。 小方冷凝视着剑尖,只觉得那微微颤动的剑尖是有着那样优美的节奏,以至于星光都牵引而来,这其中似蕴含着天地至理,优雅神秘。 “天地间,唯道最快。” 高大男人一字一字说道,掷地有声。 “你现在这个年纪,不需要知道‘道’是什么。但你要明白,人活一世,总要有个追求。在抵达你定下目标的过程中,你接近它,背弃它,质问它,最终又选择它,守护它。如果有一件事情是这样的,那么它不论或大或小,就是你的道了。” “武夫练剑,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做到完美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随心所欲。锋芒所向,就是剑尖所指,这亦是剑道本义所在。第二阶段,如庖丁解牛,对阵之时,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焉。达到这一步,在这天下可称一代宗师。至于第三阶段,很简单,也很难,那就是求“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之缥缈难求,世间称最。说它简单,是因为你只要保持一颗求道之心,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活下来,总会摸到它的一丝鳞爪。说它难,是因为是否能得道,与资质秉性无关。便是那根骨奇好的天纵之才,亦可能反被慧心蒙蔽,卡在第二步上,一困就是上百年,乃至一生。” “如今这诺大天下,走出这第三步之人,亦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在我东莱州,更是仅有三人以剑入道。” “而我,你的父亲,不巧就是那三人之一。” 此时这位名唤方辙的高大男子,嘴角含笑,一手握着方冷小手,一手执剑贴背,眉宇间散发出一股无法遮掩的风流姿态。 这才是绝代剑仙才该有的样子嘛! 小方冷忽然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忽隐忽现的那几颗星星,嗯,今天的星星格外漂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间僻静的小院里,白玫瑰在怒放。 师父不在。 小木桌上,白玉瓷杯中茶水已凉。用产自秦地老枫山上独有的一种名为凉木的稀有树种做成的藤摇椅依旧静静的躺在小木桌旁,可那位经常坐在上面假寐的慈祥老人,今日却是不在。 书院中甚少有人知道这位老人的存在,即便有人见过,也依然无法叫出他的名讳。 因为像他这样的chuán qi,本来就应该只活在史诗里。 张留白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衣,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像极了仙人下凡,忘忧于山水红尘。 穿过前院,走过书房,来到后院,张留白摘了几颗葡萄吃。老人在后院中种满了葡萄藤,不同于前院的阳光明媚,这里暗沉沉的,极其阴凉。满丛碧绿之中,一串串紫玉一样的葡萄散落其间,参差有致。 ‘’真是惬意啊。”嘴里含着一颗紫玉葡萄,张留白轻轻呢喃道。 一一一一一一 林青瑜此时却是在一座极大的屋子里闲逛。这间屋子在这座书院里有着极崇高的地位,所以修的极为气势恢宏。整座建筑只有一层,却与书院闻名天下的那座九十九层的藏经阁一样高。 这座建筑,就是书院历代先贤的祠堂。 整座建筑,以数根极为粗重的不死春秋木支承而起,至于顶棚,则采用的是从定州令人闻风丧胆的生命禁区——天符禁地中挖取出的天符琉璃浇筑而成。 站在祠堂之内,仰望穹顶,如望高山。有各色玄之又玄的“天符”在琉璃之内游弋,有如活物。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望一眼天符便可受益一生,便是对于王朝皇子,世家世子而言,‘天符’亦是稀罕之物。这样一座占地极为广大,悉数由天符琉璃浇筑而成的穹顶,是何等的大手笔,可想而知。 书院有规,祠堂圣地,书院外人氏一概不得入,非持书院院长亲笔谕令不得入,非圣贤不得入。 可是这一刻,诺大祠堂里却有一老一少。 老人很老,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得很。 少女很年轻,眼眸清澈如秋水长天。 一根巨大的不死春秋木上,贴着一张年代久远的墨笔画,动笔寥寥,却是极为传神。少女一眼看去,便仿佛亲历作画之人眼前那一幕一样——一座寂寥的山谷之外,一位身穿书院zhi fu的中年人,弯腰去拾取地上一只已在迷离之际的小鸟嘴中含着的一枚色如碧玉的种子。 那是一只凡鸟,却不知为何,去了那天下生灵皆惧的生命禁区——苍凉谷。而且竟然活着飞了出来。 尽管最终的宿命依然是死去。 所以即便是当时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那位书院先贤依然愿意为之折腰。 这是因果,也是约定。 名义上为祠堂扫地,擦拭先贤祠牌的赋闲老人,轻轻说道,似是指点,似是感慨:“你看,便是一只飞鸟,也有自己的“道”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天雨(四) 林青瑜似懂非懂。 她只是觉得面前那副画一定是一位了不得的高人画的。不单单是画中人物花鸟传神,更是因为透过清新干净的笔墨,有一道似是而非的香气经久不散,非是笔墨香,而是画“香”。 望之如轻嗅美酒,酒香扑鼻。 祠堂内那明显身份极大的老者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画之起源,早在上古之时就已经有了萌芽。最早的画,是描摹物类之形状。可将物体的形体真实的描绘下来,明显不是一件轻松事儿。描绘,需要技法来支撑。这就是最早的绘画。” “简陋,古典。” 老人雪白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林青瑜望去,只觉得一切恍然生动。 老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包裹着他清癯的身体。如此瘦小的身体却给了人一种错觉:那被袍子罩住的身体里,隐藏着移山填海的力量。血管中奔涌的血液,就像伟大的楚江一样,亘古不变,神鬼难易。而这样的力量,又是由一颗怎样强大的心脏所推动的呢? 那袍子是黑色的,比黑夜还要黑。几团光朦胧其上,星星点点。对之如望夜空。 老人右手轻轻从空中划过,一幅由光影组成的tu piàn跃然空中。 林青瑜看的出来,那是一幅简陋的古画,被画在了洞穴顶上。 画的是麋鹿,牛和马。 形体巨大,色彩丰富,栩栩如生。 “这幅画是年代极其久远之前的先人所画。被发现在极西之地沧洲的一处隐秘洞穴之内。用的颜料是有色的泥土和石料研磨而成的粉末。” “据我书院考据,这幅画创作的时间,人类还处于蒙昧时代。这是一段断裂的历史。” “蒙昧吗?”林青瑜轻轻低语。她有些不理解,没有法度,没有国家的原始时代,原来也可以画出这样“美”的作品吗? 是的,林青瑜看着那粗糙的笔触,忽然觉得如此之美。无名之凄美,旷达之大美。 她仿佛看到恒远以前,一群穿着兽皮衣服的男人狩猎归来。他们为获得食物而祈祷,感恩。 吃着鹿肉,围着火堆,这些人里最有天赋的一个抚摸着剥下的鹿皮,看着上面那浑然天成,精致美丽的花纹,忽然身体一震,仿佛想到了什么。 看着壮美的夕阳,这个男人眼眶湿润。 他透过夕阳斑驳的金色,火架上焦嫩的鹿肉,石杯中微浊的河水感悟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他或许想到了狩猎时勇敢冲锋的那种古老的荣誉,或许感受到同伴温暖目光中传递的古老的温情,也或许,麋鹿在围捕之下逃生的矫健身姿深深另其震撼。 他爱他的同伴,他为他们带来了食物。 他爱麋鹿,没有麋鹿,他们就会被饿死。 两种爱,却是一者生,一者死。 仿佛有什么在挤压他。 外面的天空何其高远!山洞的顶部又何其光洁! 他抓起一把红色的泥土,用水浸湿,在墙上涂抹。 也许一百次,也许一千次以后,像他这样的人终于在一处古老的洞穴画下了这样高超的作品。 令后人仰望。 一一一一一 “你真的很有天赋。”老人微微颔首。 面前紫衣少女望着空中光影,已然入定。这一刻,她身上有光泽流转,更称的她如仙似圣。 老人看着少女,目光柔和。 他轻轻开口,于是梵音入梦。 林青瑜在幻境中走出一步,却是踏入一片黑暗里。 永恒的黑,死寂的黑。 像是一瞬,又像是无数个百年过后,一道光从无尽远处慢慢亮起。起先是一个小点,后来越来越大,直到整个世界一半都变成了白色。 少女站在黑白中心,心中一会被恐惧所占领,一会又觉得无比的祥和,似乎连生死都不再重要了。 这时,老人的声音在少女身后响起。 “你看到这些,心里有什么感想?” “起先觉得害怕,后来感到茫然。”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只觉得心里很安静。” 顿了顿,少女接着说道:“这方天地,很美,不是吗?” 老人忽然放声长笑。 少女心中纠结,只觉得这dá àn兴许是不合老人心意了。却不料老人接着问了下去。 “美在何处?” 少女微微偏头,认真思考了一会,接着说道:“光很美,夜同样美。恰如白昼之于暗夜,共存共生。天地之间有大美,莫过于此焉。” 老人接着问道:“何时最美?” “将明未明之时。” 老人喟然长叹:“小小年纪,有此见第,颇为不易。林青瑜,我意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我愿意。”林青瑜微微垂首,面容羞涩中带着一丝兴奋。 “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 “那你为何答应?” “因为心有灵犀。我觉得跟着师父您,一定是正确的。师父,你说对不对?”林青瑜眨了眨眼睛,满脸俏皮之色。 “哈哈,好!”老人轻抚胡须,右手一指,面前却是出现一条长长的台阶。林青瑜紧跟着老人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去,书院祠堂已遥遥在望。 林青瑜回身望了望,黑白两色,如影随行,在原地飞舞,盘旋。 那方天地随着两人的离去,正逐渐崩塌。光影变幻之间,少女忽然青丝变白雪。 林青瑜看着自己一头银色的长发,陷入片刻的呆滞。老人却是含笑喝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林青瑜,你找到自己的“意”了吗?” 少女眼神愈亮。由呆滞变为灵动不过一息,身上气质已如翻天覆地般更进一大步。 “我想,师父,我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迷路了。” 少女微笑。 古画上那只弥留之际的水墨小鸟忽然飞了出来,围绕着银发少女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啼叫。 “师父,这是?” “这是独属于你的天大机缘。小瑜,日后务必要善待它。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生命形式,无生无死,脆弱却又强大。” 林青瑜若有所思,点头称是。 老人目光遥望西北方,仿佛看到了什么。少女有心提问,老人却不肯说,只是让她退下。 林青瑜走出祠堂,满心愉悦。 明心见性,我终于走完了这一步。大好的未来,一定在等着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天雨(五) 一骑白马在宽阔的弋阳城中心大道上绝尘而去。马上骑客英姿飒爽,身着重甲,看装扮不像是城里的守卫军,倒像是帝国边军。那股干练凶煞的百战之气,毫无疑问可不是城中那群花架子能够拥有的。 街旁一处小店面前,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正拿着手中汤匙,剜出一团色泽如牛奶般的豆腐脑,送入口中。可路过的那名骑兵却是扰了他的兴致。 这几年国内还算安定,可所有人都明白,hé pg只是暂时的。 天上阳光明媚,他的心里却罩上了一层阴影。可商贾之家,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本就豁达。于是转眼间,这件小小的插曲就被他丢之脑后。 碗中豆羹依然鲜美,只是经过这么一耽搁,已是变得有些凉了。 中年人微微皱眉。 “小二,来碗热茶,再拿两个肉包子,要热乎的。” “好嘞!” 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跑堂伙计高声应承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弋阳城极大,因为这座城市中围着一座闻名天下的小月山。小月山上坐落着闻名天下的春秋学院。如果我们从空中俯瞰,会看到这样一幅风景:弋阳城的轮廓是狭长的,在城市的南端地势极高,这正是书院山门所在,而随着地势的降低,山下居所渐渐密集,最终形成了繁华的北城区。 弋阳城有它不得不大的理由。 在繁华的北城,不仅有来自列国各地的商贾,还有数不胜数的大势力的驻地。弋阳分部,是那些大势力最重要的驻地之一。毕竟春秋书院作为东莱洲最神秘强大的存在,一直为天下列强所深深忌惮。书院学生有心从政者在各国多任要职,曾有紫衣卿相笑言:“朝堂之上,不过春秋二字。” 小月山北山山脚下有一幽谷,名唤“无定谷”,谷中栽满了紫罗兰。常有蝴蝶纷飞。 每至夏日,城中大人物常有人前来外谷避暑,这座僻静的山谷便热闹起来。书院特意在外谷修建了一座九层小楼,以供贵客居住。 当然,价钱自然是极不便宜的。可那些大人物,富家子又哪里会在乎这些? 只有慕名而来的苦修士,才会在门外踌躇。 无定谷中彩蝶纷飞的奇景壮观之极,大人物们赏景之时,属下每每传来或好或坏的消息,于是脸上阴晴圆缺,久而久之,便成笑谈。 不知何时,东莱洲开始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无定谷中每只蝴蝶翅膀的轻轻一次扇动,都会在遥远的列国天空引起一场庞大的风雨。 所谓“无定谷中无定心”。 至于无定谷占地广大的内谷,却是任你滔天权势,也是一步不得入。权贵不得入,修士不得入,就连春秋书院的先生,也每每对之喟然长叹。 内谷被一座绝世大阵封印起来,书院藏经阁中有古籍曾提及只言片语,却也是语焉不详,似是有所避讳。 相传,当年九位一身修为达到人族绝巅的圣人莅临这里,联手布下了这座惊天阵法。至于内谷中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漫长的时间过去,已无人知晓。 当年九位叱咤风云的圣人,已随着寿数的终结归化于茫茫天地,渺渺大道,可这方天地,关于他们的痕迹,却是一直存在。 那是时间也磨洗不掉的传说! 一一一一一一 “人之渺小,最直观的体现,在于无法对抗时间。” 小月山上,老花匠手中握着那本{百草},不知怎的,默默用上了几分真力:“就在这个早晨,你们来这里听我讲学。可你们的生命已在一分一秒毫不停息的流逝。” “你们学到了很多东西,这很好。” “可看看窗外吧,孩子们!窗外的阳光很明媚,不是吗?如果我们飞上天空,以神的视角俯瞰,我们会看到什么?” “我会看到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劳作,饮食,修炼,学习。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所以我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不是吗?看,那个食客,当他吃下碗中那匙鲜美的豆羹之时,难道他不是幸福而充实的吗?” “你们学到了知识,这是充实。东西吃到肚子里,这也是充实。我不认为这两种充实有高低贵贱之别。” “每个人,无论你在做什么,你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体会到这一点,方能明白,身为纯粹的个体,你的生命其实毫无意义!” 说到这里,老花匠已是怒气勃发,袖间风雷阵阵。 可台下学生一脸懵懂。 更是有人在走神。 老花匠却是不在意,只是接着说道:“当你们明白这一点时,也就有了一窥那至高无上之道境的资格。” “当然,你们中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到道境的门槛,即便你们都是各自家族百年一遇的天才。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们明白天地之广大,非尔等可以想象。以后离开书院,执掌一地一城之时,万万不可忘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非祸福,好自为之。” “修炼境界的划分方法多种多样,修炼道路也种类繁多,不一而足。唯独明心见性,是所有修炼道路必经之。也有人简称之为明心境。明心之时,所见所闻,为你引路之人,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未来的成就。格局大,就高。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可怎样的格局才算大,却是众说纷纭。有人明心见性,第一关就是情关。也有落魄王子对着残破山河,恍然大悟,以家国二字步入修炼大道。还有人仰望夜空,垂然泪下,以天上星光作为自己入道之基。” “可难道情之一字真的就比后两者格局小吗?这样大的问题,我在这里无法给出dá àn。在天道面前,我也是微不足道的学生之一。在我年幼之时,曾问过我的父亲:我在明心境之时,谁可以为我引路?我父亲愧疚的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他无法帮助我,因为我的眼界已经超越了资质平平的他。没有人为我引路,我自己在一处山谷里,在一个美丽的夜晚,躺在花草之间,走出我人生之中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那座山谷就是书院脚下的无定谷。那时我一路打些零工,在加上乞讨所得,勉强养活了自己。” “千般苦楚,只为了来书院朝圣,顺便搏一个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天雨(六) 张留白躲在后院里吃葡萄。 今早本应该去书院里早课的,可他逃课了。 不过反正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就问戒律堂的那群老家伙,没有师父允许之下,可敢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张留白轻轻一笑,半是嘲讽半是自嘲。 “我这个不肖徒弟,总是给师父惹麻烦啊。” 说这话时,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透过苍绿色的葡萄藤,饱满的金色阳光像春雨一样垂落。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深吸一口气,张留白张开臂膀,双手展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宜出游,忌枯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人站在山上,就有缥缈之感。 当张留白发现天上云彩仿佛触手可及之时,就更是觉得山上风很大,“高处不胜寒”。 人傍山旁,是而为仙。 可“仙”,终究是一个想象罢了。大概踏入圣境的那群伟大存在,发现这人所能达到的最后一重大境界,依旧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种“超脱一切”的大自在之境,便凭空想象出一个“仙”字。 在凡尘中滚过,就会向往那远离红尘的山水之地。就像果实成熟之后,终究是要么被人吃到肚子里,要么瓜熟蒂落,到泥土里重新变成一枚种子。 对比种子那干瘪的形体,不由得让人怀疑,那成熟丰腴的果实,就像女人一样,在欺骗我,y一u hu一我。 张留白慢慢的走着,太阳的位置却是一直没有变过,而山下那座名为弋阳的城池,终于从芝麻大小变成像葡萄籽大小。 “太慢了。” “如果会飞就好了。” 一一一一一 弋阳城,楚国闻名天下的“荆棘军”分部,一名身披重甲,腰悬虎符的中年汉子坐在帐篷主位之上,在其右手边,却是站着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观其面色,就如楚地之人最爱的紫荆花一样,天然颜色,暗香盈盈。 面容冷淡如冰,却有朱唇红润似火。 “景帅,”那女将挑了挑眉,接过属下呈上来的一封被火漆封住的信件,递给中年汉子,便挎着长刀在原地静静等待他把信看完。 中年汉子接过信件,嗯了一声,挥挥手,于是属下自行退下。诺大的帐篷里,再一次只剩下两人。 信封用火云一样的漆封住,开口处黏带着一根金灿灿的羽毛。 中年汉子撕开信封,看过信件之后,微微皱眉。 “怎么?”那女将询问道,只不过没有外人在面前,却是随意了许多。显然这位年轻将领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 中年汉子将信件递给那身着轻甲,腰挎长刀的女子:“屈瑕兵败自杀了。” “罗国不过是一小国,怎敌的过我大楚十万将士?” “殿下,你有所不知。这次我楚军中了埋伏。罗国与卢戎国前后夹击,一者有心,一者无备,此消彼长之下,焉有不败之理?屈瑕此人,缺乏真才实学,又偏偏刚愎自用,傲慢成性。这一场大败,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可是,莫敖大人真的自杀了吗?”芈微瞪大双眼,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那位权倾朝野,最受王上信任的大人物就这样死去了。 芈微还小的时候,身居楚王宫高高的墙帷之内。每日练刀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听那位来王宫朝见父亲的大人物讲述天下各地的奇闻异事。 莫敖大人爱吹牛,此事天下皆知。 可他从来不是一个致楚国安危于不顾的人,相反,正是因为他的忠诚,才赢得了父王的信任。 那年,她在楚宫别院练刀。 当时已经贵为号称”文官武将,无出其右”的楚莫敖,走进这个院子,微笑着看着尚年幼的她有板有眼的练刀。 “你这样练刀是不对的。”那位衣着华服的莫敖大人忽然说道。 芈微停下来,正视着面前那位年近中年,却依旧风流倜傥的大人物,却是不卑不亢说道:“请大人教我。” 原本是王室分支,后被楚王封于“屈”地,因而更名为“屈瑕”的楚国第一权贵,看着面前少女仪态,暗自点了点头:“你可知,我楚王室最初龙兴于何地?” 少女摇头。 于是屈瑕接着说了下去:“三千年前,有天火降世于我东莱神州一处名为丹阳的平原。那时的天下,名义上为一个名为商的王朝所统治。” “商王派出了九位使者南下丹阳。那九位使者,皆是一身修为达到两仪境的大修士。可谓天下难逢敌手。” “然而商王早已失去天下民心。更何况东莱洲之大,远不是区区一个王朝就可以牢牢掌控的。九位使者南下途中,遭遇了各方势力的截杀。随行的一万军队被打的落花流水,无奈之下,九位使者在中途驻扎,一人回商殷复命,请求增派军队。五人在原地随军固守等待援兵。另外三人则支身前往丹阳!” “一时间,我东莱南域风云际会。” “三大使者自信一身修为,故而敢于孤军深入。可那时的丹阳,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天火勾动之下,丹阳中心诞生了一片神秘谷地,诸世家修士与商朝使者且战且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谷地深处,却见到了一缕神异的黑色火焰。” “于是,灾难开始了。” “那黑火仿佛无物不侵,无物可挡。修为达到两仪之境,已然是早已不惧凡火,就连天下稀有的灵火,也仅仅只有排名前三十的那几种恐怖火焰才可以伤到。至于性命之危,那更是无稽之谈。要知道,两仪境可谓是人间武道的巅峰了。” “我大楚如今的两仪境大能修士,也不过十人之内,这还要算上山野之间不愿为我楚王室效力的隐世高人。” “起先那些参与丹阳之乱的大修士未曾注意,待醒悟之时,为时已晚。所有进入丹阳的人,被活活封死在丹阳平原。” “天火动,地火静。天火静,地火动。众人不惧那天空流火,却是万万没想到,地上黑火,却是要比之恐怖一万倍。等到天空流火停止,黑火已将整个谷地封死。” “两仪境大能修士,碰之即死。即便不碰触,那黑火却似乎像能抽取众人的生命作为燃料一样,所有人开始衰老。” “等到各大世家发觉情况不对,赶到丹阳。谷内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从此这座谷地被世人称之为火炎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天雨(七) “屈叔叔,那无名黑火到底是什么来历啊,这么可怕?” 屈瑕放声长笑:“当时的各大世家,宗门,以及雄踞中原的大商神朝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可他们翻遍古籍,一样没有找到dá àn。绝命谷一役,我东莱元气大伤,这时候定洲一个名叫紫极圣地的大门派联合东莱与定洲交界之地一个名叫白露的小国,介入我东莱洲诸世家,门派与大商神朝的绵延战乱。” “那是一场长达三百年的较量。” “在这场浑水摸鱼的斗争中,却是有一个原本平凡的少年脱颖而出。” “在公开的史料中,我们可以查到,他最初是白露国内大草原之上一个普通的牧羊人的孩子。至于他为什么离开了祖地,来到了遥远的东莱洲,却从未见诸史书笔端。但想必你可以想象,一粒灰尘靠自己的力量,最多不过腾挪方寸之地。如果你在遥远的地方发现了它,那曾经一定有一阵风刮过。” 手握狭刀的楚国公主双眼囧囧有神,直视面前这位楚国第一权贵:“我大楚王室血脉何其尊贵,依先生所说,我的先祖,竟然平凡如斯,以致要用微尘来比喻吗?” 屈瑕闻听此诛心之言,却是轻轻一笑,眉宇间不怒自威:“殿下,我也是那位的后人之一。又如何会贬低一个开拓出诺大家业,在史书之上留下烫金名字的存在呢。天地间沧海桑田,人世间风云际会。世事的嬗变,命运的诡秘,即便是圣人也不能窥破。一座山拔地而起之初,或许是一颗石子,或许是一个土丘。可是这并不会对那座山的威名有丝毫的损毁。我的公主,你要明白,高贵的人必须睿智,她必须真实的了解这种高贵从何而来,才能让这抹贵气有一个坚实的根基。” 年幼的芈微愣住了,显然这番话对于她而言,是有些深奥了。 屈瑕低头,看着面前手握楚刀,娇美之中却有英气四溢的楚国七公主,轻轻赞叹。 真的好像楚人最爱的紫荆花啊。 衣袍之上绘有一只神异凤鸟的莫敖屈瑕双手背持,抬眼望天,不给面前少女多少消化的时间,接着说了下去:“那位平凡少年随着定洲大军浩浩荡荡越过两座山脉,穿过一处沙漠,又越过一片广阔的森林,终于“如愿以偿”来到我东莱神洲。这之后,便是各方势力之间不断的试探。战争的号角响起,往往伴随着无数的枯骨。有的人活了下来,可更多的人死了。殿下,你猜,我们的先祖是活了下来,还是死了呢。” “大人,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芈微此刻已将长刀放在一旁,专心听面前那位屈瑕叔叔讲述遥远的秘辛了。他在朝野之上的傲慢任性,在父王面前的逢迎取悦,还有在自己面前的非凡神秘,慢慢重合在一起,构成了华贵官服里那具壮实的身体。一时间,她分不清有些事情是更加清晰了,还是反而模糊了。 就连明媚的阳光,也仿佛变得刺眼。 “那是一段空白的历史。”屈瑕露出几丝讥讽的笑意,“历史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总是任强者凌虐,弱者垂涎。等到所有见证过当年那段历史的人离世,胜利者就更可以随意书写,扭曲,编造。当然,我并非指责,因为指责毫无意义。作为赢家的后人,我更是毫无理由去挥霍这来之不易的权力。但当你的臣民对你奉若神明,而你又不得不随着最开始启动这个无聊游戏的那些人一起扮演的时候,总会感叹人世之可笑。渔夫与鱼,难道不都是可怜人吗?” “以你的聪慧,想必不难明白,一个凡人如何在一场跨度达到三百年的战乱中存活下来。” 芈微双手紧握,眼中湿润。 “你不用如此难过。”屈瑕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从来都真假难辨,是非倒悬。难得你身为一国公主,却有一片澄澈之心。这对你未来修行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你离天道太近,反而不如山外人看的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天雨(八) “说到这里,却是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你想不想听?” 芈微轻轻点了点头。 “当时战火绵延,局势纷乱复杂。大商神朝的底蕴,毫无疑问是强大而丰富的。于是紫极圣地将筹码压到了殷都那位天生神力的商王身上。那位出身白露国的平凡少年,被派往中原腹地刺探情报。在山川之间行走的定洲谍子,一次负伤之后躲进深山,却遇见了一位出来游玩的俏丽少女。” “那天,下了一场雨。” “山洞内燃起熊熊篝火用来御寒。两人四目相对,却是少女的气势更胜一些。”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喂,伤口很疼吧。虽然知道你是外地人,而且很可能是敌人。但还是忍不住同情你一下。需不需要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那时她笑颜如花,他却觉得她宛如恶魔。” “他牵强一笑,解释了半天。少女却是一直笑意盈盈,明显半个字也没相信。” “末了,少年瘫坐在地,说道,喂,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把我抓起来送到哪里?古月圣地,天雨圣地,还是东华山,或者姬家?” “不,我想玩囚禁py。” 一一一一一一一 芈微娇俏小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她质问那位正笑个不停地楚国权臣:“屈瑕大人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么细致,我不相信史书之上会记载这些事情。” “哎,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臣下性格如此,还望殿下宽恕。不过去年我去春秋学院拜访恩师,有幸登上藏经阁第二十一层,确实从一本古籍之中看到这样的记载,翻译过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书上说“衣冠不整,愤而不言”。于是我心里默默的还原了一下,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人!请不要再说你的臆测了。” 芈微此刻真是恨死了面前这位衣着华服的权臣,在他之前,可从未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可另一方面,屈瑕的话确实勾起了她的浓厚兴趣。 于是她看着他,希望他将后续讲完。 屈瑕洒然一笑,接着说道:“后来啊,那位平凡少年被下了禁制。少女以仆从的名义将他带在身边,这之后就又是一段漫长的故事了。史书上没有记载中间这空白的十年。再一次出现在史料上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丹阳。” “丹阳,是两人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屈瑕伸出一只手,接住从树上悠然飘落的一瓣红艳桃花,于是手心被花香和露水浸湿。这位大人物手掬桃花,神采飞扬,诉说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说到荡气回肠之处,芈微只觉得心胸激荡,恨不能化身远祖,随之同喜同悲。 “凡人寿载,不过百年。十年飘零,对于有心人来说,已经是很漫长的时间了。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我思,故我在。一个不放弃求索的人,“道”就不会抛弃他。正统修炼大道,一境明心,二境无垢,三境返骨,四境忘缺,五境天阙,六境非象,七境连山,八境莽草,九境元车。世家门派谓之“天人九境”。传说只要循序渐进,必能超脱一切,天人得道。可自古以来,天才无数,也未有一人能修得那传说之境界。这条圣人推演而出的修炼大道,于是也只能成为镜花水月了。于是各大圣地,退而求其次,另辟蹊径,重修力,轻修心。明心境之后的无垢境,被无限发掘潜力,细分为“炼体,玄武,道器,谶纬”四条经典修炼方向,在无数岁月积淀之下,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武道文明。后来,这一境界被更名为褪凡境。这是一个无数武道天才一生也无法逾越的大境界。” “天人修心,我辈武夫,修力又如何差了?你说对不对,”屈瑕轻轻叹了口气,“但那传说中的天人九境,一直是无数修士心中无法忘却的梦啊。这些不说也罢。褪凡之后,不修返骨,忘缺二境,取天阙之意,这便是第三个大境界——两仪。” “两仪境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境界。这个境界是不成熟的,一方面,因为缺失了天人九境中两个境界的根基,它显得虚幻;另一方面,达到这个境界的大修士人数相对于前两个境界来说,还是太少了。而且到了修炼后期,修炼已经成了纯粹个人的东西,其他人已经无法再ti g一ng帮助,因为每个人所思所想,都已经天差地别,恰如两座山峰并峙,南北遥望,爱莫能助。” “达到这个境界的修士,人世间大多数束缚,已经失去了意义。因而更加随心所欲,更加孤僻自我。交流的缺乏,也是这个境界一直不成熟的原因之一。” “成熟的修士,不成熟的境界;真实与虚幻的交替,构成了这个境界非凡的魅力。一般而言,这个境界的修士之间实力差距极大。曾有大修士自嘲“踏入两仪境,就如蹦极,生死不在己身,而在系在腰间的那根虚无缥缈的绳子之上。一旦跳下,我也不知道最终会到达哪里。”” “至于两仪境之后,更是前路一片茫茫,犹如身处荒原,孤身前行。此境名为虚道。这个境界已经完全脱离了天人九境的框架。有些人愿意简称其为道境,可唯有身处道境之人,方能深切体味到“虚”之一字的苍凉。” “再之后的境界,已经不成体系,各大世家门派分别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修炼道路。这个迥别于天人九境的修炼体系,以明心境为,虚道境之后的恐怖存在,则一律称之为圣人。” “那位平凡少年,微公主,你猜,他走到了哪一步?” 一一一一一一 弋阳城,一位身背木剑,面容清秀的少年正交过银钱,走过高大的城门。 眼前繁华,令跋涉千里的他眼眶微微湿润。 不远处,一座高山耸入天际。那就是天下闻名的小月山了。 有城内人看见少年痴痴模样,少不得调笑一番。少年也不计较,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四下张望,一座门前挂着杏黄旗的酒楼遥遥映入眼帘。 美酒香气,醉了十条街。少年正要迈步,忽然周围有人向着天上指点。 抬头望去,原来有仙人从山上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天雨(九) 胭脂铺里,一副慵懒之态的店主人绕过在里面挑选品鉴的大小姑娘,来到大街之上。 她描了淡淡的眉,唇上涂了淡淡的胭脂。 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在门口呆上一会儿。看看这繁华街巷,迎来送往,慢慢便心生愉悦。也总有年轻后生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她身上有i yà一一样。 她却是不甚在意。 她喜欢抬眼望天。 发呆这个毛病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训练的时候,她在发呆;约会的时候,她也在发呆。可是他却不在意。他说她的眼睛如此干净,像宝石一样,为什么偏偏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当柳树上长出了嫩芽,她迷迷糊糊的与他相爱;她记得那座广阔无边的大明湖,那里留下了多少叹息,埋葬了多少过往。 今天循着惯例,她又往天上看去。 天地间不知何时已经刮起了大风。 胭脂的香味被吹的四散开来,与不远处酒家香气遥相呼应,却是一者淡雅,一者浓郁。 蔚蓝的镜子里,一个黑点正变得越来越大。起初她以为是只飞鸟,后来才发现,原来是个人呵。 小月山庞大的背影里,有白衣少年举着一张大伞,像一只蒲公英一样,飘过山麓,向着这繁华城池而来。 店主人忽然轻笑,眉间无限怀念。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店里丫鬟拿来一件嫣红披风,为女主人披挂上。 “xiǎ一 jiě,天冷了。小心着凉。” “恩。我出去逛逛,你好生看着店里,不要让人偷了胭脂去。” “小菲知道了。” 女主人点点头,迈步向着门外走去。繁华巷口,有书生在奋笔疾书。旁边摆着的一小碟菜豆,只余零星几个。 见到有人过来,年轻书生轻轻敲了敲桌子:“姑娘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有家书一封要寄,请为代笔。” “寄往哪里?” “罗生堂,古月小筑。” 年轻书生闻听此语,将碟中蚕豆倒进口里,擦了擦手。 “姑娘,借一步说话,请随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 乐坊之中,有秀ěi nu子轻弹锦瑟。 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年轻女子盘坐席上,闭目凝神。 桌案之上,一碗清水,几碟腌菜,还有一盘荔枝。显然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阔绰来客,更喜欢清淡一些的食物。 衣着单薄的乐师弹着自己最拿手的楚辞小调,曲调清丽而浪漫。 每至昂扬之处,席上女子便眉间舒展;至于曲折哀婉,就会剥开一颗荔枝,送入口中。 长此而往。 忽然,窗外喧哗。 女子睁开双眼,向窗外望去。 一队队手握楚刀的精锐军士,正沿街搜捕。 “这是?” 席上女子轻轻皱眉,陷入沉思。 “你去外面替我打听一下。” 乐师闻听此语,自是不敢怠慢。轻轻作揖,便走出门去。 身穿月白长袍的女子,此次前来,一是入世修行。早就听闻弋阳城鼎鼎大名的她,心向往之。二来,家师有修书一封,由她代为呈接给小月山上那几位贤者。三来,如今东莱南部战火灼燃,门中那几位素有忧虑,这次她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与楚军接触一下,摸清虚实,好为师门对未来的布局做好准备。 久闻弋阳城之繁华,不逊楚国国都丹阳。既然来都来了,不好好游玩一番,怎对的起一路奔波。 如果说对比其他的那几座著名城市,弋阳有什么独特气质的话,席上女子想了想,大概就是这座城市的人,喜用琉璃做屋顶吧。不说寻常店铺,就连楚军分部大营,各大势力门阀在此地的产业,也一律用那剔透晶莹的琉璃做屋顶。整座城市似乎都笼罩在阳光里。 是私下的试探没有了吗是交易与背叛停止了吗?当然不会,那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这座城市的人,活的如此坦然,以至于有了一丝光明的味道呢? 门中武学功法,首重心意澄澈二字。 “我想,我喜欢这座城市。”少女微微一笑。 正胡思乱想时,门扉被轻轻扣响。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乐师走了进来。 “客官,方才我去外面打探,原来是传闻有敌国的间谍混了进来。不光城主府的卫队,连驻扎在此地的军队都惊动了。可见来势汹汹,哎,但愿这风头早点过去。” 女乐师话语间颇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可眉宇间却是半点忧虑也无,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仙家少女轻轻嗯了一声。 “客官还想听曲子吗?我这里新学了一首‘青鸟’,还没人听过哩。” 仙家少女视线游离过锦瑟,落在琴弦之上。 女乐师秀气的小手上结出了一层老茧,似乎在诉说着尘世的艰辛。她的十指是修长的,很美。 仙家少女望向自己的手。 莹白的皮肤也掩盖不了那一处处因常年习武而结出的茧,美玉有瑕,总归是让人不喜的。尽管她所在的那个门派,最不注重这些零碎小事。 看来仙家与凡间,也没什么不同。 “不必了,我出去转转。”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外面的动乱让陷入沉思的楚国七公主芈微回过神来。 “发生什么事了?” “无碍。几个敌国牒子罢了。”景帅轻轻挥手。 “哦。我想,我应该去一趟,将莫敖大人的遗骨带回来,好生安葬。” “不可。”身披重甲的中年汉子皱眉呵斥:“你应该明白,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如果你被俘了,我如何向王上交待?” “如果因为危险就却步,那也就不是我芈微了。更何况,不经磨炼,怎能在修行之上更进一步?” “哎,话虽是这样说。可你承担不起这个风险,我也承担不起。这样吧,我派军中我几位得力手下随你一起去,如何?” “不必了,”芈微轻握腰间楚刀,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人多反而目标大,不利于行事。更何况,天下之大,以我当前境界,只要不碰上那些老怪物,跑总归是可以跑掉的。” 中年汉子微微皱眉,身为楚国在弋阳的驻军大将,自然是深得王上信任的实权贵胄。这次七公主来随军修行,王上拗不过,只好私下书信叮嘱自己,务必保证公主安全。可面前少女,明显是极有主见的人物,就连王上都无法管的住她,自己说的话,又如何能听得见去呢。 想到这里,即便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名将景川,也为这份棘手的差事而深深头疼。 身穿甲胄的七公主,却是已经走出营帐。撩开帐门毡布的那一刹那,景川只觉得眼睛被阳光隐隐刺痛。 阳光明媚,煌煌其薇。七公主的背影,就像一块简洁明快的色块,干净爽利,却终于还是消失了。 景川坐回主位,桌案之上,玉石雕成的虎符静静摆在那里,入手沁凉。 虎符分为左右两半,景川手里拿着的这一半,正是左侧那一片。毕竟普天之下,以右为尊。那右半片,自然是深藏在大楚王宫一处隐秘所在。相传那里有顶尖高手日夜守护,相信称之为楚国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也不为过。兵权与赋税作为一位帝王遥控天下的根本,自然是重中之重。 手握兵权,是莫大的荣耀。王上的信任,是在政治漩涡中挣扎的景氏一族最大的底气。追源溯流,景氏的祖先,最初也是楚先王之子。每每想到这一点,景川都会感到一股源于血脉的骄傲。 可是随着时间的朽逝,血脉上的联系早已变得淡泊。 王上依然还是楚国的王,可他的兄弟之子已经变成了臣下。 时也命也。 景氏子弟翻阅族谱,私下里偶尔有人也曾发问:当初那位祖先为什么愿意放弃封王的机会,而甘愿做一个臣子。 历史的迷雾笼罩了一切。 那位令尹大人,楚王之子,身上流淌着最为纯正的王室血脉的景氏先祖,在后人看来,已如雾里看花,就连勾勒出一个隐约的形象,也变得殊为不易。 景川摩挲着虎符上细腻的纹络,沉吟良久。那封加急文书就静静的摆在桌案一角。刚刚看到屈瑕死讯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信封上那根金色的羽毛,告诉他这是真的。屈瑕,那位压在自己头顶的楚国第一权贵,真的死了。 为什么要自杀?这是一个甚至有些可笑而可悲的事实。 尽管两人之间关系并不算融洽,可发现朝堂之上那个趾高气昂,尤爱吹牛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景川还是觉得身体有些寒冷。 一定有些事情发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飞 太阳越升越高。 在这个早晨,发生了很多事情。 春秋书院那场长长的讲学已经接近尾声,老花匠揣着《百草》,准备动身离开。书屋中,方冷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父亲的身影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那是一个背着雪白长剑的魁梧男人,需要他用尽力气去追赶,才能遥遥看到背影。关于父亲的过往,他不是很清楚。那个温煦的男人也从未对他讲过。但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没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又怎会离开年幼的自己,抛妻弃子,孤身在外闯荡?想必在外面那几年,他一定在做些很重要的事吧。 平安的生活来之不易。在这个空前动乱的时代,每个人的生命都极其卑微。东莱洲大大小小一百个国家,每天都有摩擦和战乱发生。远在北方的那座中周神朝,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辖偏远的诸国。 那只瘦虎,已经支撑的极为勉强了。 平常闲聊之时,父亲曾告诉他: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这是天下大势。 每每想到这些,方冷的心里就会笼罩上一层阴霾。虽然战火的洗礼,是一个修行者成长的捷径。但如果一定要鲜血铺开修行长生的大道,似乎无论取得怎样辉煌的结局,都是一场悲剧。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这是刻在天雨圣地门前巨石上的两句经文。 父亲从北方游历归来,就时常喜欢念叨这句话。 那块黑木,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削成了一把木剑。方冷一直很喜欢那把木剑。自年幼起,就一直喜欢带在身上。 那天下了那场大雨后,母亲就开始教他练剑。练剑三年,终于是有模有样。后来父亲回来后,教他练剑的任务就落到了那个高大男人身上。于是每天闻鸡起舞,刚刚拂晓,他就要去拿着木剑,练习父亲教他的一套古怪剑法。 整套剑法共九式原形,每式原形又暗含九九八十一种变化。父亲却只传给他前六式。当他问父亲为什么的时候,那个高大男人倚在篱笆架上,这样回答他: 这套剑法,是我自创所得。即便与各大圣地,世家的祖传剑法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你尽管用心去练,必对你未来的剑道大有裨益。有我教你,你的生来就比其他人高出太多,所以你更要努力,我也好将来遇上那些老友,不至于失了面子。剑道三步,层层递进。第三步却是一个大台阶,因为只有走出自己的道,才能臻于此境。之所以只传你前六式,正是因为我想等你练到那里的时候,应该已经走出自己的路了吧。贪多无益,将基础打好,剩下的自己慢慢领悟就好了。 那时他问父亲这套剑法有没有名字,那个高大男人想了想,说,就叫熄影剑法吧。 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很久,转眼间,方冷已经十六岁了。 前路漫漫。 一一一一一一 叶步臣与方冷离开书屋,往住处走去。叶家世子并不是很开心,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少有人敢对他说话不和颜悦色,更遑论以势压人。但在大家族长大,耳濡目染,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在春秋书院修习的这两年,他已经越来越放平自己的心态,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 尽管,即便他不靠身份权势这些外物,依旧出色的耀人眼目。 他与方冷的结交,是星辰之间的相互吸引。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生性刻薄的他,为什么会对那个有些高冷的天才剑客如此投缘,以至于后来慢慢成了朋友。 方冷今早的心不在焉,他看在眼里。他问方冷怎么了,方冷摇了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今天思维特别活跃,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另外左眼有些刺痛。 叶家世子笑言,你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 方冷摇头,说,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步臣点了点头,已经到了门口,两人挥手告别。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间,他看到了少年左眼中那金色的瞳仁,如此威严,如此冷漠。 那一刻,他浑身僵硬,仿佛连身体到心灵,都被禁锢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这个早晨,有人在逃课。 有位逃课的少年,拿了师父送他的歧光伞,偷偷溜下山去。手执巨伞的少年,迎着最灿烂最猛烈的晨光,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飘游。 他觉得自己飞起来了。 飞,一直是人类的梦想。 开启了修行之路后,人们一度认为,迟早有一天,没有翅膀的人类,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飞起来,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言是对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门槛出乎意料的高,以至于绝大部分修士一生无望达到。 这个门槛,就是虚道境界。 只有道境修士,才可以随心所欲的飞。至于其下诸境,无论轻功怎样高超,总要借力才能在空中停留。这就好比鸟儿可以飞,而一片羽毛无论它再轻,也不要指望它靠自己飞起来。 所以当弋阳城的市民看到空中有人从小月山上“飞”下来时,会那么震惊。 道境修士,即便对于强者云集的弋阳人来讲,也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大人物了。 对于张留白来讲,他选择这样下山,一方面是他身上不安分的性格,另一方面,还是景色太美,对于美的事物,他总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冲动。如果以张留白的视角去看,这场飘游更像是一场拥抱,对太阳的拥抱,对山下那座古城的拥抱,对飘荡的风的拥抱。 哎,其实这是一种容易铸成悲剧的性格。 一一一一一 在这个早晨,还有一个人在逃课。只不过她没有像那位仅仅有数面之缘的少年一样去了山下,而是去了书院那座辉煌壮丽的大祠堂。 她,叫林青瑜。 据说她出生的那一天,东莱洲南方的天空突然变得极其清澈,当天晚上,就有千年不遇的盛大流星雨划过楚国的天空。 第二天,临近的唯心圣地就来拜访她的父亲,希望可以收她为徒,却被她的父亲以为时尚早为由拒绝。 自懂事起,她就经常听书院中人提到,自己是什么“纪元之子”。 呵呵。其实她真的不是很稀罕世人的垂爱。因为这不是荣耀,而是枷锁。自生下来就为人瞩目,委实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天生向往自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雨村酒楼 林青瑜这个名字,据说是她那位印象模糊的母亲取得。 瑜,是美玉的意思。青瑜这个名字,父亲说是为了纪念她出生时头上那片澄澈的天空。 她问过母亲去了哪里。 父亲却是长久的沉默。他说她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做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她取笑他懦弱,质疑他撒谎。 那个正值盛年,两鬓却已霜华点点的男人只是苦笑。他说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 好吧好吧,林青瑜败下阵来,撅了撅嘴,委屈的喊道:每次你都有理,亏你还是春秋书院这座庞然大物的院长,怎么就活的如此之苦呢。 “春秋书院,”那个总是站的笔直的男人微笑解释道:“它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拥有统辖支配整座书院的莫大权力。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独裁的机构不可能拥有长久的生命力。春秋书院之所以在强者辈出,圣地云集的东莱神洲,乃至整座天下都有着超然的地位,有着很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独特的权力机制。事实上,春秋书院由藏经阁,先贤祠,极夜商会,秋叶楼,听风小筑,战苑,书苑七部分组成。我这个院长,平时只负责协调各部门之间的关系。真正能完全做主的,只有书苑一部而已。” 林青瑜活在春秋书院这个庞然大物里面,越来越感觉到它的深不可测。即便身为书院院长的女儿,她也无法看清书院在整座天下那庞大的脉络。 她的童年大抵是无忧无虑的,她的父亲从未在修行上过多苛责于她,平日里,逃课,去藏经阁翻阅书籍,到小月山后山玩,去弋阳城闲逛,成了她的日常。 今天先贤祠里那位守祠人收她为徒,是水到渠成。这件事自然已经得到了父亲的默许。论起辈分来,那位守祠人比起父亲却还是要高得多。 而阴差阳错之下,林青瑜得了古画所留真意缘法的认可,接下了这道因果,是非祸福,尚未可知。 远在定洲的那座生命禁区——苍凉谷,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大能修士死在里面。与之沾染,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莫大的机缘。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这个早晨,楚国七公主与大楚将军景川进行了一场简短的谈话。 在这场谈话里,她得知曾经的楚国第一权贵,屈瑕大人在楚国与罗国的战争中死去。 前线的战火堪堪熄灭,莫敖大人的遗骨尚遗弃在外。那个大人物在自己少年时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淡淡浮上心头。无论怎样说,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一个重要的人就这样死了,是芈微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天的谈话很漫长。 屈瑕为他讲述了很多楚国guān fāng史册中不曾提到的先祖轶事。那片冒着火焰的山谷,也一度成了少女芈微一度无法忘却的梦。每个有着月亮的夜晚,芈微孤身一人躺在偌大的宫殿里,总会幻想起那片禁忌之地中荒芜的焦土,被染成血色的石头,以及幽幽燃烧的,仿佛来自冥间的黑焰。 屈瑕说,尊严是无比重要的事情。楚国的由来,更是与那灭世般的冥焰有着无法斩断的联系。所以楚人练刀更要少阴柔,多刚直。 后来,屈瑕送给她一只幼年的朱雀。 故人已逝,再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大概是没有什么味道了。只是不知接下来楚国的天空,又将掀起一场怎样的风雨呢。 一一一一一 有位身背木剑的少年来到了弋阳城临近城门的一家酒店里。 杏黄旗迎风招展,招纳八方来客。酒楼分七层,第一层大抵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平民修士,这里菜钱酒钱更加实惠。有几道名菜,诸如抹香排骨,鲜虾豆腐等等一直为城内人所津津乐道。酒店做菜的师傅,手艺可不是一般的高。便是比之王宫内的御厨,也相差不到哪去。久而久之,这座名为雨村的酒楼,自然名声远播。当然,若是不嫌肉疼,想享受更好的待遇,去那价格足足高了近十倍的第二层,酒楼自然也是欢迎的。这里更为清净,也更为雅致。临窗眺望,远山如黛。不少人平日里也愿意花个小钱,只为图个爽快。 第三层乃至后面几层,可就不是普通修士,商贾所能进的了。价钱高是一方面。能上三楼以上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又怎会愿意与普通修士同室而居,同桌而食呢。底层百姓有自己的圈子,上层贵族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彼此相看两相厌。如此不交结,各走各的,乃是最好。 身背木剑的少年去了二楼。要了一碗黄酒,点了几份酱肉,几张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少年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 邻座里几名修士却是在高声讲着自己的见闻。其中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朵:“唔,你们听说没,今天有个人上了酒店第七楼?” 另一个人明显被惊到了,发出被酒水呛到后的咳嗽声:“咳咳,此话当真?我的乖乖,按照‘雨村’每上一层,价格递增十倍的规矩,在第七层吃一顿饭,那得多少钱啊。” 最初那个声音调笑道:“按照你能活两百年计算,约摸够你半辈子的饭钱了。” “那位是谁?”后面那人接着问道。 很明显,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其实不光是他,酒楼第二层的食客很默契的同时安静了下来,支起耳朵等待dá àn。 临窗的少年也放下筷子,端起一碗黄酒,放在唇边,留心着邻座修士的回答。 “唔,”那个浑厚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像是有意在说给其他人听:“听说是一个大门派的传人在世间行走。哎,这些天之骄子的生活,果真不是我等可以想象的。人与人比,会气死人哦。” 一个女子的声音却是适时响起:“哦,我倒听说最近有个无良修士掘了一个小王国王室的祖坟,发了一笔横财。这几天外面正在通缉。” 那个浑厚声音听到这里,却是明显愣了一愣。 正待回话,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众人向着楼梯口望去,原来,又有人登上二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风波起(一) 来人样貌俊朗,是那种即便站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的人。唇上的一抹浅淡胡须,更是平添了一抹不羁的色彩。他面对众人的注视,面色不变,自己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便坐下了。 马上便有店里的伙计跑去递上菜单。 酒店二楼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再次恢复了热闹。 木剑少年偏过头看了看刚上来的那个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位道友胆子那么大,连王室陵寝也敢动。这种犯了忌讳的事,做了以后,怕是以后全天下所有王朝都容不下他。”有人饮尽杯中美酒,长叹一声。 “哦,到底是哪座王朝的祖坟遭了秧,给出的悬赏又是什么?”有好事者高声提问。 “据说是大楚北方一个叫眠山的小国。”那悦耳的女声再一次传来。 “听说在楚国北方,还有好多像楚国一样大的国家。而各地风俗迥异,更有你们未曾见过的异域风情的俊俏姑娘。楚国之大,已是物华人美,外面的世界,想必更是精彩纷呈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年轻时那种想要出去闯荡的念头了。最近昭家正在招募门客,据说去了的修士都得到了一份丰厚的赏赐。我想,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特来说与各位道友听。有愿意去的,可以联系在下。” “昭家?就是那个一门朱紫的煊赫大族?” “没错!国都以南,一处名为紫瑕山的地方,发现了大量的矿石。这处矿脉为昭家所牢牢掌控。昭家招募门客,正是为此。” 木剑少年听到这里,心中踌躇。一路奔波,从楚国北方南下千里,距离春秋书院已然只有一步之遥。可资质平平的他能不能被书院纳入门中,依然尚未可知。如果万一没有通过书院的考验,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 少年心中有些茫然。 据说楚国之外,小月山以南,还有一座丝毫不逊色于春秋书院的圣地。可是楚国的南方,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楚国很大,谋生很难。 家境平平的少年,一边听着周边食客闲侃,一边为明天打起了小算盘。他回头看了看那个道出此番消息的修士,那人相貌平平,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身材中等,匀称而干练。看起来年近中年,一头黑发上有零星的几根白丝。面相略微有些木讷,看了就像秋天的槐木。 他暗暗将此人样貌记在心中。 刚刚上楼来的那文士模样的食客却是发话了。他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清脆的声音轻易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之声。 “昭家,紫瑕山。”似是轻喃,似是心语,“你可知,那处矿脉所出产的矿物是什么?” 说到这里,所有声音似乎都已经安静下来,天地间只有那唯一的声源在振动。 声音愈发儒雅,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威严。 所有视线都望向他,他却依然没有转过身来。桌案之上,青花瓷杯之中,陈酿鲜艳如血。 那木讷修士突然轻笑。 他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回答道:“不知。” “哦?”文士的声音微微罩上了一丝寒意。 “我并非有意隐瞒。昭家是何等大族,族内机密事宜又岂会让外人知道。阁下修为深厚,若是有意前往,自然会被当成最尊贵的门客对待。到时自然明晓一切,又何必在这里咄咄逼人?” 木讷修士说到这里,不避不让,直视那人的后背,硬生生顶住了仿佛铺天盖地而至的锋芒。文士尚未开口,那rén iàn上却已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晕。 “呵呵。”那文士轻笑两声,待夹起一块云糕送入口中,咀嚼完毕,方才慢慢转过身来。 “我本无意冒犯。奈何境界新破,难以驾驭。”青年文士似笑非笑,“这位兄台既然有意前往昭家,那不如算我一个。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昭家大门就在那里,阁下又何必非要与我同行。”木讷修士断然拒绝。 青年文士轻轻敲动桌面,指间灵动,又是一阵狂风骤雨。酒楼二层的所有修士顿时感觉到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握紧,随着手指敲击桌面的韵律,而苦苦挣扎。 那是魔鬼一样的音韵! 木讷修士自然首当其冲,形容枯槁,已然无法坐的笔直。他扶住桌案,重重咳嗽几声,嘴角渗出一道血痕。 “咳咳”那是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份无力可为的疲惫。 年轻文士再次问道:“如何?” “好本事。我刘安行走江湖半辈子,遇见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阁下的修为,可以排进前三。”刘安轻轻笑了笑,挥去脸上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懊恼,“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 “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一个身份。仅此而已。”年轻文士端起那杯鲜红如血的陈酿,轻轻一掷,刘安被迫接住,力度却是刚刚好,杯中那如鲜血一样的液体,一滴也未洒出。 “喝下这杯酒,等你完成我交待的事后,我就还你自由。” 刘安惨然一笑,环顾四周,却是没有一人站出来。 “我想,这不是酒吧。” “你觉得是,那就是。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文士转过身去,从随身携带的葫芦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完,仍意犹未尽,“你看,我也喝过了。很美味,不信你尝尝。” “好。”刘安苦笑一声,一口饮尽。 顿时身体变得通红,有汗水如雨般渗出,又瞬间蒸发干净。 就像被火焰在炙烤! “你看,我没骗你吧。”年轻文士长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他那只青绿色的,纹有奇异纹络的酒葫芦,松松软软的跨在腰上。壶塞是天蓝色的,像金子一样光彩夺目。 他走过去,轻轻搭住刘安的肩膀。就像一股神奇的魔力转瞬间封住了在刘安体内肆虐的那股诡异力量,刘安终于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只是他本就显得枯槁的面容变得更加苍老。就好像老了十岁一样。 “刘安,你在恨我吗?”文士给自己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他没有等到刘安的回答,便自顾自的说道,“记住,怨恨是灾难的根源。所以,你不会恨我,对吧?” 刘安双目通红,已经年近中年的他,终于是强行忍住,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我想去洗个澡。”他说,“然后一切凭前辈安排。” 文士不置可否,轻轻挥手,默许了新收的这颗棋子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要求。 酒楼二层早已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只有年轻文士吃饭的声音,虽然细微,却清晰可闻。 仿佛无声的嘲讽。 年轻文士似乎很满意众人的怯弱,所以他此刻的无为,对比之前的残忍,显得空前仁慈。 “刚才我听你们说有个盗墓贼得罪了王室,流窜至此,可是真的?” “回禀大人,这传言是小女子无意中听来,真假尚未可知。”女声怯弱,柔柔软软,倒是显得楚楚可怜。 文士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绣,身段窈窕的女修士,怯弱的抬起头来,语气温柔,犹自强笑。 “你在怕我?”文士调笑道,“放心,我不杀女人的。从来不。额不,只是偶尔。” 那女修士听到这里,面色霜白,梨花带雨:“小女子只是敬畏大人的实力。还望大人宽恕。” “你过来。到我身边来。”年轻文士招了招手。 “大人,别这样!”女修士已经有了哭音。“小女子蒲柳之资,又如何入得大人法眼。还望大人看在妾身景仰大人的份上,放小女子离开。” “过来。” 年轻文士左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只酒葫芦,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哀求。 “我一直以为,先有失去,才有得到,你们说呢?” 他俯视众人,就像一个蹩脚的讲师。或者一名偷了父亲权杖的王子,模仿着神灵的谕令,对着黄土地上那群蝼蚁无情的审判。 “怯弱者,要么驯服,要么毁灭。何以在中间摇摆?你以为我会同情你们这群白痴吗!” 终于有修士忍不住站起来破口大骂。转瞬间群情激愤。有酒杯被狠狠的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什么东西破裂了,碎的很彻底。 “你不要太过分!” “这里是丹阳,不远的南方,就是圣院所在。就算你可以把我们全都杀了,可你在圣院脚下shā rén,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圣院的制裁吗?固然也许我们几条贱命算不得什么,可你一但做出过火的事情,那就是在挑衅圣院的威严!你以为,你的修为真的很高吗?在圣院的贤者面前,你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哈哈哈!” “说的好。我们联合起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城主府的卫队赶到,局势自然明朗。更何况,这里的动静,想必早已惊动了雨村酒楼的主人。过了这么久,想必这里的主人家,也该出面了吧。” 年轻文士慢慢品味着雨村酒楼的经典菜式,不急不缓,气定神闲。 等到众人话语已尽,气势跌落,才掏出一方纸巾擦了擦嘴:“说完了?” 众人严阵以待。 “哦,那看来该我上场表演了。” 语音刚落,年轻文士反手一拍,整张桌子顺便被拍成比粉末更细碎的微尘。大袖飘摇,一粒粒尘土循着莫名的轨迹在移动,如指臂使。明明是杀戮的舞蹈,却偏偏在观看的人眼中,有着奇异的美感。 有风从虚无中来。 酒楼二层那明显品相非凡的建筑材料,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磨损。一瞬间,众人眼里似乎出现了一种错觉:整座世界都是沙子做成的。包括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在腐朽,没有什么能阻止风的力量。 几名修士用身体死死抗住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他们的皮肤闪烁着微弱的毫光,这是修士越过褪凡一境炼体方向四道门槛中第一道——画皮境的标志。 只是或许他们没有注意到,身上的毛发已经有了焦胡的味道。 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手中握着一柄长刀,绕到年轻文士侧面,骤起发难。其他几人心领神会,各自使出拿手招式,向前扑去。年轻文士的各个要害,近在咫尺。只要被砍中了,哪怕是修为高深之人,也要受很大的伤害。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更何况面对面前修为远远超过众人的恐怖文士。这一刻,众食客招式配合之间,竟颇有默契,隐隐有了一丝阵法的味道。 年轻文士面对合围,神色间未有丝毫慌乱。 他轻轻挥手。 千万粒微尘像一根根箭矢,带着义无反顾的壮烈扑向面前那一个个看似坚实的。因为速度太快,甚至每一粒尘土上面都点亮了火花——就像燃烧的流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风波起(二) 也许从未有过一刻,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身背木剑远游求学的少年,走过了百般磨难,却在梦想的门口,遇到了自出生以来,最大的一个考验。 这考验有些突兀,有些艰难,更有些,荒唐。 在他过往十六岁的人生中,不是没有过似乎过不去的槛儿。命运向来残酷,可当神灵关上一扇门,往往意味着在不远的地方为你预留了一扇窗子,只要你走过去,依然可以欣赏到外面绚丽多姿的云彩,或者璀璨澄澈的星空。 当那个恐怖的修士发难之时,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两者之间实力的差距,已经大到无法靠计谋与勇气来弥补。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他只能沉默。 这是在江湖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少年,早已学会的生存法则。 世人常言:“生死荣辱”,由此看来,尊严是排在生命之后的。尤其吃过世间百味的人,更容易明白,荣辱只是一时得失,只有生命,才是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所以陈古道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他像一头孤狼一样,一退再退,直到最后发现,原来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已经退无可退。 这是一个有些悲凉有些滑稽的故事。陈古道已经嗅到死亡的味道。他的眼瞳里倒映出一粒粒微小而灼热的流星,正迅速接近。身体已经变得滚烫,就像那苍茫的远古,岩浆涌动的大地。 陈古道避无可避,于是不再躲避;退无可退,于是不再后退。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拔出身后那把土huáng sè的木剑,挡住了双眼以及眉心要害,另一只手则在仅余的光景里,护住胸口。 “嘶——”就像有什么漏了气。 陈古道觉得自己的身体此刻一定是千疮百孔。突如其来的令人刻骨铭心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叫了出来,他听到了自己沙哑而变形的声音。模糊而又尖刻的,那是自己吗。 真的很难听啊。 待到他睁开双眼,四周已是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已经伏倒在地上,苟延残喘。身上点点红斑,从伤口里溢出的鲜血慢慢渲染开来,就像千万朵红梅在绽放。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恶魔,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桌上那瓷杯里,依然斟满了鲜红的酒酿。 一个规则的圆形,划开了整洁与废墟,也划开了生,与死。 陈古道是唯一一个还站在原地未倒下的人。这个结果甚至令那年轻文士感到惊讶,所以他不介意再好好观察一下猎物的垂死挣扎。 这对于酒楼二层所有修士来说,似乎是个变态的癖好。可实际上,在上层修士的眼里,这是一场天经地义的游戏。对于弱者的玩弄,不叫玩弄,而叫掌控;对于强者的阿谀,不叫阿谀,而叫成熟。 在东莱朝堂之上来往的每一任官吏,都要学会一件事情,才能青云直上,那就是——如何不漏痕迹的奉承上官,同时显得自己不谄媚;以及如何在盘剥弱小的时候讲公理,显得自己其实很正义。 不幸的是,这样的风气早已不再局限于guān chǎng,而是蔓延到东莱洲的方方面面。放到旷野之上,那就是弱小的修士在接受盘剥之时,务必需要学会感恩。如此才能麻痹自己,让自己觉得未来和昨天一样,是美好的。 大道难行,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鱼死网破;天命难违,不是谁都有资格明心问道。 陈古道就没有踏过明心那道门槛,就像绝大多数修士一样。刚刚迈入修行的门槛,走的就直接是炼体的路子。 明心?为什么要明心?它既无法有效的增强实力,又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感悟那虚无缥缈,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心意”,只为了一句“大道可期”,值得吗? 罗曼蒂克的情怀,委实不应该出现在为了生存而苦苦奔波的劳苦大众身上。只不过少年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抚摸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脏,感受着那奔涌的脉搏,那澎湃的生命,也会吟咏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诗词,那么美丽,又如此忧伤: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 他已经感觉到生命的精魄正无可挽回的从一处处伤口里流逝,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漏水的杯子,杯子里面,盛着他的生命。 时间在枯朽,万物在凋零。他倔强着不愿倒下,可身体里的力量正飞快的流逝。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副骨架,骨架上附着的,不过是一堆毫无灵魂的肉。 眼皮愈发沉重,陈古道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木剑对着那个可恶的人影狠狠刺了过去。恍惚间,他听到有零落的掌声从远方响起。 一切都安静了。 “一个屈屈炼体第二步的修士,竟在你手下支撑了这么久。任叶,你不觉得脸红吗?” 年轻文士双指夹住那柄土huáng sè的木剑,微微用力,木剑便从那业已昏迷的少年手中脱手而出。年轻文士咦了一声,明显对木剑的坚韧感到不可思议。按照常理而言,莫说是木剑,就是一柄用上好精金制作的灵剑,被他双指这么一夹,也早该断了。 刚刚进来那人,突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向年轻文士胸前一处致命穴窍刺去。那名唤任叶的大修士,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写意,神色凝重,左手轻拍腰上酒葫芦,一道鲜艳的酒酿猛然射出,先是像一只蜿蜒移动的鲜红玛瑙小蛇,临近那人身前,再次摇身一变,变成一只缭绕血红火焰的朱雀,狠狠撞向那人伸出的灵秀白皙的手指。 那人却是混不在意。她灵秀的手指仿佛比光还要快,短短一个瞬间,那根白玉一样的手指已经在那只血焰朱雀之上接连点了九九八十一次。每次指点,那朱雀之上的血焰和灵性都会减少一分。九九八十一次之后,那奇异的酒酿,已经变成了一蓬清水,稀稀落落的洒在地上。 “小师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弱啊。”那人的嗓音清丽而娇柔,就像当初分开时一样。还是那么好听,那么,y一u hu一。 自从师父不知所踪,她嫁给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王朝的王子,他就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喊她一次师姐。 那是他这一生里,唯一一次体味到什么叫荒凉。 那位衣袂飘摇,性情狠厉,将两人从小养到大的师父,三年前在一次不为人知的惊天动地的大战中,不知所踪。他们后来偷偷去大战地点看过,鲜血染红了整片沼泽。残尸都已沉到了沼泽里,怕是找也找不到了。 他的心里当然有过伤心,可一想到师姐看着那个老怪物时,倾慕的眼神,心中就仿佛有万丈火焰在燃烧。是妒忌,还是,或者荒诞?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个老怪物并不高大的背影,遮蔽了两人从小到大所能见过的所有天空。 无与伦比的强大,这恐怕是他对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受伤的老男人,最深刻的印象了。 可是,你终于也是失败了吗? 每每想到那个恐怖而狠厉的老家伙也会输,任叶就想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也许那个老家伙当初对自己的评价是正确的——他天生就是一个心性薄凉,狼心狗肺之徒。可是,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抱回来,抚养我长大!为什么! 任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自己这样的人。就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他为此感到绝望,深深的绝望。 从十三岁开始,老家伙就带他逛遍了原来所在的那个叫密凉的小国的所有青楼。他尝遍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有清纯的,有魅惑的,有xg gǎn的,有娇俏的。有人欲擒故纵,有人欲拒还休。千金一掷,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当街纵马,更是他在密凉国的日常。 可是后来,他发现一切都失去了味道。所有漂亮的女人,在他心里都像是一块串在骨架上的肥肉。唯有小师姐,在他心里,愈发美丽,愈发明媚。 他开始陷入疯狂的迷恋,无法自拔的幻境。白天和黑夜在他的世界里颠倒。每次发泄,他都会想象身下那丰腴的,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而他的师父,那个恐怖而可怕的老家伙,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终于有一天,发生了那件事。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阿叶,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在秋千架上,听你念这首诗啊。” 那人缓缓伸回白玉一样的手指,轻轻说道。 任叶屏住呼吸,向那仿佛夺去了世间一切殊荣的佳人望去。她比阳光更秀美,比朝露更高洁。白雪皑皑,那是她圣洁的美:溪水淙淙,那是她隐幽的美。她站在这里,世间一切都会黯然失色。 当年,她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号:东莱洲第一ěi nu。只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只是一位王妃。 仅此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风波起(三) “哼!” 任叶翕动鼻翼,像是在寻找什么。只是也许地上狼藉的鲜血太浓,也许杯中的酒气太重,也许分别的时间太长,他已经无法嗅到那份熟悉的味道了。 他的那位小师姐,有一个略显俗气的名字。 她叫任花。 兴许是老家伙捡到他们的时候,嫌取名字太麻烦,于是便随便找了两个单字糊弄过去。一花一叶,呵呵。 名字从来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托老家伙的福,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明白了。 任叶转身坐下,托着下巴远远看着面前那集天地所有光荣于一身的女孩儿。 她的出场,向来梦幻。 而两人的会面,总是充满了一种浓浓的意识流的味道。xg 的是,他早已经习惯人生的荒诞。就好比现在,他刚刚杀了许多人,然后再与自己的小师姐,来谈情说爱。 他倒了两杯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那人。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找来了。” 任花接过酒杯,朱唇轻抿。对于小师弟能够做到那件事,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哪怕那是一处圣人都不敢轻易进入的地方,哪怕进入那个地方得到东西的价值与付出的代价从来都成正比。 他的付出,她接受的心安理得,也理所当然。 她轻轻迈过地上的尸体,走到任叶面前。 轻轻触摸他的脸颊。 那些棱角与沟壑,都是岁月的痕迹。再硬的石头,在风里泡过,总会留下些柔和的线条。 任叶感受着那有些冰凉有些柔软的温度,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多么熟悉的画面。曾经的秋千架,怕是已经长满了绿藤。无人打理的桃花林,如今可还安好? 那时他们还是小强盗,如今却成了大恶魔。 可是恶魔也需要相互依偎。如果说世上有什么能让恶魔的心都感到寒冷,那么它一定就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了。 天道没有温度,所以世上没有比它更酷寒,更冷漠的存在了。 今天她穿的很漂亮,很清凉。 她的腰很细,肩很柔,胸很肥。这些都是已经验证过得东西。特别当她跨坐在你的腿上,任何男人都会情不自已。 她戴上王冠,就是王妃;散开长发,就是邻家少女。 可是她的心,比天上的月亮要更加缥缈。 任叶明明已经触摸到她的身体,可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她的心,藏在很遥远的一个地方,很遥远很遥远,比最远的星星还要遥远。 那些褶皱的裙摆,隐约的曲线,让她的美好更加朦胧。看清了布料上精致的纹理,却模糊了她的面容。 如水一样的温柔在流动。任叶轻轻拨开脸上那只白皙而秀美的手,他没有询问这几年她做了什么,而是转身取出一个精致的长匣。 那是一个被典雅繁复的花纹刻满的盒子。 一只白玉一样的手轻轻将它打开。刹那间,风起云涌,天生异象。 那是一柄剑,一柄用黑金做成的剑。 从剑刃,剑身,到剑柄,浑然一体。剑脊厚重如山,剑刃薄凉如水。 “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剑——贪婪?” 任花抚摸着这柄剑,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冰寒。 装载这柄剑的匣子里,此刻暴露在湿气浓郁的地方,瞬间结上了一层冰。只不过那层冰微微发红,不知道是酒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 任叶提醒道:“不要长时间握在手里,这柄剑握着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冷,不及早放下,整个身体被麻痹都会慢慢失去知觉。到时候,人会被活活冻死。” 任花点点头。 她将‘贪婪’放回匣子,搓了搓被冻得发紫的右手,说道:“早就知道这把传说中的名剑不好对付。只是没想到它这么厉害,就连我也不过只能支持七个呼吸。” “毕竟是传说中可以斩杀神灵的禁忌之物。”任叶调笑道:“就连圣人握久了也会死,更何况你我。这柄剑之所以叫做贪婪,是因为它可以让使用者发挥出远远超越自己的实力。握在手中的时间越长,获得的力量就越强。历史上不少强者得到了这把剑,却因无法控制自己的,而被活活冻死。这柄剑就是我从上一任主人的尸体手里掰下来的。啧啧,力量,真是令人着迷的东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贪婪’的上代主人,应该是一位实力超绝的圣人吧。想不到,这样的大人物也会死在自己的之下呢。” “,是人的本能。没有,才不正常。那位存在未必是因为无法控制对力量的渴求而死去的,尽管,他死之前的那一刻,依然将‘贪婪’紧紧握在手里。” 任花点了点头。 今天她特意穿了一件斜裙摆的公主裙,这样的衣服一般只有在盛大的典礼中才会被贵族们穿出来。裙摆斜向左侧,就像东莱洲少女的刘海儿一样,错落有致。也因此,她右腿露出了大片莹润的肌肤。 不得不说,这样的穿着很别致,也很美。 她穿的裙子是连体样式的。在任叶印象中,年少时候的小师姐就已经显示出对非对称结构疯狂的迷恋。她偏爱长满杂草的荒原,而对经过修剪的整饬的皇家园林,表达出不屑一顾的厌弃。修行之时,她轻点足尖在荷叶之上,总是望向天穹上那变幻不定,聚散无常的流云,有时一看就是一天。 小师姐的左肩袒露在外面,露出精致的锁骨。而她的右肩则顶着裙带,以及用裙带结成的一朵灿烂而简洁的花。 秀发垂落,春风漾动。她整个人站在你面前,却让你感觉到前面只有一朵云,随时会飘走。任叶看向她左侧裙摆垂下的几根丝带,那些招摇而柔弱的线条,像极了某种神鸟的尾羽。 “唔,你今天的这身打扮——” “特意为了,”任花顿了顿,看向躺在匣子里那柄安静的黑金长剑,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今天这个盛大的日子。” “耶!”她比了一个剪刀手,说道,“大功臣,想要什么奖励?” 任叶轻轻摩挲着挎在腰上的酒葫芦,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而地上那淋漓的鲜血,那被残杀的无辜的人,似乎早已经被两人遗忘了个干干净净。 满地的狼藉,流淌的鲜血,绝艳的王妃,残暴的文士,以及那静静躺在匣子里的妖异长剑,此刻寂静无声,莫名和谐。 这里是雨村酒楼第七楼。 与市井百姓,平凡修士想象中的金玉豪奢不同,这里竟出奇的简陋。诺大一个房间,只有一张桌子,而桌子上面,只有寥寥四五个菜。 只不过,四面墙壁之上,却是各纹着一张古画。画上都是描绘着一片不知何处的芦苇荡。有暗流在蒹葭丛中涌动,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画上的沙子与溪水,都好像活的一样,分外灵动。 传说这四幅画中,隐藏着一个秘密。解开这个秘密,就能得到莫大的气运与造化,若为鱼,则化龙;若为鸟,则成凤。 所以数百年来,无数背景庞大的修士都曾经登上过酒楼第七层。可遗憾的是,似乎没听说这些人里,有哪位突然一飞冲天,成了有资格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人物。 倒是雨村酒楼,得了这么多白白送来的资源,一年活的比一年滋润。按理说那些人也不是吃了亏往肚子里咽的主,可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对于雨村酒楼背后的那座山一样巍峨的背影,没有人会不保持最虔诚的敬畏。 直到几年前,一个消息的流出,终于让蛰伏在暗处的人开始按捺不住,越来越蠢蠢欲动。 “我们都知道,那座酒楼是用金子做成的。” 这是一句流传甚广的暗语。黄金屋,颜如玉,世人最渴慕的两样东西,这里都能找到。偏偏任何时代,都缺不了淘金的人。对于这群嗅觉格外敏锐的人来说,雨村酒楼就像它卖的酒一样,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变得格外芳香。 天塌了,地陷了,这些都是最不可能的事。曾经有杞人忧天,为世人所嘲笑。可见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身边那些仿佛永恒存在的事物。江河易道,沧海生岛,哪怕在修士漫长的一生里,也不会有几个人有幸遇到。所以一座高山的倾颓,往往更加引人注目。 而如今,原来横亘在那里的那丛巨大的阴影,真的已经消失不见了。 从天南地北刮来的风,已经越来越猛烈。 落叶飘零。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笑皱了皱眉。 如果是在枯叶山上,陈笑皱一下眉头,枯叶山就要脱下一层地皮。身为一个大门派的首席传人,陈笑自然有自己的小脾气。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安静,这是陈笑为人处世的三大原则之一。 他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管你王公贵族,管你世家子弟,只要在吃饭的时候打扰了清静,陈笑就会非常不高兴。 陈笑不高兴,就会让别人也不高兴。他表达愤怒的方式很简单,也很粗暴,那就是——打。 打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打到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打到你密州出猎,打到你大江东去。 打到你,心服口服 陈笑是一个直爽的人,当然,身为枯叶山的天命之子,他自然也是一个有头脑的人。所以什么时候可以由着性子来,什么时候需要夹起尾巴来做人,这家伙心里很清楚。 陈笑自然听到了来自楼下的动静。对于雨村酒楼那位艳名传遍了整座天下的女主人,他的心里自然有着一点点想法。只是没想到,他付出了诺大的花费,登上酒楼第七层,依然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东莱第一ěi nu”。 可是他不后悔,因为他觉得,那位佳人一定经常在第七层住过。她会在这里,打开窗子,俯视整座丹阳。 这里的物件,残存了她身体的温度;这里的空气,截留了她芬芳的体香。 可是当突兀的响动越来越频繁的传入他异常敏锐而脆弱的耳朵,他这种自欺欺人的幻想,终于宣告破灭。 “上天欠我一个好心情。” 陈笑这样说道。 接着,他挽起袖子,走下了第七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风波起(四) 陈笑从酒楼第七层缓缓走下。 第六层空空荡荡的,第五层也一样。直到到了第四层,才有零星的几个修士,端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 这些人,要么是弋阳本地的大户人家,要么就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豪客。 陈笑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兴趣。 对于他这等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来讲,寻常富贵人家,就如绵羊一般,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只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才有着征服的。 他一步步走下来。前面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息已经越来越浓。陈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可好在,对于从非人般的试炼中通过的他来说,这还不足以让他退缩。 终于到了尽头。 脚下的地面已经是一片暗沉沉的红色。那是从尸体里喷薄而出的鲜血。陈笑放眼望去,整层楼好像静止了一样。没有声音,甚至也没有光——酒楼的窗子不知何时已经被关上了。 整座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淡淡的枯朽,混合着酒的热烈,还有血的腥甜。陈笑静静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暗笼罩了他的面容,隐藏了他的影子。达到他这种修为,在黑夜中自然也可以视物。只不过,光线太过微弱,一切都失了颜色罢了。 黑与白。淡淡的光泽,些微小而密的光在黑暗中爆裂一样的绽放,在桌子,在皮肤,在血水的表面,或者棱角。就像微小而密集的星群。 这样无声的场面维持了十秒。陈笑终于从雕塑一样的状态中活过来,他走到窗边,将帘布拉开。 啊,突如奇来的强光让他有微微的失明。 那耀眼的白色,以及在睫毛前方分解成七彩的光晕。陈笑本可以控制瞳孔,让光一点点洒进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尚有着未知危险的地方,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愚蠢的做法。一瞬间的失神,高手对决,往往就是生死之别。陈笑在过往的试炼中,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这个道理。可今天他就是这样做了,没有理由。或者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理由。 先是一片耀眼的白色海洋。可这盛大的光芒,终于是安静了下去。陈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清了酒楼外面的场面——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过往的修士与商贾,儒生与剑客,算命先生与街边小贩,像两条盘旋缠绕的绳子,将尘土,声音,与梦想传向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陈笑双手扶住窗楹。 沐浴着窗外吹来的鲜爽的风,陈笑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雨村酒楼背后的那位主人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面? 陈笑弯下腰去检查那些死去食客的伤口。 可以看出,那些人死去的那一刻很不甘。就好像生命的沙漏突然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沙子就已经漏光了。 不应该这么快的。 每个人的眼神都在重复这句话。 鲜血从伤口渗出来,浸染过衣服,再流向地面。陈笑剥开一名死者的衣服,发现体表已是艳红的一片,那些细小而繁多的伤痕,就像被一根根纤细的针横穿而过一样。 “到底是谁呢?”陈笑百思不得其解。 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陈笑自己自然是勉强可以做到,可他是枯叶山三百年一遇的天才啊。什么时候,达到玄武第四步——外象境界的修士已经满大街都是了? “难不成真如师父所言,一个空前辉煌的大世就要来了?” 陈笑正自沉吟,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响。 “谁?!” 陈笑吃了一惊。一瞬间肌肉紧绷起来——他实在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竟可以瞒过他的感知,而且无声无息的在他身后隐伏了那么久。 他后退一步,挥手之间,气感自生。整座房子的空间重新在心里清晰起来,仿佛以神的视角在俯视,身周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方圆百米之内,已经近乎处于陈笑的绝对掌控之下。 “咦?”陈笑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叹。“原来这里还有人活着。” 地板之上,一根手指轻轻动了动。陈笑望过去,原来是个少年郎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暗流 地板上那具掩藏在鲜血里的身体发出一声音调上扬的叹息。 陈笑识得这声音,那是伤到肺腑里的人,在昏迷中从灵魂里迸发出的哭泣。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饱含着伤痛的shēn y,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小孩的。 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在昏迷之后灵魂飞天的梦里,他望着下方那蜷缩肢体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不再有知觉的意识也会产生共鸣。只不过,痛楚到了这里,只剩下冰的酷烈,还有黄连一样的苦味。那时候,他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shēn y的声音。 所以男人爱听shēn y声,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面有着历史的渊源。枯叶山上的每一个修行者,都曾经被无尽的伤痛包围过。枯叶山武学道法的要诀,在前三重境界里,也紧紧围绕着一个“伤”字。 俗话说的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承其伤。 而枯叶山,有自己的梦想。 陈笑将无边滋味压在心头,端来一碗清水,泼在少年脸上,将那些脏东西冲洗而去,露出一张清秀而执拗的脸庞。 “呦,还是个俊小子。” 尚处于昏迷之中的少年郎,眉头轻皱。他紧紧抿着嘴唇,唇角有红艳艳的血流出来。脸上的皮肤苍白而剔透,就像被霜打了的叶子一样。陈笑走过去,用一只手掌抵住他的胸口。汹涌澎湃的内息如一条巨蟒,沿着少年胸前一处穴窍进入体内,修补着面临崩溃的肌体,压制住滚滚外来的天地元气。 过不久,陈古道终于是悠悠醒转。 “好小子,算你命大,碰上了我。” “你——咳咳——” “喂,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所以有什么话赶紧说。我一松开手,约摸着你马上又要晕过去。” “我——我能撑下去的。我衣服里有一粒青绿色的药丸,帮帮我,喂我服下去。” “咦!”陈笑拿着翻出来的那粒药丸,对着光亮仔细看了看,发出一声惊叹,“小子,你手里好东西不少啊。这枚药品阶不凡,寻常大修士都拿不出来这样的圣品。这枚宝药,观其色泽如青玉,望其气魄如高天,莫不是以遥远的东方那座神圣的森林里面一种名唤青檐草的稀有药植为主料炼制而成的?小子,我突然对你有那么一点兴趣了。老实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陈笑笑而不语,而面前那少年却是一瞬间那面色又苍白了许多。 “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少年嘴里突然咳出一口血,“我刚刚昏迷中,迷迷糊糊听到一段对话——” “哦?是谁?你听到了什么?”陈笑追问道。 他在这一刻有种预感,面前少年无意中听到的那段话,或许将透露出非常重要的信息。这座神秘酒楼的每一点情报,都价值万金,至关重要。 可是偏偏这一刻,少年重新晕了过去,让打算盘问到底的陈笑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 他看着面前少年清秀的脸庞,神色间闪过一抹迟疑之色。可是最终,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长笑:“罢了罢了。” 双手虚握,并指回旋,陈笑做出“枯颜决”起手式。配合着他外象境界的强大实力,一时间,小楼内气象万千,波澜纵横。 一枚青玉一样的丹药腾空而起,停滞在半空中。陈笑右手食指突然腾跃起火一样炽热的光芒,随着他向前点去,那枚青玉色的丹药突然开始融化,先是融化成一团粘稠的液体,可是陈笑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此,于是它继续蒸腾着,直到完全气化,变成一篷青色的烟。 陈笑长舒一口气。 那抹烟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先是在空中化成一幅长卷,上面绘满了叶子,各式各样的,枯朽的,苍翠的,饱满的,金黄的。后来它又变得极淡,只剩下寂寥的几根线条。再后来,画面重新又变化了,那上面描绘的是一座坐落在云间的宫殿,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琉璃一样的屋檐之上,一只灵秀的小鸟落在上面,在修理自己的羽毛。 再后来,云朵散去,那座宫殿突然变成了镂空的浮雕 循环往复,枯荣天意。 陈笑抬头仰望这神秘的图卷,神色间闪过一丝赞叹。事不宜迟,陈笑再次变招,他跨前一步,右手仰托天图,五指虚抓,狠狠向下拍去,“给我落!” 一个“落”字,仿佛耗尽了陈笑所有的气力,就连整座酒楼,似乎都在莫名的感应之下,轻轻颤了一颤。而那半空中由神秘丹药绘成的画卷,终于也是向地上少年郎的胸口狠狠印去。 仿佛有一声清脆的鸣叫在那一刻响起。 地上少年的面色慢慢回转,伤口不再流出鲜血,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像潮水一样,变得格外有力而雄壮。 陈笑轻轻叹一口气,他转身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根苍白的发丝悄然从他身上垂落,化为一蓬灰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遥远的梦 陈古道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梦到了很多。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那些他曾经奢望的,那些令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家乡。 天空变成了一块青色的玉,遥遥迢迢。有一只风筝飞在上面,那根系着风筝的隐约的线,越过不远处一处小土丘,握在一个女孩儿手里。 女孩旁边,一头老牛在孤独的吃草。那带着锯齿的草叶被一根厚实而老迈的舌头卷入口中,咀嚼着,咽人胃里。老牛的两只眼睛里面有着青色或huáng sè的影子——那是草叶,或者泥土的颜色。 陈古道年少时见惯了这两种颜色。楚国的这个边陲小镇,种满了金灿灿的谷子。春耕秋种,年年如此。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这里的一草一叶都有着一种独特的感情。hé pg的年代,常常有商人从北方而来,有时是零星几个,有时是浩浩荡荡的商队。他们骑着huáng sè的马,在小镇里最大的酒楼吃过喝过,就又风尘仆仆的踏上南下的路。 那些镇子里极水灵的姑娘,有规规矩矩嫁人生子的,自然也有些入了风尘。北方来的阔绰的商人,在这里洒下大笔的金银。他们走的时候,会有姑娘目送着,直到连背影也望不见。 而到了战争年代,这里却仿佛变得更加落寞。以往还有些欢声笑语寥以解决生活的寂寞,到了打仗的时候,却连笑声也不见了。无止尽的沉默与忍受,就像那片被践踏过无数次的稻米地一样,卑微而又坚挺的活着。 有个穿军服的头头过来,告诉他们要打仗了,家家户户就要派出些男丁来。实际上,他们既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也不明白为什么战争总是要频繁的降临——他们与世无争,一直活得好好的。 可天空要打雷下雨,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且并不会和你提前商量。天心难测,上意难违。这个道理,很容易就明白。 除此之外,小镇上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不称心如意的地方。这里地处偏远,背靠高山,平时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人来的。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小镇的模样也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这里的生活,是安详而平静的。时间也像静止了一样,陈古道离家出走,远游江湖的那一天,镇子里那棵最高的槐树,开满了柔软的白色的槐花。今天在梦中远游归来,它依旧像昔日所见。 那牵着风筝的少女,朝着他这里望来,视线却穿过他的身体,来到更远的方向。陈古道回头看去,原来一只黄狗正活蹦乱跳的向这里跑来。它的柔软的皮毛,神气的双眼,还有吐出嘴巴的猩红的舌头,令他微微有些怔然。 记得家里也有这样一只黄狗来着,也不知如今是否还活着。算算时间,它的寿限也快了吧。 微微有些伤感。陈古道随着那黄狗走了过去,来到那少女面前。 她? 陈古道看着那山水一样的眉眼,有股熟悉的感觉冲上心头。可就是记不清是镇子里哪家的姑娘。自从他南下远游算起,已经整整三年。三年,已经足以让那些青涩的小姑娘出落的婷婷玉立。 面前这少女,一个人拿了风筝出来玩,唇上却涂了淡淡的胭脂。她的眉毛很好看,说不出道理的好看。 地上的草叶被那头老牛啃了又啃,剩下来的创口流出青色的汁液,草的清香漫入口鼻,甘甜之中有辛辣的味道,刺在喉咙里,徘徊不去。 陈古道咳嗽一声,带着眼角溢出一滴莫名其妙的泪水。 那黄狗依旧没心没肺的摇着尾巴跑来跑去,化了淡妆的少女眼角里却有化不开的清愁。他随着她的视线望向高高的天空,只觉得云彩极多,极美。 忽然少女“呀”的一声,那根连接着天上风筝的黑色的线条不知为何,突然断了。眨眼间,那风筝就突破了那云彩,直往那片青色的,无限高远的天空飞去。 越飞越远,直到没了影子。 那片青色的天空,突然变成了一片叶子。美丽的叶子,伟大的叶子。盖住整片大地山川的叶子。陈古道忽然领悟道,自己该走了。 他在少女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旋即重新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无题 “你醒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对了,是他。 看来终究是回来了。 陈古道闭着双眼,不想睁开。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青色的天空,他的唇角还有着幽幽的余香。他怕一睁开双眼,惨烈的白光冲进来,会将他所有的回味,都消融个彻底。 可他终究是醒了。 那男人大口喝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喉咙里有些发干。 就像太阳初升一样,光洒进来,一阵短暂的目盲过后,他看清了头上灰色的屋顶。身下传来的柔软的触觉,告诉他,此刻他正躺在床上。陈古道摸了摸盖住身上的柔软的棉辈子,心里安定下来。 身上的疼痛依然还在,可大抵是可以忍受了。那枚药丸,竟真的如此神奇,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过来。 劫后余生。 “既然醒了,那你现在可以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告诉我了吧。”陈笑对于面前少年郎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他刚刚醒来,陈笑就直入正题,迫切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陈古道听到这话,抿了抿嘴。既没有怨恨的意思,也不曾急着回答。咽喉还有些伤,他张开嘴,尚未说出话已是先咳嗽了一声,嗓子疼的像吃了一口冰一样。 他说:“喂,我好歹也是个病号啊,可不可以让我缓一缓。” 陈笑听了这话,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个人,明明在笑,却也有着一股酷寒的味道,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 “你可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你又知道,这短短几个小时,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陈笑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时间不等人,有些事情最好还是及早办好为妙。堂堂大好男儿,莫非连这些苦头也吃不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听了这话,面色微微有些发窘。只不过一转眼,他就想明白了这里的关头,神色也镇定了些,他说:“无论如何,救命之恩,还是多谢了。我陈古道若将来有成,必报今日之恩。” “呀!”陈笑微微有些惊讶,想不到面前少年还是自己的同姓之人。 陈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清清嗓子,缓缓道来:“几个时辰前,我去了那酒楼二层,吃些酒菜填饱肚子。那时酒楼内食客相谈甚欢,后来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修士上了酒楼,就是他大开杀戒,我想,那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大概也不及其修为一成。” “哦?”陈笑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杀你们?” 少年苦笑:“我也不知道。可这件事就是莫名其妙的发生了。最开始有人提到昭家在楚国南方发现了一座矿脉,那文士便发了疯一样。起初仅仅是言语胁迫,后来场面便失了控。他先是逼迫率先提出这个消息的人饮了毒酒,而后又要强占在场的一位女修士,大概在场的诸多道友,内心里还有着一点血性,于是便打了起来。只不过事后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陈笑负手而立,站在窗子旁,向着远方望去。雨村酒楼离这这家小店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可陈笑就是那样望着,似乎他能在这里看到什么一样。 “后来呢?”他问道。 “后来我昏了过去。朦胧中听到有两人在对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我请你吃饭啊 弋阳城闻名天下的雨村酒楼,被一群身披甲胄的士兵围住了。 张留白坐在酒楼旁边一处小吃店外,粗粗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刚从山上下来,而且是以那种奇险的方式,他身上的气象也因此变得格外雄壮。只不过,这样的旅行,格外消耗气力罢了。 所以他现在很饿。 而不巧的是,他落地的那一瞬间,跌跌撞撞,碰倒了一位大街上行走的姑娘——那位姑娘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身段柔软。张留白扑在人家身上,就像身下垫了一层棉被子——他自己倒是舒服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那少女大概当然是愠怒了。所以张留白清晰的听见她抗议的声音——此刻张留白正仰躺在她身上,所以未曾看见她的面容。他的右手高高举着那张巨大的怪伞,样子有些滑稽,就像大街上突然长出了一只冲天的蘑菇,这只蘑菇如此之大,以至于身下少女除了那暗沉沉的伞面,大抵是看不见多少天空的颜色了。 张留白的左手则轻轻拄在地上,整条小臂浸染在这条宽阔长道上的灰尘里。哪怕是有些轻微洁癖的人,也会觉得这样做是不可忍受的。 可看少年的神态,似乎很是安然。 少女仍然在抗议,她也只能抗议——这把巨伞的画像,她在圣地的经阁见过。这是属于传说中的圣器——任何处于伞面之下的人,都会受到绝对压制,哪怕你修为通天,也会被削为凡人。所以现在无论是拿着这把巨伞的少年,还是遭了无妄之灾的少女,都没有任何修为可用——或许唯一可凭借的,就是自己强健的身体。 月白少女欲哭无泪。 她想不到仅仅是出来转转,就遭了这等罪受。这样耀人眼目的事物,自然是吸引了众多修士驻足。众人啧啧称奇,她偏过头去,见到无数人的脚底板——有人穿白鞋,有人穿黑鞋,有人蹬着兽皮做的靴子,有人的鞋精致小巧,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那是一位女修士 “喂,你还不起来!过分了你!”这一刻,她的心里是有些崩溃的。她试图坐起来,可那柄怪伞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直有一股声音不断在她心里响起——那明明不应该是她的心声,可偏偏它就是从少女自己心里产生的念头——它说:放弃吧,你现在没有力气不要试图对抗,那是无用的 少女很无力,她的气力似乎真的空了,越往后面,越是更动弹不得——而明明她的身上没有一丝束缚。 “传说中的圣器,果然不是我这样实力浅薄的人,可以去抵抗的。”少女哀叹。 事实上,在周边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修士,也在心里默默腹诽——一方面,他们乐于见到有着大背景的豪门子弟,将那些明艳动人,却又整天在大街上招摇过世,待价而沽,活力十足的俏娘子强虏进某间小黑屋子里——强抢民女这种戏码,他们自己是不敢的,便寄望别人去做,于是与二三酒友又多了许多谈资。或者某位浪荡子去勾搭大街上一位不知底细的丽人,却不知死活踢到了铁板,被活活废去一身修为,最终就像被卸了胳膊的蚂蚱,再也蹦跶不起来。等到过江龙走了,这混账修士往往选一间茶馆,将自己那些荒唐的前尘往事说与茶客听,也能安安稳稳过了余生。 反正人生于世,只要还确实活着,总是可以熬下去的。无论怎样的生活,那都是生活,都可以活出一番独特的滋味。无论在江湖,在朝堂,在白云苍狗一样强大诡谲的门派,还是在弱肉强食毫无温情的旷野,每位修士都谨慎小心,如履薄冰。所以在相对安全与宽容的城市,他们十分乐于见到有人作死。 当然,其间种种,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明。总之,这样的事情,有些人深恶痛绝,有些人隔岸观火,有些人幸灾乐祸——可这样的事情,依然总是在发生——归根到底,这还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世界。 有了实力,就无须压制。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对于爱情抱着最美好幻想的,要么是山里人,要么就是山上人。有些地方因为太过偏远,人人实力低微,过着自给自足,春耕秋种的桃源生活——“坏人”并不愿意去那里,因为太穷了——因为路途遥远而闭塞,因为闭塞而贫穷。甚至或许百年过后,这样有着“天险”的地方,会彻底被外人所遗忘,成了真正遗世独立的地方。 真正给人以安宁和幸福的文明,向来建立在平等和自由的基础之上。在有限的时间里,这样一个闭塞的桃源社会,不会因为某些不合时宜的愚昧而崩溃,也不会因为长期的停滞而瓦解。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 山上人,比如那些出身高贵,不沾尘俗的仙家少年少女,在身体觉醒的过程中,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修行,而是求爱。在古老荷尔蒙的呼唤之下,每个人都是饥渴的。无忧无虑的强大背景,也给了他们挥霍时间的权力。 有些人矜持,有些人放纵。可说到底,无论对于性的态度是怎样的,他们内心里,还是相信爱情这一回事的。 作为舍身求道的虔诚一代,他们当然有着崇高的追求,而诚挚的爱,自然也是崇高的。所以这并不违背修行的本意。 有些种子,你总要栽下去,才知道能不能开出花来。这些天生的宠儿愿意等,也等的起。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月白少女清丽的容颜,婀娜的身段,着实让一些人的眼光变得火热。然而,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张留白其实并不像众人想的那样“幸福”。他也不像月白少女想的那样,是一位拼了命也要占人家便宜的浪荡子。事实上,刚刚跌倒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已经被那神秘的歧光伞,所牢牢吸引了。那暗沉沉的伞面,将他的精神牵引的仿佛空了一样——仰面向天的那一瞬,伞面变成了一片占据整片视野的恢弘的天空,一片优美,神圣的灰色的天,张留白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片原始而混沌的天更加气魄宏大了。 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他赤身,乘着一片硕大无比的金huáng sè的叶子,漂泊在一个小湖之上。 小湖很美,在这别致而寂静的世界里,显得分外灵动而有生气。张留白四处张望,可是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独处于无人之旷野,那种雄壮而危险,自由而浪漫的美,令他的身体上每一处穴窍都尽情呼吸着——水波漾动,他大喊一声——整个世界忽然崩塌,如在梦中醒来,他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喂,对不起啊。” “哼!”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哼!!” “好啦好啦,无论怎样,总归是我的不对。” “哼!!!” “我请你去弋阳最大的酒楼吃饭啊!” “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对峙 张留白来到雨村酒楼的时候,才发现手执刀剑的士兵将这里围住了。 他在附近找了个小吃店,与那身着月白色长衣的少女坐在一起,点了几碟风味小吃。他现在很饿,所以吃相也就不太雅观。而那气鼓鼓的少女就不同了,看她细嚼慢咽,漫不经心的样子,张留白觉得她多半已经吃过了。 而就在两人身边不远的地方,已是一片肃杀之气。 楚军驻扎在这里的军队,对于这座神秘莫测楚的酒楼,围而不动,气氛微妙。一名身披重甲,体格雄壮的将领候在一旁,拄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虎视眈眈。为首的,却是一名看起来颇年轻的公子哥儿。 一名身躯微微佝偻的老人挡在酒楼门口,含笑问道:“我雨村酒楼在弋阳呆了这么些年,也没少与城主府和此地驻军打交道。不过被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却还是屈指可数。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来路,可否说与老奴听?” 那武人却是抢先回道:“我家公子,正是景大人的儿子。” 为首的那人,神色倨傲,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最近楚罗大战,一些居心叵测的敌国探子入我弋阳,别有企图。对此,城主伯伯很不高兴。我们发现了一些风吹草动的痕迹,所有可疑的人都会被调查清楚。可不巧的是,有一条线索被指向了这里。所以些许得罪,还望这位老伯见谅。” 那老人听到这里,缓缓摇了摇头:“我雨村酒楼绝不会插手楚罗之间的纷争。” “哼!”那武将面色微寒,“难道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假的不成?而且莫非阁下以为一个人就可以拦住我们所有人?” 老人眼神虚眯:“看来今天这一架是不得不打咯。”他转头望向那为首的锦衣青年,却发现他神色漠然。 “老伯,公事公办。”景公子笑了笑,看起来相当淳朴。“当然,我还是希望酒楼的主人家亲自出面,这样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家xiǎ一 jiě并不在。”老人语气低沉,“你们想要搜查,请先拿出证据来吧。” “刘安,你出来给这位老人家说说。”景公子招了招手。 雨村酒楼的老管家睁大眼睛向前望去,只见一名头发灰白,面容木讷的修士一步步向前走来,走到所有人对峙的中间,方才停下。 “今天我奉城主府之命,乔装打扮成一名普通修士,追踪几名可疑的探子,一路跟随,却发现,最终他们都来到了这里” “我雨村酒楼笑纳八方来客,来者不拒,其间鱼蛇混杂,又岂能因此而断定,酒楼参与到此事之中,这纯属污蔑。” “我假扮成一名食客,到了那几名探子所在的二楼。他们言语间很谨慎,但是还是被我听出了一些暗语。其中几人借口消失了一阵,等到他们回来时,却发生了一件连我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哦?”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上来就大开杀戒。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 “可你还活着。” “因为我骗他说我知道昭家最新发现的一处矿脉所在,我对他还有价值。” “那他不应该放你走。” “他确实没打算放我走。我身上留有他的标记,只要我不走远,自然是逃不掉他的掌控。可后来,当我绞尽脑汁去想如何逃生的时候,却发现那股冥冥中的束缚,突然消失了。”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能证明我雨村酒楼参与到其中?” “其一,那名文士屠杀的时候,雨村酒楼视若无睹,这说明他和酒楼是一伙的;其二,那名文士要杀那些人,而从一开始的表现来看,那些探子并未意识到危险,显然他们认为眼下是安全的,直到那文士骤起发难。这说明这些人互不相识。那么为什么那名实力强大的修士要杀掉这些根本不认识他的人呢?这说明他知道这些人是谁。而对这些不见光的影子身份资料如此熟悉,又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痛下shā sh一u,除了事情败露,销毁证据,掩人耳目,还有别的解释吗?” “呵呵。阁下真是巧舌如簧。可按照你的逻辑,那他们就不应该死在这里。如果我雨村酒楼参与到这件事中,又如何会给人以口舌?找个隐秘的地方去做岂不是更好?更何况,当初阁下出入的时候,我们可是未曾做任何阻拦。实不相瞒,这件血腥的惨案,我们也是事后才发觉。当时二楼被一件强大的阵法屏蔽了。所以我酒楼未曾插手,也是情非得已。我想,从头到尾都是你一面之辞,既然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离场,你又如何自证真伪?这口黑锅,我雨村酒楼,是绝对不会背的。” (卖个萌~(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一步不退 刘安双手微垂,目光直视前方那挡在众多将士面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的老管家,不避不让。 他面色上平静的像一碗端平的水,甚至连最细微的褶皱也没有。便是站在后面主持大局的景家公子景薄,也觉得那位高深莫测的城主叔叔,能有这样的手下为之效力,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若是父亲手下也多一些这样的能人异士 景薄想起随父亲进宫朝见王上的时候,远远望见的那个站在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天青色背影,打了一个寒颤,随即止住了那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法。 旁边侍立的高大威猛的偏将,看着自家公子眼色,心里也明白了分,他看出来,这名唤做刘安的修士,得到了公子格外的青眼相加。身为大将景川最深得信任的副将之一,自然算是景家的嫡系。这位景薄公子,是他将来要辅佐成长,一生效忠的人物,两人之间的情谊,虽说远远及不上那种如师如父的濡慕之情,但既然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有辈分资历在那里摆着,怎么也能算半个朋友。眼下景家的新生一代都已长大,是该做些长远的准备了。 “公子,”他小声说道:“这个叫刘安的修士,要不要我去城主府那边支一声,把他要过来” “嗯。”景薄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微笑,“顺便带些我景家特有的凤尾花茶过去,如果城主叔叔实在忙碌,见不到的话,也务必要让刘管家支会一声,就说景家景薄向他问好。” “这些事情公子尽可以放心。只是——” “怎么?” “城主府那边会不会不愿意,或者刘安本人不愿意怎么办?” “唔。不急,等这件事完后,本公子便会一会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我景家的身份实力,也不会让他觉得屈尊了才对。至于城主府那边,你尽管先去做。” “我明白了。” 围住雨村酒楼的楚军士兵,大约有一千余人。身为弋阳驻军,他们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其实天下之大,可以修炼的人何其多也,但能够登堂入室,真正在修行大道上走出第二步,第三步,乃至第四步的人,仍然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人,也只是在闲暇之余,捧着一本入门的粗浅经书,做些强身健体的修习而已。有些身体强健,意志坚强的佼佼者,会选择加入军队,去外面见见世面,若侥幸碰到了机缘,便舍了生命也要去争取一回,不然便回到老家,安安分分做个农民。 身为前线的军人,他们在危险之余,也有了一窥天地之高远的机会。那些万军丛中,一人一剑取敌将首级的大修士;那些杀个七进七出,临走之前不忘砍了帅旗的桀骜侠客;那些踏着飞剑,从天上俯瞰人间的神一样的人,固然是他们的噩梦,但同时也让这些心中有奢望的男人看到,原来,人生可以这样恣意汪洋,这样,精彩 有梦想的蝼蚁,固然还是蝼蚁,但至少有了更为雄壮的灵魂。 今天到场的这些人,每个人都有着大约洗髓境界的修为。身为楚国的王牌精锐,自然是生生用无尽的资源堆上去的,在体魄的强健上,他们已经达到了一般修士所能达到的尽头。褪凡一境,先有画皮,后接点窍,继而炼骨,末于洗髓。至此,炼体四步已经到了尽头。至于其后的玄武四步——引气,开元,走势,外象,已经不是仅靠资源可以堆的上去的了,天赋,运气,汗水,资源,缺一不可。所以说,放眼天下诸国,这已经是最精锐部队的标准配置。拥有多少这样的精锐军队,标志着一个国家实力的强大程度。 这里的一千余人,正是楚王手里的两张王牌之一——“紫荆花”的一片花瓣。 雨村酒楼的老管家神色上看不出丝毫的焦急,似乎眼前这支可以轻易摧毁一座小门派的军队,并不值得他付出足够的重视,以及尊重。 他苍白色的头发,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分外引人注目。 “我想,”他略带沙哑的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我家xiǎ一 jiě,不论是与城主大人,还是远方那座小月山,都有着不浅的交情。而且各方势力一直给予了我们足够的尊重。今天这件事,怕是你们自作主张的吧。老夫劝这位公子一句,无论背后有谁在为你撑腰,速速离去,莫要捅破了天。雨村酒楼,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搜查。” “哈哈哈哈!”景薄长笑,紧接着,景薄身边那位高大的偏将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连最为面无表情的刘安,也跟着笑了。 “田叔,你说,我们头上这片天,是谁的天?” “自然是楚国的天。” “那在我楚国土地之上,有人威胁我,该怎么办?” “自然是霸其家产,夺其妻女,灭其六族,绝其子嗣。使其生生世世,不敢忘公子威名。” “说得好。” 已然多说无益。 老人想起莫名失踪,直到现在仍未取得联系的自家xiǎ一 jiě,心里便是一阵愤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院刚刚失火,前院便来了强盗。 到底是谁在针对他们? 天下人,莫真以为,我雨村酒楼,是好欺负的不成? 老人盘膝而坐,右手虚抬。 一束光忽然而起,几个明灭间,一条瀑布便从空中垂落而下,这正是外象境界所独有的“化天地元气,胸中神意”为外在显像的招式法门。所化之物固然为虚,但所承载的法力修为,却是货真价实的。境界过低的修士碰上去,就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老人身上气息凝练,大袖飘摇,一股浑厚的内息支撑起他整身的筋骨。 “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年轻的后生,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雨村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威名!” “xiǎ一 jiě,老奴必守护酒楼,一步不退,直至你平安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杀 “杀!” 田绘文平端长刀,直锋向前,做了出战的指令。千名“荆”字号楚军士兵瞬间行动起来,一步步向前逼近。楚刀寒光闪闪,前面的先锋一手持盾,撞向那瀑布一样的光幕,不时发出一声声沉重而刺耳的“吱吖”声,就像推动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不惜拆了也要挤进去。而流动的光幕则像真的瀑布一样,重重压在盔甲之上,如千斤巨石从天而降,前排的数十名士兵,纵然已经是洗髓境界的强壮体魄,也是苦不堪言,面色转青,一身骨肉,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莫大的异象碾成碎末儿。而后面的士兵,则借了掩护持手中长刀用力向前劈去,劈完一刀便迅速后退,尽可能将对冲之间元气反噬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同时蓄力凝神,准备好下一次的进攻。 这一幕,训练有素,配合完美,前方盘坐的那名老人,如被千人围攻的一座城池,纵然再完美的守御,也禁不住一支军队的狂轰猛撞。短短数十个呼吸间,那座从虚无中垂落的银白瀑布,已经有了支离破碎的迹象。 在后方观战的景薄,面露微笑,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世家王朝,能够与盛产大修士的各大门派圣地分庭抗礼,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修行对于人固然有提升,可只要还同属于人的范畴,那一座王朝就可以凭借绝对的经济实力将这种差距缩小到可以接受的程度,而后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与精妙的阵法配合,生生将对手耗死。 人力有时尽。 可修行对于人类社会带来的变革,依然是伟大的。在王权的时代里,它使个人与国家对抗成为可能,它使强权与武力相互忌惮,使得正义不再局限于“国与国”或者“国与人”之间的正义,个人所信奉的正义同样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实现。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百国时代,隐隐找回了遥远的过去,城邦部落间那种古典而原始的美的影子。 修士之间的对抗,本质上是体魄与神意的对抗。 修到洗髓一境,身体便已经近乎无瑕无垢,即便再往后修习,除非修到极高的境界,或者吃了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否则在体魄上,已经很难有质的蜕变。而在其后的玄武四重境界,则重在培养一个人的格局,神意,借此沟通天地之间恢弘庞大的元气,“借天地之力为己用”,以达到低阶修士无法达到,无法理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威能。 体魄为实,神意为虚。再强大的神意,离了体魄的支撑,就如同那空中楼阁一样,旁人未曾动手,自己就先瓦解了。所以即便是法力滔天的大修士,一旦被很多人同时近身,也是非常危险的。 其实,在这个阶段,他们的身体同样坚韧,也同样脆弱。只不过,精神真的是一种伟大的力量,老人告诉自己“不要死”,于是即便他体内的血流已经在外力的重压之下奔流如脱缰的野马,即便他那颗已经走向衰老的心脏已经飞快跳动如战场上擂响的鼓点,他依然用强大的意志抵住了从前方源源不断传来的压力。 体内一口气如大江奔流,含在胸中,不愤不发,支撑起这场对抗中的一半天空。 老人眼神一阵清明,复又浑浊,循环往复。只是那层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厚实的银白瀑布,依然是坚挺的存了下来。 田绘文看着又一名士兵七窍流血,被人送去医馆急救,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难看。而反观景薄公子,却是丝毫没有对用人命去堆这件事半点内疚的意思。当又一名士兵被送下来的时候,田绘文终于忍不住提到:“公子,“荆”字营在国内的地位,不比其他军队,若是损失过于惨重,王上怪罪下来,便是景帅,也承受不起啊。” 景薄闻之一笑:“田叔叔,你放心便是。我保证这些伤了的军士,必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即便不幸牺牲,也会得到一大笔抚恤。而且,你以为,既然我敢在弋阳之内公然动用军队镇压,而且是大名鼎鼎的雨村酒楼,背后是谁在撑腰,难道你心里还没有个数吗。” “是宫里是那位的意思?” “唔。慎言慎言。田叔叔,你尽管安安心心看一场大戏就是了。这天,塌不下来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暗流 与此同时。 雨村酒楼旁边的铺子里,一男一女正吃着点心。 那重白晃晃的瀑布,就在不远处,镇压着围攻它的千名将士。街上行人,已是能走多远就走远,免得蹚进这团浑水里,到了末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转眼之间,这条往日里繁华的街道已经冷冷清清。而那些固执的留在这里的人,也因此分外醒目。 景薄看着近前的那两位皆穿着白色长衣,宛如仙家眷侣的年轻人,心里却有些暗火冒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啊——”他叹道。 “喂,你占了我的便宜。说好请我在弋阳最大的酒楼吃饭的,我们就这样算了?”那月白少女娇嗔道。 “我们等这里的军队走了,再上去。”张留白不慌不忙说道。 “等这里的将士走了,怕是酒楼也已经被搬空了吧。”少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哼。 “不然呢?”张留白反问。 “你看那老头多可怜,唔,不如你去帮一帮怎么样?”少女眨巴着一双水灵的双眼,乞求道。 张留白听到这里,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他抬起头,正视面前少女那一双澄澈的眸子,缓缓说道:“你不是吧。怎么看你也不像是初入江湖的雏儿。我是该夸你心肠好还是说你愚蠢呢。或者,你根本就是在怂恿我卷入这场纷争呢?” “没意思。”少女靠回座位,“我还以为,从那座山上下来的人,都是古道热肠的大英雄呢。” “我信了。”张留白此刻恨不得一把掐死对面那个一直在怂恿他的小贱人,哎,果然女人的外表是最不可信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张留白有些好奇。 “喂,你手里那把大伞,这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圣器,我怎么可能猜不到的好吧?” “也对。唔,也不对,你看,还是有人猜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一人已是走到两rén iàn前,说道:“跟我走一趟吧,两位。” 对面那月白少女听到这里,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就像一头狡猾的小狐狸。 “你留下,你可以下去了。”景薄先是指了指月白少女,接着又指了指张留白。 景薄现在心里很烦躁,即便有了那位的保证,可心里依然有一团阴云不曾散去。久攻不下,“荆”字营伤亡超出预期,其罪一也;延误战机,乱了那位的谋划,其罪二也;代人受过,为家族招惹了强大的敌人,其罪三也;公开表明在未来的皇位争夺战中的立场,由暗面转入明面,其罪四也 可纵使有诸多不如意之处,景薄依然是做了这件事。是对是错尚未可知,但景薄可以肯定的是,乱世之中,国家尚且终日处于被覆灭的危险之中,更何况家族? 权力。我需要更多的权力!景薄在心中呐喊道。眼下东莱洲一百多个国家,每天都有战争在发生。没有权力,如何能在乱世之中生存? 我不要做历史碾轮之下的炮灰。景薄轻轻说道。所以,暂且忍受吧,一切为了将来。 事实上,不去考虑未来的事,仅仅活在当下,景薄十分愿意小小的放松一下。 所以当他一眼看到那名穿着月白色长衫,美的像精灵一样的女子,心底的某些念头便不可抑制的滋生起来。 他让那名女子旁边的少年离开,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仁慈。可如果他不愿意离开,他不介意玩些更刺激的事情——譬如将他绑起来,当着他的面将那女子剥个干净,玩过之后,再奉送一招穿心一剑,容他们做一对苦命鸳鸯。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变得愈加火热,是的,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的视线透过那女子颈上那美好的曲线,向下延展着,大好风景已经隐约可见,撩拨着,y一u hu一着 “论朦胧美是否更容易勾起” “论花丛老手是否更喜欢外表清纯的女人?” “论美是否是一种原罪?” “论使清纯的女人变得淫邪是否是掌权者乃至一般男人的普遍恶趣味?” 张留白一条一条举例给月白少女听,证明自己是有认真在思考眼下的处境。直到故作镇定的少女羞红了脸,大喊一声“你够了啊!”张留白方才停下来。 景薄却是已经被将他当成空气,旁若无人的两人气的面色通红。他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有意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冷冷的笑。 副将田绘文得到了授意,兴奋的用手指抹了抹刀刃。 “嘿,小子,现在你落到我手里了。”他吼道,接着哈哈大笑。 但张留白依然出奇的镇定,他觑着眼,问道:“你这白痴,知道我是谁吗?” “我特娘的管你是谁呢?!” “你就不怕惹到你惹不起的大人物?” “我家公子认识所有楚国有头面的大人物,既然你没在他的印象里,那说明你只是个杂鱼而已。小子,我现在倒有些佩服你了,死到临头,还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那我要说,我认识老三呢?” “我管你什么老三老四的,你是傻逼吗?” 田绘文长笑一声,一记重刀已是狠狠劈下,力道之猛,竟是隐隐有风雷之声响起。 旁边的月白少女已是发出一声轻呼,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做太多反应。眼看张留白还不出手,她终于是忍不住了,袖间一纹金色的游鱼盘旋游动,蓄势待发。 也许是一个瞬间,在长刀即将落下的最后零点零几秒,张留白的声音终于传入众人的耳朵——“老三,哦,就是那个芈月渎啊。” 一切戛然而止。 景薄眼中忽然而现的震惊,田绘文尽力收住长刀的狰狞,还有身旁那始终不知底细少女一瞬间的惘然,皆收入眼底,构成了一副有些滑稽的画面。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与三皇子的关系?!”景薄低沉着喊出来,神色间哪还有一丝的镇定。 “我的身份保密。你过来,我只说与你一个人听。” “好。”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往事 “你!” “你——” “快跑啊!”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抓住他。” “你竟然——就这样给了那混账一巴掌!” “呵呵呵,是不是很好玩。快跑,他们追上来了!” “喂,不如转身去打一架!” 随着一声清脆的叩击声,某人额上硬生生挨了一个暴栗。 “其实,这里我一个人都打不过啊!被抓住你我可就惨了哦。那个巷子看到没有?我们从那里逃出去。” “” “可恶!” “跟丢了,我们如何回去向公子交待!” “再找找吧。” 哈哈哈! 两人躲进一间小院子,相视而笑。 “重新认识一下,我,张留白。” “我,心如晦。” “姑娘的名字很大气。” “公子的名字很浪漫。” “你可以叫我留白,我这个人很好打交道。” “我不太好打交道。但我允许你称我如晦。” “唯心圣地里面的人,都如姑娘一样灵秀吗?” “恰如春秋书院之威名,老而弥坚。” “我书院有烟湖一座,名山数顶,常念美人如花,红颜易老。” “我圣地有花海一重,幽谷几枚,总叹君子如玉,历久弥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所见略同。” 这家院子是张留白在山下落脚的地方。如今多日不来,也没有人帮着打理,一丛丛杂草已是从树下,从墙角长出来,看起来颇为荒芜。院子里有棵一人怀抱的老树,树皮皲裂,枝干苍劲,树上的叶子郁郁葱葱,看起来像一团绿色的云一样。 走进屋子里,桌上已是铺上了细细的一层灰尘。 心如晦好奇的四处张望,屋子里有些呛,她边看边咳嗽着。 “你是有多久没来了啊?”她好奇的问道,说着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陈旧的信纸,纸张已经微微发黄,正面的文字多是一些琐碎小事,看起来像是日记;而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名字——有人名,也有地名。 心如晦凭着女性的直觉,从那笔画的蜷曲间,多少看出了当时少年的几分心迹。 “原来,这就是你更年轻些时候的向往吗。” “拿来我看看。” 张留白接过信纸,心里读着上面那些字: “今日在胭脂铺子旁,看见有姑娘拿着镜子在试妆,唇色鲜艳,脸颊明媚” “师父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等下去买些酒来” “那个被士兵簇拥着的姑娘” “好凶的老家伙!哼,有师父在,看你敢欺负我” 而在背面,则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弋阳”二字,欢快的像一辆撒欢的马车;“氓山”二字,落笔中正,大大方方;还有一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被用细细的笔墨圈起来——“夏薇”。看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了。 张留白抚着信纸,感到一股浓烈的味道从里面扑出来,比酒还要醉人还要香——那是时间的味道。 “三年了。”他说,“在山上呆久了,有些前尘往事,模糊起来,就难找得很。” “我去打扫一下,今天就在这里避下风头吧。” 少年很欢快的打扫着,不久这小院这屋子便焕然一新。有一只黑色的大蜘蛛在院子里结了网,张留白想了想,还是把它留下了。 “这样夏天就没蚊子了。”他说。 而心如晦,看起来很兴奋,期间还搭了把手。不过很明显,她生活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一番劳作下来,小脸上便多了几道黑条。 看起来笨笨的。 天色正暗下来,搜捕的士兵来来回回,却没有一个人找到这个院子。心如晦舒心之余,也感到一点点不可思议:这一代的“荆”字营这么笨吗? 少年对此不置可否,这副故作高深的姿态在她看来着实可恶的紧了。 “我出去买点菜。” “喂,可是外面的人正在搜查啊,你确定吗?” “放心吧。”他说:“如果我不愿意的话,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人可以抓的到我。”说完,张留白便走了出去,一把灰色的大伞背在身上,摇摇晃晃,看起来莫名惬意。 少女眨了眨明媚的眼睛,遥遥喊道:“你小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选择 弋阳城,密凉大道。 一个书生,一名shǎ一 fu,在一间窄窄的高楼里临窗眺望。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悄无人烟。万籁俱静之中,远方那激烈的碰撞之声如心跳一般,反而更加令人瞩目。 那样伟大的神通,身材挺拔的书生没有见过,眉眼凄迷的shǎ一 fu,同样也没有见过。组织里,即便她见过的最为强大的人,也无法挥手就从空中挂出一道虚无的银河。更年轻些的时候,她还奢望那个人有朝一日可以达到这种境界。不求像那些传说中的神人一样,凌虚御空,踏着云彩挽着她的手骄傲的离开;但也要能够拥有破碎一切阻碍的力量,好将她从这片无边无际的苦海中脱离出去。但事实是,奢望终究只能是奢望,在她最寒冷的时候,是那个男人递给她一只可以取暖的火柴,让她感觉到温暖;在最为黑暗的日子里,她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信仰——她以为自己的ài rén无所不能——这当然是一厢情愿——命运的大门如此坚硬,砸不开,撞不透,甚至连窗子也没有,黑漆漆的,实在是——令人厌恶。 “厌恶”,对于一个最擅长做胭脂,平时最喜发呆的年轻小妇人来说,已经是十分严厉的控诉了——她这双手,本来就应该做些美好的事情,让这世界增光添色,而不是去沾满鲜血——家乡有一句俗谚:“鲜血使容颜枯朽”。她怕如果真的有一天,她变得又老又丑,他会难过,会——也许会离开她也不一定呢。 呵呵。她咬着银白色的牙,面容哀切,发出的笑声却如溪水淙淙般动听——真是一幅天生眷顾的好嗓子呢。 白衣书生轻轻敲着栏杆。 老实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出了他的意料——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接头的这个人,竟是如此标致的一名女子。虽然盟中的兄弟早有人告诉他,这次出差,他会有不小的艳福,可当真见过,才发觉原来一切溢美的言辞,实际上还是浅了。这样有着独特味道的女人,不靠容颜,仅凭那份从困苦中铸就的独一无二的气质,就足以俘获很多男人的心。她不是花瓶儿——既然被派到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她自然是有能力的,就是不知道在得到高层赏识的过程中,她是否牺牲了什么;她也不是金丝雀——罗生堂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相当的信仰——虽然或许前面应该加一个时限——“最初的那段日子”。她是从废墟之上长出的一朵鲜花——姿态娇柔,美不胜收,却有着异常强劲的生命力,扛过了风风雨雨,所以更加灼人眼目。 只不过,可惜的是,刚才她说,她已经嫁做人妇了。那么,一些事情,自然也就失了希望。 第二件事,则是那座高高耸立的酒楼,被卷入了这件绝密的事情里。他的层级不高,所以不知道整盘棋局的谋划,但见微知著,哪怕仅仅是惊鸿一瞥,也能想象到,在这场惊天动地的谋划里,雨村酒楼这样的庞然大物卷入其中,会给棋局带来多少危险的变数。如果这是王的谋划,他只能赞叹有王如此,罗族当兴——而如果这不是王的意思,雨村酒楼是被不为人知的势力构陷了,那就真的是,可谓很有意思了。 扑朔迷离,“看不清啊看不清”,白衣书生感叹道。 小楼窄窄,楼顶的琉璃瓦金灿灿的。 柔和的阳光从纸糊着的窗子里渗进来,漾动在一碗清水里。 外面的一场搏斗,似乎已经到了声嘶力竭的尾声。而屋子里的两人,却陷入了一场奇怪的凝视。两个人望着彼此,谁都不肯率先低下头去。 “老匹夫!”景薄狠狠的骂了句。 随着一声清脆而微弱的响声,似乎什么东西碎裂了,仅接着,白色的瀑布碎成了一片片停留在视觉里的残像。酒楼门口的老人家,咳出一口血,一口黏滞的血,开在前襟之上,就像一朵小红梅。 “如何?”景薄放声长笑,话语间满是快意——“纵然你修为通天,又如何?在我大楚区区千人甲士面前,不一样撑不过一个时辰。” “所以,本公子劝你自缚双手,将来等眼下事情过去,一切水落石出,我想,你家少主必然念在昔日恩情,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将你赎回去。这种不流血的方式,不是很好吗,你说呢?我左手带着鲜花,右手握着屠刀。该怎样选择,你难道不清楚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逆转 “你的选择呢?” 景薄提问的时候,太阳正渐渐落下山来。金色的阳光挥洒着,映在脸颊上,映在盔甲上,映在寒光闪闪的长刀之上,映在酒楼正面那四个中正平和的大字之上。 ——像镀了一层金粉。 老管家缓缓擦去嘴角的血沫儿,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来自己甚至爱这座酒楼甚于爱自己的生命?是从少主人将那“凉霄”美酒的配方珍而重之的交到自己手中的时候,还是那年春天,他终于如愿以偿登上酒楼第七层,凭栏俯瞰整座城市的时候? 或者,更早一些—— 胸口越来越痛,止不住的精气从身体里往外渗去。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然将要走到尽头。回光返照之中,一些久远的画面忽然变得格外清晰:那同样是一个太阳将要落山的日子,就像今天这样。远道而来的xiǎ一 jiě站在酒楼的门口,身边站着一个冷酷的黑衣少年。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她说,师父不见了。 不见了?—— 那个曾经给予他一切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吗?或者,更直白一些,就这样,死了? 果真是这样的吗?那个给予他地位,给予他信仰,给予他一份春暖花开的梦想的神一样强大的男人,如果连他也无法战胜隐伏在黑暗中的命运,那么,这座酒楼开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自颓倦之中,那个美到天空朽灭,妖到时间轮转的少女,背对着他,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张开了怀抱。她闭着双眼,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腰际,她仿佛伸了一个懒腰,又仿佛在轻描淡写的发出一个邀请——她说:你可愿意,陪着任氏最后的传人在黑夜中行走,哪怕千夫所指,永世沉沦,也不改初心?你可愿意,辅佐密凉希望的种子在虚无中生长,哪怕刀山在前,火海在后,也无怨无悔?你可愿,陪我任家一花一叶,在这盛世之中,唱一首未必chuán qi但绝对动听的歌谣?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着强大的自信,似乎笃定他会答应一样。 而他确实答应了。 他追随着上一代主人走过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一生之精彩绝伦,已经远远胜过绝大多数人,像他这样活的精彩,活的生猛,活的生龙活虎,活的活色生香的人,又还有什么需要畏惧的呢? 甚至连死的威胁都已经不能再让他低头——一句话,这辈子,他活够了。 他承诺的理所当然。弋阳城的这座酒楼,在他心里,不但是某些梦想的影子,更加是一个家。如今家中的儿女远游归来,他这根老蜡烛,也该燃烧起来,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 烛火熊熊,回首过去,是一条泥泞的小路,小路之上,一个风姿绰约的青年领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寒苦少年踽踽前行;展望未来,迷雾重重,只不过,这次却换了人,这次需要他来领路了,山高路远,道阻且长。 她真的是一朵奇艳的花。她带来的蓬勃的朝气,支撑起了之后酒楼的精神上的骨架。那个重要的夜晚,借着熹微的月光,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个年轻的身体在黄土道上吻别。 绵长的,悠久的,永恒的; 圣洁的,还是罪恶的? ji qg的,或者荒凉的? 默默地,他施以祝福。 “我明白了。”景薄轻轻的,矜持的鼓了鼓掌。 “本公子给过你选择了,这是你自找的。”他的面色越来越冰,杀气越来越盛。 随着一声轻叱,又是一轮新的冲锋。而这次,老管家已经无力阻挡。所以,很轻易的,他们冲进了这座笼罩着浓浓chuán qi色彩的酒楼。老管家盘坐在原地,就像一块礁石,分开了汹汹而来的水流。 可遗憾的是,除了胆颤心惊的食客,他们一无所获。只有未吃完的酒菜摆在原地,以及二楼未曾擦洗干净的血迹。 景薄大怒。 老人却是笑了:“你以为,我偌大一个酒楼,只有我一个人吗?难道我拖延这么多时间,就是为了陪你开些无聊的玩笑。你真的以为,我在和你玩过家家吗。” 景薄大惊,他忽然从老人的话里听出一丝不祥的味道。他向后躲去,老人却长身而起。 “你真的以为,我不过是一只被拔了牙齿的病虎吗?景大公子,从现在开始,或许你需要担心一下你自己的脑袋了。” 一抹苍凉的光从老人手里亮起。 一名身披重甲的士兵举起长刀劈下去,却被老人轻描淡写的躲过,反手一划,就是一蓬鲜血。 一人重重倒在地上,落地的声音砸在每个人的心里,如一声惊雷。 “愚蠢!”老人每杀一人,便要说一句。 “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来人们竟有了这样的误解——一名外象境界的修士,可以被轻易揉捏。啧啧。” “你真的以为,我想要杀你,一千人就可以护住你的姓命吗?” “景川啊景川。我是该说你的儿子是个蠢货,还是该说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愚蠢的人呢。” “老了老了,同时应付十个后生,就已经这样吃力。” 老管家将一把被掰断的长矛狠狠掷在地上。这一刻,他衣衫褴褛,肩上,后背,都被鲜血染红——止不住的艳红的血流下来,从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有的地方不可思议的结了暗红的血,可在剧烈的战斗中,很快就又被撕裂。 循环往复。 老管家嘴里发出轻微的shēn y声,既是痛苦,也是兴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可他终究没有。他的身后铺满了一路敌人的尸体,鲜血将泥土染的通红。 一片刀光映在眸子里,可他们围着,却再不肯靠近。短短一刻钟,在场人数已经锐减到原来的七成。 身为楚国最优秀的士兵,这支小队自然并不会因为这巨大的伤亡就丧失斗志——事实上,楚国的王牌军队在与别国的对战中,曾经有过战至最后一人不退的惊人战例。当然,这只是非常稀少的个例,一般情况下,“荆字营”的战损比达到六成的时候,才会完全丧失战斗力——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普通军队在损失超过两成到三成的时候,一般就溃不成军了。 可终究,再冷漠再听话的shā rén机器,也会对死亡有所畏惧——只要还是人的话。 所以,现场陷入了奇怪的静默。 而他与景薄之间,成功突进到只有一个人的距离。 那个人,就是像铁塔一样高大魁梧的偏将,田绘文。 “你想死吗?”老管家轻轻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疑云 (拖延症——) 陈笑轻轻用手指扣着左手掌心。 “如你所说,那时酒楼二层,在场的一共有三个人?” “没错。” “有意思。可根据后来我在现场看到的画面,我只能找出两股格外强大的气息。一者冰寒一者炽烈。” “可我迷蒙之中,确实听到第三个人在说话。” “他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我用力去想,头就会疼咳咳” “你再仔细想想,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都对你我很重要。” “抱歉。”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有一个问题,我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改变,现在虽然还有着伤,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好小子,你且偷着笑吧。” “喂,你别走啊,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喂!” 田绘文凝神静气。 他缓缓抽刀,胸中内息循着经脉,疯狂奔涌,如大江大河。 此刻身体里,所有意志和力量都凝成一口绵长的“气”! 有圣贤境界的修士曾将人的身体比喻成一个三维的棋盘——内里经络交杂,是为“脉”,也可想象成棋盘上的‘线’;外表穴位虚露,是为“窍”,就如同棋盘上的‘子’。棋子在体表之上,神意却透入体内,在经脉中游弋,这种玄之又玄的对应关系,正是修行的基础理论之一。人有生穴死穴,所以一部分修士认为,这就如同棋子之黑白;而另一部分修士则认为,无论是生穴死穴,解剖开来都并没有发现物质结构上的差异,所以人这盘“棋局”,上面只有一种颜色的棋子。 这些争论在修行界一直未有定论。而无论奉行哪种观点,都走出了一干惊才艳艳的修士。久而久之,对于这些话题的探讨,已经慢慢沉寂下去。 人身体之上的穴窍,如繁星般众多。但是每个修士并不能直接感觉到所有的穴位,一般而言,有的能感受到一两个,有的能感受到四五个,虽然感受到更多的穴位对于修行是有助益的,但是,未来的成就却完全不依赖于此——因为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完全无法解释。感应到穴窍,就如同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棋盘之上,投了几枚棋子——而且每个人的棋盘都是不一样的。 这种像图腾一样神秘,却又让人无法理解,只能冥冥中给人一丝启示的境界,修士谓之“走势”。 “势”,很玄奥,但不必去理解。因为战斗本身并不依赖它,恰如假若人是一个被烧成的瓷器,瓷器本身并不理解,也看不到自己身上那神秘的花纹,但它如果有意识,就会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修士身上有没有“势”自然是不同的,尽管他无法理解,但并不妨碍他去使用那些因此而得来的特殊的恩赐。 而田绘文,正是“走势”境的修行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扑朔(一) 一个呼吸之间,气势已经攀升到顶峰。田绘文怒吼一声,横刀挥砍,老人不避不让,一双肉掌挟带风雷之势,狠狠按在刀背之上,随着一声令人耳寒的吱吖声,那柄明显并非凡品的宽背阔刀,已是长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纹。而反观两人,更是惨烈,虎口俱是崩裂,点点鲜血顺着指尖滴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就差一点,他已经不行了。田绘文十分明白,当一个外象境界的修士选择与人进行最原始的近身格斗的时候,说明他的神意已经开始枯竭。所以,这时候越阶而战并非不无可能,就算无法正面杀死对方,但慢慢拖住也是可取之法。 所以这一刻田绘文选择了最为稳妥的办法。他怒吼一声:上啊! 顿时有四五柄长刀冲着老人的后背狠狠招呼下来。 老管家却是看也不向后看去,他的嘴角再次溢出一道血丝,但与之相应的,忽然之间,光芒大作。 手里有光,天上有光,身前有光,背后有光。 仿佛一条长河汹涌而过,浩浩荡荡。而天上,一只光焰化成的小鸟在盘旋飞舞。 站在最外面的景薄,不由得一时间看呆了。 “原来,是这样的强吗。” 可是站在光河的众人,却苦不堪言。仿佛汹涌而至的光刺进眼睛里,耀的流出血来。田绘文尚且可以支撑,而顶在后面的士兵,尤其是最前面的,已经跪在地上,不省人事。老人发出一声不大却格外有力的长啸,用力一扯,田绘文手里的长刀终是脱手而出,如一道急速飞行的箭矢,将一个不幸的士兵狠狠钉在地上。田绘文呆了一呆,转而反应过来,借着体格的优势,狠狠向着老人撞去。盔甲上的尖刺刺入肉里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景薄露出喜色。 可是预想中的欢呼声并没有传来。 景薄看去,才发现田绘文已然面如灰土。 一道苍凉的光抵在他的脖子上,入肉三分,血啊,止不住的流,伤口不断的结咖,却又眨眼之间便被割裂。 老人的身上同样有伤口,只是看他的样子,已是感不到痛了。 一句话,他终于,马上就要死了。 可景薄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恰恰相反,现在他通体冰凉,不知道为什么,他小腿在轻微的发抖。 他一步步向后退去,可老人看着他,没有丝毫动作。 可越是这样,景薄越是害怕。 “你杀不了我的。你马上就要死了。”景薄喊道,“所有人,过来保护我!” 如潮水般的士兵涌过来,像一道城墙,将两人隔开。 景薄长长舒出一口气。 可忽然,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抬头向天空望去,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光已经狠狠的,刺入他的右眼。 重重倒在地上,耳边传来士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他们喊着“公子”“公子”—— 弥留之际,他听到什么东西重重倒在地上,是自己的身体吗? 仅余的光景里,透过盔甲之间的缝隙,他仿佛看到老人死前残存在嘴角的,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