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局》 第一百零二章 医家传人 唐放端立不动,脸上尽是不屑,鱼非子师徒也不动手,可唐放身侧还是闪出了四个人,早将史无退围住。 这四人长相打扮俱是与众不同,令人一眼难忘。一个是白袍、白发、白眉、白须的儒雅书生,一个是花衣、花脸、花臂、花拳的俊俏后生,一个是青衫、青目、青斑、青牙的丑恶汉子,一个是红裙、红腮、红唇、红甲的小巧妹子。 史无退见了这四人,心里微讶,口上却讥讽道:“原来堂堂的‘巴蜀四山’,也做了唐门的走狗!” 这“巴蜀四山”在江湖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那白袍书生唤作白帝山,一把“打王尺”向来无对;那花衣后生唤作花萼山,一双刺绣拳自古难防;那青衫恶汉唤作青城山,一柄“山河怒”巨斧,可劈山裂岳;那红裙小妹唤作红崖山,一面“鬼神惊”皮鼓,能扰鬼乱神。这四人各有所能,又是结义的金兰,向来同生共死,如今竟也被唐放揽至麾下。 兄妹四人听了史无退这一句骂,俱是面上微红,心中有愧。白帝山道:“史无退,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盐帮破灭在即,你何不弃暗投明,以免死祸!” 史无退见白帝山劝降,笑道:“老子站着有七尺高,躺下有七尺长,横竖都是个铁骨汉子,如何会像你们四个一样卖身为狗,在此摇尾乞怜!” 青城山见史无退一骂再骂,便恼羞成怒,骂道:“史长虫!凭你一张利口能挡下我一斧么?” 史无退仰天长啸,豪气干云:“你们四个放马过来,也尝尝‘太湖龙王’的手段!”言罢,手中蛇鞭一抖,连颤四下,分别扫向“巴蜀四山”的兄妹四人。 小妹红崖山让过一鞭,哼道:“可惜你这条‘太湖龙王’如今在船上,不在水里,只能是条扑腾的鳛鳝哩!” 史无退与“巴蜀四山”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如今以一敌四,自然没有一分胜算,可他此刻怀有必死之心,只管把武功施展得淋漓尽致,一时间鞭走龙蛇,战力陡生。更何况,那“巴蜀四山”四人,并非死心效力,只因被逼着服下了“噬心散”,这才不得已听命于唐门。他们心无战意,也不下死手,一时竟也拿不下史无退。 唐放见“巴蜀四山”这般行事,心中微恼,不觉轻哼出声。白帝山听得也是真切,心底顿时冰凉彻骨,当下狠了狠心,喝道:“史无退,受死吧!” 说着,把手中的“打王尺”猛挥几下,顿时尺影阵阵,俱是杀招。其余三人见大哥如此行事,也都加了几分力气。花萼山的一双花拳,出如花开,动如花海,缭绕人眼;青城山连劈三斧,夹风挟雷;红崖山也是双手翻飞,将“鬼神惊”皮鼓连敲数下,魔音靡靡。 史无退被四人全力一攻,登时难以应付,他先是挥鞭荡开尺影,继而用一腿分开花萼山的双拳,同时蛇鞭回旋,硬接住青城山的三斧。就在此时,史无退忽觉得心荡神摇,耳畔心中尽是鬼哭狼嚎之声,当下一口真气撑不住,便被“打王尺”、“山河怒”巨斧、刺绣拳近了身,登时胸膛破裂,腿骨俱碎,吐血不止。 “巴蜀四山”四人一击得手,便收了兵刃,不再逞凶。史无退虽是血流如注,一腿残废,仍旧是屹立不倒,慷慨骂道:“唐放老儿,我盐帮纵是只有一人,也定报今日之仇!” “巴蜀四山”闻言,心中俱是唏嘘不已,各自低头。唐见微船上,众人也是一叹,暗赞这史无退有十分骨气。 楼船上又走出一个黑衣少年,他冷笑道:“那要看看盐帮能不能有一人活着了?”言罢,他劈手夺下一杆巨旗,信手一挥,直撞向史无退。史无退重伤在身,避无可避,被那巨旗撞入胸膛,直跌入湖中。驰名江湖数十载的“太湖龙王”,就此葬身湖底了,难得的是,湖里的凶鱼臭虾,虽萦绕其身,却并不食其骨肉。 浓雾渐散,盐帮的水路人马都已撤回山中,这巍巍洞庭深山里,足足藏匿了十万绿林好汉。西洞庭山出山之路止有一条,已被唐放守死,横竖也走不脱一个。虽是如此,可山上还是有人下了山,非但下了山,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湖里。这下山的两个人一个是长髯道士,一个无疤和尚,正是缥缈峰中的“缥缈二圣”。他两人此刻正站在大龟背上,悠然而行。 悟悔大师道:“呵,唐门连洞庭山都给围了,咱俩要是不出来,岂不是也要被它毒死么?” 缥缈真人道:“今日便是金眼银鱼出没之时,若是能钓着,就不用怕什么‘桃夭’神毒了。” 悟悔大师双目一转,笑道:“也是也是……咳咳,缥缈啊,你我相识三十年,可谓是情逾金石,恩若兄弟,你若是钓着了那金眼银鱼,须得分我一半,要不然我死了,你活着可有几个意思?” 缥缈真人道:“要分你一半也容易,你以后须以师兄待我。” 悟悔略一思忖,继而长叹道:“也罢也罢,叫你一声‘师兄’又有何妨?只可惜啊,毁了师父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 缥缈真人笑道:“还有你师祖的……” 缥缈真人站在龟背之上神游天地,果然洞悉到金眼银鱼所在,当下驱动脚下大龟追去,两人不觉已到了太湖北侧。缥缈真人忽见那湖水之中飘着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正坐在船头独自垂钓。 缥缈真人急道:“不好,有人和我们抢鱼!” 悟悔大师一听也急了,叫道:“管他什么人,先叫他吃我一掌!” 言罢,悟悔大师纵身长长而起,于空中盘膝而坐,好似佛陀,他运起双掌,但见风起云涌,水动波澎,声势浩大无比。而在他的右掌掌心处,竟显出一个金色的“悟”字,左手掌心处则是显出一个金色的“悔”字,两掌泛着金芒佛意,直拍向那小舟上的垂钓人。 掌力翻腾之间,悟悔大师见那垂钓人动也不动,如若未知,心里正自得意,可他人还在半空之中时,便闻得些许细微破空之声,继而便是掌心一麻,以致丹田里一口真气没跟上,便从空中掉了下来。眼看悟悔大师就要落于水中,好在他的“缥缈”大龟如有灵性,早已游至他的脚下,将他安稳接住,使其不至于狼狈不堪。 悟悔大师这时端详双手,这才瞧见掌心处各有一枚长约寸余、细如发丝的银针,他见自己中了暗器,惊慌叫道:“不好了缥缈!我中毒了,快来救我!” 缥缈真人早已赶来,瞧了瞧他掌心里的银针,笑道:“这针无毒,拔了即可。” 悟悔大师半信半疑,问道:“唐门的暗器竟然没毒” 缥缈真人咦道:“谁说这是唐门的暗器” 悟悔大师厚脸一红:“连我都没躲过去的暗器,除了唐门还能有谁” 缥缈真人道:“这暗器极其轻微,要么是以机括射出,要么是以内力迸出,而唐门的暗器都是以手上的劲力打出,所以唐门暗器里从无细针一类。” 悟悔大师听了这话方才相信,当下拔了银针,喝道:“喂,你是什么人!” 那垂钓人并不搭话,仍自垂钓。缥缈真人见状,与悟悔大师互使一个眼色,两人心意便通。缥缈真人忽而掣出背上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刷刷连刺,直奔那垂钓人。那垂钓人仍旧是头也不抬,而是信手洒出了一蓬银针,当真是散如飘雨,快若流星。缥缈真人却是早有防备,他虽是一连刺出八剑,可那八剑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须臾间结成了一个太极八卦图案,挡在身前,将那一蓬银针,如数接住。 至于悟悔大师,他早在缥缈动手之前,便已施展轻功,绕到船后,趁着那垂钓人洒出银针之际,悄然近身,使出佛门的《狮子吼》功夫,猛叫道:“喝!且叫我看看是什么人装神弄鬼!”说着,一把扯向那垂钓人的斗笠。 那垂钓人被这佛门的吼功一震,饶是他功力深厚,心神也不禁为之一滞,如撞雷霆。他来不及出手,悟悔大师轻易便扯掉了他的斗笠。 那垂钓人斗笠一掉,疏忽心慌起来,丢了手中鱼竿,站起了身子,与悟悔大师横目而对。悟悔大师仔细看去,但见这人身材娇小,蓑衣下看不出体态婀娜,可她两眉含翠,不描而黛;双目盈水,无泪而汪,竟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 悟悔大师一时看呆,立在一旁讷讷不言。缥缈真人见悟悔大师如此失态,只得重咳几声。悟悔大师听得咳声,方才回过神来,失声道:“呀,你竟是个女人!” 那垂钓人美目横嗔,怒而不言,缥缈真人也是望而不语,悟悔大师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气道:“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这声音细腻悦耳,如莺如鹂,煞是好听。 悟悔大师被她一句噎回,顿时无措。缥缈真人却道:“这‘金眼银鱼’是我们的东西,姑娘横插一手怕是不妥罢” 那女子淡淡道:“天下万物本都无主,何况一尾” 缥缈真人摇头道:“这天下万物虽然无主,可却有三样半是有主之物。” 那女子觉得有趣,问道:“是哪三样半” 缥缈真人道:“其中有两样便是我们脚下的大龟,都刻了名号;还有半样,便是西洞庭山上那一半入云的缥缈峰;至于最后一样,自然是这太湖里的金眼银鱼了。” 悟悔大师见缥缈信口胡诌,竟然还头头是道,心中强憋着笑,嘴上却应和道:“不错,这三样半自古便是我们的,谁也休想夺走!” 那女子到底年轻懵懂,当下半信半疑道:“那你们是谁” 悟悔大师道:“呵,说出来你莫吓着,传说中的‘缥缈二圣’,便是我们两个!” 悟悔大师说完,正自得意,却见那女子双目茫然,他窘道:“你……没听过” “没有……” 缥缈真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便问道:“那你又是谁来?” 那女子道:“我姓皇甫,是‘百家盟’的人。” 悟悔大师听了,神情激动,掰着那女子的双肩,喜道:“百家盟你是百家传人” 那女子见这和尚如此无礼,眉头轻蹙,劲传肩头,一把震开他的双手,又将其一掌推开,对其怒目而向。悟悔大师却借着这一掌之力,已然又落在了大龟背上。 缥缈真人也有喜色,言道:“擅长针法,想必是医家传人了,又姓皇甫,难道是皇甫士安之后” 那女子虽仍旧有气,可见前期道士猜对了她的身份,也不隐瞒,回道:“不错。” 这女子正是诸子百家里的医家传人,也是皇甫谧之后。医家自扁鹊始,传到汉末皇甫谧时,便已没了踪迹,不料今日竟有传人现于太湖之上。这医家传人便是扁鹊传人,当今世上谁能料到,扁鹊医术竟然未曾失传?! 悟悔大师见这女子一直对他怒目而视,心中微悸,嬉笑道:“你姓皇甫,那你叫什么” 那女子本待不理会,却又心思一转,轻吟道:“雨开喉,天风一过难淹留。瘦如钩,落在湖心相对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血染洞庭 悟悔大师听了这几句,不知所云,于是传音缥缈真人道:“缥缈,她这一通都讲了些什么东西?” 缥缈真人心下了然,也传音道:“开喉者,云也,雨云乃是一个‘雲’字。瘦如钩、相对愁,自然指的是天上月和水中月,乃是一个‘月’字。两者合起来便是‘雲月’二字了。” 悟悔大师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云月姑娘,有礼,有礼了!” 皇甫云月见这深目大和尚片刻间便猜中了谜底,心中不免另眼相看,她正要回话,忽觉水里的鱼绳跳动,喜道:“呀,总算逮着你了!” 当下一扯鱼竿,那鱼绳末端银钩处,果然钓着一尾银鱼。那银鱼肥大,比寻常银鱼要大上三倍不止,更兼一双鱼目,乃是灿灿的金色,正是银鱼中的得道者——金眼银鱼。 “缥缈二圣”见这金眼银鱼上岸,两人各怀心思。悟悔大师一手摸着下颚,眼睛不看金眼银鱼,而是看向了缥缈真人,感慨道:“呀,这金眼银鱼可是一百年才有一条啊!” 皇甫云月听了这话,心里顿生警惕,连忙把金眼银鱼藏入鱼篓之中,哼道:“怎么,你要抢么?” 悟悔大师忙道:“哪里,哪里……”说着,对着缥缈真人连递眼色。 缥缈真人哪里不明白悟悔大师的意思?可他也自诩高人,如何肯做出明抢暗夺之事?他眉头微蹙,吞吐道:“皇甫施主,这金眼银鱼我们寻了多日……” 悟悔大师见缥缈真人开了口,连忙接道:“若是平常,便是把这金眼银鱼送你个十条八条又有何妨,可眼下唐门逞凶,若是没了此鱼……” 皇甫云月听出端倪,不屑道:“喔,原来你们两个是怕唐门的毒,怪不得也来寻找这金眼银鱼!” 悟悔大师见皇甫云月看轻自己,不服气道:“哪个怕他唐门,便是唐放见了我,也只有讨饶乞命的话!” 皇甫云月哪里还能被他这大话唬住,笑道:“方才你中了我的银针,以为是唐门暗器,可是魂都丢了一半哩!现在说这大话,羞也不羞?” 悟悔大师被皇甫云月撞破心思,可谓是一半恼怒一半欢喜,一时竟忘了还口。缥缈真人见悟悔大师佛性动摇,毫不济事,心里暗叹一声,又开口道:“皇甫施主,这金眼银鱼……” 皇甫云月哼道:“你当我钓这鱼是作甚来?自然是为了对付唐门,只要以此鱼入药,便可制出许多解药来,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粒,又何惧‘桃夭’呢?” 悟悔大师急道:“这话如何信得?” 皇甫云月哼道:“既然不信,何必多言?”言罢,驾起小舟,向北而去。 缥缈真人道:“她是扁鹊传人,自然医术通天,如今又有金眼银鱼相助,想来所言不虚,我们跟着便是了。” 悟悔大师此刻两眼迷离,对缥缈真人的话如若未闻,他望着皇甫云月的身影,愣愣出神,口中喃喃道:“缥缈,我想把你弟弟还给你了,让你们兄弟团圆团圆。” 悟悔大师口中“缥缈真人的弟弟”,自然是指他脚下的大龟了。缥缈真人见他这副模样,已猜到了七八分,言道:“你说这话,难道不要你兄弟了么?” “还要什么兄弟……” “你可是出家人,和尚动凡心成何体统?” “出个屁家,我头上连戒疤都没一个,我师父可没跟我说过我不能娶妻生子!” …… 西洞庭山,唐放此次带来攻山的人马只有一两万人,其余之人仍在太湖之畔,以防盐帮余孽走脱,看来唐门这一回是铁了心要把盐帮涂抹干净,不留一丝痕迹。唐放既破了盐帮的水路人马,又杀了水路统领史无退,便率手下众人弃船进山。 唐放人在山脚,环视四周,但见山势巍峨,不逊蜀中峻岭,山脚处一片开阔平坦之地,止有一条石道通向山里。唐放瞥见立在石道旁写着“盐帮总舵”的青色石碣和黑色大纛,傲然道:“从今日起,江湖中便再没有‘盐帮’二字了!” 言罢,便有两个绿袍大汉闻声上前。这两个大汉是一对儿兄弟,分别唤作牛儿痴、牛儿莽。他们兄弟二人俱是腰阔十余围、身长八九尺的壮汉,又天生神力,霸道无匹,一个巨掌微振,便将那石碣拍得粉碎;一个椽臂轻展,便将那大纛连根拔起,一举掷入湖中,直插进了湖底。 唐见微船上之人最后才上了岸,魏尺木瞅见碎裂的青色石碣,无踪的黑色大纛,想起初到洞庭山之时,心里感慨万分,暗叹道,“盐帮真要在江湖里除名了么……” 唐放已带人进了石道,石阶蜿蜒绵长,沿路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直到了前山的“人生堂”大殿,里面仍旧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列座椅,一排旗帜。 唐放驻足殿外,早有数百人进殿查看端倪。唐放哂笑道:“雷渊连这‘人生堂’都不要了么?” 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机括巨响,只见“人生堂”殿门处落下了一道千斤石闸,将里外众人分隔两边。这石闸足有两尺来厚,又浇筑了铁水砂石,即便是牛氏兄弟也不能撼动分毫。而“人生堂”殿中,地面一端赫然下沉,整个地面都倾斜了起来,里面众人脚下站立不稳,俱是滑落一侧,此时又从高处滚出来许多檑木巨石,砸向了聚在下面的数百人。这些人纵有武功高强之辈,也是进退无路、上下无门,一时间尽被碾做了一堆肉泥! 魏尺木想起少林寺、天人派被灭之祸,心道与盐帮这一番也相差无几吧?陈其鸾嘀咕道:“这雷渊也是好大的魄力,几百年的‘人生堂’大殿就此毁了!” 唐放背脊冰凉,他自然也没想到雷渊会舍得毁去这“人生堂”,若是方才轻易进到殿里,只怕绝无生还之幸。当下扔下数百具尸首,带人直到殿后。到了后山,却见山里树木丛生,旗帜林立,峰阻岩遮之下,隐有许多人马。 唐放长啸道:“雷帮主,依山背石,可能躲得过我唐门的‘桃夭’神毒” 不久,山里密林处也传来一声长啸,正是盐帮帮主雷渊的声音:“唐放,你孤身涉险,竟不知祸在眼前,更不知祸在身后,何其悲哉!” 魏尺木与唐见微都想到这“祸在身后”一句,是指的“百家盟”,可直到现在,“百家盟”也不曾露面,不知藏在何处。 这一声罢,山中再无人言,却悠悠扬扬地响起了一支声音十分奇异的曲子,继而便是满山的窸窣之声,不绝于耳。 唐放听了这奇异曲子,向众人说道:“呵,是‘包山太岁’来了。” 众人都道:“这薛太岁不在东洞庭山避祸,怎么敢跑到这里来了?” “包山太岁”乃是盐帮陆路统领薛有功的绰号,与“太湖龙王”史无退齐名,薛有功擅长控制飞禽走兽,史无退擅长饲养鼍龙鱼虾,两人一陆一水,并重于盐帮。只是,薛有功常年居住在东洞庭山,自从盐帮右使失踪之后,薛有功便以右使空缺,想要以己补之,可左使水默坚信右使不久将归,几番阻拦薛有功接任右使一职,两人因此生隙。是以太湖被唐门围了半年之久,薛有功都不曾露面,也不听水默号令,俨然成了一个东洞庭山之主。不料今日盐帮有灭顶之灾,他还是抛却了成见,早早到了西洞庭山。 此时,窸窣之声愈传愈近,层层叠叠,连成一片,还胜擂鼓鸣金之势,竟从山里爬出许多的毒虫毒蛇来。这些虫蛇虽然颜色各异、大小不同,却是头尾相接、密密麻麻,可不有成千上万?唐放身后众人见了这漫山遍野的虫蛇,俱是脑中嗡鸣,惊颤不已,各各握紧了兵刃,以防虫蛇近身,遭其咬噬。 唐放却是丝毫不惧,哂道:“这些烂虫蠢蛇,也不配叨扰‘桃夭’神毒,我唐门子弟何在?!” 一声问,当下人群中便有数百黑衣人列队上前,齐喝道:“在!” 唐放令道:“也叫‘包山太岁’见识见识咱唐门的手段!” 言毕,但见那数百唐门子弟每十人一排,俱是将身子一翻,腾跃空中,继而在空中将十指一抖,便各有十枚暗器射出。待众人落地,那射出的每一枚暗器都刺入了毒虫毒蛇的头颅,一击毙命,绝无错缪,更难得的是,这些暗器虽然形状有异,却是错落有致,绝不在一虫一蛇上重复一枚。这些唐门子弟的身子一连翻了十翻,手上也是连抖了十次,便有数万枚暗器射出,也就有数万只虫蛇死去。这虫蛇还未到唐门众人的跟前,便已死了个干干净净,山野之间,虫浆蛇血遍地,触目惊心,更兼腥味扑鼻,臭不可闻。 陈其鸾与伊倾城俱是爱洁喜净之佳人,哪里受得住这场面?当下以袖掩鼻,不忍再看。魏尺木与洛侠见了唐门弟子的暗器手段,都寻思道,“唐门虽然可恶,可这使暗器得本事,当真是天下无匹了。”此番从唐家堡里出来的唐门子弟,只有这数百黑衣人,却个个都是使暗器、用毒药的绝顶高手,哪一个放到江湖里,都能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附属于唐门的众人见唐门施展了这等手段,当真是又喜又惧,心思两生。 唐放见山中曲停风静,想必是不敢再驱活物出来了,正要上前,却被鱼非子拦住:“唐门主且慢,贫道观前面地势微变,隐有阵法痕迹,不可轻入。” 唐放想起先前“人生堂”里的机关,骤然止了脚步,却下令道:“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尔等率帮中弟子上前,一探究竟!” 这三帮人马俱是沿路归降唐门的帮派,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之多。三个帮主听了唐放这话,顿时心如死灰,暗叹自己倒霉。他们虽知前面有龙潭虎穴,却不敢不去,不说他们三个都服下了“噬心散”,单凭唐门手中的暗器,他们若是不从,也断无活命之理,当下只得壮起胆子,带着众人颤颤巍巍,缓缓上前。 这三帮人马才走了百丈远,便听得轰轰连响,地下震动不已,竟从下面升起了十余根巨峰,把三帮人马都困在其中。那十余根巨峰,俱是一块块高石垒成,足有三丈之高低、合抱之粗细。巨峰围成的大阵里,生起缭绕的烟雾茫茫,辨不出路径,也分不清敌我。 唐放冷笑道:“果有阵法,盐帮也就会卖弄这些手段了。” 阵中又是一声巨响,只见其中一根巨峰缓缓转动了起来。这巨峰甫一转动,里面便传来许多哀嚎之音,响彻云霄,想必是被困在阵法之中的三帮人马中了暗算。那巨峰大阵之中,除了被困在其中的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帮众之外,还埋伏着数千盐帮弟子。 这数千盐帮弟子并非寻常之人,而是长年累月镇守在这大阵之中的护阵弟子,他们不辞辛劳,也不知日月,直到今日,才有了用武之处。这巨峰转动,便是机关所在,护阵的盐帮弟子在暗,又对阵法运转熟稔于心,更兼武功不俗,轻而易举之间便能将困在阵中的敌人屠戮干净。 这巨峰大阵每过一刻便有一根巨峰转动,一连三转,阵法里面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百余人,但见血流遍地,沾染山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毒漫包山 唐放见阵中死伤惨重,皱眉问道:“道长可知这是什么阵法?” 鱼非子摇头道:“只听说过洞庭山上有一处亘古大阵,却不知是何人所布,也不知是什么阵法。” 唐放沉吟道:“既如此,那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鱼非子仍旧摇头。他虽对阵法一道多有涉猎,却并非阵法宗师,只是对“风水逆转”大阵颇有钻研,这才能在太湖中破阵而出。对于这等毫不知底细的亘古大阵,鱼非子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忽听山里深处盐帮众人一齐叫道:“唐门贼子,可能过了我盐帮的阵法!” 声震山野,气势如虹。 唐放深知,若是无法破除眼前的大阵,即便是所有人马冲进去,也无济于事,只会折在里面。他见鱼非子也无法破阵,当下不再迟疑,喝道:“拿弓来!” 魏尺木听了,心里暗自嘀咕道,“他要弓做什么……” 魏尺木正自思忖,只见唐放手挽一张强弓,将一枚“桃夭”药丸附在箭头上,一举射入巨峰阵中。 一箭出,万人惊,谁也没料到唐放竟然不顾阵中自己人的死活。“桃夭”在空中碎裂,迎风而散,于阵中结出一片绝美的妖冶桃林。桃林既生,阵法之中的人——无论是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这三帮的帮众,还是盐帮暗藏的护阵弟子,俱是中毒而死。 唐放狂笑,声传数里:“区区阵法,能奈我何哉” 山中死寂一片,许是悲戚,许是惊怖,总之无人敢再开口。唐放又得意道:“自今日起,绿林只有唐门,再无盐帮!” 言罢,唐放又是张弓搭箭,向着山里旗帜林立处,一箭射去。“桃夭”神毒在空中破碎,妖冶桃林之下,方圆数十丈里,百树枯死、千石剥落、万人丧命,隐藏其中的盐帮子弟无一幸免。 伊倾城见唐放往山里深处射入“桃夭”,顿时慌乱。她知道唐珏就藏在里面,急声唤道:“不要!”说着,身子扑到唐放身前,死死揽住唐放的臂膀,苦苦哀求。 唐放见伊倾城如此失态,不觉眉头微蹙,心中疑惑道,“倾城自从委身于我,向来温顺,不敢拂逆半分,今日怎么这般不顾死活?”当下不及细思,便令人将伊倾城拖了下去。伊倾城苦劝不得,一股伤悲难掩,低声抽泣不止。 魏尺木见了也是大吃一惊,若是任凭唐放这般放毒下去,盐帮哪里还有活人?更何况那山里还有他许多挚友,他如何肯让唐放如此行凶当即掣出背后的“雁尾”墨刀,直奔唐放劈去。待唐见微、陈其鸾等人发觉,却是为时已晚,阻拦不及。 魏尺木还未靠近唐放,便听得耳边风起,迎面急射来一枚暗器。魏尺木只得横刀身前,将暗器拦下。那暗器叮当落地,是个梅花模样,只是色泽乌黑,显然是淬过剧毒。魏尺木凝神看去,只见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个黑衣少年。那黑衣少年眉目俊俏,嘴角微扬,正是在楼船上用巨旗撞死“太湖龙王”史无退之人。 魏尺木已经被暗器拦下,便叫道:“唐放,休要再放毒!” 唐放喝道:“哪里轮得到你姓魏的教训老夫!”说罢,第二箭已然出手,山中又是生出一片桃林,如先前一般。 魏尺木心中着急,手挥墨刀,就要劈向唐放。魏尺木刀芒初绽,那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是手指微动,又是一枚梅花暗器射来。魏尺木已被这暗器拦过一回,这一次怎肯轻易退却?当下以刀分开暗器,脚下却是丝毫不停,继续向前。可才一步,魏尺木便瞥见那黑衣少年双瞳中隐有笑意,妖冶非常。魏尺木心生不安,不觉缓了脚步。果然,那黑衣少年微微张口,从嘴里吐出一口黄色的轻烟。那烟雾出口,于空中化作一朵硕大的花瓣。花瓣蔓延,如同一张深渊巨口! 魏尺木甫一见了这烟雾出口,便知其带有剧毒,身子早已后撤,丹田里《清虚心法》瞬息运转周身,以防毒气入体。 洛侠问道:“那黑衣少年是什么人?” 陈其鸾道:“他叫唐奴儿,是唐门主手底下最信任之人,擅长以花炼毒,绰号‘百香毒君’,方才那黄色的轻烟,便是百香毒之一的‘木香毒’。” 这“木香毒”奇毒无比,主料是提炼自蜀地木香花的花粉,再以几十种毒虫毒蝎的毒液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才以特殊方法炼制成丸。唐奴儿又将此毒藏在齿尖,趁人不备时从口中忽然吐出,最是难防。 魏尺木躲过“木香毒”时,唐放已射出了第三箭。魏尺木心里着急,《若水道》第七重境界骤然展开,同时一招“黄河九曲”遥遥拍向唐奴儿,顿时波涛四起,有水漫包山之势, 唐奴儿见魏尺木躲过毒烟,心里微惊,而今又见了这等声势浩大的掌法,心知暗器毒药都不济事,只得勉强一接,顺势飘退一丈。魏尺木一掌击退唐奴儿,再使一招“百川入海”,拍向唐放。 唐放见魏尺木立于空中,犹如站在大江长河之上,声势惊人,他却不慌不乱,目视魏尺木,鼻中轻哼,如同咒语。魏尺木但觉体内万虫钻心,疼痒难忍,哪里还能动武?掌力未至便已消散无踪,他也“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抽搐不已。 陈其鸾惊道:“这是‘噬心散’?魏少侠何时被人喂了这等毒药?” 唐放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魏尺木,笑道:“魏尺木,这‘噬心散’的滋味如何?” 魏尺木口不能言,唐放身后那些服过“噬心散”的人见了魏尺木这等痛苦模样,见人思己,个个黯然不语。这“噬心散”本是一月发作一次,可若是唐放有心牵引,自然可以随时发作了。 洛侠眉目冰寒,双枪铿锵作响,正要上前却被唐见微拦住。唐见微虽然又惊又怒,可魏尺木此刻正备受煎熬,他自然不敢再冲撞唐放,当下求情道:“父亲,还请放过魏兄弟!” 唐放见唐见微出面求情,他便甩过一粒解药,扔在魏尺木身旁,寒声道:“魏尺木,若有下次,任谁也救不了你!” 魏尺木嗫嗫诺诺,拾起泥里的解药,一口吞下。唐见微见魏尺木无碍,又劝道:“父亲,‘桃夭’之毒,万不可轻用!” 唐放此时如癫如狂,哪里听得进去?他又一连射出七箭,都落在山里密林高石处。唐放拢共射了十箭,山中便结出了十方桃林,可也就只剩下了十方桃林!深山之中,桃林之下,方圆数百丈都蔓延着“桃夭”之毒,绝无生者。 伊倾城深知“桃夭”神毒的厉害,她见山里遍地桃林,只道山里众人必然是九死一生,心中悲痛不已,不觉泪流满面,如雨催梧叶、浪打莲花。 而在西洞庭山的深处,绿林群雄还未露面便已经死了不下数万人!孙佩兰虽制出了“落雨”之药来对付“桃夭”之毒,可“桃夭”之毒实在是太过霸道,寻常子弟虽然服了解药,也不曾延缓半分,俱是当场毙命,只有那些武功高强者,仗着内力高深,再有药力加持,这才勉强苟活了下来。 那些没沾着“桃夭”的幸存之人,看着漫山积骨,遍地冤魂,早已肝胆俱裂,疯魔参半,豪杰也没了豪杰样,英雄也丢了英雄气,立时便有许多人马打起白旗,跑下山来,向唐放求饶。 雷渊与水默都已喝止不住,“包山太岁”薛有功见了这等溃卒败兵,心生恼怒,想要杀之而后快,却被雷渊拦下。 雷渊叹道:“这‘桃夭’如此厉害,又何必让他们白白死在山上……” 雷渊本以为山上有巨峰大阵,可以阻住唐放,可谁知这“桃夭”之毒如此霸道,眼看十万帮众,顷刻间便已七零八落,饶是他一世之杰,也不禁英雄气短。水默只得招呼剩余之人,都往缥缈峰中撤去。 盐帮许多帮众连滚带爬,逃下山来。唐放见了,面目狰狞道:“盐帮之人,一个不留!” 唐见微急道:“不可!他们既然已经甘心投在父亲麾下,何必赶尽杀绝?” 唐放道:“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想要盐帮除名,只有斩尽杀绝,不留一丝隐患!” 唐见微道:“若如此做,岂不是叫天下人唾骂?” 唐放不屑道:“千百年来,世上不乏沽名钓誉之徒,又有何益?老夫只管做好生前之事,何须计较身后之名?” 唐放手底下的数百唐门子弟俱是得令,将手中暗器尽情往逃下来的盐帮子弟身上射去,如同先前对付毒虫毒蛇一般,俱是射中头颅,一击毙命。那些盐帮子弟本就被吓破了胆,如今又被这一蓬蓬暗器乱射,心神俱乱,也无斗志,连武功都忘了施展,便如虫蛇一般,一个个地滚落下来,与那毒虫毒蛇的尸身倒在一起。 洞庭山上,积尸成岭,聚血成河。盐帮子弟十去八九,可谓大势已去!唐放正志得意满只待活捉雷渊,一统绿林,却见山中竟有两个身影迎着桃林飘出! 那两人俱是白衣胜雪,一个是面蒙轻纱的窈窕女子,一个是手执白剑的英姿少年,正是叶拈雪和楚江开。 魏尺木见了他二人出来,又喜又忧,疑道,“奇怪,他两个怎么不怕‘桃夭’之毒?”陈其鸾、唐见微、唐放等人俱是不解。 殊不知,那叶拈雪自幼长在雪山,骨骼血脉俱是生而冰寒,更兼她所修功法奇特,乃是罕见的冰雪一道,也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叶拈雪体内蕴藏着许多冰寒之气,她将这冰寒之气散布周身,那“桃夭”之毒便在身体发肤的毫厘之外冻成了一点一点的绯色冰渍。这般运功虽有奇效,却也极其凶险,早一分“桃夭”便会冻而复解,晚一分“桃夭”便已入体,再不济事。叶拈雪便是仗着艺高心细,冲出了桃林。 至于楚江开,他虽然不是天生的冰寒体质,可妖僧代其师给他的那枚“流莲”扳指,却是一个宝物,不仅能醒人心神,还能驱散百毒。这“桃夭”之毒虽然霸道无匹,楚江开却是仗着“流莲”扳指,以及孙佩兰的“落雨”解药,也冲了出来。 这世间不惧“桃夭”神毒之人,想来也只有叶拈雪和楚江开两个了? 叶拈雪甫一现身,便信手洒下了一方“琉璃世界”,将“巴蜀四山”连同唐放等人都罩在其中。 这方“琉璃世界”足有数丈见方,里面茫茫白色,盈盈剑气,何止万千?白色剑芒几番攒动,须臾间已把困在其中的人杀伤殆尽,只剩下唐放、“巴蜀四山”等高手苦苦支撑。 楚江开更是如猛虎脱笼、蛟龙出涧,他一人一剑,率先杀入那些穿着黑衣的唐门子弟当中,只见他手中“太白剑”光芒大盛,是沾着便死、挨着便亡,许多人来不及施展暗器便已身首分离,死于剑下,黑衣人片刻间便已倒了两列。 唐门弟子被楚江开这一通乱杀,又惊又怒,俱是一声呵斥,十指连弹,把暗器一齐向楚江开射去。楚江开也不躲避,任那一蓬蓬的暗器都射在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子非鱼也 唐门子弟见暗器皆中,心下大喜,可这喜色还未完全展开,便已凝固在脸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楚江开的身影一点点虚化,化作一朵流光四射的青莲,疏忽破碎凋零,继而便是感到脖颈一凉,“太白剑”已在每人的脖颈处划过,山风微动,便是一颗颗的头颅落地! 陈其鸾惊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青莲诀》!” 闻者皆惊,唯有魏尺木并不惊讶,这是他第二次见识到《青莲诀》的神奇之处——“青莲化身”。 楚江开一人一剑,便把数百唐门子弟屠戮殆尽,什么奇毒暗器都不能奈其分毫。 楚江开正恣意时,眼前忽然起了一片红色模糊,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耳畔还传来一声幽幽之语:“鱼灯引魂,地府开门。公子不如随老身游上一遭。” 楚江开听得这话,问道:“你是‘黄泉引路人’廖魂芳了?” “正是老身。” 原来唐见微见楚江开仗剑杀人,如入无人之境,他不忍唐门子弟俱折在此地,只得请廖魂芳与离恨子上前将其缠住一二。 廖魂芳先用“血鲤灯”障了楚江开的耳目,离恨子趁机牵引手中的白骨骷髅打向楚江开。若在平常,以廖魂芳和离恨子的江湖地位,断然不屑联手对敌,可这楚江开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有《青莲诀》和“太白剑”在身,谁敢怠慢分毫? 楚江开此时置身一片红海,忽见其中窜出来一具白骨骷髅,暗道是“剔骨刀人”离恨子来了。只见那白骨骷髅张臂伸腿,如人一般飞起一脚,直踹楚江开的面门。 楚江开信手一挥,便是数剑齐出,绞向了那白骨骷髅。眼看白色剑芒裹住了白骨,可并无丝毫碰撞之感,楚江开心底微惊,身形连动,这才躲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骨骷髅。 原来非但这红色能障人耳目,便是在这红色模糊之中,仍有障目之法,眼见未必为真,耳闻未必是实,离恨子与廖魂芳这等配合,倒是颇有些神鬼莫测之感。 楚江开才躲过一击,便又见白骨骷髅飞来,他不及思索真假,低声喝道:“万户捣衣声。” 一声罢,只见“太白剑”在他手中旋转开来,从手上继而旋过身前身后,每旋转一次便有数十道剑芒留在原处,待“太白剑”旋过楚江开周身上下,那附在周身的剑芒可不有千万之多?剑势已成,疏忽散开,“太白剑”轰鸣阵阵,剑芒四下而飞,可不就是万户捣衣之声? 这剑芒一点而发,散向万千,任你真假虚实,都无处遁形,只听得“咔嚓”连响,便有许多白色粉尘散落下来,正是方才那副白骨骷颅,已然被剑芒斩作了齑粉! 离恨子见爱物被毁,心中不忍,不觉失声道:“惜哉!” 这一声却被楚江开听得真切,楚江开闭目而刺,正是离恨子与廖魂芳所在之处。 廖魂芳与离恨子但见眼前白色剑芒绽若春雷、晃如夏日,哪里还敢逞强?二人连连后退。人虽退了开来,那血鲤灯已然被“太白剑”刺了一个窟窿。 血鲤灯破坏之际,红色模糊随之消散无踪。楚江开片刻间便连毁两件宝物,从血鲤灯的障目邪法中冲了出来,众人俱是凛然。 廖魂芳心中绞痛不已,这血鲤灯算是废了,当下幽幽道:“黄泉路开,不请自来。过奈河水,到孽镜台……” …… “琉璃世界”里,鱼非子赞道:“好一方‘琉璃世界’,贫道生平仅见!” 唐奴儿满脸不屑,暗道这老道长他人志气。唐放却叫道:“叶门主,你并非盐帮中人,何必与我唐门为敌” 叶拈雪淡然道:“唐门多行不义,冰门怎能置之度外” 唐放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不再多言。“琉璃世界”里的白色剑气愈来愈多,“巴蜀四山”四人背对而立,互为攻防,倒也不大碍,只是唐放与唐奴儿渐渐吃力起来,两人空有一身扔暗器使毒药的本事,可在这方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里,却是毫无用处。 鱼非子神态安详,不惊不乱,他索性盘膝坐在地上,盯着剑芒出神。鱼非子端详良久,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浅笑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叶门主,贫道去也!” 一声罢,只见鱼非子身形展开,随着一道道剑气攒动,也是愈来愈快,到最后身影与剑气混在一起,看不真切,再细瞧时,鱼非子已经出了“琉璃世界”。 叶拈雪心底微惊,这许多年来还没人可以从她的“琉璃世界”里冲出来,这花发老道算是头一个。 鱼非子既然出了“琉璃世界”,也不多做停留,将手中拂尘一荡,便扫向了叶拈雪。 叶拈雪见拂尘扫来,只把素手轻抬,袖里便射出一道雪白的寒流。这寒流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一抱粗细、三丈长短,如苍莽冰龙,张牙舞爪撞向了鱼非子。 鱼非子的拂尘接住冰龙,但觉一阵冰寒之气袭来,当下默运玄功,默念道:“物无非彼,物无非是。”但见他手中拂尘的麈尾忽然散开,如天地极幽,将那一道寒流吞噬其中。不消片刻,冰龙连同冰寒之气,俱是消散无踪。 叶拈雪眉头微蹙,问道:“你是什么人?” 鱼非子道:“贫道鱼非子。” 叶拈雪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曾见过这等武功,她言道:“以道长的武功,何必做唐门的帮凶?” 鱼非子摇头道:“子非鱼也,安知鱼之乐哉?” 叶拈雪道:“如此说来,道长以此为乐了?” 鱼非子道:“施主可知何为乐?” 叶拈雪口气渐冷,回道:“本宫只知救人为乐,杀人为恶,难不成道长以杀人为乐么?” 鱼非子道:“如果杀人是为了救人,可为乐乎?” 叶拈雪沉吟道:“那该是可悲之至。” 鱼非子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于天地之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乐未必不是悲,悲未必不是乐。” 叶拈雪道:“天下虽多无奈事,可也有正邪之分。” 鱼非子道:“何为正,何又为邪?在你眼中盐帮为正,唐门为邪,而在唐门眼中,何尝不是唐门为正,盐帮为邪?” 叶拈雪哼道:“盐帮可曾像唐门这般滥杀无辜么?唐门所作所为如何当得起一个‘正’字?” 鱼非子道:“世人只知唐门之恶,却不知盐帮之恶罢了,又何来正邪之分?” 叶拈雪道:“既无正邪之分,道长为何单助唐门?” 鱼非子叹道:“唐门盐帮争斗一起,必有一亡,贫道相助唐门,或可少死些人。” 鱼非子这话于理或有不通,可鱼非子长叹之中,带有无比的痛楚、悲悯,却是世间难见的大慈大悲、大仁大义——想来即便是圣人,也有无奈之举吧? 叶拈雪见说不通鱼非子,又问道:“道长既然道号‘鱼非子’,莫非是武林道教之人?” 鱼非子默而不语。 两人再度动手,叶拈雪既要维持“琉璃世界”,又要应付鱼非子,可谓是分心乏术。这鱼非子先是一举破了她的《琉璃世界》,又轻易化解了她的一招“袖底藏龙”,可见其武功当真是深不见底。叶拈雪无法,只得把精力悉数花在鱼非子身上。 叶拈雪无暇“琉璃世界”,唐放等人但觉“琉璃世界”里剑芒渐少,流速渐慢,知道是鱼非子牵制住了叶拈雪,他便招呼“巴蜀四山”与唐奴儿,六人运功一处,气势陡生,终于一举破开了那一方“琉璃世界”。“琉璃世界”轰然崩碎,白色剑芒点点而散,消弭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天地,上有累累冰渍,好似才下过一场大雪般。 鱼非子见唐放等人脱困,便舍了叶拈雪,退过一旁,背手而立。 叶拈雪正不解鱼非子为何忽然罢手,便有两枚暗器左右射来。叶拈雪指尖轻弹,便是两道白色剑气从指尖飞出,正好撞着那两枚暗器,将其生生冻在空中,倏忽坠地。 …… 楚江开此时与临书梦一样,被困于廖魂芳的幻象之中,不可自拔。楚江开但觉置身于暗河之中,周围流水汩汩,只是这水乌黑胜血,腥臭扑鼻,而在那水岸之上,还有许多冠带襦衫。 楚江开淡然自若,抬头看去,便“瞧见”水中不远处立有一桥。那桥分作三层,桥下有许多虫蛇之物,桥侧还有恶鬼凶兽,栩栩如真。那桥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好像正在盛汤舀饭,她见楚江开“看来”,也招呼道:“且来尝一碗汤吧。” 楚江开闻言,心道,“有些意思。”便信步往那桥上走去。 楚江开来到“奈河桥”上,这才看清那老妇人穿着一身血色红衣,手里还拿着一个破旧灯笼。那老妇人舀了一碗黄汤,递向楚江开,幽幽道:“喝了吧,这碗汤能除忧解烦、销愁弭恨……” 楚江开看着这一切,心道,“孟婆汤么……”嘴角却是微扬,手中“太白剑”剑芒忽炽,《太白剑法》骤然展开。 只听得廖魂芳惊怒道:“好个后生,竟然不为所惑!” 楚江开一剑落,便又没了廖魂芳的身影。只听得有人在耳畔恨声道:“你能过了奈河桥,未必能过了孽镜台……” 一声罢,楚江开便觉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这屋子的一方垒有一座高台,这台子高有一丈,广有百尺,台子上还立着一面镜子。那镜子大有十围,镜子上方写有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楚江开见了这台这镜这字,心道,“好个‘孽镜台’,竟是如此逼真。” 一念及此,那镜子里便开始浮现出楚江开的一生——自幼父母双亡,为恩师收养,从三岁时便习文练武,日夜不辍。楚江开二十年来如同提线木偶,直到遇着了天人派的岳悬秋,方知人间情爱滋味。此时的岳悬秋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笑颜明媚如春,只是岳悬秋身边站着的人,不是楚江开,而是茅山派的赵武极……楚江开看到这里,再难扼制情绪,杀心骤起,拔剑就要杀了赵武极。 叶拈雪见楚江开忽而拔剑自刎,心下大惊,欲要阻拦,却被“巴蜀四山”四人死死拦住。魏尺木虽见楚江开身涉险境,却笃定区区幻象难不倒他,所以魏尺木并不出手相救。 果然,就在“太白剑”要抹开楚江开的脖颈时,他手上的“流莲”扳指,碧芒忽现,霞光急速流转,里面一朵盛开的青莲,愈发鲜艳。楚江开心神猛震,顿时清醒过来,眼前的“孽镜台”无声地支离破碎,镜中的岳悬秋与赵武极也随之化作了星星点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唐放毁约 楚江开借着“流莲”扳指破开了幻象之后,眼中喷火,正逢着牛儿痴、牛儿莽两个壮汉大步流星而来。楚江开此刻心火难捱,手中“太白剑”连挽剑花、迭分横山,当真是白若梨花、响如瀑布,只见那牛儿痴、牛儿莽两个巨大身形忽地一顿,还没瞧清楚江开的模样,身上便各多了许多剑洞,一时身如烂桶,血流如浆。过了好大一会儿,许是两人体内之血流尽,他两个的长躯才轰然倒地,那山石林木都为之震了一震。 唐放见楚江开这般难缠,连“黄泉引路人”、“剔骨刀人”这两个狠角色都频频吃亏,牛家兄弟更是剑到人亡,只得弃了叶拈雪,招呼唐奴儿包了过来。当下唐放、唐奴儿、廖魂芳、离恨子四人围住楚江开,分毫不让;“巴蜀四山”四兄妹也困住叶拈雪,不让分毫。 叶拈雪与楚江开两个俱是以一敌四,纵然有绝技傍身,到底是势孤力薄。唐放麾下这许多好手,在江湖中俱是名头响当当的厉害人物,更兼时有暗器袭射、夹杂毒烟偷放,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叶拈雪被“巴蜀四山”四人紧紧逼住,根本无暇施展《琉璃世界》。“巴蜀四山”自然也明白,若是让叶拈雪再撒下一方“琉璃世界”,可要吃尽苦头了。叶拈雪纵然武功已然登峰造极,可如今以一打四并不轻松,尤其是白帝山那柄“打王尺”和红崖山的那张“鬼神惊”鼙鼓,对她威胁颇大。 白帝山仗着身法灵动,“打王尺”一点便退,稍退即进,身形每动一次便留下许多尺影。红崖山的鼙鼓更是了得,她无须近身,只在一丈外轻动指头,频敲鼓面,便能扰乱叶拈雪的心神。 白帝山瞧着白衣胜雪的叶拈雪,手中的“打王尺”忽然慢了下来,言道:“十年前叶门主惊艳江湖,可惜那时候白某还是无名之辈,无缘叨扰佳人,今日能一睹叶门主风采,也是白某一生之幸。” 叶拈雪回道:“白帝山是唐门的人,如何称得上是无名之辈?” 白帝山见叶拈雪言辞之中尽是讥讽之意,心中微叹,言道:“是白某自甘堕落,也不怪叶门主看不起白某。” 红崖山恼道:“白大哥,与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当下眉头更紧,玉指更急。 …… 楚江开也是渐渐力不从心,唐放、廖魂芳、离恨子这三人的武功俱是不弱,他难以一举击溃三人,那唐奴儿更是可恶,时不时便是一股毒烟放了出来。原来唐奴儿见楚江开武功深不可测,剑法也是密不透风,他也不与之硬碰,只在空隙中一次次地放出他炼制的“百香毒”。一时间“丁香毒”、“瑞香毒”、“麝香毒”、“郁金香毒”、“青木香毒”……层出不穷,百色莫辨。 楚江开纵有“流莲”扳指护体,也禁不住这一阵接一阵的毒烟,那“流莲”扳指被唐奴儿的毒烟一再侵蚀,终于从碧绿之色变成了乌黑之色。楚江开一口毒烟入体,但觉头昏眼花,方知“流莲”扳指已毁。他见师父信物被毁,又惊又恼,便强振精神,再次施展“青莲化身”的神技。一朵青莲接住了唐放、廖魂芳、离恨子三人的攻击,应声而碎,而楚江开却蓦然使出一招“孤帆一片日边来”。“太白剑”无声无息间刺出,如急舟忽然转过河湾,似长帆忽然绕过山角,一剑将唐奴儿刺了个对穿。只可惜楚江开毒烟入体,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这一剑并不致命。 唐奴儿本自得意,忽觉胸口冰凉一片,早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这楚江开剽悍之极,当下忍着剧痛,自退下疗伤。楚江开却因强行施展《青莲诀》,导致毒烟侵入经脉,一口乌血出口,已然摇摇欲坠。 洛侠见了,不忍楚江开这等人物就此折损,她也不管魏尺木作如何想,当下双枪齐出,只听得九天凤鸣,便有两条彩凤直冲入众人之中。洛侠先是一枪逼退唐放,再一枪拦下离恨子。离恨子与廖魂芳见是洛侠,也罢了手,他们二人又见楚江开已中了毒,也不愿咄咄逼人,干脆退回到唐见微的身边。 唐放心下恼怒,也无暇致楚江开于死地,只得与洛侠缠斗。交手三番,唐放才知这年轻女子武功奇高,轻易间难以得手,只得祭出暗器毒药。空中连响,暗器频至,却俱被洛侠剥落,只是毒药无形,难免遭中。 洛侠但觉毒气入体,面色虽然不变,心底到底慌乱,可此时丹田里却有一股暖流经过,好似鱼儿摇尾畅游,只“听”得鱼尾一振,那毒气便消散无踪。洛侠忖道,“莫非是那尾金眼银鱼么?”一念及此,又想起夏侯昂前辈来,这已是他第三次救命之恩了。 原来洛侠曾吃过一条金眼银鱼,那鱼虽是夏侯昂所画,却与真物别无二样。这金眼银鱼非但能解百毒,还能令服用之人百毒不侵,可谓是十分难得的圣物了。 唐放见洛侠并无中毒迹象,心中讶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不怕我唐门之毒?” 洛侠知道自己百毒不侵之后,胆气愈壮,把双枪连抖,把唐放紧紧逼住。魏尺木正思忖要不要出手时,只见山中又奔出两个人影。 那后面的人影边纵边叫道:“傻徒儿,你这般出去岂不是送死么!” 那前头的少年叫道:“我纵是死了,也不能看着唐放如此害人!” 正是野僧与唐珏师徒两个。 唐珏将到众人跟前,遥遥叫道:“唐放老贼,你竟是如此豺狼心性,为一人之私欲杀了这么多人!” 伊倾城瞧见唐珏,又喜又忧。喜的是唐珏不曾被“桃夭”毒杀,忧的是他这时候跑出来,与送死何异? 唐放见是唐珏,暗道,“怪不得倾城如此失态,原来她早知这个小畜生就藏在山上。”于是,他笑道:“原来你小子躲到这里来了,也好,倒省却老夫一番功夫了。” 野僧随后便到,骂道:“唐放老儿,休得猖狂!”人随声至,佛教俱舍宗《大通透掌》勃然而发,与洛侠夹攻唐放。 唐放见这邋遢和尚双掌晶莹剔透,大如蒲扇,惊道:“你是‘野僧’?” 野僧叫道:“不错,正是老子。”说着,手上力气又大了几分,逼得唐放连连后退。 唐见微见父亲被二人夹攻,于心不忍,只得纵身上前,接住野僧。唐见微掌法轻盈,身形飘忽,状如飞鸿之翩翻,动若彩蝶之婉转;盛似秋菊之遍地,茂比春松之满山。衣袂所展,化作蔽月之轻云;掌力所至,成了回雪之流风。野僧的《大通透掌》虽然刚猛无比,却也被他以柔克刚,巧妙化解了。 众人相斗正酣,唐放麾下的帮众见楚江开在一旁运功逼毒,便有许多贪慕功劳之人,纷纷上前。唐珏此刻正站在楚江开的身前,他见有人来杀楚江开,也把双掌一拍,只见他的手掌眨眼间已变大了一倍,其色泽也变得晶莹通透、脆白如玉,只是他的手指尖上并没有流光攒聚,更没有佛陀打坐,显然是《大通透掌》的火候不够。 虽是如此,唐珏须臾间也已放倒了七八个人。只是,上来邀功的人何止数百?众人一齐向前,唐珏渐渐不支,犹自拼命阻拦。伊倾城连呼,却是无人问津。唐珏终于力尽,跪倒在地,正绝望时只觉白光耀目,周围便已死了十数人。 原来楚江开见唐珏危险,只得出剑,可他这剑一出,便牵动了真气,又是一口乌血喷了出来。饶是这般,那些想要楚江开命的人也都已吓破了胆,只把楚江开与唐珏团团围住,却不敢再进一步。 唐放见一时僵局,忽然喝道:“魏尺木,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魏尺木?” “师祖?” …… 野僧、唐珏,乃至叶拈雪、楚江开俱是吃惊不已,谁也没料到魏尺木竟也拜在了唐放的麾下。魏尺木闻声,只得提刀上前。他经过唐放与洛侠身旁,瞥见洛侠眉目清寒,一丝失望藏在眼底,只是她并不开口阻拦。唐见微心中也是复杂无比,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大义,竟难以做出抉择。 唐放心中欢喜,楚江开此刻断然不会是魏尺木的对手。唐放正得意时,忽觉颈后一凉,原来魏尺木已将“雁尾”墨刀横在上面。 魏尺木大声喝道:“都住手!” 众人惊疑不定,俱是罢手,洛侠见唐放受制,也收了双枪,不再相逼。唐放惊而复定,哼道:“魏尺木,你怕是忘了‘噬心散’的滋味了?” 叶拈雪、楚江开、野僧、唐珏四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其中原委。魏尺木却笑道:“‘噬心散’的滋味比断头之痛如何?” 唐放心恼,鼻中轻哼,暗中引发“噬心散”,可魏尺木却毫无知觉。魏尺木又笑道:“啧啧,‘噬心散’也不过如此嘛” 唐放哪里还不明白冲着伊倾城骂道:“贱人,竟敢与外人蒙骗老夫!” 原来伊倾城昨夜拦下魏尺木饮毒酒之后,魏尺木为了麻痹唐放,便让伊倾城告知唐放自己已经中了“噬心散”,这才有今日之事。 魏尺木声音忽冷:“唐放,把‘桃夭’都交出来,否则管叫你身首异处!” 唐放迟疑再三,只得从怀中摸出一个鎏金黑盒,扔在地上。魏尺木示意洛侠,洛侠了然,上前捡起黑盒,里面却没有一粒药丸。 魏尺木疑道:“没有了” 唐放傲然道:“你当‘桃夭’是何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么” 魏尺木又道:“你将人马遣散,发誓不再出蜀中一步,我便饶你不死!” 唐放道:“不出蜀中一步?夫困于笼中,生有何益?魏尺木,你莫欺人太甚!” 魏尺木手上使劲,唐放脖颈处便沁出血迹,他笑道:“死也简单,可是死又有何益?” 唐放思忖再三,终于叹道:“好,老夫发誓便是。老夫就此解散人马,老于蜀中,若违此誓,但叫我葬身湖底,任鱼食龟啮!” 唐放当着众人发了毒誓,便有数百人跪拜于地,言道:“求魏大侠让唐放老贼给我们解了‘噬心散’!” 魏尺木以目视之,唐放也是一口答应,让唐奴儿与众人解毒。众人大喜,就连“巴蜀四山”也都是长舒了一口气。魏尺木见唐放发了誓,又与众人解毒,便放了唐放,他正要查看楚江开的伤势,忽然背后一掌袭来,正中背脊。魏尺木踉跄而倒,幸有洛侠一把扶住。 野僧骂道:“好个无耻老儿!”说着,便已出掌上前。 唐放面目狰狞,怒喝道:“凡不用力者,今日必死于‘噬心散’之下!” 众人惊怖,白帝山长叹一声,身形一晃,便将野僧拦下。唐放手下众人一起用力,把魏尺木、野僧、叶拈雪等人团团围住。叶拈雪、洛侠、野僧三人分据三点,拼命拦下众人。 正危急间,山前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唐放老贼,你死期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百家出山 众人视之,来人一身黑衣,不过三十岁左右,面目阴沉,眉目之上尽是风霜镌刻。魏尺木远远瞧见,但觉这黑衣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伊倾城却是踉跄而出,喃喃道:“小叔,是你么?” 那黑衣汉子听见伊倾城唤他,深沉道:“大嫂,是我!” 这人正是唐敛之子,唐见正之弟——唐见奇。 唐放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我唐门的叛徒唐见奇。” 众人俱是错愕不已,这逃亡数年的唐见奇,竟突然出现在洞庭山上。人群里噪噪杂杂,一半讥笑,一半谩骂: “呵,他就是唐见奇么,竟为了嫂嫂杀了他大哥!” “诶,哪里怪得着他?这伊倾城可是唐门第一的美人儿,又任谁不会动心呢?” “唐见奇霸嫂弑兄,天理不容!” …… 唐放见众人所言愈发不堪,挥手压下噪杂之音,问道:“唐见奇,你来做什么?” 唐见奇面目愈发阴沉,却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唐放,像极了要吃人的野兽。 “唐先生背负莫大冤屈,特来此处讨个说法!”山前又是一声长啸传来。 啸音刚落,又落下一人。这人穿着一身华衣,腰间悬着一枚五色玉玦,一只眼睛上带着黑色眼罩,正是沙陀李克用。在李克用的身后,还陆续上来了一群穿黑甲、戴黑盔、擎黑旗、持黑枪的健卒,足有数百只多。那领头之人是个黄须狮口的大汉,正是李克用的随从斛律勇。 其中有人认得李克用,惊呼道:“是沙陀李克用!” 李克用双臂抱于胸前,面带春风,笑道:“正是李某。” 魏尺木听见李克用的声音,咦道:“李兄怎么来了?” 洛侠问道:“你认得他?” 魏尺木点头,继而便是沉思不语。 唐放皱眉道:“李鸦儿?你来此处做什么?” 李克用笑道:“自然是为了给唐见奇先生讨还公道了。” 唐放哼道:“哦?怎么个讨法?” 李克用一手摸着下颌,沉吟道:“嗯,想来只有踏破唐门,生擒唐放,才能一雪前耻了。”说时,一手指着唐放。 唐放闻言,失声笑道:“区区几百‘鸦儿军’就想灭我唐门、生擒老夫不成?只怕分量轻了些吧!” “那加上我‘百家盟’,这分量够不够!”山前又是一声巨喝。 随着这一声传尽,便有数十道身影错落而下。这数十人装扮各异,老少不同,那当先一人,着锦衣,提龙枪,目生重瞳,风裁双鬓,不是项吾又是谁来 魏尺木见是项吾,心道,“李兄怎么与‘百家盟’牵扯一起了?” 唐放心中也琢磨起来,“果有个‘百家盟’么?可单凭这几十人又如何济事?” 项吾拿重瞳一扫众人,朗声言道:“诸位可知‘百家盟’三字?” 其中有人骂道:“‘百家盟’是个什么狗屁东西,从来不曾听过!” 项吾并不气恼,又问道:“那诸位可知先秦有诸子百家?” “诸子百家,谁人不知?” 项吾道:“我等便是诸子百家的传人,这‘百家盟’便是百家传人之盟,而今可晓得了?” “百家传人!” “竟然还有百家传人在世!” …… “百家传人”四字吐出,无异于在人群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众人开始回想起那悠久而又古老、可怕而又悲壮的传说,而那些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可到底有人不买账,于是又有人叫嚣道:“百家传人又如何?你们既然没死绝,何不寻个腌臜地方躲起来,偏要趟出来白白送死!” 这叫喊之人,满面胡须,一脸横肉,肩上扛着一口环首大刀,正是号称“唐门第一刀”的唐见义。唐见义早已换了一口大刀,方才没死在楚江开剑下,自认为刀法入神,他平素只怕唐放父子,连楚江开都不惧怕分毫,又岂会把眼前这群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唐见义话音刚落,只见项吾身后一个身影蓦地窜出,直奔十数丈,那人须臾间去而复回。众人细看,才瞧清那人头裹红巾,腰系绿绦,不过二十多岁,生的眉清目秀,十分精炼,他右手提着一柄长剑,上面血迹未干,滴答而落,左手却是提着一颗人头,也是血色淋漓。众人再细看之下,那少年手里提溜着的赫然便是唐见义的人头!众人再看唐见义,手中大刀仍扛在肩头,只是肩上的人头却已被人割去!大名鼎鼎的“唐门第一刀”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割去了头颅。 那红巾绿绦少年把唐见义的人头扔在脚下,随后擦剑入鞘,面色没有一丝波动,似乎这一切都已习以为常。 趁着众人惊骇,项吾高声道:“今日所在之百家传人,必然誉满江湖、名震千秋,诸位听仔细了,我乃兵家传人项吾,也是‘百家盟’的盟主。” 在项吾身后,并排立着三人,其中一个便是杀了唐见义的英俊少年,还有一个则是一副老谋深算模样的半百老者,再一个则是面相老实厚憨的中年汉子,这三人齐声道:“兵家传人祖梁、尉运筹、田妙手见过诸位!” 魏尺木暗道,“想必这兵家四人分别是兵权谋家、兵形势家、兵阴阳家、兵技巧家了,那叫祖梁的眨眼间便杀了唐见义,武功不可谓不高,看来百家传人个个都不容小觑。” 接着,便是一老一少两个儒雅之人走上前来,这两人都是戴冠飘带、执剑配玉,也是齐声言道:“儒家传人孔三绝、刘隳见过诸位!” 又有身材颀长,棱角分明的两个少年,齐声言道:“法家传人房十三、韩孤坟见过诸位!” 再有便是一老一幼,祖孙二人,也言道:“医家传人皇甫端、皇甫云月见过诸位!” “名家传人公孙弄言,见过诸位!”此人是个衫上题字,衣带风流的潇洒公子。 “农家传人许更,见过诸位!”此人是个腰别镰刀、肩扛锄头,面色黝黑的庄稼老汉。 “小说家传人虞传奇,见过诸位!”此人是个衣袂飘飘的中年妇人。 “数术家传人甘直、石角,见过诸位!”这两个则是一对儿老学究模样。 …… 随着一个个的身影开口,一个个的名字贯耳,众人早已瞠目结舌,此刻又传来一个女子之声:“阴阳家传人黄贞,见过诸位!” “什么!”魏尺木闻言直叫了出来。 魏尺木看向黄贞,但见她盈盈而立,双目清澈而坚决,并无一丝被胁迫或者不甘愿之色。魏尺木心中愈发不解,“诗儿怎么就忽然入了‘百家盟’!” 人群中也有人嘀咕道:“那黄贞不是黄巢的亲生女儿么,怎么也是百家传人?怪哉,怪哉!” “看来这‘百家盟’的手眼是通了天了!” …… 百家传人为江湖不容已有八百年,这八百年来是人见人杀,鬼见鬼打,百家传人只有隐匿深山大泽之中,深居简出,暗自传承,才能幸免于难。而今日,项吾打着“百家盟”的大旗,又带着这几十个百家传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洞庭山上,自是为了告知江湖,也告知世人——诸子百家的传承没有断绝,百家传人也不再畏惧武林、绿林,非但如此,百家传人还要与其一争长短,再较雌雄——沉寂近千年之久,百家传人终于再度出山了! 百家出山,改日换天!试问这偌大江湖,究竟在何人脚下?这无边锦绣,谁又能拔得头筹? 项吾的身后还有一人,与别人不同,这人却是骑着一只硕大的白鹤。那鹤身有一人之高,那鹤翅有彩云之大,想必是世间难得之飞禽。那骑鹤之人穿着一身皂白道袍,两目微合,双臂抱剑,盘膝坐在鹤背之上,不动如山。那剑并没有剑鞘,他就那样抱于胸前,如若珍宝。那人忽而睁开双目,中泛霞光,他望向人群,淡声道:“师兄,好久不见。” 人群中便有一人回道:“师弟,别来无恙。” 众人循声看去,那答话之人正是花发老道鱼非子。 众人疑道:“难不成鱼非子道长也是百家传人?”就连唐放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项吾笑道:“鱼非子自然是百家传人,他与鱼昆子乃是师兄弟,都是道家传人,非但如此,喏,那个魏尺木也是我百家传人。”说着,一手指向远处他早已瞧见的魏尺木。 除了洛侠,余人皆惊。 项吾接着言道:“魏尺木是墨家传人,他手中之刀便是墨家的传承之物——‘雁尾’。” 众人都看向魏尺木,黄贞更是目光锁在了魏尺木的身上,只是她欲言又止,并未上前。楚江开瞧了瞧魏尺木,并不作声。叶拈雪则是望着魏尺木,微微一叹。 魏尺木不知道黄贞为何这副神情,也不知楚江开与叶拈雪为何这般模样,心底开始隐隐不安。 魏尺木见项吾点破自己的身份,心中大为不快。他下山这一年多以来,处处小心,时时提防,隐藏着自己百家传人的身份,就连洛侠、张风尘等挚友都不曾透漏半分,如今却被这讨打的项吾轻易间公之于众。 魏尺木又看向“百家盟”众人,那里只剩下一僧一道没有开口,却不似墨家传人,他沉思道,“项吾不是说还有墨家传人么,怎么不见人在何处?” 那一僧一道的确不是“百家盟”之人,而是跟着皇甫云月离去的“缥缈二圣”——悟悔大师和缥缈真人。 魏尺木正想不明白时,项吾忽然扬起手中的“羽魂”龙枪,以枪指天,大喝道:“区区唐门,也敢觊觎江湖?尔等只配苟活于川地,残存于蜀中,一旦出川越蜀,便是灭顶之灾,丧门之祸,今日我‘百家盟’便要先灭唐门,为百家出山祭旗!” 李克用也附和道:“还有李某的‘鸦儿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洛侠应嫁 唐放见众心畏惧,便以“噬心散”逼迫那数百高手死战。项吾却笑道:“我百家盟连‘桃夭’尚且不惧,又怎会解不了小小的‘噬心散’诸位英豪若是愿意投在我百家盟麾下,非但可以活命,还可得自由之身,我项吾决不食言!”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俱是半信半疑,踌躇不定,只于暗中互相留心查看。那青城山脾性火爆,早受够了被“噬心散”威胁,急道:“大哥,与其像狗一样为唐放卖命,不如赌上一赌!” 唐放闻言,鼻中轻哼,已把青城山体内的“噬心散”暗中引发。青城山浑身上下顿时有万虫啮心之感,百难忍耐,在地上来回翻腾,其可怖之处,还远胜魏尺木先前模样。 白帝山见兄弟受苦,便要向唐放求饶,却听项吾唤道:“阿甲!” 阿甲得令,连忙催动机关兽,只见那只“金刀螳螂”忽而张开双翅,六足用力,便腾跃空中,眨眼间已来到青城山跟前。“金刀螳螂”用一只长足将青城山轻轻抓起,随即转头,带其飞回。这“金刀螳螂”来去如风,更兼声势逼人,竟一时无人敢拦。皇甫端早把解药、银针备好,他先封住青城山浑身大穴,令其动弹不得,又与青城山服了药丸,这才开始施以银针。 不消多时,青城山便从口中吐出一只小拇指长短的白色肉虫,被皇甫端用瓷瓶子收了起来。青城山面色终于平复如初,这“噬心散”之毒算是解了。众人见百家盟果然救下了青城山,哪里还肯为唐放卖命?纷纷倒戈、个个易帜,都奔往百家盟处。 唐放见人心生变,他连连喝止却无济于事,正怨恨时,忽而醒悟道:“太湖被我数万人马围困,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项吾道:“你那几万人马早已被我遣散,各回山林,以后只听我百家盟调遣,你莫再想了!” 唐放见项吾言辞不似作假,方知大势已去,再无回寰之余地。唐见奇瞧见唐放此时已是孤家寡人,大喝道:“唐放老贼,还我大哥命来!”说着,已然是纵身向前,直取唐放。 唐珏也是咬牙切齿,施展《大通透掌》与唐见奇夹攻唐放。三人战在一处,暗器毒药已无大用,只得硬拼武功。唐放虽是一门之主,可武功并非登峰造极之辈,更何况那唐见奇和唐珏两个都是含冤噙恨,以致于招招兑命,不留一丝后路,几十招下来,到底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唐放才躲开唐见奇一掌,便被唐珏巨掌横切,他身形已老,只得将身子一矮,虽是躲过要害,却被其一掌削掉了发髻,头发登时披散开来。 唐见微深知唐门已然万劫不复,也深知父亲罪孽之重,他便嘱咐身边众人不得动手,莫要再卷是非。虽然如此,唐见微却不能亲见生父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又不能为其开脱罪名,于是便抱了必死之心,跃步上前,想要父子同生共死。 野僧瞧见,身形一动,便将其拦住。两人重新交手,却因唐见微了无生趣,身法、掌法俱是落了下乘,被野僧占尽了上风。 唐放自忖今日有死无生,心中暗自琢磨,他边打边退,忽而怒吼一声,竟挣断了满头花发,散如银针;还崩碎了一口白牙,射如石子! 要知道,唐门暗器多以手法制胜,所以从不用银针之类的细小之物,唯独这唐放内力浑厚,练就了一身以内力迸发暗器的本事。唐放此刻忽然把发丝、牙齿当做暗器,射向四面八方,着实令人难以防范。 唐见奇功力较深,勉强躲过,唐珏腿上却是中了一颗碎牙、一撮花发。唐放一举射退两人,同时施展身法,竟来到了伊倾城的身后。唐放一把擒住伊倾城,狂笑道:“哈哈哈……唐见奇、唐珏!你们两个来杀我!” 唐见奇与唐珏自不敢动,百家传人也未插手,似乎是默许了这场唐门家仇由他们自己了断。 伊倾城欲言,却早被唐放点了哑穴,只剩下一双深情而又温柔的眼睛望着唐珏。唐放挟着伊倾城朝前山退去,想要逃到太湖。伊倾城忍辱负重多年,只为杀唐放而报夫仇,如今眼见唐放就要逃走,哪里肯依?只见她目露坚决之色,劈手夺下头上的云簪,忽然刺入脖颈之中——血流成线,绘成好看的脉络。唐放瞥见伊倾城抬手,本以为她要刺自己,却不防她忽然自尽,待他看个明白,已是阻拦不及。 “一见钟情伊倾城”的唐门第一美人,为报夫仇,为存子命,就此殒没在巍巍的西洞庭山上。 唐放丢了伊倾城,直奔到山脚,前面是一望无尽的茫茫太湖,背后便是唐见奇。唐放见湖上虽有许多大船巨舟,可并无一个船工,便叹道:“此天亡我耶?存我耶?” 说罢,一举跃入湖中。唐放甫一入水,便觉水流搅动,似有大物逼近。他于水中睁目细看,竟是两头丈长的大龟拨水而来!这两头大龟不是别物,正是“缥缈二圣”的水中坐骑。两龟见有生人下水,竟探头张口,衔了唐放的手脚,将其活活撕裂开来。一时间湖中血腥扑鼻,引来许多恶鱼臭虾,争相而食。曾志在千秋、气吞山河的唐放便葬身湖底,不留寸骨片肉——却应了其先前所发的毒誓。 唐放既死,百家盟并不赶尽杀绝。项吾道:“唐门也是千年大派,不该就此绝种,唐放既已伏诛,唐家堡业已被毁,也算遭了大惩重戒。唐见奇,你可愿重整蜀中唐门,做这唐门之主?” 魏尺木心道,“想必这是李兄的意思了。” 唐见奇却道:“我大哥尚有子嗣在世,理应由唐珏接任门主。” 唐珏,此刻正守着生母伊倾城的尸身,默默流涕。唐见微身后还有不少人,“地魔手”万庆道:“我家见微公子武功才略俱是人上之人,只有他才配得上这唐门之主!” 万庆一声起,那些常年追随唐见微的子弟俱是拍掌叫好,誓死相拥。 唐见奇道:“唐珏乃是长房嫡长孙,哪里轮得到别人?” 项吾忽道:“魏尺木,你以为该由谁当唐门之主?” 魏尺木没料到项吾有此一问,不由暗思道,“若论武功才学,气度胸襟,唐见微自然更胜一筹,他或能成唐门难得一见之英主,可唐珏毕竟叫我一声‘师祖’,又是长房嫡孙,于情于理……” “此唐门之家事,不劳旁人费心!” 魏尺木正为难时,忽然冒出一句话——玉口隆隆,铁骨铮铮。堂堂唐门即便沦落到万劫不复之地,仍该有其千年积攒而来的尊严。 此话一出,唐见奇面上通红,暗悔自己失了唐门风骨。 这讲话之人正是唐见微,他才死了父亲,并没有心思争夺门主之位,纵然他起初有凌云之抱负,此刻也都已碾作坠崖之尘埃,他接着言道:“唐见微自愿退出唐门,从此不是唐门中人,不问唐门中事。” 陈其鸾、离恨子、廖魂芳等人见唐见微甘愿退出唐门,心中惜叹参半,他们与唐见微向来同进同退,便相约而去。后来唐见微改名常见微,与陈其鸾等人逍遥于山野之中,尽情于江河之上,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唐珏成了唐门新一任门主,和唐见奇带着些许残余门人以及伊倾城的尸骨,连夜奔回蜀中。野僧许是怕唐门沿路遭人报复,许是舍不下伊倾城,便也跟了去。 唐门之人去尽,山上便只剩下了百家盟和盐帮。百家盟去了前山,叶拈雪与楚江开则是回到了深山之中。至于李克用,他与魏尺木叙旧之后,也去了前山。 夜空之下,只剩下洛侠与魏尺木两个人。夜色愈发清凉如水,秋月当空,撒下迭迭落寞;秋风在野,吹来阵阵寂寥。魏尺木终于按捺不住,要去寻黄贞问个明白。 “你去哪里”这声音带有一丝冰寒,自是出自洛侠之口。 “百家盟。” 洛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由分说,已走在了魏尺木的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洛侠忽然叹道:“魏尺木,你要知道,即便是水,也是不由己的。” 魏尺木没想到洛侠忽出此言,不由得想起两人泛舟去寻唐见微之事,不过几日,便恍如隔年。他又想起杳无音信的章盈,心中更是一股莫名的惆怅。 两人才到前山,便瞧见一人身姿挺拔,双臂抱胸站在风中,身旁还立着一杆大枪,正是项吾。 项吾见了二人,却看向洛侠道:“冰美人儿可是想清楚了” 洛侠听了这话,眉目没有更冷,寂淡如初。她开口,声音也没有更寒,言道:“你须应我一件事。”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中已然凌乱。 项吾笑道:“且说来听听。” 洛侠直言道:“灭了摩尼教。” 项吾心中欢喜,口上却故意道:“摩尼教可不是唐门,哪里是说灭就灭的?” 洛侠闻言,转身便走。 项吾又笑着唤道:“不过,为了博美人一笑,我倒是愿意倾尽百家之力,与之一决雌雄。” 洛侠转身,声音平淡,似是说着他人的故事:“我答应嫁给你。” 魏尺木急道:“不可!” 洛侠不理会魏尺木,项吾却怒道:“魏尺木,你是她什么人,要你多嘴!” 魏尺木也不理会项吾,而是向着洛侠言道:“洛侠,嫁人乃是终身大事,你怎能这般草率?” 洛侠望着魏尺木,眼中看不出柔情,也看不出冰冷,似是一汪清澈却又茫然的死水:“若是你能帮我灭了摩尼教,我也可以嫁给你。” 魏尺木闻言,心中是无比的悲凉,是无尽的悲哀。他万万没有料到像洛侠这般冷傲的非凡女子,竟然也可以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不惜身心。魏尺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既没有本事与摩尼教作对,也不能娶洛侠为妻。 魏尺木却不知,洛侠自幼长在韩门,天性孤僻,只认韩门为家,只认韩云横为师。昔日韩门遭灭门之劫,她尚年幼懵懂,可韩云横之惨死却是她亲眼所睹。自那之后,洛侠心中便只有“报仇”二字,她本打算要魏尺木相助,可魏尺木并没有这份实力,虽然如此,她还是一直跟着魏尺木,久而久之就连报仇的念头都淡了许多。直到项吾出现,直到百家盟轻而易举间灭了不可一世的唐门,洛侠心底的怨恨便又被重新点燃,或许是她看到了可以报仇成功的希望吧。 洛侠心中难得动容,默念道:“相见怎如不见,相识怎如不识,相忘何必相忆——相思,又奈何相思。” “保重。”这是魏尺木听到洛侠说的最后两个字。 风中还有项吾的声音:“魏尺木,我等着你入我百家盟。” 谁不想自在江湖,寻有情人成眷属?到最后还不是以自身作赌注,把年华都辜负。 谁不想快意江湖,觅知音者成双宿?临头来还不是以酒坛作坟墓,叹人儿不如初。 …… 山上风冷露重,魏尺木一身薄衫却浑然不觉,他立在原地,与山石融为一色。 “你来了。”总算有一句声音,把魏尺木唤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罗伤毁目 等魏尺木抬起头来,项吾与洛侠皆已不见。眼前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蒙着一张黑纱,画着一对儿远山之眉,滴着一粒美人之痣,正是黄贞。 魏尺木满腹惆怅,此时见了黄贞,总算有了一丝开怀。魏尺木伸手上前,想要揽其入怀,不料黄贞却将身子轻轻一错,躲开了他的双臂,轻声道:“尺木……我对不住你。” 魏尺木突闻此言,心底已觉不对,便猜测道:“是百家盟么?” 黄贞摇头。 魏尺木急道:“那是为何!” “我……”黄贞樱唇嗫喏许久,终于闭目叹道,“是我心里有了别的人。” 魏尺木如撞霹雳,一时呆若木鸡,默如石犬,继而便觉有刮骨之疼,字字如刀,划过肋下;还有剜心之痛,字字如锥,啄在胸前。魏尺木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上一次两人重逢,已然是前嫌尽释,互许终身,不过短短几日,黄贞怎么就忽然变了心意了? 良久,魏尺木才回过神来,取而代之的便是满腔的羞怒,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断喝道:“那人是谁!” 黄贞被魏尺木目光所逼,不觉间又后退一步,可她也不愿再做欺瞒,便实言道:“是罗伤。” “罗伤?”魏尺木心中跟着念道这两个字,不敢卒信。 魏尺木自然想不到与他横刀夺爱的人竟是孔门的罗伤。这罗伤非但武功不济,而且相貌丑陋,更兼一腿残疾,如何就入了黄贞的眼?可黄贞之言并不似作假,魏尺木又不得不信。魏尺木忽然想起当初他与黄贞一起奔赴乘氏时,两人在城门外的谈话:黄贞曾言到,魏尺木两番救了罗伤性命是他二人缘分不浅,魏尺木当时却随口说了一句——或许那是黄贞与罗伤的缘分。当初一句无心之言,谁料今日竟然一语成谶! …… 那是魏尺木与洛侠从画伤谷离开之后的事。 项吾突然出现的那晚,罗伤和章盈一样,也听见了魏尺木与黄贞的谈话,知他二人已经重归于好。罗伤当夜也是满心失落,他知道心疼他的姐姐就要离开他了。罗伤在石屋里辗转反侧,以致彻夜无眠,直到第二日,他发觉魏尺木三人离开,谷里只剩下他与黄贞两个,他那本已认命的念头,又有了转变。 罗伤自知本是个生而可怜、天不眷顾之人,他原本只想在孔门里有一席立足,能得卓桃儿师姐青睐,已是十分的侥幸。可自到了这画伤谷之中,得与黄贞这等天下仅有的妙人朝夕相处,更以姊弟相称,这又是他哪辈子修来的造化?只可惜,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姐姐,也不要他了。罗伤好不容易有机会与这样的绝代佳人朝夕相处,哪里遭得住这得而复失的落差?一念及此,罗伤竟开始怨恨起了魏尺木,怨恨魏尺木为何要来抢他的神仙姐姐。若是没有魏尺木,罗伤想到,或许他和黄贞可以在谷里相守一生一世吧? 罗伤借着杯酒下肚去寻黄贞,这一回他没有候在门外,也不愿候在门外,而是推门直入。罗伤头一回进到黄贞的石屋之中,但觉满室淡香微醺,令他怦然而动。黄贞心思畅快,倒也不见怪。 罗伤支吾半天,总算开口道:“姐姐,你要走么?” 黄贞并没听出罗伤言中之意,只一笑置之。她见罗伤在原处立了半晌,仍不离开,便笑道:“你还有事么?” 罗伤暗攒勇气,言道:“姐姐,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自是比不过他,可我心底实在是遭不住姐姐离我而去!” 黄贞听了这话,不免想起自入谷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喜愁哀乐,还是吃喝用度,全都仰仗罗伤用力费心,心中自有些许不忍,她便宽慰道:“你在姐姐心里自然也是极重的,姐姐也舍不得你哩!” 罗伤闻言骤喜,急道:“姐姐既舍不得我,何不留在谷中,安度一生!” 黄贞听了这话,自知失言,当下拒绝道:“我自然是要与魏尺木在一起的,他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罗伤见黄贞态度两转,不似先前怜爱,心中顿生悲凉之感,忽然泣道:“魏尺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而我却只有你了!” 黄贞一时无措,无奈道:“你要我如何!” 罗伤猛然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黄贞哪里能料到这罗伤竟对自己存了非分之想?她自然是不肯答应,当下变了脸色,寒声道:“你莫要胡说!” 罗伤见黄贞如此决绝,也自知是痴心妄想,他拭干了眼泪,正色道:“既然姐姐不肯要我,但愿姐姐能记得我!” 黄贞见罗伤回转心思,也收了怒气,敷衍道:“自然会记……” 黄贞话音未落,但见罗伤忽然伸出两指,遽然插入自己双目之中,一时间血浆乱迸,双目尽毁!黄贞离得极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心、扰了神,她一手掩口,已吓得花容失色。 罗伤却强忍着疼痛,幽怨道:“姐姐你走吧,我看不见你,也就不念你了!” 黄贞兀自发怵,罗伤已经一瘸一拐地拄剑而去,他一边走一边仰头叫喊:“苍天不公,厚土何薄!魏尺木,我恨你,魏尺木,我恨你!” 黄贞虽然没应下罗伤之事,可罗伤自戳双目的画面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她又想到罗伤对魏尺木之怨恨,不由得心里发慌。 罗伤便是这般用他的一双眼睛,硬生生地把黄贞的心口撕开一角,强行住了进去,永不出来。罗伤之所以自毁双目,倒不完全是因为黄贞的离开,随着他体内的《如长夜》神功愈发精纯,他的目力也愈发折损。罗伤自知不久之后就要彻底失明,与其如此,不如自行毁去,既能提升练功之速,又能一表决心。而对黄贞的离别之恨,便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黄贞既无法面对罗伤,也无法面对魏尺木,她挣扎不过,索性横下心思,入了百家盟,想要把心思都花在师门的传承之上。 …… 黄贞见魏尺木良久不言,叹道:“尺木,只当是你我有缘无分,只当是苍天造化弄人,只当是我对你不住……” 魏尺木听了,反而怒火冲天,心底大骂道,“好个罗伤,我两番救你性命,你反倒要抢我的意中人,你反倒要怨起我了!”魏尺木一念及此,更是不可忍耐,咬牙切齿道:“他现在何处!” 黄贞见魏尺木这副狰狞的模样,惊道:“你要杀了他么?” 魏尺木道:“如此忘恩负义之小人,不杀之不足以泄吾恨!” 黄贞却劝道:“他也是个十分可怜的人,先天瘸了一条腿,如今又失了双目,你就饶过他一命吧。” 魏尺木见黄贞犹自护着罗伤,心中更是难捱,他强自道:“好,我不杀他,你跟我走!” 黄贞见魏尺木面目扭曲,眉眼间尽是心痛的神情,也是于心不忍,她想要与之同行,却又不禁想起罗伤自戳双目的画面,竟是极其可怖。最终,黄贞还是摇头不应。魏尺木还要上前,黄贞便向后退去。 黄贞轻咬粉唇,哀求道:“尺木,你不要逼我了,好么?” 魏尺木心中糟乱不已,竟有些不知所措。黄贞转身,叹道:“尺木,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罢,便要离去。 魏尺木心中百般不舍,目中湿意泉涌,他噙泪道:“诗儿,你能不能不要走!” 黄贞听见这一句叫喊,再也坚持不住,眸中之泪如决堤之水,潸然而下,可她仍是强收心神,狠下心肠,终于没有回头。黄贞心里并不好受,抬足的一瞬间,已然是泪流满面,湿透衣襟。 清水眼眸远山眉, 水净山明不忍回。 横身一别成追忆, 蓦然掩面泪偷垂。 黄贞已经离去,魏尺木并没有强追上去,在他看来,如果黄贞心里不止有他一个,那这份感情还有什么意思呢?魏尺木原本就十分惆怅的心思,此刻又多了十分刻骨的伤痛,他在山里跌跌撞撞,不觉间已到了密林深处,直到神思耗尽,仰面而倒。 魏尺木躺在林下,难以自抑,终于清泪四溢,倒是他长大后头一回。魏尺木口中喃喃不休:“你可知道,我也只有你一个!你可知道,我也只有你一个……” 遥思去岁始关联,若昨日,似千年,几多离散几缠绵。或因卿意我难全,一念起,恨无边,果然今世不同眠。魏尺木于泪中入梦,可就连周公也不垂怜他,梦里一样是凄苦的别离,他才在梦中干了的泪痕,又在梦中无声无息间印上了新的泪花。 魏尺木被山风吹醒时仍是夜里,醒来的一刹那,魏尺木倒是记不得先前的伤痛,可也只有一刹那,继而他便记起了所有的事——梦里没有他的“颜如诗”,醒来时,仍旧没有他的“颜如诗”。此时天上悬着一轮冰冷的秋月,月光一泻千里,冷冽无比,再加上风过石林,枝叶呜呜作响,好比箫声呜咽。魏尺木被这月这夜这风牵扯情伤,脱口吟道:“思又切,多情偏有无情月。声声咽,风凉恰入凄凉夜……” 魏尺木再被吵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他隐约听到林子外面有人声喧哗,这才勉强挣扎起无力的身子,向外走去。 那原本空旷的巨峰阵前,而今又是乌泱泱的一片,足有数千人。魏尺木瞧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问君平、种林、林重、张风尘、孙佩兰、冰门三女、袁子峰、渭阳三鬼等人俱在,当然还有帮主雷渊、左使水默等盐帮之人。在绿林众人对面,只零零散散地立着数十道身影,可这数十道身影的气势却远胜于绿林的数千人,他们便是百家传人。除此之外,自然还有“金刀螳螂”、“七彩木牛”这两只机关兽,在阵前“虎视眈眈”。只是,黄贞并没有出现,魏尺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黯。 雷渊先道:“百家传人本是千古余孽,为江湖所不容,可我绿林一一脉从不曾对尔等赶尽杀绝,方能苟延残喘至今,尔等却为何不思前过,反而无故犯我洞庭山?” 项吾讥讽道:“偌大盐帮竟被一个小小的唐门逼得匿身于尸林之中,遁形于血海之后,若非我百家盟剪除此患,只怕诸位都做了那“桃花鬼”了!我百家传人含冤近千年,发愤三十世,今日便要先取绿林,一雪前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家绝学 绿林好汉们只是被“桃夭”神毒吓破了胆子,却不把百家盟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可怕的不是唐门,而是唐门之毒,这百家盟虽然能破解“桃夭”,可未必就是盐帮的对手。“渭阳三鬼”最是看不惯这百家盟目中无人的样子,三人率先掠出,奇装怪服之下,鬼影幢幢,阴气阵阵。 百家盟里有一人见了,沉声喝道:“一身鬼功,合该犯在我手里!”这声音庄重有力,直冲霄汉。再看那开口之人,身材高大,正气凛然,却是儒家传人刘隳。 刘隳挪步上前,脚下生有微风,口中长吟道:“浩然正气在胸中,至大至刚有神通,天地之间存道义,归于丹田化奇功!” 吟罢,但见刘隳周身上下熠熠生辉,如圣人再世,他脚下忽快,直逼厉、幽、怨三鬼,蓦地伸出双掌,如沐日光,似披月华,掌力所至,鬼影顿消,阴气辄散,山野之间只剩下一片宁和,唯有厉、幽、怨三鬼倒在血泊之中,重伤不起! 魏尺木见了这等内功和掌力,暗自思忖道,“莫非这便是儒家孟轲一脉的《浩然正气诀》?不想这世上还有人习得此功。” 这刘隳的确是儒家孟轲一脉的传人,所修习的武功正是《浩然正气诀》。这武功至大至刚,最克鬼功,是以四人未曾相接,那“渭阳三鬼”便已惊魂落魄,神飞窍外,轻易间便被刘隳打成重伤。 刘隳正要趁势取了三人性命,却被一团突来的青芒逼退。众人视之,逼退刘隳的正是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钟离秀仍旧是一身黑衣,戴着垂帘斗笠,他缠在腕上的软剑已然抖落开来,“腕上青”在风中颤颤,犹如长蛇吐信。 刘隳正要上前,项吾却道:“雷帮主,与其众人厮杀,不如我们比斗一场?” 雷渊沉吟道:“如何个比斗之法” 项吾道:“江湖之中以武为尊,你我各派出三人,胜两场者便是绿林之主,如何?” 雷渊听了这话,生恐有诈,他踟蹰再三,不禁又瞅了一眼横亘在眼前的“金刀螳螂”、“七彩木牛”这两个庞大机关兽,终于应道:“好,我绿林就与你百家盟赌斗一场,若是贵盟赢了,我盐帮甘愿让出这洞庭之山,让出这绿林之首!” 魏尺木听了却腹诽不已,“怎么又是比斗,这项吾就这般好赌贪胜?如此依恃武力,实在是狂妄之极,早晚必有横祸加身。” 百家盟与盐帮的这等豪赌,虽不如武林、绿林大战那般壮阔,那般惨烈,可其中轻重,只怕还胜之前。至于会安排哪三人出战,问君平等人乃至于左使水默都无从置喙,只看帮主雷渊如何计较。 雷渊思忖再三,率先言道:“第一场便由我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请教百家绝学!” 这第一场派了钟离秀上场,在众人意料之外也在众人意料之中。盐帮本仰赖楚江开、叶拈雪两人,可楚江开中了唐门之毒,尽管他内力深厚,又有孙佩兰倾力为之施为,毒性仍旧不曾去尽,虽无生死之忧,却难以施展身手。在场之人,除了楚江开、叶拈雪之外,当属钟离秀武功最高,这也是雷渊的无奈之举,他心中不免轻叹,“若是楚江开可以比斗,我绿林焉有败理?” 钟离秀此时就在场上,听见帮主之令,手中“腕上青”软剑,倏忽连震,蛇嘶不已。百家盟里,兵家传人祖梁仗剑上前,却被与钟离秀相对而立的刘隳挥手拦下:“祖兄,这一场就让过我罢!” 祖梁闻言止步,看向盟主项吾,他见项吾并无任何异样,便退在一旁。刘隳向着钟离秀儒雅一礼,两人便交起手来。钟离秀长剑蜿蜒,抖作九曲漓江,缠缠绕绕,曲曲折折,直逼刘隳。刘隳仍是施展《浩然正气诀》对敌,只是他一双肉掌,并不敢硬接那一柄唤作“腕上青”的利剑。 钟离秀恣意施展剑法,毫无招式可言,只管顺势挑刺抹扫,劈点穿撩,把刘隳逼得连连后退。绿林群雄见钟离秀占了上风,俱是喝彩不已。刘隳听见这漫山的喝彩之声,又见钟离秀只攻不守,将其看轻,不觉犯起了无畏之心,低喝道:“无惧之勇因理直,虽千万人吾往矣!” 喝罢,但见刘隳忽而便掌为指,右手食、中二指并作一柄短剑,流光四溢,蓦然前刺,硬生生凭着一双肉指抵住了“腕上青”的剑尖。刘隳将内力狂涌而出,从剑尖直灌在钟离秀的身上。“腕上青”被绷的笔直,难以转圜,钟离秀没有法子,只得硬接下来,却觉有一股所向无前的至高之力撞在身上,体内顿时翻江倒海,肝肠欲断,她只得抽剑后撤。钟离秀一连退了三丈,方才站稳脚跟,连着头上的垂帘斗笠都给震到了天上。 随着那垂帘斗笠掉落地上,钟离秀的面目便在众人眼前露了出来,只见她长发披肩,长着一双却月眉,生着一双桃花眼,琼鼻淡唇,竟是个二十几岁的标致女子。钟离秀甫一露面,便拈起斗笠重新戴上,只留下一抹惊艳众人的余韵。 原来这钟离秀系是女扮男装,为了不露破绽,便狠心烫坏了莺喉燕嗓,这才入了盐帮暗堂,直做到了堂主。除了雷渊,天下无一人知晓她的真实面目,可见盐帮暗堂之隐秘。 钟离秀吃了刘隳一次暗亏,她心知这场比斗关系盐帮存亡,便不肯再逞强,只把那“腕上青”软剑施展得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刘隳先时仗着内功伤了钟离秀,可如今钟离秀只与他缠斗,再不给他硬打的机会,他空负一身武功,却奈何不了其分毫。原来《浩然正气诀》这等武功最是刚直,不似楚江开的剑法那般刚柔并济,因此他虽然功力稍胜一筹,却被钟离秀一柄软剑以柔克刚,进退自如,他一身的绝技硬是没有个施展处。 项吾眼见刘隳难以胜出,索性开口道:“俩人既然难见胜败,这一场不如算做平手罢。” 雷渊自然求之不得,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这钟离秀本是代替楚江开出战的无奈之举,能战成平手已是万幸。 待刘隳退了回来,祖梁不依道:“叫你强出头,却使我们少赢了一场。”刘隳自觉理亏,面上讪讪,不敢答言。 到了第二场,雷渊只有劳烦叶拈雪再度出手。叶拈雪并不推辞,飘然而出,一身白衣胜雪,分外瞩目。百家盟里,只听得一声鹤唳,直冲九霄,人群里飞出一只硕大的白鹤。那白鹤背上驮着一人,骤然飞过人群,悠然落在叶拈雪的身前——出场的是道家传人——也就是鱼非子的师弟鱼昆子。 鱼非子早已离去,他本是百家传人,却和魏尺木一样,不愿意加入百家盟。项吾因为鱼昆子的缘故,也不与之为难,任其来去。鱼非子无法阻止百家盟诛灭唐门,更无法阻止百家盟诛灭盐帮,索性继续去做他的散修道人。 鱼昆子与师兄虽是久别重逢,初逢既散,他却并无别离愁绪,仍是抱剑盘膝坐在白鹤之上,怀中之剑岿然不动,淡声道:“贫道愿领教冰门神功。” 叶拈雪也不客气,左手一指轻弹,便射出一道白色的剑气,这剑气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三丈来长,如一条雪龙般,嘶吼着直撞向鱼昆子。鱼昆子人不动,鹤亦不动,只有怀中之剑光芒大炽,剑吟大作,其色如电光闪闪,其声如闷雷滚滚,剑芒源源不绝,将那条白色“雪龙”团团裹住,不消一瞬,雪龙破碎,剑芒无踪。 鱼昆子怀中之剑总算是从怀中到了手上,跃入众人的眼帘。但见此剑周身白青交映,锋既不显,芒亦不露,上面尽是奔雷滚云的图案,剑镡下还刻有两个古籀——“抱雷”。 斯雷者,乃是天地间至阳至刚之物,亦是天地之号令,一旦雷动,无所不从。雷之声曰霆,雷之光曰电,此剑是于风雨交加之夜,吞霆饮电而成,故名“抱雷”。雷抱于怀中,平时隐而不发,一旦剑动,便快若奔雷。 鱼昆子剑既出,便要尽情施展开来,他以剑指天,便见天上暗云攒动;他以剑指地,便见地上疾风迭起。魏尺木瞧得真切,这等引动天地变化的剑法他倒见过一次,那便是当初天人派掌门凌霄施展《天人三策》时,人、剑、天合一时才有的异象,他不禁琢磨道,“莫非这鱼昆子也到了人、剑、天合一的境界?” 鱼昆子傲然道:“天雷有五,能诛万物,此剑法名为《五雷天诛剑》。” 鱼昆子并不藏私,先把自家武功透了底细,别人听了倒还无妨,魏尺木听了却是暗自摇头,“好家伙,《浩然正气诀》和《五雷天诛剑》竟凑在一起了,‘渭阳三鬼’可有吃不尽的苦头喽。” 鱼昆子人随剑动,鹤随人动。那剑的上雷、云图案一齐亮起,是锋也显,是芒也露,浑然一把久埋地下的宝剑出鞘,耀人双目,不可逼视。剑锋所到之处,天上落雷一般,震耳欲聋,那剑芒时隐时现,吞吐不定,还时常绽出一道道电光来。那白鹤也不落人后,只见它健步如飞,其势不逊“金刀螳螂”,直奔叶拈雪而去。 叶拈雪见鱼昆子势不可挡,当下不敢怠慢,把十根玉指连弹,指尖剑气频出,与“抱雷”的剑芒碰撞一处,响如霹雳,连绵不绝。叶拈雪先阻了一阻鱼昆子的攻势,继而便施展出冰门的绝学,撒下一方方圆数丈大小的“琉璃世界”,将她与鱼昆子都困在其中。叶拈雪因先前鱼非子曾从“琉璃世界”之中脱身而出,这鱼昆子又是他的师弟,想必也有十分了得的手段,叶拈雪便把自己也罩在了里面,不给鱼昆子破解的机会。 鱼昆子初时只觉漫天落雪一般,继而便觉置身于一方剑阵之中,里面俱是攒动的白色剑芒,茫茫不可胜数。他知道冰门的《琉璃世界》武功独步天下,便不强行破解,当下凝神屏气,“抱雷剑”仍旧抱于怀中,只是雷光未息,雷云未暗。说时迟,那时快,“琉璃世界”里剑芒皆动,万千交织,一齐绞向鱼昆子。 鱼昆子双目微合,口中喃喃道:“白鹤不知愁,愿作逍遥游。” 这一句话并非剑诀,而是牵引了座下白鹤。那白鹤似是能听懂人言,将一对儿垂天大翅上下一震,便连人带鹤都变得虚幻模糊起来,那白色剑芒落下来,便无处着力,向四周散去。鱼昆子避过一次剑芒交织,便掣剑在手,一连五剑,夹杂风雷,刺向叶拈雪。鱼昆子剑起,叶拈雪便向一旁退去,她避开一次“抱雷”的攻势,便复将“琉璃世界”里的剑芒绞向鱼昆子。鱼昆子一剑罢,复又收剑入怀,那白鹤便又将双翅震动,再次躲过万千剑芒。 两人虽然互有一次攻守,可其中间隔不过一息,眨眼间,两人已经各自出手数次!两人此攻彼守,彼攻此守,反复无穷。叶拈雪奈何不了鱼昆子,鱼昆子也破不去这一方“琉璃世界”,两人在里面一连交手了百余招,仍是胜负未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渠春水 绿林群雄看得惊心动魄,俱是心存不安,项吾却笑道:“冰门武功果然得天独厚,不逊百家绝学,这一场也算平罢。” 这话一出,绿林众人俱是出了一口大气,暗赞叶拈雪武功之高。叶拈雪则收了“琉璃世界”,飘然折回绿林人群之中。鱼昆子座下白鹤也发出清唳之声,似是如释重负,驮着鱼昆子奔回百家盟处。 项吾又道:“这最后一场,看来须我与雷帮主一较长短,也叫我百家传人见识见识昔日‘刀神’的爱徒,究竟学了其师几分本事!” 雷渊面上平静如初,回道:“雷某也想试试项盟主的手段。” 魏尺木心道,“江湖上有句传言:‘天有双骄,一剑一刀,绿林雷渊,武林凌霄’,这雷渊与凌霄齐名,想必也是武功登峰造极之辈。只是不知那传闻中的‘流水断’宝刀,究竟是何等的宝物。” 项吾倒提着“羽魂”龙枪,阔步而前,他四瞳环视,霸气凛然,当真是一副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姿态。这一股英雄气概不输古者,不让时人,绿林群雄皆被震慑开来。雷渊也是大步流星而出,他深知这一场的胜败关系着盐帮存亡、绿林安危,不容他有分毫退缩。那项吾是百家盟的盟主,武功自不必多说,雷渊虽不惧百家武功,可他自家的身体却是再了解不过,是以雷渊心中并无多少胜算。 两人迎风对峙,雷渊终于从袖里缓缓露出了一把短刀。那柄短刀止有三指粗细,两尺长短,无锋也无尖,刀呈碧色,其中又掺有许多血色,通体波光粼粼,好比一渠忽然截断的水流,只是那刀头处却有一处明显的断痕。此刀一出,便有一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非但抵住了项吾的气势,还给了绿林群雄莫大的勇气。 “是‘流水断’!《兵器谱》上排在第三位的宝刀!” “传说中的‘刀神’之刀!” “是当年老帮主的兵刃!” 雷渊手中的这把断刀,的确就是“刀神”杨半湖当年所用之刀——“流水断”。据说这“流水断”在冶炼之时,每一寸寒铁里面都沁有一截碧绿色的玉髓,乃至于刀成之时,通体碧色,水波流转,那刀身像极了一渠截断的春水。只是后来杨半湖因刀成痴,杀戮成性,竟把一渠春水染作了一渠血水! 这“流水断”宝刀自杨半湖死后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几十年,止有盐帮的一些年长子弟见过此刀。今日刀出,虽是断刃,其名犹在,其威犹存! 项吾由衷赞道:“这‘流水断’的确是刀如其名,巧夺天工。” 言罢,项吾龙枪先动,乍起一道道雷霆,直刺雷渊。雷渊轻抚断刀,其刃闷鸣如暗涌,其锋急转似奔流。“流水断”无声间已拨开刺来的巨枪,继而顺势一劈,但觉银河天泻一般,刀势软而有巨力,刀锋慢却难避开。项吾只得把龙枪倒回,将枪杆一横,把“流水断”截了下来。虽是如此,“流水断”仍是力不曾歇,劲不曾断,直灌在枪杆上。项吾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把双臂猛震,那枪杆便如龙躯出水,将“流水断”生弹了回去。项吾龙枪再扫,使一招“截断巫山雨”,只见气机震荡四野,龙吟大作,有千军辟易之势。雷渊不敢硬接,忙使一招“猛浪回头”的轻身功夫,向后翻滚,急飘退了一丈,这才堪堪避过锋芒。 一招用尽却未收枪,这还是项吾头一回。许是他恼起了性子,那一杆“羽魂”龙枪舞若飞龙,绽若春雷,每一枪都力逾千斤,是擦着石石碎,蹭着山山崩。雷渊则是不同,每一刀都巧妙之极,是穿叶叶不烂,过风风不留。好一场雷水相遇,是刚不能炼柔,柔亦不能化刚,两人大战了七八十招,也是不见胜负。 绿林群雄与百家众人见了这等惊天动地的打斗,俱是向后再退开十丈,以免被他二人波及。如此一来,反倒是魏尺木离得最近了些。 可这一场无论如何也要分出个胜负来。七八十招一过,雷渊虽未落下风,可他额头已然沁出许多细汗。项吾瞧得真切,暗道,“咦,这雷渊的身子竟如此不济么?” 项吾怕雷渊使诈,手下龙枪并不松懈一分。雷渊自忖再僵持下去必败无疑,便有心行险,他一举击退项吾的龙枪,大喝道:“刀为我骨,我为刀魂,人刀一体,其名为神!” 言罢,但见“流水断”刀身上的波纹剧烈滚动,其中玉髓似活了一般,流向雷渊的五指、手臂……直到脚心。 “这是……” “雷帮主是要人刀合一了!” 绿林群雄见雷渊如此动作,又惊又喜,喝彩不已,只有项吾立在原处,冷眼旁观。项吾并不打扰雷渊施展人刀合一的绝技,他想要打败最强的雷渊。或许,这就是他生而有之的自负吧。 雷渊人刀合一之际,但见那刀中凭空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若仔细瞧去,那人影分明就是雷渊的模样。雷渊身上也生了许多变化,只见他面上泛起碧血掺杂之色,就连眸中也是一汪碧血,衣衫上晃晃尽是刀影——这便是人刀合一的境界,刀中有人,人即是刀——其势滔天! 就在项吾等待决一生死,群雄期待“刀神”再现时,那刀势未巅,便已衰败,“流水断”波光暗淡下来,刀中人影溃然而散。雷渊身上的刀影、脸上眸中的碧血也退了出去,重新回归刀身。继而便是雷渊跪倒在地,吐血不止。 形势直转而下,绿林群雄俱是惊愕,不想雷渊刀势未发就已倒地不起,盐帮众人想要上前搀扶,也都被雷渊挥手拦住。雷渊见自己人刀合一失败,心中不禁叹道,“我非败于百家盟,实是败于‘流水断’啊!” 原来这“流水断”不似寻常宝刀,倒像一口魔刀。那刀中玉髓乃是活物,非但有毒,而且极其贪婪,能汲人骨髓,吮人精血。杨半湖晚年练成人刀合一时,便因此着了魔,虽然武功大进,几达天听,可不再是人使刀,反而是刀御人,以致其魔性常发,杀心四起。后来杨半湖闯缥缈峰时,被上一代的“缥缈二圣”合力打成重伤,得留一丝清醒,便自毁宝刀,截去一尺,以警后人。只是杨半湖与“流水断”人刀已为一体,便落个刀毁人亡的下场。再后来,雷渊得到了残破的“流水断”,他禁不住成为“刀神”的诱惑,暗自练刀,却被这刀上的血腥之气和有毒玉髓侵染,以致体虚神疲,早已不是盛年模样,如今又强行人刀合一,焉有不败之理? 项吾瞧出一些端倪,玩味道:“雷帮主可愿服输?” 雷渊一心求死,故意骂道:“百家盟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你项吾便是那最会咬人的一条!” 项吾哪里听得下这般辱骂?当下龙枪再进,直刺雷渊头颅。项吾离雷渊不过两三丈远,余人都阻止不及。 “住手!”却听魏尺木大喝一声,从山林中窜了出来。他人在空中时,《若水道》第七重境界已然展开,一招“大江东去”直拍向项吾。 项吾听到声响,见是魏尺木,不觉住了手,心中疑惑道:“道家绝学《若水道》?他是道墨双修?” 魏尺木离项吾足有十数丈远,掌力难至,他在“大江东去”势尽时,再接一招“黄河九曲”,如此两番,掌力总算来到项吾跟前。 项吾轻对一掌,笑道:“魏尺木,你要救他?” 魏尺木坦然道:“不错。” 其实,项吾在看见魏尺木的那一刻起,便没想着要杀雷渊,否则凭魏尺木的武功再高,也来不及救人。 魏尺木把《若水道》尽情施展,只管与项吾缠斗,水默便趁机把雷渊救了回去。项吾龙枪逼住魏尺木:“没想到你还身怀道家绝学《若水道》。” 魏尺木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罢,魏尺木又以指代剑施展出了《中庸剑法》。项吾赞道:“啧啧,是儒家绝学《中庸剑法》,三绝老爷子可算有伴了。” 魏尺木又变指为拳,施展出《刑名拳》。项吾又赞道:“法家绝学《刑名拳》,想必房老弟会欢喜你的。” 魏尺木一连变换数家绝学,项吾哪里会不明白?他言道:“原来你是杂家传人,有意思。” 魏尺木却讥讽道:“你知道的也忒迟了些。” 项吾不以为忤,仍旧笑道:“今日我给你情面,不杀雷渊。” 说罢,便带着众人离去,不多流连一分。洛侠望着魏尺木,最终无言,与项吾并肩离去。魏尺木见了,心中怏怏,不觉牵动愁肠,一发不可收拾。 百家盟退出了洞庭山,回到了画伤谷。盐帮暂时无虞,魏尺木在洞庭山的境遇却分成了两派:以水默为首的绿林豪杰,都感魏尺木援手之恩;以秦玉京为首的盐帮子弟却认为魏尺木是杂家传人,应杀之以儆百家盟。两起人争执不休,魏尺木索性躲了清净。最后雷渊一锤定音:“魏少侠虽是百家传人,却心系江湖安危,又于我等有恩,尔等不得怠慢。” 是夜,魏尺木忽然收到一纸书信,上面是洛侠的字迹,要约他一人于画伤谷相见。魏尺木只当是洛侠反悔,便急忙撑了一只小舟去了。到了画伤谷,也算是旧地重游,只是山谷木石依旧,山谷里的人却完全变了。 洛侠就迎风立在湖畔,看不出悲喜。魏尺木并不急着下船,直问道:“洛侠,你可是叫我来接你的?你只消一句话,我就算拼了性命,也把你救出去。” 洛侠听了,心中感动,面上却不动容,反而问道:“魏尺木,你为何就不肯入百家盟呢” 魏尺木听了这话,以为洛侠做了项吾的说客,心中微恼,便寒声回道:“我虽是百家传人,又何甘于为他人卖命更何况项吾刚愎,百家盟必有覆灭之日,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去,莫存什么念想。” 洛侠摇头不语。良久,她忽而望着魏尺木,问道:“魏尺木,你怪我么?”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肠立时就软了下来,心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又何苦与她置气来?便正色回道:“不怪。” 洛侠又问:“若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也不怪我么?” “不怪。”魏尺木斩钉截铁。 洛侠听了这两个字,终于展颜一笑,只是这笑容极其惨淡、悲苦。洛侠没再开口,只留给魏尺木一个落寞凄凉的背影。魏尺木左右也想不明白洛侠唤他来画伤谷一趟是何用意,只得悻悻而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众叛亲离 待魏尺木走后,画伤谷里的一间石屋里,项吾与祖梁相对而坐。 祖梁不解道:“盟主,那雷渊已受了重伤,为何不趁势杀了他?雷渊一死,绿林何足为惧?” 项吾回道:“我若亲手杀了雷渊,纵然绿林臣服于我,只怕心中也有芥蒂。” 祖梁心中不忿:“雷渊一死,其余之人能成什么气候?难不成就始终留着他” 项吾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在盐帮中留有一枚暗棋,我已让冰美人儿传信于他,令其今晚暗杀雷渊。如此一来,世人只会说是盐帮内斗杀了雷渊,却与我百家盟无关。” 祖梁沉吟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道:“魏尺木!” …… 此时,在石屋外一个伏着的佝偻身影,他听了这一番谈话,心中惊骇不已,便连夜离了画伤谷,朝洞庭山去了。 洞庭山上,雷渊正静卧在榻上闭目养伤,身边并无他人。忽有一个身影闪进屋内,这人轻功极其高明,门不响,窗未动,便已到了雷渊跟前。来人黑衣蔽体,黑布裹头,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对儿明亮深邃的眼睛。 雷渊虽然重伤在身,可还是察觉到了来人,他微睁双目,虚声问道:“是谁?” 来人并不作答,而是直接对着雷渊拍出了一掌。这掌一出,但听得屋里水声大作,如波起浪澎,那黑衣人双掌晶莹,上面波光流动,犹如水质! 雷渊白日才见过这等声势浩大、别具一格的武功,哪里会不记得?他于垂死之中惊呼道:“《若水道》!你是魏……” 言未几,已然中掌,生死不明。此时水默听得动静,直奔过来,那黑衣人早已破窗而逃。水默无暇追凶,探得雷渊尚有一丝气息,便强行运功,为其续命。不多时,盐帮和绿林的许多高手都已赶到。孙佩兰见了,急忙为雷渊施针封穴。良久,许是水默运功奏效,亦或者是孙佩兰医术高明,雷渊总算醒了过来。 秦玉京急道:“帮主,是谁暗算你!” 雷渊先遭“流水断”反噬,又中了黑衣人一掌,本该是已死之人,可他不甘就死,生怕害他之人再害余人,只得强留一线神思,又经水默、孙佩兰拯救,这才回光返照,可也仅剩下一口气了,当下他嗫喏道:“是……魏尺木……” 言罢,便一命呜呼,英年长辞。只是他双目犹睁,其色犹厉,堂堂绿林第一人,盐帮帮主,竟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孙佩兰听到雷渊临死之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手中银针骤然洒了一地。水默犹自不信,秦玉京已然怒骂道:“早说过魏尺木狼子野心,你们不听我言,是你们害死了帮主!” 盐帮上下悲愤交加,都嚷着要杀魏尺木报仇。种林、张风尘、云霰霰等魏尺木之友俱是不信,与盐帮众人苦苦相争,只是这话是雷渊亲口所言,他们又如何掰扯得清?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猛然进来,喝道:“是魏尺木暗算帮主!” 众人视之,这人佝背偻腰,一身粗衣短褐,面上尽是刀疤,蜿蜒如虫蛇。刀疤之下,隐约有几分粗犷的豪气。 水默见了来人,心中无故激荡,他迟疑道:“陆兄……是你么!” 盐帮子弟此时才反应过来,俱道: “陆右使?” “是陆右使回来了!” 这人正是失踪多年的盐帮右使陆言。陆言早些年下山做事,无意间听得百家传人的秘密,便自毁音容,屈身在泗州宿迁县的项家里做了个奴仆,这一待便是五六年,音信全无。直到百家盟出山要灭唐门,他才得以跟着项吾等人出来。他本想继续蛰伏在百家盟之中,以待时机,可听见魏尺木要暗害雷渊的消息,便不顾泄露身份,重新回到了盐帮。陆言因常年弓背折腰,以至于变得身形佝偻,不复当年神采,若非水默与之交情极深,日夜不忘,哪里能一眼认得出来? 陆言无暇细说,只把前事略讲一遍,直问道:“魏尺木现在何处?” 秦玉京急叫道:“莫叫走了魏尺木!” 说着,盐帮众人已去搜魏尺木了。魏尺木此时正在客房之中,独卧难眠,他虽也听见了些许动静,却没有心思过问,是以并未出屋。魏尺木见陆言、水默、秦玉京等人突然闯入,不觉眉头微挑,猜不透盐帮众人为何忽然有这般举动。 秦玉京先道:“哼!魏尺木,算你小子有几分胆子,竟然没有逃!” 冯松在一旁讥道:“茫茫太湖,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魏尺木不解道:“我为何要逃?” 秦玉京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把雷帮主打死了?却不想他留着一口气,道出了杀他之人!” 魏尺木闻言心中大惊,雷渊死了?只是他仍自疑惑,“为何说是我杀了他?”便暗中以目光询问询问水默。 水默解意,答道:“却是雷帮主临死之前,亲口所说。” 这话从水默口里说出来,魏尺木自然相信雷渊已死,他只说一句:“雷帮主不是我杀的。” 楚江开开口道:“想必此间还有误会。” 楚江开此言一出,叶拈雪、问君平等人俱是应和。 陆言不慌不忙,问道:“魏尺木,你今夜可是去了画伤谷?” “不错。”魏尺木不认得陆言,心道,“他如何知道‘画伤谷’这个名字?” 冯松眼尖,瞧见桌案上放着一张纸笺,他一把抓起,向众人示之:“诸位看这是什么?呵,洛侠约魏尺木于画伤谷相见,这和陆右使所言不差毫厘,魏尺木你还敢狡辩不成!” 魏尺木看到这纸笺,又想起洛侠之前所言所行,哪里还想不明白?这是项吾特意为他设下的樊笼,百密无一疏!魏尺木无心辩解,只觉脑中一片嗡鸣,原来洛侠所言对不住自己之事,竟是这个!魏尺木不在乎身陷重围,也不在背负冤屈,可被一路相伴的挚友算计,他又该如何释怀?魏尺木又想起章盈不告而别,黄贞决绝而去,一时间当真有肝肠寸断之苦。 如此情形,魏尺木已是百口莫辩。诸友更是百思不解,难不成魏尺木真的暗藏祸心?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他们焉得不信?只是魏尺木心底仍不明白,“雷渊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杀的他,莫非是有人易容成我的样子?”他环视四周,总觉得人群里少了一个十分重要之人,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秦玉京见魏尺木闭口不言,只道是他理屈词穷,索性执鞭就打。魏尺木心中正憋着火,他见秦玉京铁鞭挥来,便掣出背后墨刀,骤然一刀下去,如黑夜流光,刺破春晓。秦玉京铁鞭未到,便被魏尺木一刀劈在胸前,踉跄而退。 陆言见了,却是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埙来。那埙甚是奇怪,色如黄梨,状如人头,非陶非瓷,非竹非玉,而是石质,却又不见丝毫的削磨痕迹,竟是天然而成之物。 这石埙名唤“天牖”,取自《诗经·大雅》中“天之牖民,如埙如篪”一句,埙上共有六孔,其中一孔就在头顶之上。 陆言石埙在手,口吹指按,四野声动,其声怀朴抱素,宛如一般。魏尺木却感觉到这埙声之中有一道道无形暗流刺来,他虽看不真切,可习武之人常年养成的敏锐,还是让他察觉到了那一丝丝的气流——是煞气! 原来这陆言与水默一样,俱是天赋异禀之人,二人以乐入武,以器为载,又得天地之巧,山川之利,练就了杀气和煞气这两种独一无二的武功。 魏尺木“雁尾”墨刀在手,把《天志刀法》施展得酣畅淋漓淋漓,一刀出,八刀现,刀芒将周身裹尽,陆言煞气虽强而无形,却近他不得。钟离秀见陆言奈何不了魏尺木,索性抖落“腕上青”,一剑九曲,夹攻魏尺木。魏尺木以一敌二,压力倍增,陆言的煞气与钟离秀的软剑俱是难防之物,他只得一手使刀,以《天志刀法》抵挡煞气;一手使掌,用道家《无为掌》分开软剑,饶是如此,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三人又斗了几十招,屋里桌椅等一应外物尽成齑粉,余人也都退了出去。陆言见两人夹攻仍是久战不下,便喝道:“水老弟,休要旁观,先拿下此人再说!” 水默见陆言相唤,只得上前。他把腰间的洞箫——这洞箫自然不是那管毁在凌霄剑下的“流波”——握在手里,放在口边,和陆言一样,指按口吹。 洞箫声起,天地为之一肃。萧声埙声连在一处,非但没有相斥,反而十分相谐。两音既然相合,那杀气与煞气自然也就交织一起,错落有致,两者互为攻守,彼此进退,威力无穷。 魏尺木本就吃力,如今又添了水默的无形杀气缭绕周身,那煞气也平白添了许多力道,当下再难撑住,便强使出一招“夜战八荒”。只见一刀起,一影立,须臾间便是八人八刀,合成一圆,向外一齐劈去! 这一招学自项吾,魏尺木天赋极高,略加揣摩便将这由外向里的刀法,用作了由里向外。魏尺木内力狂涌,刀势骤升,刀芒璀璨如流星四散,更兼“雁尾”墨刀与《天志刀法》相得益彰,威力何止大了一倍!魏尺木一举迫开三人,冲出了房间。 魏尺木才到了屋外,便被候在外面的众人团团围住,他挺身立于绿林群雄之间,毫无怯意。那“包山太岁”薛有功、“彭蠡三怪”卞假真、“黔州夺命姊妹花”卢藤、卢蔓见魏尺木闯将出来,不容分说,便一拥而上。 魏尺木收了墨刀,把《若水道》第七重境界全力展开,先是一招“黄河九曲”拍向薛有功四人,再一招“飞流直下”,硬接住随之而来的杀气、煞气。薛有功四人被魏尺木一掌击退数丈,各自负伤,魏尺木也被杀、煞二气伤了内腑。非但如此,钟离秀还轻易间在身上留下了数道口子,血流如注。 魏尺木终于被这许多高手一举击溃,只是他仍是立如独鹤、站若孤竹,他心中无惧无畏,只有满腔之愤、满怀之怒,以至于目眦尽裂,面目狰狞,于茫茫人群之中,透露着无比的悲壮!绿林群雄都望着魏尺木,一时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魏尺木而今身陷重围,又身负重伤,可谓十死无生之局。再看余人:妖僧淡薄恩情,是无动于衷;楚江开毒性未去,是爱莫能助。云霏霏、云霰霰被叶拈雪喝住,无法上前;临书梦、临书染被问君平劝下,只得止步。“长白少主”想动未动,“渭阳三鬼”欲为难为……这些人虽然都与魏尺木有旧,可要么有师门山庄,要么是绿林草莽,如今绿林之首雷渊被魏尺木所杀,他们若是救了魏尺木,非但于理不通,而且意味着要与整个绿林为敌。即便他们不惜生死,可他们的师门亲友却担不起这个干系!所以,他们不能护着魏尺木,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与他为难罢了,至于其生其死,全看造化了。可这所谓的造化,又与死何异? 魏尺木瞥见诸友这番模样,虽不相责,心底却不禁泛起阵阵苦涩,自嘲道,“魏尺木啊魏尺木,你自诩重情重义,而今诸友皆不信你,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你惭也不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闻琵琶 冯松见魏尺木身负重伤,难有后继之力,便带头喊了起来:“杀了魏尺木,为雷帮主报仇!” “为帮主报仇!” “为帮主报仇!” …… 其声震耳,群情再次激愤,看来是不杀魏尺木不罢休,不报帮主仇不解恨。水默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无声。魏尺木诸友俱是双拳紧握,各自挣扎。魏尺木见冯松几番都想置自己于死地,他心中虽想不明白原委,可也认清了此人断然是敌非友。 陆言忽然喝道:“魏尺木还不伏诛!” 这一声喊宛如是昭告于江湖,布告于天下,绿林对魏尺木宣了死刑。秦玉京初逢魏尺木便为其所败,今日又被他一刀而伤,自然是羞怒参半,心有不甘。他听得陆言号令,便扬起手中铁鞭,一人当先就要打杀魏尺木。魏尺木此刻是心也灰,意也冷,看见秦玉京的铁鞭打来,却是不闪也不躲,闭目就死。 虽然魏尺木不曾躲闪,可秦玉京的铁鞭还是没能伤着他分毫。魏尺木睁开双目,只见周身多了四道熟悉的身影。张风尘、孙佩兰并非绿林中人,她们自不用在意绿林的规矩,种林、林重是孤家寡人,更是毫不畏死。他们四人见魏尺木束手待毙,便抢先而出,一举击退秦玉京,护在了魏尺木周围。 朱雀也要上前,却被青龙死死拦着,以目示意她莫要轻动。朱雀左右挣脱不得,眼中不觉噙泪,哽咽道:“小木头于我有恩,他能以德报怨,我怎能见死不救!”青龙见朱雀如此,只得轻叹一声,与朱雀一并护在魏尺木身前。 秦玉京愈加羞愤,却也不敢再上。陆言扫视着几人,嘴角挂着丝丝冷笑,言道:“魏尺木杀了雷帮主,令我绿林无首,我等必杀之报仇,你们这般护着他,可是要与我绿林为敌么!” 张风尘直骂道:“狗屁盐帮!狗屁绿林!这么多人打他一个,也好意思说!” 孙佩兰也应道:“就是,若是单打独斗,你们哪个是他的对手!” 这张风尘与孙佩兰平素里最喜欢打压着魏尺木,不料到了这穷途末路的时候,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夸起他来了。 种林、林重两个也不再顽闹,正色道:“我二人与魏尺木乃是生死兄弟,自然福祸同当,绝不退缩!” 青龙接道:“今日无论对错,青龙朱雀这两条命都系在魏老弟身上了。” 朱雀泪痕未干,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脸上尽是坚决无畏之色。 魏尺木见六人舍身相救,心中滑过一段暖流,暗叹道,“临死之际有这些人以命相搏,也不枉此生了。” 陆言怒笑道:“好好好,好个有情有义,好个同生共死!那你们就与魏尺木陪葬去吧!” 言罢,埙声再起,把魏尺木等七人一齐裹住。薛有功、钟离秀等诸多能人一齐出手,毫不留情。如此众多的高手围攻,青龙他们几个哪里抵挡得住?不消多时,六人便都负伤在身。 魏尺木见好友负伤,心中不忍,便请求道:“水左使,魏某甘愿一死谢罪,还望贵帮莫要为难他人。” 水默还未开口,陆言早骂道:“混账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谈条论件!他们既然想与你同生共死,我就成全了你们!” 魏尺木听见这话,只觉满腹屈辱,难以发泄,恨不得掌掴其面,口啖其肉。魏尺木在那里咬牙切齿,准备生死相拼,叶拈雪却向魏尺木传音道:“快逃!” 魏尺木此刻满腹怒火,只想换个鱼死网破,焉有逃走之理?问君平瞧出端倪,也传音劝道:“魏兄弟,如今是非难辨,你且留着性命,来日方长,否则你眼前挚友都要随你而死!” 魏尺木听了这话,怒气稍平,他心中豁然明白,“问君平说得不错,我虽一死无惜,可若是连累这许多人,却有十分不该。我若一走了之,他们或许可保无虞……”想毕,他便抖擞起精神,言道:“既然魏某请死贵帮不允,那只好山高水长,改日再奉陪……” 魏尺木还没说完,冯松先恼道:“魏尺木,你大言不惭!你当你是谁来,还能从这洞庭山上逃出去不成!” 魏尺木却是激起了狂心傲骨,长笑一声道:“魏某若不想死,尔等可留得住我!”说着,已于口中默念道:“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无隙!” 念罢,诀成。一时间天上风起雷动,地下石走沙飞,天地之色骤变!魏尺木因得纵横家纵术传人简江月传授了“无隙”的牵引之法,这一式纵术残诀便得完整,并不自损,是以他虽然受了重伤,此刻施展出这一式纵术仍旧是威力倍增。只见四面八方的沙石砖瓦、花草林木俱被这莫名而起的天地之力吸引,于魏尺木身前卷做了一条蛟龙模样。这蛟龙长有五六丈,粗过一尺余,其势甫成,绕身而动,自有一股睥睨群雄的气势。随着魏尺木的轻喝,这蛟龙便嘶吼一声朝着众人横冲直撞开来。 蛟龙出涧,趁势而天。这纵横家的绝学自然是能上窥天意,其威难测,所过之处无不被碾作齑粉、化作埃尘,绿林众人是避者伤,不避者死,片刻间已是死人一片,伤者极多。 魏尺木一招击退众人,便纵身向太湖逃去。他还不忘强提精神,在风中留下话来:“魏某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必将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 魏尺木的声音如同积攒千年的怨语冤词,在山野之间来回飘荡,久久不息。 绿林如此多人竟被一个魏尺木这般走脱,哪里咽的下这口气?陆言喝令众人紧追,却被水默拦下。 水默道:“陆兄,而今帮主方遭不幸,百家盟又觊觎在侧,不可为了魏尺木一人而罔顾大局。” 陆言听了这话,也醒悟过来,他自然也明白百家盟才是绿林的致命之患,当下约束众人,一边偷葬雷渊,不走漏半点风声;一边令取新主,再战百家盟。至于张风尘、青龙等人,在叶拈雪、问君平等人的劝说下,自然也是相安无事。 …… 魏尺木才奔到洞庭山脚,太湖湖畔,便听见湖中小舟上有一人叫道:“魏少侠么,快上船来!” 魏尺木不暇细思,一跃上船,他甫一到船上,便力尽而倒。待醒来时,这小舟飘飘荡荡,已将到太湖岸上。魏尺木力气稍复,便打量起那撑船之人,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虽是穿了一身布衣,却难掩一段风流。 那撑船人见魏尺木醒来,开口道:“你醒了。” 魏尺木拱手道:“多谢壮士相救,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道:“我可不认得你,你也莫谢我,要谢就谢玄真子道长。” 魏尺木疑惑道:“哪个玄真子?” 那人道:“自然是写《玄真子》的那个‘玄真子’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不禁失笑。这玄真子不是别人,乃是本朝肃宗皇帝时期的一个道士,俗名张志和。据说这张志和晚年时,在莺脰湖自沉于水,有颜真卿亲笔祭文为证,其铭曰:邈元真,超隐沦。齐得丧,甘贱贫。泛湖海,同光尘。宅渔舟,垂钓纶。辅明主,斯若人。岂烟波,终此身? 魏尺木心里直摇头,“这忽焉去我、烟波终身的玄真子,若是活到现在,岂不是有一百五十岁了?莫非他当年真的羽化成仙了?即便如此,他又如何认得自己?” 那人见魏尺木满脸不信,计较道:“你不信么?我可是亲眼所见呢!我不但见了玄真子道长,就连他那唤作“渔童”、“樵青”的一奴一婢我都见着了。” 魏尺木更是不信,只道是有高人托名玄真子相救,只是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救了自己,暗忖道,“莫非是简江月前辈么” 魏尺木又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那人一手叉腰,扬眉道:“姓韦名治亡。” 这韦治亡原不是撑船人,而是是岭南韦家的公子。这岭南韦家可不简单,其祖上本是韩信之后,只因当年韩信获罪,萧何为了不绝淮阴侯之祀,将其幼子送往南越武帝赵佗处。赵佗为免争端,便为之取韩字之一半“韦”字为姓。其后人长居岭南,到了今日,岭南韦氏早已是长门望族。 这韦公子天生的放荡不羁,最爱风流,后来游山玩水到了江南一带,流连其中酒色,有十分快活。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风流成性的韦公子竟动了真情,却又与心上人生死相别、阴阳两隔。他为情所困,日夜煎熬,终于一日在莺脰湖投水自尽,却得玄真子道长相救,又授以《玄真子》十二卷,这才看淡了相思,做起了撑船人。 魏尺木听这撑船人姓韦,便生出一丝好感,只因他的祖师爷是吕不韦。这韦治亡因受了玄真子所托,对魏尺木也是另眼相看,为其上药疗伤,不言辛劳。两人便驾着一叶小舟一路向东,直出了太湖,到了松江之上。 甫一入夜,那松江之上,便起了无边的灯火。灯火阑珊之处,尽是兰舟美人。灯影人影交辉相映,算是乱世之中难得一见之繁华。魏尺木正卧在船舱里闭目养神,忽听得琵琶声近,有一歌入耳: 一切恩怨了,一股恨意消,三尺红绫天上飘。天上飘,树上过。从此美人殁,从此故事错,香消在这马嵬坡…… 唱着时,其中又夹有老者的声音,吟道: 马催东路去, 忍不住西顾! 此地埋香魂, 如何奔别处? 魏尺木听得仔细,这一段唱的是本朝杨贵妃自缢马嵬坡、唐明皇不忍回銮之事。其声极尽委婉凄美之意,能直穿到人的心底。魏尺木不觉动情,又想起大诗人白居易夜邀琵琶女的佳话,便说与韦治亡道:“韦老弟,那弹琵琶唱曲儿的姑娘,可能邀到船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心初起 韦治亡笑道:“那有何难?” 不多时,魏尺木便见一个手抱乌色琵琶,身披绛色披风的清丽姑娘上了船。魏尺木凝目细瞧这女子,不过二九芳华,风姿绰约,虽没有浓妆艳抹,可眉间仍有一丝风尘的味道。 那琵琶女见了魏尺木,深深一礼道:“低眉见过公子。” 魏尺木听了暗道,“这‘低眉’的名儿倒是十分取巧。”他先是让了座,又央道:“低眉姑娘可否再唱上一段?” 低眉落座,说不得转轴拨弦,张口弄舌,唱道: 雨潇潇,风飒飒,与君别兮,两隔天涯。 来世聚,再结发,花木为友,山水为家。 看日出,看晚霞,不沾世事,不惹纷杀。 奴去也,勿牵挂,奴去也,勿牵挂…… 其声明而不艳,其曲哀而不伤。 魏尺木沉浸其中,难免被这一曲声乐牵动情思,当下转动愁肠,口占了一阙,令琵琶女弹唱。低眉十分聪颖,只听一遍便已记牢,她笑道:“公子这首《卜算子》写得真好,就怕我唱不好。” 魏尺木随口言道:“无妨。” 于是低眉又唱道: 聚也何曾计,散也何曾逝。 聚也随缘散也缘,可是谁人替。 梦也何曾呓,醒也何曾涕。 梦也由痴醒也痴,怎奈相思继。 其声不似先前,而是极显婉转之意,穷尽幽怨之思。 魏尺木闭目细听,想起与黄贞的聚散离合,不觉泪下。低眉见了,暗叹道,“这公子倒是个痴情的人儿……”于是轻声劝道:“自古聚散无常,离合天定,公子莫要过于伤怀了。” 魏尺木忙拭了清泪,面上微窘。此时韦治亡一脚踏了进来,见了魏尺木眼角的泪痕,笑道:“怎么还把魏少侠给唱哭了?” 低眉连忙赔罪。魏尺木自觉失态,便言道:“不关她事。” 韦治亡也不深究,而是问道:“接下来魏兄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说起这事,魏尺木却是茫然无知。如今魏尺木的境遇有十分的不妙:被黄巢嫌隙,便为草军所不容;与田令孜有仇,便为朝廷所不容;杀方连鹤,便为摩尼教所不容;开罪项吾,便为百家盟所不容;在乘氏与各家掌门为难,便为武林所不容;在洞庭山背上了杀雷渊之名,便为绿林所不容。魏尺木一连为朝野间六大势力所不容,试问这天下虽大,可还有他立足之处? 魏尺木不禁叹道:“竟是无处可去了。” 魏尺木正感慨时,忽然听得船外传来一声:“咦,方才那唱曲儿的小娘子哪里去了?” 接着便是一个老者的声音:“窦公子,小女已被别家公子请去了!” 低眉听见,却是惊呼道:“呀!是我父亲!” 那人骂道:“呵,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敢与本公子抢人!” 那老者道:“就是这船上的公子唤了去。” 那人又骂道:“船里的人听着,趁早儿把那小娘子交出来,否则管喂你个谋财害命的饱食儿,叫你尝一尝深牢大狱的厉害!” 魏尺木闻言不觉皱眉,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这般猖狂?” 低眉眼中恐色尽显,回道:“他是华亭县尉之子窦公子,最能仗势欺人,可万万惹不得!” 魏尺木本就不快,便有心惩治这恶霸一番,当下冷哼一声便出了船舱。韦治亡与低眉紧随其后,到了船头,便见有两只船停在一处。其中一只乌篷船上站着一个粗衣老者,其容貌与低眉有几分相似,想必他便是低眉的父亲了。另一只却是奢华大船,那船头上立着一个肥胖的华衣公子,身后则是四个身穿青衣的捉刀小吏。 那窦公子见了低眉,喜上眉梢:“呀,小娘子不但曲儿唱得好听,人也长得俊俏!” 他身后的捉刀小吏都笑道:“合该公子享福!”说着,就要跃船来拿琵琶女。 低眉吓得躲在魏尺木身后,魏尺木言道:“这姑娘是我请来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面目丑恶的小吏骂道:“哪里的狗东西这么不开眼,我家公子看上的人哪里轮到你说三道四!”骂着,他已经拔刀而出,跳在空中,一刀劈向魏尺木。 低眉见了惊呼出声,委实替魏尺木捏了一把汗。魏尺木却是信手一挥,便把那出刀的小吏打落水中。接着,他一跃便上了那窦公子的船头,其余三个小吏见了,齐发一声喊,俱是拔刀向前。只是他三人还未来得及出刀,便被魏尺木一掌打落水中。 那窦公子见此情形,知道是遇着了江湖中的能人,当下怯了胆,也收了平素的锋芒,忙陪笑道:“这位大侠,误会,误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魏尺木盯着那窦公子,目光冷冽,颇有几分洛侠的神情。忽而“啪”的一声,十分响脆,划破夜空,竟是魏尺木一掌掴在了那窦公子的脸上,将其扇翻在地。那窦公子的嘴角被掴出了血迹,他疼得捂着脸,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魏尺木蹲下身子,笑着问道:“你是什么?” 那窦公子被这一掌打的晕头转向,又疼又怕,嗫喏道:“我是窦华,我父亲是……”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窦华脸上又是挨了一掌,口中还崩出了几粒碎牙。 魏尺木却是轻轻摇头道:“不对,你是什么?” 窦华一连挨了两掌,哪里受得住,又不知怎么回答,竟一时忘了开口。 果然,魏尺木又掴了一掌,直把窦华那张脸打的像个烧熟的猪头,他仍旧摇头道:“不对,你是什么?” 韦治亡见了,心有不忍,便提醒道:“你说你是畜生就是了。” 窦华领悟,忙道:“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是畜生……” 魏尺木正听得有趣,又听见一声大喝:“什么人在这里撒野!” 魏尺木闻声看去,但见江中一只华船驶来。船上立有十余个官吏,那为首之人穿官衣,蹬官靴,身矮皮糙,一脸阴鸷。 窦华见了来人,却是叫道:“父亲救我!” 来人正是窦华的父亲——华亭县尉。 原来魏尺木在这里掌掴窦华引来了许多兰舟芳船围看,那船上的美人公子见这凶名在外的县尉之子被人这般辱打,俱是伸颈而望,互相传说,不消多时,便惊动了华亭县尉。这华亭县尉姓窦名实,常与属下在松江之上取乐,忽然听说儿子被人辱打,自然带人赶了过来。 窦实带着十几个捉刀小吏,驾船而来,遥遥看见自家的儿子跪在船头,还一直口称“我是畜生”,自是心火大起。窦实忙令属下擒拿魏尺木,却都被魏尺木一一踢落水众。窦实兀自惊讶,却觉颈后一凉,却是魏尺木长跃而起,瞬息来到窦实身侧,伸出一手,如提婴孩般将其揪了回来,令其跪在窦华身侧。 魏尺木同样一掌掴在了窦实的脸上,也笑问道:“你是什么” 窦实惶恐道:“我是华亭县尉窦实……” “啪”的一声,魏尺木如法炮制:“不对,你是什么” 窦华见父亲也被掴脸,连忙提醒道:“父亲,快说你是畜生!” 窦实虽然心有不甘,却怕再吃掌掴,只得言道:“我是……畜生……” 不料又是“啪”的一声,魏尺木仍旧摇头:“不对,你是什么?” 韦治亡又提醒道:“你说你是老畜生就是了。” 窦实忙道:“我是……老畜生……我是老畜生……我是老畜生……” 魏尺木心满意足,喝道:“若是再见尔等为恶,定不轻饶。” 窦实父子唯唯诺诺,不敢仰视。 魏尺木见状便辞了低眉父女,与韦治亡扬长而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魏尺木心中隐有不安,生怕低眉父女出事,便让韦治亡原路折回。待魏尺木赶到之时,只见江中浮着两具尸身,正是低眉父女! 原来魏尺木与韦治亡走后,窦实父子恼羞成怒,便着人把低眉父女擒回,百般折辱,最后抛尸江中,这才稍解心头之恨。窦实父子正商量着如何寻江湖中人以报今夜之仇,忽见魏尺木折回,当真是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归天。 魏尺木见低眉父女惨死江中,悲愤之余,竟有一股杀念油然而生,怎么也按捺不住,只想着要把窦家父子与那几十个青衣小吏杀光抹净。魏尺木漠然地掣出背后的“雁尾”墨刀,一举跃上窦实的船头。众小吏见了,有不怕死的狠角色便抽刀上前,要杀魏尺木。魏尺木看着来人面目狰狞,手中墨刀不听使唤般地挥了出去,便有一颗头颅滚落江中! 韦治亡虽然也怜惜低眉父女悲惨,愤慨窦实父子的恶行,却也见不得魏尺木肆意杀人,当下劝阻道:“魏尺木你怎么杀人!” 杀人?魏尺木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不断地天人交战——杀与不杀,该与不该,他一片迷茫。最后,他脑中尽是太湖被围困的情形,眼中尽是低眉生前的音容,他的心还是凉了下来——他胸有悲愤,他心有不甘,在这一刻被激发得淋漓尽致! 终于,魏尺木冷漠道:“魏某以诚待人,却为他人所陷;以慈宽人,却令无辜蒙冤,想来这天下俱是欺善怕恶之辈,就该以恶制恶,以牙还牙。” 韦治亡道:“你杀一个恶人,可想过他那父母妻儿该当如何?” 魏尺木道:“我若不杀他们,不知还有多少人遭罪受害,那些人的父母妻儿又该如何?恶人的父母妻儿若是善人,应该感我除暴大恩;若是恶人,又何须管他该当如何?” 说着,魏尺木墨刀连挥,如杀猪屠狗般,已是连杀数人!“雁尾”之锋一片殷红,连着魏尺木的双目都是一片血色! 韦治亡一时说不过魏尺木,只得跃上船头,拦在他的身前,继续劝道:“莫要再杀人了!” 魏尺木此时已杀红了眼,哪里肯听?当下一记《无为掌》拍向韦治亡。韦治亡避无可避,只得使出《玄真子》中的《碧虚掌》应对——其掌青碧,如天色;其力斡旋,如飘轮;其势沉浮,如湫盘。 两掌接实,韦治亡但觉魏尺木的掌力绵薄,若有若无,可他仍被这一掌击退三步。魏尺木虽觉韦治亡的掌力暗含天地机变,却是功力不足,他甫一击退韦治亡,便又扬刀杀了一个小吏。 韦治亡见魏尺木继续杀人,心中也是微恼,他退而复进,竭力阻拦,把《碧虚掌》尽力施展开来,当真是青蒙蒙一片,碧茫茫一团。奈何魏尺木杀心已起,难以骤消,他每打退一次韦治亡,便杀一人,不消多时,二十几个青衣小吏都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纵博赌坊 这些小吏本就是江湖中的不良之人,充作衙役,平日里到处为非作歹,而今被魏尺木屠戮干净,也算是罪有应得。 魏尺木一连杀了这许多人,初时心中尚有不忍,暗藏一丝悔意,如今杀戮愈多,反而悔意渐无,他心中不禁叹道,“怪不得世上有杀人成瘾之事,到底是有几分难以自抑的快感!” 那窦实父子早已两股战战,屎尿齐流,跪在船头之上不住地磕头求饶。魏尺木不为所动,将他父子二人的头颅尽皆割下,抛在江中,以祭低眉父女之魂。 韦治亡拦不住魏尺木杀人,恼道:“魏尺木,早知道你是杀人的魔头,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杀人的魔头?”魏尺木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苦笑不已。他面色丝毫不改,淡然道:“今日我不杀你,你我算是两清了。” 言毕,魏尺木不再理会韦治亡,而是于江中抱起低眉父女的尸身,径自施展轻功去了岸上。 魏尺木到了岸上,将低眉父女草草埋了,不起丘也不立碑,但愿他们可以在地下安然长眠。 魏尺木杀心未息,只想着以恶制恶,惩尽该惩之贼,杀尽该杀之人。他寻思道,“自古赌者贻害无穷。轻则失财散帛,重则家破人亡,不论是设赌之人还是好赌之客,都是该杀……”一念及此,他便先寻赌坊而去。 魏尺木沿途打听到这县里最大的赌坊所在,便纵身而去。他连奔了一个时辰,直到了那城里闹市的偏僻处,这才瞅见一处乌蒙蒙的大院子。那院子黑砖黑瓦,黑门黑匾,还立着一杆黑旗。那匾上旗上写的都是“纵博赌坊”四个金字。 这“纵博”二字倒有出处,诗人岑参曾于诗中写道:“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这赌场以此二字为名,以示来赌之人俱能满载而归。然而来这里赌博的人,却多是落了个空手而回。 魏尺木见了,心里却冷哼道:“真是辱没了赵宗玼将军!” 魏尺木径直而入,但见里面十分开阔,分作上下两层。那上层是一间间的精致房间,下层则是开阔的场地。场地里摆着一个个的桌案,每个桌案都围满了人,在那里吆五喝六,喧哗不已。 魏尺木进来之后便关上了大门,又踢过一张桌子堵死,他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坐在那桌子之上,然后拔出“雁尾”墨刀,轻轻地拂拭起来。 赌坊里一个管事的头目见有人这般闯入,不由喝道:“什么人敢在我们纵博赌坊裹乱!”说着,已领着几个夹棒带刀的人围了过来。 魏尺木见此人满身横肉,一脸凶相,不禁牵起杀心乍浓,只见他手中墨刀忽然横扫而过,刀光一闪,那大汉便已身首分离。那硕大的头颅滚在一旁,脖颈处血窜出一尺多高,继而身躯倒地。那大汉身后的几个小喽啰见老大眨眼间已是身首异处,都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动手?当下丢刀弃棒,退在一旁,不敢动弹。 这人头滚落的动静总算是惊到了赌坊里的赌客,众人见了都是惊骇不已,各各噤如寒蝉。毕竟纵博赌坊在此处开了几十年,还从未有过这般肆意行凶之人——敢在这里行凶,想必是大有来头。 魏尺木冷眼扫过众人,问道:“这里管事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回。魏尺木忽然掷出墨刀,撞向其中一个庄家。那庄家手里还捧着未摇开的骰子,惊乱中已被“雁尾”墨刀撞飞一丈。墨刀穿胸而过,把那个庄家生生钉在了墙上。 赌坊里的人不知道因何惹来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都吓得缩在一团。魏尺木又问道:“这里管事的是谁?” “是我。”那二楼锦阁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总算有人出来了。 那中年人瞧了一眼魏尺木,问道:“在下安良,不知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与我纵博赌坊又有何冤仇,竟闯到这里肆意杀人?” 魏尺木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背负双手而立,裹巾悬玉,一身儒雅,有谦谦君子之相。他却是一言不发,忽然从桌子上跃起,直奔到“雁尾”钉墙处,当下拔了墨刀,又借力翻上了楼,倏忽便是一刀劈开,当真是疾风一般,一气呵成。 安良不料魏尺木突然发难,他此刻赤手空拳,不敢硬接,便急忙翻滚在地,极其狼狈地避过一刀。他急叫道:“这是县老爷的赌坊,你不怕惹麻烦么” 魏尺木反而笑道:“才杀了一个县尉,魏某并不介意再杀一个县令。”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安良也惊道:“你是……魏尺木!” 原来魏尺木于松江之上诛杀华亭县尉等二十几人的事已在附近传了开来。 魏尺木并不多言,右手又是一刀劈下,同时左手也劈出一掌,封住那中年人的退路。这是《天志刀法》中的“规天矩地”一招,当下左掌八刀成方形,右掌八刀成圆形,八刀套着八刀,圆套着方,一齐罩向了安良。 安良才堪堪避过八刀,便被魏尺木左手劈中,只觉中此一掌与刀斧加身无异,一时筋骨俱断,滚落一旁。他自知远不是魏尺木的对手,便求饶道:“魏大侠且慢,在下不知你和这赌坊有什么恩怨,却知这里有财帛千万,你尽可拿去……” 魏尺木道:“并无恩怨,我也不爱财帛。” 安良试探道:“那魏大侠想要什么?” 魏尺木道:“既然来了赌场,自然是为赌而来。” 安良舒了一口气,言道:“好说好说!在下这就派银子来……” “我不赌钱。” “那……赌什么?” “自然是赌人头。” …… 安良张目结舌,魏尺木接着道:“你与我赌,若我赢了,便一刀杀了你,若你赢了,我便杀一个赌徒,你若有本事赢到最后,我便任你来去,如何?” 安良为了活命自然满口答应,可赌坊里众人一听自己性命竟成了别人的赌注,便都向外逃散。魏尺木见了,腾跃而下,立杀数人,将众人都堵在门里。他寒声道:“既然已下了注,焉有不赌的道理?” 众人俱是下跪求饶,涕泪四流,无不言上有高堂,下有妻儿,极尽悲苦之状。魏尺木不为所动,哼道:“任凭你等在此穷赌极输,就对得起父母妻儿了么?” 其中有些富家子弟,都道:“魏大侠留命,我等来此不过图个快活,断无……”话音未落,其中一人便已人头落地。 魏尺木道:“若是我赢了,就只杀那姓安的,你们自可离去,谁若再敢裹乱,就休怪我刀下无情!” 众人见魏尺木杀伐果决,俱是不敢不从,一时间只盼得他旗开得胜,一赌即赢。 安良忍着疼痛下楼,来到魏尺木跟前,问道:“不知魏大侠想怎么个赌法?” 魏尺木道:“魏某不谙赌技,只以大小定输赢罢。” 安良又道:“若是点数相同,又该如何?” 魏尺木大度道:“自然算你赢。” 安良自忖赌技无双,心下稍宽。这时,早有人颤颤巍巍地递了两副骰子上来。 魏尺木道:“点大者赢。”说罢,信手一摇,随即打开一看,那三个骰子分作是二点、三点、五点。 众赌客本都指望着魏尺木是个赌术高手,可见了这点数,俱是心中一凉。他们心有不甘,只得暗盼那安良摇出的点数更小。 安良却是长舒一口气,随即摇动骰子,打开却是三个六点。 魏尺木道:“这一局是你赢了。”说罢,便挥刀将一个赌客的头颅斩落! 众人皆是战栗不已,不敢怒,更不敢言!两人一连赌了几十场,魏尺木总是以点大者为赢,安良也总是摇了三个六出来,因此魏尺木自然不曾赢过一回,安良的脑袋自然也就安然无恙,可那几十个赌客却已是身首异处,人头滚落一地。 赌坊里血迹横流,其腥扑鼻,其怖摄目。安良虽是一连赢了几十场,仍旧是冷汗直下,湿透衣衫。众赌客更是个个惶如惊兔,坐立不安——以安良的赌技,这人头落地只怕是早晚之别。魏尺木却是处之泰然,仍旧与之赌下去,仍旧是以点大者为赢。 魏尺木连输百余场,便连杀百余人,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此刻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他看着眼前遍地的头颅和尸身,仿佛置身于血海鬼窟,早已惊怖得魂飞魄散,他更不指望魏尺木能赢了安良,换他活命。 安良虽然有伤在身,更兼精神疲惫,可他百余场下来,每一场总是能摇出三个六来,可谓赌技十分精湛。眼看就能活命,当下他抖擞精神,言道:“只剩下这最后一局了,还望魏大侠言而有信!” 魏尺木道:“魏某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我这般杀人,也担得起这‘大侠’二字么?” 安良面上大窘,却是不敢多言,生怕这魔头忽然杀人。 魏尺木又问道:“你说这世人十赌九输,为何还要赌下去?” 安良不知魏尺木所问何意,试言道:“想必是为了赢一回,好把先前输的都赢回来。” 魏尺木点头道:“这话不错,就好比我现在就想着能赢一把,好翻回本儿来。” 安良看着魏尺木平静无波的面孔,忽然心生不妙,他强自陪笑道:“那还要看魏大侠的手气如何了。”他口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想着,“凭你怎么个赌法,我自没有输的道理。” 魏尺木忽然道:“这最后一把就换个赢法,点数小者赢。” 安良暗自松了一口气,当下抖擞精神,先行摇了出来,竟是三个骰子摞在一起,那最上面的点数是个一。这“三骰摇为一”可谓是最小的点数了,魏尺木怎么摇也不会比一点小,即便是同为一点,也是算安良赢的。 安良心中暗自庆幸,心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当下起身一礼道:“在下谢魏大侠不杀之恩!” 魏尺木却道:“莫急,待我摇来。”说罢,他也随手摇了摇骰子。 魏尺木并不急着掀开,而是忽然手起一刀,划过了安良的双目! 安良疼地滚落一旁,魏尺木却笑道:“在我眼里你的点数是一,在你眼里,可有我的点数?这没有点数是不是比一点要小些?” 安良此刻心如死灰,他忽然明白,魏尺木从一开始便没想着饶了谁,就是想一刀一刀地杀了所有人,让人从求生中死去——杀人诛心!安良忽然了无惧意,只剩下满心的失望与不甘,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去的。 魏尺木把安良的头颅割掉,对那蜷在角落里的少年言道:“你走吧。” 那少年闻言,愣愣道:“你赢了?我活了?哈哈哈,我活了!我活了……”说着,连滚带爬地出了赌坊,竟是疯了。 这赌坊里百十号人,俱被魏尺木割了头颅,只剩下一个少年,也已吓成了疯子。纵博赌坊,不过一个时辰,便被魏尺木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刀屠之名 魏尺木从纵博赌坊出来,一身血污,其迹淋淋,像极了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魏尺木信手牵了赌坊外的一匹快马,趁着夜色便往长洲县城的另一头狂奔而去。因为在长洲县城的另一头,有一处奢华院子,是城里最有名寻花问柳之地。在魏尺木看来,色字头上一把刀,那溺色之人比之嗜赌之人还要可恶,自然也是该杀。 魏尺木一边催马而奔,一边把从纵博赌坊里裹来的钱帛丢在路上,他马到城西,银子正好散完。魏尺木虽然杀人成瘾,一连杀了一百多人,可他心里还是存有正邪之分。他不禁思道,“这般杀人散财,可算得上劫富济贫?可担得起‘大侠’二字?” 魏尺木一念未息,已瞧见前面一幢亮堂堂的院子。那院子外头挂满了红色的长灯笼,照得路前亮同白昼。非但如此,那窗前还有潺潺溪水,那门外还有依依杨柳,只可惜时值深秋之际,那溪水是将干未干,那杨柳是不残也残——可在魏尺木看来,这涸水残枝,却别有一番风趣。 那院子的门楣之上,写的是“藏衣楼”三个飞字,门前则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娇滴女子,正卖弄着风骚,招揽来往的行客,其间莺声燕语,滑骨润肌,有十分香艳。 魏尺木下了马,仗刀直入。那门外的姑娘见他满身血污,面目狰狞,俱是吓得花容失色,直往院子里躲去。魏尺木闯将进去,却是逢人便杀——当然,只杀男子。 青楼里乱成一片,姑娘们惊恐非常,尽藏作了桌底惴兽;男客们避无可避,都沦为了刀下之魂。魏尺木屠杀正酣时,忽有一声大喊,飞来一把钢刀架住了魏尺木手中的“雁尾”墨刀。 魏尺木运力震开钢刀,凝目看去,但见那人青衣黑靴,约莫三十来岁,生的是圆头尖颔,铁眉钢须,身子十分矫健,那双臂犹长。 魏尺木不由问道:“你是谁来?” 那中年汉子高声回道:“老子褚豹,你是谁,敢这般撒野!” “褚豹、安良……除暴安良?”魏尺木口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又问道:“那安良是你什么人?” 褚豹见魏尺木提到安良,不禁收回了钢刀,回道:“他是我二弟,你认得他?” 魏尺木听罢,心里觉得好笑,这兄弟二人名为“除暴安良”,干的却是赌馆妓院的勾当,当下便笑道:“哦,我和他赌过一场,侥幸赢下了他的脑袋。” 褚豹惊怒道:“你……杀了他?” 魏尺木却是摇了摇头:“不,是赢下了他的脑袋。” 褚豹听了更是暴跳如雷,恼道:“我二弟赌技出神入化,怎会输给你?分明是你杀了他!”言毕,又是一刀劈来,刀锋颤颤,力道非凡。 魏尺木接过这一刀,心道,“这褚豹的武功倒是远在那安良之上。” 两人才过了三招,忽听得楼上有人沉声喝道:“何人在此聒噪!”其声威严十足! 魏尺木抬头看去,见是楼上栅栏边立着一个身穿圆领绸衣的男子,约莫四五十岁,面相温和而不失一丝刚毅,倒像个有正气的读书人,此时正从楼上看向魏尺木。 魏尺木试问道:“你是这里的主子” 那人并不隐瞒,实言道:“不错,我乃长洲县令,也是这‘藏衣楼’之主。” 魏尺木听得这话倒是微微吃惊,虽说官员养妓狎妓乃是本朝风尚,世人皆知,只是这官员暗开妓院倒是十分少见。 魏尺木忽而笑道:“你既然在这里,倒是省却我去县衙里寻你去了。” 那长洲县令眉头微皱,问道“你寻我有何事?若有冤屈,本县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魏尺木道:“啧,有人设赌馆、开妓院,碍着了魏某的双眼,县令大人可能替我主持公道?” 那长洲县令听了这番说辞,微恼道:“别人设赌馆开妓院自有营生,你不爱去就不去,如何碍着你了?” 魏尺木故意皱眉道:“如此说来,县令大人是不管了?” 长洲县令拂袖怒道:“本县管不了!” 魏尺木却诡邪一笑:“那魏某只好自己管了。”话音未落,忽然使出一招“见小忘大”,劈向不远处的褚豹。 那褚豹正在一旁听着魏尺木与县令相谈,忽见魏尺木一刀劈来,顿时惊怒交加,举刀相迎。只是那褚豹仓促举刀,其力难以尽发,而魏尺木那一刀却是刀芒暴涨,只听得“咔嚓”两声,褚豹手中的钢刀断为三截,掉落地上,那刀势犹自不减,正劈在褚豹的面门之上。褚豹双目惊恐,犹自不信,可身子却轰然倒地,一命呜呼。魏尺木一刀杀死褚豹,并不耽搁片刻,而是一举跃到楼上,再起一刀,想要劈了长洲县令。 长洲县令见魏尺木先杀褚豹,再跃楼阁,大惊道:“你敢刺杀朝廷官员!” 魏尺木不闻不问,只管出刀,眼见“雁尾”墨刀就要劈在长洲县令的身上,忽然从绣阁里窜出一个身影,护在了长洲县令身前,使得魏尺木不得不收了刀。 那护在长洲县令身前的人是个身穿绿衣、脚踩碧鞋的美貌姑娘。这女子芳名儿唤作绿丝,是这“藏衣楼”里的头牌,生的是娥眉杏目,婀娜多姿,有花月之容,鱼雁之态,又习得书画音律,可谓是色艺俱佳,更兼烈性如火,凡夫难近,即便是在整个苏州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这“藏衣楼”的名字自然出自长洲县令之手,乃是取“女子如衣,藏之高楼”之意。长洲县令是个读书人,这里的姑娘俱得他一一赐名,各有出处。这“绿丝”二字便是出自《诗经·绿衣》中“绿兮丝兮,女所治兮”一句。 魏尺木见这绿衣女子奋不顾身,怡然不惧,咦道:“你愿替他而死?” 绿丝眉头轻拧,坚决道:“不错。” 魏尺木疑道:“他待你始终如一?” 绿丝眉头不拧反锁,上有一丝哀怨,轻声道:“没有。” 魏尺木得了这两个字,忽而展开身形,一手分开绿丝,一刀挥向那长洲县令。须臾间,那长洲县令的头颅已被割了下来,滚落楼下! 魏尺木身法刀法俱是奇快无比,众人眨眼之间,他已杀了县令,朝众人喝道:“县令已死,这里便是无主之地,你们皆得自由之身,都去罢!” 一声毕,便听得寥寥的窸窣之声,只有几个女子逃也似的离了这家青楼,而其余多数女子都立在原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魏尺木见状,又呼道:“你们尽可放心离去!” 那姑娘们之中便有人言道:“我们常年住在这里,也算衣食无忧,而今又去的到哪里!”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叹道,“鱼儿困在缸里久了,便不晓得河川之大,江海之广,何其悲哉!” 魏尺木正要再劝,忽感身后一道凛冽,令他心中不禁一寒。他转身看去,只见绿丝姑娘,圆睁着双目,盯着自己,眼神十分冷冽,其中有哀、有怒、还有恨——似是无休无止! 那绿丝姑娘终于开口,寒声道:“我自为娼,我自为妓,又与你何干?你凭什么在此杀人!” 魏尺木被这绿衣姑娘指责,心生不快,随口回道:“如此糟践良家,死有余辜!” 绿丝忽然双目泪下如泉涌,犹自冷声道:“我等虽沦为娼妓,受尽轻薄,可县令大人待我等恩若父女,这‘藏衣楼’更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而今你杀人父,毁人家,可还要我等感激你么?” 魏尺木只觉得这绿衣姑娘蠢不可及,这县令不过是拿她们取乐卖钱,纵有小恩小惠,哪里及的上其罪恶之万一?如此心智,却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魏尺木自讨个没趣,但觉羞愤不已,正欲离去,却不料那绿丝姑娘忽然纵身而下,竟朝着那县令的人头处从楼上跳了下去! 绿丝虽死,仍目视长洲县令之头,以此明志。 魏尺木正无措间,又听得门口处一声喊:“魏尺木,你还要杀多少人!你杀净了纵博赌坊里的一百多人,还要杀净这里么!” 来人正是韦治亡,他怕魏尺木继续杀人,便沿路追寻而去,却总是迟了一步。韦治亡从纵博赌坊追到藏衣楼时,正听见绿丝言讫坠楼,他又见满地尸骸,心中悲愤,因而发声。 韦治亡这话一出,楼里的姑娘们更是惶恐不安,原来这执刀杀人的黑衣少年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而是杀人越货的歹人。 魏尺木自打那绿丝坠楼开始,心中便是冰凉一片,而今听见韦治亡呵斥,更是烦不可耐。他本以为自己虽然大开杀戒,做的却是惩恶扬善之事,哪里能料到今日竟是这般局面? 魏尺木本是天性善良悲悯之人,他因在洞庭山上受人陷害、遭人围杀而变得孤愤难平;因宽宥恶人以致低眉父女惨死,而变得不再仁慈;现在他又因以恶制恶、杀凶救良,反被人指责,便开始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魏尺木心中茫然一片,愈发冰凉,索性撞开韦治亡,夺路而去,只身离了“藏衣楼”。 魏尺木虽离了藏衣楼,可苏州境内仍是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于昼无行人夜闭门,连着天色,萧索一片。那巷里坊间开始传出有一个使刀的杀人魔头,唤作魏尺木,背地里都唤作“刀屠”。 魏尺木并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竟得了这么一个诨号,他如今已不再强行杀人,因为他不知道杀人是对是错,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自从离了藏衣楼,魏尺木便整日里浑浑噩噩,不知所往,不知所终,不分南北,不辨寒暑,饥则食,乏则寝,只不过是风餐露宿,随行随止,以致于多日下来把自己弄了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魏尺木曾又路过松江岸上那葬了低眉父女之处,那晚他独坐江畔,望着茫茫江水,忽听得江中响起了琵琶之声,有人唱道: 公子本是多情人,风过幽谷香行云。 一朝不慎遭人陷,多少无辜变鬼魂? 其声明净,如倾如诉,那口吻似时常规劝,又似临行嘱托。魏尺木听了这歌声,不由得又想起了低眉,心中便生出一段酸楚,他喃喃道,“低眉,你也觉得我错了么?” …… 这一日,魏尺木总算出了山野,来到了大道之上。那道旁设有一家简易的茶铺,里面坐了几个歇脚的行人。魏尺木进去坐下,那卖茶的是一对儿上了年纪的翁媪,并不嫌隙他一身酸臭。 “呵,苏州这些日子是怎么了,竟一连出了两个阎罗!” “是哪两个?” “你不知道?一个是‘刀屠’魏尺木,他可是一夜之间连杀了几百人,眼也不眨!” “那可真是个杀人魔头,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却有几分神秘,凡是落在他手中的俱难活命,因此没人知道他的音容。不过他每杀一人便会留下一个名号——唤作‘画伤谷主’!” “画伤谷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儒教掌教 魏尺木听得这四个字,却是心头一震,暗自琢磨道“诗……她曾说过自己是画伤谷之主,莫非这几人口中的‘画伤谷主’是她不成?只是,她为何要四下杀人?” 魏尺木想不通缘由,也就不再费神,他既然知道黄贞就在附近,便存了与之一见的心思。于是,魏尺木稍作清洗,略修边幅,又变回了那个着青衣、戴斗笠的青葱少年,只是与他初下山时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之中不再清澈如水,而是一望无尽的冷漠。 魏尺木寻着死人的踪迹,暗寻“画伤谷主”而去。 …… 京畿道,华州,铺往关外的大道上,正跑着一匹黄骠马。那马上是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虽然衣衫枯皱如捻,面容消瘦如削,可仍掩不住那一张天生俊美的脸孔——这人正是杜门的花溅泪。 花溅泪原本被困在华山之巅,仍旧是心如死灰,仍旧是做着他的活死人。起初,花溅泪只是遭受着凌霄之辱,后来凌霜仗也借着酒劲发了兽性。凌霜仗本就因花溅泪染上了断袖之癖,对其又爱又怜,而今一日销魂,再难自抑,顿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不过,每当凌霜仗清醒时,想起自己做下的莽事,便又深悔自责不已,每每跪在花溅泪面前求他宽恕。 只是,花溅泪遭受凌霄父子这般欺侮*,还谈什么宽恕不宽恕?如果可以死,他已经死了一千次;如果可以杀人,他也已经杀了凌霄一千次。可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那凌霜仗对他做不做什么又有什么不同? 直到后来,岳悬秋回到了华山。岳悬秋见天人派惨遭摩尼教夷灭,山门尽毁,诸友皆亡,只剩下了师父与大师兄两个人,不禁失声痛哭,悲恸难已。岳悬秋见师父师兄整日里醉生梦死,全无昔日风采,心中不忍舍他们而去,便开始收拾残破的屋舍,侍候师父师兄衣食起居,规劝他们重振旗鼓——可凌霄父子又如何不是心如死灰? 岳悬秋在华山待得久了,自然也就发现了花溅泪。她万没想到当初那个惊艳武林的人儿,竟然瘫在这里累日受辱!岳悬秋既不敢怨憎师父,又不忍花溅泪在此受苦,便试图说动凌霜仗,想要放花溅泪下山。 凌霜仗初时不敢,还有几分不愿。他不敢,是怕他父亲之滥威,一旦迁怒于他,自是逃不了皮肉受苦;他不愿,是他仍迷恋着花溅泪,一旦放其离去,想必是今生再无会面之时。岳悬秋却是连求带劝,每日里都对凌霜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凌霜仗经不住师妹的连日纠缠,终于鼓起勇气,克下心魔,决心要放了花溅泪。他两个先是把凌霄灌了个烂醉如泥,继而凌霜仗把花溅泪一步步背下华山,最后凌霜仗还为其强输了一口真气,好令其可以骑马而行。 华山山脚,凌霜仗望着花溅泪渐渐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他心中百感交集,欲哭还欲笑,也不知是该为失了花溅泪而哀愁,还是该为花溅泪逃出生天而喜悦,他口中喃喃道:“溅泪,我做下的错事虽死莫赎,只愿你不要恨我……” 花溅泪终于逃出了华山,他此刻正伏在马背上,任凭座下的黄骠马肆意奔腾。花溅泪再也止不住心痛如绞,这痛楚让他开始像个活着的人。只是他那依旧俊美的面目不再平静如湖,而是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他被凌霄囚禁在华山大半年之久,充当他人的玩物,被人肆意糟践,身上和心上都遭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和屈辱。 花溅泪先前连想死都做不到,而现在如果他想死,倒是可以一举解脱,了却余生。可他在死与不死之间连番挣扎了数天,终究淡化了一点轻生的念头,却十足地燃起了他复仇的欲望。心中的屈辱、心底的悲哀都开始化作一点一滴的仇恨,在这秋风之中疯狂地滋长! 可是,想要找凌霄报仇又谈何容易?凌霄的武功几近武林之巅,只有茅山掌门胡究一、少林方丈素与可以与之匹敌,就连他师父萧下也远远不是敌手。莫说现在花溅泪武功尽失,已是个废人,就算是他完好无损,也伤不了凌霄一分一毫。两人悬殊之大,不逊于云壤之别,哪怕他天赋异禀,哪怕他曾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可若没有几十年的武道浸淫,也难以抵达像凌霄那样一派宗师的境界。 花溅泪如今已是十分消瘦,几可见骨,这些天他满腹心思都是怎么复仇凌霄,近乎断了饮食,所幸有这匹黄骠马代步,才能走出这几百里。 出了潼关之后,黄骠马忽然停下了蹄子,在原地打着喷嚏。花溅泪一等再等,这马也没有再走的意思。花溅泪不得不抬起头来,睡眼朦胧之中,他瞧见马前站着一个不起眼的老丈,拦住了去路。那老丈一身粗衣旧裳,发白如银,须长飘胸,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而一双眼睛里却是空空无物,眼眶上环布疮疤,甚是恶怖。 “来者可是杜门花溅泪?”那老丈恰到时机地开了口,声音质朴,苍老。 花溅泪不认得这老丈,听了这一问并不作声,也不曾催马再行,似乎这一刻就该定在原地一般。 那老者不以为忤,又道:“老夫乃是儒教掌教之人,特来收你做传人。” “儒教掌教之人?” 花溅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本想置之不理,不愿与一个疯老头儿计较,甚至他都忽略了这瞎老头儿为何知道自己是谁。 花溅泪正要催马而行,却觉得天色突然黑了起来。那是漆黑无比又无休无尽的黑夜,没有月和星,也没有风和声,像是一个由无数个黑夜编织而成的时空。它让你清楚地知道这是夜,却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也似乎永远没有要天亮的征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花溅泪感觉不到脚下的大地,如同连脚都是踩在了夜空之上。 花溅泪些许惊乱之后,便镇定自若,他于黑衣之中,似乎“看到”一双眼睛对他点了点“头”。是点头,却只有眼睛。那是一双漆黑如洞的眼睛,遥远而又清晰,眼睛上的细节却又十分模糊。 花溅泪盯着这双眼睛,不觉入了神。 “如长夜”三个篆字最先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便是不休不尽——如闷雷滚滚般的一个声音:“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在那黑夜之中,如真如幻一般,一个孔子模样的身影凭空而立。那身影低眉善目,一手执竹简,一手执戒尺,传业授道一般,将一段段的内功心法一字一句地烙在亦或者说是嵌入了花溅泪的脑海里。 花溅泪心神俱痛,如遭针扎蚁啮,他却挣脱不得,只能被迫地接受和汲取。花溅泪索性放开心防,任这心诀涌入,他在于痛不欲生之中,没有耽搁片刻,开始疯狂吮吸着这奇妙的心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滚滚长雷终于停歇,那绵绵长夜也终于散去。花溅泪疼消痛止,缓缓睁开双眼,天色还是方才的天色,并无一分变化,只是拦在马前的瞎老头儿却不见了踪影。若非他丹田内缓缓流淌着的一丝不枯不竭的内力,花溅泪定然会把方才的那一切当做是一场秋梦。 这内力虽然微弱,却让花溅泪有了再次习武的根基,就像白昼下的一丝黑夜,终将会吞没整个天地。花溅泪一边感慨着这《如长夜》神功的神妙无比,一边开始尽力搜索印在脑海里的字句,率先撞入脑海的却是一段无比沧桑、极其悠远的声音,如在耳畔,又如在远古: “花溅泪,老夫乃是儒教掌教朱九思。自古有大悲愤者方可成为掌教之传人,你受尽屈辱,武功尽失,故我传你儒教至高武学——《如长夜》神功,可为你重塑武学根基。只是,这神功霸道无匹,容不下其他的心法。此功有速成之法,自毁双目可事半而功倍,若不自毁,练至第四重后,双目亦将逐渐失明……老夫收传人有二,除你之外还有孔门罗伤,继承掌教之人取尔曹生者。” 这段话的震撼不比《如长夜》的内功心法来得小,花溅泪如今武功尽失,的确是练《如长夜》的大好时机,可无论是自毁双目还是逐渐失明,都是一种已知的残忍。花溅泪自然不会放弃修炼这十分难得的至高武学,本已绝望的他,心底仇恨的焰火再度熊熊燃起——区区一双眼睛,比起他所受到的屈辱又算什么呢? 花溅泪既得了《如长夜》的心法,便寻了一处安静的山谷,只想着闭门苦修,可以早报大仇。 在这寻常的山谷里,是一方寻常的秋夜;在这寻常的秋夜里,下起了一场寻常的秋雨。花溅泪立在雨中,发丝衣衫早已湿透,他一脸决绝,将双指戳向了自己的双目。一时间血浆四溅,他却不闻不问,反而是仰天长啸道:“凌霄!你害我武功尽失,你害我身心俱坏,你害我双目自毁,我若不报此仇,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 这长啸穿过风雨,直上九霄。其誓旦旦,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为证。与此同时,远在峨眉山上的慧心师太,许是做了一个噩梦,忽然于夜中惊醒。 一连数月,花溅泪都藏身在这山谷之中,潜心修习武功。他天资极高,不过两三月便把《如长夜》练到了第六重的巅峰。可到了这第六重,不论他如何努力,都难以突破桎梏,再进一步。 花溅泪暗自寻思道,“想必这神功的关键之处,掌教还有未传之秘。只有杀了那罗伤才能继承掌教衣钵,可他到底曾出手救过我……” 如今花溅泪武功大进,还胜之前,只是想要打败凌霄却还差得远。花溅泪知道闭门练武并非善事,于是便出了山谷,打算先寻着罗伤再做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二儒相争 微风夹寒,细雪如雨。此时的苏州,正被这落雪一笔一划地涂抹着,像极了书生作画。 苏州的雪愈下愈紧,于是千户闭门,万足留步。而在通往虎丘山的山道上,此时却偏有一个人迎着风雪,徒步而行。这人青衣斗笠,背着一口墨刀,自然是“刀屠”魏尺木了。魏尺木自从得知“画伤谷主”出现在苏州之后,始终都流连于州里诸县之中,只是一连数月也不曾寻着黄贞的踪迹,反而是这苏州捱到了冬日,下起了细细的雪来,淋他一个无处可避。 魏尺木冒着风雪,不禁又想起去年下雪时,他也是奔波在路上,那是连夜赶往汴州。说起汴州,难免会让他想起好友马东平,只是杀害马东平的仇人,迄今仍是毫无头绪。魏尺木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起马东平来,他生怕时间久了,会忘了或者搁下这一份仇恨。 这几月以来,魏尺木虽然毫无所获,可江湖上倒是发生了几件事: 这头一件事,便是原盐帮右使陆言做了代帮主。陆言深知百家盟的恐怖之处,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他便带着几千残余弟子逃离了洞庭山。自此,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帮——盐帮,便和天人派、少林派一样,名存实亡! 这第二件事,则是项吾带着百家盟众人入驻洞庭山。百家盟一统绿林群雄,与摩尼教南北对峙。偌大江湖,俨然两分,只是这唱戏的主角儿却不再是绿林与武林。八百年来的武林绿林对峙局面,至此荡然无存。 这第三件事,却是摩尼教与百家盟都在暗中拉拢茅山派。茅山派在武林绿林大战中分毫未损,保留下来许多顶尖的高手,更何况茅山派本就是武林三大派之一,其底蕴与实力自然不凡。只是茅山派掌门胡究一铁了心封山自守,哪头都不占,哪头都不惹。摩尼教与百家盟虽然志在必得,却是谁也不敢先对茅山派动手。 …… 这苏州七城,魏尺木都已去过,如今又折返到了吴县。吴县有山,名为虎丘。相传春秋时,吴王夫差葬其父于此,而后金精化为白虎踞于其上,故名虎丘山。此山虽然高不过十余丈,却是吴中的第一名山,山上绝岩耸壑,气象万千。 魏尺木若是施展轻功,想必几个纵身便可直达山顶,可他今日难得来了几分兴致,竟趁着风雪,一步一步登起山来。 魏尺木随意看着山中雪色,不觉间已到山上。他远远瞧见有两片陡峭的石崖拔地而起,锁住了一池绿水。那水池狭长,南宽而北窄,颇像一柄倒地的宝剑。在绿池一旁,有一石碑刻,上面写着“虎丘剑池”四个大字,其笔法浑厚遒劲,乃是出自本朝书法大家颜真卿的独子颜頵之手。这剑池广约六十步,深约二丈,其水碧且寒,终年不干,亦终年不冻,人望之有剑气凛然。 这风雪之下,虎丘之顶,本该是杳无人迹,可魏尺木还是在剑池旁看到了两个身影。 那两人此时正站在剑池的一侧,手中俱是握着一杆白旗,只是细雪之下,旗帜不展,看不清字迹。其中一个身穿黑衣,满是血污,一双眼睛用黑布蒙着。另一个则是白衣枯皱,披头散发,双眼之上疮疤淋漓——竟是两个瞎子对面而立。 魏尺木轻身向前,便看清了二人的面目,心底不禁吃惊起来。这二人他俱认得,那黑衣男子是孔门的罗伤,那白衣男子竟是杜门的花溅泪。 原来花溅泪为寻罗伤一路南下,摇了一杆白旗,上写着“孔门罗伤”四个字,他沿路打听,一路奔波,竟找到了苏州境里。 至于罗伤,他自从出了画伤谷,又见着了儒教掌教朱九思。然而朱九思的一席话却让罗伤本就疮痍不堪、恨意浇筑的心,更加悲愤起来,因为除了他之外,朱九思还有一个传人——花溅泪。 罗伤自然是恨意滔天。他恨苍天不公,让他生而残疾、相貌丑陋;他恨孔途欺诈,夺走心爱自己的师姐卓桃儿;他恨魏尺木反复无常,抢走疼爱自己的姐姐黄贞;他恨花溅泪本是人中龙凤,却还要跟他争掌教传人的名分! 试问,他如何不恨?他又如何甘心?因为他恨,因为他不甘心,所以他开始杀人,杀人泄愤!罗伤每到一处,便把耻笑他的人杀个干净,非但如此,他每杀一人便留下一个“画伤谷主”的名号——既然不能誉满天下,何不恶满乾坤? 罗伤一路杀人泄愤,后来为了要与花溅泪决一生死,便来到这虎丘剑池中练功,却不想花溅泪也找到了这里。 二人已经对峙了许久,还是花溅泪先开了口:“你我二人必是一死一生,今日就做个了断罢。” 罗伤听了却是仰天大笑,他笑了许久,这才恨声道:“花溅泪!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杜门弟子不做,来和我抢掌教传人的名分?你师父萧下是武林盟主,将来你也可以做武林盟主。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师父!” 花溅泪沉默不语,面上却开始渐渐扭曲起来。 罗伤见花溅泪不作声,以为他自知理亏,便又嘶吼道:“当初你被‘渭阳五鬼’欺侮,还是我救得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花溅泪被罗伤言语牵动心魔,脸上更加扭曲。 魏尺木听了这话,却是冷哼一声,心里骂道:“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恩将仇报,你又好到哪去了!” 罗伤见花溅泪仍不作声,又切齿道:“好好好,花溅泪!你我今日就定个胜负生死,我倒是要看看所谓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比我又如何!”言罢,他率先施展出《如长夜》神功,把花溅泪一举罩下。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一句话忽然就撞入了花溅泪的心底,其声是他已熟知的沧桑悠远之感。随着这一声响起,长夜骤然降临。他虽是双目已毁,不分昼夜,可这神功一出,他仍是能真切地感受到,整个天地都已被这长夜吞没。 花溅泪心诀转起,也施展出《如长夜》,也把罗伤罩在了黑夜里。两方长夜融为一体,其中一个身影率先出现,盘坐在夜空之上。这人身穿黑衣,目蒙黑布,正是罗伤。罗伤与夜色连为一体,可仍能让人——花溅泪一眼认出他来。 长夜里的罗伤四处张望,他寻不见花溅泪的身影,便开口道:“花溅泪,你学的倒快!”这声音虽还是罗伤的口吻,夹杂着恨意与不甘,却也掺有许多苍老悠远的气息。 果然,这一声罢,在罗伤对面,花溅泪一样是盘膝坐在夜空之上。 罗伤看见了花溅泪,便率先动手,只见他于夜空之中腾跃如电,毫无天地束缚之感,半息间已经一掌拍在了花溅泪的身上。花溅泪坐在原处,不躲也不避,硬吃下这一掌,便消散在夜空之中。 而长夜外的魏尺木,仍是驻足原地,恍然不知二人已交了手。他只看见花溅泪那双空洞的双目忽然变得漆黑无比,继而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魏尺木心中疑惑道,“他二人莫非在比斗内力不成?即便如此,花溅泪又怎会不是罗伤的对手?” 这《如长夜》神功的奥妙之处,魏尺木却是有所不知。此功只有心诀,并无一招一式,一旦施展开来,那被罩住之人的心神便会被其强行带入“长夜”的世界,任其鞭挞心神,以至于恍然不知中便已受了内伤。这心诀霸道无比,与雪门的《琉璃世界》绝学倒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一内一外,各有不同。 花溅泪也会《如长夜》,两人互相施展神功,自然便有两方黑夜,而这两方黑夜也自然地混为一体,使二人俱在其中。 长夜里,罗伤一掌击散花溅泪,并无喜色,反而恼道:“花溅泪,你为何不出手,竟这般看轻我么!” 果然,花溅泪的身影又从长夜中出现,仍旧是盘膝而坐。他终于开口道:“你当初出手救我一次,今日我让你一回,算作两清。”这声音已是十分悠远,质朴,比之罗伤,颇得了《如长夜》的精髓。 罗伤却是恼道:“呸!哪个要你让!”言罢,又是腾跃破空而来。 花溅泪此时不再相让,也动了起来,当真是其动如风如电,其变似云似雨。两人相斗之际,只见灰光乍现,一闪而逝,两人则是一触即分,一分即合,须臾间已是交手千百次! 罗伤忽然吟道:“天地相交,万物滋生。人道相交,功勋乃成。”吟罢,但见长夜之中的罗伤周身都泛起了点点荧光,其色虽微,却包含生机,如万物初始般,一层卷着一层,射向了花溅泪。 这几句并非招式,而是《如长夜》的心诀,只是这心诀在这长夜之中,却能变幻出万千种招式来。 花溅泪见状,也跟着吟道:“日自有光,不视必盲。月自有明,不视必蒙。”吟罢,但见他身上光华大盛,如置身于日月之中,十分耀目。这光华像一张巨口,将罗伤射来的那层层荧光,一举吞没无踪。 两人在长夜里相斗正酣,不知饥寒,不知岁月。魏尺木却见二人喘如累牛,头顶冒起了阵阵白烟,身上汗液直下,混着雪水,好似细泉一般。 魏尺木知道这二人正斗到了关键时候,他此时若是想杀了罗伤,倒是轻而易举,可他却始终踟蹰不定。按说魏尺木杀人数百,并不多他罗伤一个,可事到临头,杀心反而不浓,他便自我宽慰道:“我须光明正大杀了他,才好泄恨!” 如此想着,魏尺木便高声喝道:“罗伤!” 罗伤正与花溅泪生死相搏,忽听见有人唤他,其声如雷吼一般。他认得那是魏尺木的声音,不禁心神摇动,却被《如长夜》反噬,吐出了一口精血。 长夜消散,罗伤却是重伤倒地,他不顾伤势,反而四下吼道:“魏尺木!魏尺木!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魏尺木见罗伤这副德行,心中不觉火起,他正要开口,忽瞥见山下有一人正冒着风雪上山。那人轻功了得,不过几个纵身,也已到了山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不良之帅 来人三十岁上下,身着碧衣,头戴碧帽,踩黑靴,执横刀,竟是个公门中人。 魏尺木看向来人,但见他生的精壮剽悍,眉如泼墨,鼻若悬胆,一双虎目极其深邃,那面上还有一道横疤,划过了半张脸,不加一丝修饰,蜿蜒如蛇行,扭曲如树根。 那人并不多看魏尺木一眼,而是掣出了手中的横刀,指着罗伤,喝道:“画伤谷主,还不束手就擒!” 魏尺木闻言,如坠冰窟,他万没想到自己苦寻了几个月的“画伤谷主”,不是“颜如诗”,而是他罗伤! 魏尺木又想起黄贞离他而去全是因为这个罗伤,心底的失望渐渐化作难抑的怒火,不禁骂道:“你他娘的也配‘画伤谷主’这四个字!” 罗伤又听见魏尺木的声音,也就不理会那个官家小吏,他挨了这一声骂并不恼,反而是朝着魏尺木的方向嘲笑道:“怎么你恼了?哈哈哈哈,我就算是死了,也是画伤谷主,那是只属于我和诗姐姐的地方,与你无关!” 魏尺木愈听愈恼,不觉牵动杀心,脸上杀气纵横,直透风雪!魏尺木声音冰冷,还胜过这冬日:“你自找死!”说着,已是掣出墨刀,挪步向前,想要杀了罗伤泄愤。 那官衣人见了,却是将身子一动,手中横刀拦下魏尺木,言道:“你不能杀他。” 魏尺木眉头微皱,冷哼道:“你要管魏某杀人” 那官衣人眉头也是一横,言道:“不错!” 罗伤此时重伤在身,不论是花溅泪还是魏尺木,抑或是那官衣人,都可以轻易杀了他。他自认命苦,索*了求生之欲,又大笑道:“魏尺木,杀了我!看看诗姐姐会不会原谅你!哈哈哈,来啊,杀了我!” 魏尺木杀心再也抑制不住,当下错开那官衣人,一刀劈向罗伤。 罗伤听得刀风扑面而来,顿时心底一凉,面如死灰,他强自忍着,不肯开口求生,却听到两刀相撞之声。 原来那官衣人也出了一刀,接住了魏尺木的墨刀。他盯着魏尺木,以刀指之,寒声道:“你就是魏尺木” 魏尺木被人扰了杀性,心中早已不耐,也寒声道:“是又如何?” 那官衣人道:“你既是魏尺木,我便一并拿了!” 魏尺木本不以为意,却故意问道:“你凭何拿我” 那官衣人道:“凭我是这苏州的不良帅,苏崖!” 这“不良帅”一职,乃是各州不良人的统领,专司破案、缉捕事宜。大唐三百六十州,便有三百六十个不良帅。这苏崖也不是无名之辈,他本是常州无锡县九龙山上剪径的绿林大盗,擅使刀攀岭,周近官府无人能敌,更无人能擒,因此得了个绰号唤作“钻山虎”。几年前,苏崖被苏州刺史招作不良帅,这才做起了公门之人。 苏州自从出了画伤谷主与魏尺木这两个杀人重犯,苏崖便开始搜捕二人。直到今日,他才有了画伤谷主的踪迹,这才追到了虎丘山,却不想在这里把两个杀人魔头全遇着了,也省却他来回奔波之苦了。 魏尺木又问道:“怎么,你们公门之人也问江湖事了么?” 苏崖正色回道:“你在松江杀了华亭县尉等二十四人,在纵博赌坊杀了一百三十七人,在藏衣阁杀了八十一人,总共二百四十二条人命,哪个是江湖中人!”他越说越是激愤,气势也是越来越高。 罗伤闻言却是笑道:“哈哈哈,魏尺木啊魏尺木,你自诩侠义英雄,原来也是滥杀无辜之徒,比我罗伤又强到哪里了?” 花溅泪听了,心中也是微讶,却是对此不闻不问。他自知罗伤今日并非败于自己之手,也就不愿就此杀了罗伤,只得来日再战。他这般想着,也不与魏尺木相谈,竟自下山去了。 魏尺木懒得理会罗伤的疯言疯语,仍对苏崖言道:“难为你数的这般仔细,倒也叫我心里有数了。” 苏崖见魏尺木这般奚落死者,也动了怒气,便喝道:“你还不认罪么!”说着,手中横刀已是迎面劈了出去。 魏尺木闪过一刀,反问道:“魏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罪之有” 苏崖道:“该不该杀还轮不到你说!” 魏尺木微低了头,言道:“那轮得到谁说” 苏崖道:“自有大唐律法!” 魏尺木听了,却讥道:“这大唐都快没了,还谈什么律法” 苏崖恼道:“你非但是个杀人成瘾的凶犯,竟还是个大逆不道的乱民,看刀!”说着,又是一刀劈出。 这一刀唤作“水击千里”,当真是刀芒大盛,绽若飞瀑,声势惊人。 魏尺木自然也不再躲闪,手中墨刀转动,墨家《天志刀法》骤然铺开,自然是一刀出,八刀动! 两刀相交,只听得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好似八根巨柱插入水流之中。 魏尺木的刀法又快又猛,他一刀接着一刀罩向苏崖,一刀未尽,一刀又起,顿时刀影漫天。苏崖每接过一刀便觉得有一股暗劲从刀刃传到臂上,仿佛魏尺木的刀法之中蕴含着天地意志,难以抗拒,三十招一过,饶是他膂力过人也开始渐渐吃不消。 魏尺木因这苏崖坏了自己的杀性,便想先杀了苏崖,再杀罗伤。他瞧出苏崖气血略有不济,手上便又加了几分力气,直把苏崖逼得连连后退,差点跌落剑池之中。他旧话重提:“堂堂苏州不良帅,便是想凭着这样武功拿了魏某” 苏崖此时忙于招架魏尺木层层叠叠、源源不断的刀势,已是身上凸起了道道青筋,额上沁出了颗颗豆汗。他听了这话,半是恼怒,半是羞愧,暗骂自己学艺不精,以致于遭人耻笑。他自负武艺过人,不曾带一个帮手,自然也没想到这杀人如麻的魏尺木竟有通天的本事,那一口墨刀好似黑云席卷一般,凌厉非常。 苏崖虽然不敌魏尺木,却强自言道:“你莫要猖狂,人间自有公道,管叫你早晚伏诛!” 魏尺木听到“人间自有公道”一句,心中不禁叹道,“公道?人间若有公道,我又何必变得这般模样” 两人又过了十招,就在苏崖不支时,又有一人从山下向山上而来。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垂帘斗笠,也不见他施展轻功长纵而起,而是像一只矫健的山鹿,在那山上踏石而奔,踩岩而上,不过几瞬,便一溜烟似地到了山顶。 魏尺木见了这人,却是暗道一声“不好”。果然,来人张口,其声沙哑干瘪,十分难听:“魏尺木,我来了。” 魏尺木撇了苏崖,冷哼道:“不知魏某是该称你为钟离堂主呢,还是该称你为钟离姑娘” 来人正是盐帮的暗堂堂主钟离秀。代帮主陆言带着残存之人去另寻安身之所,钟离秀却是放不下雷渊之仇,她便舍了众人,只身寻魏尺木报仇来了。 魏尺木这话说的也是十分阴损,盐帮让出了洞庭山,可谓是名存实亡,所以钟离秀这个暗堂堂主自然也是有名无分。 钟离秀微恼,却是不再言语,而是十分利索地抖落了手上的“腕上青”,蛇一般飞出,直刺向魏尺木。 苏崖看的真切,讶道:“这是‘腕上青’么!”他而今虽是公门中人,却是绿林出身,因此知道江湖中的一些事迹。 魏尺木晓得厉害,不敢有一分怠慢。手中墨刀频出,连封带进,一气呵成。只是无论魏尺木如何抢先,总被那“腕上青”巧妙地破解开来。这一刀一剑,一刚一柔,连交四五十招,也是不分胜负。 山上风雪愈急,那飘零细雪也渐渐变作了纷飞大雪。,罗伤与苏崖的身上已是斑白,可魏尺木与钟离秀的周边却没有半点雪花落下,就像一旁的剑池一样,逢雪即融。 魏尺木先前曾在洞庭山上见过钟离秀与那儒家传人刘隳交手,当时尚不明白这条软剑的厉害之处,而今亲自领教,一连几十招都不曾窥开半点可乘之隙,方知其难缠之处。他心底不禁赞道,“怪不得连那《浩然正气诀》也奈何不了她分毫,也不知她练得什么剑法,这‘腕上青’并无任何固定的招式,只需见招拆招,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魏尺木不知钟离秀练的是《无由剑法》,讲究心与意合,意与剑合,剑法随心所欲。他以为这剑法毫无弱处可寻,便不思破解之法,也一味缠斗。却不知,楚江开早在洞庭山“人生堂”里,便已破开了这《无由剑法》。 魏尺木虽然奈何不了钟离秀,可钟离秀也占不到半点便宜。二人又走十招,魏尺木故意言道:“钟离堂主,若是这般下去,只你一个如何能杀的了我,陆帮主呢?” 钟离秀仍不作答,只把手中软剑尽力施展,时而曲如细索,时而直如大枪,把魏尺木死死缠住。她想着,即便在这虎丘山上与魏尺木一齐冻死累死,也算大仇得报了! 苏崖此时已缓过力气来,他见钟离秀拿不下魏尺木,便挥刀向前,与钟离秀夹攻魏尺木。苏崖虽是绿林出身,现在却是公门中人,也就不管江湖规矩,只想着先拿了魏尺木归案再说。那钟离秀见这官衣人夹攻魏尺木,心下稍宽,她报仇心切,自然也乐得有人相助。 魏尺木被钟离秀、苏崖二人夹攻,压力陡增。他只得一手使出《无为掌》,轻拂“腕上青”,一手使“雁尾”墨刀,尽力往苏崖身上劈去。 三人你来我往,二攻一防,不觉间又过了几十招。魏尺木自感体力不济,而那钟离秀的软件却毫无颓势。他自忖这般下去,必败无疑,心中略一计较,索性放开左手上的防护,任凭“腕上青”刺在身上,他却运起一掌迫开苏崖的横刀,随即“雁尾”刀芒大盛,如雷绽重云,一刀劈在苏崖的胸膛之上! 苏崖被这力道极猛的一刀劈飞出去一丈之远,倒地不起。他胸前破开了一条口子,足有一尺多长,血肉模糊之间,其深见骨! 魏尺木虽然一举重创苏崖,可钟离秀的软剑也轻易间抵在他的身上,划开了衣衫。钟离秀一剑得逞,心下暗喜,却忽觉剑尖所抵虽然柔软,却是分毫难进。倏忽之间,水声大作,只见魏尺木胸前水波流转,势如飞瀑。 原来魏尺木自知难以斗过二人,便行了险招,他于暗中施展出那“飞流直下”的招式,护住胸膛,硬接下钟离秀的软剑,他则尽力重创苏崖。果然,《若水道》的波涛之力护在胸前,把一柄无坚不摧的“腕上青”,尽挡在了肌肤之外。 魏尺木一招之间连使《天志刀法》、《无为掌》、《若水道》三种武功,应对两大高手,这两攻一守之间,分寸、时机俱是不差毫厘,这才能一举奏效。 魏尺木重伤苏崖,又防住了钟离秀,正得意之间,忽然于耳畔、于心头、于脑海,响起了一声嘹亮而又深刻的蝉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智拳印 这蝉鸣之声十分清脆,噪于林间,不绝于耳。魏尺木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不违山。山深林密,有松柏桐杨遍野,有闲云清风满天。时值盛夏,他横卧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之上,听着一树的蝉鸣。师父在亭子里独坐,连吠谷也安静地趴在脚下。这世间再没有奔波之苦,也没有相思之恨。何其惬意,何其清闲! 魏尺木的脸上挂着青涩而又满足的笑容,而这笑容却瞬息凝在了脸上——因为他的身上已被“腕上青”刺了三个对穿,其血汩汩而流! 魏尺木被这刺痛惊醒,哪还有什么山林蝉鸣?眼前除了握着血淋淋软剑的钟离秀和倒地不起的罗伤、苏崖之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眉目刚毅,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右臂半袒,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衣裳。 来人双手合十,有佛家慈悲之态,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慈悲之色,口中也没有丝毫的慈悲之音:“魏尺木,善恶有报,你今日是插翅难逃。” 魏尺木自然认得此人,他正是密宗听蝉的亲传弟子——夏未。只是夏未眼神之中再无当初的一抹天真无邪,换之而来的是一汪难以窥测深浅的潭水。 钟离秀难得开口:“魏尺木,没想到你的罪过还真是不少!” 罗伤也道:“自然不少!” 魏尺木不理会钟离秀、罗伤两个,他先封穴止血,继而对夏未言道:“你师父听蝉之死是我无心之失,至于吞蟾那个淫和尚,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夏未想起师伯做下的事,心里不觉失了一些底气。他又念及师伯惨死,暗道,“师伯虽是品行不端,却是为了帮我报杀师之仇而死,说来反是我害了他,哪能使他死后受辱。”一念及此,他便强自喝道:“魏尺木,那使双枪的女子在哪里,我杀了你再去杀她!” 魏尺木面上微寒,言道:“她嘛,我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们密宗一门被人杀得鸡犬不留。” 钟离秀听了这话,暗自琢磨道,“莫非这小和尚口中使双枪的女子是那洛侠不成?” 夏未哪里信魏尺木的这般狠话,只当他是护着那双枪女子,不觉心头恼火。他闷哼一声,《蝉读》神技又起,毫无征兆地突然罩向了魏尺木。与此同时,他双手立于胸前,口中喃喃,默念真言,开始结起了佛家手印。 只见夏未先将左右两个大拇指放入了左右手掌之内,其余四指则坚握拇指,各结出了一个“金刚拳印”。随后,他将左拳的头指直竖虚空,搁在心前。右拳小指则坚握左拳头指一节,然后又以左拳头指之头,抵住右拳拇指一节,也搁在心前。 说时迟慢,夏未不过瞬息之间,便已结好了手印。佛印才成,佛力便至。夏未一臂伸出,其拳金光灿灿,似有佛力加持,直捣向了魏尺木。那《蝉读》神技袭在魏尺木心头之时,这一拳也正好来到了他的胸前! 魏尺木虽然有伤在身,心里却是时刻提防着夏未,体内《清虚心法》早已悄然运转。《蝉读》初起,他便展开了《若水道》,立时水声大作,把那蝉鸣之声尽皆淹没。同时,魏尺木也捣出了一拳。他仍用了一记法家的《刑名拳》,硬接下了夏未的一拳。 两拳相接,如两木相撞,其声砰然,将方圆一丈的风雪尽皆震飞!他们二人也是各自退了三步。魏尺木一臂酸麻,只觉得夏未这一拳力道刚猛无比,远胜先前。 夏未此拳名为《智拳》,乃是密宗的无上密法。其所结之印名为“智拳印”,也叫“大智拳印”,因其左手表众生的五大身,右手为五智五佛的宾冠,将宾冠戴于众生之形状,故称之为“大智拳印”。这手印是密宗金刚界大日如来的手印,此印含理智不二、生佛一如、迷悟一体之深义,故而拳劲刚猛,非比寻常。 这听蝉师徒乃是密宗胎藏界的弟子,原本并不会密宗金刚界的《智拳》秘技。可夏未为了报仇,暗下决心勤加练武。他不回密宗祖庭大兴善寺,反而是去了远在江南东道台州唐兴县的国清寺。这国清寺原叫做天台寺,乃是佛教天台宗的祖庭。他一个佛教密宗弟子之所以非要潜入佛教天台宗的祖庭,是因为那里葬着一个人——密宗领袖大慧禅师。 “大慧禅师”是本朝玄宗皇帝赐予一行大师的谥号。一行大师俗名张遂,他自幼悟性非凡,深谙佛理,后来得天地之厚,兼学密宗胎藏界、金刚界两家绝学,尽皆大成,成为了古往今来密宗的第一人,也使密宗一门如日中天。其佛理武学之心得,尽留于《大日如来》的佛经之中。 只不过,夏未乃至其师听蝉都没有资格参悟《大日如来》,他这才跑到了国清寺,希冀能通过感悟祖师遗骸,得悟佛门大法。 夏未为求武功速成,便央告国清寺的住持为他行“灌顶”之法。此法虽有醍醐灌顶之效,却也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那国清寺的住持与其师听蝉有旧,在夏未苦求之下,又深感听蝉之死,不惜耗费自己的阳寿为其行“灌顶”之法。 夏未自经国清寺住持“灌顶”之后,筋脉俱通,佛理愈明。他在祖师一行的塔下枯坐数月,苦思冥想,日夜感悟,终有一日祖师一行大师入梦,于梦中传他金刚界的秘技——《智拳》。非但如此,那常年供在塔中的舍利也自行飞出,送到了夏未面前。夏未欣喜若狂,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夏未自得祖师梦中传功,又吞了祖师的舍利,急增了半甲子的内力,武功更是一日千里,不过半年的时间,《智拳》已有大成之观。他自以为武功还在昔日恩师之上,便离了国清寺,来寻魏尺木报仇,这才有今日之事。 魏尺木与夏未一连对了十余拳,仍是不分胜负。夏未心有不耐,忽然喝道:“看我《法相》!” 一声罢,只见夏未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虚影。那虚影足有两丈之高,生有八臂,横眉怒目,金光奕奕,竟是个凶神恶相的金色罗汉。这虚影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几为实物,其气势还胜过他师父听蝉在鄄城施展之时。 背后法相一出,夏未再次默念真言。当即夏未连着他背后的金刚虚影,拢共十条手臂,俱是开始结起手印来。不过瞬息之间,便有五个“智拳印”一齐结成。继而夏未大喝一身,倏忽之间,每个“智拳印”都捣出了一拳,最后这五拳于空中归一,变作一拳,砸向了魏尺木。拳出之际,立时金光大作,直冲天际。 夏未竟然将《法相》与《智拳》这两种不同界的武功合二为一,当真是骇人听闻! 魏尺木也为这气势所震慑,他避无可避,只得拼尽全力,使出《若水道》中的一招“黄河九曲”,与之硬抗。 一拳一掌,尚未相接,便已撞破虚空。只见庞大的罗汉虚影轰然破碎,片片消散于空中,那雄壮的九曲黄河也顷刻倒卷,道道崩散了一地。 两人俱是内腑震荡,如山崩海啸,各自被震退了数丈之远。魏尺木被这一震之力牵动剑伤,不觉一口鲜血喷出,洒在积雪的山石上,斑驳如零落的红梅。夏未也不好受,罗汉虚影被人生生毁去,已损了武学根基,若不及时养伤,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弥补。 罗伤听得这莫大的动静,知道魏尺木遇到了极为难缠的对手,便癫笑道:“魏尺木,你想要杀我,却没想到今日反而要死在我前头了。因果报应,从来不爽,哈哈哈哈!我这就下山,看你如何杀我!”说着笑着,他勉强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魏尺木无暇顾及罗伤是生是死,是走是留。苏崖虽然十分关心“画伤谷主”,可他此刻却是有心无力。苏崖伤势极重,更兼山上冰寒,已是个将死之人了。 钟离秀见魏尺木与夏未两败俱伤,她也不再耽搁,将手中的“腕上青”一抖,再次缠了上去。夏未见了,也是不顾伤势,再次施展《智拳》,夹攻魏尺木。 魏尺木已是两番受伤,自然难以应对二人,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就在此时,忽听得山下一声叫喊:“魏尺木,你又杀人!”叫喊着,也是几个纵跃,便已到了山上。 魏尺木见了来人,心道,“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来人身布衣,面相风流,正是韦治亡。韦治亡初到山上,看见有人打斗,也没看清是谁,就先叫道:“你们快走,我替你们拦着魏尺木!” 钟离秀与夏未听了这话,以为来了个傻子,俱是冷哼一声,并不理睬。他二人步步抢先,已在魏尺木的身上留下了许多剑痕拳印。魏尺木被二人逼迫,一脚不慎,竟跌入了剑池之中。魏尺木不通水性,此番重伤落水,更无一点自救的法子! 韦治亡看了个仔细,不禁讶道:“原来不是魏尺木要杀人,而是你们要杀魏尺木!”他又自忖道,“这魏尺木虽然可恶,可若是任其死了却也不行。师父让我救他,若是今日死在我眼前,怎么交代?”想到这里,他忽然跃入剑池之中,一举将魏尺木捞了上来。 钟离秀与夏未原本见魏尺木跌落剑池,也未急着下水取他性命,只等着魏尺木在剑池中溺死。此时见这突然上山的少年竟把魏尺木从剑池中救了上来,他两个相视一眼,身形再动,分扑魏尺木与韦治亡二人。夏未继续拳打魏尺木,钟离秀则把一柄软剑刺向了韦治亡。 韦治亡见钟离秀剑来,连忙施展《碧虚掌》应对,登时双掌青碧,掌力旋转,一连错开了十八剑。这《碧虚掌》虽然厉害,可韦治亡到底是手无寸铁,那“腕上青”又是《兵器谱》上排在第四位的名剑,自然被钟离秀逼得手忙脚乱。 魏尺木更是险象环生,那剑池之水冰寒入骨,他被这寒水一冻,当真是经脉尽阻,毫无还手之力。他只得借着地势,钻洞匿石,一味躲闪。夏未也是不急,一拳起便是一柱断,一拳落便是一石碎。如是几番,魏尺木便再无遁形之处。 魏尺木无所遁形,自知今日是个必死之局,心底忽然轻叹一声,“死在他手里,也是不冤。” 夏未看着满身伤痕、血流不止的魏尺木,见他虽是气喘吁吁,仍旧是一脸坚毅,没有一丝痛苦、恐惧的神情。有一丝迟疑之色,忽然掠过夏未的眼中。那迟疑之中夹有一点金芒,好似佛祖的慈悲之光。可这迟疑之色终究是一转而逝,杀师之恨终究是掩过了宽厚之心,夏未眼神之中还是冰冷与深邃,他双手搁在胸前,再结“智拳印”,倏忽一拳,捣向了魏尺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寒山贯休 夏未一拳捣出,还不忘大喝一句“还我师父命来”以壮声势。魏尺木再无周旋的余地,索性闭目就死。韦治亡听得这一声喊,心中一惊,急叫道:“魏尺木!”他虽着急,却终究逾越不了钟离秀那一柄软剑。钟离秀手上虽是不慢分毫,心中也是掀起一阵波澜。 眼看夏未这一拳就要捣在魏尺木身上,就在此时,夏未忽然觉得天色瞬息黑了下来。继而便是一个悠远、沧桑的声音响在心底:“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于是,夏未的拳头未至即返,复又搁在胸前。魏尺木逃过一死,睁开眼来,这才看清护在他身前的是花溅泪。 原来花溅泪下山之后,于路上听得有高手上山。他既不愿罗伤死在他人手里,也不想魏尺木就此死了,便去而复还,这才恰好救下了魏尺木。 魏尺木欲言又止。花溅泪则道:“昔日你曾为我出手一回,今日还你。”其声十分淡漠。魏尺木却听出了其中有一股再不相会的决然,还有一股两不相欠的悲凉。他不知道花溅泪为何会双目尽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与罗伤相斗。 夏未虽然进入到了花溅泪的长夜里,却是惊而不乱。他当即施展密宗秘技《蝉读》,与之相抗。于是,在这茫茫长夜里便响起了一声清脆而又嘹亮的蝉鸣。蝉鸣十分震耳,直欲破夜而出一般。 夏未与花溅泪在一旁互斗心法,一时倒也旗鼓相当。韦治亡却是苦不堪言,渐渐难以招架。他故意笑道:“你这是什么剑,怎么这般厉害!” 钟离秀并不开口,只划破他一片衣衫权作回答。韦治亡被这一剑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强笑道:“你这人怎么喜欢脱人衣服?”——自然又换来钟离秀狠厉的一剑。 “你为何要杀魏尺木,他杀了你什么人?”韦治亡如是几问,只换来钟离秀的软剑越刺越快,一连在他衣衫上划了四五道口子,其中还有两道沁出血迹来。韦治亡正无可奈何之际,忽而瞥见一旁被大雪覆盖的苏崖,叫道:“那官衣人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不救人!” 钟离秀手上略一停顿,复又如初。比起魏尺木来,她自然不太关心苏崖的生死。韦治亡见钟离秀无动于衷,又向一旁叫道:“兀那和尚,你们佛家弟子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怎么非但见死不救,反而要杀人!” 夏未于长夜之中听得这话,却是心头一震。他师从听蝉,原本并不纠结于善恶,也不挂怀于是非,可自从一行大师入梦、师祖舍利入腹之后,他心中的佛性之力大增。这佛力除了提升了他的武功之外,还令其感受到了许多佛祖大慈大悲的念力。这一句入耳,压在心底的佛门念力竟如活了一般,层叠起伏,拍打周身,当真是浩瀚无边,难以仰视。 夏未心中不由忖道,“见死不救,业障难消,只怕日后会佛基崩坏,堕入魔道……”夏未虽是这般想着,却仍未下定决心。他既不愿因此小节而毁了修佛大道,也不愿错过报仇的良机。夏未正纠结之间,忽然感到体内舍利开始缓缓运转,带动心中的佛力散入四肢百骸之中。这舍利转动之间,他仿佛中听见有高僧云中宣扬佛法,直透人心。 经这佛力侵染,夏未此刻体内佛力无穷。他双目迥然,有慈悲之态;面上温和,也有慈悲之色。继而便是佛光大盛,天地为之一亮。此时恰好是风停雪止,白日初显! 夏未轻叹一声,继而面上坚决,当下撇了花溅泪,强行从长夜里逃了出来。他跃到不远的苏崖处,将其扶起,也不防备花溅泪偷袭,开始为其疗伤驱寒。 花溅泪自然不会偷袭夏未,而是把《如长夜》罩向了钟离秀。钟离秀正要拿下韦治亡,顿感天色变黑。她强自镇定,身形急退,腕上急抖,乍起一攒攒的青光,环绕周身。 韦治亡见钟离秀被花溅泪拖住,不暇细思,忙背了魏尺木向山下逃去。韦治亡慌不择路,背着魏尺木一路向南。 魏尺木身子虚弱,忽然问道:“怎么又救我一次” 韦治亡不满道:“哪个稀罕救你,还不是玄真子有过吩咐……” 提到玄真子,魏尺木又迷茫了起来。魏尺木原本猜测韦治亡口中的“玄真子”是简江月前辈,可他所施展的掌法并不像百家绝学,反而颇像是道教的武功。倘若韦治亡口中的“玄真子”果真是张志和道长,那他活到现在,岂非到了半仙之体的境界? 地上积雪微滑,两人踉踉跄跄走了半晌,一路上杳无人烟。直到了日暮时分,忽听见一声钟响。魏尺木已然昏了过去,韦治亡抬头看去,但见夕阳西下,映红了一片阁宇松柏,那山门所在之处,却是一处寺院。 寺外栽着一片枫林,其叶微黄,被风吹落了不少。枫叶上面沾满了落雪,这黄白相间,别有一番风致。韦治亡无暇欣赏雪后风景,向着这寺院奔去,只见那寺门上横着一道蓝底金字的牌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寒山寺。 这寒山寺原来唤作“妙利普明塔院”,只因本朝高僧寒山子曾在此缚茆而居,因而把寺名改作了“寒山寺”。这牌额上“寒山寺”三个字出自禅师希迁之手,字迹不拘于凡俗,坦然而为,佛意尽显。 韦治亡是道教弟子,对佛祖没什么敬畏之心,索性一脚踹开寺门,越槛而入,正撞着一个和尚。那和尚正面而立,像是专意等着二人一般,他见二人闯入,也不恼怒,而是宣了一声佛号,继而言道:“果是魏施主,且随我来。”魏尺木于昏迷之中隐隐听到那和尚的身音十分熟悉。 待魏尺木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禅房里。禅房十分简陋,只有薄被单床,豆灯细香,朴素无华。那床前则坐着一个灰色僧袍的和尚。 那和尚见魏尺木醒来,合十道:“魏施主,你我又见面了。” 魏尺木揉了揉惺忪睡眼,但见这和尚不过四十岁上下,项上掌上并无佛珠,相貌脱俗,还有些书生气。他瞧了几番才认出来,这和尚竟是他在亿城寺里撞见的那个贯休大师。 魏尺木不由问道:“大师怎么也来了苏州” 贯休道:“贫僧云游四海,这寒山寺自然落不下。” 魏尺木这才知道原来身在寒山寺里。寒山寺初名不显,自张继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后,声名始噪。 贯休又道:“贫僧原本早该离了这里,只是听说魏施主发了魔性,在苏州杀人,这才多留了几日。” 魏尺木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临下山时,师父曾嘱咐过自己:“将来若你行走江湖,可不要恣意妄杀,不留后路。”这句话虽然隔了将近两年之久,魏尺木仍旧记得一字不差。只是他当初不以为然,全不想竟被师父言中了——难道师父早算到我有今日之变不成? 魏尺木又想起贯休大师在亿城寺对他说过,“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这一句话曾在金戈铁马的沙场上扼制住了他的杀心,却不想他最后还是杀心大起。 魏尺木想到这里,心底不由升起一分惭愧,问道:“大师知道我会来这寒山寺?” 贯休浅笑:“想必是你我善缘未了。” 魏尺木见自己的伤势渐轻,已无生死之虞,知道是贯休大师救了他,迟疑道:“大师知道我杀人成瘾,为何还要救我。” 贯休道:“你杀人与我救人可有冲突?” 魏尺木却道:“你救了我,不怕我再去杀人么?” 贯休摇头:“普度众生乃是无上功德,本就不该分好坏对错。救人亦是心底一念罢了,为何去计较救人之后与救人之前呢?更何况,魏施主业报加身,因果已种,日后想必还有大功德。” 魏尺木不通佛理,但是贯休大师的话却让他平静了下来,他不觉叹道:“大师佛性滔天,我辈凡夫俗子万难企及。” 两人正谈时,贯休忽而一叹:“该来的终究要来。” 魏尺木心生不妙,问道:“怎么了大师”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影蹿入了禅房。 来人一身黑衣垂帘斗笠,正是钟离秀。魏尺木的伤虽不致死,却还没有一战之力,韦治亡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正思考如何脱身时,贯休已起身,有意无意间拦住了钟离秀。 贯休又宣了一声佛号,问道:“不知这位施主夜闯寒山寺,所为何事?” 钟离秀直截了当:“来杀这个人。”说时,伸出一手,指着床上的魏尺木。 贯休叹道:“佛门净地,不容杀生。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 钟离秀皱眉道:“大师要拦我” 贯休道:“不是贫僧拦你,而是佛祖拦你。你在佛门杀人,佛祖哪里肯应?” 钟离秀道:“魏尺木滥杀无辜,罪大恶极,佛祖眼里就没有善恶之分么?” 贯休道:“昔日佛祖割肉饲鹰,可是分了善恶?” 钟离秀不太懂佛教故事,只觉得这和尚太过迂腐,索性直接抖落腕上青,一剑弯如弦月,绕过贯休,此向了魏尺木。只是,这一剑并未刺到魏尺木,而是刺入了贯休大师的胸膛。 魏尺木惊道:“大师!” 钟离秀也是惊诧无比,她自然无心杀这和尚:“大师为了这样的人,不惜身死?” 贯休一手扶着软剑,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回道:“你即便是要杀一只虫蚁,贫僧也会挡下这一剑。” 钟离秀不解道:“这就是佛门所谓的众生平等” 贯休眼神清澈平和:“众生平等。” 魏尺木知道贯休大师身怀武功,可他更身怀大慈大悲之心。他既不能杀生,又不能止戈,只能选择接下这一剑——以身代之——想必,这便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吧。 就在此时,韦治亡忽然闯将进来。他无暇顾及贯休大师的生死,背起床上的魏尺木就跑。韦治亡步履极快,转眼间已出了寒山寺。魏尺木在他背上动弹不得,勉强回头看去,只在月色下瞥见一座破败的断塔,倒在寺院之中。 那断塔是“会昌灭佛”时被毁坏的普明塔。只是,佛塔虽倒,佛门慈悲仍在。在月色中,那普明断塔好似又重新立了起来,普照光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傀之术 魏尺木伏在韦治亡背上,心中感慨道,“贯休大师专意在寒山寺等我,虽无多少指点,却用身挨一剑教我慈悲之心,其苦心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我毕竟放不下心中的一段执念。”魏尺木心中的执念,已说不清是情伤,还是积愤。他不知道贯休大师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钟离秀会不会再追上来——还有夏未! 韦治亡背着魏尺木出了寒山寺之后,便一路狂奔,直跑到山林之中,这才缓下了脚步。那林子极密,月色混着雪色,十分幽静。而在那林间的小道上,此时正有两帮人马对峙而立。 其中一帮人俱是背长剑、拿拂尘、着道袍的男子,那道袍四黑三白,共有七人;另一帮人则是四个穿着淡黄衣的婀娜女子,那四个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俱在妙龄之际,此刻正用香肩抬着一副精致的竹辇,那竹辇上则坐着一个披锦裘的矮小老者。 那老者相貌奇异,虽是身不满五尺,却头大如斗;虽是须发尽白,却面如童子,他开口道:“这苏州是老祖我的安身之地,哪容得你们这些武林中人在此撒野!” 这话一出,只听得另一帮人中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男子言道:“哼,盐帮都被人赶出了洞庭山,你这个白云老祖竟然还敢在苏州露面!”这男子四十岁上下,生的细眉狭目,瘦面微须,令人一眼难忘。 这五尺老者正是声名在外的白云老祖。他常年住在白云山上,擅长采阴补阳之术,便蓄养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供他消遣,以至于他活了七八十载,那面孔肌肤仍然嫩如稚子,因此自称白云老祖。那白云山上有一道白云泉,其水极甘,是他最为心爱之物。那白云泉本属官家,却被他占为己有,不仅用来酿酒烹茶,更用来滋润肌肤,享受男欢女爱。 那黑色道袍男子说罢,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白色道袍男子也笑着应和道:“盐帮虽然没了,他们还可以投靠百家盟嘛,跟着谁不是做狗呢?”这男子不过三十岁上下,面目俊朗,衣袂飘飘,有一股仙风道骨。 这两人在一旁唇枪舌剑,那白云老祖也不动气,而是冷哼道:“你们说老祖我是走狗,那萧下不也是摩尼教的走狗么?” 那黑色道袍男子恼道:“萧下是走狗关我青城派什么事!” 白云老祖分毫不让:“一芥子,难道你们青城派不是武林一派?不归在武林盟主的麾下?” 这人正是青城派的一芥子道长。他发甲之中俱藏机巧,最擅长以小搏大,道教有“芥子鸿蒙”之说,因而道号“一芥子”。 一芥子此刻一张瘦脸通红,骂道:“白云老儿,你莫逞口舌之利,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一声罢,只听得“锵锵”连响,七人俱是把背上长剑拔了出来,握在手中。 武林、绿林自古不合,虽然如今两家皆已没了昔日风采,可这狭路相逢,自然谁都不愿堕了自己的名头。 韦治亡见两帮人就要打起来,不由劝道:“诸位莫要动手!” 众人忽见有人插手,不觉一愣,可见是个毛头小子,俱不理会。那一芥子多瞅了一眼,瞧见那小子背上之人,不由得将手一挥,叫道:“魏尺木?” 众人听是魏尺木,俱是住手朝韦治亡背上看去:“果然是他!” 这十几个人见是魏尺木,心中微颤,不由得后退三分,脸上神情复杂,愤怒之中还掺有许多惧怕。他们都认得魏尺木,自然也知道“刀屠”的凶名。 一芥子胆气最壮,他见众人退缩,当先叫道:“魏尺木看样子是受了重伤,还怕他作甚?” 众人听见这话,俱把心神一定,也瞧出了端倪。他们见魏尺木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又伏在韦治亡背上一动不动,心中不禁大安。 白云老祖道:“一芥子,咱们之间的恩怨暂且放下,先合力杀了这魏尺木如何?” 一芥子点头,这也是他心中所想。魏尺木如今是江湖中名头极响的人物,杀了他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试问谁不想杀?两帮人马不需多言,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一芥子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喝道:“魏尺木,昔日武林绿林大战,你出手伤我掌门,这笔账该怎么算?” 那白色道袍的男子也不甘落后:“还有我崆峒派,今日我聂无双便要替师门讨还公道!” 白云老祖也道:“魏尺木杀我绿林领袖雷渊,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韦治亡听了却是暗暗叫苦:“魏尺木,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到哪里都能遇着仇家!” 魏尺木并不恼怒,反在心中喟然而叹。他近日仇家颇多,先是连累了张风尘等人,福祸难忖;接着连累了贯休大师,生死未卜;如今又有这许多江湖中人寻他报仇,他重伤在身,不愿再连累韦治亡,心底便息了求生之欲,对韦治亡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不过一死而已。” 韦治亡大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韦治亡堂堂淮阴侯之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魏尺木道:“有死无生之局,你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送死。” 韦治亡急道:“怎么不相干?玄真子……再说了,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些小人手里!”说着,已把魏尺木放了下来。他手中青芒微微亮起,把魏尺木护在身后。 一芥子、白云老祖对他二人的话嗤之以鼻,正要动手,忽然林子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不错,死有何难?活着才难哩。” 众人听了这声音,俱是朝林子里寻去,只是林子幽暗,没发现一点动静。可这声音魏尺木再熟悉不过——沈追! 韦治亡试着问道:“这个……不会也是你的仇家吧?” 魏尺木心如死灰,是今日不宜出行么?怎么连沈追都遇着了。魏尺木道:“沈追,魏某任你处置,但请你放过这个少年。” 一芥子、白云老祖等人听见沈追的名号,心中俱是一凛,这“夺命郎君”的凶名绝不在“刀屠”之下。众人都把兵刃又握紧了几分,手上、额头都沁出了紧密的细汗。他们虽有十几人,却也不敢贸然出手,只看沈追如何行事。 沈追仍不露面,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好,我不杀他。”话音未落,空中忽有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划过。 这破空之声自然来自于恶名昭著的“牵丝引魂锥”,这暗器向来是来去无踪,动静无端,更兼淬了剧毒,自是十分凶险。魏尺木此刻身受重伤,自然听不到这破空之声,可他却感觉到那“牵丝引魂锥”出了手,不由叫道:“小心!” 韦治亡不明所以,急忙后退一步。一芥子也不禁将身子一侧,他身后之人便应声而倒。不过一息之间,武林、绿林便各有一个人倒下,二人眉间赫然是一个小指大小的血洞。 一个淡黄衣的女子倒下,那竹辇便不十分牢固。白云老祖仓促下辇,惊呼道:“这是‘牵丝引魂锥’!” 一芥子怒道:“沈追,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做什么!” 沈追又于林中笑道:“沈某杀人还要分有仇没仇么” 一芥子叫道:“你莫要欺人太甚,真当我青城派怕你不成!” 沈追道:“我偏要欺人太甚,你又能奈我何?哈哈哈哈……”这阴森的笑声不绝于耳,随着又是两人无声无息间倒下,更加令人心生恐怖。 聂无双肝胆俱破,转身便逃,可他身形再快,又怎能快过“牵丝引魂锥”?白云老祖与一芥子知道沈追难缠,便勉强出招。一个须发皆张,掌如白云;一个发甲俱动,剑走青锋。只不过沈追藏在林间,他二人一连几番都没能找到沈追的藏身之处。沈追却避实就虚,身形连动,只把“牵丝引魂锥”明抛暗掷,不过几个眨眼间,便把其他人一个个杀死,最后只剩下白云老祖、一芥子两个人,落荒而逃。 沈追终于露面,一身黑衣,眉目阴沉,与之前没有一点变化。 积雪泛白,月色正好。 韦治亡难得没有劝阻沈追杀人,他一日辛劳,早已撑不住,倒在树下呼呼而睡。沈追不知从哪里弄了两只酒壶,随手递给了魏尺木一只。魏尺木没有推辞,二人就这般对着十几具尸身,倚在树下喝起酒来。在这寂寥时节,远好过李太白对影邀月。 “你不是要杀我么。” “杀你已经没钱领了,为何还要杀你。” 魏尺木半信半疑。沈追接着言道:“更何况,你如今和我是同一类人,杀了你岂不是更寂寞?” 魏尺木没有反驳。沈追杀人为了钱财,他杀人虽不为钱财,可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追又吞了一口酒,忽然道:“不过有一种人,我杀了不收钱。” “哪一种人” “富贵之人。” “为何” “自古富贵之人,无不是利欲熏天,罪恶满盈。所谓:巨商富贾尽是刮膏之徒,王公贵胄无非窃国之贼——没一个是干净的。” 魏尺木也吞了一口酒,仰望弯月:“其中也有好人罢?” 沈追摇头,口上斩钉截铁:“你错了,好人可没有富贵命。” 魏尺木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当初在关帝庙里,那个与你一般模样的人是谁?” 这个疑问其实自初遇沈追时便一直萦绕在魏尺木的心头,只不过直到今日才有机会相问。 沈追故意叹了一口气,反问道:“我若说他是我一奶同胞的孪生兄弟,你信么?” 魏尺木见他神情萧索,真假难辨,索性不作声。 沈追忽而笑道:“哈哈,我沈追若是有兄弟不知死了多少回。一个杀手只有冷血无情,无亲无故才能永不失手。” 魏尺木仍旧不语,却淡淡点了点头。杀手不能有亲有故,不能有牵有挂。 沈追又道:“实话告诉你罢,那个和我一般模样的人其实是我做的傀儡。” 魏尺木疑道:“傀儡术么?怎么不见丝线?而且那人看着与活人也没有多大差异。” 沈追笑道:“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世人皆知傀儡术,却不知这傀儡术也有‘手傀’与‘心傀’之分。所谓‘手傀’,自然便是以丝线木偶居多;至于‘心傀’嘛……” 魏尺木猜测道:“莫非以活人为之?” 沈追赞道:“不错,而且这心傀之术能把活人炼制的与我一般模样。这么多年,我也只有那一个罢了。” 魏尺木觉得不可思议,忽而笑道:“别不是你也是个傀儡罢。” 沈追闻言,脸色顿时煞白,急吞下一大口酒,这才缓了过来。魏尺木已是醉眼朦胧,自然看不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链锁琵琶 第二天一早,红日初升,阳光穿透一层一层的密林,洒在倚在树下之人的身上,有几分暖意。魏尺木和韦治亡醒来时,沈追已没了踪影。这一夜,魏尺木对沈追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当然,即使他有防备之心想必也是毫无用处。沈追也果然没有杀魏尺木,就连钟离秀和夏未也没有追来,是个好兆头。 韦治亡伸了伸懒臂惫腰,终于长松了一口气,他抬头而望,但见雪色日色交融,点点盈盈,颇有“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的气象。他不禁赞道:“呵,好一副林间雪霁图!” 魏尺木无心流连风景,他回味着昨夜与沈追的谈话,记得一半,忘了一半。或许是思己及人,魏尺木忽而觉得这个沈追倒也十分有趣,全不似传言中是一个凶神恶煞之人。 魏尺木信步而走,韦治亡紧随其后,把路上的积雪踩得“吱吱”乱响。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了半日,眼看就要出了林子,魏尺木忽然感到身前有一股凛然的杀意。 魏尺木止了脚步,正想招呼韦治亡后退,前面林子里便扑簌簌如下雪般,落下了几十个白色的身影。这些白色身影俱是身穿雪色的白袍,胸前都印有赤色的火焰图案——摩尼教! 魏尺木心道:“摩尼教怎么也来了苏州?” 一念未及,便有两个身影跃入眼帘:其中一个是须发灰白、方面直鼻的老者,那老者身穿白袍,头缠紫巾,正是摩尼教三老之一的人老。另一个则是个魁梧凶相的汉子,也是身穿白袍,头缠素巾,手上提着一柄虎头金背大刀,胸前赫然印着是七朵半火焰。 魏尺木自然也认得此人,这人正是摩尼教四象坛主之一的白虎。只不过以前白虎白袍上绣的赤色火焰只有六朵,而今却有七朵半,倒与之前的方连鹤一样。 白虎当先冷笑道:“呵!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刀屠’——魏尺木么?” 人老也开了口:“魏尺木,许久不见。你是束手就擒,随我回圣教,还是要我二人动手?”他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是魏尺木的对手,所以在放话时便带上了白虎。 人老神情口气如故,魏尺木却没有向以前那样感受到他的高傲,不知是魏尺木此时内力增了几分,还是人老比之前憔悴了几分。 这一年以来,摩尼教忙着平定武林,收服人心。此时诸事皆毕,摩尼教主方驳自然又想起了魏尺木的杀子之仇。方驳派白虎、人老两个带着几十个四象坛的弟子,深入江南一带,务必生擒魏尺木。白虎和人老进入苏州之后,便听到了魏尺木一夜之间连杀数百人,又得了个“刀屠”的名头,因此在苏州一带布下明罗暗网,今日果然撞了个满怀。 “单凭你们两个可请得动魏某?”魏尺木强提真气,故唱高调,显得声音雄壮,气势不俗。他又低声对韦治亡言道,“摩尼教十分难缠,你先走。” 韦治亡哪里肯依:“你怎么办?” 魏尺木道:“他们一直想把我擒回摩尼教,必然不会轻易杀我,你速去找沈追来救我。” 韦治亡兀自踟蹰不定,魏尺木又暗催道:“快走,若你也陷在摩尼教手里,我便没有一分生还的机会。” 韦治亡没法子,只得先行离去,寻找沈追救人。摩尼教的人并没有去拦截韦治亡,魏尺木见韦治亡走远,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他自然不知道摩尼教对他是杀是擒,沈追来去无踪——他自然也没指望韦治亡能寻着沈追。他只是借故支走韦治亡,不想连累他罢了。 白虎寒了脸色,问道:“魏尺木,青龙朱雀在哪里?” 魏尺木反唇相讥:“你还有脸提他们两个” 白虎恼羞成怒,手中虎头刀忽动,绽起一片金色的刀芒,劈向了魏尺木。这一刀声势极大,远胜先前。魏尺木暗暗吃惊白虎武功的精进,心道,“怪不得派了白虎来对付我,原来他武功大进。” 魏尺木忙将身子微微晃动,堪堪避开了这一刀。饶是如此,那虎头大刀仍然擦着他的耳边劈过。魏尺木虽然躲过一刀,却没能躲开白虎随即而来的一拳。这一拳直打在魏尺木的肩头,将其掀翻在地。魏尺木被这一拳牵动旧伤,又是喷出一口血来。 白虎见此,笑道:“原来你已受了伤,还在这装好汉。” 魏尺木心中惨笑,这一年以来摩尼教都没有找他的麻烦,他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以至于他不思进取,武功没有寸进。这倒也不全怪他,道家武功本就讲究一个“悟”字,他既然不能继续感悟《若水道》,一味苦练反而会适得其反。 魏尺木如今只求速死,便拿言辞激道:“我杀了方连鹤,摩尼教自不会放过我。可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卖友求荣的走狗,早晚必遭报应!” 白虎被魏尺木说中心中软肋,羞愤交加,扬起虎头大刀就要剁了魏尺木。人老见了,身形急动,堪堪拦下了白虎。 白虎见人老阻拦,皱眉道:“人老这是何意?” 人老道:“魏尺木现在还不能杀,须把他带回圣教,交给教主处置。” 白虎略一沉吟,言道:“也好,就让这姓魏的多活几日罢。不过,我要先废了他的武功,以免后患。” 人老虽然不愿毁了魏尺木的武功,却也不便阻拦,毕竟这魏尺木是敌非友。更何况,如今的白虎已非昔日可比,他先是一人掌管着摩尼教四坛,再被教主收为亲传弟子,传授摩尼教至高绝学《二宗法》。这白虎深得方驳信赖,又与方连鹤年岁相仿,或许有朝一日便会代替方连鹤成为摩尼教新的少教主。 白虎的内力并不比魏尺木深厚,他想要以内力化去魏尺木的武功却是不可能。于是白虎便令人钳住魏尺木,又令人拿了一条二指粗细、数丈长短的铁链。白虎握着铁链,擦过魏尺木的脸颊,面目狰狞道:“魏尺木,你可尝过琵琶骨被锁的滋味” 这琵琶骨干系着一人上半身的所有经脉,琵琶骨若被铁链钳制,任你再强的武功也施展不得。 魏尺木此时身体受制,动弹不得,心中却是怡然不惧,双目冷漠地看着白虎,面色平静如无风的湖水。白虎看见魏尺木他这副神情,竟被这平静的面色所震慑,平白生出一分忌惮,心中更是微恼。白虎把内力灌入手掌,将铁链的两头硬生生打进了魏尺木的肩头。那铁链穿过魏尺木的琵琶骨,将其牢牢锁住。 魏尺木初尝铁链穿骨之痛,一时难耐,不禁失口而呼,其声悲惨凄厉,却令白虎“哈哈”大笑。 人老不忍魏尺木这般受苦,便上前想要为他敷上金疮药止血消创。白虎却拦下人老,笑道:“人老莫慌,不过是穿了琵琶骨,武功尽废,死不了的。” 白虎趁着魏尺木重伤在身,一举将其生擒,又锁了他的琵琶骨,也算完成了摩尼教主的差遣。白虎人老不敢耽误片刻,立即带人折返摩尼教总坛。白虎对魏尺木怀恨在心,便把锁在魏尺木的铁链拴在马后,然后倏忽扬起一鞭,驾着白马飞奔而去。魏尺木琵琶骨被锁,只得跟在马后发足狂奔。 魏尺木一开始仗着残存的内力,尚能勉强跟上,这白虎既然存心让他受罪,自然不肯轻易饶过。魏尺木跟在马后一连跑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内力耗尽,双足发软,不觉踉跄而倒。这一倒不当紧,那马儿不停一刻,拖着魏尺木继续向前,把那铁链拉扯的绷直。铁链磨骨,其声可闻,魏尺木一时血肉俱烂,疼痛难忍,不久便昏死了过去。更兼日头渐高,积雪初融,路上被马匹践踏地泥泞不堪,马后的魏尺木身上脸上俱是烂泥。 一连行了小半日,人老怕魏尺木撑不住,便让白虎歇上一歇。白虎也不愿魏尺木轻易死了,便寻了一个路边酒馆,将人马停了下来。摩尼教众人入店稍作休憩,魏尺木则被捆在马柳上。 白虎犹自记恨着魏尺木当初坏他好事,他又不好自降身份亲自折磨魏尺木,便暗中教手底下的人好生“照料”。那摩尼教众得了白虎的号令,便把饭食尽皆在脚底踩得稀烂,再拿给魏尺木吃。魏尺木不吃东西,也不作声,只有一脸冷漠。这些摩尼教众见魏尺木这副水火不入、油盐不进的德行,也恼起火来,开始对其言辞辱骂,拳脚相加。更有甚者,把魏尺木当做了茅坑粪池,把屎尿全拉在了他的身上。就连那马儿也似乎受了指点,“啪嗒啪嗒”地拉个不停。 摩尼教众人看着浑身烂泥、一身烘臭的魏尺木,都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刀屠’魏尺木,哈哈哈哈!” 人老见众人这般羞辱魏尺木,想要劝阻却被白虎拦下吃酒。直到夜深人静,方才消停。摩尼教众人皆已入睡,只有魏尺木伏在马柳上,一夜无眠。 冬月无情,夜色渐冷。 魏尺木身上止有一件青衫,他此时功力受损,难以靠内力御寒,又卧在融而复冻的雪地上,只觉得天寒地冻,直冷入骨。更兼他一日水米未进,体内没有一丝热气,可谓是饥寒交迫。可这饥寒交迫比起他今日所受之屈辱,又算的了什么呢?魏尺木望月无语,心中有无尽的憋屈和悲愤,他一身创伤,尊严尽失。 “天地不仁,我仁;乾坤无义,我义。” 月下传来人语,这自然是人老的声音。 人老为魏尺木换了衣衫,上了金疮药,又喂了几口冷食。他看着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忽而长叹:“你变了许多。你我初遇之时,你眼神清澈无邪,一股天真果敢。而今在你的眼中,我看到的却只是冷漠和悲凉。” 魏尺木仍不作声。 人老抬头望天,许是望月。他似是说给魏尺木,又似是自言自语:“摩尼教也变了。方教主自出关之后,施以雄心大略,一展壮志凌云,想要称霸江湖。可缔结霸业又谈何容易?屠少林,灭天人,杀人无算……” “你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杰,若想活命,只有归顺摩尼教,届时我会向教主求情……” 人老不知是兴致好,还是可怜魏尺木,总之这一夜,他感慨良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癫悟道 一连两日,白虎马不停蹄地出了苏州,来到常州望亭镇一带,方才收拢缰绳。魏尺木这两日以来可谓是生不如死,受尽屈辱。他那琵琶骨几经拉扯,以致于经脉尽毁,再难恢复,已算是半个废人。非但如此,摩尼教徒也不曾可怜他半分,仍旧是拳脚相加、言辞耻笑,极尽羞辱之能事。 望亭镇的边上有一片稀疏的竹林,竹林旁只开有一家小小的酒馆。那酒馆前竖着一杆白旗,上书“醉倒刘伶”四个隶字,兀自招摇着。甫一靠近酒馆,便觉酒香扑鼻。 那酒馆里除了店家只坐着一个客人。那客人面容消瘦,须发灰白,而且十分凌乱。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道袍,就连蓬松的道髻也歪在一旁。他的背上胡乱系着一柄松纹剑,腰间提溜着一个泛黄的酒葫芦。这邋遢老道正端着一碗美酒,独自享用。只是那碗酒却是不同寻常,乍看下去就如一碗黑墨一般。 这邋遢老道一边饮着黑酒,还一边敲桌作歌:“……悲地乐天,庸人愁,功名早看淡。如云似烟,一场梦,醒来人不见。西风未倦……” 白虎等人进店,魏尺木仍旧被拴在店前的旗杆上。其中一个摩尼教弟子见这老道聒噪,当下喝道:“那牛鼻子,快点闭嘴,莫扰了我们的兴致!” 那老道如若未闻,仍旧气定神闲地唱完:“……叶已残,不曾多抱怨。注定无缘,与红尘,何必苦留恋。”唱罢,一声长叹,十分寂寥。 那人恼火,手起一刀便劈向了老道。白虎见了这邋遢老道,眸中精光一闪,却是不言不语,坐在一旁。 就在那一刀将要砍在那老道身上时,也不见那老道有何动作,只听得他口中急念道:“天朗炁清,三光洞明。”话音刚落,只见剑芒大炽,如日月星之光,逼得人无法直视。剑芒消散处,那摩尼教弟子已然是钢刀脱落在地,发髻削平散开,腿上血流不止。再看那老道,仍旧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只是手中多了一柄暗气沉沉的古剑,上有血迹! 人老看的真切,这老道一息间连出三剑,一拨钢刀,一削发髻,一刺小胫,俱是风驰电掣,不差毫厘。他认得这剑法,问道:“《上清剑法》?你是茅山派什么人?” 《上清剑法》是茅山派一脉相承的剑法,也是派中弟子主修的剑法。茅山派原来也叫做上清派,后来第九代掌门陶弘景陶天师道法大成,遂改上清派为茅山派。 那疯老道被人认出了剑法,也不以为意,淡然回道:“贫道何癫。” 这疯老道正是茅山派的何癫,自从鄄城比武之后,便四海漂泊,遍寻美酒,只求一醉。前些日子到了常州一带,自然流连于这把刘伶醉倒三日三夜的江阴黑杜酒,一连数日难以释杯。 茅山派如今地位超然,摩尼教与百家盟都不愿轻易之为敌。这何癫是茅山派掌门胡究一的师弟,又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人老自然不愿平白招惹这么一个人物,不觉看向了一旁的白虎。 白虎本就是茅山派弟子,自然认得何癫。说起来这何癫还是他的师叔,当初他与青龙朱雀玄武四人叛出茅山派,还与何癫有些干系。白虎端起一碗黑杜酒来到何癫跟前,笑道:“原来是何师叔,方才多有得罪,白虎给师叔赔罪了。”说着,将碗中黑酒一饮而尽。 何癫见是白虎,神情看不出一丝波动:“你已叛出茅山派,又贵为摩尼方教主的亲传弟子,贫道可当不起这‘师叔’二字。”他虽然不太关心茅山派的事,却从不堕茅山派的威名。 白虎也不恼,问道:“何师叔为何不劝劝我那执拗的师父,让他归在摩尼教麾下?” 何癫不理会白虎,反而是端起一碗黑酒,歪歪斜斜地走到了魏尺木的跟前。 何癫拿脏袖擦了擦魏尺木满是污泥的脸,把酒喂下。他拿醉眼看了好一会儿,言道:“原来是魏小友。” 魏尺木艰难开口:“难为前辈还记得我。” 何癫叹道:“能重创楚江开之人,天下谁不记得。” 魏尺木唯有苦笑。 何癫又看了看魏尺木身上的铁链,言道:“这琵琶骨毁了,却是不好治,贫道也无能为力。不过既然遇见了,自然不能叫你去送死。”说着,已解开了拴在旗杆上的铁链。 白虎人老都不愿招惹茅山派,所以一开始并没有纠缠何癫,也没有阻拦他接近魏尺木。可何癫要救魏尺木,却是万万不能。 人老第一个冲了出来,言道:“何道长,这魏尺木是我圣教教主要的人,你可救不得。” 何癫站起身子,微醺道:“救了又如何?” 这话一出,摩尼教众俱是掣出兵刃,将何癫团团围住,喝道:“摩尼教做事,谁敢阻拦!” 魏尺木自然不愿意连累何癫,他仍倚在旗杆上,言道:“道长快走吧,莫要与摩尼教为敌。” 何癫没有开口,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可那竹林里的竹叶却是无风而动,落如急雨! 白虎瞥见这一幕,急叫道:“是‘无风飘翠雨’!快躲!” 这一招“无风飘翠雨”是何癫的独门武功,也是他的成名绝技。当真是一招起,千叶落,那一片片竹叶利如一把把刀剑,是擦着便死,挨着便亡。 摩尼教徒见了这等奇妙的武功,俱是心惊胆颤,连忙后退。其中有十几个摩尼教教徒躲闪不及,便被那小小的一片片竹叶刺了个千疮百孔。 人老躲开这一招,当下施展出《仁指》神通,左手九指连弹,指尖道道真气分作四波四个方位逼向何癫。何癫施展《上清剑法》,口中急念道:“高上洞元,元生九天。”当下一连刺出九剑,连挡带躲,接连化去了人老的九道真气。他身子不退反进,斜里一剑刺向人老。人老右手并指为剑,施展《义剑》绝学,与何癫的松纹剑相交。指剑相交,人老一沾即退,何癫却是一往无前,手中剑招连绵不绝。 白虎见一连折了十几个教徒,心中早已火起,他又见人老落了下风,便扬起虎头金背大刀,连劈数刀,夹攻何癫,顿时金芒灿灿。 何癫连接白虎数刀,但觉这刀上的气力极大,令他暗暗吃惊,“这白虎武功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三人一连斗了几十招,仍不见胜负。白虎见何癫了无颓势,鼻中冷哼一声,在刀剑相接之际,暗输内力于刀上,使刀尖搭上了何癫的剑尖。这劲力黏柔,将何癫的长剑紧紧钳住。 何癫见此,也把内力狂涌右臂,传到剑上将白虎的大刀牢牢压制,顺势将连在一起的刀剑撞向人老,将其逼退一旁。何癫得了空隙,一掌拍向白虎的胸膛。白虎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也是一掌接住。两掌接实,却是无声无息,却也不分不离。 何癫内力深厚,这一掌力道不轻,把白虎的手掌直压在胸前,伸展不得。白虎不慌不乱,于暗中施展摩尼教至高绝学《二宗法》,体内劲力忽而阴阳变换,竟悄无声息地将何癫的掌力从左掌牵引到了右臂之上。这还不算,白虎又把这一股掌力通过钢刀传到剑尖之上。 就在此时,白虎忽而喝道:“凶杀!”只见他额头上的纹路隐隐成了一个“王”字,手中大刀的血槽上顿时鲜红无比——刀锋暴涨! 白虎在关键时刻使出成名绝技“凶杀”,又借着何癫自己的掌力,将这两股劲力合在一处,一举涌向何癫。何癫只觉得剑上力道陡增,如泰山压顶一般,他一时不慎,竟被这一刀震退一丈,伤及内腑。人老觑着时机,左手早已是三指连弹,三道真气毫无间隙地打在了何癫的身上。何癫被这两股内力所伤,顿时血喷如泉,倒地不起。 白虎一招得逞,就要一刀跟上杀了何癫。人老却拦道:“不能杀他,这若是被胡究一知晓,断然会联合百家盟与我摩尼教作对。” 白虎凶狠道:“你不说我不语,杀了这疯老道又有谁知道?”这话一出,早有摩尼教弟子把那酒馆的店家一刀杀死。 白虎人老各执一词,兀自争执不下。何癫此时面色憔悴无比,了无血色,他在弥留之际,不禁想起前尘往事,想起这十年相思之苦,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 何癫如梦如幻,忽而喃喃道:“相思为何,何为相思?” 魏尺木见何癫重伤将死,心中无比惭愧,他又被何癫这一句话牵动往事,脱口道:“七分失意三分苦,一半相思另半愁。” 何癫听了,悲笑道:“不错,不错,与其活的这般辛苦,死了倒是一种快活。” 魏尺木见何癫一心寻死,心中不忍。他忽然想起云霰霰的话,叶拈雪下山后曾碰到过一个故人,也是个邋遢老道。魏尺木心中猜测不已,便试着叫道:“何道长,叶门主曾说过她心中始终藏有一人,只是苍天捉弄,最终相忘于江湖。她还说,忘了便是不忘。” “忘了便是不忘,忘了便是不忘……”何癫咀嚼着这一句话,心中忽有灵光闪光。这灵犀一点却没应在叶拈雪身上,而应在了他的武功上。何癫将《上清剑法》三十九招一招一招地忘掉,最后不剩一丝一毫。一念忘却,脑中顿时清明,只见几行真诀显现在脑海之中: 太上教授我,读诵洞真经, 玉音含金商,上充太无庭, 解结散幽祸,拔脱七祖灵, 返胎会南官,世世有玉名, 三涂灭罪根,轮转升上清。 何癫不知何时已盘膝而坐,他双目微合,丹田之中的内力化为了丝丝白气,混沌如白云之状。这白气从四肢百骸之中散出,混合一身。良久,这白气忽然变作了郁郁紫云,复从口钻入头并五藏之中,充满腹内。 白虎瞧出端倪,喝道:“不好,这牛鼻子神功要成,快阻止他!” 言罢,当先一刀劈去。人老连同其他摩尼教徒俱是施展手段,一齐罩向了何癫。然而,无论是刀剑拳脚,还是指力真气俱是被一道紫色的屏障阻隔于外。何癫不闻不动,仿佛置身于虚无之中——无人能伤,无人能扰。 又过了一会儿,那紫云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冠缠一体,郁然上下。须臾,紫云之气在丹田之中徊转,更相缠绕,忽结成一真人。那真人身长四寸,面如初生之婴孩。 这真人的左边有日光,径九分;右边有月光,径一寸。这真人口吐徊风之气,吹此日月之光,变成白紫二色。这白紫之气散入五藏六腑百节,畅游三十六周天。良久,那白紫二光气重归丹田,化作内力汩汩。 何癫终于睁开双目。那双目之中,流光四溢,一含白气,一含紫气,其深邃似乎能囊括宇宙乾坤。何癫但觉身体轻清,精神开爽,忽而开口道:“吾乃大洞帝一尊君。”其声缥缈神圣,仿佛来自天外。 一声罢,风起云动,气势恢宏。继而,何癫眼中的白紫二气消散,归于平常。只是他面色红润,全无昔日枯槁之态,须发也从灰白变作了黑色,再不似个五六十岁的老道。 何癫起身,身上的伤势早已痊愈,他喃喃道:“终于到了这一境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落石出 江湖中人皆知茅山派《上清剑法》共有三十九招,却不知这剑法还有第四十招。这第四十招不仅是一招剑法,还是一个武功境界——这个境界唤作“徊风混合境”。 茅山派历代高人练成这一招的方式俱不相同,威力也大有不同:陶弘景陶天师天纵之才,少年时便把《上清剑法》三十九招融而为一,练成了第四十招;胡究一脾性执拗,他为了练到“徊风混合境”,耗费十年之功,只苦心钻研第一招的心诀和招式,硬生生从中分出了一招;何癫却是在濒死之际,灵犀忽动之间,将三十九招的招式尽皆忘去,这“由无生有”之道,却是暗合了道法,从而练成了第四十招。也亏得他重伤将死,弥留之际才能把练了几十年的武功忘得干净。 何癫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他本该在十年之前就练成这一境界。可他当初为情所困,自甘堕落,日以继夜地借酒浇愁,以至于武功荒废了十年。直到今日,值此生死关头,得魏尺木一语入耳,顿悟上清道法,这才练成了神功。 白虎犹自不信,心中叫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忽然间就武功大成了!”这般想着,他已勉强运起一刀,劈向何癫。 何癫手中长剑轻轻一颤,便有白紫二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刀剑再次相交,刀芒被剑光瞬息吞噬,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白虎手中的那柄虎头金背大刀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剑痕! 就在此时,何癫手中长剑也生了变化:那剑身开始一点点剥裂,一层薄薄的暗铁脱落,化作灰尘,露出了一段霞光晶莹的剑身。那剑身之上散发着一丝道法气息,上面还刻有“真诰”两个道文。 何癫轻轻摩挲着长剑,口中喃喃道:“此剑名为‘真诰’,我将其封了十年,今日大彻大悟,看破红尘,斩却相思,改名为‘破尘’。”说着,内力涌入双指,只听得“咔嚓”一声,已将那剑尖夹断了一截! 人老与魏尺木尚不知这“真诰剑”的来历,白虎却是满眼不信,嘶吼道:“这是茅山陶天师当年的佩剑‘真诰’?不可能!你怎么可以毁了‘真诰剑’!” 这“真诰剑”的确是陶弘景的佩剑,当初他《上清剑法》大成时,机缘巧合间悟出了一套剑法,取名《真诰剑法》,又铸造一剑,取名“真诰剑”。此剑成于陶弘景道法大成时,当时正有霞光横空而现,被陶弘景信手拈来,铸于剑身之中,因而此剑一出,便会放出耀目的霞光。这剑后来到了何癫的手里,他便是凭着这一柄长剑与叶拈雪在一年之中,连战连捷,纵横江湖,所向无敌。后来叶拈雪折返冰门,何癫心灰意冷,便用暗铁封住了真诰剑的霞光。 白虎见了这霞光,自然知道这是真的“真诰剑”,他见这宝剑被毁,竟然心疼不已,当下运起大刀,又招呼了人老,一齐对付何癫。 刀影指气疏忽而至,那如今叫做“破尘”的断剑,霞光再盛,将刀影指气尽皆碾碎。何癫如今功力大进,以一敌二并不吃力,数招下来还隐隐占了上风。他叫道:“魏小友,你先走一步,待我料理了这些人,再去寻你。” 魏尺木见何癫武功大成,知道他再无危险,索性应声而去。白虎人老被何癫剑势逼迫,无暇分心,那些摩尼教众哪里肯让魏尺木这般走脱?当下便有一人纵身而起,要拿下魏尺木。 何癫瞥见,左掌轻拍腰间的酒壶,从中崩出了一滴黑酒,被他弹指一送,“嗖”的一下便射入了那摩尼教徒的背后。那摩尼教徒被这一滴黑酒穿胸而过,胸前赫然多了一个血洞,须臾身死! 其余教徒见了,惊怒交织,便又有几人去追魏尺木,却都被何癫拍弹之间,滴酒所杀!如是几番,何癫一连杀了七八个人,摩尼教徒被吓得肝胆俱碎,尽皆后退,再没人敢上前去拦下魏尺木。 魏尺木拖着铁链,踉跄而行。日落日出,昼夜不分,南北莫辨,已是愈行愈远。 魏尺木时而穿街过巷,时而穿林过水,他身后拖着两段二指粗的铁链,十分招人眼目。魏尺木有心一死了之,可又不甘如此地狼狈而亡,于是,他一路上小心翼翼,见了江湖中人就躲,见了官府中人便避,这一日竟到了湖州卞山一带。 这几日下来,魏尺木无药可用,肩头的创口崩烂,那周围的皮肉已经腐烂,腥臭难闻。魏尺木索性扎进了一个山洞里,准备扯出铁链,以刀剜掉烂肉,用火烧合伤口。 这山洞就在路边不远处,前隐约有些疏林矮草,虽不算隐蔽,却十分宽敞,足有数丈见方。洞里有斧削锥凿的痕迹,修葺地十分平整,显然是人力而成。 魏尺木寻了许多干柴枯叶放在山洞里,生起火来。他正准备忍痛拔出铁链,忽听得一阵轻盈的脚步传来,已有一个人进了山洞。 魏尺木不敢抬头,斜目偷瞄了一眼,只见来人一身黑衣,戴着一个垂帘斗笠,不是钟离秀又是谁来 魏尺木正暗呼“不幸”,却听得一声沙哑的低喝:“滚出去!” 原来魏尺木此时蓬头垢面,一身酸臭,钟离秀一眼没认出来,她又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便急着将其骂出去。 魏尺木听了这话,自然求之不得。他把墨刀小心地抱在怀里,低着头弯着腰便出了山洞。 魏尺木放稳步子多走好多步,估摸着钟离秀已听不见脚步声,这才开始疾步离去。魏尺木想把钟离秀远远抛下,可才走出去不久,便远远瞧见一人。虽是在夜里,魏尺木仍然看的分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在盐帮人生堂里与他相视一眼之人——身上仍是那件蓝色的宽袍,上有道道水纹,头上也仍旧插着那一根蓝色的云簪。这人薄唇微须,面色慈祥,双目之中还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两人于夜色之中对视良久,魏尺木终于开口道:“你是谁?” 那中年男子淡淡回道:“你我初见之时,我是盐帮总舵的风堂堂主——古波。”古波,古波,古井无波,这名字与这人的神情倒是十分般配。 魏尺木听得出这古波记得自己,也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毕竟钟离秀这个暗堂堂主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否则也不会与之擦肩而过。 古波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回道:“盐帮风堂弟子遍布天下,想要知道你在哪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魏尺木自然不信这话,哼道:“若是以前这话我还信上一信,可经过与唐门一战,盐帮弟子十去其九,风堂弟子还剩几何?” 古波目露一丝赞善之色:“不愧是杂家传人,倒不是好糊弄的。也罢,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你身上有《若水道》的波动,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寻的到你。” 魏尺木听了这话,却是心头大震。有人知道他怀有《若水道》武功倒不稀奇,可若有人能感应到这种武功的存在,那就匪夷所思了。 魏尺木满腹狐疑,不禁向后悄然而退。魏尺木退一步,古波便向前跟一步,不急不缓:“你被穿了琵琶骨,又能跑到哪里去?不如老老实实卖个人情给我。” 魏尺木不理会古波的话,一直退到了那个山洞之中——退无可退。 …… 不消片刻,古波也进了山洞。他环视四周,但见洞里止有一处将息未息的火堆,摇头轻叹道:“堂堂百家传人,竟落魄至斯,悲哉,悲哉。” 魏尺木忽然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古波微愣,旋即言道:“你猜的不错,盐帮总舵风堂堂主的确只是我其中一个身份罢了,我还有一个身份……” 古波话音未落,魏尺木忽然听见山洞之中水声大作,再看古波,只见他双手之上水波流转,犹如水质! 魏尺木惊呼道:“《若水道》!你是……道家传人!” 古波浅笑,言道:“吃惊吧?不过还是没有我见到你施展《若水道》的时候吃惊。大成子是我师父,只可惜我那师父老糊涂了,竟把这等道家绝学传给了外人!”这话说到最后,古波总算有了一丝激动。 魏尺木证实了心中猜疑,仍是惊魂难定,问道:“是项吾派你来杀我的?”既然古波是道家传人,自然也该是百家盟之人。 古波摇头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是项盟主派我来的,只不过他没让我杀你,而是让我把你带回百家盟。” 魏尺木眉头微皱:“是你要杀我” 古波微微颔首:“你果然够聪明,怪不得项盟主会那么地器重你。可是你说我能容许一个外人也会《若水道》么?” 魏尺木话锋一转:“如此说来,雷渊是你杀的了?” 古波手捻微须,好似讲一个故事:“自然,我在盐帮潜伏了将近十年,就是为了杀雷渊。可笑那陆言潜伏百家盟之中,他却不知这一切尽在我的掌握,要不然他怎么那么笃定是你杀的雷渊” 魏尺木已然明白前后曲折,一时无言。古波却不愿就此住口:“这还是我为项盟主献的计策——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出了你不同寻常,心底隐有不安。直到你施展出了《若水道》,我才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我故意用《若水道》将雷渊打成濒死之人,项盟主再故意让陆言听到魏尺木是百家盟派去的奸细——既能为百家盟除去雷渊,又能嫁祸于你,岂不是一举两得” 魏尺木赞道:“好手段,好计谋。不过你杀了我,怎么给项吾交代” 古波摇头:“唉,看来你是太不了解项盟主这个人了,你若活着自然对他十分有用,可你若是死了——他还会为一个死人跟我计较么?” 魏尺木忽然笑道:“我看你的《若水道》也不过才练到第七重罢了。” 古波似乎被戳中了心事,脸上阴色一闪而过:“第七重杀你也绰绰有余了!” 这次却换魏尺木摇了摇头:“第七重可杀不了我。” 古波哪里能信这等虚张声势的大话,当下双手一拍,一招“黄河九曲”凭空而起,如一道九曲的湍急之水,直奔魏尺木而去。这一招魏尺木再是熟悉不过,他此时自然无法抵挡,可他却面带笑意,不躲不避。这九股掌力果然没有拍在魏尺木身上,而是被一团青芒搅碎。 随着青芒消散,山洞里转出一人,身穿黑衣,头戴垂帘斗笠。 古波见了这突然出现的钟离秀,惊道:“钟离……堂主,你怎么在这里?” 钟离秀声音沙哑,夹杂着许多愤怒:“杀我帮主,拿命来。” 原来魏尺木听到古波谈起《若水道》之事,又思及两人相见时的情形,便猜测出了他的身份。他故意退进了这山洞之中,他甫一入洞,便看见钟离秀仗剑而立——钟离秀自然早就听到有人进来。 在钟离秀动手之前,魏尺木急忙低声言道:“杀雷帮主的真凶来了,你先藏起来!” 钟离秀听出了魏尺木的声音,她本想一剑将其剁为两截,可她听了魏尺木的话却又迟疑起来。她半信半疑之间,又听到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细思,只得选择相信魏尺木,或者说她更愿意知道杀雷帮主的不是魏尺木。于是,钟离秀无声无息间藏在了山洞的拐角处,屏息而待,果然听到了古波才是藏在盐帮里的奸细,听到了古波才是暗害雷帮主的真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铁观音像 魏尺木料定钟离秀知道真相后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之所以敢说古波杀不了自己,并不是自负到可以倚仗残躯逃出生天,而是笃定第七重《若水道》的功力胜不了钟离秀——毕竟魏尺木自忖只靠《若水道》胜不了钟离秀。古波既然胜不了钟离秀,又如何能杀得了魏尺木呢? 古波已被钟离秀逼到了山洞之外,《若水道》对上《无由剑法》,便和《浩然正气诀》一样,空有无穷的气力,却无处使将出来。 古波掌势滔天,钟离秀剑法不绝,掌剑交叠,互不相让。魏尺木见古波钟离秀二人相斗正酣,便乘机而走。古波潜伏盐帮之事已经败露,又被钟离秀纠缠不休,也就无暇顾及魏尺木。钟离秀却是剑剑狠辣,几无半点防护招式,一门心思想要杀了古波报仇。 这钟离秀先是错把魏尺木当作不共戴天之仇人,又刺之三剑致其重伤,如今她又见魏尺木这副落魄的模样,自忖与她那三剑脱不了干系。她心中惭愧不已,又恼怒古波为人阴险奸诈,此刻魏尺木要走,她自然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古波。 …… 在卞山余脉的尽头,有一处残破之地。那里地势平坦,隐约有着一丝建筑的痕迹。只是如今屋舍毁坏,台基碎裂,只剩下一段面目全非的廊庑。那廊庑边上杂草重生,一片狼藉,零星可以看到一些入泥未深的碎瓦残砖。 魏尺木走到已是疲惫不堪,饥困交加,他见这里荒芜一人,索性身子一斜,便仰面倒在了草丛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尺木只觉得身上微晒,一缕缕日光洒在身上,十分舒适。 魏尺木正要起身,忽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渐渐至近。而今他武功尽废,更兼仇人众多,不敢贸然露面,索性放缓呼吸,侧耳细听。听脚步声,这来者应有三人,不过几息之间,那脚步声便停了下来。三人所停之地,离魏尺木所在之处不过数丈之遥。 魏尺木微微侧目看去,隐约看见那三人都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俱是和尚装扮。其中一个和尚穿的是灰色僧袍,另外两人穿的则是白色僧袍。那穿灰色僧袍的和尚一肩外袒,赫然正是密宗夏未。 魏尺木见了夏未,暗自庆幸:“好在没有鲁莽行事,否则撞着这夏未怕是难逃一劫。” 这夏未因腹内有祖师一行大师的舍利,以致于佛心难抑,所以当时他弃了魏尺木救了苏崖。事后,他自然百般寻觅魏尺木的下落,继续报仇。不想这夏未竟和钟离秀一样,兜兜转转也来到了这湖州卞山一带。 在夏未的一旁,则是两个身穿白色僧袍,手持齐眉短棍的和尚,看装扮倒像是少林的弟子。其中一个生的是俊眉朗目,直鼻红唇,面相十分和善;另一个则生的是粗眉虎目,牛鼻狮口,一脸恶相,眉宇之间还隐有杀气。 魏尺木不知这三个和尚为何停在这里,只听得其中一个口气略显恼怒,正是夏未的声音:“我是密宗弟子,怎会入你禅宗门下?”22ff 又听见一人言道,其声润如春风:“师兄此言差矣,这天下本没有密宗禅宗之分,这天下佛子,也本是一家,不过是后人强行隔离罢了。这十八罗汉阵,虽出于少林,却也是天下佛门的阵法。” 还有第三人,声音鲁莽,紧接着言道:“十八罗汉阵威力无穷,旁人就算想学也学不来,你莫不识抬举!” 夏未反唇相讥道:“你们少林派都给人灭了,还说什么十八罗汉阵还有什么抬举可言?” 夏未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鲁莽和尚正要发作,却被那谦恭的和尚阻止。那谦恭和尚的脸上没有一丝怒意,他开口仍是温润如玉,言道:“师兄有所不知,少林虽遭灭门之灾,可藏经阁尚存,重塑少林派并非难事。只不过若想重塑少林,就必须先重塑少林十八罗汉阵……” 魏尺木暗忖道:“只听过少林十六罗汉阵,怎么又冒出个十八罗汉阵?莫非这两个少林和尚是假的不成?” 魏尺木分神之际,呼吸之声不觉重了一分。便是重了这一分,已被那三个和尚同时听到。 夏未心中憋着火气,率先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魏尺木见露了踪迹,索性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只见残垣破壁之中立着三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和尚。其中一人穿着灰色僧袍,正是密宗夏未。那两个白色僧袍的和尚手中各执一根木棍,却是背贴着背而立。 夏未见来人蓬头垢面,而且琵琶骨被穿,不觉牵动腹内舍利,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也就不再计较。 那面善的和尚见了魏尺木却是唱了一声佛号,继而言道:“小僧法号绛罪。” 那鲁莽和尚正背对着魏尺木,他虽没看见来人,也跟着一声佛号,言道:“绛祸。”二人接着齐声言道:“见过施主。” 这两个和尚的名字倒有意思。原来少林派这几代弟子的法号乃是以五色为名。素者,白也;绛者,朱也。素者之上有玄,绛者之下有缃。绛字辈弟子是如今少林的一代弟子,这两人便是当今少林方丈素与的亲传弟子,也是摸索少林十八罗汉阵的关键之人。武林绿林大战之时,他二人也离开了少林寺,随师父到了曹州,这才使摩尼教轻易破去了十六罗汉阵。 魏尺木听了心道:“呵,降罪降祸,遇到你们两个还能有什么好事” 魏尺木微微点头,就要夺路而走。那叫绛罪的和气和尚却迈起一步,拦道:“施主留步。小僧与你一见如故,可见施主与我佛有大机缘,不如归在我少林门下,重塑十八罗汉阵如何” 那绛祸也跟了一步,仍旧与绛罪背贴着背,应和道:“不错,有大机缘。”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十分可笑。他如今满面灰尘,连面相都不看清楚,还说什么一见如故的鬼话他心道这和尚也忒能诳人。魏尺木又拿余光瞥见了夏未无奈的叹息,想必他也是被这和尚用同样的话给缠住了。爱书网 魏尺木正待不理,那绛罪和尚却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薄饼,递给魏尺木,微微一笑道:“施主先充充饥罢。” 魏尺木本想一走了之,可奈何饥肠辘辘,这几日就差吞土啃树了。他索性接过薄饼,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入腹。 夏未正想伺机溜走,却被绛罪绛祸两个一把拉住。绛罪笑道:“师兄勿急,小僧给你看样东西。” 魏尺木见夏未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心中疑惑道:“这夏未的武功极高,怎么这般听话” 魏尺木不知道的是,这绛罪绛祸二人的武功都不在夏未之下。夏未自打遇着了这两个难缠之人,曾连番出手,却都败下阵来。从苏州跑到湖州,一连数日也摆脱不了他二人的纠缠。 就在此时,绛祸从怀里拿出了一副画卷,递给了绛罪。绛罪将其展开,言道:“师兄请看,这便是贯休大师送我们的十八罗汉图。” “贯休大师”夏未惊呼出声。 魏尺木同样惊讶,只不过他把声音憋在了心里:“难道这和尚口中的机缘是我与贯休大师之间……” 绛罪笑道:“贯休大师能诗善画,这十八罗汉图之中可是藏尽禅机,莫要小看。” 绛祸又应和道:“哼,不能小看!” 夏未与魏尺木的目光都被这罗汉图吸引,只见那画卷上十八个罗汉,虽然身形各异,姿势不同,却个个都是粗眉大眼,丰颊高鼻,状貌古野,绝俗超群,观之但觉胸中舒泰,有古朴佛光荡在心间之感——这幅画绝非寻常的罗汉图! 夏未自然知道这贯休大师是当世有名的画僧,他每幅画中都藏有幽深的禅机与莫大的机缘。僧人若能感悟其画中禅机,佛性武功自然会更上一层楼;若能巧得其画中机缘,更是一个难得的造化。 夏未微微心动,问道:“这罗汉图有什么用” 绛罪并不作答,而是问道:“师兄可知这处残破之地原来是什么所在?” 绛祸则道:“谅他也不知道!” 魏尺木与夏未又瞅了一眼那斑驳不堪的廊庑,实在是没有踪迹可寻。夏未摇头,问道:“是什么所在” 绛罪道:“这里在南梁时,原是一处尼寺,到了本朝时便改为了僧寺。而在开元年间正名为开元寺,供奉唐明皇真容。”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道:“原来是处寺院,难怪他们三个和尚会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不过这尼寺改作僧寺倒是十分罕见的事。” 绛罪接着道:“这开元寺自正名以来,却屡遭火灾,以致佛像常毁。寺里的僧人苦无对策,正巧鉴真大师来湖州讲经授戒,寺里众高僧便以此间事相告。鉴真大师当时出了一策,他说寺里须供奉一尊铁观音像,方可破除此灾。于是在鉴真大师的指点之下,开元寺便造了一尊神奇无比的铁观音像。事后,鉴真大师便东渡日本,开元寺却遭灭门之灾,众僧皆死,开元寺也只剩下了这一段廊庑。至于那尊含有鉴真大师心血的铁观音像,其去处也就成了谜。”m22ff.co m 夏未疑道:“你们来此是找那尊铁观音像的” 绛罪道:“正是。我与绛祸师弟数年前便开始研习十八罗汉阵,虽有小成,却总是难臻化境。后来少林惨遭摩尼教屠戮,师父便告诉我们贯休大师擅画罗汉,或许可以从中领悟。直到前几日,我们才在寒山寺寻着了贯休大师。贯休大师哀叹少林之不幸,便为我们画了这一幅十八罗汉图,并告知我们:湖州开元寺的铁观音像可以解开画中禅机。” 魏尺木听了暗暗吃惊,想必他离开寒山寺不久这两个和尚便去了那里,因此寻着了贯休大师。既然贯休大师还能作画,想必那晚所受剑伤并无大碍。想到这里,魏尺木心中稍安。 夏未心中更是起伏跌宕,他自然听过鉴真禅师的大名,其所造铁观音像必非凡品。夏未自从感悟祖师一行大师遗骸之后,深知前代禅师的佛力高深之处,若能得其指点一二,胜过苦练十年! 夏未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归在少林门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绛罪似是早已料定这一刻,从容笑道:“师兄请讲。” 绛祸却喝道:“哪里容你提条件!” 夏未并不理会绛祸,他早已知道这绛罪才是二人中的主事之人。他一指绛罪手中的那幅罗汉图,言道:“我要这幅十八罗汉图!”他想要罗汉图中的机缘! 绛罪面色不改:“待解开了其中禅机,师兄自可拿去。” 绛祸却喝道:“休想!这十八罗汉图是我们两个求来的!”说着,赶忙从绛罪手中抢了过来,收入怀中。 夏未又道:“还有,待寻着那铁观音像之后,须让我观摩一年。”夏未口中的观摩,自然是为了感悟鉴真大师的佛力。 绛罪仍然一口答应:“可以。” 绛祸仍旧喝道:“你莫得寸进尺!” 魏尺木心中叹道:“夏未就这般改换门庭了?呵,密宗弟子入禅宗,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绛罪忽然问道:“施主,你意下如何?” 魏尺木正感慨夏未之事,忽闻此问,脱口道:“我可做不了和尚……” 话音未落,便有两道寒光射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般涅槃 这两道寒光自然来自夏未的双目。魏尺木甫一开口,夏未便已听了出来,可见其报仇的执念是何等之深。 魏尺木只听一声凄厉的蝉鸣直入心底,竟有惊魂荡魄之感。如今他经脉尽毁,内力无所施展,这蝉鸣之声直震得他双耳嗡嗡,呆若木鸡。魏尺木曾数番抵住密宗的《蝉读》神技的侵扰,此刻却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施展《若水道》避开了。 魏尺木受困于《蝉读》,夏未却是丝毫不慢,只见他双掌十指连动,瞬息之间已结好了“智拳印”,当即一拳直捣向了魏尺木。魏尺木隐约听见一丝拳风,只得强把力气灌注于双腿之上,勉强后退开来。只是他内力被锁,肩头又嵌有两段沉甸甸的铁链,哪里能避得开这一拳? 忽然流风激荡,似是拳掌相交之声。夏未这一拳并没有打在魏尺木身上,此时蝉鸣骤止,魏尺木这才看清眼前有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几乎贴着了自己的脸——绛祸。而绛祸背后的绛罪则是伸出了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接住了夏未刚猛无比的一拳! 夏未一拳撼不动绛罪,索性抽回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们可知这人是谁?” 绛罪绛祸同时应道:“不知。” 夏未哼道:“他便是‘刀屠’魏尺木,非但杀人如麻,而且与我有杀师之仇。” 绛罪并不转身,言道:“原来他就是魏施主。” 绛祸则横叫道:“找的便是你!”这一声响若洪钟,连带唾液飞扬,都喷在了魏尺木的脸上。 魏尺木错开一步,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一把脸,只得承认。夏未又叫道:“你们快些让开,好让我杀了这恶贼!” 绛罪绛祸并没有移开身子。那绛罪一掌立在胸前,行礼道:“师兄不能杀他。”绛祸则道:“谁敢杀他!” 夏未没想到这两个少林和尚会护着魏尺木,两条秀眉轻拧,不解道:“这是个杀人狂魔,本该人人诛之。我又答应你们归在少林门下,你们反而要向着他?” 绛罪唱了一声佛号,言道:“贯休大师曾嘱托我二人,若是遇见了魏施主,务必护他周全。” 绛祸道:“不错!” 魏尺木听了,心中喟然长叹:“弟子何德何能,劳烦大师这般牵挂……” 夏未却是不依:“纵是贯休大师在此,也阻止不了我报杀师之仇!” 绛罪劝道:“摩尼教与我二人有灭寺之仇,小僧尚且不急,师兄又何必急着报仇?况且魏施主如今武功尽废,你纵使杀了他也是胜之不武。” 夏未怒道:“若是他终其一生不能恢复武功,难道我就一辈子不报仇,让他颐享天年不成?” 绛祸道:“不过是穿了琵琶骨,怎么不能恢复武功!”mwoqugeco m 绛罪却皱眉道:“以我等的功力却是帮不了他……” 魏尺木心中苦涩:“我如今经脉尽毁,即便是以师父的功力,只怕也不能救我。”一念及此,心中竟又升起了绝生之念,当下言道:“我是将死之人,倒不如死在你手里,好了却你一桩心愿。” 这话入耳,夏未只觉得其中有十分的悲凉绝望,不觉牵动腹中舍利转动,以致佛性大起。他又看向魏尺木,只见其衣衫破烂,面目全非,尤其是那两处肩头之上腐肉弥漫,隐有蛆虫浮动,令人触目而惊。夏未看着魏尺木这副模样,恻隐之心绵绵不绝,不觉长叹一声:“罢了,你走吧。” “恭贺师兄放下执念。”绛罪面露喜色,又转过身子对魏尺木言道:“魏施主既已了却恩怨,何不皈依我佛?” 绛祸自然转向了夏未,他也道:“你快些受戒,我等好早日练成十八罗汉阵!” 魏尺木道:“多谢大师好意,我虽了却一桩恩怨,却还要许多是非不曾算清,恕难从命。” 夏未冷哼一声,并不做声。绛罪则劝道:“既是是非,何不舍下?”绛祸却急了,叫道:“这可容不得你!” 魏尺木轻轻摇头,口气平和:“魏某宁愿一死,也不愿受人胁迫。” 绛祸气得掀眉咧嘴,绛罪则微叹一声。 就在此时,忽有数人骑着飞马,前后绝尘而来。那最前面一人声音尖细,遥遥喝道:“快点滚开,莫挡了路!” 夏未自然不吭不动,绛祸正没好气,却是将手中木棍一横,叫骂道:“你叫哪个滚开!” 那马上人大怒,纵马须臾将至,用力挥出了一马鞭子,抽向了绛祸。绛祸怒哼一声,扬起手中木棍,正搭上了那甩来的马鞭。绛祸用力一带,便把那人从马上狠狠地摔了下来。 绛祸正自得意,忽听得一句阴柔之声传来:“呵,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只见阴风忽起,一只惨白胜雪、消瘦见骨的厉爪迎风而大,扑将过来。 绛祸心生不妙,将木棍横在胸前,堪堪接过这一爪。这一爪阴气逼人,力道极其阴沉,绛祸不觉后退一步,连带绛罪也向前迈了一步。 来人生的是白面无须,淡眉红唇;穿的是锦氅软裘,官靴玉带。魏尺木见了来人却是心头暗惊:“田令孜!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与田令孜可是有着旧怨,还有着新仇。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的阿父田令孜。 绛罪不看来人,问道:“施主何人?” 田令孜轻哼一声,自然不屑开口。他身后的奴才早骂道:“田总管也是你能问的!” 绛祸见这帮阉人这般无礼,恼起火来。他也不多言,当先一棍扫向田令孜。田令孜不躲不避,随意伸出一手,便抓住了扫来的木棍。少林棍法本就刚猛无匹,更兼绛祸功力不凡,这一棍可不有千斤之力?田令孜却仅凭一只肉掌便生生接住,其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魏尺木早与田令孜交过手,不以为怪。夏未在一旁看了,却是暗暗吃惊。ewenxue.net 绛祸见此,便抖动内力,将木棍一颤,从田令孜手中滑了出来,继而斜劈一棍,直落向其肩头。田令孜从容应对,仍以爪法破解。一连十余招,田令孜爪力愈发强劲,逼得绛祸连连后退。绛罪见绛祸不敌,也不见他二人交谈,已是身形转换,当下绛罪在前,绛祸在后。与此同时,绛罪一棍早已出手,戳向田令孜。 绛罪绛祸身形瞬息而变而棍法不绝,田令孜一时不察,险些被绛罪一棍戳中额头。田令孜正要擒拿绛罪,而绛罪一棍之后早已转了过去,换来的却是绛祸无中生有的一棍。绛罪绛祸身形瞬息万变,棍法却是绵绵不绝,他二人心意相通,配合地十分默契,时而各出一棍,时而又各出两三棍,总之全无固定招数,令田令孜完全摸不着规律。他二人虽是轮流出手,可其中威力却还胜过二人联手。 田令孜一时被逼的手忙脚乱,阴叫道:“这是哪一派的合身技击之法?” 绛罪道:“小僧乃是少林弟子,法号绛罪。” 少林派并无什么合身技击之术,这样的打斗方式全是绛罪绛祸二人朝夕用功,自行练成。 田令孜一连迫开两条木棍,讥笑道:“少林竟还有活人,咱家还以为都被摩尼教杀干抹净了呢!”说着,已使出了《六阴玄冥功》。 只见田令孜的头发眉毛由白而黑,面色清寒如同结冰,衣衫激荡如同鼓风,十指指甲暴涨,出手之间,阴风阵阵,隐有鬼哭狼嚎之声来自地狱,阴森之气顿时弥漫天地。田令孜一爪既出,便将绛祸的木棍牢牢抓住,任其如何明弹暗振,都动不得分毫。绛罪换不得身形,只得向后一棍解围,却也被田令孜一爪钳住。 田令孜尖吼一声,双爪用力,将两根结实的木棍生生折断。那爪力不减分毫,波及绛罪绛祸,又将二人绛震退一丈之远! 绛罪稳住身形,惊道:“好厉害的爪力!” 绛祸却骂道:“好个阉人!” 绛罪绛祸如约好一般,二人又同时低吟道:“一阐提人皆可成佛。”佛吟放落,只见他二人盘膝而坐,身上忽起了一叠叠淡淡的红色火焰,连人带衣如同燃烧着一般! 夏未见了,心道:“这绝非少*功,可那又会是什么!” 田令孜却讶道:“《大般涅槃功》?原来你们两个小秃驴是佛教掌教的徒弟,怪不得!” 绛罪道:“施主竟认得这武功,着实厉害。” 绛罪绛祸所施展的武功的确唤作《大般涅槃功》,是佛教掌教秘传绝学。 魏尺木心中微愕,没想到这两个和尚竟是佛教掌教的徒弟。夏未心中更是惊讶无比,他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位掌管佛教十宗的掌教大人,可他却知道这《大般涅槃功》的厉害之处——远非寻常武功可比。 田令孜道:“哼,佛教掌教的手段咱家也曾领教过,只是你们两个小秃驴也敢在杂家面前卖弄不成”22ff 绛罪道:“施主认得掌教大人?” 田令孜道:“何止认识,咱家和那老秃驴可有一段旧账——怎么,那老秃驴没有告诫你们两个要小心遇着咱家么?” 绛罪问道:“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田令孜挑眉道:“哼,可认得‘田令孜’这三个字?” 绛罪摇头道:“字倒认得,不过人却不认得,掌教大人也从未提及过。” 绛祸也道:“着实不曾听过这名字!” 田令孜听了却是羞愤不已,叫道:“玄悲老秃驴竟敢如此看轻我!也好,今日咱家就先杀了你们两个小的,以泄当年之恨!” 绛祸骂道:“《大般涅槃功》面前,哪里容你海口!” 田令孜阴笑道:“区区‘道生境’,又能耐我何!” 原来这《大般涅槃功》共有三个境界,分别是‘慧观境’,‘道生境’,‘涅槃境’。其中‘慧观境’讲究渐悟之法,须苦修细禅,绛罪绛祸在少林十余年打坐之功,早入此境。‘道生境’则讲究顿悟之法,他二人因少林派被毁,顿悟此境。至于‘涅槃境’,则是勘破生死轮回之境界。绛罪绛祸悟到了‘道生境’的巅峰,却迟迟不能跨入涅槃境,不想竟被田令孜一眼看出虚实! 绛祸见掌教绝学被看轻,率先出掌。这一掌起,掌中便有红色火焰翻飞,犹如无尽的红莲业火!掌到处,气流尽燥,水露皆干,让人在这寒冬之下,竟有火炙之感。 田令孜被这火炙之气侵染地心绪烦躁,不禁惹得体内阴气大盛,当下变爪为掌,一举接下绛祸的一掌。两掌相接,“噼啪”之声迭起,当真是响如霹雳,绽若秋光。田令孜只觉得火焰烧心,惨白的手掌变得微红。绛祸则觉得如坠冰窟,大手上的火焰已暗了一分。绛祸不敢久迟,一掌即退,换来的则是绛罪随之而来的一掌。那手掌上火焰翻飞,仍旧是如一团红莲业火。 《六阴玄冥功》对上《大般涅槃功》,这一阴一阳,一寒一热,当真是水火不容,生死不休。 魏尺木暗忖道:“即便绛罪绛祸二人不敌田令孜,可再加上夏未,田令孜断然讨不到好处去。”他既要避开田令孜,又要摆脱这三个和尚,现在便是绝佳的机会。 于是,魏尺木便趁机翻上一匹马,飞也似的离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外茶源 魏尺木夺路而走,策马急奔,那胯下白马如飞一般,眨眼间已跑出数箭之地。忽听得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转头一看,竟是田令孜的一个手下追来。魏尺木心道:“莫非那田老贼认出我来了?” 那青衣小太监见魏尺木回头,忙以鞭指之,叫道:“偷马贼!快停下来,田总管的马也是你能骑的?!” 魏尺木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所骑之马正是田令孜的坐骑,这小太监竟把自己当做了偷马贼,因此追来。再看这白马,浑身雪白如落雪一般,除了马尾上一撮,通体不染一丝杂色。这马虽还比不上楚江开的“傍云”,可也是世间少见的良驹。 魏尺木既知胯下是千里良驹,便尽情向前奔去,那青衣小太监在后面也是紧追不舍。田令孜的坐骑自然脚力非凡,眼看就要远远甩开那小太监,那白马却忽而停了下来。这马驻足甚急,魏尺木心无防备,竟差点从马背上掀下来。 魏尺木凝目细看,原来前面再无路可行,只有一处绵延极广的断崖。那断崖也并不算很深,不过十余丈而已。在断崖之下,则是一道湍急而过的飞流。 魏尺木暗叹道:“这儿虽不是万丈深渊,可我如今内力被锁,与寻常人并无二致,若从这断崖上掉下去,定然是有死无生。可若落在这小太监手里,也无生还的可能,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魏尺木正在心底感慨时运不济,那青衣小太监已渐渐赶至,他也瞥见了断崖,怒笑道:“看你往哪里跑,先尝尝小爷的鞭子罢!”说时,手腕一抖,那马鞭子已经横空扫过。 魏尺木肩有铁链,内力又被锁着,勉强躲过一鞭。那小太监似乎是没料到眼前这个废人能躲开他的鞭子,不觉恼起火来,手中连动,一连数鞭,夹杂内力,把魏尺木逼得练练后退,直到了断崖边上。魏尺木已经吃了几鞭,鞭痕之处,衣衫肌肤尽破。魏尺木身上吃痛,脚下不觉用力,那脚下岩石忽然松动,连人带石竟都跌入断崖之中。 魏尺木甫一坠崖,只觉得天旋地转,万事皆休,只隐约听见那小太监的叫骂声,继而便是满耳湍急的流水声了。不消几瞬,他便已落入水中,被急流瞬息淹没,冲往下游。 魏尺木不谙水性,更兼铁链加身,在水中自然毫无折腾之力,只得任其冲泻。流水冰寒彻骨,魏尺木日夜沉浮,早已昏迷不醒。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尺木肩头创口已是糜烂不堪,上面蛆虫四起,层层蠕动,稍有不慎者,便落入水中,令人望之不禁作呕。oquge.co m 魏尺木又看向那碗里,却是吃了一惊,因为那银裘女子并非在煎茶,而是在茶沫上作起画来!那一根细小的竹枝如一枝小巧画笔一般,灵动非常,在小小的碗里划动自如。那银裘女子的笔法十分娴熟,碗里图案眨眼即成,初成即变,一幅画接一幅画,可谓是汤中显日月,碗内藏乾坤:鱼龙潜湖海,鸟兽噪山林。时而花绽凤鸣,时而虎跃马腾。大能指点江山,小可扑朔萤虫。瞬息之间,变幻无穷。真个是盞里能勾玉毫书画,茶中自有水墨丹青。 魏尺木见了,不禁失口赞道:“好俊俏的技法!” 那银裘女子被这一声恍过神来,她也不怪魏尺木莽撞,而是问道:“公子也懂茶么” 魏尺木摇头道:“我不懂茶,可也知道这茶自古以来或煮或煎,还从未见过这等奇妙的烹茶法子。” 那银裘女子头一遭露出了一抹浅笑,如一弯淡淡的银月,言道:“我也是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着玩儿,把茶叶都碾成粉末,更好入水。有一回兴致来了,就用竹枝在上面随便涂抹了几笔,时间久了也就熟练了。” 那银裘女子虽说得轻巧,魏尺木却知道其中艰难,心里赞叹不已,他又问道:“这法子可有了名字” 银裘女子似乎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随口回道:“尚无名字,不如你起一个罢” 魏尺木回想银裘女子烹茶时几番注水的情景,沉吟道:“姑娘这法子想必精要都在那注水入盏之中,好比凤凰点头一般,不如就唤作‘点茶’,如何?” 银裘女子口中轻轻咀嚼道:“点茶,点茶……倒是个极好的名字。”说着,心里不觉高看了魏尺木一眼。 魏尺木自然谦辞一番,那银裘女子却忽而端起那一碗浓茶,递给魏尺木。此时茶汤上面正是一幅鸳鸯凌波戏水,细柳折手扶风的图案,魏尺木见了面色微赧,她却是面色不改,言道:“这碗茶就请你吃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如月谈诗 魏尺木接过茶汤,这一回他倒没有狼吞虎咽,而是慢品细尝起来。茶汤入口,魏尺木只觉这碗带有水墨丹青的浓茶与先前的那碗还有许多不同,其间细微之处,难以尽说。 魏尺木静静地吃尽这一碗茶,口中香气无尽,心底回味无穷,方知这世间除了武功之外,诸物一旦到了极致的境界,便皆有无比奇妙之处。 那银裘女子见魏尺木良久无言,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滋味如何” 魏尺木回过神来,由衷赞道:“当真是妙不可言,我从未吃过这等好茶!” 银裘女子听了这溢美之词,眼中一抹淡淡的喜色稍闪即逝,她又问道:“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又来自哪里。” 魏尺木老实回道:“相州魏尺木。” 银裘女子问道:“这‘尺木’二字何解” 魏尺木道:“这二字出自《吕氏春秋》中‘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一句。” 银裘女子沉吟一番,继而点头道:“所谓‘万物不可全,贵取其一也’,倒是个好名字。” 魏尺木听了这话,便知这银裘女子必定读过这部书。他也想要问一问这银裘女子的名字,却因先前之事怕再唐突了佳人,一时呆在了原处欲言又止。 那银裘女子似乎是看穿了魏尺木的心思,索性直接开口报了芳名:“苏如月。” 魏尺木心道:“原来那‘苏’字是她的姓氏。”他听了这名字,不禁又想起“颜如诗”来。魏尺木如今不知黄贞是否还在百家盟里,若她一直都在百家盟,为何忍心让他蒙受冤屈,以至于他终日逃命,几度寻死若她不在百家盟里,又会去了哪里魏尺木百思不解,只能在心底喟然长叹。 苏如月见魏尺木这副神情,不解道:“这名字可是有什么不妥” 魏尺木闻言,自觉失态,窘笑道:“没有,不过是想起了……一个故人罢了。” 苏如月神色不变,却一语道破:“是心上人罢” 魏尺木点头复又摇头,黄贞是他的心上人,可这心上人却没把他放在心上。苏如月也不多问,径自走了。只留下魏尺木一个人对着那未烬的火炉,黯然神伤。 魏尺木在这世外茶源里一连休养了数日,除了内力仍被锁着之外,外伤皆已痊愈。这还要得益于苏如月的灵茶妙药,几有起死回生之效。 魏尺木这几日终日里与山兽为伍,与林鸟厮混,心中有十分的惬意,全忘了昔时之冤屈,近日之苦难,就连积郁的戾气杀心都消散了许多。非但如此,魏尺木许是受了苏如月的侵染,竟对茶之一道生了兴致。苏如月亦是不耐其烦,悉心教授:从神农到陆羽,从《茶赋》到《茶经》,从煮茶到煎茶,从用水到用火……魏尺天资聪慧,又肯用功,不过几日便已学得有模有样。m.oquge.co m 苏如月道:“有外客来访,你随我去见一见罢。” 魏尺木见苏如月似是没了怒意,心中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怎知有人来了” 苏如月斜睨了一眼:“自然是鹞公子告诉我的。”她口中的鹞公子自然是那只鹞鹰了。 魏尺木讶道:“你能听懂那鹞鹰的话” 苏如月笑道:“春秋公冶长能解百禽之语,我比古人又矮几分”她言语极其平淡,可却隐隐有一股不让古人的霸道。 苏如月之能确是不让古人,她非但能解百禽之语,亦能解百兽之言。这本事与“包山太岁”薛有功还有不同,薛有功虽能仗着奇能异术驾驭群兽,却不懂群兽之心思,只能蛊惑一时,不能与之相交一世。 魏尺木随着苏如月来到一处方圆数十丈的深潭前,这深潭的三面都是峭岩陡壁,有鸟飞不过之险,猿度不攀之难。潭中还架有一座石质飞桥,却是凭空而断。这断桥无墩无柱,偏能生生立在半空之中。 此时山外传来一声长啸。虽是长啸,语气却是十分恭敬:“陈家堡二公子大喜,老堡主恳请茶仙子于十一月十五温州赴宴。” 苏如月尚未答言,魏尺木却问道:“即是来下喜帖,那人为何不进来” 苏如月道:“这潭唤作落云潭,潭中蕴有巨大吸力,莫说人兽,便是天上的白云飘过,也要落入潭中。这潭水还有天然的剧毒,落水之人必然中毒而死,这桥因而唤作断魂桥。断魂桥非伞路不得过,所以这天下只有我一人可以来去自如。” 魏尺木这才发现桥头搁着一把把精美的纸伞,他并不怀疑苏如月的话,可这潭这桥这伞也忒神奇了些。 苏如月不再理会魏尺木,对山外人哼道:“上回我已给了陈堡主情面,却不想是白跑了一遭。” 魏尺木心道:“还以为没人知道这世外茶源,原来她与温州陈家堡早有干系。” 山外又传来长啸:“仙子息怒。新娘子怠慢之罪,此番她定会亲自赔罪!” 魏尺木好奇心起,问道:“那新娘子是个什么人物?” 苏如月道:“据说是个来自东海之外的女子。去年陈家二公子万里娶亲,却不想那女子半路逃婚,想必这一回又给捉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铁臂寒枪 魏尺木听到这里,便心生不妙。他知道张风尘来自海外,又是逃婚之人,暗自揣摩道:“莫非是张风尘被捉回去了” 魏尺木见苏如月兀自犹豫不决,不禁劝道:“不如先应下此事罢。”苏如月不知魏尺木为何这般相劝,却也不多问,而是向着山外道:“你去回了陈堡主罢,就说我一定赶到。” 山外那人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多谢仙子赏光!”说罢,便有一张红色的请柬透过层层薄雾,从山外一头扎了进来。 苏如月玉掌轻挥,便有一把纸伞飞将上去,将那请柬轻轻“衔”住,复又带回到她的手中。苏如月打发了陈家来人,问道:“你为何劝我应下此事” 魏尺木道:“那陈家要娶的新娘子可能是我的一个朋友……” 苏如月轻“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魏尺木又问道:“这是常州哪里?” 苏如月先是露出一抹错愕,旋即轻笑道:“常州这里可不是常州,而是越州呢!” 魏尺木更是错愕,他落崖时还在常州,没想到竟被那一道急湍直冲到了越州。不过越州更好,离温州反而更近了些。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初九。” “我须赶在十五之前赶到陈家堡一探究竟,若果真是她,还要想法子救她出来。” “你武功尽失如何救人更何况那陈家堡比龙潭虎穴还要凶险。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罢。” 魏尺木摇头不语。苏如月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良久,魏尺木鼓起勇气邀道:“你不是也去么,不如你我同行罢。” 苏如月却道:“我是去参加喜宴,而你是去抢亲,可是不好同行。”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气尽泄,他生性又有一股执拗,不肯再折颜恳请,便望着断桥道:“那劳烦仙子给我搭一回伞桥罢。” 苏如月轻叹一声,随后玉指纷飞,那断魂桥头的纸伞如活了一般,一把把的都飞到深潭的上空,接在了桥断处,直延展到山壁之中。 魏尺木见伞桥已成,正要上前,苏如月却道:“你如今施展不了轻功,还是我送你一程罢。”言罢,只见她轻舒玉臂,略动柔荑,揽住魏尺木一臂,带着他直跃到桥上,继而脚下连动,踏过伞桥。 虽有伞桥之隔,魏尺木仍能感到潭中的古怪吸力,若非有苏如月挽着,凭他如今的处境,想必要跌下桥去。不过几瞬之间,已到了伞桥的尽头。苏如月手上用力,一举将魏尺木掷到了山外。i.woquge. 白云老祖经一芥子提点,这才想起初见魏尺木时,魏尺木确是重伤将死之人。如今短短十余日而已,断然不能痊愈。白云老祖因此胆气也壮了起来,骂道:“不错!这小贼竟害得老祖这般狼狈!” 二人有了定夺,便又折了回去,杀魏尺木的良机断然不能轻易错过。魏尺木才离开酒肆没多远,便见他二人去而复返。他心生不妙,索性止了脚步,仍自装作不耐,喝道:“真是不知死的东西,非要魏某动手么!” 白云老祖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丢魂落魄,连滚带爬往后退去。一芥子也是两股颤颤,只是他强撑着一口气,不愿就此被魏尺木吓退。 魏尺木见一芥子不退,心中焦急起来。他如今进退两难,只得硬起头皮,向前走了两步。一芥子惊而不乱,他一边作势要逃,一边细细观摩。他见魏尺木脚下轻浮,全无高手的气机,知道自己猜测不错,便恼道:“好个魏尺木,还在道爷面前装模作样!”说着,已经是一剑刺去。 魏尺木见一芥子一剑刺来,只得向后退去。 白云老祖见魏尺木被一芥子一剑逼退,方知他重伤未愈,便也鼓起勇气夹攻魏尺木。 魏尺木被二人夹攻,自然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数招便已被掀翻在地,眼看就要丧命于剑下,忽听得酒肆里传来一声讥笑:“两个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声音方落,那人已从酒肆里飞了出来,挡在了魏尺木身前。 来人中等身材,穿一身平滑的乌衣,生的是眉目分明,面相端正,有一脸的正气,手中却倒提着一杆寒光点点的乌黑长枪。 白云老祖不认得此人,骂道:“老祖做事,哪里容得下你多嘴!”说着,已是双掌翻飞,打了过去。 那乌衣人冷笑一声,手中的寒枪枪尖忽然颤动,已是一枪扎了过去。其势生猛,如蛟龙出水一般! 白云老祖见这枪势极大,他一双肉掌却是不敢硬接。一芥子见了,只得仗剑接住长枪,却被这一枪震退数步。 白云老祖想绕过乌衣人先擒了魏尺木,不想那乌衣人将寒枪兜转,早把他牢牢圈住。白云老祖过不去这杆寒枪,只得退了几步。莫说白云老祖和一芥子过不去,就连那十几个妙龄女子也都被这杆寒枪尽数拦下。有妄自逾越者,或腿或肩,都被这杆寒枪打翻在地。 一芥子见众人都奈何不了这乌衣人,不禁心中大恼,使出生平绝学,一时发甲俱动,青色剑芒忽隐忽现。白云老祖见一芥子拼了命,也不甘落后,一时须发皆张,掌势飘忽如天上白云。 这两掌一剑威力不俗,那乌衣人却是不慌不乱,手中寒枪忽截忽挑,先是用枪杆震退一芥子的长剑,再用枪尖逼退白云老祖的双掌。m.22ff.co m 一芥子的长剑虽被震退,他身子却是不退反进。他左手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那指尖上现出一座巍峨险峻的青山图案,直点向乌衣人的眉心。这一点看似极为普通,却是暗藏着“芥子鸿蒙”的奥妙。那乌衣人只觉得这一点何止有千斤之力,其压迫之感犹如一座青城山迎面倒来! 乌衣人枪势已老,只得抬起左臂,硬接下了这一指。一芥子见了,嘴角微扬,哂笑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给道爷断!” 指臂相撞,轰轰连响。乌衣人臂上的衣袖粉碎,露出一截玄铁色的臂膀,上面乌线缭绕,赫然是一条乌龙! 一芥子一指没能点断乌衣人的手臂,讶道:“怎么可能!” 白云老祖见了这条手臂却惊道:“‘铁臂寒枪’!你是双龙山王何寨的王寨主” 那乌衣人收回铁臂,“不错,正是王某。” 这人正是王何寨的寨主之一王铁龙。说起这王何寨,倒有些名堂。在天台山余脉的尽头,有两座山头并立,山势绵延错落如龙蟠,中间止有一块巨石相连,好比双龙戏珠一般,因此这两个山头被人唤作双龙山,也叫戏珠山。这双龙山有个山寨,因寨里多是王姓何姓的人,便唤作王何寨。 这王何寨虽小,却盘着两条龙:一个唤作王铁龙,绰号“铁臂寒枪”;一个唤作何玉龙,绰号“飞腿银枪”。那王铁龙英气逼人,两臂能使千斤之力,使一杆乌黑铁枪,可刺透山石;那何玉龙矫健如飞,双腿能奔万里之遥,使一杆亮白银枪,可挑落流云。这两人都是寨主,不过三十岁上下,成名却已有十余年。王何寨便是凭着这两条枪在江南东道的群雄里站住了脚跟。 一芥子没听过什么“铁臂寒枪”的名头,可这支铁臂却生生接下了他的一招“指落青山”而毫发无损,其功力之高可见一斑。 白云老祖见一芥子萌生了退意,他更知道王铁龙和双龙山的厉害,也不愿与之为敌,当下引着众女子退了去。 王铁龙的一杆寒枪打退了一芥子和白云老祖,便邀魏尺木回山寨暂住。魏尺木虽急着去陈家堡,却又不好推辞,更无脚力代步,便跟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陈家山庄 魏尺木随王铁龙到了双龙山,只见两山盘错,一石高悬,果是双龙戏珠之象。其中一山的山腰上营寨林立,旗帜鲜明,想必就是那王何寨了。 寨子里约有数百子弟,那王何二龙帐下又各有几个能人,王铁龙向魏尺木一一引见:“王巍、何灿,能占卜算卦,看相摸骨。王智、何恢,能出谋划策,未雨绸缪。张信,刀剑双绝。何御风,轻功卓越……” 众人与魏尺木一一见过,王铁龙说到何御风时,何御风爽朗而笑。魏尺木见他是个高大胖子,心里嘀咕道:“这等壮人竟也能练得一身的好轻功么?”他因见过问君平的绝妙轻功,自然不认为这个何御风会有如何卓越的本事。魏尺木没见着另一个寨主何玉龙,便问道:“何寨主不在山里么?” 王铁龙道:“玉龙兄前些日子去了温州,还不曾回来。” 王铁龙在寨里摆了一道酒席,邀魏尺木畅饮。寨里众人虽是头一回见魏尺木,可江湖人天生的豪气使得他们之间好比久别重逢一般。众人不住地推杯换盏,早把那乾坤颠倒。 魏尺木于席间得知这些个草莽英雄都是歃血而盟的结义金兰,在这山寨里已待了十多年,他心中不禁感慨道:“这些人能十几年生死相依、福祸与共,倒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下山两年来,虽遇着许多朋友,却总是聚散无时,到头来还是只身奔波,哪里像他们这样终日欢聚,享尽天伦……” 王铁龙许是看穿了魏尺木的心事,笑道:“魏兄弟,不如你就留在寨子里,与我等同享富贵,好不快活!”众人皆是欢笑称是,频频相邀。 魏尺木心中感动,双目湿润,几近一口答应,可他到底还是不能。他还要去陈家堡救张风尘,还要为马东平报仇,还要……他看似无事,却好像还有许多事要做,断不允他在此归隐山林。 酒正酣时,此时从外又进来四个青衣汉子,却是苏来、苏去、何东、何西兄弟四个。这四人是两对儿同胞兄弟,“来去东西”四人在江湖里还有个说法,有道是: 天地宽任我来去, 歧路多何问东西 他四人生性散漫,最爱逍遥自在,全然不受世俗约束,寻常并不在寨子里,而是终日间游山玩水,自得其乐。 寨里众弟兄见了他四人自是欢喜不尽,忙拉过来劝酒。何东却不急着吃酒:“铁龙兄,陈家堡来下喜帖了!” 王铁龙接过喜帖览毕,眉头微皱:“这陈家堡的二公子又要娶亲了,只是头一回不请我等,怎么这一回反倒请了我们山寨” 何御风笑道:“想必是那陈老头儿早知道头一回不济事,因此不请我等!”这话一出,不由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王智却是神情凝重,言道:“咱们王何寨与他陈家堡素来不睦,近年来又常有嫌隙相生,这番忽然来请,八九是那鸿门之宴,铁龙兄不可不防!” 王铁龙正自犹豫,王巍却道:“且待我卜上一卦。”说罢,从袖里抖落一枚铜钱,落在了酒案上。 那枚铜钱十分古朴,上面铸有“乾封泉宝”四字,其中“乾”、“封”、“泉”三字颇似楷书,唯“宝”字为隶书。这铜钱却是很不简单,它乃是高宗皇帝李治于乾封年间所铸之钱,只八个月便收回销毁,因此存留于世的十分少见,不想这小小的王何寨里竟有一枚。 王巍将那枚铜钱连摇六次,便成一卦。魏尺木略通易理,他虽是头一回见人掷钱成卦,却也瞧出了一些端倪:那铜钱若是带字的一面朝上便为阴,反之则为阳。这掷了六次便掷出了六爻,分别是阴、阳、阴、阴、阳、阳。其中阴阳阴为下卦,乃是坎卦;阴阳阳为上卦,乃是巽卦。坎为水,巽为风,合起来便是个风水涣卦。 王巍果然言道:“此卦的主卦是个坎卦,客卦是个巽卦,所以是个涣卦。风水涣,利涉大川……” 王巍尚未说完,张信在一旁急道:“王神算,你莫说些咱们听不懂的,你就说此番去得还是去不得!” 王巍也不恼,直言道:“这卦上说,此去虽有艰险,却能逢凶化吉。”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稍安。魏尺木问道:“铁龙兄可知道那新娘子叫什么?” 王铁龙摇头道:“这却不知。只知道她来自海外孤岛,好像是姓张。” 魏尺木听见姓张,心道:“果是张风尘!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走一遭陈家堡了。” 何御风却笑道:“想那李还乱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相貌出众,谁能料到这蛮荒来的新娘子却看不上他,竟逃了婚!” 魏尺木心生诧异:“李还乱” 何御风回道:“咳,就是陈家堡的二公子。” 魏尺木不解道:“陈家二公子为何姓李而不姓陈莫非是个养子” 王铁龙道:“说来也怪,陈家堡里每一代都有这么一个李姓的公子。虽不是嫡长子,却与陈家公子别无二致,历代堡主也都对这李姓的公子十分爱护。” 陈家堡既然下了喜帖,不论是何居心,都须走上一遭。众人计较已定,于是王铁龙便带着王巍、张信、何御风三个前往陈家堡,顺带沿途打听何玉龙的下落,留下何灿、王智以及“来去东西”等人把守山寨。魏尺木自然胡乱搪塞一番,也跟了去。 第二日一早,王铁龙、魏尺木一行五人五马奔往温州。经临海、过黄岩,直到了温岭步渡口。温岭步渡口之南,便是茫茫岐海。在岐海之东,有一处大海岛,唤作木榴屿。那与幽州临家并称为“南陈北临”的温州陈家堡,就在木榴屿上——或者说,木榴屿就是陈家堡。 王铁龙、魏尺木等人雇了两条快船,一条载人,一条载马,乘风破浪南下而去。此时正值北风强劲,一路上风催轻舟,遥指木榴屿。 魏尺木立在船头遥望岐海,但见海面宽阔无垠,波涛汹涌,海中岛屿如星罗棋布一般,比之常见的江河湖泊,更有一番雄壮的气势。其中有一座大岛,岛上笼着沉沉烟霭,远远看去十分神秘。那岛上隐有一山绵延,峰峦非常魁伟,其上云雾缭绕,好似一座仙山。 不过大半日,两条快船便已到了一处浅湾水域。隔着浅湾,便是木榴屿了。众人但见岛上郁郁葱葱,岛岸与亘古的潮汐连在一起,吐纳着天地间的灵秀之气。那岛上还有一道白泉,混着烟雾飞流而下,其势之雄壮,似乎要穿过整个海岛。 王巍望着眼前的木榴屿,不禁感慨道:“人言木榴屿‘上有流水,其白如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众人正感慨间,船家已将船头调转向东。行过浅湾,便到了漩门渡口。这漩门渡口便是岛外之人进入这木榴屿的唯一通道——别处都布着陷阱机关,是万万进不得。 众人下船登岛,这才看见岛上有城郭环绕,好似一座海上孤城,王铁龙等人所在之处便是这岛的北门。城门外立有一块一人来高的石碣,上面写着“木榴屿”三个古朴隶字,城门上写的则是“陈家堡”三个霸道的大字。可见这岛虽是天地造化之地,这城却是他陈家的私城。 城门外还立有一杆杆的白蛟旗,旗下则是两列精壮的汉子,约有二十来个。这些汉子身上是清一色的灰衣,手中各执刀枪——他们不是官府的衙役,也不是朝廷的军士,而是陈家堡的家奴。他们虽是家奴,眉目里却透着趾高气扬的姿态。这些家奴日夜守在城门之外,一一盘点着进岛的江湖人物。城外有家奴,城楼上还架有滚木强弩,这阵势可是一点不输中原的坚城。 王铁龙拿出来陈家的请帖,自然是毫无阻碍。众人进到城中,只见一条大道十分宽阔,皆由数尺见方的巨石铺成。大道两旁是稀稀疏疏的楼阁,可见这木榴屿地广人稀。不过这几日岛上却比寻常热闹了许多,大道上的行人一拨接着一拨,或三五结伴,或一人独行,有僧道文士,也有翁媪美人。这些人俱是江湖装束,在江湖上也都有响亮的名头,此番齐聚孤岛,自然是为了参加陈家二公子李还乱的喜事——虽然他们都曾来过一回,可陈家堡的面子却值得他们再跑一趟。 岛上气候温热,花草林木仍不见凋谢,依旧是郁郁葱葱。沿途尽是楼台亭榭,怪石假山,十分瑰丽。王铁龙沿路也遇着了几个旧相识,免不了互相寒暄一番。魏尺木起初也盼着能遇着个故人,可却始终没能如愿,这里毕竟不是中原江湖,而是一座偏僻的海岛。 众人一连走了二三十里,这才看见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院落四周有一道丈宽的白流环绕,把整个院落隔离开去,其四面各有两道石桥与外界相接。每道石桥都对着一道朱门,每道朱门上都挂着四个大红灯笼,每个大红灯笼上都写着一个“陈”字。 王铁龙不由赞道:“想必这里才是陈家堡的内堡了!”魏尺木也不禁感慨道:“这陈家堡也忒大了些。” 他们一行才到桥头,早有一个半老的灰衣家奴迎了进去。魏尺木踏过石桥、转过朱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另一道石桥上匆匆穿过。他虽觉那人眼熟之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王铁龙等人到了内堡之后,便被安排在客房中住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忽有一人进来。来人三十岁上下,身穿锦衣,腰悬美玉,气宇轩昂之中带着几分沉静稳重。 来人淡淡一礼,声如奔流:“不知王寨主远道而来,恕还英有失远迎。”这人正是陈家堡的大公子陈还英。 王铁龙虽没见过陈还英其人,却知道陈还英这个名号,他还礼道:“见过陈大公子。” 陈还英飒然笑道:“家父已在‘惊仙楼’摆下了夜宴,为诸位英雄接风洗尘,还请王寨主等不吝前去。” 这“惊仙楼”是陈家堡招待贵客的地方,来请的又是大公子陈还英,他虽语气温和,可这阵仗却摆明了不容人不去。王铁龙只得回道:“有劳陈大公子亲自跑一趟,我等稍后便到。” 陈还英走后,王巍皱眉道:“陈家堡为何忽然这般看重我等,竟是陈还英亲自来请” 何御风心无杂事,畅然笑道:“还有你王神算不知道的事么?” 王巍不理会何御风的顽话,王铁龙却道:“莫非陈家堡想要招揽我等” 张信一听这话便急了,骂道:“老子们在双龙山要酒有酒,要肉有肉,哪个又稀罕他这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 王铁龙劝道:“张兄莫急,我等且去看看再做计较不迟,想他陈暄当着天下英雄也不敢耍什么手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镇魂冰窟 陈暄,便是陈家堡的家主。这个与临家山庄庄主临寒齐名的老头儿,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于是,王铁龙、魏尺木一行五人由一个灰衣老奴引着,向“惊仙楼”赴宴陈去了。陈府虽十分广大,却处处有走廊勾连。一到夜里,走廊里便都挂上了一个个的大红灯笼,灯火齐明,耀如白日。因此,无论走去哪里,都不需挑灯引路。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被那灰衣老奴引到了一处高楼里。这楼极其壮阔,足有二百尺之高,数丈之广。人在楼脚,恍如蝼蚁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魏尺木心道:“若是人在此楼高声,倒真应了那‘惊仙’之语,‘惊仙楼’——却也真担得起这三个字。” 众人进楼,这才发现惊仙楼里只有盘旋而上的高梯,其间并无只砖片瓦。众人拾级而上,直到那高楼的最上面,才出现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 那客厅极广,不逊行宫銮殿。客厅中央是数十个彩衣少女,俱是二九芳龄,一个个婀娜多姿,长袖善舞;唇红齿白,巧舌能乐。厅里又有淡淡香气,微微暖风,直令人不饮而醉。除了那些跳舞奏乐的妙龄女子,便只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自然是陈家堡的大公子陈还英,另一个则是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者。这老者身穿一身红衫,上有点点白莲,观其眉目,倒与陈还英颇为相似,想必他便是陈家堡的家主——陈暄了。 陈暄见了王铁龙等人,起身相迎道:“久仰‘铁臂寒枪’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王铁龙没料到陈暄如此客气,便谦逊道:“哪里哪里,陈堡主风采依旧,才是令晚辈向往不已。” 陈暄见王铁龙以晚辈自居,更是欢喜,当下引着众人一一落座,一边赏歌舞,一边尽酒兴。 王巍有识毒之能,便率先吃了一盅酒。待他吃过之后,王铁龙等人这才尽情畅饮。陈暄父子也不以为意,只管尽地主之谊。酒至半酣,陈还英起身道:“我陈家有志入主中原,重整江湖。王寨主乃是英雄之辈,二龙山上又多能人,不如归在我陈家堡门下,届时莫说江南东道……” 话未说完,一旁的张信早已恼火,他方要拔出背上刀剑,却忽感浑身无力,心神萎靡,连刀剑之柄也握不住。他猛然摆了摆头,勉强骂道:“你们父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在酒菜里下了毒,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言罢,再也支持不住,便倒地不起。 何御风也已感到不妙,他当先飞跃而出,才到半空,便疏忽坠下,高大的身躯震得地面吱吱作响。此时众人相继发作,魏尺木内力被锁,自然最无抵抗之力,他早在张信之前便已昏了过去。 王巍犹自不信道:“我……明明验了酒菜无毒……”话未说完,也倒了下去。 陈还英笑道:“我可没在酒菜里下毒,只不过是点了一支‘睡骨香’罢了。 王铁龙内力最为深厚,他强提真气,犹自清醒。他听到“睡骨香”这三个字,心中顿时了然:这陈暄父子是有意将众人生擒。 只因这“睡骨香”是陈家堡独有的宝物,它并非捻成的香,而是一株单叶的香草。这香草状如捻香,只野生在木榴屿上,所以外人想要得到此香难如登天。“睡骨香”是毒也不是毒,它的香气能侵入到人的筋骨心神之中,久而久之便会令人筋骨酥软,心神无力。这香草原本发作极慢,可若有美酒助兴,其药力发作便会加快数倍不止。此香之气乃是天然奇效,并无良药可解,只能待其药力自然化去。这香虽然难以抵抗,却于人无损。 王铁龙挣扎道:“没想到陈堡主为了我这小小的二龙山,竟不惜费了一根‘睡骨香’!” 陈暄似是被说中心事,脸色忽变道:“区区二龙山岂会入了老夫法眼?你莫装糊涂,老夫摆下这个阵仗,自然是为了‘刀屠’!” “睡骨香”虽好,却是极为稀有之物。陈暄为了不动声色的拿下魏尺木,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王铁龙听到一半便已倒下,因此他并未听到“刀屠”二字。 陈暄看着眼前酥倒的几人,脸色阴沉,唤道:“进来罢!”随着这一声唤,殿外一个身影转入厅中。 这人身材粗矮,生的却是虎头环眼,鹰鼻猫须。陈暄看也不看来人,而是问道:“哪个是魏尺木?” 那人扫过一眼,指着魏尺木道:“便是这个青衫贼!” 这人说时,眼中恨意表露无遗。他右手紧握,却因少了两个指头而变得怎么也握不紧凑。魏尺木若是看得仔细,必然会想起这人便是被他在汴州截断大拇指的齐老大。 齐老大从黄巢那里出来,流窜在江南一带。他仍操旧业,却不想栽在了陈还英手里。陈还英却没有杀他,也没有断他手指,而是把他招揽在了麾下做事。齐老大既投靠了陈家堡,自然为陈家做事,张风尘便是他带人掳回来的——魏尺木,自然然也是他发现的。今日他与魏尺木并桥而过,魏尺木虽认不清他,他却只一眼便认出了魏尺木。齐老大把此事回禀了陈还英,这才有今夜之局。 齐老大自然也想像折磨马东平那样把魏尺木折磨至死,可他此刻却只能忍而不发。这里是陈家堡,还轮不着他说话。 陈暄又开口唤道:“还英。” 陈还英立在一旁,应道:“孩儿在。” 陈暄道:“你先把‘刀屠’带到镇魂窟里,再昭告天下。待你二弟大喜之后,我们便给天下英雄来个‘除魔大会’!” 陈还英应声而往,把魏尺木带去了镇魂窟。 魏尺木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距离十一月十五还差几日,还来不来得及去救张风尘。虽然他如今自己都身陷囹圄之中,双手双脚上还被锁了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想来是那陈还英并不知道魏尺木的琵琶骨被穿,已经武功尽失,所以才会多此一举。陈还英也没怀疑为何魏尺木会这般轻易被擒,或许是还没人能逃过他陈家的“睡骨香”罢。 魏尺木醒得虽早,却是被冻醒的。他环视四周,只有一片暗茫茫的冰寒之色。地上还有两个极其弘大的刻痕,他仔细认了认,却是“镇魂”两个篆字。 这里便是陈家堡的镇魂窟了。镇魂窟乃是陈家堡的一处秘地,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而是一座藏在地下的冰窖。 这冰窖不过一步之宽,却足有十仞之深,也有数丈来长。冰窖四壁连同地面都是三尺来厚的千年寒冰,以致于这里与岛上气候不同,其寒还远胜塞北飞雪时节。冰窖里的寒气积郁了数百年,生人落入其间自然难以消受,定然会冻得浑身哆嗦,寸步难行。此窟虽不能真的镇人魂魄,却颇有镇魂之效果。 魏尺木内力被锁,更兼一身薄衫,自然扛不住这恶寒之气。他身在冰窖之中,蜷作一团,仍然不能抵抗分毫。这奇寒之苦,不逊当日穿骨之痛。 就在此时,窟外忽有人影飘落,却是陈还英。陈还英身上裹着极厚实的锦裘,仍旧觉得不耐其冷。他看见魏尺木这副即将冻成冰人的模样,不禁笑道:“啧啧,你就是传说中的‘刀屠’啊,不像嘛。” 魏尺木张口,寒气瞬息入体,冷得他齿颤牙摇,问道:“陈家……与魏某有仇?” 陈还英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若在天下英雄面前活剐了你这魔头,想必我陈家堡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罢?” 魏尺木道:“就……为了一个虚……名,不惜做下如此下……作的勾当?” 陈还英听罢,放声大笑,声音在冰窟里久久回响:“虚名?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一个名么?财帛千万何用?生不带来;千万美人何用?死不带去。可这虚名,却偏偏能令人永垂千古!你说这虚名有没有用?” 魏尺木不明白陈家堡为何如此想要名声,也不明白自己这条命究竟值几何。魏尺木却是有所不知,他先是“杀了”绿林领袖雷渊,可谓是绿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他又连杀数百手无寸铁之人,为江湖中人所不耻。其名声之臭,比许多江湖败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尺木不再纠缠此事,而是问道:“你二弟娶的……是什么人?” 陈还英没想到魏尺木忽有此问,疑道:“你认得我二弟?” 魏尺木却道:“你先回答我,我自……告诉你。” 陈还英听出魏尺木话中有话,不禁心动起来。要知道,他二弟李还乱虽然姓李,却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虽然历代堡主都是姓陈的来当,可这李还乱却是数百年来陈家最杰出的子弟,不仅备受爹娘爱护,也极受岛上众民拥戴。 李还乱威胁到了陈还英的地位,这是陈还英心中隐痛!如果李还乱与“刀屠”魏尺木有染,他便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毁了李还乱! 陈还英试探道:“不过是一个海外蛮岛的野丫头,叫做什么……张淑静。” 魏尺木心道:“是了,张风尘本家名字就是张淑静!” 魏尺木虽确认了这逃婚又被掳回的新娘子就是张风尘,可他如今自身难保,又凭什么救人他不禁又想起洛侠来,他这时并不记恨洛侠,只是为洛侠这样的女子悲哀。洛侠为了报仇嫁给了她并不喜欢的人,如今张风尘也即将步此后尘,两个好友都是一般薄命,他如何能不悲哀他两次看着好友有难而无能为力,他如何能不自责 魏尺木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天赋不足,武功低微;第一次开始厌恶自己不思进取,荒弛技艺。他甚至比将死之际更渴望武功大成,可以救人于水火。可他如今非但武功尽废,而且要么冻死冰窟,要么被人活剐,又谈什么勤练武功 陈还英一等二等不见魏尺木开口,不耐烦道:“姓魏的,你还有事没告诉我罢!” “我不认识你二弟。”魏尺木难得这一句不哆嗦。 陈还英听了却是气得直咬牙,直欲一脚将其踢死,却强忍道:“等明日姓李的成了亲,老子再亲自招呼你!”说罢,气冲冲地跃出了镇魂冰窟,只留下一脸愕然的魏尺木。 明日魏尺木这才明白,原来他已经在这冰窟里待了三四日。若非有这寒气冻体,只怕要睡上七天七夜呢。他却不知,若非有这“睡骨香”的药效在,他哪里能在这冰窟里撑得住三四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群雄分刀 魏尺木仍困在镇魂冰窟里挨着冻,而冰窟之外,却是热闹非常。魏尺木并不知道有许多人为他而来,为他来到了这海外孤岛。 陈家堡先是把生擒“刀屠”魏尺木一事昭告江湖,而后广邀四海豪杰、八方英雄前来木榴屿观赏除魔大会。陈暄要在次子大婚之后,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活剐魏尺木,以泄江湖之愤,以扬陈家之名。 如陈暄所愿,不过短短三四日,便有数千江湖中人应邀而来,连同先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可不有上万人之多陈家堡名声之大,可谓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除了与陈家堡素有来往的江南道群雄之外,江湖上各门各派都陆续派了人到木榴屿岛上前来观礼。其中,杜门一行的为首之人是长老李云天,孔门是孔途,青城派正好是一芥子,茅山派则只派了周运…… 绿林也来了不少人,盐帮是帮主陆言亲自带人而来,唐门也是门主唐珏亲身赶到。至于魏尺木的一众好友,此时并不在盐帮众人之中。自盐帮溃败、逃离洞庭山之后,叶拈雪师徒折返冰门,袁子峰师兄弟折返长白山,问君平等人也都各自散去。 除却武林绿林各大帮派,其余草莽豪杰更是数不胜数:这寻仇的,诸如田令孜、白虎、人老、罗伤等人;这救人的,诸如何癫、沈追、韦治亡、绛罪等人,悉数到了木榴屿,到了这陈家内堡的大院子里。 众人会聚一处,各站一边。陆家父子心中自是欢喜不尽,倾一岛之物力,竭力招揽群雄。 盐帮刑堂堂主秦玉京先叫道:“魏尺木杀我雷帮主,我盐帮特来讨还公道!” 这盐帮曾是绿林之首,如今虽十分落魄,到底不是寻常门派招惹起的。秦玉京的一番话,竟唬住了众人,一时无人出声。白虎和周运听了,却是冷笑不已。 众人正无言之际,忽有三人大步流星地从外赶到。其中一人高声言道:“魏尺木在苏州杀了人,须由我带走。” 众人都闻声看去,但见那开口之人浓眉虎目,剽悍非常,脸上一道疤痕极其醒目。那人连同他身后的二人俱是碧衣碧帽,黑靴横刀。 秦玉京虽认得这身官服,却不认得这三人,不由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苏州不良帅苏崖。” “常州不良帅朱天行。” “睦洲不良帅朱云从。” 三人朗声而答,气势丝毫不输千军万马,正是苏崖寻了好友朱氏兄弟来捉魏尺木。 “区区三个不良帅,也想和我盐帮抢人?”这回开口的不是秦玉京,而是陆言。 陆言的一番话,引得众人俱是笑骂不已。更有甚者,挥拳唾地,极尽羞辱之能事。公门中人想问江湖事,确是滑天下之大稽。苏崖三人见被场上众人看轻,正欲相争,却听见场中传来一声阴森的冷哼声。 随着这一声冷哼,阴森之气瞬息笼罩四周,使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苏崖三人瞧去,待看清那人容貌打扮,心中却是暗吃了一惊,赶忙行礼道:“卑职见过田总管!” 众人都听得明白,这不良帅口中的“田总管”除了当今天子的亚父、权倾朝野的田令孜,还能是谁? 田令孜本就与魏尺木生有怨隙,又平白与少林三个和尚打了一场,窝了一肚子火气。此番得知陈家堡擒了魏尺木,自然不惜舟车劳顿,要来一看究竟。 田令孜虽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却都晓得田令孜的名头,于是个个缄默无言。也有许多草莽自忖方才言行有失,连连告罪。 场上一时剑拔弩张,田令孜却阴森道:“不良帅的事咱家不管,可活剐魏尺木,却要算上咱家一刀!” 苏崖三人听见田令孜如此说,只有在心中暗叹一声,余人却是大松了一口气——没有田令孜,三个不良帅自然不值一提。就连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暄,此时也不禁朗笑道:“好!田总管既然有此雅兴,陈某自然要为你留上一刀!” 陈暄这话一出,更引得群群豪情激荡。 李云天跟着叫道:“也算上我杜门一刀!” 一芥子也叫道:“也算上我青城派一刀!” 白云老祖自然不甘人后:“也算上老祖一刀!” 一时间,各门各派,各山各寨俱是开口讨刀,生怕错过这百年难逢的除魔盛事。魏尺木在他们的眼里口中,也变成了亘古以来最可恨的魔头。 “也算上我盐帮一刀!”这一声气势恢宏,压过众人嘈杂。 这一声自然是出自陆言之口。陆言见群情太过激愤,心里明白魏尺木不能归盐帮一家处置,索性退了一步,也分上一刀作罢。 陈还英笑道:“自然要给陆帮主留一刀报仇。” 陆言见开口的是陈还英而不是陈暄,自知陈家堡看轻自己,心中不禁火起。可在这木榴屿上,他却只能生生忍下。 …… “哈哈哈哈,魏尺木你也有今日,痛快,真是痛快,给老子也留上一刀!”这人一身黑衣,瘸了一条腿,眼上还蒙着黑布——罗伤就那样恶毒而又孤零零地站在一处。 白云老祖离得最近,他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又瞎又瘸的人,也从未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禁皱眉,问道:“你又是谁?” 罗伤冷笑道:“画伤谷主。你待如何” 白云老祖听了这个名号,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言语半句,竟悄无声息地退开数步之远,生怕惹恼了这个煞星,招致杀身之祸。众人听了,也是不禁一寒,原来凶名赫赫的“画伤谷主”竟是个又瞎又瘸之人。 孔途身后的卓桃儿听见这话,但觉十分耳熟,不禁向罗伤所在之处望去。她看着那又瘸又瞎的孤独身影,双眼渐渐迷离了起来。 孔途却是丝毫没有留意,仍自看着热闹。孔门本是躲起了清闲,不问外事。孔至虽念旧情,却也没有能耐在陈家堡手上救人。虽然如此,他仍派了孔途来送魏尺木一程。 孔途原本也想参与群雄的分刀之中,却又怕父亲责罚。他见天下英雄都疯了似的想要杀了魏尺木,只得把孔至所托抛在了脑后。这个时候,谁还敢和魏尺木扯上半点关系? 白虎忽然高声叫道:“我摩尼教不与诸位抢刀,只是这魏尺木的尸体,我要带走!” 这分刀的大有人在,要尸体却只此一家。陈暄迟疑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反对。陈家堡只需当众活剐了魏尺木,留其尸骨并无大用,没必要因此等小事与摩尼教生隙。陈家堡不愿招惹摩尼教,余人更是不敢。 …… 群雄犹自一个个地像陈家堡讨刀,陈暄笑意也是愈来愈浓。只是,这一家分去一刀,可不有千百刀之多魏尺木却仅此一个,只怕算上骨头,也不够群雄分刀之用。 众人正慷慨激昂之际,忽听见人群中响起一声不忿:“你们这般做法,和‘刀屠’又有什么区别!”——还是有人愿意和魏尺木扯上关系的。 他身旁一人则冷笑道:“韦老弟,这些人自诩英雄豪杰,哪里稀罕和魏兄一样” 这二人正是韦治亡和沈追。当初韦治亡为救魏尺木去寻沈追,他虽寻着了沈追,可他二人却一连十几天都没寻着魏尺木。若非陈家堡昭告江湖,只怕他二人要找到摩尼教去了。 众人都看向沈追和韦治亡,像看两个疯子,抑或是看两个死人。 可疯子远不止两个。 周运也跳将出来,言道:“啧啧,魏尺木就算是‘刀屠’,也比尔等满口仁义之人好上千倍万倍!” 周运不敢拿茅山派出来唬人,只能权尽自己一人之力。可茅山派来的并非一人,还有何癫。 何癫道:“贫道曾承诺要救魏小友,今日纵然身死,也绝不后退一步。”他口气平和,却是斩钉截铁,不死不休。虽一人一剑,敢与天下为敌! 白虎见了何癫,眼中凶狠一闪而过。他心中却暗暗得意:何癫想救魏尺木,却是自寻死路。 又有一人开口,其声响脆如摔玉:“魏尺木是我师祖,我不能见死不救。”这自然是唐门的新任门主唐珏。他身侧的野僧则是一脸不屑,却又无可反驳。 唐珏听了魏尺木被擒的消息后,不顾门里反对,强行赶来。他此来抱了必死之心,来之前已让叔父唐见奇做了代门主。他也知道唐门根基大损,因此不带一个子弟,只与恩师野僧前来。 唐珏才说罢,场中又响起一声佛号。绛罪双手合十,言道:“魏施主虽有杀孽,却并非无恶不作之辈,还望各位英雄刀下留情,容他皈依我佛,改过自新。” 绛祸仍与绛罪背立,也喝道:“不错,魏尺木是俺们少林看中的罗汉,谁敢杀他” 夏未如今虽已是少林的第三个罗汉,他站在绛罪身旁,却仍然没有开口。 绛祸虽抬出了少林派,却再无一丝威慑,只惹得众人嘲笑不已。田令孜见了这三个和尚,火气登时难抑,阴森道:“几个苟延残喘的秃驴,也不怕少林彻底绝了种!” 绛祸尚未发作,野僧便已接道:“少林绝不绝种老子不知道,可你这个阉人却是早绝了种罢哈哈哈……” 各路英雄听见这话俱是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的脸色肝红。沈追、周运等人却是毫不顾忌,失声大笑起来。 田令孜脸色白的吓人,倏忽之间指甲暴涨半寸,一爪抓向了野僧。野僧怡然不惧,也伸出一掌硬接。小乘佛教的《大通透掌》施展开来,野僧的手掌瞬息变大倍余,指尖上十个佛陀转动如旋螺。 爪掌相接,如泥牛入海,不起一丝波澜。二人一触即开,野僧只觉得掌心处有丝丝寒气入骨。 陈暄没料到会有这许多人物替魏尺木出头,心中早已不悦,如今又见有人擅自动手,脸上笑意顿时消散无踪。他见二人还要再打,便将大袖一拂,便有一片刺目的金光飞过,将二人一举分开。众人再看,那一道金光竟是一柄金光熠熠的钢伞。 “陈家钢伞!” 临家山庄有临家铁扇,陈家堡便有陈家钢伞。陈家钢伞虽不在《兵器谱》的排名上,却丝毫不逊色。 陈暄分开二人,收回钢伞,劝道:“两位且慢动手。” 陈暄既然开口,田令孜也只得暂压怒火。 陈暄接着道:“明日犬子完婚之后,便与诸位英雄手刃‘刀屠’,为江湖除此一害,以彰道义!” 陈家堡总算发了号令,明日的除魔大会,无人可阻! 韦治亡、沈追、周运、何癫、唐珏等人见此,俱是冷哼不已,只等明日见了魏尺木,拼死一搏。 众人正要散去,忽有一声雷喝滚滚传来:“魏尺木杀不得!”随着这一声喊,还有一杆大旗落自天外,飞到人群之中,直插入土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教传人 众人被这声势极大的巨旗一撞,如波开浪裂一般,四下散开。那旗上只写了三个字,却令众人不寒而栗,一时噤若寒蝉——百家盟。 随着这一杆大旗而来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红巾绿绦,正是兵家传人祖梁。另一个十分长大,面目冷峻,却是法家传人房十三。 祖梁眉目微寒,喝道:“魏尺木是百家传人,其是生是死皆由我百家盟处置,谁敢擅杀便是与我百家盟为敌!” 众人都不敢作声,只有白虎哼道:“百家盟又如何,这里是木榴屿,可不是洞庭山!” 江湖上人人都怕百家盟,可摩尼教却是不惧分毫。白虎这话也十分狠毒,一是要挫百家盟的威风,二是抬出了陈家堡,三是折辱了盐帮。陆言听了这话,脸色憋的通红,却是不言一句。 祖梁眉头轻挑,已是随手一剑斩去。这一剑虽是随手而发,却是既快且猛,声势极为惊人。白虎不慌不忙,也手起一刀封住剑势。 祖梁没想到一剑无功,不由问道:“你是谁” 白虎道:“摩尼教,白虎。” 祖梁见是摩尼教的人,更是愤懑。他正要再次出手,却被陈暄开口打断。陈暄道:“原来是祖小友、房小友来了。” 祖梁和房十三微微一礼致意。祖梁暂不理会白虎,向陈暄言道:“魏尺木是我百家盟中人,还望陈堡主手下留情。” 众人见陈暄与百家传人言行甚为亲密,纷纷猜测这陈家堡和百家盟有何干系。 陈暄听罢,故意皱眉道:“倒不知这‘刀屠’竟是贵盟的人,只是如今天下英雄毕至,怕是由不得老夫做主了。”陈家堡手眼通天,又怎会不知洞庭山之事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 祖梁却是眉目一寒,看向众人,言道:“我倒看看是哪一门哪一派要杀百家传人。” 绿林群雄大多已在名义上归顺了百家盟,而今主子发话,他们哪里还敢多嘴?盐帮是手下败将,自不敢言勇。武林各家则全看摩尼教的脸色,一时都看向白虎、人老二人。白虎虽恼祖梁目中无人,又哪里不明白陈暄祸水东引之计所以只冷哼一声,也不开口。 陈暄见众人都被百家盟吓破了胆,心中微恼,哼道:“放了魏尺木,我陈家堡颜面何在” 祖梁此时也明白了陈暄的心思,言道:“难道我百家盟的颜面就折得起了?” 陈暄脸色也寒了起来:“陈家堡自有陈家堡的规矩,莫说是你祖梁,便是项盟主亲来,在老夫这木榴屿上,也须分个黑白,明个是非!”百家盟虽然强悍无匹,可他陈家堡在江南东道上,也算得上是一方领袖,断不能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了身份。 祖梁眉头更寒:“如此说来,陈家堡是不怕得罪我百家盟了?”这话已是十分不客气。 陈暄还未开口,他一旁的陈还英早忍耐不住,冷笑道:“我倒想试试得罪了百家盟能有什么后果。”说罢,便掣出一把紫色的钢伞,使作短枪,刺向祖梁。 陈还英出手,算是和百家盟挑破了脸皮。祖梁见陈还英竟敢动手,嘴角冷笑不已,正欲上前将其斩于剑下,不想他身后的房十三先他一步,闪了出去,一拳接住了钢伞。 房十三是法家传人,精修拳法一道,其绝学《刑名拳》更是练得出神入化。他一拳打出,当真是灿若流星,势如飞龙。这一拳生生打在钢伞顶上,其声若两金相撞。 陈还英只觉一股刚猛至极的力道从伞端传来,不觉吃了一惊,只得借力飘退丈余。要知道,他这一伞力道之大,便是顽石也要粉碎。陈还英万没想到这房十三的拳头竟坚逾铁石,非但分毫未损,还能将他震退。 房十三也后退三步卸去余力,继而双拳皆动。其拳忽左忽右,摆若游龙;时上时下,颤若落雷。虽是变化多端,却有规有则,不偏不倚;虽是纵横无常,却有秩有序,不缓不急。几十招下来,拳法丝毫不乱。 陈还英不服气,硬接了几十招,把伞面震得呼呼直响,片片拳印。七八十招一过,房十三拳劲不消,反而愈发生猛。陈还英却是气力不济,渐渐不支。 陈暄见陈还英落了下风,又是一道金光打过,分开二人,言道:“百家绝学果然名不虚传,小儿不是对手。” 陈还英兀自不服,可父亲的话他也不敢违拗,只得退下。房十三也不相逼。众人都见识了这一套拳,的确是刚而不戾,坚而不毒,俱是赞叹不已。 人群中忽响起一声讥笑:“百家绝学,也不过尔尔。” 众人听见这话俱是倒吸了一口气,心道什么人敢说此大话。要知道,自从百家盟一举灭掉唐门、击溃盐帮之后,百家传人和百家绝学都已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人物和武功。 祖梁、房十三和群雄都循声看去,开口之人正是那瞎眼瘸腿的“画伤谷主”。房十三难得开口,中气十足:“你是什么人,这般看轻百家绝学?” 众人都等着罗伤答话。卓桃儿却已走近了几步,颤声道:“罗师弟?是你么?” 罗伤本要口放狂言,忽听到这话,如石坠无波的古井,荡起无尽的涟漪。他一时忘情,声音温和而又悲苦,喃喃道:“卓桃儿师姐……” 卓桃儿已是杏眼含泪,微哽道:“是我!” “原来是罗师弟,我还当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想必是瞎了眼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罢”孔途瞥见卓桃儿的神情自然满心不悦,可当着天下英雄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把怨气都撒在罗伤身上。 罗伤听见孔途的声音,杀心骤起,脸色瞬息变得冰冷无比,嘶吼道:“孔途!” 孔途被这忽然的气势吓退一步,旋即又恢复如常。他虽晓得罗伤的武功高明,自己不是对手,可如今即便不算卓桃儿也有四个人,断然不会被他一声吼吓破了胆——更何况,他如今又瞎了眼,一个又瞎又瘸的人有什么好怕的?至于“画伤谷主”的名号,他更是闻所未闻。想到这里,孔途不禁在心底讥笑那白云老祖胆子忒小了些。 罗伤又恨道:“孔途!当初你设计害我,非但夺走了卓师姐,还逼得我不得不离开孔门,如今我瞎了双眼,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 这句话直灌在孔途双耳之中,震得他神思烦乱,心生恐惧——他感受到了罗伤无穷无尽的杀意。孔途在心中连连叫苦,他不过是设计抢走了卓桃儿,又哪里害得罗伤离开孔门、瞎了双眼?只不过是罗伤杀心大起,自然把所有的不公都算在了孔途头上。 罗伤向前走一步,杀气便浓一分。孔途心胆俱颤,只得呵斥三个师弟上前招架。那三人也是颤颤巍巍,不敢退后,更不敢上前,竟慌得弃剑求饶起来。 卓桃儿见罗伤神色不比以前,也颤声劝道:“罗师弟,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饶过大师兄……” 罗伤听见这话,一把扯掉眼上的黑布,露出一双空洞的恶怖眼眶,恨声道:“如果孔途自戳双目,我便饶他不死!” 孔途见了罗伤双目,心中作呕,哪里肯依,叫道:“我才不要变瞎子……”一边叫,一边向外逃去。然而他才跑出去几步,便已倒地不起。 众人只见罗伤空洞的双目忽然漆黑如墨,继而孔途便倒地不起,俱是惊讶不已,却都不知是何缘故。 陈暄若有所思,想到“自戳双目”四字,忽然站了起来,惊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如长夜》神功!” 场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曾听过这等神功,而田令孜与何癫经此提点,也豁然而醒,除了儒教的至高绝学《如长夜》,还有什么武功有这等威力 罗伤得意道:“不错,正是《如长夜》。我便是儒教掌教的传人,罗伤!” “儒教掌教”四个字,更是在群雄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罗伤”这个名字也被众人牢牢记住。 陈暄长吁一口气,心道:“他身怀《如长夜》神功,倒也说得起大话。” 众人再看孔途,只见他七窍流血,不过剩下一口气未死罢了。卓桃哭道:“罗师弟,还请你看在师门情谊上,饶他这一回!” 罗伤哪里肯轻易放过孔途卓桃儿愈是哀求,罗伤愈是愤怒。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苦苦哀求,他怎能不怒罗伤忽然一掌拍向孔途的头颅,登时拍了个粉碎!卓桃儿离得最近,被血浆溅了满脸,她又惊又怖,昏厥了过去。罗伤听得动静,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韦治亡当先叫道:“怎可杀人!”同时,绛罪也唱了一声佛号。 罗伤狂笑连连:“当年我在孔门受尽屈辱,今日先杀几个师兄弟解恨,来日必然登上尼山,血洗孔门!” 这话说罢,韦治亡和绛罪哪里还不明白?他二人纷纷而动,可又哪里快得过《如长夜》?罗伤双目再次变得漆黑无比,那三个同门师兄早已七窍流血而死。 绛罪一动,绛祸自然也动。田令孜也动了起来,他不在乎罗伤杀不杀人,却偏要坏了这少林秃驴的事。 绛罪见田令孜出手阻拦,不敢怠慢,只得再次施展出《大般涅槃经》。于是绛罪绛祸双双盘膝而坐,身上赤色火焰层层叠叠燃了起来。田令孜上次没讨到便宜,这次也不想与其多费气力,只把他二人牵制住便是赢了。 众人见这两个和尚功法非比寻常,能与田令孜一较长短,顿时议论纷纷。陈暄双目先是眯了起来,继而睁圆,讶道:“这是……” 田令孜哼道:“不错,是《大般涅槃经》,这两个小秃驴便是玄悲那老秃驴的传人。” “佛教掌教传人!” “佛教至高武学《大般涅槃经》!” 今日真是令天下群雄开了眼界,以前百年难见甚至闻所未闻的三教传人和绝学,这回竟一次见着了两家。天下英雄都以亲眼目睹此事为荣,陈家堡的名声更是水涨船高。 就在众人醉心于儒释两教传人时,又有二人从外赶至。其中一个是着青衣背长剑的中年汉子,一个是穿红衣挽红绫的冷艳女子,正是青龙朱雀二人。 青龙携朱雀撞入人群,直截了当道:“青龙朱雀为救魏尺木而来,还望陈堡主网开一面。” 陈暄见又有人来救魏尺木,不觉心烦,只闷哼一声,并不答言。白虎看见青龙朱雀并肩而立,略有亲昵之态,心中妒火烧起,骂道:“摩尼教的叛徒,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 青龙朱雀听见这话,俱是一凛。他们与白虎之间可谓是恩怨极深。朱雀想起旧事,不禁长眉倒竖,凤目生寒,就要动手,却被青龙拦下。 青龙缓缓掣出背后的苍鳞剑,言道:“白虎,你我之间先做个了断罢。” 只听得一声虎吼之声,白虎手中大刀血光一闪,立时刀芒四绽,如同百兽下山,罩向了青龙。再看其人,额头隐隐一个“王”字。这是白虎的杀招——凶杀。一出手便是杀招,可见白虎之怒。 青龙手中苍鳞剑青芒大盛,他不守反攻,道道青芒如苍龙飞鳞,生生穿过白虎的刀光,一举破开了“凶杀”! 白虎素来不服青龙,上次偷袭之下仍被青龙逃走,引为平生之耻。他自认为此时武功大进,青龙定然不是敌手。可他万万没想到,青龙比之上次又强了许多,竟轻易间破解了自己的杀招。 青龙一举奏功,当下手中苍鳞剑连挽剑花,飞出青芒点点洒洒,凌厉非常。青龙只攻不守,虽然空门大露,却每一招都攻敌之必救,令人无法进攻,当真是妙不可言。白虎虽窥见青龙一直露出的空门,却下不了决心与之搏命。 众人再看青龙剑法,时若苍莽凌空,时若青藤伏地,时若翠山倾倒,时若碧波横流……其变化之多,衔接之妙,都是百年难见。青龙非但剑法精绝,剑意更是了得。自古剑招易练,剑意难成。青龙剑法之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天地混沌如初、万物回归原始的质朴之意。他虽远未到人剑合一的地步,可这剑意之高深,颇有“拈花飞叶,皆可伤人”的味道。 不过十几招,白虎便被逼得刀法散乱,额头沁汗。 众人都暗暗赞叹,只有何癫瞧出了端倪,叹道:“《抱朴功》……你是得了潘师叔的真传了。” 田令孜和陈暄听了这话,目中都有精光闪过,惊道:“潘老道?” 青龙回道:“不错。潘师祖收我做了传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冰寒于水 这潘老道正是道教的掌教大人,俗名潘邈然,道号攀登子,是胡究一和何癫的本门师叔。 这《抱朴功》自是道教一脉的至高武学,与儒教的《如长夜》,佛教的《大般涅槃经》齐名,并称为武林三大绝学。 《抱朴功》讲究见素抱朴之精义,能达返璞归真之境界。其总纲是化至繁为至简,再将至简变至繁。所谓至简,乃是将天下武学都涵盖于九字之中;所谓至繁,则是每一字各有九重境界,每一境界各有九种招式,每一招式又各有九种变化。如此算来,《抱朴功》虽只有九字,却足有六千五百六十一种变化。若非有大悟性、大毅力、大造化之人,断不可擅练此功,否则必然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抱朴功》的功法共有九字,分作:元,劲,腾,守,攻,阵,克,愈,化——合为“抱朴九部”。 元部,乃是修内之术。能积攒丹田之气,增长内力。元部是《抱朴功》之根本,也是源头。其余八部若想有所精进,便只有先把元部更上一层。 劲部,乃是炼体之术。能锻筋炼骨,刀枪不入。道教一脉向来重内轻外,因此鲜有人将此部练到第九重。 腾部,乃是轻身之术。能登萍渡水,来去如风。据说练到第九重后还能上天入地,腾云驾雾。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练成过。 守部,乃是防御之术。第九重后能抵御万千招式。 攻部,乃是进击之术。此部共有拳掌腿、刀枪剑、鞭棍拂九种武功,自古以来大成者,三四种已是极限。 阵部,乃是破阵之术。第九重后能破解天下万阵。 克部,乃是破敌之术。第九重后能破解天下武功。 愈部,乃是疗伤之术。此部兼有炼丹之术,后来道教各代掌教重武轻丹,以至于此术效力大损。 化部,乃是融合之术。能融汇天下武功,化为己用。据说,止有葛洪与陶弘景练到了第九重。 这《抱朴功》乃是晋代时葛洪葛天师毕生所穷之武功,确是包罗万象,连贯古今。此功虽强,却因太过驳杂,反而十分难练。即便是创立此功的葛天师,也远没有练满这九字。当今掌教潘邈然也只是才把元部练满而已。至于青龙,如今则只有元部、攻部练到了第七重罢了。 青龙之所以能把攻部练到第七重,还是得益于他独修剑术,心无旁骛,以致于剑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何癫看着剑法精绝的青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少年时便被潘邈然看中,欲要收为传人,而他却为情所困,颓废十年。如今垂垂老矣,比不得青龙正值壮年。何癫也很欣慰,青龙也是他看好的后辈,果敢坚毅,是人中之杰。当年青龙毅然决然地反出茅山,如今又风平浪静地回归茅山,这份胸怀和泰然,担得起“掌教传人”四字。 青龙练成了《抱朴功》中的剑法,自是高深莫测。白虎在刀法上落了下乘,又兼轻敌之故,因此甫一交手,便难以匹敌。 陈暄稍稍按下惊魂,朗笑道:“没想到儒释道三教掌教的传人俱是屈尊到了老夫这小小的陈家堡,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说着,又是一道金光分开了青龙白虎。 青龙朱雀见此,俱是横眉冷对,就连白虎也大为不满。白虎因一时大意被青龙逼得刀法散乱,可谓颜面丢尽,正欲施展摩尼教绝学《二宗法》扳回一城,却不想陈暄忽然插手。 陈暄笑道:“不管你们有何恩怨,如今天色已晚,诸位英雄且用饭休息,莫勿了明日除魔大会的正事。” 陈暄这话一出,是铁了心要杀魏尺木。祖梁欲要上前相争,却被房十三拦下。众人见陈暄发了话,也都暂搁恩怨,只等明日见了魏尺木再做计较。 第二日一早,陈家堡二公子李还乱大婚,举岛而欢。 岛外海上是一艘艘的艨冲斗舰,高帆快船。众舟船俱是头衔尾,尾黏头,竟围着木榴屿排了整整一圈。每条船上都还插有一杆喜旗,写着“陈家堡二公子大婚”字样。喜旗迎风而展,像一片片飘落的红云。 岛中堡里是一匹匹的良驹,一驾驾的香车,车马如龙。锦绸绵延数里,飞毯一泻千丈,红花粉蕊漫天飞舞,珍禽奇兽遍地走动。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良辰吉时已到,岛外众船各射出一支响箭,天上烟火骤起,于空中接连成一片片火云。堡里更是了得,有鸾凤和鸣,仙鹤齐舞;还有鼓乐不断,歌舞不休。 陈家堡次子大婚气派之大,不输皇室贵胄,不让将相世家,更非江湖草莽可比。众英雄见了这等场面,俱是感慨万千。 这时候,李还乱终于露了面。只见他身穿喜服,骑着一匹白色神驹,缓缓而来。李还乱眉目英俊,气度不凡,其目光之所往,是一驾金骨玉架、银配珠饰的香车。香车里自然是新娘子张风尘。 张风尘戴凤冠、着霞帔,娉娉婷婷,手执团扇遮着容颜,由一个丫鬟扶着下了车。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箭囊。 自从张风尘逃婚之后,陈家也没有为难箭囊,倒是李还乱爱屋及乌,将其收为了贴身丫鬟。张风尘回来之后,仍由箭囊服侍。 张风尘的红裙极长,垂地足有数尺,由四个丫鬟在后仔细捧着。见了新娘子下车,李还乱这回不吟“催妆诗”,而是吟了一首“却扇诗”: 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李还乱吟罢,箭囊便扯了扯张风尘的衣袖,示意她将扇子放下来。张风尘恍过神来,心中不禁叹道:“唉,就这般嫁了人么,还没和尚君长好好讲过话呢!” 张风尘临到成亲时,念的还是尚君长,那个被誉为“赛周郎”的草军儒将。 …… 陈还英并没有来看他二弟的婚礼,而是又去了镇魂冰窟。 冰窟里的魏尺木已是大半个死人,说不定哪一刻就忽然断了气。陈还英自然也是怕魏尺木真的冻死了,那陈家堡的如意算盘可就空了一半。 陈还英看着蜷缩如虾的魏尺木,不禁笑道:“那丫头一开始还死活不乐意,几乎要绑着拜天地,没想到一提到你,她却乖了。” 陈还英也没指望魏尺木能开口,又自顾自言道:“真没想到,我那二弟倒还是个情种,平时不近女色,这一回竟为了这丫头动了真情。也好,叫他沉溺女色之中,还怎么和我争家主?” 魏尺木口不能言,却听得一清二楚,心底悲道:“是我连累了她……” 魏尺木感慨如此豪爽快意的张风尘,竟落了个身不由己的归宿。他又想起洛侠,也是一个奇女子,到底还是委身于人,不能自已。魏尺木似乎明白了洛侠当初对他说的那句话:魏尺木,你要知道,即便是水,也是不由己的。 魏尺木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身子已没了知觉,脑海也没了意识,二十载匆匆年华,在心头一瞥而过。落寞渐消散,遗憾终无踪,只剩下一腔的孤愤,和冰冷的血液一起僵在那里。 若有来世,可还愿涉足江湖若有重生,可还要浪迹天涯魏尺木脑中最后一幕,是春暖花开的不违山,有师父,有黄犬;无忧虑,无苦恨;还有,一张模糊的面容。 陈还英见状,不禁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凶名赫赫的“刀屠”竟这般不挨冻,赶忙输了一截真气度与魏尺木。可魏尺木心脉已止,真气又有何用?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撞入魏尺木的心海里:“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如平地春雷一般,炸在了魏尺木已经丧失意识的神思之中,将他硬生生从阎罗殿拉了回来。 魏尺木神思回转,借着陈还英的真气,总算又活了下来。他脑中反复响着“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心中豁然开朗。 这话是荀卿之言。荀卿虽是先秦儒家宗师,却也兼有道家之气,所以这话中也有道蕴。冰虽也是水,却与水又有不同;冰虽也是水之变化,却与雨雪又有不同:冰之于水,最寒。这冰寒又与阴气的阴寒不同,乃是天地之间至纯至寒之力,并无邪魅阴森之气。是以,冰在《若水道》里是十分奇妙的存在。 魏尺木虽然最初也曾悟到雨雪冰雹皆是水之变化,却从不曾悟到“冰寒于水”这层深意。经这一句话撞入心海,魏尺木顿悟:《若水道》第八重境界是水也不是水,是冰。这一境界便是水为之冰的境界。 魏尺木悟到其中道理,《若水道》第八重的桎梏便忽然打开,那本已毫无波动的内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在丹田里微微荡漾,久久不息。随着内力此起彼伏,魏尺木的丹田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开始疯狂汲取四周的冰寒之气。 魏尺木身上的冰渍开始迅速融化,只是这冰渍融化之后并未流到地上,而是一丝一丝的都浸入到了魏尺木的体内,转化成涓涓内力,再经杂家绝学《九转入脉》梳理,融入丹田之中。随着这冰寒内力的涌入,魏尺木只觉得丹田的内力如活了一般,渐渐化作一道奔流不息的长河。 魏尺木身上的冰渍化完之后,丹田仍不满足,仍在疯狂汲取。于是,镇魂冰窟开始一点点融化。冰水一点一滴落下,都汇聚在魏尺木的身下。体外的冰寒之气浸入体内之后,俱沉在丹田之中,没入内力的长河中消失无踪。渐渐地,丹田里的冰寒之气愈积愈多,先是在河面上结出一层薄冰,最后便将整条长河全部冻住。 魏尺木先是觉得冰寒之气将丹田里的内力缓缓冻住,结成一块冰渍。而后这冰寒之气便通往四肢百骸,钻入一条条经脉之中,也将其冻住。冰寒之气所到之处,无所不催。经脉遭此冲刷,已生了变化,不再是寻常的经脉,而是变成了一条条冰之经脉。这冰寒之气到了受损的经脉处,毫无耐性,也毫不讲理,一举将其废掉,重新结出了一条冰之经脉。非但如此,那琵琶骨里的两截铁链,也被连带摧毁,化作了一捧冰粉。 魏尺木此时经脉俱通,内力终于冲破枷锁。丹田里的冰河忽然崩碎,化作片片冰渍漂浮在长河之上,与之融为一体,不沉不冻。 这时,魏尺木脑中轰鸣,一道寒光闪过,心海里出现四个字:八水冰凌。 八水冰凌,便是《若水道》的第八重境界。 魏尺木也渐渐清醒过来,开始回思方才提点他的声音。那人绝不是大成子,也不是简江月。这声音他从未听过,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功力绝非等闲之辈。魏尺木不禁暗忖:“莫非是三大掌教之一?抑或是……鬼谷子?” 这一声提点非但精准无比,更是恰到好处。若晚一分,魏尺木便已彻底冻死;若早一分,魏尺木即便明白了其中含义,却不能将这悟语变作武功上的突破。只有借助这几千年的冰寒之气,又在生死之际,这才能一举成功。否则魏尺木便会因被人道破天机,导致以后无论如何也无法练到第八重境界了。这也是道教武功虽看重悟性,却只看重自身的悟性和机缘,不能由人点拨的缘故。这种提点的机会极难掌控,不仅稍纵即逝,还要看三分天命。魏尺木也算是福缘深厚,造化不浅了。 冰窟里的寒气都被魏尺木吸入体内,冰墙便不堪其负,倏忽融作了一滩滩冰水。只是这冰水入手尚温,毫无昔日的冰寒之气。 陈还英起初还在担心魏尺木会被冻死,看到魏尺木身上冰渍融化时还以为是自己真气起了作用,如今看见陈家的镇魂冰窟倏忽融作残水,哪里还不明白?陈还英发觉魏尺木的变化,猜到他的武功即将有所突破,又惊又怒,手起一掌就要拍死魏尺木。 可是,此刻才来阻止魏尺木,却为时已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闹喜宴 张风尘念罢尚君长,又念起魏尺木,担心他的生死。箭囊一连三催,张风尘只得按下心思,正要拿下团扇,忽然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且慢!魏某给陈堡主送礼来了!”其声之冰寒,如数九冬夜之萧肃。 声还未落,先滚下一颗人头,上面还裹有一层薄冰。众人细看,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那颗人头不是别人,正是陈还英。 …… 镇魂冰窟之中,陈还英一掌拍向魏尺木。魏尺木蓦地睁开双目,目中似有寒星冷月,泛着点点光芒。他也忽然伸出一掌,捆在身上的铁链应声而裂,碎成一滩冰屑。随着这一掌拍出,原本已渐渐变暖的冰窟忽而气温直下,还胜之前。同时,“咔咔”之声迭响,久久不息。其声凛然,如天地裹素之时,有山川成冰之势。 魏尺木与陈还英两掌相对,却没有将其震飞,而是将陈还英的整条手臂瞬息冻成了一条冰臂!魏尺木练到《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非但武功大进,而且他掌力所发俱是冰寒之气,能冻人肌肤血脉。陈还英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已被这掌力冻住了心脉。陈还英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浑身都是明晃晃的冰渍,竟被魏尺木一掌生生冻死! 魏尺木掰掉陈还英的人头,一举冲出了镇魂冰窟,冰窟随之崩塌。魏尺木才出冰窟,正听得外面锣鼓喧天。他怕张风尘已拜堂成亲,急忙赶来。人还未到,便先长啸出声,并且还把陈还英的人头遥遥掷下。 张风尘最先认出这声音,一把扔掉了团扇,喜道:“魏尺木,你来救我了!”魏尺木应声而落。 魏尺木穿一身破旧青衫,冷峭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见了俱是惊诧不已,嘀咕道: “陈家堡不是生擒了魏尺木么,怎么魏尺木反倒杀了陈还英” “莫不是魏尺木要来陈家堡寻仇,陈暄老儿骗我等来助阵?” …… 韦治亡却无奈叹了一声:“唉,他又杀人了……” 陈暄更是豁然起身,又惊又怒道:“魏尺木,你敢杀我儿!” 魏尺木寒声道:“魏某不仅敢杀你儿,还敢把陈家堡上下屠个干净,否则怎么对得起‘刀屠’之名?”说着,已是一掌拍向一个陈家下人。 魏尺木先前才收敛起的杀心,经摩尼教和陈家堡的两番折磨,再次被唤了出来。他又经冰寒之气洗髓换骨,因而变得铁石心肠,感情冷漠,杀心也愈发浓郁。群雄听见这话更是心寒了起来。陈暄见此,不由吼道:“尔敢!”说着,再打出一道金光,直刺魏尺木。 金光再快,又哪里快得过魏尺木的身法?那陈家下人闪避不及,被魏尺木一掌拍中胸口,登时变作了一个冰人。魏尺木一掌得逞,并不停留。他身子再次纵开,躲开金光,又扑向另一个陈家下人。 眨眼之间,魏尺木已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连杀两人。陈暄怒不可遏,身形连动,扑向魏尺木。他手中的金伞蓦然打开,旋转起来。那伞面足有近丈大小,上面烙着一条凶恶的白蛟,盘桓其上。此时那白蛟如活了一般,游弋于伞面之上,蛟鳞颤颤,射出一道道金光。顿时金光四起,利如尖刀,势如长枪,一齐刺向魏尺木。 魏尺木《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双掌齐拍,顿时四野肃穆,八方萧索,大有冰裹九州之势。再看魏尺木,只见他双掌晶莹剔透,明如寒玉,如置身于无边无尽的冰川之上。 冰寒掌力所到之处,金光瞬息湮灭。只听得一声闷响,魏尺木双掌已拍在了陈暄的金伞之上。冰寒之气汹涌而出,伞面之上立时结出一层薄冰来,就连上面的白蛟似乎都冻在其中,动弹不得。陈暄只觉一股冰寒直沁心底,当下把伞柄一拧,那条白蛟便又亮了起来。顿时金光大盛,撑破一层薄冰,射向魏尺木。 魏尺木晓得厉害,不愿与之相接。当下身形急退,避开金光,却转手又杀了一个陈家下人。陈暄一连两次出手都没能阻止魏尺木杀人,可谓是羞怒交织,恨声道:“魏尺木,你欺人太甚!” 魏尺木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算计魏某之前,就该想到后果。” 这时,终于恼起了一旁的李还乱。在张风尘拿下团扇的那一刻,李还乱便如痴了一般,只顾盯着张风尘看,根本没留意魏尺木杀人行凶。而今李还乱回过神来,怎会袖手旁观?李还乱虽与一奶同胞的兄长陈还英感情不和,可到底是亲生兄弟,又见魏尺木这般肆无忌惮屠杀陈家之人,父亲一时却阻拦不住,自然也是怒不可遏。李还乱才要出手,不想却被张风尘身子一横拦在身前。 李还乱皱眉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反向着外人?” 张风尘哼道:“哪个要嫁给你,魏尺木可不是外人,你才是外人哩!” 李还乱听了这话,不禁醋意大生,更想杀了魏尺木。李还乱的武功虽然高强,可面对张风尘,却不敢用尽全力,生怕一不留神伤了她,后悔莫及。张风尘却百无禁忌,只想着尽力拦住李还乱。这一对儿新人在这新婚之际,却穿着喜服相互动起手来,倒是令人忍俊不禁。 魏尺木自知奈何不了陈暄,是以也不与陈暄硬碰,只一味屠杀陈家下人。一时间,掌力所到之处,尽是一个个冰人。向来眼高于顶的陈家人,此时却个个如陷深渊,如临鬼门,不再引以为荣,而是引以为惧。他们不怨恨魏尺木狠辣无情,反而怨恨起陈家父子有眼无珠,偏要招惹这么一个魔头,连累了他们。有些忠仆义奴,倒是誓死不退;而大多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就被吓破了胆,索性一哄而散。 好端端的一个大婚之喜,已被魏尺木一个人搅得七零八落。珍禽奇兽惊如脱兔,灯盏绸带散如落花,再没一丝喜气。陈家堡的除魔之会也变成了魏尺木的屠戮之会。 陈暄手中金伞愈转愈急,金光乱颤,却怎么也阻不住魏尺木继续杀人。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魏尺木,你也忒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 众人循声看去,开口的却是盐帮帮主陆言。盐帮与魏尺木也有血海深仇,陆言为了魏尺木更是不惜亲身来到这木榴屿。不成想,魏尺木非但没有被擒,反而扬言要屠尽陈家堡,与当初在洞庭山如出一辙。 陆言开口之际,已是口吹石埙。凭空便出现一道道无形的煞气,绞向魏尺木。魏尺木一掌拍出,将扑面而来的无形煞气尽数冻在空中,寒声道:“也好,盐帮与魏某的恩怨,今日也一并了断。”说罢,再避开陈暄的金伞,不杀陈家下人,也不杀陆言,而是忽然跃到了秦玉京的身前。 秦玉京见魏尺木这魔头忽然朝自己而来,心底不禁大骇,忙把铁鞭舞的密不透风。然而魏尺木一掌拍下,秦玉京连同那根铁鞭都一并裹了一层薄冰。 秦玉京一旁的众人欲要阻拦,却都被这掌力所逼,近身不得。冯松见魏尺木这般凶残,竟掌毙盐帮刑堂堂主,也顾不得盐帮帮规,赶忙带着蓝杉向外逃去。 众人见魏尺木在陈暄、陆言二人夹攻之下,仍然轻而易举杀了一人,都暗暗吃惊:“不愧是‘刀屠’,陈堡主和陆帮主合力竟仍奈何不了他!” 陆言见一堂堂主瞬息而死,也变得和陈暄一样,又恼又悔。陈暄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二人不容分说,再次合力攻向魏尺木。 就在此时,魏尺木感到夜幕忽然降临,覆盖四野,变得漆黑无比。随即,便是一声沧桑古老的声音直达心底:“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夜幕深处,一个执戒尺、捧竹简的老夫子的背影虚空而立。待那老夫子转身,却是一手拄杖,面目丑陋,不是罗伤又是谁来? 罗伤虽看不见,却也知道魏尺木正在大出风头,杀的人心惶惶。他本就为杀魏尺木而来,哪里容他这般狂妄?他一边在心底讥笑陈家堡和盐帮无能,一边施展《如长夜》神功,罩向魏尺木。 魏尺木忽陷长夜之中,又被这沧桑声音震慑,一时恍了神,其可怖之处还胜密宗的《蝉读》神技。长夜里罗伤面目狰狞,挥手之间便是飞沙走石,风云变幻。魏尺木心中惊道:“原来他练得是这种武功。” 好在魏尺木曾几度领略《蝉读》神技的厉害,如今又是功力大增,当下惊而不乱。道家《清虚守神》功法自动运转,同时《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全力施展。魏尺木尚在长夜之中,双掌已经拍出。掌势大作,四周瞬息冰封。陈暄的金光和陆言的煞气眼看就要穿过魏尺木的身体,却都堪堪停在了魏尺木的衣衫上。长夜之中,沙石不再飞走,风云也不再变幻,就连夜幕深处的罗伤也被这掌势所逼,忽从夜幕中消失无踪。 魏尺木凭一人之力,硬接下陈暄、陆言、罗伤三大高手联手一击! 罗伤见《如长夜》竟丝毫奈何不了魏尺木,心中更生起不忿来。他自上次与花溅泪对决之后,虽受了伤,武功却是不退反进,一举进入了《如长夜》的第七重境界——寂夜。罗伤与花溅泪二人互相印合,这才双双突破关口。这或许就是朱九思的高明之处。罗伤武功大进,自忖已赶上了魏尺木,却不想再见面时,仍是逊了一筹,他如何能甘心? 罗伤与陈暄、陆言合在一处,三人再次夹攻。魏尺木以一敌三并不轻松,陆言和罗伤还好对付,可陈暄的金光却是锋练无匹,愈发难以招架。 韦治亡等人见魏尺木渐渐只有招架之功,便各各展开身形,要助魏尺木。白虎等人虽惊怖魏尺木武功之高,手段之狠,如今却也是骑虎难下,只想着倾众人之力,合而杀之,免除后患。 韦治亡率先而动,直奔罗伤。可才到中途,便被一芥子、白云老祖双双拦下。 一芥子指落青山,阴冷道:“小子,哪里去!” 白云老祖掌飘白云,狠厉道:“先尝尝老祖的厉害罢!” 沈追见此,冷哼一声,手中“牵丝引魂锥”无声而发。暗光两点,分刺一芥子和白云老祖。朱雀本要相助魏尺木,忽然瞥见那两点暗光,喃喃道:“是‘牵丝引魂锥’……”继而怒道:“沈追!”说时,已是抖开三丈红绫,缠向沈追。 青龙见是沈追,念起玄武之仇,也掣出“苍鳞剑”欲要先杀沈追,再救魏尺木。青龙剑芒方起,却被白虎挥刀拦住。白虎冷笑道:“青龙,你我二人还没有分出胜负!”青龙无法,只得再斗白虎。 田令孜不待绛罪、绛祸二人出手,便已纵入其中。顿时阴风阵阵,再次将他二人死死拖住。唐珏出手,却被人老拦住。野僧出手,也被盐帮陆路统领薛有功拦住。一时间,要救魏尺木的人与要杀魏尺木的人打在一处,胜负难分。 除了神色复杂的夏未和百家盟的祖梁、房十三仍在一旁观战,观战的还有何癫。以何癫如今的武功,想要解魏尺木之围,可谓是易如反掌。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动弹分毫,因他自到了木榴屿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何癫自到了“徊风混合境”,神思通透,心开七窍,于天地万物都隐隐有所感应。他感知这威胁之大,似是非人力可以抗拒。如今魏尺木独木难支,何癫还是不能轻易出手,因他又感受到了一股威胁,正朝这里而来。 果然,天际尽头悄然出现了一个白点。再一瞬,便能看清是一个白色的身影。再一瞬,那白色身影便已落入人群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井底白蛟 果然,一个白色身影从天际滑落,转瞬之间便已落入人群之中。来人一袭白袍,头裹黑巾,还戴了垂帘斗笠、蒙面黑纱,胸前绣着八朵红色火焰,正是摩尼教的阴界主。 阴界主悄然而来,不看魏尺木,也不看青龙白虎,而是看向了何癫。何癫与之目光相接,“啷当”一声,也拔出了背后的“断尘剑”,与阴界主遥遥相对。“断尘剑”一出,顿时霞光四射,耀人眼目。 阴界主是摩尼教两大界主之一,其地位和武功都仅次于教主方驳,并不在阳界主之下。阴界主与何癫对峙,却都不急着动手。祖梁和房十三见摩尼教的阴界主赶到,不敢再作耽搁,当下双双而动,一取陈暄,一取陆言。祖梁剑法之快,房十三拳术之精,都令陈暄、陆言难以应对。陈暄、陆言二人也不敢怠慢,只得撇了魏尺木,迎住百家盟的两大高手。 魏尺木得祖梁、房十三二人相助,如肩卸两山,此时得了空隙,一掌打退罗伤。魏尺木此时杀心难抑,如下山的困兽,似脱笼的猛禽,纵起身形,直往陈家中人乱窜——见人便杀。 陈暄一时脱不开身,眼见魏尺木大开杀戒,陈家有累卵之危,急唤道:“陈伯!” 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脚印踏破虚空,天上出现一个老丈,立在半空。这老丈有六七十岁年纪,白发白须,老态龙钟;穿一身暗淡白袍,佝偻着背,拄着一根蛇头木拐。随着陈伯的出现,又有百余个青壮汉子破空而出。这群汉子俱着白衣,手中各执一条白索,脸上和臂上都画着凌乱复杂的龙鳞图案。 陈伯扬起蛇头木拐一指魏尺木,冷漠道:“蛟卫,斩杀此人。” 那被称为“蛟卫”的百余人听了陈伯号令,俱是发出一声嘶吼,声震八方,继而白索连抖,如百余条白蛇攒动,在半空中织成一道白色巨网,罩向魏尺木。魏尺木见白索漫天而落,当即掌发寒气,将一条条白索尽皆冻在空中。他正要掌毙一众蛟卫,却见这百余人又凭空消失,就连那被冻住的许多白索都不见一丝踪迹。 原来这群蛟卫不是普通的家奴,而是陈家堡耗费二十余年精心培养的一股神秘力量。蛟卫共有一百零八人,以陈伯为首,潜伏在陈家的内堡里,每个蛟卫自出生起身上便被烙印了一块阵图,以自身血肉为阵脚,人与阵同生同长,合起来便是一道可隐匿行踪、隔绝气息的绝阵——瞒天过海隐匿大阵。 魏尺木惊而不乱,他初见这些人如踏破虚空一般凭空而现,如今又凭空消失,便猜测这四周有隐匿人踪的阵法。他没有问君平的阵法造诣,也无心破阵寻找蛟卫的踪迹,只把《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尽力施展,纵横捭阖之间,掌力笼罩方圆数丈。魏尺木一掌接着一掌,直拍了数十掌,仍不住手。 众蛟卫被掌力所逼,一时不敢现身。奈何魏尺木的掌力积攒了数十下,空中已是冰寒无比,众蛟卫虽个个内功深厚,耐力不凡,终究还是有一人禁不住寒颤起来。这蛟卫功力一散,以致阵脚波动,露出行迹来。魏尺木觑的真切,早飞身过去,一掌将其冻成冰人。死掉一个蛟卫,瞒天过海隐匿大阵更是剧烈波动起来,每波动一处,便露出一个蛟卫,被魏尺木一一毙于掌下。这些蛟卫虽都是武艺不俗之辈,可哪里是魏尺木的对手?不过一刻钟,便被魏尺木屠戮殆尽,变作一个个冰人。 陈暄见蛟卫死尽,心底悲恸不已。这群蛟卫是陈家堡的一大倚仗,退能守孤岛,进可攻争天下,如今却被魏尺木一人杀干屠净,他焉能不痛?陈暄想要阻止魏尺木,却过不去祖梁手中的一柄快剑。 蛟卫一死,阵法亦随之而毁。处在阵眼的陈伯也无所遁形,他又惊又怒,扬起蛇头拐杖来斗魏尺木。拐掌相接,陈伯到底年老力衰,不过十几招,便扛不住魏尺木掌中的寒气,只得使一招“蛇影错落”,虚晃一拐,向外逃去。魏尺木正杀得兴起,自然不肯就此放过陈伯,便追了过去。 魏尺木直追到一座矮山下,见陈伯退无可退,二话不说便是一掌拍去。陈伯见此,面无惧色,反倒狰狞起来。这狰狞之下,还带有一丝嘲弄。他不躲闪魏尺木飞来的一掌,却反身在矮山上摸索一番,找到一个石质枢纽,悲怆而笑。 魏尺木出掌之际,心底隐有一股不安,如今听到这悲怆的笑声,更是心神杂乱。可他箭在弦上,已来不及多想,还是一掌拍在了陈伯的背上,将其冻成冰人。陈伯虽死,可矮山上的枢纽已动。随着这枢纽一转,只见山摇地动起来,继而风云变幻,更兼电闪雷鸣,忽然下起骤雨来。骤雨一起,便有一声声巨大的龙吟传来,似在野外,又似在地下。 龙吟不息,风雨不止。 就在此时,天中忽而乍起一道青雷,砸将下来,落在了矮山之上。矮山应声而裂,从中却露出一口大井来。之所以说是大井,是因为那井口足有三丈之广。这方大井的井口四面垒有石床,一块块巨石足有七八尺高,其中一块写着“困蛟井”三个古朴篆字。 魏尺木定睛看去,但见那井口上波纹荡漾,看不到井中虚实,似有阵法封印。在大井的一旁,还立有一块巨碑,上面写着一句话:“若陈家有灭顶之灾,开此井,保血脉。” 在这石碑之下,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是一个披发男子,约莫五十岁的年纪。长眉长须,有枯槁之态;瘦身瘦面,露憔悴之容。又穿一身斑驳白衣,身上遍是灰尘,被雨水一冲,便滚下一道道纤细泥流。他双目微闭,在风雨之下,仍如老僧入定般盘膝坐在石碑底下。 魏尺木目光扫过,正分不清那人是生是死时,那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目,看向了魏尺木。只见他眼中红黄掺杂,浑浊无光,面色平静无波,缓缓开口道:“陈家的灭顶之灾是因为你?”其声沙哑,还有几分生涩。 魏尺木眉头微挑,寒声道:“不错。” 那人听了这话不恼不恨,而是叹了一声:“你不该惹陈家的。” 魏尺木不以为意,反而问道:“你是谁?” 那人回道:“我是陈家的看蛟人,族名陈旸。自十岁时,便被族里派来看守此井,至今有四十年了罢?还是第一次有人进来。” 魏尺木心中微讶,却无暇感慨,言道:“你既是陈家人,也是该死。” 陈旸一动不动,面色如常,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魏尺木见这人这般看轻自己,不觉生忿,随即一掌拍去。陈旸不躲不避,而是手捏法诀,口喃咒语。只见他身后的石碑砰然而碎,身下的大地也起了道道裂痕,深不见底。须臾间,那井口上泛起道道霞光,继而从井口上漂浮起一个繁琐的龙形阵图。那阵图虽然繁琐,却随之而开。待阵图一开,龙吟之声大作。 阵图散去之际,井口蓦然而开。那井口初开,便从中冒出一股巨大的吸力。魏尺木一掌未到,便被这巨大的吸力阻扰,饶是他内力深厚,也不禁被这吸力缓缓吸向井口。魏尺木顾不得杀陈旸,只得向后飘退数丈,避开井中的吸力。 就在此时,那井中喷出一道光芒万丈的白焰,整个夜空为之一亮。继而龙吟之声响如滚滚奔雷,一个巨大物什破井而出——竟是一条白色蛟龙!只见那白蛟长有十丈,粗有数尺,飘长须生秃角,露尖牙舞利爪,更兼通体莹白,鳞光熠熠,已有几分龙象。 那白蛟直冲天际,眼看就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却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雷网,挡住了白蛟的去路。那白蛟在空中百般腾挪,仍破不开那道雷网,只得盘旋一圈,继而一头复又扎进井里。 临家山庄有金莺口,陈家堡便有白蛟龙。 陈家堡是如何得了这么一条白蛟龙,又是如何将其困在这大井之中,已不得而知。可自有这白蛟龙以来,数百年间,陈家每隔一甲子便有一个族人隐到困蛟井旁做看蛟人。 困蛟井有两道陈家先祖布下的阵法,一道是“蟠龙咒”,封在井口,若无看蛟人的法诀,万物不可出入;还有一道“泛雷网”,专克尚未化作龙形的蛟龙,铺在高中之上,包罗方圆数里之广,却是为了陈家有难时放白蛟出井御敌,而又不至于令其走脱。 看蛟人须是陈家血脉骨肉,将自身的血脉与白蛟连为一体,再借助陈家先祖阵法之力,方可镇住白蛟。这陈旸是陈暄的胞弟,非但天赋异禀,而且血脉不凡,正是陈家堡这一代的看蛟人。 魏尺木见了这等亘古巨兽,比之墨家机关兽还要凶悍数筹,不禁心生怯意,叹道:“这白蛟再有一二百年岂非要沿江入海化为龙么?陈家堡立足于江湖数百年,到底不是浪得虚名。” 陈旸瞥了一眼魏尺木,淡漠道:“但有此蛟在,天下无人能灭我陈家堡。” 魏尺木原本已萌生退意,此刻听了陈旸的傲慢之言,不由恼起了性子。他不去杀陈旸,反而一举跃入困蛟井中,竟仗着武功大成,要先宰了这条白蛟,好灭陈家堡的威名。 魏尺木初到井中,顿感井底吸力奇大无比,只怕不逊于苏如月的落云潭。他只得赶忙一掌拍在井壁之上,借一掌之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魏尺木朝下看去,只见井底十分幽暗,好在他如今武功又精进许多,目力远超超人,倒也能看出一些轮廓。这困蛟井虽是一口大井,井底却十分广阔。井底有水,俨然是一座地下的深潭。这潭水便是井底吸力的源头,好在有数十丈之深,其吸力虽大,倒也无甚大碍。 魏尺木未看见白蛟的踪迹,正寻思之间,忽从井底射出两道耀目强光。却是那白蛟感到有生人入井,潜出了水面,那两道强光却是来自白蛟的两只巨眼。白蛟许是瞅见了魏尺木,忽将身子一纵,便扑了上来。顿时井水激荡如飘雨,龙吟回响胜落雷。 魏尺木定了定心神,哼道:“来得好!”说着,已扭动身形,先避开白蛟的血盆大口,同时双掌齐出,拍到白蛟的背上。魏尺木《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寒气涌出,在白蛟背上瞬息结出一片巨大的冰渍。魏尺木心中暗喜,不料一股大力反涌在双掌之上,将其震开。 原来这白蛟常年都藏在井底的寒水之中,这冰寒之气对其无甚损坏,不过眨眼间便恢复如常,将冰渍抖落。这一抖之力何止万斤?魏尺木被白蛟一抖之力震开,直撞在井壁之上。魏尺木经此一抖一撞,经脉倏忽错乱,身形顿时不稳,被井底吸力一举吞噬。 魏尺木一时无处着力,又怕这井底之水和落云潭一样,藏有剧毒,何况他不谙水性,怎敢落水?仓忙之际,魏尺木只得连拍数掌,一来抵消部分吸力,二来这掌力所发的寒气在深潭中还是生生结出了一层冰渍。魏尺木方落在水面,便一掌拍在冰渍之上。这冰渍虽然转瞬即融,他还是借着这一拍之力,又翻上了井壁,重新稳住了身形。 那白蛟见魏尺木未死,也恼了起来,摇头摆尾,复又张牙舞爪而来。魏尺木连躲带打,又要提防落水,时而贴着井壁,时而附在蛟身,却总是无功可奏。更有几次被白蛟强行震开,复又落向井底,魏尺木只得如法炮制,才勉强躲过一死。如此几番下来,魏尺木内力损耗颇大,却仍奈何不了白蛟分毫。 井外骤雨,井内飘摇。 魏尺木不禁懊悔起来。悔不该自负武功,入井来杀白蛟。此时非但杀不了白蛟,只怕也出不去这困蛟井了。一念及此,不禁骂道:“上了那看蛟人的当了!” 就在魏尺木无可奈何之际,忽听得井外有人唤道:“魏尺木接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莺蛟宿敌 魏尺木闻声向上望去,已见一把黑刀飞落井中。魏尺木认得是自己那把“雁尾”墨刀,当即一跃接住。魏尺木墨刀在手,精神为之一振,当下把墨家《天志刀法》骤然展开,一式八刀。刀芒在昏暗之中绽起一道道白光,一齐斩向白蛟。 那白蛟有睥睨天下之姿,有傲视万物之态,当下迎着刀芒而撞,只听得阵阵金戈相交之声,刀芒瞬息湮灭。刀芒虽然破碎无踪,可墨刀却锋利无匹,配上墨家的《天志刀法》更是无坚不摧,饶是白蛟铜皮铁骨,身上也被斩开了八道口子。 白蛟身上吃痛,勃然大怒,于是蛟尾猛震,卷起一道强风扫向魏尺木。这巨尾夹携劲风,席卷整个井中。魏尺木虽来得及躲闪,却没有可避之处,早被劲风扫中。其力之大,如山倾海蹈一般。 魏尺木被白蛟一尾砸落,一时筋骨俱痛,不由跌向井底。魏尺木无处凭力,正焦急间,脚下忽然踩实,止住了下坠之势。他一眼瞥去,原是被一把精致的画伞接住。那画伞旋转如陀螺,渗出一股股无形的力道。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井外飘落井中。那人身披朱氅,腰缠缃带,长发不绾不髻,玉面不涂不抹,脚下踩了一把画伞,手中执了一把画伞,不是苏如月又是谁来? 原来今夜苏如月应约来到陈家堡,得知魏尺木与陈家堡的恩怨,她又见天地变色,乾坤失度,知道是白蛟出井,因此赶到。那“雁尾”墨刀本随魏尺木一起跌落冰河,被冲入落云潭中,也是苏如月捞了上来。 魏尺木脚踩画伞,当即施展轻功稳住身形。他与苏如月并肩而立,这才暗舒了一口长气。白蛟长躯盘旋,把住井口,一双巨目贪婪而又凶恶地打量着井下的二人。 苏如月皱眉道:“你怎么掉到困蛟井里了?” 魏尺木喘息道:“说来话长,只是如今该如何脱身?” 苏如月摇头道:“当年为了困住这白蛟,陈家便从落云潭里取水放在了这大井之中,所以万不可跌落水中;这白蛟又堵着井口,可谓进退无门了。” 魏尺木不知道苏如月与陈家堡到底有何渊源,可这井底的水若来自落云潭,倒的确不可小觑,他只得言道:“那就宰了这头恶蛟罢。” 苏如月不置可否,可手中的画伞早已飞向白蛟。魏尺木见状,手中墨刀再起,又是八刀锋芒如练。白蛟荡开画伞,又硬吃八刀,而蛟尾扫荡之际,也把苏、魏二人逼得手忙脚乱。一时间,两人一蛟在井中来回腾挪,各展能耐。苏如月飞出的画伞愈来愈多,如狂风中飘零的片片落叶。魏尺木刀法也愈来愈凌厉,如寒夜里撒下的月光。 那白蛟身上已是血肉模糊,怒气更盛。只见它怒吼一声,如天下九雷,地崩百山,继而长躯翻腾,身上百千蛟鳞竟绽出道道白光来。这白光耀如天日,锋比刀枪,与陈暄金伞上的白光相近,却比之多出了百倍不止。这白光之多之利,不逊于楚江开的那招“万户捣衣声”所射出的白芒;这白光在井中四射,又好比叶拈雪撒下的一方“琉璃世界”。 苏如月晓得厉害,不敢硬接,只把一把把画伞愈转愈急,挡住一道道白光。那白光砸在画伞之上,好比冰雹破水,“咚咚”直响。魏尺木仗着《若水道》大成,又有“雁尾”墨刀之利,当下左手起掌,《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使一招“冰封万里”,寒气顿时汹涌而出,大有覆盖九州山河之势。同时,他右手墨刀猛斩,使一招“夜战八荒”,顿时刀芒攒动四面八方,与白光一一相接。 白蛟被二人阻拦,口中嘶吼不断,身上的白光不暗反亮。苏如月十几把画伞支撑不过一刻钟,便一一碎裂,她也被一股无名的巨力弹在井壁之上,立时吐出一大口血来。好在她脚下画伞无损,这才不至于跌落井底。魏尺木左掌寒气与白光相持片刻,便砰然破碎;与此同时,片片刀芒消散无踪。白蛟射来的那片白光也随之黯淡下来,继而消弭无形。虽然如此,魏尺木却被一股巨力震破四肢百骸,身上立时血迹斑斑,几成了一个血人。 魏尺木支撑不住,脚下忽然脱力,直往井底坠落,好在苏如月早分出一把画伞将其接住。待魏尺木将坠到井底时,苏如月已飞身赶来,将其揽住。魏尺木倚在苏如月身上,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没料到这白蛟竟如此凶悍,合二人之力竟仍然不敌,倒是连累了苏如月。 此时白蛟仍守着井口,白色的蛟鳞掺杂着血色,更显得无比狰狞。魏尺木推了推一旁的苏如月,示意她先行离去。可苏如月却是面目如常,神色安闲,丝毫不为所动。 魏尺木劝道:“你已两番救我,魏某无以为报,你大可不必在此送死……” 苏如月摇头道:“既是陈家害你,我……也难脱干系。” 魏尺木听不懂这话,却能听出她口中的坚决。那白蛟似是看够了二人,终于长躯直下,张开血盆大口,眼看要一举将苏如月和魏尺木吞入腹中。 就在此时,忽有一声极其嘹亮的莺鸣,啼破整个夜空。随着这莺鸣出现,夜空下隐隐有淡淡的辽阔金色。 那白蛟听见这莺鸣,好似遇到了平生宿敌一般,更为躁动起来,一时竟忘了要吞没苏、魏二人,反倒蛟头反转,直往井口冲去。 苏、魏二人向上看去,只见井口上一只淡淡的金莺轮廓,正展翅而啼。与此同时,井外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魏兄……魏兄!” 魏尺木听见这声音,心中不免一热,强笑道:“问兄,魏某还活着哩。” 这莺鸣之声正是出自金莺口,赶来的自是问君平,抑或者说是临家山庄的大公子临书同。问君平自盐帮溃败之后便随临书梦回了临家山庄,他回去之后便待在临家祠堂里参悟金莺口之隐秘。在秦姑娘的帮助下,他终于破开了金莺口的一分奥秘。 原来这金莺口里有一只数百年前的不灭莺魂沉睡其中,只有临家嫡系血脉的眉间之血才能将其唤醒,除此之外还需“驭莺诀”才能完全掌控金莺口神器。“驭莺诀”早已失传,所以问君平如今也只能放出莺魂罢了。问君平听了陈家堡活捉魏尺木的消息后,便复又带着金莺口跑了出来。 陈家有白蛟龙,临家有金莺口。这两只神兽本就是百年前的宿命之敌,今日再遇,自然分外眼红。这莺魂遇着了白蛟,反倒无需“驭莺诀”了。白蛟巨目泛红,忽从口中吐出一道道巨大的水注,喷向井外的莺魂。那莺魂啼声更急,双翅猛振,竟凭空荡起一道道金色的波纹,将水注悉数接下。一时蛟嘶莺啼,两兽相持不下。白蛟渐渐气喘如牛,莺魂也更加黯淡。 魏尺木见莺魂牵制住了白蛟,便又起了宰蛟之心。他不顾伤势,毅然要强行施展纵横术。“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魏尺木心中默念,至此运气完毕,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这是纵横术中纵术的一式,名为“无隙”。诀成,术至。但见四野声动,八面来风,井底波涛迭起,井外乱石迭动。井外那被青雷劈开的矮山碎石,被魏尺木的纵横术牵引,竟攒成了一条身长十丈、体粗数尺的石蛟,一举涌入井中。 那白蛟与金莺斗得正酣,忽见一条青色巨物扑面而来,一时不辨真假,扬头就要将其吞没。这一青一白两蛟,在井中轰然相撞。只见白蛟巨口大开,将那石蛟一口吞入腹中。 白蛟吞了满腹青石,蛟身又被撑大了数尺。它吐又吐不出来,吃也吃不下,几番折腾下来,那青石已将其内腑尽皆划破。白蛟疼痛难忍,在井底井中来回翻腾,仍是无济于事。良久,那白蛟终于气断息绝,横架在井壁之上。 白蛟垂死翻腾之际,却将苏如月魏尺木撞开。苏如月虽然带伤,勉强还能自保,魏尺木却是强弩之末,浑身无力,苏如月脱手之际,便一头跌落水中。苏如月再看时,魏尺木早已落水。她大惊失色,连忙荡起长袖将魏尺木捞了起来。可这水是落云潭的毒水,魏尺木整个身子跌落其中,身上已是浑身乌青,中毒极深。 苏如月见魏尺木身上开始溃烂,饶是他性情恬淡,不食人间烟火,此刻也懊恼不已,不禁失声哭道:“是我害了你!” 这时问君平也飘落井中,他见魏尺木中毒将死,惊而不乱,试言道:“这白蛟累年困在井底,想必不惧毒水,这解毒的法子只怕还要落在它身上。” 苏如月被问君平一语点醒,当下收起泪容,言道:“是了,这白蛟体内生有毒腺,因此不惧毒水,若用毒腺里的毒液以毒攻毒,他或有一线生机。”言罢,不待问君平开口,已举起“雁尾”墨刀,将蛟头一举劈开。她复又拨开青石,果在颈下寻着了一个硕大的毒腺。 虽是生死一线之间,可苏如月并不迟疑分毫,立时将毒腺轻轻划破,把毒液滴入魏尺木的口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魏尺木身上不再溃烂,继而乌青之色褪尽,其毒渐去。魏尺木悠然醒转,只觉浑身经脉剧痛不已,更是难以动弹分毫。其毒虽去,其人仍在生死关头。 苏如月见魏尺木醒来,心下一宽,就要揽着魏尺木出井。问君平忽道:“那是何物?” 苏如月闻言看去,只见那白蛟身子里的青石不住滑落,从中飘出一颗拳头大的淡黄色球丸,悬空而停。她注视良久,喃喃道:“这是……蛟丹。” 原来这白蛟活了数百年,昼夜吸收日月精华,竟在体内结出了一颗十分罕见的内丹。若再假以时日,这白蛟只怕化龙之势已成,却不想莫名死在魏尺木手里。 魏尺木吃了蛟丹,只觉一股荒莽气息充斥体内。若非《九转入脉》无比神奇,这荒莽之力早已在体内横冲直撞。魏尺木仗着杂家绝学,竟将这蛟丹一点点吸入丹田之中,与丹田里的那一片冰湖,渐渐融为一体。 直过了数个时辰,魏尺木才将那蛟丹吸取了三成。他此时但便觉内力充盈,非比昨日,不但伤势痊愈,就连肌肤也都完好如初,其光泽还胜之前。 魏尺木停止吸取蛟丹,他因祸得福,不禁畅然长啸,其声冰寒之中还带着几分洪荒气息,十分震人心神。此时正与祖梁难分胜负的陈暄忽然听到这长啸,心中却是蓦然一凉。 魏尺木三人出了困蛟井,只见夜色已深。井旁石碑下,陈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是死了。他与白蛟血脉相连四十载,这白蛟死了,他安有独生的道理? 问君平见了,不由叹息一声。魏尺木却是面无波动,当下纵开身形,原路折回——陈家堡,他势必要屠个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仙人指路 随着白蛟之死,陈家堡里终于是风收雨住,电散雷停,天地恢复如常。魏尺木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其凛冽之势还胜之前。还在交手的祖梁、白虎、沈追等人,不觉住了手,且看魏尺木要如何。在魏尺木跌落困蛟井时,众人要么被对手纠缠,无暇分身;要么见了天地异象,不敢涉险,这时便都看向了魏尺木。 陈暄见魏尺木安然无恙,心中最是惊骇,试探道:“你怎么可能活着出来?” 魏尺木冷笑道:“小小的困蛟井,能困得住白蛟,可困不住魏某。” 陈暄心中更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哼道:“算你命大,能从陈家白蛟口中生还,也可扬名天下了。” 魏尺木寒声道:“区区一条孽畜,死不足惜。” 陈暄自然不信魏尺木能杀死白蛟,只当他九死一生,在此吹嘘。就在此时,苏如月和问君平也飘然而落,与魏尺木站在一处。 陈暄见了他二人,不禁把魏尺木的话信了几分,惊怒道:“你们……”他先看向苏如月,责道:“你竟向着外人,可对得起你姐姐!” 苏如月顿时寒了脸色,讥道:“亏你还有脸提我姐姐,若不是她临终所嘱,我早就杀了你了。今日宰你一条恶蛟,也算给姐姐出了口气。” 陈暄闻言,知道白蛟的确已死,不由失魂落魄起来。陈家堡没了白皎龙就好比临家山庄丢了金莺口,什么入主中原,什么千秋霸业都将变作一纸空谈。他又看向一旁的问君平,想起先前的莺鸣,疑道:“你是临书同?方才那莺啼之声是临家山庄的金莺口?” 问君平坦然道:“不错。” 众人与困蛟井虽有数里之遥,可也都听到了那一声嘹亮莺鸣,心神也都为之一滞,如今听到这话更是一凛。除了已知晓问君平便是临书同的盐帮众人,余者俱是惊讶于临家山庄的大公子到陈家堡所为何事。 陈暄不由恼道:“临寒匹夫,明日里与我结盟,背地里竟害我陈家白蛟,最是无耻之人!” 问君平解释道:“此举是我一人所为,与家父无关,与临家山庄无关。” 陈暄哪里肯信这话,认定是临寒背信弃义,算计了陈家堡。至于阴界主,并没有与何癫动手,她见魏尺木安然回来,也不拖沓半分,当即招呼白虎、人老二人退去。青龙也没有阻拦白虎离去。 待摩尼教三人走后,青龙手中的苍鳞剑忽而再起锋芒,却是直取不远处的沈追。沈追不料青龙忽然动手,仓促之间竟连“牵丝引魂锥”都施展不及。不过数招,便已险象环生。韦治亡想要救援,早被朱雀红绫拦住。原来青龙朱雀早已计较妥当,有阴界主在想杀白虎却是万难,可沈追今日必然不容他走脱。 沈追被青龙剑势所逼,比之白虎更为不堪,就连发髻都被削落一截。沈追一生从未如此狼狈,正危急间,忽有一道道寒芒凭空扫来,一举破开了青龙的连绵剑势。原是魏尺木见沈追危急,只得出手援救。 青龙见魏尺木举手间便破了他的剑势,心底暗暗吃惊道:“数月不见,他武功又精进许多。”青龙不解魏尺木为何要救沈追,索性收了苍鳞剑,且看他如何说道。 朱雀也撇开韦治亡,惊道:“小木头,你做什么!” 魏尺木道:“不能杀他。” 朱雀不由恼道:“小木头,你可知在说些什么?他杀了玄武啊,此仇不共戴天!” 魏尺木微叹道:“沈兄曾救我一命,我不能不管他死活。” 朱雀听见这话,心里一阵冰凉,继而冷笑道:“沈兄你叫得倒是亲切。”魏尺木不言。朱雀又道:“他救过一命,我们就没救过你么?为了你我们二人不惜得罪盐帮,为了你我们二人不惜得罪陈家堡,到头来反不如一个沈追!” 沈追倒是坦然笑道:“沈某十余年来杀人无算,早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魏兄大可不必因我坏了你们之间的和气,你且退在一旁,只管叫他们来报仇便是。” 朱雀听见这话更是气得咬牙切齿,花枝乱颤,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恶贼,亏你笑得出来,早就该下地狱!”她又对魏尺木道:“魏尺木,你到底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们?” 魏尺木道:“谁也不向。” 朱雀暗松了一口气,言道:“好,那你就站定一旁看戏罢。” 魏尺木摇头道:“但今日你不能杀他。过了今日,我再不问你们的恩怨。” 朱雀哪里肯依,这话分明是帮定了沈追,她气极反笑:“魏大侠铁了心要与我们分道扬镳是罢?” 魏尺木欲言又止。青龙终于开口,言道:“鸾妹,我们走罢,只怪你我技不如人。” 朱雀还想说什么,终究忍下,跟在青龙身后。临走前,她复又看了一眼魏尺木,眼中红润欲滴,里面尽是失望与决绝。 青龙、朱雀走罢,何癫与周运也悄然而去。魏尺木看着青龙朱雀渐远的身影,想起当初在曹州三人分别时还期待着后会有期,如今一别只怕是再也不见了。魏尺木顿时悲凉无限,心中交织的怒火一道道窜将出来,目光不禁生寒,暴喝道:“十息后还在此地者,皆与陈家堡陪葬!” 众人听了这话,俱是肝胆俱寒,一时做鸟兽散。非但一芥子、白云老祖、罗伤这些仇敌避犹不及,就连祖梁、绛罪、韦治亡等助拳者也都退了出去,其中王何寨几人也已自行脱困,就此折返双龙山——魏尺木既然铁了心要大开杀戒,他们还是不见为好。 不过十息,天下英雄走尽,偌大陈家内堡里便只剩下些许不怕死的陈家人和魏尺木,还有张风尘。张风尘之所以留下,却是为了保李还乱一命,她叫道:“魏尺木,这李还乱还算规矩,到时候你可别误杀了他!” 李还乱闻言心里一暖,继而十分悲戚起来。魏尺木杀了陈家堡这么多人,他怎能装作视而不见?他势必要与魏尺木分出生死,可不论哪种结果,他与张风尘都不会再有结果。李还乱正色道:“魏尺木,陈家堡算计于你不假,可你这般滥杀无辜却也非豪杰所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陈家堡纵然万劫不复,也要与你拼个生死输赢。” 张风尘见李还乱这般逞强,不由紧张起来。陈暄心中既恨且哀,杀了魏尺木又怎样?数百年的陈家堡心血还不是付诸东流?更何况,陈家堡未必能杀得死魏尺木!陈暄甚至开始无比的悔恨起来,悔恨招惹了魏尺木这个魔头。 魏尺木正要动手,耳中却忽然钻进来一段人声。这声音虽细若蚊呐,却是字字听得真切。他知道这是千里传音的绝技,这传音之人只怕还远在数十里之外!魏尺木听罢这传音,眉头不禁一皱。他顾不得陈家堡众人,忽然抢过张风尘,匆忙离去。 陈暄见魏尺木忽然离去,一时无措,不知是该可惜还是该庆幸,终究没有追去。魏尺木揽着张风尘直奔到木榴屿的最南边,但见茫茫大海中飘着一叶孤舟,舟上隐有一个人影。魏尺木放下张风尘,言道:“我去去便回,你且在这里等我。” 张风尘难得懂事,一言不发。魏尺木信手折断一根粗壮树枝,掷入海中,随即踏木而行。待到了小舟之上,但见舟中立着一人,身着破旧麻衣,脚踩土黄芒鞋,头戴泛白方巾,须发如银,却是个老相士打扮。 魏尺木不认得此人,寒声道:“我师父何在?” 那舟中人闻言轻转身子,但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眉目鼻口几乎揉成了一团,他打量了一眼魏尺木,笑道:“在离魂宫。” 魏尺木心底微惊,问道:“濮州界的地下离魂宫?” 那老相士点头。 魏尺木道:“我师父怎会在那里,你又如何得知?” 那老相士道:“老夫在江湖上有个诨号,人称‘卜算子’,这天下可有我不知道的事?” 魏尺木对于“卜算子”三字只有些许耳闻,传说中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一代英杰,不想今日得见,其人已须发尽白矣。正是这卜算子施展了千里传音之术,说察己有难,令魏尺木赶往此处。这木榴屿边缘本有许多陷阱机关,也早被他一一破除。 卜算子接着道:“当初大成子托你去寻简江月,简江月自然也晓得离魂宫的厉害,于是便约了你师父等人闯入离魂宫去救大成子,不想早被鬼谷子料定,只有简江月重伤逃脱,余人都被囚在了离魂宫。” 魏尺木心里暗暗吃惊,这卜算子竟然连大成子托他的事都知道,可见传言不虚。他又问道:“鬼谷子料事如神?” 卜算子点头道:“一丝不差。你道简江月也是纵横家传人,为何斗不过余残阳?” 魏尺木摇头。 卜算子道:“只因简江月的纵术学得不全。简江月的师叔,也就是上代鬼谷子的师弟,因不满历代鬼谷子都是纵术传人,他又胜不过他师兄,便暗地里把《纵横术》中的纵术毁去了最后一招。等到上代鬼谷子归天,简江月和余残阳相争,反为所败,几近殒命。于是,余残阳便成了这一代的鬼谷子,这也是第一次横术传人继任鬼谷子。那纵术和横术的最后一招便是洞悉天下万物的能耐,可惜简江月未曾看过,他又怎么斗得过余残阳?” 魏尺木听完这席话,感慨颇多,又问道:“即便如此,那鬼谷子也不可能一人就打败了我师父他们罢?” 卜算子道:“不错,余残阳自然也约了帮手。” 魏尺木试言道:“武林三大掌教?” 卜算子目露赞许:“这三个老家伙也没占着便宜,俱是受伤不浅。” 魏尺木想起封印大成子之事,疑道:“三大掌教为何屡次受命于鬼谷子,武林与百家不是水火不容么?” 卜算子道:“也许鬼谷子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罢,至于具体是什么,老夫也不得而知。” 事已至此,魏尺木知道卜算子所言不虚,便言道:“卜算子前辈,我该如何救人?” 卜算子摇头道:“以你现在的武功,未必强过你的师父,更比不过简江月,又谈什么从鬼谷子手里救人” 魏尺木终于急道:“难道只能任其生死,别无法子?!” 卜算子反问道:“你可知鬼谷子为何要囚禁大成子” 魏尺木摇头。 “纵横家武功独步千古,乃是百家之魁,任何一家的武功都胜不过。可在先秦之时,道家武功通玄,与其尚有一争之力。后来从道家武功分出了阴阳术,也就比不过了。”卜算子接着道:“大成子乃是不出世的奇才,早在三十岁的时候,便把《若水道》练到了第九重。他不甘于此,便开始寻觅阴阳家的绝学《大九州》,想要把阴阳术重新融入道家武功。鬼谷子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或者有一种武功威胁到纵横家的地位,所以就与儒释道三教掌教合力把大成子封印在了离魂宫。” 魏尺木疑道:“他为何不杀了大成子” 卜算子笑道:“这余残阳是可是天下第一的自负之人,不喜予夺生死,而喜掌控天下万物。”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下稍安,看来师父等人暂无生死之虞。他又暗暗惭愧,自以为杀人最能震怖人心,这境界比之鬼谷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卜算子又道:”杂家能兼容百家武功,若是你能把阴阳术融入道家武功之中,在离魂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我倒会一点《五行剑法》。” “莫说《五行剑法》,就算你练成整套的《五德始终》也不济事。” “只有《大九州》” “不错。” “去哪找《大九州》” “中土之外,东海之中,有扶桑之国。” “日本” “不错。” “《大九州》怎会在日本” “秦时,阴阳家传人徐福身怀《大九州》和《五德始终》两大绝学,后来奉命出海前往三神山,为始皇帝嬴政寻找长生不老之药,随即便杳无音信,《大九州》也就此失传了。” 〈上部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两强相并 淮南道,蕲州。城外是一片片皑皑残雪,城头上是一张张草军大旗。 王仙芝自沂州兵败之后,草军先后折损近十万人。他向东受挫,一时做不成齐桓公,便大举西进,纵掠河南道各州县,惹得东都大震,百官出逃。王仙芝正要趁势大张旗鼓西进洛阳,却被雷殷符败于中牟。他一时东西两面皆受阻拦,只得先听了黄巢的话,将兵锋一转,向南开拔。 十月,草军兵分两路入淮。王仙芝与尚君长率十余万人马从唐州、邓州向南,黄巢则率本部五万人马从申州、光州杀入淮南。 淮南边境虽早有准备,各关隘城池早已派了重兵严防死守,可草军二十万人蜂拥而至,顷刻间便荡破防线,长驱而入。淮南节度使刘邺没想到草军会忽然大举入淮,一时难以阻挡,只能任其冲突。 数月间,草军纵横淮南,无坚不摧。到了十二月,兵马又到了三十几万。 王仙芝这一路人马沿途连克郢州、复州、随州,直打到了蕲州。蕲州刺史裴偓自忖难敌锋芒,索性在城头竖起白旗,不战而降。非但如此,裴偓为讨王仙芝欢心,暗中许诺要为其上表求官。王仙芝听了这话,不禁心生动摇,当下入驻蕲州,不再继续攻打州县,只等朝廷消息。 这一日,蕲州城里冬雪初霁。大将军行辕里草军十大票帅唯有尚君长镇守别处,其余九人俱在。除此之外,还有军师吴俊才、小尚帅尚让,还有楚江开。 自盐帮被百家盟逼出洞庭山之后,楚江开复又回到了草军之中,回到了王仙芝的身边。王仙芝得知盐帮溃败之事,心中顿生不妙,这也让他动摇了反唐的决心——若没有盐帮的资助,草军如折一臂。 忽然间,健卒来报:「禀大将军,朝廷遣使来了!」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不语不动。良久,王仙芝干笑几声,拍身而起,向众人道:「诸位随我迎接来使罢。」 裴偓见此,连忙起身笑道:「呀,圣旨来得这般快,可见朝廷之器重,下官先恭喜王大将军了!」 王仙芝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得意,当下引着众人把来使迎到行辕之中。那使者龙行虎步而入,不卑不亢地立在正殿当中,双手高擎一道金色敕旨遥拜西北方向,而后唤了声:「王仙芝众人听旨」。 王仙芝听唤,双腿不禁一软就要跪下接旨,可他匆匆瞥了一眼众票帅,见众人俱是一脸不乐,便强忍着没有跪下,只与众将轻轻一拜,站着听旨。 那使者也不介意,便当众宣读敕旨:「门下:近年天降横祸,以致田畈毁坏,稼穑无功,此乃社稷之不幸;更兼吏长匪心,以致百姓涂炭,黎庶有怨,实为万民之可悲。天不养人则生妖,民无以存则生乱,而今四海扬尘,乾坤流寇,非众人之罪,诚朕之过也。今赦免众罪,一概不究,以期抛甲归田,弃恶从善。」 那使者顿了一顿,又念道:「王仙芝兼资文武,冠绝当时,而今失身为贼,无异于珠玉蒙尘,骐骥伏枥矣,是朕之失察也。今擢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执掌禁军,以卫京师;巡按州县,以佐王业。再,命卿就地解散人马,即日赴京任职,不得有误。」 王仙芝听罢,先是一阵失落。他本想坐拥三十万草军,成一方节度。如今敕旨上两次提到让草军自散,便明白朝廷不会让他养兵自重。更何况,大唐虽大,却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供其盘桓。 既然左右做不得节度使,那能入京掌管禁军却也不差,比在其他节度使麾下做事强上许多,更兼还有监察御史一职。虽然两者品阶都不高,却都有权势可用,由此可见朝廷不曾将其看轻。 王仙芝想到这里,心中复又激荡起来。众票帅虽未开口,面上却多有不满之色,只是一时不好发作。尚让到底年少,不禁问道:「大将军入朝做了官,我们弟兄哪里去?」 众票帅见尚让开了口,也都嚷道:「不错,我等与大将军一同举事,遭遇百战,转徙千里,不曾一刻相负,奈何如今要朝野两边,贵贱两别!」 裴偓忙道:「众位将军莫急,只待大将军入了朝,想招你们弟兄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麽?」 那使者也笑道:「此番陛下虽只封王押牙一人,可诸位想到禁军中当差也并非甚难事。」 众票帅半信半疑,一时都不作声。吴俊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心底暗叹一声作罢。王仙芝此刻心神飘摇,正要接旨,忽然进来一人,大喝道:「王仙芝,你忘了昔日之言了麽!」 众人闻言皆吃了一惊,原是黄巢闯了进来。黄巢身后还跟着三人,却是兄弟黄揆,儿子刘鼎,大将裘继。 王仙芝见是黄巢,面上微讪,只得按下身子,一时不好接旨,便讪笑道:「黄兄怎么也到蕲州了?」 黄巢阴沉道:「只怕黄某再迟来一步,这『草军』二字便不复存了。」 王仙芝听出黄巢言辞不善,心中不由一紧,忙赔笑道:「黄兄这是哪里的话,我与众弟兄自然是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黄巢道:「大将军若果真无意归顺李唐,那便杀了来使,以正清白。」说时,一手指向案前的使者。 那使者听了这话,怒道:「我乃大唐使节,奉天命传旨,谁敢杀我?」 黄巢轻瞥了一眼那使者,冷哼一声,不多理会,复又看向王仙芝。 王仙芝见黄巢要杀使者,忙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莫因此失了我草军威名。」 「可笑,委实可笑!莫非归顺李唐就不失我草军威名了麽?」黄巢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你为一己之富贵,罔顾我三十万草军之去留,又有何颜面提『草军』二字!」说罢,竟忽起一拳,砸向王仙芝面门。 王仙芝没料到黄巢忽然动手,这一拳正中面门。他面上吃痛,又听黄巢几番折辱自己,不禁恼羞成怒,乃拔剑道:「黄巢,你敢以下犯上?」 黄巢丝毫不让,也掣剑在手,冷笑道:「老夫连皇帝小儿的江山都敢反,还说什么犯上不犯上!」 王仙芝见此,连喝道:「好,好,好!」说罢,抬手便是一剑,刺向黄巢。 黄巢冷笑一声,也抬剑接住。众人见状,一时劝也劝不住,帮又帮不得,只得任由二人打斗起来。王仙芝与黄巢一连斗了十几招,未占到半点便宜,心道:“这老匹夫竟有这等气力,倒是不能大意。” 又过了十几招,王仙芝自忖胜不过黄巢,忽然拨开黄巢刺来的长剑,闪过一旁,厉声道:「江开何在!」 楚江开应声而出,当先绽起一道白色剑芒,刺向黄巢,当真是亮如月芒,快若流星。众人大惊,以楚江开的武功和剑法,黄巢哪里接的下这一剑?黄巢却是惊而不乱,只听得他背后一声龙吟,凭空而起,继而便是掌风大作,一举将剑芒碾碎。那掌势未散,化作一条苍龙,反而卷向了王仙芝——自是裘继出了手。 楚江开「太白剑」轻颤之下,早已搅碎龙掌。他让过黄巢,再刺裘继。裘继不急着出掌,避开剑芒,一举跳到行辕之外。楚江开见此,也随即追了出去。只见他身形不停,剑招不止,已是连刺数剑。 当今世上两大绝顶高手过招,旁人插手不得,也插嘴不得。王仙芝和黄巢也都不加阻拦,都暗赌一口气,只看楚裘二人孰强孰弱,谁胜谁负。 此时裘继凌空而起,随即一掌拍出,顿时风云变幻,龙吟大作。那掌势如一条苍莽巨龙冲出云端,直卷向楚江开。楚江开也尽情荡开「太白剑」,高举过顶,低吟一句道:「明月出天山。」只见他手中的太白剑转圜一圈,顿时白光耀目,如明月忽然从山脊飞来,与掌风蓦然相接。一时间,龙掌咆哮不断,「太白剑」奔鸣不已,继而掌风剑气一同消散,竟引得气流碎裂,沙石横飞。 楚江开不退反进,一招罢,剑法不停,再接一招「苍茫云海间」,消散的剑芒瞬息再次聚敛起来。那剑芒与先前又有不同,却是明若细纱,薄如蝉翼,在空中半虚半实,且飘且荡,竟似幻似梦一般。楚江开的剑势一气呵成,瞬息间已罩住了裘继。 裘继见此,当即气沉丹田,右掌在胸前划出一道弧线,继而脉动劲走,直涌掌端。一掌出,八方动,龙吟四起,掌风大震,从四野八荒间扫向剑芒。 楚江开一招才尽,一招又起。只听他低吟道:「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那剑芒虽然崩散,却未消弭,而是在空中化作星星点点,极其繁多。这剑芒又生变化,不再是月白之色,而变成了火红之色。一时间热气蒸腾,红星乱颤。楚江开两剑迭出,浑然一体,着实威力大增。 裘继仍旧以掌法应对,一掌毕,一掌起,也连发两掌,与之以硬碰硬,再次撞破红芒。 楚江开的《太白剑法》一旦施展开来,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此刻又低吟道:「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一时间冲天而起,长剑回荡,其声势之状,犹如黄河顷刻间奔泻了万里之遥,化作零星一点。再一瞬,那一点寒光疏忽放大,如波开浪裂…… 裘继凭一双肉掌,一时无二;楚江开仗一柄「太白剑」,更是锋芒无匹。二人一来一回,直斗了数百招,仍是不分胜负。 数百招一过,楚江开不禁暗暗赞叹。他从未见过如此刚猛的掌法,裘继能练成这等绝佳的外功,着实惊艳。裘继也是对楚江开赞赏不已,心道:「《太白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楚江开一连施展数百招不曾重复一次,令人无从破解。」 就在此时,楚江开忽然大喝道:「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当下身形一动,竟化作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两个「楚江开」各携一柄「太白剑」,直冲向裘继。那两柄「太白剑」白光流转,各于半途中折出几道弧度,可不是如两条白浪急湍么?楚江开的两道身影极快,瞬息间已奔袭数丈,直逼到裘继身前。 裘继见状,丹田涌动,左手发一掌,犹如卧龙出山;右手发一掌,好比涧龙出水。这两式虽然不同,裘继却是两掌齐发,可见他这套掌法已臻化境,施展开来能随心所欲。这两掌都是后发制人的招式,掌势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是瞬息而至。 眼看两掌两剑就要相接,楚江开却在剑势正盛时,忽然将「太白剑」颤动,连着身形都向上划过,如同两架飞桥,绕过双掌,再刺裘继颈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外飞仙 楚江开这一招剑法当真是精妙之极:先是这一分为二的身法,便能以假乱真,迷惑对手;再有这飞流急湍般的剑势,非但十分迅猛,而且变化多端;最后也是其最为精妙之处,这是两招合为一招的剑法,不仅招式衔接自如,毫无停滞之感,而且变换极其巧妙,常在剑势最盛时抑或是力道用老时忽然变招,最是令人防不胜防。 裘继双掌扑空,眼前却是一寒。裘继没料到楚江开能使出这般变化巧妙的剑招,心下蓦地吃惊,他不及收掌便连忙使个「惊犬卧背」的身法。只见他上身疏忽下坠,如一条白狗忽然被人掀翻一般。饶是裘继应变机敏,身法迅捷,他胸前仍被楚江开刺破了两个剑洞。 楚江开虽然刺出了两个剑洞,可他心中并无一丝欢喜。只因他虽然两剑都刺中了裘继的胸口,可仅仅刺破了衣衫,再不能深入一分一毫。原来裘继在身子下坠之时,便以腰腹之力将怀中的诛唐会至宝「绿玉杖」往上震了几分,不偏不倚,恰巧抵住了「太白剑」的剑尖。这「绿玉杖」似金似木,似石似玉,是诛唐会的传承宝物,自然坚如磐石,韧如蒲丝,纵是锋芒如练的「太白剑」也难伤分毫。 这一招是楚江开的杀招之一,此时一击无功,剑势已老,身法已尽,却把自己落个险地——只因高手过招,生死胜负都在毫厘之间。裘继虽然狼狈,可到底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哪里肯错过这等机会?当下双掌不收而旋,掌势依旧,好比翻江倒海一般,直拍向半空中的楚江开。 龙掌交错,龙吟奔鸣,楚江开避无可避。一旁众人也是吃惊不小,都提心吊胆起来。裘继双掌拍实处,一片「哗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只见空中一朵青莲砰然破碎,化作了点点青芒,随风渐散,而楚江开却不见了踪迹。这自然是《青莲诀》中的绝技——「青莲化身」。楚江开仗着这等神乎其神的技法,也躲过一劫。裘继见了,又暗赞道:「咦,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罕见!罕见!」 就在此时,只见天风乍起,沙尘飞扬。天空尽头似有人语,其声已渐不可闻,只隐约听得半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余音方消,继而在高空中又传来阵阵低吟:「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声如闷雷,滚滚不息。 声未尽,凭空消失的楚江开便如一点流星坠落,凌空而下。这凌空而下的除了楚江开,还有一团波澜起伏、声势澎湃的浩大剑芒。一眼看去,好比是一座高山巨崖跌落海中,击起了千丈高的沧溟之水! 裘继见了此等剑势,自不敢怠慢。当下左手起一掌,掌风急急拔地而起;右手舞起「绿玉杖」,连抖数十次,同时身形也连动数十次。只见杖影婆娑,绿迹荡漾;又见人影飘忽不定,白踪时出时没,一时间白绿交错,人杖难分。 楚江开的落天一剑与裘继的掌风杖影相接,顿时龙掌奔腾如上古洪兽,杖影层叠似九天巨网;剑势更是磅礴浩荡,睥睨四野八荒。刹那间,便如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一般,气浪炸裂处,波及方圆十丈,惊得众人连忙后退。十丈内,一切都化作了齑粉。 终于,龙掌破碎,杖影消散。裘继手执「绿玉杖」挺拔而立,衣衫上已是道道剑痕,垂若柳条。剑势也不再波澜,残风尽头露出一柄寒光似月的剑——「太白剑」。而握着「太白剑」的自然是飘然而落的楚江开,衣衫凌乱破碎,散如飞花。 一招毕,两人并不耽搁半分,继续施展手段。裘继此时「绿玉杖」在手,使作半枪半棍,且攻且守。这杖法变化无穷,灵动之极,与龙掌辉映起来,当真是刚柔并济,进退自如。绿痕璀璨之下,与《太白剑法》的白光相得益彰。楚江开与裘继从早到晚,斗了近千招,仍是不分胜负。一个剑法剑意未尽,一个掌风杖影不衰。 众人都看的痴了,一个个半张着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哪怕他们看不懂其中的奥妙之处。忽然间,天外悄悄划过一抹青色,毫无声息,毫无波澜。那一抹青色迎风见长,瞬息而大,眨眼间已到众人眼前。 众人凝目视之,那抹青色竟是一朵硕大的青莲。这青莲大如一座莲台,其上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花瓣花蕊熠熠生辉,莲蓬莲子青翠欲滴。这青莲旋转而来,只觉流光四溢,灿若星辰,势如长虹,不奔向别处,却直扑向正斗得难解难分的楚江开与裘继二人。 楚江开与裘继两大绝顶高手过招已到了水火之势,都暗攒了一口气,誓要分个高低上下、胜败输赢,此时万难罢手。而这青莲却轻易撞入剑芒绿气之间,分开了两股力道。非但如此,还将二人各震退了三步。 楚江开见了这青莲,心神不禁一震,当先收起「太白剑」,朝天外唤道:「师父!」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天际滑落。那朵青莲却倏忽散作一团青气,渐作人形。刹那间,天外的白色身影已闪进青气之中,白影青气重叠交合,须臾间已是一人背负双手而立,来到众人眼前。 众人都分不清是人撞进了青气,还是青气幻化成人,只见那人约莫四十多岁,有着中等身材,髻插云簪,腰悬玉玦,留长须,点朱额,眉目间若隐若现,一眼竟看不真切。其衣袂飘飘,步不生尘,颇具仙风道骨。 众人都道是神仙临凡,一时不敢仰视。王仙芝见了这人,神情也变得激荡起来,朝着来人深深一礼,拜道:「李先生!」 黄巢心中则暗忖道:「他就是楚江开的师父麽?看样子与王仙芝也大有干系。」 这来人正是楚江开的授业恩师,王仙芝的指路先生,《青莲诀》的集大成者——李承白。李承白方才那一招缥缈潇洒的身法唤作「天外飞仙」,同样是《青莲诀》中的绝技,却又比「青莲化身」高明了许多。 李承白目光流转,轻轻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王仙芝与黄巢身上,继而开口,仿佛仙音缥缈:「天下苦唐久矣。二位将军俱是人中之杰,而今兴兵除暴,本当两舸争先,齐头并进,何故同室操戈,一门生芥耶?」 王仙芝唯唯诺诺,连称不敢。黄巢见了这等人物,知道是世外的高人,也不敢怠慢,当下言道:「自起兵以来,黄某不敢有一日懈怠,更不敢对草军生有二心。今日当着众人之面,黄某起誓:定当打破长安,杀尽奸佞,以拯万民于水火。至于王大将军,是反是降,全由他去,草军即便少了他王仙芝,还有我黄巢!」言罢,不再理会王仙芝众人,与黄揆、刘鼎、裘继三人转身告辞离去。 李承白面色丝毫不变,也不稍加挽留抑或阻拦,任凭黄巢四人从容离去。王仙芝见黄巢如此羞辱他,心中气恼,奈何在李承白面前不敢发作,只得暂时作罢。见黄巢等人离去,王仙芝忙将李承白请到行辕之中,并把诸票帅等人让了出去。裴偓也识时务,早把朝廷使节暗中送走。如此一来,行辕中就只剩下李承白、王仙芝、楚江开三个人。 王仙芝看了一眼李承白,仍是高深莫测。他深怕李承白因朝廷招降之事见责,不禁战战兢兢再无往日神采,嗫喏道:「李先生,我……」 李承白声音仍旧缥缈,听不出喜怒:「仙芝啊,还记得当初我为何让你起兵反唐麽?」 王仙芝已是冷汗涔涔,衣衫浸透,吞吐回道:「当然……记得。」 那时的王仙芝不过是一介盐商,半个游侠,并无大志,也无雄略。虽也常做些除危扶困,行侠仗义的事,到底不过一个绿林草莽。可自从遇到了李承白,王仙芝的一生就变了。李承白的出现给了王仙芝野心,也给了王仙芝勇气。李承白指点他起兵反唐,争坐江山。至于李承白为什么要他造反,王仙芝没有问,也不敢问。于王仙芝而言,李承白就像神仙临凡一样。自那以后,王仙芝便一直将其奉若神明,不敢亵渎半分,不敢违拗半点。 楚江开这才知道,原来草军起义竟是自己恩师筹谋之事。换句话说,师父才是这支草军真正的主人! 李承白又道:「莫说区区一个禁军押牙,便是一方节度,也不过人下之臣,又哪里比得上坐拥这锦绣江山来的风光?」 王仙芝心中一紧,不由唉声叹气起来:「可李唐好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前番东挺西进连续两次受阻,不得已被逼到了江淮之地。天下虽乱,可朝廷仍有百万人马,更兼许多忠臣良将,想来是他李家气数未尽?」 「李唐自安史之乱时气数便尽了,不过是苟延百年。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虽有百万人马,却由各方节度自行调度,不能一心而用。至于殿上的愚臣,城头的莽夫,更不足为虑。自陈胜吴广以来,天下几度易主,可见天命无常,只看花落谁家……」李承白顿了一顿,接着言道:「仙芝啊,自古江山更替,乾坤颠倒,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当年曾观星占卜,祈神叩祇,得知这天命就应在你身上。人谋事,天成之,你切莫要自轻。」 王仙芝听了连连叩拜:「仙芝谨遵先生教诲,不敢遗忘片刻。可是先生,如今草军虽然纵横江淮,却动摇不了李唐根基,该如何是好?」 李承白道:「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若想成就帝业,便须先占得中原。你速速整军北上,不可在淮南耽搁时日,并与那黄巢重修于好,邀其合兵一处,如此大事可成了。」说罢,不待王仙芝回话,已带着楚江开飘然而出,不知所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黄分兵 王仙芝虽然不知道到底能否攻克中原,可李承白的话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从。李承白与楚江开才出行辕不久,王仙芝便急唤军师吴俊才与一众票帅商议北上之事。 待诸人来到,王仙芝先道:「反唐大业未竟,百姓仍有倒悬之难,我等犹须奋力,万不敢松懈半分。江淮之地虽然广袤无碍,却难以成事。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我欲与黄巢将军冰释不快,再合兵一处返军北上,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见王仙芝决心继续反唐,都心下欢喜,连声应和。吴俊才却摇头道:「黄巢此番与大将军生隙,只怕是求之不得……」 王仙芝尚未开言,尚让却急道:「军师此话怎讲?」 吴俊才道:「黄巢本就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如今他自有五六万兵马,已非昔日可比,哪里还肯屈尊在大将军的麾下?只恐他巴不得借着这次争执与我等分兵哩。」 王仙芝沉吟道:「今日黄巢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愤慨朝廷未赏他个一官半职罢了。他虽与我动了手,那裘继与江开也较了技,可到底未有损伤。如今我已明拒敕旨,驱逐使节,难道他还有怨言?更何况草军本是一家,想他黄巢不至于如此绝情罢。」 吴俊才见王仙芝犹自信任黄巢,急道:「大将军还看不清麽?黄巢狼子野心,他想要与我等一刀两断,好自立为主啊!」 王仙芝见军师这般急切,眉头渐渐紧蹙起来。半晌问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 吴俊才道:「大将军可先去书一封与之修好,告知他我等要北进中原,让他带兵来此会合。若他肯来,那自是最好不过;若他不肯来,也须让他挥师北上,与我等同进同退,万不可一南一北,自取灭亡!」 王仙芝点头,又问道:「若是北上,当走哪里?」 吴俊才一指地图,上面写着两个字。众人循指看去,齐道:「鄂州?」 吴俊才点头道:「不错,鄂州。我等入淮以来,几番避过鄂州,只因其城坚粮广,并非易得。鄂州守军也必然以为我等要攻打扬州抑或继续南下,不敢擅攻其城池。我等却反其道而行之,趁夜轻骑奔袭,一鼓而下。若克鄂州,一来可免除后顾之忧,放下北返;二来得其辎重,可养大军。」 王仙芝深以为是,接着言道:「君长处还有几万人马,此时还在唐州一带,倒是可为策应。」 吴俊才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可使尚帅带人马直入蔡、陈二州,与我等遥相呼应。若如此,即便没有黄巢那一路人马,我等也不至于落个孤军深入的险地。」 王仙芝听罢不再迟疑,当即连传三令: 「柳票帅、尚让,命你二人率轻骑五万,夜袭鄂州,不得有误。」 「传书尚票帅,令其滋扰陈、蔡二州,接应大军北还。」 「传书黄巢将军,令其即日开拔,早些与我等合兵一处,共襄大事。」 柳彦璋与尚让等人依次接令,自去准备不提。王仙芝传令完毕,盯着案上的行军图,不由感慨道:「若能三路同发,使得李唐顾此失彼,草军必得中原矣。」 却说黄巢连夜折回庐州驻地,不久便接到王仙芝传书。黄巢览毕,见王仙芝未曾降唐,反要北取中原,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可他余怒未消,又觉中原难取,便将书信掷于脚下,骂道:「急功近利,匹夫不足与谋!」 一旁的黄揆捡起书信读罢,不由问道:「大哥,王大将军已决心北取中原,我等该何去何从?」 黄巢听见此问,轻哼一声,索性闭目不言。黄巢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江淮一带蓄养兵马,先占住半壁江山。王仙芝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师中原,令其方寸大乱。可黄巢心中也十分清楚,若没有王仙芝的大军毗邻左右,他麾下的这五六万人马便是一支孤军,早晚会被朝廷吃掉。更何况,除了那八千子弟,其余人马并不姓黄,而姓草。这也就使得黄巢必须与草军同死同生,若想脱离草军自立,那才是自掘坟墓哩。但是黄巢抱负滔天,此时羽翼渐丰,便不甘心再与王仙芝合兵一处,处处受其节制。如此两难之际,黄巢心中虽有了计较,却又不好明言,这才闭目养神起来。 半晌,一员虎将上前言道:「王大将军率大军北取中原,尚票帅必然从旁策应。黄将军若从这里直奔齐鲁各州,如此三路同进,互为犄角策应,朝廷势必会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众人闻言视之,这开口之人正是大将朱温。 黄巢听见这话,心下暗喜,他见朱温能说出他欲言之事,不觉又高看了其一眼。黄巢缓缓睁开双目,目中光彩如风云诡谲一般,他借此机会朗声道:「我等本是曹、濮、郓、兖等州的子弟,不幸背井离乡,委身江淮,何其悲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能立足祠堂祭拜宗祖,举事何?不能护佑父老扶助桑梓,富贵何?黄某愿与众将士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黄巢一席话说得气壮山河,引得底下众人心神激荡。众将士听闻黄巢要打回河南道,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个慷慨激昂,齐声高呼起来: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 于是,黄巢不再贪恋江淮之地,也不去与王仙芝会合,而是率了本部人马,直奔齐鲁之地。 而此时,大唐最东端的一片汪洋之中,无风也无浪。云天水影,一览无余。偶有微风拂过,却招徕许多的伏波暗涌。 那海上浮着一叶孤舟,离海中的一座大岛不远。船头上则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那老者有六七十岁,戴方巾着麻衣,眉目慈善;那少者不过二十来岁,穿一身破旧青衫,眉目冰冷。 这岛自是木榴屿,这人自是卜算子和魏尺木。 魏尺木眉头微蹙,讶道:「《大九州》在秦代就失传了?」 卜算子微微颔首,回道:「当年阴阳家传人徐福乘船东渡寻找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山,虽不曾寻着神仙,却机缘巧合地到了倭国。自那之后,他没有再返回中土。是以中土的阴阳术便没了什么传承,只剩下一些《五德始终》的残篇而已。」 魏尺木忽而轻叹道:「我曾听人说过,阴阳术传承必须一男一女,极为苛刻,因而也最易凋敝。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只怕日本那里也未必就有传承下来,此去寻找《大九州》可谓是希望渺茫了。」 卜算子道:「莫急,莫急。据说倭国有武功大成者,唤作『阴阳师』,其所习武功便是阴阳家的阴阳术。『阴阳师』能传承至今盛而不衰,可见其阴阳术保存得远比中土完整。」 魏尺木还是第一遭听到『阴阳师』这个名号,不由问道:「那『阴阳师』是何等人物?」 卜算子道:「我从未去过倭国,因此对于『阴阳师』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大抵是极厉害的人物罢。」 魏尺木道:「若《大九州》果在那『阴阳师』手中,我又该如何?」 卜算子呵呵笑道:「这还需问麽?或买或换,或哄或骗,或偷或抢——还不是悉听尊便。至于能否得到《大九州》,那就全凭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魏尺木心中略一沉吟,已有计较。他虽猜不透卜算子的心思,却别无他法。而且黄贞当初也说过阴阳家的绝学《大九州》早已失传,可见卜算子并非胡言乱语。 点了点头,魏尺木言道:「既如此,待我清洗了陈家堡,就去一遭日本。」 卜算子却摇头道:「事关你师父等人安危,你竟还起别的心思?还是速速去寻《大九州》罢。」 魏尺木闻言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言道:「日本原是外邦,我不晓其天文地理,也不知其风俗礼仪,此一去只怕会有许多时日迁延,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了。倒是陈家堡算计于我,才是罪该万死,断容不得他苟延残喘半分。」 卜算子又连连摇头,嗔道:「顽子杀心忒重了些。权当你卖老夫一个情面,饶过陈家堡这次罢。」 魏尺木嘴角一寒,似笑非笑道:「怎么,前辈和陈家堡有些交情?」 卜算子道:「交情倒是没有多少,不过陈家堡还有别的用处,还不能让你就此毁了。」 魏尺木眯着眼道:「我若放过陈家堡,前辈拿什么谢我?」魏尺木心里也很清楚,若是卜算子铁了心要护着陈家堡,他却没有半点法子。与其这样与之相争,不如卖其情面,讨些实惠。 卜算子哂笑道:「呵呵,四十年来,你是第二个和我提条件的人。也罢,且听你说说想要我如何谢你。」 魏尺木不由问道:「那第一个人是谁?」 卜算子笑而不语。魏尺木微微一顿,接着道:「不如前辈把那『千里传音』的本事教给我罢?」 卜算子不禁莞尔:「好小子,原来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其实,这『千里传音』原也不难,无非是『气力悠长,凭风千里』罢了。」 魏尺木道:「『气力悠长,凭风千里』是不难练,难就难在如何把这『千里传音』只送一人之耳。」 卜算子目露赞许之光,接着道:「凡内力高强者,便可学传音入密;凡气力悠长者,便可学声传千里。而二者皆备,才可学『千里传音』之术。我观你内力盈足,气力稍欠,日后须常加练习。待二者皆备时,以丹田为声,以劲力为途,凝之为线,迎风而长矣。」 说罢,扬起一根手指,虚点魏尺木额头。魏尺木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片黄光已撞进脑海。魏尺木只觉额头微痛,继而是密密麻麻的篆字开始一一映入眼帘——不是「千里传音」的心诀又是甚麽? 魏尺木知道是卜算子传授「千里传音」的心诀奥秘,心下为之一喜,当下便放松脑海壁垒,用心牢记。不过半刻钟,魏尺木脑海中的青光消散,恢复如初。 卜算子点头道:「此间事已了。魏小友,你我日后再会罢。」言毕,不待魏尺木回话,已迈开步子,朝木榴屿上走去。 魏尺木看向卜算子时,只见他走在水上毫不费力,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水下也不起一丝波澜,就和寻常走路一般。只是他走出第一步便有一丈之远,走出第二步足有十丈之遥,待走出第三步又好似跨过了百丈!魏尺木心底暗暗吃惊:「呀,这老头的提纵术虽不是腾云驾雾,却也有缩地成寸的本事了!」待他回过神来,卜算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魏尺木不由急呼道:「卜算子前辈,你这『缩地成寸』的本事也一并教了我罢。」 良久,岸上才传来卜算子的话,其声真切如在耳畔:「以你现在的功力即便学会了这等轻功也施展不得,待你学会了《大九州》,领略天地之极,四海之涯后,我再教你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路见不平 卜算子离开之后,魏尺木勉强驾了脚下的孤舟,折返到木榴屿的岸上,只见张风尘正在原处来回走动,满目焦急。张风尘觑得魏尺木回来,锁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喜道:「你可算回来了!」 魏尺木倒不急着上岸,叫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办一件事,只怕没有一载,也有半年。」 张风尘见魏尺木没有邀自己同行,知道他又要独自一人行事,心底微感失落,不觉努了努小嘴儿,哼道:「才见面你又要走了,这次是去哪里,竟要这么久?」 魏尺木实言回道:「日本。」 这倒是让张风尘吃了一惊。她没问魏尺木要远渡日本所为何事,却问道:「那你打算走哪条海路?」 魏尺木闻言眉头微蹙,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些。张风尘见此,知道魏尺木对此一无所知,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耐心道:「大唐去往日本共有北、中、南三条海路,北路唤作新罗道,中路唤作大洋路,南路唤作南岛路。」 魏尺木听罢,问道:「这三条路有何讲究?」 张风尘眉头一挑:「北路线长,胜在安稳;中路线短,不过十日行程,可却有许多凶险。」 魏尺木道:「不是还有一条路?」 张风尘狠狠摇了摇了头,像个老学究般微叹道:「至于南路嘛,不仅航线最长,也是凶险最多的一条路。据说那里的海底暗礁密布,波涛诡谲,是个九死一生的所在,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魏尺木听罢不觉在心底暗自思忖起来。他虽急着赶路,想早一日到日本,却苦于不谙水性,因此不敢涉险走有许多凶险的中路。于是,魏尺木便决定走北路——新罗道。这新罗道是秦汉时便已开辟出的的一条海上古航线,从登州起,经新罗沿海,再到日本。虽然路途远了些,可却是最安稳畅通的一条海路,也是目前大唐、新罗、日本这三国来往之间最主要的一条海路。 魏尺木心中有了计较,便问道:「你今后是什么打算,回海外家里去麽?」 「我才不要回小龙须岛咧,岛上实在是无趣之极,哪里比得上中土好玩?」张风尘偏头想了想,又笑道:「再说,我还得去找尚君长呢。」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叹。他本不愿张风尘去草军中涉险,可也晓得她的脾性,只怕难以劝下,便嘱咐道:「草军如今正在江淮一带,离此倒也不远。只是乱世之中多有艰险,你可要万分小心。」 张风尘花颜绽放,笑道:「我省的。」 魏尺木仍不放心,又道:「我有一位朋友也在草军之中,唤作朱温。若有变故,可寻他相助一二。还有,陈家堡的人也不能不防。」 张风尘见魏尺木虽是眉目一片冰冷,可神情语气之中仍藏不住那一丝关切,心下感动,宽慰他道:「你呀,倒不用担心我。我不过是想再见一遭尚君长罢了,又不是在草军中长住久待,能有什么艰险。至于陈家堡,都被你吓破胆了,哪里还敢再招惹我?」 魏尺木见此也不再多言,只说道:「我先送你离开木榴屿罢。」 于是,魏尺木与张风尘驾了卜算子的孤舟从木榴屿的南端,驶向了「温岭步」渡口。魏尺木虽不擅操舟掌舵,可张风尘却是自幼长在海中,撑船泅水、测风辨向的本事自然都不在话下。 待二人到了「温岭步」渡口,下船上岸。张风尘又耐心嘱咐道:「你若走北边的新罗道,便从登州上船;若走中间的大洋路,便从扬州上船。」 …… 魏尺木送别了张风尘,定了定心神,打算走陆路先到登州,再从登州雇船到日本。可此去登州路途遥远,魏尺木如今只有一柄「雁尾」墨刀在背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至于当初天子赏的那匹神驹,也落在了洞庭山上。 魏尺木没有法子,只能靠双腿赶路。疾走了半晌,来到一片荒岭上。魏尺木放目望去,但见这片荒岭绵延有数十里,不生一片林木,不长一株花草,上面坑坑洼洼,土中带泥,泥中藏石,混像个出家和尚的大脑袋。这荒岭边上还立着一块陈旧的石碣,上面写着「雨不度」三个隶字。原来这片荒岭上向来无雨,因此不生林木花草,也少有人迹。 魏尺木在这片唤作「雨不度」的荒岭上才走了一半脚程,便听到四面由远及近地传来许多马蹄声。这马蹄声愈来愈急,不过半刻钟,便已来到了魏尺木的面前。来者有十几骑,各执刀枪棍棒,把魏尺木团团围了起来。那一群人都穿着青色粗衣,戴个无帘斗笠,一个个挽着缰绳转灯似的打量起魏尺木,边走马边叫道:「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却是一伙剪径的茅贼。 魏尺木立在原地,扫视众人。那为首之人穿着几块铜甲,颈后还有一块披风,他身材颇为高大,生有两排钢须,脸上有几道疤痕,显得容貌十分凶狠。这人手中提着一柄巨力开山斧,胯下骑着一匹千里追风马。 魏尺木不由在心里暗笑道:「呵,这脚力送来的正好,倒省却了我一番功夫。」 那为首的人挥手压住众手下聒噪,一开口,声如洪钟:「小子,算你走运,赶上老子亲自出马——把身上值钱的都撂下罢?」 众茅贼吆吆喝喝,张扬道:「小子可知道俺们老大是谁?江湖上人称『斧断山河』徐猛的便是了。」 「斧断山河」徐猛?魏尺木倒没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名号,他冷笑道:「我身上值钱的只有背上这把刀,你要不要?」 徐猛缓缓低下头,盯着魏尺木道:「且解下来让老子瞧瞧,看值几个钱。若不济事,老子可要生吃了你!」 吃人?魏尺木不禁想起了在汴州一家酒馆里遇着的齐老大,也是个吃人的家伙。魏尺木淡声道:「那你可看仔细了。」言毕,「雁尾」墨刀的白光一闪而逝。 魏尺木又问道:「可看仔细了?我这刀值不值钱?」 众茅贼面面相觑,继而扬着兵刃骂道:「混账东西,敢耍老子?还不快把刀解下来给俺们老大瞧看,否则定叫你知道厉害!」原来,那柄「雁尾」墨刀还在魏尺木的背上,没动分毫,所以众茅贼才会如此愤怒。 魏尺木冷笑,恰有寒风拂过。众茅贼见此更怒,扬着兵刃就要杀了魏尺木。可他们才要动手,忽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众茅贼踟蹰半晌才发觉他们的老大一直没再开口,这可一点不像「斧断山河」徐猛的脾气。徐猛一直没有开口并不是他的脾气忽然变得温和,而是他开不了口;也不是他开不了口,而是他的脑袋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众茅贼反应过来时,徐猛的脑袋刚好落地,「啪嗒」一声,砸出响来。 众茅贼见老大忽然人头落地,顿时吓得肝胆俱碎,如遭鬼神精怪般,一个个早惊落了马,四散逃去。魏尺木懒得再理会众茅贼,飞身踢翻徐猛那具还在马上的无头尸身,骑上那匹快马继续赶路。 魏尺木一路狂奔,路过天台山时,不禁想起「王何寨」的众人,心道:「若有闲暇,再与诸君畅饮罢。」言毕,继续赶路。又路过越州,想起了「茶仙子」苏如月,也只是稍作驻足,便催马再行。而此时,苏如月正撑着一柄描着「鸿雁南飞」的画伞立在落云潭边,她目色迷离,遥望着山外云天,似乎想要看穿层层白雾。 魏尺木一路向北疾驰,这一日,他骑马到了扬州境里。扬州城外有一片低岭密林,林子里有一处广阔的狩猎场。狩猎场上此刻跑着五匹高头大马,那当先一人是个身穿锦裘,发束玉簪的华贵公子,此时正张弓扯箭,要射杀不远处的猎物。 那位华贵公子却是位小公子,不过十三四岁,面目尚显稚嫩,模样却已有几分丰神俊朗的轮廓。只是他神态傲慢,眉宇之间还透着一分狠厉。后面四人做家奴打扮,俱是黑衣黑靴,戴幞头,跨腰刀,在那小公子身后叫喊助威。 那位小公子待瞄的真切,「嗖的」一箭射去。那支羽箭离弦而去,却堪堪落在了猎物的后头。再看向那猎物,此时正拼命往林子深处钻去。可那猎物却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也不是什么鹿兔鹰鹞,而是一个活人。那人一身的襦袄已是破烂不堪,身材瘦弱,又披散着头发,身上脸上都是泥泞,只隐约看得出是个小姑娘,约莫有十一二岁。 那小公子一箭不中,哼了一声,又放一箭。如此连射四五箭都不曾射中那个尽力逃命的小姑娘,不禁恼了起来。那四个家奴见小主子动了气,便发一声喊,一齐纵马追上那小姑娘,将其轻易掳回。 那小公子气冲冲地道:「把她给我捆在树上,看她还跑不跑了!」 众家奴得令,一齐动手,将那小姑娘五花大绑起来。那小姑娘虽然年幼,可她神情镇定,眼神冷冽,不论是遭箭射还是遭绳捆,都没有露出一丝的慌张惧怕。 那小公子见了,愈发恼恨。他在马上引弓搭箭,对着绑在树上的小姑娘虚晃一阵,叫道:「下贱的丑丫头,现在求本公子饶了你还来得及。」 那小姑娘眼神冷漠,始终一言不发,更不肯开口求饶。那小公子泄了气,恼羞成怒起来,将弓箭掷于马下,喝道:「一箭射死你也忒便宜你了。来人,把她的衣服剥净了,看她能挨上几刻钟。」 众家奴听了俱是大笑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怕是挨不上多久喽。」说着,一起动手就要剥那小姑娘的襦袄。 那小姑娘的神情终于耸动,双目盈盈间,微含清泪,却强压着不落下来。她眼神中有万般的委屈和不甘,可这股幽怨就藏在眼底,不泄出来分毫。那小公子瞧见这双饱含春露幽怨的明眸,又动了心思,叫道:「等等,你们先把她的脸涂抹干净,让本公子仔细瞧瞧。」 众家奴依言停下撕扯小姑娘的衣衫,其中一个家奴拿袖子胡乱在那小姑娘的脸上抹了一通,擦掉了她脸上的泥灰。泥灰脱落,便露出一张干净的脸来。那张脸娇小稚嫩,似是一手可握;鼻口也很小巧,配上一双弯眉大眼,十分好看;脸上的肌肤虽仍有些许泥渍灰痕,却能看出红白相凑间,凝如脂,滑如玉。整张脸如一支含香未放的雪梅,在这冬日,煞是惊艳。 小公子瞪大了双目,不觉看的痴了。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喜道:「呀,竟是个天生的小美人儿!」 「可惜小了几岁,否则正好给公子做侍妾。」几个家奴起着哄,又说道:「虽是小了些,先收作丫鬟养上两三年,到时候一样受用不尽,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拔刀相助 那小公子见那小姑娘不仅生的好看,而且神情冷倨高洁,自有一股不俗的气质;身材虽然柔弱,却已有亭亭玉立的根底。他越看越是喜欢,体内起来一股炽热按捺不住,呼道:「本公子长了这么大,也见过不少女子,只道她们便是人间尤物,直到今日遇着了她,才知道以往的那些女子都是些庸脂俗粉,断不可相提并论……」这小公子年纪虽小,看来已尝过了许多腌臜人事。 其中一个家奴谄笑道:「公子若真想成就好事,原也不难。我们弟兄四个解了袍子围起来给你做个『人*房』,岂不快活?」 那小公子听到「人*房」四个字,更是心痒难耐,立即吩咐道:「好主意,果真是个好主意!快快围起来!」 于是四个家奴解开外面的黑袍,拿双臂双腿撑成一面布帘,面朝外围了一圈,如一个露天的小屋子般。那小公子见「洞房」已成,便跳下马,急切地钻了进去,开始松绳解衣,唇舐齿啮起来。 那小姑娘被那小公子近身,又挣扎不过,她似乎是知道哀求无用,左右也不肯出声,只把贝齿紧咬着樱唇不放,樱唇须臾咬破。紧蹙的眉头下,双目渐渐泛红,眼神又冷又怨,几乎要抹出血来。 那小公子正得意间,忽觉肩头一凉,正撕扯着小姑娘亵衣的一只手顿时不听使唤。再一瞬,那只手臂便直直地掉在了地上。他的肩头开始血喷如柱,那小公子这才反应过来,那条手臂已不再是他的了。惊痛之下,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便已晕厥过去。 四个家奴闻声看去,只见他家公子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手臂已剥离了身子。四人又惊又怒,「唰唰」拔出腰刀,四下张望起来。 这时林子里的一人一马映入四人眼帘:那马肩高背广,倒也神骏;至于马上的人,除了一副清冷外,别无显眼的地方。这不显眼的人穿着破烂青衫,自是路过此地的魏尺木了。 其中一个家奴壮起胆子叫道:「你是甚麽人,是你伤了我家公子?」 魏尺木淡淡道:「是我伤了他。至于我是谁,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家奴叫嚣道:「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甚麽人?」 魏尺木似是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那家奴道:「我家老爷姓李讳和,是御赐的天子姓,在扬州城里哪个不知,便是刺史大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你敢伤了老爷的独子,能有几条狗命偿还?」 这扬州李家,倒是个大户人家。他家祖上本是姓刘,因军功赐了国姓,后来又弃官从商,几代下来,便富甲一方了。自那之后,李家的长子从商,庶子入朝,几世的盘根错节,到了李和这一代,已是扬州最大的名门望族。 魏尺木道:「如此说来,我是铸下大祸了?」 那家奴道:「哼,何止是大祸,只怕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够杀哩!」 魏尺木道:「那你们拿了我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家奴道:「我们李府在江湖中有朋友,在豪绅里有交情,嫡亲血戚遍布各个州县,你敌不过也逃不掉,我劝你还是乖乖把自己绑了,随我去老爷跟前认罪罢!」 另外三个家奴已帮他家公子止了血,上了金疮药,此时急道:「江哥儿,跟他费甚麽话,先砍倒了再说!」 四个人发一声喊,齐纵了身形扑向魏尺木——他们似乎忘了那马上的青衣人是于无声无息间砍下了他家公子手臂之人。他们四人尚在半道上时,魏尺木身后白光闪耀,灿若流星,却是一闪而寂。 那被唤作江哥儿的家奴扑到魏尺木眼前,正要挥刀猛砍,才发觉身旁空无一人。江哥儿手中的腰刀一滞,再看向魏尺木,见其眼神冷冽,嘴角微扬,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样,心中不禁一悸。他往后看时,才发觉另外三个同伴都已倒在了半道上,个个人首分离! 江哥儿知道遇上了江湖中的硬茬子,吓得屎尿齐流,跪在地上连声求命。魏尺木指着江哥儿,冷喝道:「带我去你们府上,我倒要看看是甚麽样的老子娘养出来了这等禽兽。」 江哥儿勉强上马,跑在前头带路。魏尺木则携了那断臂的小公子和那小姑娘紧随其后。那小公子兀自昏迷,横搁在马背上;那小姑娘已穿好了衣袍,抱着魏尺木的腰坐在马背上,只是仍旧一脸清冷。她看着那小公子断掉一臂,看着那三个家奴人首分离,却面不改色,也不趁机逃脱,这份镇定哪里像个孩子?魏尺木在心底不禁暗暗称奇。 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府邸前。那府邸十分气派,连绵足有数十间,俱是雕梁画栋,饰珠佩玉,好不华奢!正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金匾,写着「李府」两个大字。那江哥儿滚下马,爬到朱门前一顿乱锤,边锤边喊道:「老爷,祸事了,祸事了!」 半晌,一个掺威夹怒的声音传了出来:「甚麽人这般没规矩,在我府前胡喊乱叫。」继而,朱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华袍玉带的富态老爷,正是李府的主人李和。 李和认出趴在地上的江哥儿,眉头一皱,微怒道:「怎麽这般失态,天儿呢?」他口中的天儿,自然是他的独子李天。 江哥儿一指门外的魏尺木,口不敢言。李和循指看去,一眼看到了马背上断臂的李天,惊怒道:「谁伤了他!」 魏尺木此时开口道:「令郎在城外欺侮弱女,我见天地不管州官不问,一时又寻不着他的父母亲人,便只好越俎代庖,出手管教一番了。」 江哥儿赶紧把前事与李和讲了一遍。李和听罢,心里恼道:「不过是看上了一个黄毛丫头,这种勾当别家的公子做了不知多少,也算个事麽?再者,便是他杀了人放了火,又能怎地?哪里就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管教,又怎敢砍了他的手臂!」李和虽然恼怒,可儿子还在他人手上,倒不敢立时发作。李和已从江哥儿口中知道那青衣汉子是个狠角色,生怕逼急了他,坏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李和压了压怒火,定了定心神,寻思着先把儿子讨回来在做计较,便一拱手言道:「英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想来是我夫妇二人管教不严,才生了这等是非。还望英雄放了我儿,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魏尺木把李天往地上一掼,毫不在意道:「也好,那你们夫妇就好好管教他罢。」 这一掼,摔得李天醒了过来。他见自己一条手臂没了,不禁嚎啕大哭起来。这时,门里又走出一个妇人。这妇人是李天的生母,不过三十来岁,风韵犹存。她见李天这副凄厉模样,又疼又恼,一边抚慰着李天,一边咒骂着魏尺木。 李和见李天脱了魔爪,顿时变了脸色,暴跳如雷道:「来人呐,把这个杂碎东西给我拿了!」 一声罢,府里便涌出数十个手执腰刀的家奴,一发喊便把魏尺木围了。众家奴正要动手,只听有人高叫道:「且慢动手,江湖事还须江湖了。」话音未落,已从李府里跃出二人。 这二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少。年长的高胖,有五十多岁,面容干枯,穿一件黑袍,提着一柄朴刀;年少的矮瘦,不过二十来岁,满脸坑洼,身穿白袍,背着一柄长剑。 李和见了这二人,喜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侠了。」 那两个人瞥了一眼魏尺木,先自报家门: 「『碎风刀』魏飞。」 「『分雨剑』左岱。」 那叫魏飞的又道:「我们兄弟两个合起来也有个名头,唤作『刀剑双绝,风雨喋血』,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左岱却笑道:「嗬嗬,前几年也有些来李府喊冤叫屈的蠢汉、翻墙爬壁的茅贼、寻隙滋事的草莽,被我兄弟二人杀了无算,这才清净了这两年,不成想还有胆肥肝壮的敢伤了小公子。」 魏尺木心道:「原来李家请了江湖中人坐镇,怪不得如此飞扬跋扈又安若泰山,看来少不了他二人看门护院的功劳。」他不回话,却冷笑道:「两位的名号虽然响亮,却不太相称。」 「碎风刀」魏飞眉头微皱,问道:「怎麽不相称?」 魏尺木道:「我观二位的相貌,不如一个唤作『死蛇皮』,一个唤作『烂泥塘』,才叫真切。」 「碎风刀」魏飞只冷哼一声:「口舌之利。」 「分雨剑」左岱却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尝尝老子《分雨剑法》的厉害罢!」 言毕,左岱掣出背后长剑,仗剑而出。他刺出一剑,又抖出一朵剑花,长剑便划向两端。气流撕裂,如拨开雨幕一般。左岱边刺边抖,到了魏尺木身前时,已一连刺出了八剑。剑剑连绵,如分雨幕,可见左岱的《分雨剑法》已练出了火候,「分雨剑」三字也非浪得虚名。 魏尺木冷眼盯着欺身而进的左岱,忽然拔出背后的「雁尾」墨刀,纵马一劈。只见刀芒暴起,扑面而来的带着分雨之势的八剑被一齐劈开,就连「分雨剑」左岱其人,也从眉心处被劈作了两半。魏尺木一刀既出,刀势不止。他一跃而起,直逼向「碎风刀」魏飞。魏尺木的刀比人更快。魏飞只来得及横起朴刀,便已被魏尺木连斫七刀,胸膛被绞成了一团烂肉。 魏尺木一刀连杀二人,提着沾满血迹的墨刀又飞回了马上。李和见自家的两大江湖高手瞬息殒命,而且死的十分可怖——「分雨剑」被人分了身子,「碎风刀」被人碎了胸膛,一时肝胆俱颤,嗫嗫喏喏不敢言。众家奴更是惊惧,不敢再围着魏尺木,一发退了回来。 就在此时,大道上一队人马冲出。那群人俱是碧衣碧帽,黑靴横刀,却是扬州的不良人赶到。那为首一人身材颀长,相貌白净,骑一匹高头大马,叫道:「甚麽人敢在扬州城里撒野!」 李和见是不良帅带人马赶到,胆气又壮,指着魏尺木叫道:「杨大人来的正好,这人断我儿手臂,又杀我府上宾客,还请替我做主啊!」 「李老爷莫慌,凭他是谁,保管叫他十倍偿还。」那不良帅先是对李和一礼,又对着魏尺木寒声道:「我乃扬州不良帅杨远,你是甚麽……你是……那姓魏的?」 杨远说到一半,正迎上魏尺木冷冽如霜的目光,不寒而栗。他认出了魏尺木手中那柄杀戮无情的黑刀,惊呼道:「是『刀屠』魏尺木!快走!」喊罢,拽了缰绳,拨马掉头就跑。他麾下一众不良人见此,也仓皇逃命去了。 李和此时心如死灰,「刀屠」魏尺木凶名赫赫,先是在苏州城里一夜之间连杀数百人,又听闻他一人血洗了温州陈家堡,扬州城里谁还敢招惹他?天儿遇着这个魔头,也只能认栽了。众家奴也慌了神,大半弃刀跑了,生怕沦为「刀屠」的刀下之鬼。 李和不敢跑,只得勉强镇定心神,赔笑道:「犬子能得魏大侠教诲,真是他的福分,福分啊!」 魏尺木却道:「魏某以为一条手臂怕是不足为诫。」 李和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告道:「犬子知错了,还望大侠慈悲,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那妇人泪如雨下,也求道:「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年幼无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刀屠散财 魏尺木道:「作恶不分老幼,能做得下甚麽恶,便要咽得下甚麽果。」 李和夫妇两个磕头如捣蒜,仍旧苦苦哀求,甚至还向魏尺木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乞求宽恕,可那小姑娘的神情始终是冷冰冰的,毫无波动。魏尺木眉头微蹙:「魏某见你们夫妇舐犊情深,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李和夫妇忙道:「魏大侠请讲。」 魏尺木道:「你们夫妇若有人愿意代他一死,倒也使得。」 李和一愣,继而一言不发。那妇人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也顾不得埋怨丈夫惜命,泣道:「我愿代天儿一死。」 魏尺木痛快道:「甚好。不过魏某杀人也有讲究,喜欢先割人十个手指,再割人十个脚趾,最后再挖眼断舌、剖腹剜心,方可消除积怒。」 那妇人听了这等狠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或许她并不怕一死,可却不敢尝试这死前的种种折磨。她不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始往后退缩。 李天早被吓破了胆,他见母亲向后退缩,急叫道:「娘救我,娘救我!」一边叫,一边拿独臂拉扯着他生母的衣角。 魏尺木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信手一刀劈死李天,血迹溅了那妇人满脸满身。李和眼见独子身死却是敢怒不敢言,他身上冷汗直下,生怕哪句话或是哪个举动冲撞了这个杀人的魔头;那妇人已状若癫狂,连哭带叫。 魏尺木又盯着李和,戏谑道:「咦,许是方才杀得太快的缘故,竟有些余怒未消。」 李和心中一紧,又磕头道:「魏大侠饶命,魏大侠饶命,小人没有开罪过大侠啊!小人愿拿出一半的家财赎罪……不,小人愿倾家相赠,倾家相赠啊!」 魏尺木道:「看来你颇有家资?」 李和以为事有转机,急道:「颇有家资,颇有家资!不瞒魏大侠,足可买下半个扬州城哩……」 魏尺木想起了沈追的话:「自古富贵之人,无不是利欲熏天,罪恶满盈。所谓:巨商富贾尽是刮膏之徒,王公贵胄无非窃国之贼——没一个是干净的。」 末了,魏尺木只说了一句:「既是富贵之人,合该你死。」 …… 魏尺木将李府洗劫一空,珠宝金银散了满地,玛瑙翡翠积作小山。他还不忘在两扇朱门上刻了八个大字:刀屠散财,非穷莫取。以「刀屠」的赫赫凶名,再加上这满门的尸首和未干的血泊,倒真的唬住了许多贪财之人。 魏尺木信手将一些财帛送给那小姑娘,不料那小姑娘却摇头不受。魏尺木心底微讶,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那小姑娘低头不答。魏尺木又问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一程罢。」 那小姑娘仍旧低头不答。魏尺木心道:「莫非是个聋子抑或哑子不成?」一念及此,也就作罢。 魏尺木微叹一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那小姑娘见魏尺木骑马走了,拧了拧纤眉,便跟在马后跑了起来。她只凭着两条纤腿瘦骨,紧紧追在魏尺木身后。 魏尺木听得身后脚步声,勒马回首问道:「你跟着我作甚麽?」 那小姑娘喘着气,还是不语。魏尺木暗自摇头,拨马继续赶路。他疾行了一阵,直出了长街,才勒马驻足。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那小姑娘才「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已是细汗淋漓,喘气如牛。 待那小姑娘平复了气息,魏尺木蹙眉道:「你究竟想怎样?」 半晌,那小姑娘终于开口,声音尚显稚嫩却又有着一股惨淡和冰凉:「你是个好人。」 「好人?」魏尺木不禁自嘲起来:「你也听到了,江湖上别人都叫我『刀屠』。因我杀人无算,才得了这麽一个名号——怎么能算好人?」 那小姑娘顿了一顿,忽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魏尺木心底微微一颤,他看见那小姑娘的眼神纯净清澈,像一渠不起波澜的冷冽秋水。他不禁在心中感慨道:「自我大开杀戒以来,别人都恨我、怕我、劝我,说我该杀的却只有她一个小姑娘。」感慨完毕,魏尺木的心境又恢复如常,问道:「就因为我是个好人,你就跟了我一路?」 那小姑娘迟疑片刻,拿一双冷目盯着魏尺木不放,坚定道:「我要拜你为师。」她说「要」拜而不是「想」拜,可见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拜在魏尺木的门下。 这倒是出乎魏尺木的意料之外,他觉得有些意思,又问道:「拜我为师作甚麽?」 那小姑娘道:「你武功好,我要跟你学武功,好为爹和娘报仇。」原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已身负血海深仇。 魏尺木动容道:「杀你父母的是甚麽人,可有恩怨?」 那小姑娘脸色惨淡,轻声道:「只认出那是一伙当兵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恩怨。不过,那带头人的样貌已刻在了我心里,他便是化成灰我也不会忘了。」 魏尺木皱了皱眉:「你虽有此隐情,我却不能收你为徒。」 那小姑娘面色更是惨淡,却默不作声。魏尺木解释道:「我也有师门传承,收徒一事不敢擅专。」 那小姑娘怅然若失,憋了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狠声道:「便是不能收我为徒,叫我留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奴才也愿意,只要你肯教我武功。」 魏尺木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虽然满身污垢,狼狈不堪,却绝非下贱之人。她宁愿不计尊卑荣辱为奴为婢也要学武报仇,小小年纪需要多麽坚忍的心境? 可魏尺木还是摇了摇头。他说道:「即便我有心教你武功,可现今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带你有诸多不便。」 那小姑娘见魏尺木松口,急道:「我不怕吃苦受累,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魏尺木淡漠道:「日本。」 那小姑娘却道:「不算太远。」 魏尺木又一次微讶:「你知道日本在哪?」 那小姑娘淡淡回道:「东海之中,扶桑之国。」 魏尺木又劝道:「我此去日本却是危险重重,可顾不上你。」 那小姑娘眼神微黯:「若是不能报仇雪恨,反不如死了……」 魏尺木虽因连番变故和练成《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八水冰凌」而变得冷血无情,可他对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却别生了一番情愫,竟不忍就此丢下,因这小姑娘的眉目神情像极了他的一个故人。魏尺木又想起贯休大师的话,在心底长叹道:「想必我和她之间注定有此一段因果罢。」 魏尺木踌躇半晌才拿定主意,却不明言收徒一事,而是又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那小姑娘嘴角微动,最终没有开口,又变得不语起来。魏尺木猜测她或许有难言之隐,也不以为意,说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罢……嗯,就叫阿丙好了。」 那小姑娘闻言还是不应。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说道:「太难听了。」 魏尺木难得开怀大笑,心道:「嫌『阿丙』不好听麽?要知道还有叫『阿甲』『阿乙』的哩,并不是你一个人专享美名。」 魏尺木心情大好,当下伸开臂膀携了阿丙上马。他沿途几次唤着「阿丙」的名字,随口地问东问西、扯南扯北起来,阿丙却总是不应。末了,阿丙冷冰冰地问道:「你话怎麽这般多了?这可与『刀屠』的凶名不符。」 魏尺木被阿丙拿话揶揄,不禁哑然失笑。谈话间,两人一马已来到了集市中。魏尺木瞧见一家恢宏的绸缎庄,他瞅了瞅自己与阿丙的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说道:「阿丙,咱们还是先置办身行头再赶路罢。」 两人下马。魏尺木仗刀直入,吓得绸缎庄里的掌柜和伙计们丢魂落魄,连告「大侠饶命」。魏尺木懒得理会众人,自取了两套合身的青衫。阿丙对魏尺木的强盗行径不以为怪,也学着魏尺木的姿态,毫不客气地取了一套银色锦裘和一套银色裙襦。 两人换洗完毕,各背了行囊,骑马继续赶路。再看向此时的阿丙,与先前大有不同。眉纤而寒,眸汪而冷;琼鼻小巧,樱唇红润;贝齿如玉嵌,青丝若风裁;肌肤之鲜嫩,似吹弹可破;面容之清丽,实丹青难摹;年岁虽轻,却已有一段窈窕姿态;身材纵小,反是个千载绝妙佳人。 才出扬州城,便逢着一人。魏尺木与那人遥遥互望了一眼,各自吃惊。那人生的是白面无须,淡眉红唇;穿的是锦氅软裘,官靴玉带,不是田令孜是谁? 田令孜先讶道:「魏尺木?」 魏尺木也道:「田阉贼麽?你倒是阴魂不散。」 田令孜心中起火,却难得没有立即发作。他看见了魏尺木身前坐着的阿丙,眼瞳微缩。他一指阿丙,尖声道:「魏尺木,你把这个小姑娘乖乖交给我,咱家今日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魏尺木眉头微蹙,问道:「阿丙,这阉贼是你的仇人?」 阿丙淡漠道:「不是。」 田令孜道:「原来你叫阿丙。」 阿丙道:「我不叫阿丙,是他诨叫的。你认得我麽?」 田令孜诡笑道:「我自然认得你。你跟我走,我为你报仇,如何?」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不解道:「田阉贼如何知道阿丙父母被害的事,莫非他是幕后的主凶?」 阿丙却摇头道:「我会自己习武,亲手报仇,用不着你。」 田令孜哼道:「不识抬举,跟不跟我走可由不得你!」 魏尺木听到这里,则冷笑道:「田阉贼,你莫非老糊涂了不成?魏某还好生生的在这里,阿丙的去留岂容他人置喙?你张口闭口要带她走,也忒不把魏某放在眼里了罢!」 田令孜睨着双目,也冷笑道:「魏尺木,你是咱家的手下败将,也敢言勇麽?」 魏尺木道:「也好,今日你我便将新仇旧怨一起了结了罢。」 田令孜讥笑道:「但愿你的胆量再足些,待会儿别又落荒而逃。不过,今日你的运气未必还能像之前那样好,只怕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了。」说罢,信手拍出一掌,顿时阴气大盛。 魏尺木腾空而起,《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魏尺木悬空出掌,立时乾坤裹冻,四野萧肃。一时间,好似水面上结冰凝渍的「滋滋」声充斥于天地之间。再看空中的魏尺木,此时眉目冰寒,一身冷厉,像是个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杀神一般。 这一掌凌空而下,与田令孜的一掌遥遥相接。田令孜的掌力阴损绵柔,魏尺木的掌力冰冷刚猛,两者既相生又相克。这两股掌力时而蛮冲蛮撞,时而若即若离,既相互纠缠,也彼此消磨,伴随着一点一丝的撕裂声,融化声。这声音愈来愈大,终于激起无边的浪潮。魏尺木借力折返到马背上,田令孜则一连退后了一丈有余,才卸掉余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尺木收徒 田令孜才一招便吃了亏,不禁讶道:「咦?你武功大成了?」 魏尺木在陈家堡与陈暄等人交手时,田令孜虽也在场,却未与魏尺木直接较技。因此,他当初虽看得出魏尺木的武功比之在青州时有所精进,却没想到竟然精进到了如此地步。田令孜自忖功力胜过魏尺木,这才随意出了一掌,力道上自然比不过魏尺木蓄势勃发还击的一掌。 魏尺木冷笑道:「田老贼,古人云『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你今日可算是走了眼了。」 田令孜冷哼一声,不搭话也不再轻敌,当下把本命绝学《六阴玄冥功》施展开来。此功一出,顷刻间田令孜衣衫鼓荡,指甲暴涨;其发由白而黑,其唇由朱而紫;目眦下沁出两道血痕,眉心间幻化一抹黑气——这幅尊容活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田令孜施展鬼功,天地为之变得阴沉。只见片片乌云,遮天蔽日;更有阵阵阴风,久久不息。田令孜十指曲作双爪,忽然抓向魏尺木。双爪上下浮动,指甲上萤光闪烁,还夹携着两道强劲犀利的爪风。这爪风无比凄厉哀怨,像是鬼哭狼嚎般不绝于耳。田令孜双爪所过之处,气流尽被撕裂,好似撕开了一道鬼门关,打通了一条幽冥之路。 魏尺木凝神而待,再次飞身而起。一掌出,天地裹素;二掌出,万物冰封……掌风爪力相接,如奔雷嘶鸣,如暗涌鼓动,如风催林木,如石坠悬崖。 田令孜爪影幢幢,阴风弥漫;魏尺木掌力阵阵,寒气充盈。两人连斗上百余招,俱是愈打愈猛,各不相让。阴风寒气笼罩四野八荒,方圆百丈内的草木土石、飞禽走兽尽受侵扰,或成冰坨雪块,或萦黑气乌斑,俱是非死即坏,无可避免。阿丙更是早早被逼退到了百丈之外。 两人正打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田令孜自忖如今已奈何不了魏尺木,如此下去只是徒耗气力罢了。他忽然虚晃两招,一举跳出圈外,不解道:「魏尺木,这阿丙是你甚麽人,竟值得你这般卖力?」 魏尺木也不相逼,寒声道:「田老贼你听仔细了。她是魏某收的徒儿,是先秦吕不韦门下子弟,是杂家第三十七代传人。只要魏某活着一日,只要杂家传承不断一天,你便休想伤她一分一毫!」 田令孜听罢这话,脸色立时大变,恼道:「竖子尔敢!」话音未落,又与魏尺木战在一处。 阿丙在马背上遥遥听到魏尺木的话,心中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她虽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得出魏尺木所展露的武功已是惊世骇俗,远非寻常的江湖武夫可比。她心道:「不管出于甚麽缘由,他既然愿意收我为徒,将来必有学成本领的那一天,到时候便能为爹娘报仇了……」 魏尺木与田令孜又斗十余招,忽听得有一队人马奔来。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骏马疾驰,后面数十个人跟在马后狂奔。那马上人遥遥喊道:「田总管,田总管!」 田令孜闻有人唤,便撇了魏尺木回首看去。只见来人碧衣碧帽,黑靴横刀,正是扬州不良帅杨远。田令孜认出来人,问道:「杨远?你来这里作甚麽?」 杨远慌忙下马行礼道:「启禀田总管,卑职遇着一个麻烦人物,想请总管出手相助一二……」 田令孜眉毛轻皱,问道:「甚麽人物连不良帅都搞不定?」 杨远道:「是江湖中人,武功极高。」 田令孜轻咦了一声:「江湖中人?」 杨远恭谨道:「不错!」 田令孜想起在温州陈家堡遇着的那几个不良帅,不觉冷笑道:「你们不良人近来都喜欢招惹江湖是非了麽?」 杨远听了这话,一时喏喏不敢言。田令孜哼道:「说罢,那人甚麽来头?」 杨远暗松了一口气,可声音仍不禁发颤:「是『刀屠』……魏尺木!」 田令孜听了这话,连忙转首看去,哪里还有魏尺木的影子?不禁恼道:「你个蠢材,误了咱家大事!」 杨远见田令孜忽然发怒,一脸惶恐和无措。原来魏尺木一眼瞥见来的是一群不良人,便萌生了退意。他并不惧这些不良人对其发难,只是他既要对付田令孜,又要保阿丙周全,这些不良人倒是个不小的麻烦。是以,在田令孜转首之际,他便借着不良人的动静,再加上道家的心法,把行迹缥缈,将气息隐匿,悄然退了出去。田令孜虽也一直提防着魏尺木,可魏尺木不进反退,并无一丝动静,是以田令孜一时大意之下,竟让魏尺木轻易走脱了。 魏尺木和阿丙骑马疾行,一路出了扬州,直到楚州。魏尺木见田令孜并未追来,这才缓下缰绳。 阿丙忽然开口,声音仍旧淡漠,问道:「你……先前的话可作数麽?」魏尺木虽然对田令孜说阿丙是他收的徒弟,可阿丙并没有行拜师礼,也没有正式入门。因此,小洛侠也不管魏尺木叫师父,魏尺木也不以为意。 魏尺木知道阿丙说的是收她为徒一事,一时没有作声。半晌,魏尺木道:「你既不欢喜『阿丙』这个名字,我便给你换一个罢?嗯,就唤作『小洛侠』——洛水之洛,侠义之侠。」 小洛侠在心底把这三个字咀嚼片刻,不置可否,而是问道:「洛侠是谁?」 魏尺木不答。他之所以给这小姑娘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或者说之所以愿意收她为徒,大多是因为她的眉目神情像极了洛侠——那个面冷心也冷的女子。 小洛侠歪着头,扭过脸又问道:「是师娘罢?」 魏尺木斩钉截铁道:「不是。」 小洛侠回过头来,明眸转动:「那就是将来的师娘。」 魏尺木蹙眉道:「你话怎麽这般多了?」 小洛侠哑然失笑,第一次展露芳容。 …… 两人一马继续北行。小洛侠问道:「你既急着去日本,怎麽不从扬州坐船,而跑去登州绕远路?」 魏尺木见问,便用张风尘教他的话解释道:「从登州坐船,路途虽远了些,胜在一路安稳;从扬州坐船,却多凶险。」 小洛侠道:「你武功那么高,还怕甚麽凶险?」 魏尺木不愿在小洛侠面前堕了师父的威风,自然不肯说出他不谙水性的短处,索性闭口不答。 又过了几日,两人终于到了登州。登州临海处有一个大港,唤作登州港。登州港规模极大,远非江河湖泊处的渡口可比。港口里帆桅林立,几无小舟,尽是轮桨船和较大的渔船。港口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形色各异;除了身着中土服饰的唐人外,还有许多日本和新罗的客商。除了客商,也有些许的江湖中人,更多的则是一些卖力挣命的穷苦人。 魏尺木想着先去雇一条去日本的船,再雇一个懂倭话的通译,便牵着马与小洛侠往泊船处走去。两人一马走在人群中,魏尺木忽然问小洛侠道:「你懂倭话麽?」 小洛侠道:「不懂。」 魏尺木道:「待会儿我给你找个通译,你可要仔细学。」 小洛侠道:「学倭话作甚麽?」 魏尺木道:「你我都是初去日本,人地两生又不懂倭话,怎麽交谈做事?」 小洛侠眉头轻轻扬了一下:「那你怎麽不学?」 魏尺木正色道:「这次行程不过一月上下,我天性笨拙,短日内断然难以掌握。我观你倒是天资聪慧,七窍玲珑,想必一月之内便有所成。」 小洛侠听着魏尺木这篇一本正经哄人的鬼话,也不拆穿,只转动一双寒眸,冷冷地白了魏尺木一眼,以示不满。 魏尺木又道:「倭话对此次日本之行至关重要,你要用心。只要你肯用功,从今日起我便教你武功。」 小洛侠听见这话,心底掀起一道波澜,她迟疑道:「我……不用行拜师礼麽?」 「这些繁文缛节就都省了吧,等以后到了不违山,见了你师祖再做计较不迟……」魏尺木接着道:「不违山在中原的相州境里,咱们杂家的祖师爷是秦相吕公不韦,相州也是他老人家的家乡。山上止有你师祖和我两个人,还有一条黄犬,唤作『吠谷』。」当然,魏尺木没有告诉小洛侠他师父如今正被困在离魂宫。 魏尺木说起不违山,便有淡淡的乡愁萦绕心间,也更急切地找到阴阳家绝学《大九州》。魏尺木知道小洛侠父母已故,又安慰道:「以后不违山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师祖就是你的亲人。」 小洛侠听了这些话,心底淌过一道暖流。她为了报仇强赖上这麽个便宜师父,本已做好了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的打算,谁承想这个令人丧胆的杀人魔头不仅一直与自己共乘一马,还待她以亲人。小洛侠心中一酸,几乎要堕下眼泪来,索性把头别过一边,不再搭话。 登州港里的船夫极多,都在尽力地招揽客人。这时便有一个身披深蓝色袍子的中年汉子迎面走来,向着魏尺木拱手一礼,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想坐船到海外麽?」 魏尺木见这汉子约莫四十岁上下,四肢有力,面貌粗犷;颔下一丛乱须,鼻上一颗大痣;肤色黝黑如涂墨,皮肉粗糙似石磨;知道这是个常年漂在海上的人物,便回道:「正是。」 那中年汉子面露喜色,豪爽道:「我手底下倒有十几条大船,上百个船工,常去新罗倭国一带。这条新罗道也走了好些年,从未出过事,兄台大可放心。不知兄台要到哪里?」 「倭国。」魏尺木问道:「不知阁下怎麽称呼?」 那中年汉子道:「卑名贱姓不足道,弟兄们都随口唤我一声『船老大』。此去倭国要先经新罗,快则二十几日,慢则一月有余。」 魏尺木点了点头,又问道:「阁下手底下可有通译麽?」 船老大忙道:「自然自然,不管是倭话、新罗话还是甚麽孤岛僻壤土话的通译,应有尽有。」 魏尺木道:「既如此我们就做阁下的船罢,到时再为我引荐一个懂倭话和倭国风俗的通译。」 船老大一边带路,一边言道:「兄台,去倭国是每人五两银子,马匹货物另算。不过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只收她三两好了。雇佣通译的话,是每月一两银子。」 魏尺木道:「何时发船?」 船老大道:「我这船也有规矩,每条只载二十人,不多载一个也不少载一个,等人齐了才开船。如今有一条约莫再过两三个时辰便可发船了。」 魏尺木摸出四个五十两的大银锭,递给船老大,言道:「我急着去倭国,还请阁下通融一二。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想单雇你一条大船,只载我们二人一马,立时开船如何?」 船老大见了这麽大的银锭,双目间神采一闪而过。他接过银锭,喜道:「好说好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为财死 船老大引着魏尺木小洛侠两个上了一条轮桨船,言道:「两位先在船舱里歇下,我去去备些酒菜,再派一个通译来。」 魏尺木与小洛侠依言入舱。舱里广阔,隔作数间。其中一间里陈设着长几短凳,悬挂着明烛暗罩;又有些铜壶瓷器,旧画沉香;虽远比不上唐见微船上那般华奢,却也不显粗陋。 不一会儿,船舱里便进来一人。那人先拱手一礼道:「见过公子、姑娘,小人戴厚才,略懂倭话,奉了船老大的命,前来侍候。」 魏尺木抬头看去,只见这戴厚才约莫四十岁,中等身材,身着灰色长袍,面相还算白净,只是颔下一撮羊须十分醒目。魏尺木邀其入座,先随意问了几句有关日本的事情,想用仅知的一点线索来试探这通译的真假虚实。戴厚才见问,非但应对如流,而且总能延展一二。 魏尺木知道这是个老通译,便放下心来,直言道:「此番请先生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请先生教她说些倭话,顺带也给我们讲讲日本的风俗民情。」说着,指向身边的小洛侠。 小洛侠面无波动,一言不发。戴厚才看了一眼小洛侠,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魏尺木瞧出端倪,言道:「先生有甚麽为难处,但讲无妨。」 戴厚才回道:「小人这通译做了有十几年,干的都是代人译话的活计,从未敢教人一言半句,就怕玷污了孔圣人……」 魏尺木打断道:「先生不必多虑,不过是学些常用的倭话罢了,还惊不到孔圣人那里。」 戴厚才还要争执,却听见一声冷哼,顿时寒气大作,直逼心底,令人既寒且栗。戴厚才见魏尺木脸色难看,不敢再作推辞,只得点头称是:「既如此,小人……也造次一回。」 这戴厚才原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因科举屡次不第这才跑到了登州港做了通译。他一生尊孔敬圣,为了谋生做了通译的勾当,自认为是身操贱业,辱没了宗祖,因此不敢做传业授道的夫子。 戴厚才重整思绪,忽问道:「想必公子与俺们船老大有旧?」 魏尺木淡淡问道:「何以见得?」 戴厚才道:「少见船老大亲自掌舵。」 …… 戴厚才拾掇一番,开始从假名教起小洛侠。魏尺木听了几句,便嘱咐他无须教那么细致,先教些常用的话,再多教些江湖中的术语和状况。小洛侠初次接触倭话,也觉得新鲜,边学边讲,饶有兴致。 魏尺木正闭目养神,这时传来一阵波开浪裂之声,大船已然开动。行了不过数箭之地,魏尺木便听得船头似有人密语。魏尺木心下起疑,便运起道家《清虚守神》的心法,摒除杂音,神游天外,凝神细听起来——原是船老大正与人商议事情。 只听见那船老大道:「今日老子真是走了大运,赚了两条好大的肥羊。」 又听见另一个人道:「看他们穿着打扮,倒不像甚麽富家子弟。」 船老大道:「不是富家子弟能轻易拿出来这二百两银锭?」 另一个人又道:「我看那青衣的小子背了一口兵刃,怕是有些不好惹……」 船老大道:「任他是皇亲国戚、江湖巨擘,既然到了这条新罗道上,都得先孝敬孝敬老子。你不用多虑,事后你我三七分账。」 另一个人又道:「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不如在酒里下药,放倒了扔到海里岂不省事?」 那船老大沉吟一番,道:「也好,就这麽办。」 …… 船老大两人交谈本已把声音压了极低,又有水声风声人声掺杂,若非离得极近,断然听不清他二人的话。奈何魏尺木如今武功大成,耳力也更进一步,更有道家心法相助,因此船老大两人虽是声如蚊呐,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魏尺木听罢,心道:「人为财死,须怪不得我。」 不多久,船老大便携了酒菜进了船舱。他摆开宴席,斟满美酒,举杯道:「今日与两位共坐一船,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我先敬两位一杯。」 魏尺木也不推辞,张口便饮下一盅。小洛侠见了,也端起酒盅。正要入喉,魏尺木忽然寒声道:「小孩子喝甚麽酒,放下!」 船老大见状,忙道:「这酒是刚温热的,喝一盅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小姑娘多吃些菜……」 小洛侠被魏尺木呵斥,面上更是冷冰冰的,却仍然依了魏尺木的话,放下了酒盅,却也不肯吃菜。 魏尺木嘴上说着话,暗里却不耽搁。这一盅酒尚未下肚,他便已运起内力,将酒逼出了体外。船老大又连连劝酒,魏尺木也不管船老大与戴厚才,自顾自一连喝了数盅。只不过这几盅酒都被他逼出了体外,并无一分残留在体内。 过了一刻钟,魏尺木佯装药力发作,忽然倒在了长几上。船老大见魏尺木倒了,便露了本来面目,既阴鸷,又得意。他朝外喊了一声「海底龙」,便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一脸剽悍;一双细眼下长着一张宽嘴,披散着头发,髯乱如虬;大冷天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肤;那对儿臂膀又粗又长,远胜常人。这人通晓水性,熟识海上风云变幻,因此得了个「海底龙」的绰号。「海底龙」心狠手辣又分外精明,专在海上做杀人越货的买卖。 船老大指了指魏尺木和小洛侠,吩咐道:「把人丢到海里去罢。」 戴厚才似是认得这绰号叫「海底龙」的汉子,忙道:「船老大,这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就饶她一命罢!」戴厚才原本以为这两人是船老大的旧友,却不想是砧板上的鱼肉。他在海上来往了十几年,自然知道这些人个个心黑手黑,也见过许多谋财害命的事,知道这公子断然是救不下来;他又不忍心小洛侠小小年纪便葬身鱼腹,因此开口求情。 「海底龙」瞪了一眼戴厚才,却对船老大言道:「船老大,斩草不除根,可是后患无穷!」 船老大盯着小洛侠看了半天,忽然笑道:「这丫头倒是个美人儿胚子,丢到海里却是可惜了,不如养上几年收为侍妾,岂不美哉……」 「海底龙」见船老大这副模样,知道劝也无用,暗叹一声,便走向了魏尺木。 从魏尺木栽倒到「海底龙」进来,再到船老大要收她做侍妾,小洛侠至此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慌乱一分颜色。她并非是信任魏尺木不会中了暗算,而是遇着这般局面,她开口又能怎样?她慌乱又能怎样? 船老大正得意间,发觉「海底龙」半晌没有动静,仍直直地站在魏尺木跟前,不由恼道:「你他娘的墨迹甚麽,还不快些丢到海里去!」话音未落,只见「海底龙」的身子豁然从中间分作两半,两下倒了开来。 船老大见状大惊,以为鬼神降临。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船老大,你打错算盘了。」 船老大见魏尺木忽然逼到了他面前,惊恐道:「你是人是鬼!我明明看你喝了酒,怎麽会没事!」 魏尺木寒声道:「有个人或许会告诉你缘由。」 船老大颤声问道:「谁……」 魏尺木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阎王。」 船老大惊魂未定,已被魏尺木手起一刀,斩落头颅。戴厚才蜷缩一角,已是肝胆俱破。魏尺木招来船上的几个船工,淡漠道:「魏某今日不想多开杀戒,尔等各司其职,将船开到日本;但有怠慢,他二人便是下场。」 几个船工见船老大被人枭了首,哪里还敢造次?几人把船舱收拾干净,便匆匆退了出去,继续操船。魏尺木又道:「戴先生,船到日本时,若她还学不好倭话,休怪魏某刀下无情。」 戴厚才听见这话,心底一凉,忙道:「小人一定竭尽所能,一定竭尽所能……」 戴厚才更加勤励地教小洛侠倭话,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授业传道。戴厚才除了吃睡,每天要教上七八个时辰。每到了三更天,小洛侠便坚持不住,螓首乱晃,四张眼皮直打起了架。 几天下来,戴厚才也已过度辛劳,此时双眼已睁不开,嘴里兀自讲着倭话。他知道小洛侠瞌睡,便迷糊道:「小洛侠,小祖宗……可不敢睡啊,你这一睡小人恐怕就要长睡不起了……」 小洛侠也迷糊道:「先生,我不睡,可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话音未落,已栽倒睡了过去。 小洛侠年纪虽小,却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当真是一学便会,一点便通,再加上戴厚才倾心尽力指点,不过短短数日便学得有模有样。 魏尺木一路上得了闲暇,便开始琢磨起「千里传音」的绝技。卜算子曾点明他气力不足,他便想着先将气力练好。这气力并非力道、劲力,而是体内的气息。若想把气息练得十分悠长,闭气承压都是可行的法子。于是魏尺木便找了一条铁链,一端勾在船尾,一端缠在腰间,每日缠着铁链跳入海中,在海水积压之下,练起闭气来。在海中练过闭气之后,他便立在船头尽力长啸,啸声混着风声,愈传愈远。 魏尺木一日之中,有三分是在海里练习闭气,还有三分是在船头发声长啸。如此几日下来,气力便比之前强了几分。 这一日夜里,魏尺木见小洛侠倭话说得渐入佳境,心中顿觉宽慰。他先夸了两人一番,又对戴厚才:「戴先生有劳了,今夜就先去歇息罢。」 戴厚才虽然劳累,却又不愿偷懒,可又不敢不从,只得在迟疑中惶恐着出了船舱。 待戴厚才走罢,魏尺木又问小洛侠:「可还有精神麽?」 小洛侠本已困乏不堪,可她又生性执拗,不肯服软,便狠狠地点了点头。 魏尺木道:「从今夜起,我便开始教你武功。」 小洛侠闻言心中顿起波澜,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魏尺木道:「杂家止有一门武功,唤作《九转入脉》。这是一部内功心法,也是杂家能兼容百家武功的根本所在。这心法并不高深,不过是梳理内力的法子罢了。不过,这心法虽不高深却十分繁琐,只有将其了然于胸,十分熟稔之下才能施展自如,不出纰漏。」 小洛侠点头,以示听懂了。魏尺木又问道:「刀剑拳掌,你欢喜哪一个?」 小洛侠偏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哪一个最厉害?」 魏尺木莞尔:「这些武功各有千秋。其中,墨家的《天志刀法》刚猛无匹,是墨翟一脉传下来的绝学。我背上这柄黑刀便是墨家的传承之刀,等你学成了便送给你如何?」 不料小洛侠却摇头道:「这刀难看,我才不要。」 魏尺木听见这话,不禁咋舌——若是让墨家传人听到这话,还不得活活气死? 魏尺木岔开话头:「儒家的《中庸剑法》攻守兼备,擅于后发制人,是孔圣人一脉传下来的绝学,你愿学剑麽?」 小洛侠却是一手托腮,沉思不语。魏尺木接着道:「法家的《刑名拳》刚而不戾,坚而不毒;拳法不偏不倚,不疾不徐,是韩非子一脉传下来的绝学,你愿学拳麽?」 小洛侠仍是不语。魏尺木又道:「道家的《无为掌》缥缈轻忽,发于无声,收于无息,是老子一脉传下来的绝学,你愿学掌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六阴之体 小洛侠听了这些武功名字,如听天书般,扶着头陷入苦思之中。魏尺木见此,又道:「罢了,先不说刀剑拳掌,这内功心法也有讲究。儒家的《大同心法》,道家的《齐物心法》……都是江湖中极上乘的内功,你慢慢学,总有一日能融会贯通,兼而得之。」 魏尺木又把武功一道简明扼要讲了一通,便开始传授小洛侠《九转入脉》的心法。 「……合而成,离而生。知合知成,知离知生……」 这是《九转入脉》的总纲,堪破生死轮回,颠倒阴阳转换;兼容刚柔内外,囊括八卦五行。 魏尺木教罢一段心法,便让小洛侠自行领会。自此,小洛侠白日跟着戴厚才学倭话,夜里便盘膝而坐,苦苦参悟《九转入脉》。 不过三日,魏尺木便察觉到小洛侠体内经脉有所变化,知道她渐入佳境。魏尺木心下宽慰道:「不想这丫头却是个武学奇才,反是我捡了个便宜徒弟——杂家一脉有望了。」 魏尺木见小洛侠学得极快,便开始教她内功心法。儒家《大同心法》浑厚绵长,与杂家《九转入脉》的功法十分契合,最宜初学。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之武功,本是同源同生。丹田之同筑,经脉之同流,筋骨之同鸣,劲力之同发……武功之成也,天下大同……」 小洛侠依着心诀运行,但觉丹田经脉剧痛,如逆水行舟,如滚木阻路;如刀刮石碾,如针扎。小洛侠以为是初习内功的缘故,不肯服输,便强忍着剧痛继续运功。不过一刻钟,小洛侠的脸色愈发难看,已是一片惨白,她终于煎熬不住,不禁吐出一口血来。 魏尺木见状吃了一惊,忙把手指搭在小洛侠的经脉上察看。他指头甫一碰触到小洛侠的手腕,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刺心头,异常冷冽。若非魏尺木练到了《若水道》第八重境界,自身蕴藏着极强的冰寒之气,倒真要吃下一些暗亏。 魏尺木发觉此时小洛侠的身骨异常冰冷,体内似有一股阴寒之气,凝而不散。这股阴寒之气桀骜难驯,在小洛侠四肢百骸之中胡乱穿梭,似要破体而出。魏尺木暗忖道:「之前却没发现她身上有甚麽异样,怎麽今日忽然多了一股这般强烈的阴邪气机?」 魏尺木思忖片刻,见小洛侠眉头蹙成了一团,贝齿咬破了粉唇,几要堕下泪来,知道她痛楚难捱,不过是强忍着一口气罢了。魏尺木当下不再耽搁,运起道家《齐物心法》缓缓消解小洛侠体内流窜的阴寒之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洛侠总算恢复如初。 魏尺木问道:「你身子为何生了这般变故?」 小洛侠身子虚弱,见魏尺木发问,只低着头不答。 魏尺木见此,在心中暗叹一声。他虽武功高强,却不懂医术,因此看不出小洛侠的问题所在。魏尺木能感受到这阴寒之气的狠厉,非但会阻碍小洛侠的习武一道,只怕早晚还会威胁她的生死。小洛侠是他收的徒弟,又有逆天的武学天分,魏尺木本想着她以后可以接过杂家的衣钵,不想却有了这等意外。 魏尺木想起王荆和孙佩兰都是名医之后,医术已然超凡入圣,便宽慰道:「我有两个医术高超的朋友,等以后见了他们必然可以把你治好。」 小洛侠仍然低头不语。半晌,小洛侠终于吞吐道:「……我父亲曾说我生在乙酉年乙酉月乙酉日乙酉时,是个不祥之人……」 原来小洛侠的父亲笃信阴阳鬼神,见女儿生辰不祥,便耿耿于怀,几番想要将其丢弃。若非母亲护着,只怕早已夭折。小洛侠虽然生于富贵人家,可自幼被父亲当作不祥之人,尽遭嫌弃,她生怕魏尺木也把她当做不祥之人,因此几次缄口不言。 魏尺木心道:「乙酉属阴,小洛侠竟是个四阴之体,可惜了……」 人得三阴体质便已特殊,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对功法的阴阳刚柔要求极为苛刻。杂家一脉又是最讲究融会阴阳刚柔,兼习诸子百家,才能集为大成。小洛侠的体质与杂家宗旨相悖,魏尺木因此暗叹可惜。 魏尺木不知道的是,这小洛侠不单单是四阴之体,还是极为罕见的六阴之体。她不仅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也生于阴刻,最关键的是生她的那间屋子下面原是一处隐秘的阴地。人逢六阴,百年难见,久而久之,体内便会生出阴邪之气。 魏尺木知道儒家的功法多蕴含着浩然正气,最克阴邪气息,是以儒家的《中庸剑法》和《大同心法》万万学不得。非但如此,法家的《刑名拳》,墨家的《天志刀法》都太过刚猛,也十分不宜。阴阳家的《五行剑法》倒是与之般配,可他也只会两式残诀,不敢擅传。倒是道家的绝学《若水道》,亦水亦冰,虽也有刚猛之力,却与其躯体经脉气息相合,若真练到第八重「八水冰凌」的境界,说不定威力还会更上一层楼。 魏尺木打定主意,言道:「你经脉特殊,不宜修习刚猛纯正的功法,所以儒家法家墨家的武功不学也罢。今日起,我就传你道家内功《齐物心法》和绝学《若水道》。」 小洛侠低头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道:「知道了……师父。」 小洛侠透露出自己的不祥生辰,本以为魏尺木会心生芥蒂,不想其仍愿传授自己武功。小洛侠心中暖流划过,掀开一丝藏匿的情结,终于开口认了师父。「师父」两个字到最后已细若游丝,可还是传到了魏尺木耳里。魏尺木听见这一声叫唤也不禁悸动,这次与戏谑野僧不同,小洛侠是他收的亲传弟子,是杂家衣钵的继承者——他此时不过才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魏尺木看着小洛侠,心中不免荡起无边的疼惜怜爱之意,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师父眼中的慈祥与柔和。魏尺木心中虽起波澜,面色却是一变不变,待小洛侠气息平复后,便开始传授她《齐物心法》。 《齐物心法》虽也不甚合乎小洛侠的体质,可到底是道家先贤庄周一脉的传承,功法蕴含着阴阳平衡,素净而温和。小洛侠按习《齐物心法》,虽然仍觉身心不顺,可勉强能够气血通畅,经脉无碍。 又过了几日,大船遽然转动,引得船体一阵颠簸。戴厚才瞥见魏尺木的眉头蹙起,忙回道:「这是抵达新罗国界,自此南下绕过新罗便近日本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想着还从未见过新罗风貌,便走出了船舱。小洛侠与戴厚才也跟在魏尺木身后,一并来到船头。大船沿岸而行,魏尺木放目看去,岸上情景一览无余,只见一条大江奔流不息,江海交汇处坐落着一处大港口。那港口里人头攒动,往来之热闹丝毫不逊于登州港,就连那人群的穿着打扮,都与唐人几无二致。 魏尺木一指大港,问道:「那里是个甚麽所在?」 戴厚才回道:「那里便是唐恩浦口,那条江唤作鸭绿江。」 魏尺木微微点头,又问道:「此地离中土多远?」 戴厚才回道:「约莫有一千里。」 …… 大船虽行了一千里,却都是沿路补给,因此在唐恩浦口也不停歇,继续趁风南下。这一日魏尺木仍沉在海水中闭气,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息,接着便看到一片殷红袭来。魏尺木浮到海面打量,只见不远处漂浮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魏尺木将人捞到船上,探了口鼻,只有一息尚存。魏尺木见这人一身玉衣,气质不俗,身上却不下十几道伤痕。这伤痕新旧不一,形状各异,有刀有剑有枪,有拳有掌有脚,可见是被多人围攻多日,才有此难。魏尺木虽已变得冷漠,可想起自己先前在太湖被人围攻追杀时,曾受过许多人的援救之恩才活到了今日,他见人思己,便度了一口真气,先保下了这玉衣人一条命。 戴厚才为之涂药喂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玉衣人才醒转过来。玉衣人睁开双眸,眼中神采已经暗淡,他看见周围两男一女,又环顾自身处境,挣扎问道:「是……几位恩公救的我麽?」 魏尺木与小洛侠一言不发,如若未闻。戴厚才看了看魏尺木,又看了玉衣人,只得开口道:「是这位公子救得你,不知阁下是甚麽人?」 玉衣人感激地看了一眼魏尺木,回道:「在下……金晃,是……新罗人。」 新罗和日本都对大唐倾慕之至,多年来屡派遣唐使研学大唐文化武功,各自效仿,尤以新罗为甚。因此这金晃虽是新罗人,却讲的一口流畅的大唐官话。 戴厚才又喂了金晃一些汤药,再问金晃受伤落海的缘故。金晃气息渐顺,实言回道:「我得罪了朝中权贵,被他们一连追杀数月。前几日重伤跌入海中,本是必死之人,多蒙几位仗义相救……」 就在此时,忽听得阵阵波开浪裂之声,由远而近。戴厚才从窗口看去,原来是几艘大船迎头赶上,渐成包围之势,拦住了去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新罗金晃 这几艘大船上俱是阔旗招展,又各有几十人。这些人队列有序,衣甲鲜明,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朝廷的兵马。 戴厚才惊道:「不好了!我们被人围下了!」 金晃叹道:「唉,想必是他们怕我坠海不死,因此追到海上来了。诸位救命之恩,金晃永世不忘,只是敌人众多,不敢连累恩公。你们把我交出去,或可免此一劫……」 魏尺木打断道:「你们在此好生侯着,我出去看看。」 魏尺木来到船头,但见四面正被四条大船拦住。正对着那条船上,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生的浓眉虎目,本该俊朗,只是一团乱须,又显粗陋;身披金甲,腰悬宝剑,身材虽不高大,却自有一股气势。 这金甲将军见魏尺木出来,便指着他「叽咕叽咕」痛说一阵。接着,那金甲将军一旁穿着新罗官服的男子便用唐话呵斥道:「尔等停船。我们大统领要上船搜人!」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个通译官。 魏尺木的船应声而停。魏尺木淡然道:「不知你们要搜甚麽人?」 那通译官道:「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白净俊俏,气质不凡。只是他身受重伤,跌落了海中。你可曾从海上见过这麽一个人?」 魏尺木问道:「那人可是唤作金晃?」 那通译官听到「金晃」两个字,眼中立时绽露神采,又惊又喜,连忙与那金甲将军低语一番。接着,又问向魏尺木:「你见过他?!」 魏尺木如实道:「他就在我这条船上。」 那通译官略一迟疑,又道:「你把他交出来,赏你黄金百两,如何?」 魏尺木哼道:「黄金百两麽?」 那通译官咦道:「怎麽,你嫌少?」 魏尺木摇了摇头:「我生平最不爱财。」 那通译官不解道:「那你想要甚麽,先说来听听。」 魏尺木眉目一冷,寒声道:「我想要你们的人头。」 这话从魏尺木口中出来,没有一丝波澜,只带着一缕淡淡的寒气。那通译官却有一刹那的感觉,像被一把冰刀架在了脖颈上。 那通译官兀自心惊,一旁的金甲将军却是急了。他一边用新罗话训斥着通译官啰嗦,一边挥着右臂命人马直接上船捉人。 五船相近,立时搭板架索,四面兵卒一拥而上。只不过,这些兵卒刚要跨上船舷,便瞥见有一抹白光从四面扫来。这些兵卒迎住白光,便一个个的都跌落水中,继而血线迸发,把海水染出一条条鲜红来。 那金甲将军尚未看清哪里来的白光,只见自己麾下的兵卒死了一片,心中大为恼怒,继续招呼兵卒登船,誓要杀光船上所有人,以雪此辱。只不过那些兵卒每一次都和前番一样,尚未跨过船舷便被一道白光斩落水中。如此几波下来,海里已漂了上百具尸体,仍无一人上得船来。 那金甲将军终于变了脸色,他也终于看清了那道白光。那白光来自他眼前那个不起眼的青衣少年——手中的刀。他并未看清魏尺木出刀,只是此时魏尺木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刀,一把血刀。刀刃上未干的血迹正滴滴答答,敲打着船板,像死神的叩门声。 那金甲将军看着面如冰霜的魏尺木,心中升起一段接一段的恐惧,一时竟忘了进退。他手下的兵卒更是吓破了胆,未有号令便已四下散去。 那通译官见此,鼓起勇气颤声问道:「你究竟是甚麽人,竟敢与我新罗作对?」 魏尺木道:「我是谁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是我救了金晃,他的命便是我的,和你们新罗没有干系了。」 通译官听见这等大话,登时气结:「你……你!」 那金甲将军脸色数遍,又「咕叽咕叽」一阵。通译官传道:「哼,好大的口气!金晃是我新罗的钦犯,纵使天涯海角,也难逃追杀。你得逞一时,却难保他一世!」 魏尺木淡漠道:「只要新罗国主舍得兵将,尽管到日本来捉人。」 这时,金晃踉跄出了船舱,几近一步一倒,幸有戴厚才扶着。金晃先是瞥见落在海中的上百具新罗士卒的尸体,心中也暗自吃惊魏尺木的武功之高;又瞥见了那脸色红白参半的金甲将军,对其微微一礼,用新罗话讲道:「朴将军,我素知你忠义仁厚,最是体恤下属,今为我一人而死伤这许多勇士,是金晃之罪,也是我新罗之不幸啊!将军何以如此坚笃执着,不惜生灵涂炭也要致我于死地!」 这将军正是新罗王室御林军的统领朴敬忠。朴敬忠见了金晃,先是面色迟疑一二,接着缓缓回道:「我奉国主之命行事,不敢有分毫怠慢,亦不敢有丁点差池。」 金晃欲言又止,只得暗叹一声。他知道朴敬忠断然不会忤逆国主,索性闭目不再搭言。 魏尺木耐心用尽,又开寒口,叫道:「让路。」说罢,又喝令船工开船。 朴敬忠紧盯着金晃看了一阵,又瞥见魏尺木的冰眉冷目,终于还是分开众船,让了一条道出来。 大船开动,继续南下。又过了十余日,金晃伤势渐愈,再次向魏尺木三人致谢。 小洛侠究是年幼,不禁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呀?」 金晃谈及与新罗王室的恩怨,却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魏尺木不耐烦,打断道:「不必多言。你在新罗的恩怨情仇,是非曲直,魏某一概不问。」 金晃羞愧道:「在下并非有意隐瞒恩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魏尺木又道:「我救你不过是一念之间,你是好是歹,是善是恶;以后是生是死,是祸是福,魏某也都一概不关心。」 金晃见魏尺木这般冷漠,只说到「恩公」两个字便止住了话头,声音在喉咙里打着转,说不出来。 小洛侠看不过,哼道:「他怎么看也不像坏人罢?你没救错人。」 魏尺木见自家的徒弟竟向着外人说话,心中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懒得理会。 这一日,大船忽然抛锚。一个船工进来,禀道:「公子,船到日本国土了!」 魏尺木闻言,又起身来到船头。只见不远处似从天际泄下了一道奔洪,其流湍急如箭,其浪翻卷如龙,合着劲风,波涛汹涌迭起,愈发显得气势恢宏。江口处有一座港口,比之大唐的登州港、新罗的唐恩浦,还要宽阔几许。港口外楼舍林立,一派繁华景象,又与寻常的港口大有不同。 魏尺木不由问道:「这里是日本哪个所在?」 戴厚才回道:「这是日本的难波津,那条江唤作难波堀江。」 魏尺木点了点头,再问道:「你可知道日本有阴阳师?」他此次渡海来到日本,只为寻找阴阳家失传的绝学《大九州》,而《大九州》的踪迹只隐约在阴阳师身上或有踪迹可寻,是以到了日本自然要先问阴阳师一事。 戴厚才思索一番,嗫喏道:「这个……小人不知。」 这时,金晃轻咳一声,接道:「恩公,这个在下倒是有所耳闻。」 魏尺木转向金晃,示意他继续。金晃接着言道:「据说这日本的阴阳师十分神圣尊贵,或在庙堂被天皇尊为国师,或在山野被民众奉为神明。他们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还会施符咒、使幻术,能观星宿、可知灾厄,可谓上达天听,下抵九幽……」 魏尺木别有深意看了金晃一眼,问道:「哪里可以遇着阴阳师?」 金晃顿了一顿,道:「日本京都必有阴阳师,只是不知能否有幸一见。」 魏尺木又问戴厚才:「此去日本京都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戴厚才则道:「从难波津登岸,换马跑上个一天半日,便到平安京了。」 魏尺木下了船,辞别戴厚才,独领着小洛侠牵马走过港口。金晃紧追两步,面色一红,讪道:「在下恰巧也去平安京,不如与恩公同路,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魏尺木不置可否,继续向前。他身后的小洛侠却已悄悄摆手,示意金晃跟上。金晃心下欢喜,也买了一匹马代步。 魏尺木扫过人群,除了部分唐人装束外,多是倭人打扮。倭人的身材相对唐人较为矮小,其中有一伙人却高大了许多,与寻常唐人相差无几。只是他们服饰装扮略显怪异,一个个将发髻绾在头顶,上身着宽衫褂,下身着马乘袴,左腰上挎了一长一短两柄刀,此时正在港口里来回巡视。 金晃见魏尺木看了那群人几眼,便言道:「这些人是日本的侍者,可不好招惹。」 侍者是日本贵胄蓄养的武士,非但个个忠勇,悍不畏死;而且千百成群,进退有序,因此,极不好惹。 魏尺木等三人两马径直出了难波津,便被一伙人拦住。这伙人的装束打扮正是日本的侍者,约有十几人。 那为首之人,生的高大生猛,只是唇上一撮浓须,犹如肉瘤,令人望而生厌。那人张臂拦下魏尺木三人,「叽里呱啦」吆喝一阵,显然不是甚麽好话。 小洛侠跟着戴厚才学了一个多月的倭话,如今已然是听得懂说得明,她译道:「师父,他问我们要买路钱哩。」 魏尺木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来,对小洛侠道:「你告诉他,我等是从大唐而来,要去平安京。」 小洛侠如实译成倭话,说给那为首的侍者听。不料那侍者听了这话,反而更加恼怒,大声骂道:「别人都倾慕甚麽大唐,向往甚麽中原,老子却偏偏看不上。朝里那些卑躬屈膝的昏官朽将,还有那些奴颜媚骨的贱妇淫娼,都把你们这些唐人当作祖宗供着,当作老爷养着,既赏官爵职位,又赔财帛女子,真是丧尽了大国气节。你们这些唐人不劳而获,不告而取,平白占了我们的钱财和女人,老子早就看不惯。这是我们日本的路,偏你们唐人踩不得,想去京都可是妄想!」 那侍者一阵痛骂,仍不解恨,还要拔刀杀人。那侍者的右手摸到了刀柄,却拔不出腰刀。拔不出腰刀并不是他的刀鞘生了锈,而是他的手用不上了气力。 原来魏尺木早展开身形,瞬息来到那侍者身前,曲指成勾,一举将其右肩卸了下来。那侍者只觉眼前一暗,只来得及看见一团青影,便肩头吃痛,右肩已被人卸下。那侍者身上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沁出一团密汗,却不肯叫喊一声。 他身后众人渐渐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呼喊着要剁碎魏尺木。那侍者忙喝道:「退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自幼习武,又身经百战,自认为武功虽未练到顶尖,却也位列高手之列。如此不到一招,甚至都未看清对手如何出手便已落败,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侍者气焰不再嚣张,又转向小洛侠,问道:「你们……究竟是甚麽人?」 魏尺木实言道:「魏尺木。」 那侍者自然没听过魏尺木的名号,感慨道:「是我夜郎自大,不知人外有人;是我有眼无珠,小看了天下英雄。今日败于你手,非但自损了颜面,还折辱了主公,唯有以死谢罪!」 言毕,左手已拔出一把短刀,就要刺入腹中自尽。小洛侠原本仔细听着,正要译话,忽然听到「以死谢罪」四个字,不禁暗吃一惊,呼道:「呀,他要自杀!」 小洛侠话音未落,魏尺木身形已然再动。魏尺木打掉那侍者手中的短刀,又将其卸掉的右肩安了回去。 那侍者满目惊诧看着魏尺木,不知道魏尺木为何要阻他自尽。魏尺木继续让小洛侠传话,问道:「你可知道阴阳师的下落?」 那侍者听见「阴阳师」三个字,瞳光紧收,下意识地握了握腰间的刀柄,沉声道:「你们找阴阳师作甚麽?」 魏尺木道:「寻一件物什。」 那侍者试探道:「你们是阴阳师的朋友?」 「不是。」 「仇人?」 「也不是。」 …… 那侍者心思百转,回道:「阁下,我叫德川良辰。我虽不知道阴阳师的下落,但我家主公却知道。」 魏尺木淡淡道:「那就劳烦你带我等去见你家主公罢。」 德川良辰道:「我们习武之人最敬重强者,阁下武功之高世间罕见,良辰佩服之至,自当为阁下引荐。我家主人素爱英雄,以阁下的这身武功,若肯投在他门下,必受重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文德源氏 魏尺木听罢,眉头一皱,道:「你家主子用得起我?」 德川良辰则是一愣,旋即释然,道:「阁下想必不知道我家主公是谁,若是知道了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魏尺木问道「哦?且说来听听。」 德川良辰道:「我家主公是源能有——源大人!」 魏尺木面无波澜,显然不认得这源能有是何方神圣。德川良辰再次愣住,以为魏尺木初到日本不晓得源能有的底细,便耐心解释道:「我家主公唤作源能有,不仅官居公卿之位,而且还是皇室之后。他本是文德天皇的长子,却自愿降为臣下。单凭这份胸襟气节,便远非寻常的公子贵胄可比。更何况我家主公礼贤下士,最重人才,必然厚待于你!」 魏尺木听得奇怪,金晃则在一旁解释道:「据说日本的天皇向来子女众多,便会有一些革出皇藉,降为臣,赐源氏。这般习俗从嵯峨天皇便已开先例,不足为怪。」 魏尺木虽然知道了源能有的底细,却也不会有投到他门下的打算。只是,阴阳师的下落至关重要,魏尺木在日本人地两生,多有不便之处。他并没有更好的途径,倒不如借着源能有之力先寻到阴阳师,便应道:「既如此,是该登门拜访。」 德川良辰闻言大喜,当下引着魏尺木三人前往平安京源能有府邸处。路上,德川良辰颇为健谈,闲叙平安京的人物事迹,又问了小洛侠与金晃的名讳。金晃则隐下新罗之事,只说与魏尺木一同而来。魏尺木与小洛侠自然也不愿多言。 众人俱是乘马,不过多半日,便临近一座大城。这城高达数丈,方圆数十里,蔚为壮观。城门上则写着「罗城门」三个大字,魏尺木却是认得。进了城门,便是一条宽阔大道,唤作「朱雀大路」。 城里车马交汇,人来人往,远胜难波津。德川良辰扬鞭四处指点,试问道:「尺木君,不知我们平安京比之大唐长安如何?」 魏尺木也去过长安城,见平安城的规模建筑,都有长安城的痕迹,便实言道:「多有相似之处。」 德川良辰面露喜色,得意道:「大唐有长安城,我大日本亦有平安城,足可媲美也。」 魏尺木听罢又轻摇了摇头。德川良辰不解,问向小洛侠,道:「尺木君何故摇头?」 魏尺木则道:「平安之繁华却不及长安十之一二。」 德川良辰听罢,满目惊愕。他见魏尺木神情不似作伪夸大,又喟然一叹:「余生若有机遇,定当前往大唐一观全貌!」 平安京被朱雀大路一分为二,左侧为左京,类比大唐洛阳;右侧为右京,类比大唐长安。右京多沼泽湿地,不宜人居,因此平安京的高官贵族、皇亲国戚多在左京。德川良辰领着众人在左京里穿街转巷,将近黄昏,终于到了一座府邸前。 这府邸虽比不上皇宫内廷,却也是深院乌门,朱灯阔路,里头又有三道回廊,几番遮拦——自然是源能有的府邸了。门外有兵卒侍者把守,门里有丫鬟姬妾伺候,颇有名门望族的气派。 众人进府,待从仆禀告罢,德川良辰直领着魏尺木三人进了客厅侯着。客厅里装饰精致,富丽堂皇:描屏画壁,梅兰竹菊一样不少;堆具砌皿,金玉陶瓷一件不差。不多时屏风后转过两人,前面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着白色「狩衣」,手握折扇,眉目俊朗,面色圆润,一身贵气却又显得温文尔雅,正是此府主人源能有。 德川良辰恭敬地行了一礼,引荐道:「主公,这三位便是从大唐来的武者。」又指着魏尺木道:「这是魏尺木君,武功可谓登峰造极!」 魏尺木三人与之见礼。源能有则优雅还礼,继而张开方口,吐出一段十分流畅的唐话:「诸位光临寒舍,源某有失远迎,快请坐。」又用倭话向外命人道:「为大唐上宾奉茶!」 魏尺木回礼道:「源大人客气,是我等叨扰了。」 魏尺木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冷哼凭空而起。这冷哼出自源能有身后之人,只见他身着朱色「直垂」盛装,头戴一顶侍乌帽子,手里还添了一柄白穗折扇,多出一段风流雅致来。这人身材不高不低,却显得筋骨精壮;面色冷峻,眉目冰凉,令人望而生畏。 那人双目微合,眼皮抬也不抬,讥道:「呵,德川良辰,你可是越来越出息了,当真是甚麽人都能带到主公面前。」 德川良辰不满道:「柳沢信,你张狂甚麽?他们是我请来的贵客,断不容你轻侮!」 柳沢信又冷哼一声,不理睬德川良辰,反而抬起眼皮,盯着魏尺木看了一会儿,便向源能有一礼,请道:「主公,卑职愿领教这位大唐武者的武艺。」 源能有微顿,旋即轻笑道:「尺木君远来是客,柳沢君不可唐突无礼。更何况,你明日还要与人比武,须好生准备。」 柳沢信虽然又是一声冷哼,但仍乖乖退下,只是眉间眼角流露出的桀骜与不屑,愈发浓郁。 源能有则安排下筵席尽情款待魏尺木三人。这筵席虽不豪奢,却十分讲究:一杯一盏,各具风格;一碗一碟,皆有特色。只是,菜肴多生肉生鱼,令人不敢多尝。除此之外,更有浓妆艳抹的艺伎女子席间助兴,尽管其乐器与古筝琵琶多有相近之处,可敲打弹唱之间,与大唐又不大相同。小洛侠见那些艺伎俱是白面朱唇,装若女鬼一般,不禁心中作呕。魏尺木与金晃却觉得别有一番风情,细细观赏聆听。 源能有虽未去过大唐,可与遣唐使来往甚密,更兼自幼研习中土文化,因此对中原之事熟稔于心。源能也不问大唐战事如何,兴亡几度,只说些诗文歌赋、佳话传奇,正合了魏尺木的脾性,于是宾主相谈甚欢。 日本的清酒酒劲虽比不上中土,可魏尺木一连喝下几壶,仍旧微醺起来。他不禁想起在越州一方世外桃源里与苏如月谈诗论道的日子,当真是恍如一梦,只可惜当初再过越州时未曾与她当面告别。魏尺木又打量起源能有,见他言行举止间之颇具风度,果有龙凤之姿,心道:「想来这德川良辰在源家的地位也并不甚高,那源能有却仅凭其只言片语便对我如此礼待,可见心胸宽广,非常人可及。」 宴开至晚,兴尽夜阑,日本主仆一一散去,只剩下德川良辰,兀自一旁豪饮。 魏尺木见柳沢信不曾入席,便敲了敲桌子,问道:「德川兄,不知那柳沢信是何等人物?」 小洛侠译过,德川良辰借着酒意道:「柳沢信麽?他本是贵族之后,只不过家里没落了,这才充作了侍者。柳沢信生性孤傲,不近人情,自认血统高我们一等,偏偏他武功又好,深得主公爱护,这才怠慢了尺木君。」 魏尺木又问道:「源大人所言他明日要与人比武,又是何事?」 德川良辰又是一杯下肚,笑道:「尺木君,明日可有好戏看了。这柳沢信与德川无前约了生死比斗,啧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魏尺木道:「德川无前?是你本家麽?」 德川良辰摇头道:「尺木君有所不知,我们德川共有三家,德川无前是藤原家的侍者,与我们可是不对付。」 魏尺木不语。德川良辰接着道:「他们这一战,不仅关乎到源氏与藤原氏两家的荣誉,还关乎着日本国运。唉,如今皇室渐微,藤原家大权在握,已威胁到了天皇。我家主公作为皇室之后,自然不能坐而不理,这才暗中培养我等,将来好为天皇所用……所以,我虽然看不惯柳沢信那副傲慢模样,可还是希望他明日能赢了德川无前……」 魏尺木并不关心日本的国运,可源能有这等难得的风采人物倘若一败涂地,却是有些可惜。 源能有早已备下三间上等客房,供魏尺木三人住下。日本所居还像中原李唐之前的时候,皆是席地而卧,不设高床。 魏尺木漂泊异国,一时夜深难寐,索性走出房门,又跃到了屋顶之上。月色暗淡,星辰密布。魏尺木坐在屋脊之上,托腮神游。忽然间,院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在夜幕里分外醒目。魏尺木凝神看去,那白光却源源不断,一片接着一片,最后连成白茫茫的一团。这团白光不是别的,而是一团刀芒——有人深夜练刀! 魏尺木轻“咦”一声,下了屋顶,轻身靠近。他借着星光灯火,瞧清了那舞刀之人,正是柳沢信。只见柳沢信正双手握着一柄细长单刀,劈斩横截,一刀快过一刀,刀芒灿灿,在夜空中绽放开来,与夜色连为一体,已分不清刀光星光火光。那柄刀刀锋既窄且长,倒与大唐的横刀有几分相似。 魏尺木瞧上一遍,发觉了端倪,心中不解道:「这人的刀功几近极致,却又不夹杂一丝内力,倒是奇怪……」 魏尺木正寻思间,忽听得一股劲风极速袭来。魏尺木来不及看清那道劲风,只把身形一晃,堪堪闪过。原是柳沢信借着刀光发觉了魏尺木在一旁偷窥,因此一刀劈来。刀势汹涌,犹如猛兽下山一般。 柳沢信一刀落空,面上微怔,他万没想到魏尺木能如此轻易就避开这一击,心道:「倒是小瞧了这人,看来也有几分本事。」 魏尺木躲开一刀后,立在原地不动。因他们两人言语不通,是以都不曾开口。柳沢信盯着魏尺木看了片刻,再次展开长刀,直逼向魏尺木。魏尺木此时有了准备,更是不慌不忙,轻易避开了这一刀。柳沢信一连两刀无功,终于面露怒色,冷声道:「拔刀罢!」说罢,长刀再起,刀芒冷冽。 魏尺木自然听不明白,不拔刀也不做任何反击,只是矮肩转腰、侧身抬脚,看似凶险万分,却总能堪堪避过柳沢信的快刀。一连十几招下去,任凭柳沢信刀势如虹,招式诡谲,却怎么也摸不到魏尺木的一片衣角。 魏尺木已瞧得明白,这柳沢信身上毫无内力波动。他不禁轻轻摇头,退出了战圈,施展轻功走脱。魏尺木自始至终不曾说一句话,也不曾出一次手,心中咀嚼道:「竟有人可以不练内功,便把刀法练到这般境地,着实难得。」这柳沢信与章盈郡主的侍卫尹克达还有不同,尹克达虽然也把外功练到了极致,可他仍旧修习着内功;而柳沢信则是毫无内功根基,丹田里没有一丝内力,全靠着筋骨外力运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千叶绝代 柳沢信眼睁睁地看着魏尺木从容而退,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暗暗收刀回鞘。柳沢信一双冷目盯着魏尺木消失的方向,右拳五指紧握,心底久久不能平静。他不敢相信这个从中土大唐过来的少年竟轻易便从他刀下走脱,他更不敢继续去揣测这个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恐怖——柳沢信怕因此坏了他练武的心境,影响明日的比武。 柳沢信出神了半晌,忽然低语道:「魏尺木,欺我太甚!」随后,又在夜幕里待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第二日,便是柳沢信与德川无前的决战之日,也是源家与藤原家的角逐之日。二人比武的擂台就设在皇宫外的朱雀大路上,方圆数丈,上下三层,擂台上设五行八门,分阴阳二鱼,还插满了彩旗。 这场擂台声势极大,早已轰动了整个日本。天下武者、四海浪客齐聚平安京,想要一睹盛事。更不用说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奇人异士,就连寻常百姓都纷沓而来,以观日本第一高手之争。除此之外,更有新继位的天皇亲自观礼。只不过,这天皇才八九岁,自然还难以主事。 天皇一脸稚嫩端坐在观礼台的中间,身后是一众侍卫和侍女,而在他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虽然身材不显,却神态威仪:细目之中暗藏着精光雷电,鹰鼻之下囊括着壮志雄心,眉梢之端还散发着一丝飞扬跋扈,不禁令人敬畏交加。 既然天皇年幼不足掌事,朝廷中自然有掌事之人——这人正是权倾朝野的藤原基经。藤原基经如今官拜右大臣,又是当今天皇的舅父,以国舅之名,行摄政之实,可谓位极人臣。可是,他仍不知足。 藤原基经不仅是当今天皇的舅父,还是源能有的岳父。他两个人虽是翁婿,却也是生平对头。毕竟,一个是外戚重臣,一个是皇室血脉。 源能有就坐在藤原基经的一旁,他本就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对这个岳丈大人自然更是礼让谦和。只不过,藤原基经并不领情,对其显得颇为冷漠。源能有也不以为意,似是习以为常。魏尺木、小洛侠、金晃以及德川无前等人俱是站在一旁。 柳沢信与德川无前早已准备妥当,分别站在擂台上的阴阳鱼上。魏尺木目光扫过,瞧了一眼与柳沢信相对的德川无前,只见他身材矮了柳沢信足足一头,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德川无前打扮风流,只可惜面貌太过粗浅,与这股风流格格不入:一双三角眼,半拉狮子鼻,更有一脸的恶斑和黑瘤。魏尺木又见德川无前两边的太阳穴微微隆起,显然是个内功高手,心道:「只怕柳沢信不是对手。」 忽然,近侍高声传道:「『阴阳寮』贺茂大人、千叶大人到!」 随着这一声响,朱雀大路上的人群波开浪裂般地分开一条道来,只见一对儿男女少年结伴款款而来,神采飞驰。人群里人头攒动,纷纷仰颈而望,就连观礼台上的阳成天皇与众大臣也都闻声看去,只有藤原基经和源能有两个人淡定自若。 小洛侠见魏尺木低头出神,急扯了他的衣袖,小声道:「师父,来了『阴阳寮』的人,是不是你要找的阴阳师呀?」 魏尺木闻言,抬头看去,只见观礼台的阶下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那男子约莫三十岁,白面朱唇,穿一件白色狩衣,头戴白色垂缨冠,手执一柄玉穗玉骨的折扇。那女子不过二十岁上下,披散着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一袭亮丽黑衣,脸上还蒙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精致出彩的眉眼。只是,那双眉眼似有魔力,令魏尺木迟迟不能移开目光。那双乌眉若远山轻蹙,那双眼眸如清水微寒,左眼下还躺着一粒小巧的泪痣,将风情染尽…… 魏尺木早已恍了神,心道:「是她麽……是她罢?不是她还能有谁?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眉眼……」 小洛侠见魏尺木再次双目出神,又在一旁唤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魏尺木渐渐回过神来,问向德川良辰,道:「他们两个就是日本的阴阳师?」 德川良辰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他们不是寻常的阴阳师——他们都是阴阳头的弟子。」 魏尺木第一次听到「阴阳头」这个名字,微讶道:「阴阳头?」 德川良辰则摇头晃脑,斯文道:「阴阳师之首是也。」 魏尺木这才明白,日本的阴阳师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的统领唤作「阴阳头」。这就好比大唐的不良人,其统领唤作不良帅一样。 魏尺木又问:「这阴阳头有几个?怎麽不来?」 「阴阳头自古以来便只有两个,据说他们已经闭关多年了,现在都是贺茂风华掌管阴阳寮的事。」德川良辰偷偷拿臂肘指了指那个白袍玉扇的男子:「就是他,可不好惹!」 魏尺木迟疑再三,还是问道:「那个女阴阳师是甚麽来头?」 德川良辰饶有趣味地看了魏尺木一眼,回道:「她叫千叶绝代,可是不简单。千叶氏本是桓武平氏一脉的分支,丝毫不逊于我家主公源氏——怎麽,尺木君此来我国便是为了她?」 魏尺木不答此话,又问道:「如此说来,她是皇族之后了?」 德川良辰笑而不语。魏尺木心中却是闪过一丝莫名难抑的失落。 这一男一女便是来自阴阳寮的阴阳师,贺茂风华和千叶绝代。天皇与藤原基经、源能有等大臣都纷纷与之见礼。天皇一侧坐着藤原基经,另一侧则空着两处无人。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两人并没有坐在天皇另一侧的空处,而是坐在了那空处的后面。 魏尺木见此,心道:「想必那空处是留给他们的师父阴阳头的。」 魏尺木看着千叶绝代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他能感觉到她就是黄贞,心底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只是一个相似的人儿罢了。可这个眉眼像极了黄贞的女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朝魏尺木这里看过一眼,哪怕是匆匆一瞥。或许是因为魏尺木所在的位置相对偏僻,也或许是魏尺木本就不起眼。 念及黄贞,魏尺木心绪已乱。往事虽不堪回首,偏点点滴滴都涌到心头。爱恨两端,念忘一心,如果真是她,他又该如何自处? 待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入座礼毕,擂台两侧同时击鼓三通,比武正式开始。场外欢声雷动,群情亢奋。 伴随着鼓声的余韵,柳沢信长刀蓦地出鞘,如一弯忽然划破夜空的细月,刀刃上泛点寒光。柳沢信身形劇动,脚下生风,发丝随之飞扬,如御风而行般,直奔德川无前。不过眨眼间,柳沢信已来到德川无前的身前,可比他身形还要先到的是一抹凛冽的寒光——刀随人动,却比人先到! 「好快的刀!」 …… 场下众人惊呼出声,他们只顾欣赏柳沢信的身姿,却都不曾注意柳沢信出刀,直到寒光乍现的那一刻才恍然惊醒,这是两人的生死之战。 德川无前一双三角眼里精光闪过,身形向一旁翻转,匆匆闪过柳沢信的长刀,同时抽刀回砍。这看似匆忙的一刀,却是攻敌之必救的招数。这平平无奇的一刀,裹挟着阵阵暗涌,直卷向柳沢信的肩颈。 果然,柳沢信的长刀立即回旋,轻易架住了德川无前的利刃。两刀相接,一触即开。德川无前向后退了一步,柳沢信则退了三步!柳沢信只觉一股莫名的暗劲从对面刀刃上传来,令其虎口隐隐生疼。 两人一分即合,柳沢信再度率先出刀,德川无前仍旧如数化解。二人你来我往,德川无前出一刀,柳沢信出两刀乃至三刀四刀。不知不觉,已过了一百多招。期间,德川无前被柳沢信的连环快刀几度逼至绝境,几乎丧命刀下。 旗鼓相当的生死博弈,最是好看。观战之人或呼喊助兴,或惊心动魄,俱是神驰其中,难以自拔。德川良辰一开始见柳沢信攻多守少,稳占上风,不以为意。后来见柳沢信攻守参半,心底竟不安起来,不由问道:「尺木君,你说……他们谁会赢下这一场?」 魏尺木见问,索性从擂台上收回目光,摇头不语。德川良辰又问金晃,金晃也摇头不语。 在魏尺木看来,柳沢信已是必败之局,所以他才摇头不语。柳沢信的刀法虽然已练到了极致,可德川无前的刀法也并不差;而柳沢信没有一丝内力加持,德川无前却是内力充沛,长久下去,柳沢信必败无疑。魏尺木曾一度犹豫要不要出手暗助,却又按捺了下来。对于像柳沢信这样的人来说,假人之手只怕比死无葬身之地更觉得耻辱罢。 魏尺木暗叹一声,不觉把目光转向了观礼台。天皇顽童心性,连连喝彩;藤原基经和源能有依旧淡然,似乎这场比武只是两个侍者的约斗,与他们两家无关;再看向千叶绝代,只见她眼色迷离,似是观战又似是假寐,看不出一丝波澜;贺茂风华倒是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情,眼神一直在擂台之上,时而点头频频,时而摇头轻笑。 果然,又过了数十招,柳沢信的额头已然沁汗。再过一段时间,柳沢信额头上的密汗便如豆粒般滚滚而下,刀势也随之缓了下来。 德川良辰瞧出端倪,更暗自担忧起来。他虽不喜柳沢信的为人,可他若就此身败名裂,却是太让人不忍。 德川无前自然看得更加真切,知道柳沢信已是强弩之末,索性左手也拔出了短刀。德川无前左右齐攻,大有纵横捭阖之间荡灭一切的气魄,当真是一往无前! 柳沢信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刀势,只能节节而退。可他在退守之间,仍不忘伺机反攻。柳沢信始终没有拔出短刀,或许是他自诩刀快,有一刀在手,足矣! 德川无前虽然大占上风,可急切间也破不开柳沢信的防御。他索性放缓长刀,卖个破绽出来。柳沢信见有机可乘,一刀刺在德川无前的胁下。德川无前觑个真切,身子前倾翻转避开长刀,左手短刀向柳沢信腹下猛刺。柳沢信见状不妙,长刀仓促回守。德川无前却暗涌内力,使了个「勾魂出窍」的刀式,忽然间变刺为挑,一举将柳沢信的长刀挑飞! 柳沢信右手的长刀脱落,飞出天外。德川无前的左手短刀,再无阻拦,他的左臂继续前倾,复又变挑为刺,将短刀一举插入柳沢信的腹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贺茂风华 源能有见此,心中不由一紧,几乎就要起身劝阻。藤原基经则面带轻笑,不惊不喜,似乎擂台上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德川良辰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扣入肉中也浑然不觉,口里低吼道:「柳沢信!」 小洛侠与金晃则暗暗摇头,不忍再看。天皇却看得兴高采烈,拍手而笑。魏尺木闻声看去,见这个才八九岁的天皇面对血腥场面毫无厌恶敬畏之色,心底不悦道:「只怕将来是个祸国殃民的暴君!」 在这打破僵局的一刀,抑或说是分出胜负的一刻,擂台外,众人各有心思,神情各异。而擂台上,德川无前耸动狮鼻,一脸得意道:「柳沢信,你输了。」 柳沢信不顾腹部中刀,不顾血迹淋漓,伸出右手如鹰爪般紧紧抓住德川无前的左腕,目光凄厉,低语道:「我可以死在你刀下,却不会输给你!」 德川无前看着柳沢信发红的双目,像临死前搏命的野兽,心底竟不由生出一丝胆寒来。他想抽回短刀,可却怎么也抽不动,也挣不开柳沢信的右手。柳沢信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像阎罗殿的信使。 德川无前被柳沢信看穿了那一瞬间的胆怯,恼羞成怒道:「去死罢,柳沢信!」言罢,不顾被抓住的左臂,猛然扬起右手长刀,斩向柳沢信的头颅。 柳沢信此刻动弹不得,已是必死之局。源能有豁然起身,欲言又止。德川良辰双眼猩红,眼眶里泪珠涌动。柳沢信却将头一偏,同时左手终于在电光火石间拔出了那柄短刀。 短刀凉如秋水,明若飞镜,横亘在肩前,想要挡下德川无前愤怒的一刀。 两刀相交,只听得「叮当」一声。德川无前的长刀并未停滞分毫,继续向下斩去。而柳沢信的短刀却一触即溃,从手中脱落。 柳沢信虽然歪头避过这一刀,可这一刀却斩向了他的肩头。于是,柳沢信的左臂应声而落! 源能有心间猛然作痛,一时失神。藤原基经见了,却「哗」地起身,怒道:「柳沢信,你敢!」 众人俱是目瞪口呆,掩口失声。只见柳沢信的肩头处血喷如柱,他仍然屹立不倒,自始至终没有哀嚎一声。而德川无前却双目圆睁,头过,日本阴阳师所习的武功便是阴阳术。他要激怒贺茂风华,逼其出手,从而一试其武功的底细。 魏尺木盯着贺茂风华刺来的玉扇,只觉得天地忽然为之暗沉。剑势之缓,仿佛连岁月都慢了下来。魏尺木本可轻易避开这一刺,可这一刺却在他避开之前已经刺到了胸前。眨眼间,这一刺气势陡升。那柄玉扇金芒大盛,耀人眼目,混如金戈,一举刺在了魏尺木的胸膛之上。 贺茂风华一击而中,轻喝道:「管你是大唐的贵客还是阴阳家的传人,都给我死,给我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白狐式神 此时来自四海八方的看客尚未走尽,见又有人动手,不禁驻足再看。源能有与小洛侠等人见贺茂风华一招而中,俱是大吃一惊,一时阻拦不及。千叶绝代却无动于衷,视若未睹。 然而,贺茂风华尚未来得及得意,面色便忽然沉了下来。只因他手中的玉扇虽然刺在了魏尺木的胸口,却没有刺在血肉上的触觉。玉扇所抵,非但绵柔般无处着力,更觉浑厚般难进分毫,并且扇尖所抵之处似乎有一股磅礴大力正蓄势而发。 果然,转瞬间水声大作。只见魏尺木胸前水流攒动,波浪流转,宛如一道从九天飞落的瀑布拦了下来。顿时,水击之声响彻四野,令人耳中嗡鸣不断。 原来魏尺木在贺茂风华出手之际便认出了那是阴阳家的绝学《五行剑法》,那无声无息的是「土寂」一招,那白光流转的是「金错」一招。《五行剑法》讲究五行相生相克,土生金,贺茂风华以「土寂」一招起手,杀招必然在「金错」一招上。 魏尺木既已笃定贺茂风华所用武功,也不急着拆招破解,索性以不变应万变,用道家绝学《若水道》中的一招「飞流直下」护在胸前,硬接下了这一招。 令魏尺木意外的是,纵有「飞流直下」护体,这一招「金错」仍刺得他胸口隐隐作痛。魏尺木不禁暗暗惊讶这贺茂风华所施展出来的《五行剑法》的厉害之处。 就《五行剑法》而言,魏尺木只会两招残诀的心法,黄贞和刘鼎则是只学了外篇,其内功并不源于《五行剑法》的内篇,因此都远远不如贺茂风华方才使将出来的威力。 贺茂风华这一击的威力之所以这般强悍,是因为日本阴阳寮有《五行剑法》完整的传承。阴阳寮里不仅《五德始终》阴卷《五行剑法》的内篇外篇俱在,就连阳卷《五行刀法》的外篇也保存地十分完整,只是内篇有些许残缺。贺茂风华也因这阳卷内篇残缺不全,从而选择修习了更为完整的阴卷剑法。贺茂风华的《五行剑法》乃是内篇外篇兼修,内外融合之下威力自然倍增。 贺茂风华的玉扇被魏尺木的「飞流直下」挡住,只觉刺在了一道波涛汹涌的水面之上。他虽难以置信,可那波涛之纹就在眼前,那水浪之声就在耳畔,他又如何不信? 贺茂风华到底是阴阳头的亲传弟子,当下惊而不乱,在「金错」一招无功的瞬间,又变为「水寻」一招。金生水,玉扇上暗绿色的光芒乍现,逡巡而上,直划向魏尺木的脖颈。 魏尺木见了,身子凭空后退半步,同时掣了「雁尾」墨刀在手,立时展开了《天志刀法》。一刀出,八刀现。八道冷冽刀芒顿时撕破气流,直卷向贺茂风华手中的玉扇。一时间刀扇相接,暗绿色光芒瞬息间尽被绞灭,刀芒却气势不衰,继续斩向贺茂风华。 贺茂风华只觉似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天之意志加于玉扇上之上,令其心底不觉生畏,更有一股磅礴巨力扑面而来。贺茂风华连忙变招,水生木,「水寻」变「木秀」,暗绿光芒刹那间翠绿逼人,扇影婆娑如丛林摇曳,将魏尺木的刀芒尽数遮挡。饶是如此,贺茂风华仍被这股力道震退数步。再看那柄玉扇,玉骨两侧各有四条细微的刀痕! 在贺茂风华吃惊之余,魏尺木八刀再次接踵而至。贺茂风华顾不得心疼玉扇,也顾不得魏尺木刀法诡异,剑法再变。木生火,「木秀」变「火灼」,忽然间红光大盛,如火烧原野一般。 贺茂风华此番不敢怠慢,那「火灼」一招势头未尽,「土寂」又来,顿时暗黄之力,徐徐而起。贺茂风华玉扇连挥,一连四次变招,把「火灼」「土寂」「金错」「水秀」「木秀」五招并用,将五行相生用到了极致,五招浑然如一招,威势何止大了数倍?一时间,玉扇上五色斑斓,剑势滔天,一举搅碎了魏尺木的八道刀芒。同时,玉扇余光不散,继续撞向魏尺木。 魏尺木心道:「这便是五行剑招合一的威力麽?」当下也不敢怠慢,连挥「雁尾」墨刀,立时劈出了一十六刀。这一十六刀分作两团,其中八刀成方形,另外八刀成圆形,如此方套着圆,八刀套着八刀,一招「规天矩地」撞向贺茂风华。刀扇再次相接,五色斑斓的扇芒激荡扭曲,最终炸裂开来,而璀璨浩瀚的刀芒也随之淹没在烟尘之中。 这一击,引得四处的沙石乱飞,八面的旗帜尽裂,声势之大就连一旁的擂台都被震出了道道裂痕。观战众人哪里见过这等声势浩大的场面?个个欣喜若狂,只觉得神仙打架一般,比之柳沢信和德川无前的第一高手之争还要激烈数分。 源能有直看到这里,见这魏尺木全然不再贺茂风华之下,这才明白德川良辰所言不虚。他初时还怕魏尺木得罪了阴阳寮不好善后,可如今他却心中激荡无比,心道:「魏尺木此来,真乃天助我也!」 德川良辰也已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知魏尺木武功极高,却不想能与贺茂风华媲美。要知道,贺茂风华是阴阳头的亲传弟子,也是阴阳师中的佼佼者。 贺茂风华见五行剑招合一仍然奈何不了魏尺木,心中冷哼一声。当下又起一扇刺去,仍是一招「土寂」,不缓不急。 魏尺木见了,扬手便是八刀,要斩破「土寂」后的变招「金错」。就在刀扇再次相接之际,那暗黄扇芒并没有白光大盛,反而是乍起了一丛翠绿之色,忽然间冲破天际,避开了「雁尾」墨刀,从四面八方聚拢,裹在了魏尺木身上。 木克土,而贺茂风华却在一招「土寂」之后毫无停滞地衔接了一招「木秀」,将《五行剑法》的剑招逆转衔接,当真是匪夷所思! 魏尺木八刀劈空,刀势已老,看见绿芒乍现时已然来不及变招。他心头蓦然一惊,暗道「不妙」,也来不及思忖,只得故技重施,《若水道》的「飞流直下」瞬息护住上身,顿时水声复起。只听得一阵「叮当」作响,玉扇一连串的撞击都打在了魏尺木的身上。那玉扇打在魏尺木的上身,仍被水流之力弹回,而打在魏尺木腿上,划的衣衫尽裂。 魏尺木双腿中扇,只觉如针扎枪戳,疼痛难忍,不禁脚下踉跄起来,几乎跌倒。小洛侠、金晃和德川良辰见了,心中不由暗暗担忧起来。 贺茂风华一击得逞,并不给魏尺木喘息的机会。金克木,「木秀」再变「金错」,当下众影归一刺,翠芒转白光,又攻向魏尺木。 魏尺木见了,连忙横刀阻拦。然而刀扇尚未相接,「金错」又变「火灼」,顿时星星点点,红芒万丈。魏尺木来不及出刀,只得左手拍出一掌,道家绝学《无为掌》无声无息间,将红芒尽皆吞噬。 贺茂风华本以为魏尺木技穷,却没料到他还有别的手段,竟化解了危机,当下收了玉扇,也不着急进攻,得意道:「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五行剑道》!」言罢,玉扇再起。 中土阴阳家的绝学《五行剑法》在日本被尊之为《五行剑道》。贺茂风华的《五行剑道》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当下把五行剑招之间随意变幻结合施展开来,或融四五招为一招,或一招衔两三招,或五行相生,或五行相克,当真是变幻无穷,诡异莫测。 魏尺木破不了这变化莫测的《五行剑道》,也不敢随意出刀,只以道家《无为掌》配合「雁尾」墨刀一味退守,一时间略显狼狈。 贺茂风华一连急攻数十招,《五行剑道》交错变换了上百次,虽然把魏尺木逼得连连闪避,却再没伤着他分毫。 贺茂风华渐渐心焦,剑招也不由缓了下来。魏尺木瞧得真切,终于觑个机会,猛喝一声「夜战八荒」。随着这一声猛喝,魏尺木丹田中的内力疯狂涌入刀身,同时身形连动,每动一次便劈出一刀,瞬息间身形已接连变换八次,「雁尾」墨刀也劈出了八刀,刀芒大炽! 魏尺木此番施展出这一招「夜战八荒」又与前两次不同,反而和项吾当初施展时一样,由外而里,八刀成圈,围死了贺茂风华。 贺茂风华被八道刀芒团团围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得鼓劲而迎。扇芒依旧五彩斑斓,气势依旧如虹,正迎着魏尺木欺身斩来的刀芒。刀扇再次相接,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刀芒消散,魏尺木提刀而立。再看贺茂风华,却是衣衫破碎,血迹斑斑,那柄玉扇更是化作了一团齑粉,随风而散! 贺茂风华受了微伤倒不甚在意,可见手中玉扇毁坏,不禁心如刀割。这玉扇是他幼时拜师时,恩师所赠,陪了他足足二十多年。原本这玉扇被魏尺木留下了八道细微刀痕,贺茂风华心中便已心疼不已,如今彻底被毁,沦为烟尘,他焉能不痛?又焉能不怒? 贺茂风华双目猩红,嘴角抽搐,面上已然扭曲,狰狞道:「魏尺木,是你逼我的!」 言毕,贺茂风华双手扭动,十指交叠,刹那间结了一个繁琐的手印,继而大喝道:「出来罢,九云白!」 千叶绝代见此,脸色终于大变,阻拦道:「师兄不可!」 此时,贺茂风华面上更为扭曲,身后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虚影。那虚影迎风而长,见光而大,渐渐填实后,竟是一只硕大的白狐模样。这只虚实参半的白狐足有一丈来长,牙如利刃分两排,尾似蓬帚共七条,双目泛着猩红,四爪带有寒芒,好似洪荒猛兽,又好似上古精怪。 这白狐一出,人群里纷纷传来惊呼: 「这就是……传说中的式神麽!」 「不愧是阴阳寮的阴阳师,竟然拥有这等厉害的式神!」 「这下可有那小子好看了!」 …… 源能有也不禁咋舌:「没想到贺茂风华所炼的竟然是难得的白狐式神……若是这白狐长出第九尾,身骨俱实后,那将是何等恐怖!」 贺茂风华所召唤的正是顶级阴阳师才能役使的式神。式神者,侍神也,乃是顶级阴阳师通过自身高超能力所拘役天下万物、为己效忠的灵体。 这白狐式神是贺茂风华十年前从深山老林里拘来的九尾妖狐灵体。那九尾妖狐原本道行高深,却因避不开雷劫旦夕殒没,被贺茂风华不经意窥见,便用尽手段将之拘役。贺茂风华又花费十年苦功耐心修炼这白狐灵体,如今长出了第七尾,已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式神。贺茂风华为之取名「九云白」。 式神既出,顿时天地变色,风诡云谲,尽显妖媚凶邪! 魏尺木见那白狐式神目光邪祟,毛发皆张,如同活物一般,也是吃惊不小,心道:「这所谓的白狐式神与密宗听蝉的《法相》绝学似乎还有许多不同,那《法相》所显虚像不过是气机外放,这白狐式神似有生命意志一般……」 如回应魏尺木的思索一般,贺茂风华轻喝道:「九云白,杀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东密忍者 话音未落,贺茂风华身后的白狐式神忽然撕裂气流,从他身后猛的窜出,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直奔魏尺木。 魏尺木双目凝神而待,只见一只巨大的狐爪带着一股蛮力从天而下,引得狂风不止。魏尺木不知这白狐式神的底细,当下不敢硬接,只使一记《无为掌》虚接了一招。转眼间,那只巨大的狐爪便迎上了《无为掌》的掌力。那狐爪并不曾停留一瞬,把那道绵柔的掌力连同空气一齐撕裂,来到了魏尺木的胸前。 魏尺木一掌罢,早已倒飞出去,堪堪避过了狐爪。那只狐爪擦着魏尺木的衣衫一举落在了地上,只听得「啪嗒」一声巨响,地上厚实的青石板应声碎裂,激起四周尘土飞扬。再看那只狐爪,入土足有半尺之深! 白狐式神一击未中,朝天怒嘶起来,其声极尽凄厉之色,其鸣极穷哀鸿之音,震动四野,直冲霄汉。继而,白狐式神攒动身躯,如流星一点从空中划过,双爪再扑魏尺木。 魏尺木与白狐式神离得极近,仓促间不易闪躲,只得匆忙扬起双掌,硬接住扑来的一对硕大狐爪。掌爪相接,魏尺木只觉一阵腥风扑鼻,同时一股蛮力涌入掌间,震得他飘退一丈,方才卸掉余力。 白狐式神身形转换极快,接连跳跃猛扑,只见它四爪并用,七尾飘摇,如神品临凡,又似妖兽肆虐。魏尺木不愿轻婴其锋,且战且退。贺茂风华见白狐一时也奈何不了魏尺木,正要施展绝技致其于死地,却听得千叶绝代传音道:「师兄且住,方才师父有令,让我们即刻回去复命。」 贺茂风华听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忤逆师父的命令。他师父虽然已闭关多年,却耳目通天,外事无论巨细都瞒不过他分毫。贺茂风华只吃一瓶片刻,还是让白狐式神停止了进攻。他狠狠盯着魏尺木,阴沉道:「魏尺木,今日算你走运,权且让你多活几天。你我再见之时,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以雪今日之耻!」 言罢,贺茂风华便收了白狐式神。只见四周气流动荡,白狐虚影渐渐消散,最后怦然无踪,一切恢复如初。贺茂风华却隐隐间气息紊乱,可见方才操纵如此强悍的式神令其消耗极大。 魏尺木虽不知贺茂风华因何忽然收手,但他此番试探贺茂风华武功底细的目的已然达成,因此也不再紧紧相逼,任其来去。 源能有看着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两人消失的身影,轻叹道:「看来此番与阴阳寮的恩怨算是结下了。」 魏尺木则坦然道:「今日之事魏某会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源家。」 源能有却笑道:「尺木君哪里话,阴阳寮虽然势大,可我源家却也不惧。」 德川良辰听不懂,忙问小洛侠。他听罢小洛侠的通译,也叫道:「就是,贺茂风华仗着自己是阴阳头的徒弟便以为天下无人敢惹,我早就看不惯他那副自大狂妄的德行。今日尺木君打压了他的嚣张气焰,真是大快人心。」德川良辰全然忘了是魏尺木寻衅在前。 旁观众看客见两人尚未分生死、定胜负却住了手,自然意犹未尽。可贺茂风华已经走远,众人只得悻悻而散,心底口中还嘀咕着孰强孰弱。魏尺木等人则回了源能有的府邸。 魏尺木先问了柳沢信的伤势,得知已无大碍便接着问道:「这阴阳寮在何处?」 源能有答道:「阴阳寮在大内裏之中,也就是皇宫之中。」 魏尺木道:「我今夜想走一遭阴阳寮,探个究竟。能否烦请源大人着人为我画上一张路线图?」 源能有一顿,缓缓道:「大内裏之中高手如云,防卫甚严,擅闯不得。尺木君若是执意想去阴阳寮,不如待我明日奏禀天皇,再去不迟。」 金晃与德川良辰见魏尺木要夜闯皇宫,也纷纷相劝。魏尺木却执意要去,自然听不得众人相劝。他既已知贺茂风华所习武功正是阴阳家绝学《五德始终》,那阴阳寮之中或许真有《大九州》的下落。阴阳寮之行,也就不容耽搁。 源能有虽然心下担忧,却还是为魏尺木画了一副平安京大内裏的路线简图。他对大内裏自然了然于胸,只寥寥数笔便已勾勒明白。这阴阳寮的位置倒不难寻,就在太政官之北。 待到夜深,魏尺木便换上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眉眼。他趁着夜色,借着树影,只身一人悄然而去。 大内裏的禁卫虽多,却拦不住魏尺木。只见他起起落落间,便摸进了平安京大内裏之中。 魏尺木按图索骥,不消多时便找到了阴阳寮的所在。阴阳寮绵延数间,俱是攒角飞檐,乌瓦青砖。魏尺木无暇欣赏阴阳寮的雕刻和装饰,身形连动掠至屋过日本有一种忍术,可以隐匿身形,唤作「斥候」。 源能有点头道:「不错,这『卍』字形飞镖唤作『手里剑』,这短匕唤作『苦无』,都是斥候专用之物。斥候是天皇布在夜里的棋子,禁卫在明,斥候在暗,一同拱卫京都,诛杀不臣。因他们修习忍术,也有人称他们为『忍者』。」 魏尺木此时思绪乱飞,心道:「这忍者倒是像我们中土的杀手刺客,莫非当初掳走诗……她的也是个忍者?只是,李唐也有忍者麽……阴阳师、侍者、忍者,想必这就是日本江湖的三大势力罢?」 源能有见魏尺木沉思不语,接着道:「说起这忍者,与你们大唐还颇有渊源。当年圣德太子建了一个秘密组织,号为「忍」,专行暗杀之事。后来空海大师随遣唐使入唐学法,数年而归,于东寺弘法,创真言宗,大唐密宗由此东传,是为『东密』。空海大师悟忍法,传忍术,忍者由此大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服部流一 魏尺木听了这些,想起那蓝衣人曾口念真言、手结法印,这等施展武功的方式的确与密宗听蝉、夏未施展秘法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日本忍者与大唐密宗之间关系匪浅。 魏尺木又提起有个黑衣女子同闯阴阳寮之事。源能有问道:「可曾与之交手?」 魏尺木道:「交了手。只不过她似乎有意隐瞒了武功路数,因此不曾看出什么端倪。」 源能有等人也猜不出是甚麽人,更不知是敌是友,只得作罢。 一天无事。 在平安京外的一个隐蔽处,也不知是在山洞中还是在地窟里,有一处昏暗的密室。密室不大,不过一丈见方。密室外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那男子一袭白袍,腰系白剑;那女子一身黑衣,手持黑剑,正是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他两人此时正对着密室的石门,肃然而立。 贺茂风华当先开口,恭敬问道:「师父何时出关?」 半晌,密室中传出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不会太久了。」 这声音令人难忘,于平常之中带着诡异,于祥和之中带着阴沉。这说话之人正是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的师父,也就是阴阳寮的阴阳头之一贺茂狂人。 阴阳师与忍者、侍者一样,多在家族之中传承。所以,贺茂狂人与贺茂风华既是师徒,也是宗亲。据说,贺茂狂人闭关已有十年。十年来,他从未走出过这间小小的密室。 密室中,贺茂狂人问道:「你先前与谁动手,竟不惜召出了式神?」这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爱惜,还有一丝责备。 贺茂风华见问,不由吞吐道:「是一个唐人……唤作魏尺木。此人狂悖之极,出言不逊,只是他的武功不弱,所以……」 「唐人麽……我竟看不透他。」贺茂狂人口中喃喃一句,似在说与徒弟们听,又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贺茂风华听了这话,心道:「那魏尺木究竟甚麽来头,非但武功不俗,而且就连师父都看不透他。」要知道,道行高深的阴阳师便有未卜先知之能,更何况阴阳头?贺茂狂人浸淫阴阳道数十年,不说已洞悉天地奥秘,可连他都看不透的人也是寥寥之数。 贺茂狂人喃罢,接着道:「那个唤作魏尺木之人,他身上应该有为师要的东西,你们两个须设法取之。」 两人闻言称是。贺茂风华心中更是大喜,忙问道:「不知是甚麽东西?」 贺茂狂人道:「我感觉到了来自远古的阴阳气息,想必就在他身上。这东西至关紧要,你二人不可轻忽。」 两人再度领命。贺茂狂人又问道:「朝中近来可有大事?」 贺茂风华思忖罢,言道:「藤原家与源家约了一场比斗,源家胜了。」 贺茂狂人道:「藤原基经素有野心,断然容不下源家一脉崛起。如今源能有想要重振朝纲,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贺茂风华道:「师父是说藤原基经会派人暗杀源能有?」 贺茂狂人并未回答,而是又问道:「服部家有何动静?」 贺茂风华道:「服部一族近年来深入简出,似乎已退隐江湖,不问国事。」 又过了半晌,贺茂狂人道:「藤原基经若是请得动那个人,源能有危矣。」 …… 已是深夜,夜空中有繁星点点。源能有的府邸沉浸在夜幕之中,只剩下一间屋子里还亮着些许灯光。那间屋子是源能有的书房,书房里源能有仍在把卷沉思。 忽然间,书房里凭空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寒芒,刺向了源能有。源能有浑然未觉,兀自伏案。千钧一发之际,源能有身前亮起一片刀芒,随即传来两兵相交之声。一道身影护在源能有身前,正是暗中保护他的柳沢信。 只不过,柳沢信虽拦下了这忽然的一击,却不曾看见半个人影。那一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非但没见着人影,也没听着一丝脚步声,甚至没有一丝呼吸声。柳沢信心中一转,便知道是忍者利用遁法隐匿了身形,不由轻喝一声:「哪家的忍者,滚出来!」 随着柳沢信的轻喝,屋外便传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令人辨不清具体方位,甚至辨不清远近。那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柳沢信麽?不愧是摘了日本第一高手名号之人,竟能拦下我的一击。不过,只凭你的独臂单刀,可阻止不了我。」 柳沢信闻言,不禁寒眉微皱,持刀而待。源能有见有刺客,却是惊而不乱,问道:「你是甚麽人?」 屋外声音又起,那人道:「世人都称我『半鬼半神,半假半真』。」 源能有惊道:「你是……服部流一!」 柳沢信双瞳猛的紧缩,心道:「风隐之术!」 …… 这号称「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忍者正是服部流一。日本忍者虽众、忍术流派虽多,却也有强弱之分、高低之别。若论忍者之强、忍术之高,自然要数位于东海道伊贺国边界的服部家。 自圣德太子创「忍」以来,服部家便是最主要的战力,其祖先更是圣德太子麾下的两大暗杀高手之一。服部流一既生于忍者世家,又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不过三十岁,忍术已然大成。其实力之强,已超过了其祖先。 服部流一练成了忍术中最为难练的风隐之术,能匿身于风中,杀人于无形。据说只要有风,他便能隐匿身形,因此,也就没有他杀不掉的人。自从服部流一他练成了风隐之术,就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于是江湖上便流传下了一个「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传说。「半鬼半神」谓其忍术之高、杀人之诡,犹如鬼神降世;「半假半真」谓其来去无踪、生死不定,令人真假莫辨。 服部流一与其他忍者还有不同。寻常的忍者为了不暴露行踪,便想尽一切法子避免传出一丝一毫的动静,而服部流一却依仗遁法高明,从不忌开口出声。 服部流一并没有给源能有和柳沢信太多的时间惊讶。他话音未落,便又有一点寒芒射向屋中——竟是一枚手里剑凭空而来。其势如流星一点,其快如飞鸿一闪。那枚手里剑盘旋而进,先从一侧划向柳沢信。柳沢信侧身挥刀,竟被震退数步。那枚手里剑却不停滞分毫,再划向源能有。此时柳沢信才被逼退,已阻拦不及。眼看源能有便要丧命于手里剑下,只见忽然白光闪烁,接着便是「咣当」一声,那枚手里剑倏忽跌落在地。 源能有身旁又多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身青衣如画,一柄墨刀如笔,正是闻声赶来的魏尺木。魏尺木先一步抢入屋中,抽刀斩落了那枚手里剑。 再看那枚跌落在地的手里剑,却是与寻常忍者所用有些不同。一是寻常的手里剑多是三到八个尖,一般尖愈多,使用者的忍术愈高,而那枚手里剑足有十个尖。二是寻常的手里剑多是淬了剧毒,伤人即死,而那枚手里剑的十个尖上却是银光闪烁,显然无毒。 从服部流一掷出一枚十尖的手里剑到魏尺木出手将其斩落,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魏尺木墨刀在手,看向虚空。屋外一时沉寂,就连风声都弱了下来,似乎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源能有问道:「服部流一,是藤原基经让你来杀我?」 屋外,服部流一的声音再次传来:「服部家只听命于天皇。」 源能有道:「天皇年幼,难辨忠奸。藤原基经把持朝政已久,尔服部家累受皇恩,你不思重振纲常,反而助奸佞行凶,刺杀皇裔,可对得起服部家列祖列宗?又对得起圣德太子麽?」 风中沉默良久。服部流一道:「源能有,多说无益,你今日必死无疑。」 魏尺木则冷笑道:「那可不见得。」 服部流一不再开口,而是以一道突如其来的诡异寒芒表明他要杀源能有的决心。魏尺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然间刀芒绽放,如大江决堤,似繁花怒放,将那一点寒芒一举搅碎。 风中传来一声轻「咦」之声。接着,便是寒芒乱闪,如夜空忽然崩塌惹得繁星四坠,似高山顿时倾倒以致碎石乱飞。与此同时,四面风起。风起处,似有人影裹在其中。风动,人影亦动,一时间难辨是风是影。 魏尺木展开墨家《天志刀法》,招招相接,刀刀互叠,把刀芒交织成一道巨网,把四面寒芒尽皆裹住。两人一连交手数十招,魏尺木虽然将服部流一的袭击一一拦下,可自始至终都没能碰着一下服部流一的兵刃,更不曾窥清他半点身影。魏尺木只能看到零星的兵刃寒芒,只能听见细微的破空声音,却丝毫捕捉不到服部流一的位置。这遁法太过奇妙,与当初沈追凭借轻功隐匿于密林之中还大有不同。魏尺木心底讶异,自语道:「若是临书梦在此,或许能听清他所匿之处。」 许是服部流一失去了耐心,寒芒终于消散。忽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便是一道蓝白色的光芒凭空而现。那道蓝白色的光芒不过一尺长短,却扭曲波折,既锋利无匹,又冰凉无情,带着一声奔鸣,直接撞破虚空一般,来到魏尺木眼前。 魏尺木看得真切,那道亮光不是甚麽刀芒剑光,也不是甚麽暗器飞镖,而是天上的雷,是一道雷之光! 原来,服部流一除了风隐之术,还有雷法!对于雷之一道,魏尺木并不陌生,他在洞庭山时就曾亲眼见识过鱼昆子施展的《五雷天罚剑》。可眼前这道雷光诡异阴沉,又与鱼昆子的剑法不尽相同。这一截雷光似乎是有人将其从天上万雷中生生剥离出来,抑或是这雷光生生将夜空划破了一截。 魏尺木双目凝神,不得不施展出《若水道》中的「黄河九曲」一招。刹那间,江河奔涌之声充斥四野。魏尺木右掌之上水波流转,九段掌力接踵而至,正撞着雷光。 *相交,闷响不绝。九段掌力接连破碎,那截雷光也一再黯淡,最终消散。那间书房连同里面的器具尽皆化作齑粉,半空中弥漫着雷火水渍的气息。 柳沢信早护着源能有飘退了数丈,方才免于波及。魏尺木则飘退一丈卸掉余力。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截雷光中有一只手掌,或者说是服部流一的手掌。魏尺木心底愈发不解,因为那截雷光就在服部流一的掌上,抑或说服部流一的掌上有一截雷光! 风中的服部流一同样震撼于这气势磅礴的一掌,他从未见过这等霸道的武功,不由问道:「你是何人,竟能接下我这招『切天』。」却是一句清晰的唐话。 魏尺木笑而不语,心道:「『切天』麽,口气倒是不小。」 源能有终于从方才浩大的气势中镇定了下来,言道:「他叫魏尺木,来自大唐。服部流一,你自恃忍术高明,难逢对手,今日可算遇着劲敌了罢?」 服部流一却只说了一句:「大唐麽,怪不得。」 魏尺木道:「魏某连续两番遇着忍者神通,还未见过真容。怎麽,你还不肯露面麽?」 服部流一道:「你见到我真容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说罢,风中再无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藤原温子 服部流一第一次无功而返。 此时,德川良辰也带着许多源家的侍者赶到,却哪里还寻得见服部流一的踪迹? 柳沢信虽不曾见到魏尺木与贺茂风华之间的比斗,可如今亲眼目睹了他与有日本第一忍者之称的服部流一交手,知道魏尺木当初对自己是手下留情,心底那股傲气悄然湮灭。 源能有心中更是感慨,今日若非魏尺木出手,只怕没人能拦得住服部流一。源能有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忽然出现的青葱少年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等地步,非但不输贺茂风华,就连服部流一也未占到半点便宜。可源能有的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不知这等高手忽来日本,到底有何图谋。 就在此时,金晃面色慌张而来,见了魏尺木便叫道:「不好了!小洛侠被人掳走了!」 魏尺木闻言,心底顿时着急起来。他强定心神,面上不起波澜,仔细询问起来。 金晃道:「是个黑衣人……我听见动静时,那人已挟着小洛侠出了源府。我当时来不及告知你,便先急追了一阵。不料那人轻功不俗,我没能追上,这才返回来找你……」 魏尺木则问道:「可看清了那黑衣人是男是女,甚麽武功?」 金晃摇头叹息。魏尺木又问道:「对方可留下甚麽线索?」既然是掳人而不是杀人,便有条件可谈。 金晃还是摇头。魏尺木不禁想起了当初黄贞被掳之事。掳走黄贞是朝廷为了对付黄巢,那麽掳走小洛侠自然是为了对方自己……一念及此,便言道:「我只得罪过贺茂风华,难道是他所为?」 源能有却道:「除了贺茂风华,藤原家、服部家也都有嫌疑。藤原基经容不下我,或许是他为了对付我才派人来我府上掳人,却错掳了小洛侠;服部家有可能已经与藤原家同流合污,而忍者最擅长这等事,毕竟服部流一才出现过。反倒是贺茂风华,堂堂阴阳师应该不屑于这等下作手段罢?」 魏尺木觉得有理,能在源府轻易掳走一个人并非易事,恐怕真的是忍者所为。当年张风尘便说过掳走黄贞的可能是个日本忍者,更何况这里是日本? 于是,魏尺木决定先探藤原家,再探服部家,若两家都无线索再去找贺茂风华。计较已定,魏尺木先问清了藤原家的所在,将图纸路线牢牢记住。待到入夜,魏尺木便独自一人朝藤原家掠了过去。 月色暗淡清凉,魏尺木今夜却没有穿夜行衣。他觉得德川无前已死,藤原家再无好手,若藤原家没有小洛侠,他不至于暴露踪迹;若有小洛侠,又何须藏头藏尾? 魏尺木趁夜潜到藤原家外,仔细窥探起来,只见朱色大门外立着一队挎刀的护卫。那队护卫足有二十几人,俱是侍者装扮,分作两列。府外的路上则有一队侍者提刀引灯,绕府游弋。除此之外,院墙上、墙外的大树上还隐隐藏着许多暗哨。 魏尺木见了,心底感慨道;「这藤原家守卫之森严,竟不逊皇宫大内。」 魏尺木绕过巡视的侍者,摸掉了墙上树上的暗哨,跃上高墙,直入前院,不露一丝动静。院子里入目是一座镂空的假山,一旁有曲径通幽。过了假山,便豁然开阔起来。地上铺着青砖绿石,平整干净;墙边栽着竹梅松柏,颇具风情。 院子里到处亮着灯火,四下里散落着挎刀的侍者。魏尺木远远瞥见大堂客厅中跪坐着一道身影,便避开守卫,靠了上去。他离那大堂还有数丈距离,隐隐听见有二人交谈之声,便止了脚步细听。 魏尺木藏在夜色里,只听得其中一人道:「……天皇虽然年幼,但终有一日会长大成人,会亲理朝政,届时『摄政』二字便毫无意义了。老夫不甘心,想设一个官职,以补摄政之缺。」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道:「《汉书·霍光传》有云,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这『关白』二字,想必正应公意。」 …… 魏尺木虽听见两个人的声音,却始终只看见了一道身影,再加上那二人说的是唐话,声音都十分耳熟,便听出其中一个是藤原基经,另一个则是服部流一。 魏尺木心道:「服部流一深夜在此,想来服部家已与藤原家勾连。果然是藤原基经要杀源能有,想必与小洛侠被掳也脱不了干系……只是,服部流一面对着藤原基经也要施展风隐之术麽?」 魏尺木才和服部流一交过手,深知他忍术极其高明,白日交手时似乎未尽全力,因此也就不敢再靠近一分,生怕被服部流一察觉。魏尺木当下便舍了前院,轻轻绕到了后院。后院里几乎不亮灯火,借着月色勉强认出有一排雅室,还有一方小巧的池塘。池塘里冷冷清清,只剩下一汪月色,不留半点残荷。 魏尺木掠过池塘,来到雅室前,窥见其中一间亮着微弱灯光,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魏尺木以为是小洛侠,便闯了进去。待进了房间,看清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倒是与小洛侠相仿,只是生得清清丽丽,柔柔弱弱,眼神中是如水的温柔,却与小洛侠截然不同。 那小姑娘见有生人忽然闯入,顿时花容失色,几乎惊呼出声。魏尺木早上前一步,拿大手封住了樱口。见那小姑娘胡乱挣扎,魏尺木尝试问道:「听得懂唐话麽?」 那小姑娘见问,便点了点头。魏尺木暗松一口气,言道:「若想活命,不可喧哗。」 那小姑娘又点头。魏尺木松了手,见那小姑娘虽然战战兢兢,果然不敢呼救,便问道:「这里可掳来过一个与你一般大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喘息着连连摇头,她不时拿眼偷瞥魏尺木,见魏尺木虽然一脸冰冷,却不像甚麽大奸大恶的歹人,这才惊魂甫定。 魏尺木又问道:「你叫甚麽?」 「……藤原温子。」 魏尺木心底思忖道:「她姓藤原,莫非是藤原基经的女儿?」魏尺木还要再问,忽然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急奔过来。魏尺木比个禁声的手势,身形一闪,藏在门后阴影处。 片刻后,一个黑色人影闯将进来,见屋里有人,不禁一愣。魏尺木见那黑衣人正要出手擒住藤原温子,早从后面出手如电,左手两指抵住了腰后大穴,右手则曲指成钩,钳住了咽喉。 那黑衣人未料到房中还有其他人,竟没有露出一丝气息,他本想先制住眼前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已落入人手,身子和咽喉俱被制住,动弹不了分毫。那黑衣人蓦然被制,微微挣扎,只换来魏尺木双手用力,索性作罢。 魏尺木见那黑衣人安分起来,便收回了左手,缓缓扭过身子,要看清来人面目。来人一身黑衣,面带黑纱。魏尺木没摘掉那块黑纱便认出了来人,只因那一双眉眼太过特别。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千叶绝代。 千叶绝代也认出了魏尺木,明眸微微眨动,欲言又止。魏尺木见是千叶绝代,心中不由一震,想起方才用手指抵住她的细腰,此刻才体会到那一刻的入指柔软,嫩如羊脂,似乎现在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的温热和柔滑。 千叶绝代见魏尺木眼色迷离地看着自己,虽不知他在想些甚麽,却看得出是一副轻浮模样。她见魏尺木这般看轻自己,不觉冷哼一声。 魏尺木的思绪被这声冷哼从迷离中拉了回来,他察觉到千叶绝代眉眼间的一抹羞愤,便讪讪松开了右手。这时外面又传来大队人马赶来的声音,魏尺木便低语道:「想必是府里的侍者在搜查,还是先避一避罢。」 千叶绝代美目清冷,早别过头去,闭口不答。魏尺木以为她听不懂唐话,也不再规劝。他在屋里扫视一圈,才发觉并没有甚麽好的藏身之所。 藤原温子见状,忙轻声道:「要不你们先躲进被子里,我来应付……」她边说边指了地上的席床,示意二人先躲起来。魏尺木见了,毫不迟疑躺在了席床上,顺手扯了被褥,把自己整个蒙了起来。千叶绝代迟疑片刻,暗咬了咬银牙,也学着魏尺木钻了进去。 千叶绝代甫一入被,魏尺木只觉得一阵幽香袭来。两人相对而卧,相距不过一寸,呼吸可闻。一被之中的男女,顿生无限的旖旎。魏尺木目力超人,纵是在昏暗之中,也隐约可见千叶绝代眉眼上的淡淡羞红。 千叶绝代自然也感受到了魏尺木的目光,却不敢乱翻乱动,索性闭了眼睛,只是那一颗儿玲珑剔透心不可遏制地「砰砰」跳了起来。不过顷刻,藤原温子也钻了进来,贴着千叶绝代躺下。千叶绝代被藤原温子这般一挤,身子不禁往里倾了倾。这一倾不当紧,便挨着了魏尺木。两人身子紧贴,鼻口几乎凑在了一处。千叶绝代不禁轻呼一口气,便有兰香扑鼻。 魏尺木虽然与黄贞有过亲昵,却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如此温软在怀,如同床共枕一般,不禁令他心神涤荡。自太湖以来的冰冷忽然融开一角,渐渐温情起来。魏尺木只觉得恍如梦境,黄贞紧紧躺在自己怀里,眉眼娇羞,如痴如醉。魏尺木一个分心,惹得体内一阵躁动按捺不住,呼吸也随之粗了起来。 千叶绝代本就一脸窘态,忽然听见魏尺木呼吸急促,身上又感觉到他下身的异样,顿时羞怒交织,正欲发作,却听见屋外有人用倭话叫道:「温子小姐,方才有刺客闯入,卑职奉命搜查。」 这藤原温子正是藤原基经的女儿。 藤原温子强镇心神,叫道:「我屋里没有刺客,你们去别处搜罢。」 那侍者又道:「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还是让卑职进去查看一番罢。」 藤原温子则回道:「我已睡下了。」 那群侍者忽然齐刷刷地跪下,为首之人恳切道:「大人之命,不可放过一处,还望温子小姐体谅,容卑职搜查。」 藤原温子毕竟年幼,又自来娇柔,见那侍者一再坚持,只得让其进来。 那带头的侍者推开房门,见藤原温子果然躺在床上,正一手托着螓首,望着门口。那侍者见又藤原温子衣衫松散,露着两截雪藕般的小臂,瞥了一眼四下无人,也不敢细查,连忙便退了出去。 待侍者走后,又过了一刻钟,直到整个后院都安静下来。千叶绝代忽然推开魏尺木,跳了起来,狠狠瞪了魏尺木一眼,匆匆离去。 魏尺木忽然挨了一推,如梦方醒,自觉失态,忙运起道家《清虚守神》心法,降了火气,这才悻悻而起。 藤原温子比魏尺木先起来,已收拾好衣衫。她怔怔看着魏尺木,猜不透他和方才那个黑衣女子是敌是友。 魏尺木面上微讪,问道:「藤原基经是你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五行刀法 藤原温子点头,又抬头看着魏尺木:「你也是来杀我父亲的麽?」 魏尺木摇头,好奇道:「怎麽,你家里常来刺客?」 藤原温子幽幽道:「从我记事起,便不断有刺客来杀我父亲,也杀我。我母亲便是在我十岁那年死在了刺客手上……」 「唉……」藤原温子说着说着,不觉轻叹一声,接着道:「我已记不清家里到底来过多少刺客了,只是他们都没有成功,都死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她忽然睁大了双眼,声音也高了一些,急道:「你快些逃罢,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魏尺木见藤原温子反劝自己逃走,便问道:「你不恨那些刺客麽?」 藤原温子摇头:「恨过。可杀我母亲的刺客早就死了,恨又怎样呢?后来,见到越来越多的刺客死在父亲手里,就再也恨不起来了。我觉得他们也很可怜,唉。」最后又是一叹。 魏尺木见藤原温子心中不藏仇恨,还为自己担忧,心中也跟着喟然一叹:「或许这就是天性本善罢?」 魏尺木虽在藤原温子跟前露了音容面貌,此时自然也没有杀心,轻道:「谢了,温子小姐。」言罢,也抽身离去。 藤原温子没想到魏尺木说走便走,眨眼间已消失在她眼前,这才想起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想问时却哪里还有魏尺木的踪影?藤原温子便倚在门口,望着静默的夜空,还是微微一叹,也不知是为亡母,还是为那些刺客,抑或是为自己? 魏尺木才出了藤原家不久,便听到巷间传来了细微而紧凑的打斗声。魏尺木循声而去,只见一道窄巷里一个黑色身影在对空舞剑。 再靠近数丈,魏尺木便认出那黑色的身影正是千叶绝代。魏尺木见她不断凭空挥剑,剑端时不时传来金戈交击之声,便知她遇着了那号称「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服部流一。 魏尺木见千叶绝代施展出来的《五行剑法》也是精妙无比,并不逊于贺茂风华,又想起黄贞的剑法,不由心道:「千叶绝代的这份武功,倒是比她厉害……」 千叶绝代的《五行剑法》虽然精妙无比,可面对服部流一的风隐之术,并不能将剑法的威势尽数施展。千叶绝代将剑法一连变化了百般,还是不能逼迫服部流一现身,反倒有时会被忽然从四面八方破空而出的手里剑和苦无逼得剑法紊乱。 数十招一过,千叶绝代便觉有些吃力。她自忖在服部流一身上讨不到半分便宜,正思忖如何脱身时,却忽然发觉那些会突然飞出的手里剑与苦无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有好一会儿没露踪迹了。 绕是如此,千叶绝代也不敢稍作懈怠,仍旧橫剑而待,警惕四周。过了良久,四周仍然无声无息。千叶绝代以为服部流已经远去,心中缓缓松下了心中一口气。她虽想不明白服部流一为何稳占上风却忽然退走,此时却不宜再做计较。。 魏尺木见了,心底却暗道一声:「不好!」 千叶绝代准备离去,正要收剑入鞘,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唤:「小心!」 与此同时,天际忽然破开一角,其中乍起一段蓝白色的寒芒,如雷光乍泄一般,从天边纵斩而落。 果然,又是「切天」! 千叶绝代虽被忽然的人声警醒,手中长剑未完全入鞘又「啷当」一声拔出,只是她又被这忽然的雷鸣震慑了心神,手中长剑不觉间已慢了半分。而那道曲折的雷电眨眼间便已来到了她身前。 只听得一声「轰隆」,电光火石之间,千叶绝代飘退一丈,却毫发无伤。 原来是魏尺木已飞身赶到,起手一刀,荡开了服部流一的这一记「切天」。 雷光逐渐消散,服部流一仍旧隐匿于风中,微讶道:「魏尺木?又是你。」 服部流一在一日之内两遇魏尺木,魏尺木两次都阻止他杀人。他似乎在质问魏尺木,为什么帮了源能有还要帮千叶绝代。 魏尺木给了服部流一一个理由,也给了自己一个理由,道:「堂堂第一忍者,竟然也用掳人的下作手段?」他不管真假黑白,先把小洛侠被掳之事安在了服部流一头上。 服部流一道:「不知所云。」 魏尺木冷笑道:「你掳走了我徒弟。」 服部流一道:「我没有。」 魏尺木笑而不语。 服部流一见魏尺木这副油盐不进的神情,他终于明白,魏尺木并非认定是他掳了甚麽人,而是存心要插手这件事。 服部流一道:「魏尺木,我无意与你为敌。可是这个阴阳寮的人,我却不能放过——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魏尺木冷笑道:「我若非管不可呢?」他心底想着,帮她一次,算作方才失态的赔罪罢。 服部流一疑道:「非管不可?」 魏尺木没有半点迟疑,接道:「非管不可。」 魏尺木瞥了千叶绝代一眼,见她依旧眉目如画,不惧不畏,又问道:「你为何非要为难她?」 服部流一直言道:「因为她偷听了不该听的话。」 原来千叶绝代奉师父之命来藤原家探查虚实,正躲在屋顶偷听之际,却不想被服部流一察觉到了动静,这才匆忙逃到了后院。从藤原温子那里出来之后,便被服部流一在此地截了去路。 魏尺木心底暗笑一声,叫道:「她听不懂唐话,你倒不必如此担心。」 服部流一道:「堂堂阴阳头的徒弟,千叶家的族人,怎么会听不懂唐话?」 忽然,魏尺木感觉到一道如刀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服部流一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冷冽,再次传来:「你怎知我们说的是唐话?!」 魏尺木不回答服部流一的话,而是又看向了千叶绝代,似乎要看穿她到底听不听得懂唐话。千叶绝代仍然那副神情,不置可否。 魏尺木道:「不就是藤原基经担心不能一直摄政的事麽?我也听了,劳驾你连我也一起杀了罢。」 服部流一的声音冷中夹怒,道:「你当我杀不了你?」 魏尺木拿手指敲了敲刀背,道:「魏某也想试试你究竟能不能配得上『半鬼半神』的名头。」 服部流一并未动手。半晌,服部流一似是做了决定,轻吐了口气,道:「你会知道的。」 魏尺木双目神采奕奕,横刀而待。可服部流一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了动静。 等了片刻,魏尺木的直觉告诉他,服部流一已经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魏尺木将「雁尾」墨刀放回背上,千叶绝代仍旧持剑而立,以备服部流一偷袭。 魏尺木似是自言自语,轻道:「他已经走了。」 千叶绝代狐疑间,风尽头传来服部流一的声音:「魏尺木,你已两次坏了我的事,将来若有第三次,不论在何时何地,也不论有何人在场,我必出手杀你。」 「我必出手杀你!」 …… 服部流一在日本成名已久,也是一代宗师,自有其高傲的脾性。魏尺木连番与他针锋相对,他又连番退让,实在是对魏尺木容忍了太多。若非如今不宜结下强敌,只怕服部流一早已大打出手。可事不过三,如果魏尺木仍旧不识抬举,不知进退,服部流一必将让他自食恶果。 于日本的江湖人士而言,被服部流一盯上,只怕比遭受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可怕。可魏尺木却毫不在乎,不仅因为他是唐人,更因为他是百家传人的魏尺木。 确信服部流一走后,千叶绝代忽然吐出一句唐话:「谢了。」 魏尺木闻言却是心底不禁一荡,这声音竟是这般的熟悉——真是她麽? 魏尺木心神忽乱,如果真是她,为何数次见面都仿佛陌路?莫非是受了伤失忆了麽?还是被人施了甚麽歹毒的药?魏尺木百思难解,又不愿冒失相询,只得强定心神,勉强挤出一句:「你……真会唐话?」 千叶绝代眼睑轻垂,道:「服部流一说过,我会唐话不足为奇。」 魏尺木下意识地微微点头,接着也低下了头。千叶绝代螓首微扬,道:「我知道你徒弟在哪儿。」 魏尺木也抬头,目光与之相接。千叶绝代只看了一眼,便避开了魏尺木的目光,接着道:「她被我师兄藏在右京的一处山腹中,并无危险。」 魏尺木眉头微皱,问道:「你师兄想怎样?」 千叶绝代道:「是我师父想要你身上的阴阳家之物。」 魏尺木心道:「阴阳家之物?是那枚玉佩麽?」 千叶绝代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收剑入鞘,转身而去。看着千叶绝代修长旖旎的背影,魏尺木几次想冲过去摘下那张可恶的面纱,可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魏尺木在心底暗暗宽慰自己:「若果是她,她既不愿与我相认,我又何必相逼。若不是她,摘之又有何益?」 待千叶绝代走后,魏尺木也正要离去,却瞥见原来千叶绝代所立之处有一本泛旧的书籍。魏尺木走过去捡了起来,上面写了「五行刀法」四个篆字,还有「五德始终阳卷」六个小字。 魏尺木心下了然,知道这是阴阳家绝学《五德始终》的阳卷刀法。他粗粗翻了几页,但觉五行之间的相生相克尽在其中,招式奇妙诡谲,极尽变化之能事。这与他所练的《天志刀法》、《中庸剑法》都大为不同。 魏尺木虽不知这本刀法是千叶绝代有意留下报他解围之恩,还是无意中遗落在此,但此刻刀法落在了他手中,自没有不学的道理。 要知道,这本刀法并不是寻常的武功,而是百家之一阴阳家失传的绝学。魏尺木是杂家传人,杂家之存在便是为了吸取百家之精华,是为了集百家绝学于一身。 近百年来,百家武功失传愈多,杂家也愈发凋零,阴阳家更是没落。而今,杂家武功中止有「五行剑法」中的两式残诀,魏尺木如何肯错过这完整「五行刀法」? 自古武功各有门派家族传承,不容兼习或偷学。而杂家习百家武功,却不为百家所忌,这也是得益于杂家祖师爷吕不韦当年的壮举,赢得了百家的默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古波之秘 魏尺木回到源府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既然知道了小洛侠的下落以及贺茂师徒的意图,也就不甚着急,而是想在遭遇贺茂师徒前先把《五行刀法》的心诀融会贯通。心诀艰深晦涩,好在魏尺木早已熟稔了阴阳术中的两式心诀,再加上见识过且留心了《五行剑法》的招式,研习起来也就事半功倍。 《五行剑法》与《五行刀法》虽是一阴一阳两卷,一剑一刀两兵,行的却都是五行之法,因此自有许多相通之处。魏尺木将心诀牢记在心,日夜琢磨,脑海中不久便如堤堰轰塌一般,心诀的桎梏豁然打开,尽数纳于胸中。魏尺木掌握心诀之后,便在后院操练起来,他一边练刀,一边等着贺茂风华。 平安右京再向西的地方,是沼泽的尽头。那里有一座连绵的矮山,其中一处山峰下隐有一道昏暗的洞口。洞口外草木茂盛,草木中依稀夹杂着零星的银光。若有懂阴阳五行的高人在此,便会发觉这星星点点的银光连缀起来是两道奇异的图案。其中一个图案对应着的是一个小型的五行迷踪阵法,另一个图案对应着的则是一个阴阳变幻大阵。 洞口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山道却幽长,直通到了山腹深处。山道壁上还残留着斧斫刀砍的痕迹,只是那些痕迹几经岁月消磨,几乎光滑如镜了。 山道尽头,是一片开阔之地。这里四壁都掌有青铜油灯,将洞府照的通亮。洞府里除了这些青铜油灯外,别无长物,却有三个人。这三人正是贺茂风华、千叶绝代和被掳来的小洛侠。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并肩而立,小洛侠却盘膝坐在地上。小洛侠身上并无藤绳铁索,也不曾被点穴封脉,她却闭了双目,一动不动。 贺茂风华瞅了小洛侠半天,忽而邪笑道:「啧啧,你这小丫头倒是个美人胚子,不如入我阴阳寮门下,给我做个小师妹可好?」 小洛侠本待不理,却不愿堕了志气,当下眼皮不抬,冷声道:「我有师父,他叫魏尺木,你那甚麽阴啊阳啊的可差远了。」 贺茂风华听见魏尺木的名字,不觉目露凶光,道:「哼,魏尺木麽,早晚叫他死在我手上!」 小洛侠则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 贺茂风华见小洛侠在被困之中始终面色如常,言辞不改其色,愈发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也就不愿与她多起争执,便向千叶绝代道:「师妹,我去见师父,就劳驾你看住这丫头了。」 待贺茂风华走后,千叶绝代轻启樱唇,用唐话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小洛侠微讶道:「原来你会说唐话?」 千叶绝代像回答魏尺木那样回道:「大唐声名远播,我会说唐话并不稀奇。」 小洛侠本欲不理睬,可听她言语温柔,与别人不同,便回道:「小洛侠。」 千叶绝代听罢,只在口中轻轻喃了一句:「小洛侠麽……」 不觉又是数日过去。魏尺木正在源府后院的竹林里练刀,他本有天资,几天下来便贯通了五行变化,将刀法练得十分精纯,就连其中的精妙变化也都已掌握。 金晃从前院赶来时,恰逢着魏尺木练刀行将完毕之时。金晃只匆匆瞥见魏尺木手中刀芒乍的吞吐起来,一闪而逝。刀芒虽只闪了一处,四面的竹林却一一应声而断,竟有数十竿之多。而那断开处却又处处不同,有些横断成两截,有些从中裂作数爿,有些折了枝桠,有些碎了竹叶…… 金晃看了这一幕,知道是魏尺木转瞬间将招式连变才有这等奇观,心底不禁深深震撼,遥呼道:「魏兄,你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 言毕,来到魏尺木跟前,将手中的一封手函递给魏尺木,低沉道:「是贺茂风华。」 魏尺木收了刀,将手函接过来一看,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上面只写着一句:「明日午时至右京外深山中,以阴阳家之物换人。」落款写的正是贺茂风华。 魏尺木冷哼一声,将手函揣进怀中,当即找了源能有商议救人一事。源府议事厅里,源能有眉头微蹙,道:「没想到竟是贺茂风华,堂堂阴阳师做下这等勾当,可见他是势在必得。只是阴阳寮势大,不宜与之正面冲突……」 魏尺木道:「他要的东西我有,就怕他言而无信。」 源能有道:「我派一队人马跟你同去,贺茂风华若见了,想必也该给我一分薄面。」 魏尺木摇头道:「那倒不必。我一人前去即可,只是还需金兄在外接应。」 金晃一口答应。德川良辰见魏尺木没和他讲话,急向源能有求道:「大人,叫我也去罢,好助尺木君一臂之力!」 源能有道:「尺木君既不愿大队人马相随,好歹带了德川良辰去罢,一来多个帮手,二来也让贺茂风华知道我源能有不会置身事外。」 魏尺木见德川良辰双目期切,源能有言语诚恳,不便再做推辞,只得应允。当下三人整束完毕,等明日一早就赶往右京外。 第二日,魏尺木、金晃、德川良辰三人出了左京,直奔右京。到了右京沼泽边缘,德川良辰拦下两人,叽叽喳喳叫道:「且慢行,前面便是沼泽地了。」 魏尺木虽听不懂,但他来过此地,猜测到了德川良辰的意思,点头示意。三人正要穿过沼泽地,忽有破空之声袭来。魏尺木蓦然抽刀挥斩,只听得金戈相击之声,一枚暗器落地,竟是一枚「卍」字的手里剑。 金晃轻呼道:「忍者!」 魏尺木认得这枚手里剑,轻声道:「是他。」 金晃又见四下里既无声也无人,知道这忍者一时不会露面,便道:「魏兄先行一步,这个忍者就交给我俩罢。」 德川良辰听不懂,却也明白金晃的意思,也示意魏尺木先行。魏尺木也不耽搁,当下一人继续向前。魏尺木深入沼泽之中,把金晃二人遥遥抛下,忽闻得前面传来细微的打斗声,便轻身潜了过去。 待魏尺木赶到时,打斗声已止。只见一人单膝着地,手拄着剑柄,剑刃已完全没入了泥沼之中。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嘴角一片殷红,显然是受了重伤。那人戴了一个垂帘斗笠,一身黑衣如墨,衣衫上凌乱的血迹像极了夜幕里盛开的红梅。 那人身侧有三人分三面而立,将其远远围住。其中两人都是三十岁上下,做阴阳师装扮。另外一人则是一身蓝色道袍,眼神深邃,如同一眼井水。这三人身上都挂了彩,俱是一条条细微到难以肉见的剑伤。 这四个人之中,魏尺木却认得其中两人,那穿黑衣戴斗笠的不是别人,却是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那穿蓝色道袍的则是盐帮风堂堂主古波。当初魏尺木引二人相斗而逃生,不想今日竟在千里之外的日本再度与之相逢。只是他想不通,这古波如何有两个阴阳师相助,以致于将钟离秀重创。 古波笑道:「钟离堂主,你何必偏对我苦苦相逼呢?从中土一路追杀我到日本,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可惜。啧啧,实在是可惜啊。」说时,轻轻摇着头,好像真的为其惋惜一般。 钟离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声道:「杀害帮主之仇,不共戴天!」 古波道:「我已说过许多遍,杀雷渊是项吾的命令,你非要让我抵命麽?我知道,盐帮早被百家盟吓破了胆,你不敢找项吾报仇,只敢拿我开刀罢了。」 钟离秀道:「哼,你一个倭人,蒙骗百家盟在先,混入盐帮在后,做三面间客,造百般祸端,用心之歹毒,用计之险恶,令世人发指,令天地不容!」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又思忖一番,心道:「原来他是倭人,怪不得。」 古波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像是说与钟离秀,又像是说与自己,道:「我是倭人又怎样?就因为我不是大唐人,那老东西就把我逐出师门?甚至想杀了我?亏我诚心拜师学艺,竟如丧家之犬!」 钟离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倭人之狼子野心,不逊南诏吐蕃,觊觎我中土河山久矣,岂可不防?!」 古波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嘶叫道:「狼子野心又如何?这天下本就该有德者居之,大唐失徳,早已配不上这世间锦绣的江山!」 钟离秀道:「那也轮不到尔等倭鬼。」 古波反倒平复了心绪,冷笑连连:「等着吧,不止我们日本,还有南诏、回鹘、吐蕃、大食、新罗诸国,都在觊觎着它的富庶,都在看着它一点点崩塌,都想做压死它的一根稻草。大唐辉煌了二百年,而今已是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亡之必然!」 钟离秀道:「痴人说梦!」 古波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盐帮不也勾结草军,想要大唐的天下?」 钟离秀顿了顿,闭了双目,黯然道:「我们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古波哈哈大笑起来:「自欺欺人,可笑可笑!」 古波见钟离秀闭目不言,又道:「等着瞧罢,终有一日,日本的旗帜会插在中土的每一寸土地上!」 钟离秀蓦然睁开双目,斩钉截铁回道:「回鹘已经亡国,吐蕃内乱不已,你们倭国又好到哪去了?不过弹丸之地,化外之民,也敢染指中土!」 古波恼羞成怒,骂道:「你找死!」 话音未落,手起一掌,上有水波流动,一记《若水道》就要拍死钟离秀。魏尺木见了,骤然展开身形,《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展开,天地之间顿时肃穆威严,一阵阵冰寒萧索之气弥漫开来。两掌相接,古波只觉双臂忽然冰凉麻痹,如触冰山,直接倒飞了出去。魏尺木则直直地立在了钟离秀的身旁,不动如山。 钟离秀见是魏尺木为她拦下了这一掌,心中五味杂陈,吞吐道:「盐帮围困你在前,我追杀你在后,还刺了你两剑,害你重伤几死,为甚麽……你还要救我?」 魏尺木声音冰冷,道:「魏某只是看不惯这姓古的,总想着要揍他一顿,今日恰好逢着。」 钟离秀见魏尺木这般冷漠,以为他记恨前仇,也不好再言。这时,古波才从方才对掌的恍惚中醒出来。他看清来人是魏尺木,心底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来:「方才那是……是《若水道》?不,不会是《若水道》!不是《若水道》!你……你岂敢比我先突破了境界!」 外人不明白方才两人对掌的底细,可古波却从魏尺木那一掌中知道了那是《若水道》的第八重境界——是水也不是水,是冰。 古波与魏尺木两掌相接之际,《若水道》「八水冰凌」的道蕴直袭古波的心头。古波知道,他的道心已被冲坏。他被迫知道了《若水道》第八重境界的奥秘,而这奥秘却不属于他的明悟。他今后想要突破境界可谓是难如登天,甚至再也无法突破到第八重境界了。 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又如何甘心?而魏尺木,就是要坏他道心! 古波一时状若疯癫,嘶吼道:「魏尺木,你敢坏我道心,今日就留下罢!」 言毕,忽然间须发皆张,双目迷离幽怨,面色狰狞可怖,有五彩变幻。只听得古波仰天长嘶一声,犹如蛇嘶蟒吼。天地之间顿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传来阵阵蛇形蟒伏的声音。再看古波,他身后有一道巨大的虚影凭空出现。那虚影逐渐变实,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 那大蛇在古波身外盘旋游弋,势若蛟龙,长有一丈余,粗有近半尺,鳞甲大如鸡卵,鳞光奕奕,长信状如戟矛,双眼睁若铜铃,血口喷张,便吐出一股血腥气息出来,呛人口鼻。 魏尺木微讶道:「你也有式神?你是阴阳师?」 古波猩红的双目中也露出惊讶之色,嘶道:「你竟然知道这是式神。」 古波又讥道:「看来你到了日本也不安分,已经和阴阳师交过手了。」在他看来,一个唐人若是知道式神,一定是与阴阳师交过了手。他的猜测自然没错。 钟离秀更是吃惊,心道:「原来他还有这等厉害的手段,根本不屑于对我施展……我输得不冤。」 古波原本以《若水道》第七重境界的武功难以胜过钟离秀的《无由剑法》,反被钟离秀一路纠缠,追到了日本。古波这才假借多人之力,重创了钟离秀。钟离秀见那条大蛇气势浩大,心气已泄,她又担忧魏尺木,不由呼道:「小心!」 魏尺木则回道:「小小式神,魏某还不放在眼里。」 古波眼中尽是嘲弄,嘶道:「魏尺木,你以为《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就天下无敌了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实力!」 魏尺木凝神而待,古波蓄势而发,其余两个阴阳师则为其掠阵。忽然间,从地下——没错,是从幽深的地下,一层一层传上来了一道苍老、冷僻而又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 「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钟离赠剑 这声音由远及近,从下而上,竟丝丝缕缕地绵绵不绝起来。魏尺木虽不知这声音出自何人之口,也不知人在何处,可这人却一口道出了古波的底细。 古波的确是倭人,本名唤作安倍古波,是日本阴阳师两大古老家族之一安倍家的族人。安倍家与贺茂家并行于世上,齐名于天下,两大家族数百年间暗斗不止,明争不断,都想压过对方一筹。直到二十几年前,安倍家最厉害的一位长老,也是当时阴阳寮的两个阴阳头之一,忽然间销声匿迹,安倍家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贺茂家争雄。二十年以来,安倍家的势力急速衰落,一落千丈,几有累卵之危。 当时,安倍家预感到即将大祸临头,便让家族里武学天赋最高的安倍古波逃离了平安京,远到中土寻求武学高人,偷学中土武艺,以期武功大成之后,重振安倍家的荣光。 年方十八岁的安倍古波到了中土之后,机缘巧合之下,遇着了道家宗师大成子。大成子见古波天赋惊人,更兼道心坚毅,便收为传人,传其道家绝学《若水道》。 后来,大成子无意间察觉到古波是倭人,又是日本阴阳师安倍家的族人,不禁怒火中烧,欲将其毙于掌下。大成子一掌拍出之际,心中却忽然一恸,不禁念起他年幼聪慧,是个少见的奇才,又顾及师徒一场,不忍就此伤了他这条性命,便将之逐出了师门。大成子虽未杀安倍古波,却责令他终身不准再返回中土,也不准以道家传人自居,否则必亲手杀了他。大成子秉性清高,向来不容有点污微瑕,常常以此事为耻,之后便自称从未收过徒弟。 不久,大成子便被鬼谷子联合儒释道三大掌教困在了离魂宫。安倍古波没了大成子拘束,便开始以道家传人的身份厮混江湖。再后来,安倍古波便入了百家盟,颇受项吾重用;又卧底于盐帮,一直做到了风堂堂主。 安倍古波身负家族使命,又爱武成痴,在百家盟与盐帮期间,不断偷学各家各派武功绝学。不觉二十年已过,其武功之庞杂,其见识之广泛,只怕当世已无人可比。 安倍古波忽然听见这声音,竟深深惶恐起来,心底喃喃道:「是他……他怎麽会在这里?」 他认得这声音! 安倍古波虽然心中恐怖,可钟离秀却不能不杀,因为他还要回到中土,还要回到百家盟之中。百家绝学的高深莫测、神奇瑰丽,让他欲罢不能。而钟离秀却知道他的身世秘密,知道雷渊之死的真相,所以他一定要杀了钟离秀,才无后顾之忧。 至于魏尺木,他倒不甚担忧,因为魏尺木的话,中土不会再有人相信。安倍古波也知道魏尺木如今武功大进,只怕今日并不能轻易杀了他。 一念及此,安倍古波忽然催动身后的斑斓大蛇。那大蛇双瞳迸发出五彩的光芒,跃然而出。安倍古波积攒了许久的气势,顿时倾泻了出来。这股披靡之势冲向的不是魏尺木,而是重伤倒地的钟离秀! 与此同时,为之掠阵的那两个阴阳师,也不约而同地出手,分别荡起长剑,从两翼斜刺钟离秀。三人未出一声,却配合十分默契,眨眼间已将钟离秀定成了一个必死之局。 魏尺木早有防备,见安倍古波气势尽发,当下冷喝一声,刀掌齐出。忽然间刀芒大盛,有夺天之势,只听得「咔嚓」「咔嚓」之声不断,那两个阴阳师的长剑当即断成了数截,跌落在钟离秀身侧。那两个阴阳师更是倒飞出去一丈,各受了不轻的内伤。 魏尺木一刀才出,同时一掌凝实,正抵住了大蛇的蛇头!魏尺木体内的冰寒之气悉数催发,只见那条五彩斑斓大蛇的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渍,眨眼间那层冰渍已漫过它的全身,直到尾尖!冰层晶莹明亮,五彩之色映射其上,像极了一条璀璨生辉的冰龙。 魏尺木一掌之下,竟将那大蛇式神生生冻在了空中,动弹不得。就连大蛇身后的安倍古波都受了这冰寒之气的影响,一时气息受阻,身心冰凉! 魏尺木以一己之力拦下三人合击,还伤了两个阴阳师,连忙调整气息,以应对安倍古波接下来的百般手段。然而安倍古波并未急着再出手,那条五彩大蛇仍冻在空中,魏尺木心底却一阵莫名不安。 果然,下一瞬他便听得一旁的钟离秀低吟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的斗笠滚落一旁,露出一瀑青丝和一张惨白秀丽的面庞,腹部的血如汩汩流水。 魏尺木闻声侧目,只见一个灰衣蒙面的精瘦之人从地下破土而出,斜掠一旁,手上一把短匕血迹淋漓。 魏尺木不由低呼道:「忍者!」 原来钟离秀身下泥沼里一直藏着一个深谙土隐术的忍者。那忍者趁魏尺木招架另外三人之际,从地下将苦无向上奋力刺出,深深刺入了钟离秀的腹部——这才是安倍古波的致命一击。 安倍古波则趁魏尺木分神之际,凝聚心神,收敛气力,要将冻在空中的式神收回来。只见那条斑斓大蛇的鳞甲忽然光芒四射,将身上的冰渍一举撞破,接着便摇头摆尾,吐信瞪眼,飞回安倍古波的身后。只是,它的精神却萎靡了起来。 安倍古波气息微喘,强忍着式神受损的心痛,冷笑道:「看来你与忍者也交过手了!」 魏尺木横眉而对。如今强敌环伺,他一时也顾不上救治钟离秀,只能任其血流不止。 就在此时,「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的声音忽然炸裂开来,弥漫四野八荒,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如在耳边低吼一般。 安倍古波心头又是一震,他来不及确认钟离秀的生死,也顾不得再与魏尺木角力,当下不敢多想,立即收了式神神通,率先掠了出去。其余三人见安倍古波如此失态,知道这附近有的是她的师父魏尺木,忽然睁开一双美目,冷瞥了他一眼,道:「你死期到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贺茂风华心头一凛,旋即阴狠道:「我可是给魏尺木备了一份大礼,希望他有福消受。」 小洛侠不接话,鼻翼扇动,轻哧一声。可她看着贺茂风华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心中又不禁开始为魏尺木担忧起来:「唉,倒霉师父呀,你为甚麽要来呢?当真是心疼我麽?」 魏尺木对五行之道虽然熟悉,却不懂阵法,以致于连眼前的五行迷踪小阵也破不开。他尝试半天,乱闯一气,只见草飞木移,变化诡谲,令他进退失据,硬是踏不进洞口一步。魏尺木不觉气馁,只得叫道:「贺茂风华,魏某孤身而至,你又何必鬼鬼祟祟不敢见人?」 贺茂风华知道这是魏尺木破不开阵法的托词,脸上鄙夷之色更甚,回道:「呵,我且放你进来罢!」 贺茂风华将近洞口,将脚下的盘口大的石头往外连踢了五块,分落五个位置,轻笑道:「踏着石头,即可入阵。」 魏尺木踏上一块石头,眼前的草木立即分离,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他一连踏了五块石头,终于来到了洞口前。魏尺木回头看去,草木依旧,哪里还有甚麽羊肠小道?他只得暗暗记了那些石头的方位,这才向洞中走去。 魏尺木在洞府中看见小洛侠安然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贺茂风华当先开口道:「东西呢?」 魏尺木则冷声回道:「放人。」 贺茂风华眉头微扬:「你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魏尺木口吻不改,道:「你若放人,东西给你,我来日再杀你;你若不放人,我今日便杀你。」 贺茂风华仰天而笑,只是笑声愈发阴鸷,笑罢,道:「你这样说话不怕我先杀了你的宝贝徒弟?」 魏尺木道:「若杀了她,你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我也可以放手而为了。」 贺茂风华玩味道:「如此说来,你不在乎这丫头的死活了?」 魏尺木斩钉截铁道:「不甚在乎。」 小洛侠初时还在心底感激魏尺木冒险来救她,如今听了这话,心中忽然冰冷,亦黯然神伤起来。 贺茂风华讥道:「你若不在乎这丫头的死活,何必来这一趟呢?」 魏尺木道:「因为你既然招惹了我,我必杀你!」 贺茂风华心底猛然一凛,暗道:「这个疯子!」 魏尺木将「五德始终」玉佩握在手中,冷喝道:「你若不放人,此佩立碎,届时魏某必全力相搏,以雪此耻!」 贺茂风华心中冷笑不已:「纵是把人放了,你以为便能逃出我的手掌心麽?哼哼,真是不自量力。」 贺茂风华面上却是讪笑两声,把小洛侠向前推了一把。小洛侠缓缓走到魏尺木身旁,一副冰冷模样,不言不语,似乎还在为魏尺木的话生气。 魏尺木将手中的玉佩扔给贺茂风华,道:「玉佩给你。」 贺茂风华接过玉佩,仔细验看一番,其上果然弥漫着一丝上古的阴阳气息,心中不禁大喜,道:「你倒是守信。」 魏尺木转身,道:「我们可以走了?」 「魏尺木啊,你倒是想得美啊……」贺茂风华先是长笑,接着他的声音便忽然阴沉起来,笑容收敛,怒道:「我还没报你毁扇之仇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千叶倒戈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一章千叶倒戈言毕,贺茂风华率先拔剑而刺,《五行剑法》如罗网罩下,封住了魏尺木的退路。 魏尺木将小洛侠带向一旁,拔刀应战。墨家的《天志刀法》再次对上阴阳家的《五行剑法》,各有擅场。过了十几招,魏尺木不愿与贺茂风华多做纠缠,更何况还有千叶绝代为其在一旁掠阵? 魏尺木心思已定,当下使出一招劈向贺茂风华,刀芒微弱,吞吐不定。贺茂风华见了这不起眼的一刀,以长剑轻接。刀剑相接之际,刀芒忽然大绽,绽若墨云,泻如瀑布,将贺茂风华连人带剑一起卷裹其中! 贺茂风华并未大意,当下不慌不忙,将长剑转圜,一招再接一招,暗绿色剑芒环绕周身,抵住片片刀芒,接着那剑芒便转为翠绿,如雨后乍起春笋,将刀芒一举荡开。魏尺木手中的墨刀荡在一边,本该收刀再出,可他却在用了墨家《天志刀法》的一招之后,强接了一招阴阳家的《五行刀法》!墨刀荡开之际,魏尺木不收反进,刀芒由黑而白,忽然变得刺目耀眼,刀身从一旁斜斫而来,如日光刺透梦泽雾,似天风截断巫山云,将贺茂风华的剑芒一举荡破,直逼近贺茂风华胸前。 贺茂风华见状大惊,他与魏尺木交手两番,虽知其刀法不凡,却是凌厉有余而变化不足,哪里能想到魏尺木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一招变化?贺茂风华虽惊不乱,他知道魏尺木这一刀蕴藏着性,这才能一举摧毁他的剑芒,当下来不及撤剑回防,便用左手以指代剑,强使出一招来。只见他左手食中双指通红如火,生生绽出一道火焰剑芒来,抵在了刀面上,将刀刃震偏一分,同时身子侧翻,躲过了这一斫。 然而,墨刀虽偏,刀势却仍不停歇,那白光忽的转作暗绿,刀刃上翻,划了一个弧度,由下而上,继续斜斩向贺茂风华的咽喉!贺茂风华双指生疼,本以为破开了魏尺木的刀势,却不料那柄墨刀没有丝毫停滞,又到眼前。贺茂风华见这暗绿色的刀芒与的剑芒近乎一辙,心底已猜出魏尺木所施展的刀法是,若任其这般一招接一招衔接下去,不出三五招,他必是退无可退,要死于刀下。 贺茂风华怒叫一声,只听的一声,他右手的长剑忽然一分为二,变作两柄——两柄一模一样的黑剑!魏尺木的刀势被贺茂风华的右手一剑堪堪抵住,他却无法再逼近一步,因为他的肩头已亮起了一道无坚不摧的白光。 魏尺木只得暂退一步。原来贺茂风华双剑在手之际,早横出了一剑,右手以一招防守,同时左手一剑,直袭魏尺木肩头。 魏尺木收回墨刀,心底轻叹道: 魏尺木本要出其不意,借新练成的《五行刀法》一举重创贺茂风华,再与千叶绝代计较,却不想贺茂风华对五行之道太过熟悉,再加上那神奇的双剑,竟让他轻易破解了这一记杀招。 贺茂风华盯着魏尺木,一字一顿道: 贺茂风华并不知道这刀法是千叶绝代遗落之物,因此误以为是中土的传承。《五行刀法》与《五行剑法》一样,也只有五招,分别是、、、、。 魏尺木这时才看向贺茂风华手中的双剑,隐约窥见其中一柄的剑格下烙了一个篆书字,另一柄则烙了一个篆书字。魏尺木见那两柄黑剑如同胞兄弟一般,不差毫厘,只是比原先薄了半分,不禁在心底暗暗称奇。千叶绝代眼中微芒则是一闪而过。 刀剑再起。贺茂风华单人双剑,左膀右臂相互配合,宛如两个心有灵犀的同门师兄弟双剑合璧一般,一剑才出,下一剑早已跟到眼前,两剑之中又有衔接变化,或相生或相克,或两剑或三剑,其变化之快,衔接之妙,远胜之前。 魏尺木正招架之际,忽然计上心头,当下刀势变攻为守,暂且封住茫茫无尽的剑光。贺茂风华见魏尺木刀法略显散乱,已露了败迹,剑下愈发厉害。魏尺木一连退了数步,引贺茂风华步步向前,趁着右手墨刀勉强拦下双剑之际,忽然从左手上抖出了钟离秀的那柄,直袭贺茂风华咽喉。贺茂风华忽见一道寒光袭来,收剑不及,勉强后仰三分,剑刃便擦着他的半边脸颊划了过去。 贺茂风华虽躲过了这一刺,左脸上却被割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迹直流。这也是因为魏尺木从不曾使过软剑,难驭其中奥妙。这一剑若换作钟离秀施展,剑势必然会随着贺茂风华的闪避而改变,一击而中,一剑毙敌! 贺茂风华自习武起,与人交手上百回,从未受过丁点的伤,他万料不到魏尺木身上还藏了这等利器,非但伤了他,还让他破了相,他如何不怒?贺茂风华拿手背拭了拭脸上的血迹,切齿道: 千叶绝代应声而动,手中也是一柄黑剑,的一声出鞘。两人齐动,一剑出便有三种变化,眨眼间贺茂风华左右手各刺出了三剑,千叶绝代则刺出了四剑。一瞬十剑,整整三十种变化,剑芒蜂拥而至! 魏尺木右手一刀出,八刀现,同时左掌悄然拍出数记《无为掌》,以刀掌之力消磨这十剑的威势。魏尺木以一敌二,以一掌一刀敌三柄长剑,双臂陡然吃力,只得且战且退。 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两人愈攻愈猛,剑势连绵不绝,层层叠叠,像被骤风吹乱的一蓬蓬急雨。魏尺木见自己退无可退,身上衣衫也已被那三柄长剑割破了几处,便想施展《若水道》做最后一搏。就在这时,千叶绝代刺向魏尺木的长剑忽然倒刺,逼向了贺茂风华。贺茂风华正一心要致魏尺木于死地,不防千叶绝代竟向自己痛下杀手,这一剑正中肩窝。贺茂风华忙撇了魏尺木,吃痛而退。 与此同时,千叶绝代向魏尺木迸出一声急促的唐话: 魏尺木见此,忙抱了小洛侠向外掠去,千叶绝代则紧随其后。 贺茂风华初时惊愕,旋即便反应过来,恼道: 贺茂风华正要仗剑而追,一个干瘪的声音从地底传了出来: …… 贺茂风华听见这声音,急道: 那声音又从地底深处传了上来,像喃喃自语:低沉的声音在山腹中回荡,久久不息。 眨眼间,魏尺木、小洛侠与千叶绝代三人已来到洞口。他们三人都听见了这声音,千叶绝代身子蓦然一震,小洛侠则不禁打了个寒颤。魏尺木心底也隐隐觉得不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正逃向猎人事先布置好的陷阱。 洞口外,依旧星光点点,那道五行迷踪阵仍旧横亘在那里。魏尺木记得来时石头的方位,率先踏出一步,结果脚下并无什么石头,他只觉脚下湿软,眼前更是黄绿一片,障目遮聪,分不清方位,辨不明路径。 千叶绝代见了,忙移步向前,道:声音已不再似先前的生硬冰冷。 只见她身形连动,分别踏向五处,所到之处草木尽皆退让,如波开浪裂一般,须臾间便出了阵法。魏尺木则裹挟了小洛侠紧随其后。魏尺木三人出阵之后便一路前奔,直到看不见了那座连绵的矮山,来到了沼泽边缘,这才停下了脚步。 魏尺木与千叶绝代相向而望,两人相顾无言。 千叶绝代双目如一汪秋水,望着魏尺木。她慢抬柔荑,轻揭黑纱,露出一张牵愁带恨、风姿万种的脸来,先开口道: 这两个字一出口,便知这千叶绝代是魏尺木的旧识,除了黄贞又能是谁呢?其实,魏尺木在她长剑倒刺的那一刻,便已知她不是什么日本皇室之后、千叶族人,而是黄巢的女儿黄贞,是让他刻骨铭心的颜如诗。如今又看到这张曾为之魂牵梦绕的面容,魏尺木竟觉得恍如一梦。 魏尺木闻言,心中酸楚不尽,不动亦不言。小洛侠在一旁窥见黄贞的面容,情绪莫名,心道: 黄贞见魏尺木不动不言,便又上前数步,几乎贴着了魏尺木的身子。她扯了扯魏尺木的衣袖,苦笑道: 魏尺木听了这话,一腔的冰窟瞬息融化,可他仍狠着心冷冷地道: 黄贞见魏尺木这副神情,知道他心有积怨,幽幽道: 魏尺木看着她那一双汪如清渠的明眸,嘴唇动了动,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黄贞贝齿轻啮粉唇,细声道: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吐了一口浊气,眼神冷漠之中带着幽怨,道: 黄贞急道: 魏尺木听见黄贞这番言语,心底对她也就再冷不起来。他知道黄贞天性孤傲,今日肯为他这般低声下气,可不就说明在她心里自己十足重要么?更何况,魏尺木纵然当初心如死灰,又变得心如铁石,可到底是忘不了她。魏尺木心上已原谅了黄贞,可心底的阴霾并未一扫而光,眉头颤了颤,欲言又止。 小洛侠见师父那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模样,暗里直摇头,忽然上前向黄贞叫了一声: 黄贞一把拉过小洛侠,轻笑道: 魏尺木则趁机将一脸的冰寒卸去,温柔道: 黄贞见魏尺木消了气,放下了往日隔阂,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倒有些害怕魏尺木铁了心要与她分道扬镳。黄贞心上欢喜,又想起前事,忽然轻推了魏尺木一把,哼了一声,将身子背了过去。 魏尺木一头雾水,他见小洛侠正在一旁看着,只得扶住她的双肩,轻声问道: 黄贞身子轻拧,挣开魏尺木的双手,嗔道: 魏尺木闻言心头一凛,知道黄贞说的是他俩躲在一床被子下的事,吞吐道: 黄贞转过身子,脸庞羞红,眉眼含怒,斥道:说着,又低下了头。 魏尺木见黄贞这副模样,早已心荡神摇,便扯谎道: 黄贞哼道: 魏尺木见黄贞死死盯着自己,只得实言道: 黄贞不依不饶道: 魏尺木连称不敢,心里则苦笑道: 黄贞本要继续嗔他几句,可见小洛侠就在一旁,怕魏尺木在徒弟面前难堪,只得暂时作罢,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韩寇来袭 小洛侠在一旁,神情一惯的微寒,看不出喜怒。魏尺木这时候也顾不上她,他心中有太多话想问黄贞,先问了一句你当初为什么要背着我入百家盟 黄贞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稀罕什么百家盟呀,都是我师父的意思。 魏尺木道你师父 黄贞道我师父从齐州日夜赶到太湖,她和项吾密谈了一番之后,便让我入了百家盟。师父说,一来我们本就是百家传人,为百家盟效力实属分内之事;二来如今江湖动乱,百家盟是个可靠的栖身之所;三来项吾有阴阳家失传绝学的消息,这是攸关阴阳家存亡的大事,单为这一点也要入盟。师父还说,阴阳家失传的武功只能靠我去寻,因为她有件事要做,祸福难料我这才到了倭国。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卜算子的话。卜算子说过,简江月曾约了他师父察己等人去救大成子,莫非其中也有黄贞的师父魏尺木便接着黄贞的话问道你师父可是应了简江月前辈的约 黄贞摇头她没说。简江月又是谁 魏尺木道纵横家,纵术传人。 黄贞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纵横家。她知道纵横家的传人历来高深莫测,如果师父是应了那简江月之约,可见其所为之十分凶险。她想起师父临别前的神态中隐有一股悲壮,不禁为师父的安危担忧起来。 魏尺木见黄贞因她师父的事变得愁眉不展起来,便按下此事不提,问道对了,你可知贺茂风华手里那双黑剑什么来历我看倒不像是寻常的兵刃。 黄贞听到那双黑剑,果然又强打起了精神,回道那剑的确不是寻常之兵,而是传说中阴阳家宗师徐福的佩剑,唤作乌珏。 这乌珏双剑正是秦代阴阳家宗师徐福亲自铸造的宝剑。徐福乃是取了仙山上的寒铁,掺了东海里的莹石,以阴阳家祖师爷邹衍当年炼药的炉子生火,在风云变幻、阴阳交割之际锻炼而成。据说,就在徐福炼剑将成之时,天上忽然有一团巨大的黑焰落下,正砸在了火炉里,将那剑身生生轰作了两爿,并将剑身染的漆黑透亮。徐福不忍宝剑就此损坏,继续冶炼,这才有了这两柄一模一样的黑剑,只是剑身较之原先轻薄了许多。剑成之后,徐福便将两柄剑合在一起当做一柄剑用,从未分开。这双剑的剑身本是一体,合在一处倒也看不出丝毫破绽来。这双黑剑可分可合,又有黑色的流光如墨玉一般,徐福便将之命名为乌珏。再后来,徐福在日本驾鹤西归,乌珏宝剑便流落到了日本贺茂家族之中,一直传到了贺茂风华手上。因年代久远,这乌珏宝剑也算是阴阳家的圣物之一了。 魏尺木见黄贞眼中藏有奕奕神采,知她欢喜那对儿黑剑,便道:既是中土之物,我便夺了来送给你。 黄贞听了这话心中自是欢喜不尽,不觉眼角含羞藏媚,她抬起右手食指,轻按在魏尺木的唇上,薄嗔道:那剑虽好,却不准你冒险 说到冒险,那危险绝不是来自于贺茂风华。魏尺木想起那个诡异可怕的声音,问道那山洞中传来的声音是出自何人 黄贞神情顿时凛然,道:他是贺茂风华的师父,贺茂狂人。只是,他已闭关二十多年了,不知道何时才会出关,他如果出关尺木,你若遇着了他可千万别逞强。说到最后,黄贞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爱惜和担忧。 魏尺木则道:贺茂狂人你不也是他徒弟么,你没见过他 黄贞道:没有。我虽拜在了他门下,却并未行拜师礼,只是认了个师兄罢了。 魏尺木心中还念着钟离秀的事,只得暂且按下此事。他定了定心神,言道我有一位故友在沼泽深处等着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罢。 于是,三人再次起身,前往沼泽地。到了钟离秀所在之处,三人正逢着金晃与德川良辰。他二人已将那忍者打退,堪堪赶到这里。 魏尺木无心将钟离秀的事说与众人,只抱了钟离秀的尸体,与众人一起返回到源府。待到源府,魏尺木将钟离秀的尸骨烧了,收在了锦盒里。锦盒在手,魏尺木心中一片怅然。他纵然变得性情冷漠,可这锦盒仍传出了一股悲凉,袭上心头。 这一日,魏尺木到了黄贞房中。他对黄贞言道:小洛侠身骨奇异,体内似藏有无尽的寒气,我的许多功法都不宜修习。 黄贞盈盈一笑,道:那我传她阴阳家的内功和剑法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原有此意,却又怕坏了阴阳家的规矩,因此不好开口。他见黄贞主动提了出来,便轻笑道:知我者,佳人也。 黄贞则嗔道:少贫 魏尺木问道:你应的这般爽快,就不怕你师父责怪你擅自传功 黄贞半含羞道:她叫我一声师娘,也算是我阴阳家半个弟子,我也该送她一份见面礼不是 于是,魏尺木将小洛侠唤了进来。他将手腕上的腕上青软剑抖了出来,一时间青光沥沥,溢满房间。 魏尺木对小洛侠言道你曾嫌弃我的墨刀难看,这剑如何 小洛侠盯着腕上青看了一阵,道:好美的剑 魏尺木将剑往前一送,道:给你了。 小洛侠一愣,道:给我 魏尺木道:师父送徒弟一件兵刃,有何不妥么你不喜欢 小洛侠忙伸出双手,接过腕上青,来回观摩,嘴里一连说了几个“喜欢,喜欢”。其实在右京外的山洞中,小洛侠第一眼看见魏尺木从手腕上抖出一道青练时,她就心有所爱了。小洛侠原以为这软剑是师父十分要紧的兵刃,不轻易示人,所以也没有开口寻问,更不曾起过讨要的心思。而今这柄软剑就在她手上,如梦一般,令她不敢卒信。 魏尺木道:这柄软剑是我一位故人的遗物,她临死之前赠予了我,要我代为保管。我现将它赠予你,你可要看好它。 小洛侠点头,问道:这剑可有名字呀 魏尺木道:腕上青,是上面排名第五的宝剑。 小洛侠将腕上青小心翼翼地缠在右腕上,甚是满意,又问:它主人就是你抱回来的那位姐姐罢 魏尺木道:她叫钟离秀,是盐帮总舵的暗堂堂主。 小洛侠又问:她是被谁杀死的 魏尺木道:你不必知道。 小洛侠冷哼一声,道:你告诉我,将来我也好给钟离姐姐报仇啊。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觉面有怒容,冷声道:你才多大本事还轮不到你为她报仇。 黄贞见魏尺木生了气,笑道:小洛侠,我听你师父说你体质阴寒,倒与我有几分相似,我教你阴阳家的剑法好不好 小洛侠心上虽然不服气,但到底不敢冲撞一脸寒气的魏尺木,便道:谢谢师娘。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师娘真好。 魏尺木腹诽道:好呀,我送你宝剑不见你半个谢字,也不念我半点好,她一句话就把你收买了 黄贞见魏尺木神情,心里猜中了七八分,便拿玉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好啦,我先带小洛侠练功去咯,你自己就在这儿慢慢怄气罢。 说罢,拉起小洛侠走了。魏尺木在原地脸颊微烫,一阵暗窘。 黄贞也是第一次教人武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厌其烦,更不藏私,将自己多年的练剑心得都说与小洛侠听。黄贞白日教小洛侠阴阳家的,夜里教她内功心法。小洛侠日夜研习阴阳家武功,她的六阴之体在修习阴阳家阴卷武功时,将武学天赋表现得淋漓尽致,武功精进可谓是一日千里,令黄贞暗暗咋舌。 过了几日,源能有忽然派了德川良辰请魏尺木等人议事。魏尺木等人到了议事厅,见除源能有、柳沢信之外,还有许多侍者中的头领在座。 源能有见众人到齐,便道:此番请诸位来,是有一事相告。一月前,有一股韩寇侵扰我对州。而今贼寇已攻占上县,正围攻下县甚急。 对州,即西海道对马国,是日本最西部的岛屿。岛屿分作两部分,上面一块唤作上县,下面一块唤作下县。因仿唐制,日本各令国皆有相应州名。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义愤之态。源能有接着道:韩寇此番与之前不同,似乎打算长期盘踞在对州。若下县失守,则对州便非我国领土矣。天皇陛下已下旨命我率家臣驱逐韩寇,解对州之围,诸位以为如何 德川良辰率先起身,急道:韩寇之患由来已久,历来无功。这哪里是天皇陛下的旨意,分明是藤原老贼暗中使坏,要算计大人啊 又有一位头领起身道:德川君所言甚是。韩寇向来凶悍,十分难缠。若不胜,藤原老贼必谄于天皇陛下,降罪于大人;即便惨胜,只怕我等不能与大人同归矣 源能有叹道我本是皇室之后,自该为国分忧,即便战死沙场,又有何憾只是皇室凋零,我若身死,大权一朝旁落矣。 众人见源能有有了必死之心,都被他感染,把生死置之度外,一个个慷慨激昂,誓要扫除韩寇,还国家一个青天白日。 魏尺木黄贞等外人不好置喙,倒是金晃面色变了又变。 源能有见士气可用,又看向魏尺木,道:韩寇之中不乏江湖高人,我属下众侍者虽然骁勇善战,只怕抵不过那些高手的手段。我冒昧叨扰尺木君,不知尺木君可否襄助我一臂之力 魏尺木虽有要事在身,可源能有对他颇有恩泽,如今源能有既有难处,他又怎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魏尺木便应了下来,源能有和德川良辰等人俱是大喜。 其实,魏尺木应下此事还有别的缘故。他还要继续寻找,还要面临更多的危险,上次小洛侠被贺茂风华轻易掳走让他差点乱了分寸,若非有黄贞临阵倒戈,只怕不能善了。魏尺木已暗中计较,要借源能有荡寇之机,将小洛侠送回中土,以免后顾之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晃身世 克日兴兵。 源能有亲掌帅印,由德川良辰搴了帅旗。左边是柳沢信及众侍者头领,右边是魏尺木、黄贞、小洛侠、金晃诸人,后面则是五百名整束挎刀的青壮侍者。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对州。到了难波津,那里早已备好了大船十艘,小舟数十。众人下马换船,继续赶路。 沿途之间,黄贞继续指点小洛侠武功。小洛侠也颇为勤奋,全然不顾奔波之劳,仍然日夜用功。 一连行了数日海路,源能有等人终于临近对州。烟波浩渺,一座孤岛在海雾中若隐若现,那便是对州的下县了,也是对州府衙所在之所。 再近些,岛屿轮廓愈发清晰,岛上草木极多,山石竦峙,还有一座高城巍立其上。魏尺木遥遥窥见下县的城外,有旌旗飘动,还有断断续续的人马厮杀之声和金戈交叠之音。 源能有催促众船快速向前,将到岸边时,忽然间天上有箭飞如雨,射向众船,当即便有十数人中箭落水。原来是韩寇早有准备,他们算定会有人马驰援对州,是以暗中在此地埋伏下一排弓箭手,见船便射。 源能有惊而不乱,立即下令众船后退,先避开箭雨。众船退了一箭之地,漂在水面上。源能有眼见对州府衙近在咫尺却无法泊船登岸,不由心忧起来,便与众人商议对策。 柳沢信道:大人勿忧,我愿带几十个深谙水性之人潜水登岸,杀光箭手,大军自可从容泊船。 源能有默默点头,众人都拍手叫好,只有金晃喟然一叹。 魏尺木知道金晃是新罗人,也知道他那一叹是不忍看见一众新罗人都死于柳沢信刀下。魏尺木便传音给金晃,道:金兄暂且宽心,待你我去闯出一条路来,驱散韩寇,送众人登岸。 金晃看向魏尺木,心中一阵感激。魏尺木又对柳沢信道韩寇既然埋伏弩手在岸边,想必是料定会有人马驰援对州。若如此,只怕也会料到我们会潜水登岸,柳沢兄倒是不必以身犯险。 柳沢信自魏尺木愿意与他们一起奔赴对州时,便已放下原先的成见,他见魏尺木关心自己安危,便问道尺木君有何良策 魏尺木说服众人,由自己和金晃驾舟登岸,先驱散韩寇,众船再一并泊靠。柳沢信知道魏尺木武功在他之上,也不再坚持由自己率先登岸。于是,魏尺木与金晃两人驾了一条小船,直奔岸边。金晃摇橹,魏尺木傲然立在船头。小船向前行了一箭之地,果然又是箭飞如雨。魏尺木抽出墨刀,只见白光一阵阵闪烁不息,将箭矢尽皆拨落水中。待小船离岸边尚有十几丈时,魏尺木早已飞身而起,直直掠了过去。那些韩寇见天上一人展臂而飞,又不惧箭矢,以为是神兵天降,竟一时忘了往天上放箭。 魏尺木尚未落地,手中墨刀连挥,白光如虹似练,将一众弓弩箭矢尽斩作两截。众韩寇被魏尺木吓得失魂落魄,而今弓箭又毁,也不敢抽刀拔刃,竟一哄而散了。 源能有见魏尺木果然驱散沿岸韩寇,即下令众船向前。众人登岸后,源能有在岸边背水列阵,与众将及魏尺木等人商议道我欲效仿中土名将韩信,在此列阵待敌,背水而战,众人置之死地而后生,必能大败韩寇,众位以为如何 众将尽皆称赞。魏尺木却眉头微蹙,道昔日韩信背水而战,是龙且性急轻敌而致。如今韩寇攻破对州府衙在即,又何必分兵来战大人呢若韩寇不来,背水何益 源能有听罢顿时醒悟,感激道不想尺木君竟深谙用兵之道,一席话令我顿悟,是我不知兵矣不知尺木君可有妙计 魏尺木道如今重兵压城,别无良法,只能先与城内守军取得联系,约定时刻,内外夹击,或许可败敌军。 源能有沉吟道虽然如此,可韩寇将府衙围得铁桶似的,只怕苍鹰飞虫尚不得过,信使怎么进的城去 柳沢信道我愿舍命送信 德川良辰急道我也去 魏尺木道源大人还需两位护卫,不如让魏某代为走上一遭罢。 源能有知道魏尺木艺高胆大,便点头道如此甚好。 魏尺木道还需大人一件信物,作为凭证。 源能有则将帅印捧了出来,道便以此印为信罢,见印如见我。对州府衙的兵马统帅唤作小野岑攻,是我的故交,你只需说是我来了,他必会接见你。 魏尺木点头,又对黄贞道诗儿,你陪我一同去罢,做个通译。 黄贞颔首。小洛侠心道早知道有师娘做通译,那你还让我学这该死的倭话作什么呢 魏尺木与黄贞辞别众人,飞奔东面的城门。魏尺木对黄贞轻声道我们只需入城,不须杀人。 黄贞听见这话,不觉想起他二人初次在兖州战场时的场面,那时的魏尺木竟在战场上发起了痴。黄贞知道魏尺木本心善良,不喜杀戮,又想到他如今落了一个刀屠的魔头名号,觉得自己对他亏欠的缘故占了很大一部分,又怜惜他起来。 黄贞点头,温柔道嗯,我晓得。 魏尺木与黄贞两人一个执刀,一个仗剑,并肩闯入人群之中。围城的韩寇足有五六千人,东面城门外则有一千多人 。魏尺木与黄贞踩旗踏人,从人群的头顶上飞驰而过。韩寇悲凉两人突然从后方闯入,一阵哄乱,接着便将手中的刀刃枪尖都往魏尺木和黄贞身上乱砍胡戳,却都被他二人的一刀一剑轻易拨开。魏尺木与黄贞一路上并未因此停歇片刻,大有一人奔袭,千军辟易的气势。不过一刻钟,便冲到了城墙下。 韩寇那些用来登城的简易云梯都被焚毁摔碎,残骸都堆积在城墙下。这也是韩寇一时攻不下对州府衙的主要原因。 黄贞没问魏尺木怎么跃上墙头,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她相信魏尺木胸有成竹。 魏尺木一柄刀生生逼退上前的一众韩寇,对黄贞道:我先上墙,你跟紧我。 黄贞温婉点头。魏尺木奋力一跃,踏上城墙,那城墙足有七八丈高,魏尺木在半空中将墨刀觑着墙砖的缝隙间猛然插了过去,那柄墨刀便直直地插在了城墙上,一时间墙屑纷飞。魏尺木借着这一刀之力,翻身踏在了刀身上。这时黄贞也已跃至半空,魏尺木伸展右臂,正接着黄贞送出的柔夷。他右臂用力,将黄贞揽个满怀。城下响起一蓬飞箭,都被刀剑拨落。 魏尺木对怀中的黄贞道:你先上去,我随后便到。 黄贞又是温婉点头。魏尺木将黄贞轻轻往上一送,黄贞也再次奋力一跃,便跃到了墙头之上。在黄贞双脚落地之前,魏尺木早已抽出墨刀,也翻了上来。两人不分前后,一起跃上了墙头。 城墙上的对州守军见魏尺木二人轻易便登上了墙头,心中又惊又怕。他们也看到了韩寇对他们的攻击,不知是敌是友,便将之团团围住,一时不敢妄动。 黄贞用倭话言道:我们是源能有大人的信使,要见你们的统领小野岑攻。 那些守军听到源能有三个字,顿时激动起来,其中有人去给小野岑攻传了信。不一时,一个眉目坚毅,全副盔甲的中年将领从城楼上跑了过来正是小野岑攻。 小野家本是日本旧朝的名门望族,历来执掌军机要事。可到了这时候,家族早已没落,族人也只能做个戍边的武将,无力干涉朝政了。 魏尺木将源能有的帅印往小野岑攻眼前一送。小野岑攻看见帅印,激动道:真是源大人亲来此天不亡我对州他本已做好了城破人亡的打算。 黄贞道:源大人已率人马屯于岸边,他让我二人来告诉将军,今夜三更时,举火为号,他从岸边进攻,将军率人马从西门杀出,如此两相呼应,可败韩寇。 小野岑攻道:源大人从平安京来此应在东面登船,为何要从西门杀入 黄贞道:源大人驰援一事已被韩寇知晓,想必他们也会在东门埋伏人马,故约在西门。 约定已毕,小野岑攻立即整束人马,鼓舞士气,只等三更时分的冲天火焰。 到了半夜时,海风呼啸,月凉胜雪。忽然间城池西门外喊声大作,火光四起,正是源能有绕到了西边,杀了过来。 小野岑攻立时打开西门,倾军而出。西门外的韩寇被内外夹击,一时溃不成军,几乎被源能有五百人荡破防线。可没过多久,韩寇其余三面的人马立即驰援到了西门。呜呜泱泱的韩寇,似乱不乱,颇有章法,援应极快。 人群中的金晃看见两军死伤严重,内心挣扎不已,索性闭起了双目,跟着人流随意浮沉。 源能有和对州守军还不到两千人,而韩寇瞬间已聚集了三四千人。韩寇势大,将两股人马阻拦开来,各自围困。 源能有所率侍者本是个个以一当十的精锐,可这股韩寇却十分剽悍,其众进退有据,混如一体,颇有军阵威严,又兼是数倍的兵力,竟将源能有的几百人死死困在垓心,冲突不得。 魏尺木在城楼上看见源能有和小野岑攻两支人马俱受困其中,心中沉思起来。他正犹豫要不要插手两军厮杀,韩寇忽然间鸣金而退,生生让出一条大路,将源能有的人马放了过去。 源能有顾不得思索其中是否有诈,忙率人马奔到城门,与守军合兵一处。当天夜里,小野岑攻的人马仍回城内,源能有的人马则在城外驻扎,彼此照应。柳沢信、金晃、小洛侠等人则随源能有一起入城。 韩寇已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四周空旷,只剩下一片片狼藉和孤寂。 第二日一早,韩寇五千人马蚁聚西门,其中 一个将官模样的大汉用唐话向城楼上叫道:殿下,殿下,是你么 源能有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韩寇嘴里的殿下是什么人。金晃则是身子一震,移步上前往城下人群中看去,但见那喊话之人穿着金甲金盔,悬宝剑,骑骏马,威风凛凛,却是他的旧识崔崇义。 金晃又惊又喜,喊道:崔将军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那崔崇义见金晃探出头来,立时滚落马下,双膝跪地,两目盈泪,喜道:苍天有眼,让卑职在此寻着了殿下 城下五千多的韩寇一时间纷纷跪倒在地,口呼殿下千岁。 原来这金晃不是普通的新罗通缉犯人,而是当今新罗国主金晸的亲弟弟,是皇位的争夺者,也是失败者。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炼人为侍 金晃忙道魏兄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答应。 魏尺木道我想劳烦你去一趟中土,替我把小洛侠送回去。 小洛侠听见这话,原本微冷的面色愈发清寒起来,像是结了一层白霜。金晃则欣然应允。 魏尺木又道你们到了中土之后,到太湖洞庭山上找百家盟,把小洛侠交给百家盟的盟主项吾。 黄贞道:项吾与你之间颇有误会,你不怕他为难小洛侠呀 魏尺木知道黄贞口中的误会指的是洛侠。可奇怪的是,黄贞自始至终都没有因小洛侠的名字与他起过争执。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呢或者说他是希望黄贞为此大闹脾气还是无动于衷呢魏尺木能感觉到这次见到黄贞后她的微妙变化黄贞如今可谓是百般柔顺,对他近乎言听计从。莫非是黄贞觉得有愧于魏尺木,要弥补他么 魏尺木又附耳小洛侠,道:你见了项吾之后,若他为难你,你就如此如此说 小洛侠自然不愿意忽然离开师父独回中土,她心中是一万个不乐意,可她才不肯开口要留在魏尺木身边呢,她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发过一言。源能有分了一条小船给金晃,金晃便与小洛侠乘船前往中土。魏尺木与黄贞则随源能有返回日本。 对州的捷报早送到了平安京大内裏之中,朝堂上一众文武都为源能有肃清韩寇,凯旋班师贺喜,只有藤原基经面色十分难看。藤原基经之所以力荐源能有出征对州,原本是想借源能有平寇不力安以罪名,却不想源能有竟然轻易解了对州之围。可他仍旧从密探口中得知源能有虽然解了对州之围,却让韩寇五千余人驻扎在上县,便以养寇自重弹劾源能有。 源能有则用以韩制韩的策略自辨,并说服了一众大臣。众大臣大多认为韩寇遗患已久,源能有此番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扬了日本国威,不愿刁难源能有。毕竟,源家势力仍在,更是皇室血脉藤原基经在朝堂上一时扳不倒源能有,心中难免怒意横生,便抛下天皇与文武百官,拂袖而去。 魏尺木与黄贞回到源府时,有一个千叶家的族人已在源府等候黄贞多日。原来是千叶家的族长莫名中了一种厉害的邪术。但凡日本国人中了什么邪术秘法,全靠阴阳师的阴阳术驱除,可千叶家除了黄贞,再无一个阴阳师。黄贞虽是阴阳师,可她来日本时日太短,根本不懂任何破除邪术的阴阳术。那族人还说,千叶家曾拜访过贺茂风华,可贺茂风华却点名让黄贞带着一枚玉佩去找他。所以这名族人一直在源家等着黄贞,求她出面让贺茂风华出手相救。 千叶家对黄贞颇有恩德,她不能见死不救。黄贞知道这是贺茂风华暗中使的坏招,可却没有证据。 魏尺木忽然问道:怎么还有一枚玉佩 黄贞道:这玉佩原是两枚,起初一枚在我手上,另一枚在师父那里。后来我的那枚送给了你,我来日本前,师父又把她的那枚给了我。 魏尺木道贺茂风华为何非要这两枚玉佩 黄贞道我师父说,玉佩可能是寻找的关键之物。 魏尺木沉吟道想必贺茂风华或者说贺茂狂人他们的目的不在千叶家,也不在你我,而在 黄贞点头,道:恐怕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魏尺木道:如此说来,贺茂狂人必然知道的下落,我难免要会一会这个日本阴阳师第一人了。 黄贞连忙摇头,道从贺茂狂人手里抢到绝非易事,我不想你冒险。 魏尺木道我只是不明白,贺茂狂人不是还在闭关么,为何在这个时候忽然要那两枚玉佩 黄贞道:或许是他出关的关键 魏尺木轻轻点头,又问:那枚玉佩你可带在身上 黄贞摇头,道玉佩被我藏在了阴阳寮的府衙里。我本想趁贺茂风华不在的空档去取了来,结果那天夜里遇着一个贼,坏了我大事。 魏尺木不禁想起第一次去阴阳寮寻找时,在房间里曾遇到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还与之交了手,想必那人正是黄贞。他便干咳两声,微窘道那个人不是个贼罢 黄贞本是冰雪聪慧之人,她听魏尺木这般说,眼眸流转,盯着魏尺木看了几眼,细声道莫非是你么 魏尺木苦笑点头。黄贞送走了千叶家的族人,对魏尺木道:尺木,当初我来日本,因师父与千叶家有旧,我便寄身在千叶家,化名千叶绝代才进了阴阳寮,学会了的内篇,所以我不能不救千叶族长。我已想好了,你我兵分两路,我先去见贺茂风华拖延时辰,你去阴阳寮取了玉佩再来找我。你藏在暗处,才好见机行事 魏尺木有些踌躇,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黄贞轻笑道:无妨。若是贺茂狂人不出关,贺茂风华一个人也奈何不了我。若是贺茂狂人出了关,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不济事的。 魏尺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应允下来。他又千叮咛万嘱咐,让黄贞注意自身安危。源能有又提出派人相助,也被魏尺木拒绝。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更何况除了柳沢信之外,其余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而柳沢信还需要保护源能有。毕竟,源府外面还有一个服部 流一 贺茂狂人和服部流一像两座无形的大山一样压在魏尺木的心头,似乎随时都可以把他压垮。魏尺木心道:贺茂狂人,服部流一,这两个人都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我却偏偏要与他们为敌 当天夜里,魏尺木与黄贞同时出发,一个出右京,到山腹中见贺茂风华,一个去大内裏,到阴阳寮取玉佩。 黄贞已把藏玉佩的具体的位置告诉了魏尺木,并将一把玲珑铜钥给了他。那枚玉佩藏在一个可以锁住阴阳气息和五行之力的木盒里,可以封锁外界对玉佩的感应。要打开那个木盒,除了这枚铜钥之外,还需要五行内力的变化灌输其上。木盒就放在阴阳寮府衙西面墙第五个书架,第九层第二个格子那排书的后面。 魏尺木已去过一次大内裏,此番再去可谓是轻车熟路。他轻易避开宫门外的忍者和巡逻的御林军,转身进了阴阳寮的府衙之中。 魏尺木很快从西面墙上的书架上摸出了一个木盒。那木盒不过长宽不过几寸,木质漆黑,四边鎏金。魏尺木按照黄贞告诉他的五行内力变化方式,以水起手,以火结尾,一连变换了十几次,终于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然是一枚与他之前手上一模一样的玉佩,上面有五德始终四个篆字。 在魏尺木打开木盒的一刹那,他隐约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发出一句好,很好的虚无缥缈的声音。魏尺木猜测到这声音很可能是来自贺茂狂人。他知道阴阳师多有未卜先知的大神通,更能感应到这枚充满阴阳气息的玉佩的存在。魏尺木将玉佩藏入怀中,飞奔右京外。 魏尺木从阴阳寮出来,越出宫墙还未走出多远,还是遇到了那个忍者,这已是第三次。那忍者一路跟着魏尺木到了右京密林处,沿途袭扰不断。 魏尺木不堪其扰,又念着黄贞安危,杀心逐渐浓郁起来。他一边避开源源不断的手里剑,一边朝身后随意拍出几记的掌力。掌力消弭之时,他果然听见身后有枝叶簌簌的细微之声,只是仍然不见半个人影。魏尺木冷哼一声,运足内力,于嘴唇翕张之间,一道音波无声而出。这一道音波夹杂着磅礴霸道的内力,直炸在一棵树冠里。 这正是魏尺木苦练的千里传音绝技,只不过他将传音入密的用途改成了舌战春雷,将一道音波远远地传入一人耳中,在其耳边蓦然蓦然炸响,如同晴天里一道霹雳 那忍者只听见一声如惊雷般的喝斥在耳边骤然响起,他左耳吃痛,鲜血直流,竟是耳膜被这声音生生震碎。那忍者的脑中嗡鸣一片,遁法失灵,便从树冠上跌了下来。跌到半空时,那忍者清醒过来,想要施展遁法逃走,却为时已晚。魏尺木蓄势而出的一招黄河九曲,夹杂着惊涛骇浪的声音,已经拍在了他的胸膛上。一连九段连绵的掌力,将其震飞三丈。那忍者像一片落叶,飘零落地。 魏尺木三次受累于这个蒙面灰衣的忍者,终于在千里传音的出其不意下,施展将其一举毙于掌下。那忍者临死前,只说了一句:你杀了我,服部家不会放过你的。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底微叹。他又一次招惹上了服部流一。服部流一说过,下次见面时必杀他,这句话就像一柄利剑始终悬在魏尺木的头上。而杀死这个服部家的忍者,无疑让那柄剑又往下降了几分。魏尺木并不惧怕服部流一,可黄贞和小洛侠呢如果服部流一发了疯地要报复他,只怕他无力阻止。毕竟一个号称忍者第一的人想要暗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在魏尺木看来,服部流一虽然施展出了风雷两大绝技,但魏尺木也能感觉到他并未使出全力。所以,尽管魏尺木还有保命伤敌的绝杀招术,但他知道想要胜过服部流一是千难万难。他只能祈祷,服部流一不是滥杀之人。 魏尺木带着玉佩赶到右京外的矮山,那山洞外的五行迷踪阵已被破坏,想必是黄贞怕他进不来才有此一举。魏尺木暗赞黄贞心细。待到了山洞之中,却空无一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魏尺木并没有离去,因为他只知道这一个地方。他在洞内来回走动,到处摸索机关。摸索半天,终于发现有一面墙壁上有两块石头可以略微松动。魏尺木心下大喜,连忙将内力打将上去,那两石头却毫无波澜。魏尺木想到这是阴阳师所在之地,便一手运起阴柔之力,一手运起阳刚之力,顿时两块石头放出了一段光芒,可仍旧不动。 魏尺木丝毫不乱,又在体内施展水火二诀,两者互相牵引转化。果然,片刻后那两块石头缓缓旋转开来,在石壁上画出一个太极图来,那两块石头正是太极图上的两个阴阳鱼。那太极图转了一圈后,太极图所覆盖的墙壁轰然旋转开来,露出一道圆门来。门里面是一道向下延伸的石级,魏尺木拾级而下,走了约莫半刻钟,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又是一座洞府。 这座洞府比上面那座宽阔许多,也不再是光秃秃的墙壁,别无他物。这洞府的石壁上刻满了石雕,或为花草树木,或为鸟兽虫鱼,或为道人方士,应有尽有。洞府正中是一张石床,石床一侧是一把石椅。 那石床下方氤氲缥缈,有白雾缠绕,如是仙境。只是那石床上有许多血槽,上方凭空漂浮着四个硕大的石质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照画符 原来,贺茂风华方才正在施展诡术是阴阳师的无上秘法式神炼化。不同的是,贺茂风华此番炼化的不是灵兽仙禽,也不是瑞草神木,而是一个活人 阴阳师炼化活人而成的式神是为人式神,是阴阳师诸多式神中最强大的式神。人成为式神后,轻易便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能激发自身数倍的潜力,是以人式神要比其生前厉害许多。而且人式神生前的武功越高,成为式神后的战力便越强。 只不过,炼化人式神既耗阳寿,又损阴德,因此被历代阴阳头明令禁止。除了上古混乱时期,还从未听说过哪个阴阳师拥有过人式神,没想到贺茂风华竟然敢违背祖训和人伦,擅自炼化人式神。 人式神极其难炼,其条件之苛刻,远胜寻常的式神。人式神需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把其灵魂逼出来炼化,直到与宿主完全融合。这期间被炼化之人绝不能死那石床上空之所以有四个兽头,便是想用四兽的血气逼出活人的魂魄,可以让人在死之前魂魄出窍,再将之拘役起来。 除此之外,人式神只能阳炼阴,不能阴炼阳,并且一个阴阳师一生只有三次炼化人式神的机会。贺茂风华已经失败了两次。第一次炼化的是他自己的师妹,也是他贺茂家的族人。第二次炼化的是安倍古波的师妹。两次炼化都是因两个女子体质不足,中途死亡。贺茂风华两次都功亏一篑,平白耗损了许多阳寿和功力,以致于多年来武功未有寸进。 此番炼化黄贞是贺茂风华今生最后一次炼出人式神的机会,他用千叶家族的族长诱逼黄贞到此,再以雷霆手段将其制住,将其带到这第二层的秘穴炼化。只不过炼化才开始没多久,黄贞的魂魄才刚刚有离体的迹象,便被魏尺木撞破。 贺茂风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终其一生将再也不可能拥有人式神。心底积攒的多年的希望在这一刻倏忽破碎,他如何甘心呢贺茂风华的心里已经狂怒起来,当即气机变化,双目变得猩红,面目开始扭曲,双手结印,暴喝一声:九云白 贺茂风华释放出了自己的白狐式神九云白。贺茂风华面色愈发阴暗狰狞,口中低吼连连。九云白的虚影逐渐凝结,一只庞大的白狐虚像在贺茂风华背后浮现出来。 只听得贺茂风华嘶吼道:血照 九云白长嘶一声,忽然间双目放出两段红芒,照在了魏尺木的身上。 魏尺木只觉得那白狐的双目猩红,竟有无尽的妩媚之感。那红色之中夹杂着几粒黑点黑色,在红色中快速转动。 魏尺木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窈窕女子从远方缓缓走来。那女子虽然步伐缓慢,却在眨眼间便来到了他的眼前。那一双远山眉,描绘了千峰翠色不是黄贞又是谁来 黄贞温柔道尺木,你想我么 魏尺木只觉心中有无尽的相思和柔情,他如何不想黄贞呢 魏尺木还没来得及回答,黄贞已在他眼前宽衣解带起来。衣衫褪落,逐渐露出了两截雪藕,一抹酥胸。尽管肤如凝雪,只是怎么都看不真切。 魏尺木痴痴地看着眼前的黄贞,只觉得她身段风流,笑靥妩媚,眼波含春色,玉指带柔情这不正是他心底最原始的渴求么魏尺木的心底忽然蹿出无尽的热火,他揉着双眼,只想揽佳人入怀。魏尺木即将揽到黄贞时,只觉得体内有流水搅动的声音,隐隐感觉到有一条蛟龙在那里不断翻腾。这时,黄贞那张明媚娇艳的面容却忽然狰狞起来,变作一张毛茸茸的狐面 是幻术幻术血照。 九云白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其恐怖的力道,而是幻术。九尾白狐天生狐媚,双目最能勾人,再加上阴阳师特殊的摄魂拘魄的功法,贺茂风华的九云白练成了一等一的幻术。 这白狐式神的幻术本能让受困其中的人发散春情,沉迷于酒色之中。然而幻术降临之后,魏尺木体内的蛟丹忽然转动起来。蛟丹的波动,反而让那白狐心生震怖,眼神扑朔复杂,有些畏葸起来。 因为蛟丹的自发波动,魏尺木心神顿时一片清明,与此同时一招飞流直下率先施展出来。水流攒动,一道软绵而又磅礴的水幕护住周身要害,令贺茂风华蓄势而发的数剑顿时威力大减。 贺茂风华原本打算借助九云白的幻术一举重创抑或斩杀魏尺木,却没想到魏尺木根本没有受到幻术的影响,或者说被幻术影响的时间极短。这本是贺茂风华的杀招,他之所以能制住实力与他相差不太多的黄贞,正是他一开始就放出了白狐式神,骤然施展幻术,一举将黄贞擒获。 贺茂风华不知道的是,魏尺木体内的那颗蛟丹来自有着几百年道行、将要化龙的白蛟。那条白蛟不仅自身道行高深,而且它的宿敌临家金莺的啼叫能令世间万物为之停滞,其迷惑心神的本领远高于这只白狐。那白蛟能常年与金莺对峙不落下风,又岂是这小小白狐的幻术可以奈何的 魏尺木破开白狐式神的幻术,暗道侥幸。他一边默运道家内功心法,一边把纵情施展开来。 一刀两剑再次较量,阴阳五行相互交叠,山洞之中七色驳杂,变幻无穷。两人一连对攻了四五十招,仍是难分伯仲。魏尺木杀心愈来愈浓 ,力道也愈来愈猛。贺茂风华也是气冲斗牛,双剑愈来愈快,舞得密不透风,攻守兼备,更有白狐式神在身后虎视眈眈。 再过了几十招,贺茂风华见魏尺木气力不减反增,知道他内力之雄厚胜过自己,便默念禁语,呼唤式神夹攻魏尺木。 九云白得到牵引,忽然间尖嘴大张,喷出一口腥气,那七条巨尾骤然展开,散作一团,如一面毛茸茸的巨大圆墙。九云白气机外放,一股野蛮气息外泄,它的七条巨尾屈而弹,它则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射出。四爪带着寒光点点,如月夜中最致命的箭簇。 魏尺木曾领教过这白狐式神的威力,知道它十分凶悍霸道,可他现在气血正盛,哪里肯退当即腾跃空中,右手刀势不缓,连挥数刀,夹杂五行变化和墨家天之意志,集灵变和刚猛于一体;同时左手上水流攒动,手掌犹如水质,山洞之中忽然间水声大作,好比江河忽然决堤一般,顷刻间灌入了这山洞之中。第七重境界骤然展开,魏尺木以硬碰硬,以一招黄河九曲硬接了白狐式神的一击 眨眼间,刀剑交错,气流对撞。刀芒黯淡无光,墨刀倒卷。贺茂风华手中的双剑也被生生震开,逼得他向后一连退了数步。魏尺木的九段掌力接连破碎,化作点点水花。那白狐式神同样哀嚎一声,被这九段掌力生生逼退。 魏尺木一掌罢,并不停歇。他气机再放,顿时水声隐匿,变作一层接一层的,似是无边无际的、无穷无尽的水面结冰的声音。这是第八重境界八水冰凌 一时间山洞之中气温陡降,石壁上尽是平白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魏尺木早已收刀入背,展开双掌。那双掌之上一片通透晶莹,时有银光崩现。 贺茂风华没想到魏尺木竟能硬接下白狐式神的猛烈一击,更没想到他的掌力竟有这等可以改变时令的气势。绕是如此,可他仍然相信自己的白狐式神,可以无坚不摧。贺茂风华同样收剑,盘膝而坐,全力操控白狐式神。 九云白得贺茂风华的内力全力倾注,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双目愈发猩红,七尾蓦地展开,嘶吼着将七条巨尾横扫而来。那七条巨尾就像是七条巨大的鞭子,夹挟着腥风血雨,似乎能移山倒海。不仅如此,那巨尾上的毛发,竟然也一根根向外迸发。尾毛万千,如万千钢针 魏尺木双掌已经拍出,一招冰封万里令天地为之一寒,令时空为之一滞,掌力所到之处,尽皆成冰。那万千迅猛的尾毛在半空中忽然停滞不前,停作密密麻麻的几排。尾毛上挂着星星点点,像一排排悬空的冰刺。不仅如此,九云白甩在半空的七条巨尾同样停在了半空,一层冰凌迅速将七条巨尾覆盖,一直绵延到整个白狐。 这白狐本是灵体虚像,却被魏尺木的掌力硬生生地冻在了半空中 贺茂风华眼见自己的式神被魏尺木用掌力冻在空中,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无论他怎样牵引,那白狐除了双目还能略微转动之外,再也动弹不了半分,他就连想收回式神也做不到了。魏尺木催动体内的冰寒内力持续运到双掌之上,那层裹着整个白狐式神的冰凌,愈发凝实起来。 贺茂风华又怒又急,却又当即立断。他竟咬破舌尖,强行将白狐式神崩坏。那白狐虚像忽然虚幻起来,在冰凌之中渐渐消散,化作星星点点,最后成了一道白气,消失无踪。片刻,一条淡淡的白狐虚影出现在贺茂风华背后。那虚影的嘴角胸前尽是血渍,七尾下垂,双目无神,一身萎靡,显然是受创不轻。与此同时,贺茂风华一连吐了几口鲜血出来,受了不轻的内伤。要知道,式神与阴阳师已融为一体,同魂同体,生死祸福自然攸关。 魏尺木既然重创了贺茂风华的式神,自然要趁势而进。当即掌力不绝,双掌连拍,一招冰天雪地,将整个山洞变作了一片冰原除了黄贞所在的地方。白狐式神神态萎靡,贺茂风华自身又受了内伤,哪里抵得住这等连绵不绝的冰寒掌力贺茂风华双剑才送出,便被掌力一举冻住。冰渍蔓延而上,令其动弹不得。 贺茂风华只得弃了双剑,他将双掌合在胸前,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印,一连变化数次,同时口中默念禁语。就在魏尺木的掌力将要拍在贺茂风华的头顶时,他的头顶上忽然间光芒乍起,一副太极图在额头上旋转开来。与此同时,在魏尺木的双掌和贺茂风华头颅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张光色的符箓。那道符箓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咒文,光怪陆离。符箓初现,气机震荡,带着一缕天地间的洪荒气息,形成了一面气墙,将魏尺木的所有掌力,一并挡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龙有逆鳞 这是日本阴阳师的另一秘法画符。符箓是阴阳师的一大倚仗,功力高深的阴阳师,可以以自身气血为引,借助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之力,画出一道道的符箓。符箓或攻或守,或毒或药,当真是妙用无穷。贺茂风华画的这张符箓自然是张守符。 魏尺木见掌力难进,便收掌而退。他见那道玉色的符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上面有劲力流动,有阴阳五行加持。 魏尺木冷哼一声,忽然右手伸出了一根食指。只见那食指的指尖上起了一滴水流,在上面来回流动。魏尺木一指送出,山洞中的寒气顿时聚敛,全部聚集在了那根食指上。指尖上的水滴迅速凝固,逐渐变成了一层晶莹通透的冰渍。冰渍将那根食指迅速包裹起来,好似一根晶莹剔透的冰锥一样,带着闪烁的寒芒,刺向了那道符箓。 指符相接,魏尺木轻喝一声破 那一根手指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轰的一声,生生将那道符箓散发的气墙戳了一个窟窿,直捣贺茂风华眉心。贺茂风华见符箓被毁,气墙消散,心底大惊。他一边向后撤退,一边再度捏印,一连两道同样符箓凭空而起,却都被魏尺木那一指接连撞破 这是中唯一的指法滴水成冰。这一招乃是将体内的冰寒内力凝聚一点,全部汇聚在指尖之上,当真是无坚不摧 贺茂风华连画三道符箓,每一道符箓都蕴含着阴阳之道,五行之力,层层叠叠,却仍然挡不住魏尺木的冰寒之力。 贺茂风华见自己的三道符箓接连破碎,心中无比惊骇。眼见魏尺木的那一指就要点到自己的眉心,他只得张开了嘴,从口中吐出一张黑白二色的符箓来。这张符箓是他师父贺茂狂人闭关前送给他的护命符箓,不到生死关头,不得擅用。显然,贺茂风华已到了生死关头。 魏尺木那一指终于在那张黑白二色的符箓前停歇。凌厉无匹的寒芒刺在那道符箓上竟悄无声息,瞬间消散。魏尺木心中不忿,奋力扬掌,一连数十掌都拍在了那张符箓上,山洞之中又是冰天雪地。 连绵不绝的磅礴掌势,硬是打不穿那一道薄薄的符箓。 贺茂风华没想到魏尺木的掌力这般雄浑霸道,自知若非有师父这道符箓庇佑,必然抵要命丧掌下。贺茂风华心中已生怯意,道魏尺木,我贺茂风华今日认栽,千叶绝代给你,玉佩也给你,你我就此罢手,新仇旧怨一笔勾销,如何 这话一出口,贺茂风华只觉心中屈辱无限。要知道,他本是贺茂族人,阴阳头的弟子,一代天之骄子,何曾向人低过头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时,贺茂风华曾扬言再见魏尺木时会杀了他,谁想今日反而要向其低头服软 魏尺木却冷冷地道你可知我在中土有个名号 贺茂风华诧异道:什么名号 魏尺木道:刀屠。 贺茂风华顿时心生不安,问道:你什么意思 魏尺木道:你数翻招惹我,如今又犯我逆鳞,今日必死无疑 贺茂风华又惧又恼,嘶吼道魏尺木,你别欺人太甚,你当我怕你不成任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打破我师父的这张阴阳二气符 魏尺木道是么魏某倒要看看这一张死符究竟有多少能耐。 魏尺木原本以为全力施展足以斩杀掉贺茂风华,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张护命的符箓。尽管如此,魏尺木还是要杀了贺茂风华,因为贺茂风华触碰到了他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魏尺木的逆鳞便是黄贞。贺茂风华想把黄贞炼化成人式神,魏尺木如何能留他活在世上 魏尺木自然有足够的信心和手段让贺茂风华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他还有一招最强也是他最隐秘的武功纵横术中的一式。他原本打算留着这一式在与服部流一生死搏斗时或遭遇贺茂狂人时出奇制胜,这也是他不惧服部流一和贺茂狂人的底气所在。可魏尺木现在不得不提前把这一式施展出来,用来破除眼前这一道小小的符箓,用来取贺茂风华的这条贱命。或许有些可惜,但魏尺木绝不吝惜,因为贺茂风华必须死。 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魏尺木在心中默念至此,而后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话音刚落,整个山洞竟轰轰然颤动起来,四周的石壁纷纷碎裂,惹得石屑纷飞,沙土四溅。石壁上的石块渐渐凸起一道曲线,好似一块庞大的浮雕。不过片刻,那浮雕愈发清晰,竟是一条蛟龙模样这条蛟龙足有十几丈长,数尺粗细,占了整整三面石壁蛟头昂扬,蛟尾摇摆,鳞爪毕现,巧夺天工一般。 纵横术成,魏尺木骤然施展出千里传音,在贺茂风华耳边炸起一道惊雷,一道冰冷的惊雷贺茂风华,给我死 这一声突然的炸响直入贺茂风华的心海,震得他耳膜碎裂,近乎失聪。贺茂风华脑中片刻空白,只剩下心底深深的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贺茂风华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魏尺木的武功,也远远低估了魏尺木的狠辣。他也知道,自己远远不是魏尺木的对手。这一刻,他终于后悔起来,后悔招惹了这个从大唐而来的冷漠少年,招惹了眼前这个嗜血魔头。贺茂风华只能寄托于师父的符箓,可他看着墙壁上那条宛若 在石壁上游弋的蛟龙,忽然间没了底气。 魏尺木倾尽全力施展的无隙,不觉牵动体内的蛟丹。那蛟丹在丹田之中荡漾,散发着阵阵热力,使得那石蛟如有魂魄,和真的蛟龙一样。随着魏尺木的爆喝声,忽然间破壁而出,就像是画在石壁上的龙,因有一笔点睛而飞一样 等贺茂风华完全清醒过来时,他只看得见一条十几丈长的石蛟从石壁上破壁而出,张着巨口獠牙,向他冲了过来。 蛟头撞着那张阴阳二气符,黑白二色剧烈闪烁,片刻间支离破碎,那张符箓啵的一声,碎裂开来。石蛟气势不减,白狐式神自发向前阻拦,却被石蛟一口吞入腹中,直接搅碎。贺茂风华登时又是吐出几大口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石蛟巨尾倒卷,将贺茂风华的退路全部封死 贺茂风华此时惊恐万状,只来得及沙哑地嘶叫出一声师父救我 与此同时,地底下传来一声急切、愤怒、喑哑的声音魏尺木,给老夫住手 然而这声音并非实质,抵挡不住那条石蛟。石蛟的巨口将贺茂风华一举吞没,一时间血迹四溅片刻后,石蛟轰然落地,碎石散了一地,里面掺杂着贺茂风华的碎骨烂肉和一摊血迹。贺茂风华已死,而贺茂狂人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了声音。 魏尺木猜测贺茂狂人迄今还是不能顺利出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死在自己手中。这时,黄贞才悠悠醒转。她并未受伤,只是身骨有些虚弱。 魏尺木坐在黄贞身旁,见黄贞无恙,心底也松了一口气。魏尺木把捡起的那对儿落在地上的乌珏黑剑,递给黄贞,道:这双黑剑送给你压惊。 黄贞看着满地的碎石和残骸,知道是魏尺木救了自己并且杀了贺茂风华。她自然知道贺茂风华武功之高,只怕魏尺木杀了他费了不少气力。 黄贞不接双剑,而是顺势倚在魏尺木肩头,眼波中有无尽的缱绻温柔,她呢喃道:我好怕,尺木。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魏尺木揽着黄贞,细雨安慰。只有在面对黄贞的时候,魏尺木那颗冷漠冰凉的心不会受到第八重境界的影响,才会变得温柔起来。魏尺木见黄贞双眼微合,一双远山眉,既黛且长,不禁想起之前的幻术如今温玉在怀,令人遐想无限。 两人这般依偎着,像抱守着整个世界,真希望辰光从今停滞,岁月就此消磨。半晌,魏尺木忽道趁贺茂狂人尚未出关,我必须找到大九州。 黄贞道你知道的下落了 魏尺木道我听贺茂狂人的声音,似乎还在下面,或许这里还有机关,可以通往下一层。必然离贺茂狂人不远,或者说贺茂狂人一直在守着。 黄贞道我总感觉这是一个陷阱,哪怕是贺茂风华已经死了。 魏尺木心中也有这层担忧,但他却坦然道纵是陷阱,我也要闯上一闯。毕竟,他的师父还在离魂宫等着他。 魏尺木主意已定,对黄贞道你先留在此处等我,我下去找。若贺茂狂人出了关,你即刻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黄贞仍然闭着双目,缓缓道:我要和你一起去,生也罢,死也罢,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这声音不激烈,却带着温柔的坚强,不容任何人质疑和改变。 魏尺木知道黄贞此时是铁了心要与他共患难,也不再一味劝阻,他心道:得红颜知己如此,夫复何憾邪 魏尺木已从贺茂风华的残骸中找到了自己的那枚玉佩,如今他两玉在手。他知道,这两枚玉佩是解开之谜的关键之物。 魏尺木放开黄贞,开始循着第一层的机关,在墙壁上摸索起来。没过多久,魏尺木果然又摸到了墙上的两块可以活动的石头石门的阴阳二眼。魏尺木催动内力,五行变化,太极图再次转动,石壁上一道圆形石门缓缓翻转,又出现了一条往下去的甬道。 魏尺木与黄贞二人拾级而下,约莫过了一刻钟,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又是一方洞府。这洞府比第二层更加辽阔,洞府正中间是一块高大的石碑。那石碑足有一丈来高,数尺宽厚。石碑正对着的是一方不见深浅的水潭。那水潭不过一丈方圆,潭水是如墨一般的黑色,水面十分平静,不起一丝涟漪。石碑后面的石壁上,嵌着一具巨大的石棺。石棺与石壁连为一体,竖在石壁之上。棺盖与棺身似乎也是连为了一体,不见丝毫的缝隙和钉扣痕迹。洞府四角各有一盏闪着幽暗火苗的青铜油灯,石壁上海勾勒着连绵青山。若单从这个洞府来看,倒是个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 魏尺木与黄贞来到石碑下,抬头看去,只见上面刻着许多小篆,字迹古朴,却是一段铭文 天赋华采,不佐王侯。 采石炼药,望山逐流。 天地大道,系于薄舟。 乾坤奥秘,藏于沙丘。 五行有对,阴阳无俦。 胁下生翅,遨游九州。 魏尺木只能读懂大致意思,诧异道莫非这里是徐福的墓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遨游九州 魏尺木与黄贞在洞府中上下察看了一遍,发现石壁上并无任何机关。魏尺木正打算到水潭之中一探究竟,忽听得站在石碑前的黄贞叫道尺木你看,这石碑上方似乎有一块圆形缺口,是不是机关所在 魏尺木凝目看去,那里的确有一处圆形的缺口,只不过那块缺口极浅,再加上石碑有些斑驳,不仔细辨别不易发现。魏尺木看那缺口的大小和玉佩相仿,心中便有所思。魏尺木环绕石碑仔细观摩,发现在石碑背面的底部也有一个同样的圆形缺口。 魏尺木印证了心中所思,便道这两个圆形缺口或许就是开启徐福墓的机关,而我手中那两枚玉佩应该便是开启机关的秘钥。 黄贞点头。两人心意相通,黄贞轻轻掣出了那对儿乌珏双剑,在魏尺木的身旁护持起来,环伺着四周。魏尺木则从怀中摸出一枚五德始终的玉佩,跃身而起,将玉佩按在了石碑上部的缺口上。那玉佩甫一挨着那缺口,如有吸力一般,玉佩便紧紧吸附其上。 顿时,缺口处霞光四射,辉映整个洞府。接着,霞光中出现了一道人形虚像,漂浮在半空中。那虚像甫一现身,竟引得山洞外冬雷震震,天地变色。虚像是个中年男子模样,手中握着一柄宝剑,腰间配着两块玉佩。其眉目生动全然不假,其须发纤细栩栩如真,容貌刚毅而俊美,身材颀长而威猛,半刚半柔,似文似武。 黄贞看到霞光中的虚像与师父家中挂着的画像一模一样,知道这是阴阳家的祖师爷,心底激荡起来,喜道尺木,这是我们阴阳家的祖师爷邹衍。 魏尺木见是阴阳家的祖师爷虚像,立时肃穆起来,与黄贞拱手而拜。过了片刻,霞光消弭,邹衍的虚像也随之消失。 魏尺木又将另一枚玉佩放在石碑背面底部的缺口处,与之前一样,霞光再现,又是一个人形虚像浮现在半空之中。这虚像甫一现身,却是引得山洞外风云际会,雨雪交加。虚像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的老者,作术士打扮。背上背着一把黑剑,竟与黄贞手中的那对儿乌珏黑剑一模一样。 魏尺木认出黑剑,道想必这虚像便是秦朝术士、阴阳家宗师徐福了。 魏尺木与黄贞再拜徐福虚像。霞光仍在,徐福虚像并未立时消散,而是闪烁了起来。片刻后,石碑后面石壁上的石棺轰然而动。如连一体的棺盖竟缓缓滑落,棺材内一时间霞光大盛。待霞光消退,露出一具枯骨,并无别物。忽然,从棺中飞出一道黑白二色的符箓,落在了石碑的顶端。刹那间,石碑上吸附着的两枚玉佩旋转起来,一个巨大的太极图虚像环绕整个山洞,在四周石壁上来回转动。 太极图转动之际,那石碑开始一点点剥落,连着上面的铭文都一起脱落开来,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待光芒消退后,石碑上浮现出一片密密麻麻带着光芒的字迹。 那石碑上所镌的确是阴阳家上古绝学的心诀。 魏尺木与黄贞见了这般迹象,心下欢喜。就在此时,水潭中忽然发出一阵水流剧烈搅动的声音。片刻后,水潭之中缓缓升起了一座圆形的石台。那石台上并排跪坐着两个人,两个活人。那两个人俱是闭着双目,分别穿着白袍和黑袍,身侧各放了一柄长剑。虽从水潭而出,身上却没有沾染一滴水渍。 其中一个是一个小老头儿,发须苍白而稀疏,面容清矍,骨瘦如柴。之所以说是个小老头儿,是因为那老头儿高不过四尺上下。另一个则是披发的妇人。那妇人似是少女,因她那一头青丝乌黑发亮;又似老妪,因她脸上布满皱纹,沟沟壑壑,不堪其老。 魏尺木心中有所猜测,问道贺茂狂人 黄贞更是惊愕,道:他出关了 那小老头儿正是贺茂狂人。原来那水潭之下,有一座可以避水的洞府,正是贺茂狂人闭关之地。贺茂狂人便是在这水潭之中,闭关了二十几年只是没想到,堂堂日本阴阳师第一人,主宰阴阳寮的两大阴阳头之一竟然是这幅尊容。 贺茂狂人闻言倏忽睁开双目,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浑浊与黯淡。他并未起身,而是端坐在石台上桀桀而笑,其声凄厉阴暗如鬼魅:呵,呵,正是老夫。老夫等了你们二十几年了。若没有你们两个,老夫还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传说中的呢。此老夫之幸,更是阴阳师之幸 魏尺木寒眉紧皱,冷声道是我中土武学,与你们阴阳师什么干系 贺茂狂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厉声道你敢这般与我讲话真是不知死活 魏尺木冷笑道啧啧,你这臭脾气倒是与那贺茂风华一样。只不过,他已经死在了我掌下,不知你命又到几时呢 魏尺木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贺茂狂人。贺茂风华之死是贺茂狂人的隐痛贺茂风华是他唯一的弟子,又是本家族人。他待贺茂风华一直亲如嫡子,而他为了诱引魏尺木与黄贞到此打开徐福的棺椁,引出心诀,只能任由贺茂风华死在魏尺木手中。这是杀徒灭子之恨,是不共戴天之仇,却被魏尺木在这里用言辞讥讽,无异于直唾其面。 而魏尺木见到贺茂狂人露面的那一刻,便知中了陷阱。贺茂风华不过是个鱼饵,而鱼竿便在眼前的贺 茂狂人手中。只不过,即便他知道贺茂狂人在这里等着他,他还是会来,他势在必得。只是,恐怕要连累黄贞了。 贺茂狂人心中之怒如一片熊熊火海,他蓦地从石台上腾跃而起,水潭立时激荡如沸,狂风四起。仅仅是一个起势,魏尺木和黄贞便能感受到贺茂狂人深厚无比的功力。 半空中,贺茂狂人一掌拍出,夹携着海风一般的劲力,狂烈而连绵,令人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霸道与阴邪。 魏尺木心道这就是阴阳头的实力么他心中愈发凝重,只贺茂狂人一个便难以对付,更何况那石台上还有一个人而那个妇人很可能便是另一个阴阳头。如是两大阴阳头联手,今日他二人绝无生还之理。 魏尺木将黄贞护在身后,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冰寒肃杀的气势与贺茂狂人的气势对抗起来。同时一掌拍出,有无尽冷冽。 然而,两掌并未相接。一道巨大的剑幕忽然凭空落下,挡在了贺茂狂人与魏尺木之间。两道掌力都打在了那道剑幕之上,剑幕一阵波澜,随后恢复平静。而贺茂狂人与魏尺木的两道绝强的掌力都瞬间消弭无踪,没能掀起一点风波。 这剑幕来自于一把黑剑,那黑剑却在徐福虚像的手中。这是徐福虚像斩出的一道剑幕,却轻易阻挡了贺茂狂人与魏尺木的两道掌力片刻后,那道剑幕才渐渐消散。 这时,霞光中的徐福虚像忽然开口道:吾乃术士徐福,师承阴阳家一脉。秦嬴政连灭六国,纵横鬼谷子乃聚百家传人,欲杀嬴政、亡暴秦。时吾溺于丹道,无意于朝野纷争,亦不忍生灵再度涂炭,故佯奉始皇帝玉诏东渡寻仙,实避祸焉。然吾求仙百载,炼丹千余,虽延寿二百余岁,终难堪破大道,究是无望飞升。吾失信于百家在前,忤逆于始皇在后,中土再无立锥之地,只得滞留异国,老死荒岛。今留阴阳家绝学于此,以待有缘之人。若有妖魔邪道觊觎,必死于吾剑之下 其音隆隆,如仙如神。 言毕,他手中的黑剑从他手中飞出,在空中一分为二,闪烁着寒芒,悬在魏尺木头顶,成护卫之势。 魏尺木听罢,心道这里果然是徐福的墓穴,一代宗师竟葬身此处 这里的确是徐福羽化之地。墓里除了一块碑和一具棺椁,只有徐福临死前以精气心血凝聚的一道虚像和一段遗言,别无他物。墓里没有任何机关暗枢,也无需任何机关暗枢。因为来到第三层,必须会阴阳家的武功;要打开棺椁,必须有阴阳家的两块玉佩。这是徐福留给阴阳家传人的墓,就在墓里。 贺茂狂人听了徐福的话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向前一步。那一步尚未落下,一柄黑剑虚像忽然斩下,一道巨大的黑白剑芒如同实质一般,足有数长来长,数尺来宽其声势如天神挥刃,夹带着一团团雷光电花,绝非人力可以阻挡。饶是贺茂狂人这等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的江湖高人,仍然不敢轻婴其锋。贺茂狂人才迈出的脚步连忙撤回,倒飞回了石台上,才堪堪躲过这一剑。那道剑芒斩在了地面上,将之生生斩出一道丈来长的宽大裂缝,顿时石屑纷飞,竟看不出那道裂缝的深浅。 贺茂狂人头上沁出一层冷汗,他被这剑芒震慑,却恼道徐福老贼,你敢算计于我 话虽如此,贺茂狂人却不敢再向前半步。他心思百转,忖道有徐福那老匹夫护法,此时已无法阻止魏尺木练成,看来只能等他练成之后杀了他,再用秘法拾取了。哼,魏尺木小儿 魏尺木见贺茂狂人停在了水潭中的石台上,不再进前,知道他已被徐福虚像的一剑吓退,便与黄贞来看石碑上的文字。黄贞移步向前,只觉石碑上光芒刺目,无法卒读,只得退在一旁。 这时,徐福的虚像又开口道只传一人。吾虽为阴阳家一脉,却曾受吕公讳不韦之厚恩,故若有杂家传人共到于此,阴阳家传人不可与其相争。 黄贞听罢,反倒松了一口气。她奉师命来日本找寻阴阳家绝学,原本已学会了的内篇,这一绝学可谓已经圆满,可如今又出现了另一绝学。黄贞知道这是魏尺木此行目的所在,她正不知该如何抉择,正好徐福宗师早有安排,便恭敬道阴阳家弟子黄贞谨遵徐祖仙谕。 魏尺木听罢这话,与黄贞对视一眼。黄贞眼神清澈明亮而又温柔如水,冲着魏尺木坚定而笑,如一朵半开的水芙蓉。 魏尺木有徐福护法,自然可以心无旁骛地修习。那石碑上的光字,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一般,晶莹剔透,漂浮不定。开篇写着: 天下之大,共有九州。东南神州,正南次州,西南戎州,正西弇州,正中冀州,西北台州,正北泲州,东北薄州,正东阳州。 六合之间,四极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天一地二人三,三三而九,九九八十一。 一段接一段的文字开始烙印在魏尺木的脑海里,他的脑海里逐渐开始清澈明亮起来,似乎能上达九天,下抵九幽。 这是天地人三者合一的境界,比当初凌霄天人剑合一的境界又要高出很多。若达到天地人三者合一的最高境界,便能踏破星空山海,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神齐出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八章三神齐出石坛上,贺茂狂人见魏尺木将《大九州》心诀囊入心海,心中早已暴跳如雷,手上更是长剑在握,蓄势而发。 这时,徐福的虚像悄然崩碎,悬在魏尺木头顶的虚影,也随之消失。 徐福虚像消散的那一瞬间,贺茂狂人便已欺身而进,如飞鹰捕食。他的身子与长剑一并刺出,厉声呵斥道: 贺茂狂人出手便是《五行剑法》中的一招,白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徐福墓。这一道剑芒,其大如鹏云,其明如日光,其灿如落霞,其势如奔流,其快如飞梭。剑招甫出,却是五色齐变。一剑之中,涵盖五招;一剑之间,五彩斑斓! 魏尺木领教过贺茂风华也见识过黄贞的《五行剑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同样的剑法,不同的人施展出来,其分别竟然可以有这般大。贺茂风华与黄贞剑法,人目尚且可以分辨其招式的变化,而贺茂狂人抬手之间便是五招杂变,五招如一体,一剑含五招。长剑从刺出到送到人眼前,剑招未变之前已完成了五招变化,一剑之中裹挟五招的威势和机巧! 这才是《五行剑法》的大成境界! 再看那柄剑,剑柄、剑锷皆有一段古朴意境,剑镡处垂下一黑一白两段丝绦,丝绦尾端分别系着一个深绿色的勾玉,剑刃又狭又长。 此剑名为布都御魂,又称布流剑,是日本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剑,也是日本十大名剑之一。没想到布都御魂这等神剑竟在贺茂狂人的手中! 魏尺木拍出双掌,刚猛无匹的冰寒掌力却被那道五彩剑芒瞬息搅碎,就连整个山洞中的冰寒气势都为之一弱。魏尺木与黄贞飘退一丈,避开残余的剑芒。仅交手一招,魏尺木便知贺茂狂人武功之高。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了那种实力悬殊的差距,那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 贺茂狂人一剑未尽,第二剑已经刺出。这第二剑接的是第一剑,金生水,一招,顿时暗绿之色大盛,如激流涌碧波。只不过,这一招接上已是第二轮的!这一剑刺出,同样是五彩斑斓。 黄贞知道贺茂狂人武功奇高无比,魏尺木一人断不是对手,忙将双剑刺出,每一剑各有三次变化。魏尺木也掣刀在手,一刀出,九刀现,与此同时,这九刀又有三种变化,分别对应五行之金、水、木。魏尺木将墨家《天志刀法》与阴阳家《五行刀法》融会贯通,威力倍增。 饶是如此,魏尺木与黄贞的一刀双剑还是被贺茂狂人的一人一剑一举荡开,将二人生生逼退,刀芒剑光俱是瞬息被那五彩剑芒搅碎。 魏尺木与黄贞奋力而战,退而复进,左右夹攻,倒也能让贺茂狂人的剑势为之一缓。贺茂狂人一连强攻了几十招,都被魏尺木与黄贞连躲带碰,接了下来。 贺茂狂人的剑法虽已大成,也窥见了人剑一体、如臂使指的境界,可魏尺木与黄贞对《五行剑法》都颇为熟稔,尤其是黄贞,虽然与他境界有差,可到底是同一种武功。因此,魏尺木与黄贞应对起来还不算十分艰难。 魏尺木与黄贞见招拆招,稍粘即退,尽量避免与贺茂狂人硬拼锋芒,这便使贺茂狂人的凌厉攻势大打折扣。 又过了几十招,贺茂狂人渐渐狂躁起来。他哪里能料到以自己阴阳头的武功竟然这么久也没能斩杀两个小辈,甚至没能伤到他们! 贺茂狂人狂躁之余,忽然舍了魏尺木二人,退到了石台上。他双手迅速结印,默念一段禁语真言。只见他仰头长啸一声,其音凄厉嘹亮,犹如荒原上的狼嚎一般。接着便是衣衫鼓荡,面色逐渐狰狞起来,双目变得幽黄,脸上隐隐浮现一层灰色的毛发! 顿时,山洞中隐隐出现了一轮圆月,接着便是一声极其悠长燥裂的狼嚎声,充斥于整个山洞之中,回声不断。狼嚎声震得魏尺木与黄贞耳膜隐隐生疼,体内血液奔腾,内心也跟着燥乱起来。 魏尺木与黄贞连忙运起内力,按下心中的狂躁。 狼嚎声罢,贺茂狂人身后的气流剧烈波动,一道虚像逐渐显现了出来。那虚像迎风而凝实,竟是一头巨大的苍狼虚像。 那苍狼虚像体型巨大,比贺茂风华的白狐与安倍古波的大蛇都要大上一倍,足有两丈之高。它一身灰白色,身上毛发皆张,獠牙外露,寒光不断闪烁。双目冷血无情,幽暗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贺茂狂人的式神——月夜苍狼! 苍狼式神甫现,竟也引得天地异象。山洞外的雨雪戛然而止,春雷因之不响,乌云因之不聚,一轮圆如银盘的明月高悬于空。 贺茂狂人猛然暴喝道: 苍狼式神,贺茂狂人为之取名。 那苍狼式神得贺茂狂人牵引,复长嚎了一声,其声之大,震得整个山洞都摇晃了起来。嚎声初落,苍狼式神那幽亮的双目乍起寒星,流行一般扑向了魏尺木。 魏尺木与贺茂狂人原本相距还有数丈距离,可那苍狼式神却在一息间便来到了魏尺木的头顶。魏尺木右手仓皇挥刀,刚猛的《天志刀法》裹挟着天之意志,与之以硬碰硬。 这一刀立起的刀芒暴涨了一丈有余,斩向了来势汹汹的苍狼式神。苍狼两爪挥动,将眼前的气流,连着那道丈余长的刀芒一并撕碎。刀芒瞬息荡然无存,苍狼式神的双爪已搭在了刀刃上。 魏尺木只觉得一股莽原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股大力从墨刀上传到双臂,震得他虎口微疼。墨刀因之倒卷,魏尺木连退数步,方才卸掉余力。然而,苍狼式神的势头丝毫不减,继续扑近魏尺木。 魏尺木刀法因震荡散乱起来,不及出刀,只得左掌一扬,《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一掌拍出,寒流涌现。掌风所到之处,尽成冰渍。魏尺木的左掌拍在苍狼式神身前,苍狼式神忽然一滞,气势也随之一衰,一层冰渍从狼爪上开始蔓延。 这层冰渍一直蔓延到苍狼式神的头部,眼看硕大的狼头就要被冰渍覆盖,那苍狼式神的双目忽然快速转动起来。幽黄的目光中隐约有几粒黑色的暗点搅动,忽然间黄光大盛,那道目光竟将冰渍尽皆崩碎。而此时,贺茂狂人的长剑也已跟了上来。 黄贞连忙向前,双剑连刺,接住贺茂狂人的一剑。剑光璀璨生辉,黄贞却被震退一丈。 那苍狼式神与贺茂风华的白狐式神颇有不同。白狐式神擅幻术,苍狼式神则拥有极高的爆发力和速度,甚至比贺茂狂人的剑还要快! 一个贺茂狂人已经让魏尺木与黄贞疲于应对,再加上一个强大的苍狼式神,顿时逼得魏尺木二人狼狈不堪。 那苍狼式神忽左忽右,时而攻向魏尺木,时而攻向黄贞。魏尺木有《若水道》的冰寒掌力尚可勉强阻止,而黄贞虽然双剑在手,却被贺茂狂人的剑势逼得无法自如转圜。因此,每当苍狼式神攻向黄贞时,黄贞只能勉强分出一剑阻拦苍狼式神,身前便露出破绽,每次都被贺茂狂人逼入险境。 贺茂狂人觑的真切,便和苍狼式神猛攻黄贞。不过十招,黄贞右手的黑剑便被贺茂狂人挑飞。与此同时,苍狼式神早已出现在黄贞头顶,而此时黄贞左手的黑剑正搭在布流剑上,被剑气黏住收不回来。 魏尺木见了,连忙救援。墨刀架住布流剑,一掌拍向苍狼式神。贺茂狂人却早已准备了一张,此符忽然飞出,在魏尺木与黄贞之间结出一张气墙来。气墙上面流光四溢,将魏尺木的掌力尽数消磨。黄贞无奈之下只得扬起右臂遮挡。苍狼式神一爪如刀似斧,在黄贞右臂上生生抓出了三条尺余长的血痕。黄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自封穴道止血。 魏尺木见黄贞受伤,心中怒火飞升,当下不再迟疑,再次施展出纵横术的。魏尺木双目冰寒,气势汹汹,石壁上一条十几丈长的浮蛟再现,其声势还胜先前。 魏尺木原本还担心石台上的妇人,可如今贺茂狂人的式神已出,那妇人仍不见任何动静,他便也顾不上这许多顾虑。伤黄贞者,不论是谁,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魏尺木一举倾尽内力,势要斩杀苍狼式神。 魏尺木丹田里的蛟丹再次旋转开来,似乎又一次赋予了那条游弋在墙壁上的石蛟灵魂一般。石蛟张牙舞爪,蓦然破壁而出。 贺茂狂人亲眼见了这等威势的武功,也是暗暗称奇,即便以他这般功力,依然不愿与之硬抗。当下带着苍狼式神连退,直到石台上,又于空中刺出两道五彩斑斓的剑芒。 石蛟含怒携威而飞,眨眼间已到石台。那两道五彩剑芒只停留片刻,便悉数破碎,化作点点霞光。 剑芒已碎,苍狼式神便首当其冲,与巨大的蛟头撞个满怀。只听得一声闷惨的狼嚎,苍狼式神倒飞了出去。 石蛟去势仍在,贺茂狂人早已结下手印,凭空一连画出三道来,终于将石蛟的势头阻拦了下来。 贺茂狂人瞥见妖目祭的虚像黯淡下来,其毛发凌乱不堪,胸前血迹斑斑,已受重创。他心中自然恼怒,奋力斩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剑芒,以惊天骇地的气势绞向石蛟。 贺茂狂人这一剑总共五变,每一变便是五招,一剑便是二十五招变化!五彩复五彩,五彩何其多,当真是剑意滔天,弥漫了整个山洞。 石蛟如临大敌,竟隐隐嘶吼起来。两者相撞,其声轰隆不绝。五彩复五彩的剑芒渐渐消散,石蛟也轰然落地,散作一片零碎的石头,零乱成泥! 贺茂狂人许是因为式神受损,体内血液暗自奔腾起来,仿佛钻进了一条兴风作浪的白蛟。他连忙运功,强行忍下这股波动。 片刻后,贺茂狂人抚掌,阴鸷笑道: 魏尺木此招一尽,精血倒流,全身力竭。他强忍着疲惫,面色丝毫不变,冷声道: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气势犹在,心中便狐疑起来。他原本在心中便有打算,先释放出苍狼式神,逼出魏尺木的那一招极厉害的武功,待其力尽,再将之一举斩杀。 贺茂狂人猜不透魏尺木话中虚实,哼道: 魏尺木则道: 贺茂狂人心中愈发狐疑起来,他一时分不清魏尺木是虚张声势,还是犹有余力。他生性多疑,不敢轻易涉险。魏尺木则趁机暗暗恢复内力。 贺茂狂人也不愿在此地多做耽搁,以免夜长梦多,更何况……当下他气势再变,面色再度狰狞起来。 魏尺木见了,心道: 贺茂狂人讥道: 话音未落,贺茂狂人双手快速结印,默念禁语。只见他身后的气流剧烈波动起来,又有一道虚像浮现。 那虚像是一朵盛开的妖冶花蕾,足有一丈之广。花瓣橙红,鲜艳欲滴,围成一圈,如一个镂空的灯笼。花瓣上有许多紫色的斑点,花须在下飘摇如触手。那花蕾缓缓旋转着,花芯处隐约有张空洞的鬼脸。这花蕾甫一出现,便伴随着阴森凄厉的鬼叫声,十分可怖。 贺茂狂人释放出了他的第二式神——卷丹式神! 这是贺茂狂人当年拘了一只成了精的卷丹花魂,炼作了式神。卷丹乃是鬼花,因此唤作。 黄贞最忌鬼神,听到这鬼叫声心中便打了个寒噤。她已包扎好右臂的伤口,此时慢慢靠近魏尺木,紧紧地贴在他肩上。 卷丹式神出现后,贺茂狂人并未停止结印。他的脸始终狰狞着,几乎扭曲成了树根。他又捏起了手印,又默念起了禁语,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道虚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阴阳合璧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九章阴阳合璧那虚像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那两道虚像连作一体,作人形,分男女,一白一黑,一大一小,身骨薄如蝉翼,飘似浮萍,分明是一张用巨纸裁成的剪画。那剪纸裁剪得十分细致,其睫眉可见,其衣袂可描,宛若真人一般。 那男子身材高大威猛,身长一丈,腰大数围,右手握着一柄长剑。那柄长剑,剑柄极长,剑刃极阔,剑刃极锋。那女子身材婀娜窈窕,双峰高耸,两腿笔直,蜂腰纤细,似乎可以一掌盈握。发丝极长,系于脑后,垂在腰间。只不过,那张脸却是一半清纯秀丽,一半丑陋可怖。那男子的左手与女子的右手挽在一起,若即若离。 这是贺茂狂人的第三式神——剪纸神祇。那男子名为伊邪那岐,那女子名为伊邪那美,是日本的父神和母神。他两人本是兄妹,后来结为夫妻,生下日本诸神。再后来,伊邪那美因生下火神被灼伤而死,入黄泉之国,饮黄泉之水,变得面目可憎,身体可怖。两人因此反目成仇,夫妻情绝。伊邪那岐手上的那柄剑唤作,是日本的众剑之祖,也是日本十大神剑之首。 魏尺木见贺茂狂人一连释放了两个奇怪的式神,与以往所见拘兽魂而炼成的式神俱是不同,心底沉重起来。他哪里能料到贺茂狂人竟然拥有三个式神,而且可以同时释放出来?他在心底叹道: 贺茂狂人能拥有三个式神,不仅因为他是阴阳头,还因为他独钟式神,炼化之道的造诣极深。他不仅炼化了三个式神,而且每个式神都大不相同:一为兽魂,一为花灵,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还想到了裁纸成神的法子,以死物炼化式神,真是旷古绝今之举,开阴阳师剪纸式神之先河。若他愿意,他的式神可以无穷无尽! 贺茂狂人将三个式神悉数释放出来也是迫不得已,他因尚未完全出关的缘故,不敢以身犯险,怕遭修为反噬,而苍狼式神受了重伤不宜再战,他只能将另外两个式神释放出来,一试魏尺木的底线。 贺茂狂人连捏手印,口中咒语不断,然后低喝道: 言毕,卷丹式神率先转动。它每转一圈,便飞出一片巨大的橙黄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张恐怖的鬼脸,伴随着阴森地笑声,飞向魏尺木和黄贞。接着便是伊邪那岐,骤然斩下,一道丈余长的透明剑芒破空而出。与之同时,伊邪那美的右眼忽然间鲜血汩汩而流,身子跟着急速腐烂起来,波动的虚影上面隐有许多蛆虫。除此之外,伊邪那美身上忽然出现了八个颜色不同的雷神,雷光璀璨,逼近魏尺木。 魏尺木如今近乎力竭,可他仍把黄贞护在身后。右手挥出一刀,只不过刀芒黯淡。生死关头,黄贞不再恐惧,反而勇气倍增,她双剑齐出,将卷丹式神飞来的花瓣尽皆斩碎。魏尺木却被伊邪那岐的一剑震得墨刀离手,而伊邪那美一身的雷光已到他的身前。 魏尺木勉强抬起左手,拍出一掌,没有以往天地裹素的气势,也没有大江奔流的声音。一掌拍出,却被伊邪那美身上的雷光灼伤。 黄贞见魏尺木受伤,心中忽然一痛,急唤道: 魏尺木跌倒在地,忽觉丹田一阵异样,有冰雪消融、水波荡漾之感。是那颗蛟丹!蛟丹旋转,散发出阵阵热力,将魏尺木丹田里的那层薄冰尽数消解,再经杂家绝学《九转入脉》梳理,化作涓涓内力,充于丹田! 魏尺木的内力急速恢复起来,他一举招回墨刀,连斩欺身而进的伊邪那岐,将其生生逼退。同时,左掌连拍,《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顿时天地萧杀,山洞之中一片凛冬之象,连绵不绝的冰寒掌力将伊邪那美连同雷光一并冰封了起来。 贺茂狂人原本见魏尺木受伤跌倒,心下欢喜,以为他已是油尽灯枯,正要开口讥笑,却不想他忽然又意气风发起来,浑不似一个力尽之人。贺茂狂人在心底猜测道: 魏尺木的内力还在持续恢复之中,一直到丹田充盈,丹田的长河上面又漂浮起一层薄冰!魏尺木先前内力耗尽,此番一连吸收了四成的蛟丹功力,内力才恢复如初。他之前一连两次施展纵横术,都牵动了蛟丹,不觉间已用去其两成功力,在陈家堡时用去三成,此番又用去四成,蛟丹所蕴含的功力便只剩下一成了。那蛟丹急速缩小,光泽也不再明亮。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愈战愈勇,他怕自己的两个式神再有损坏,便顾不得真假虚实,挥剑再上。贺茂狂人一剑扫来,顿时狂风大作,势如破竹,大有席卷八荒之意。魏尺木和黄贞原本应对两大式神还有余力,可贺茂狂人再次剑来,两人便觉肩上忽然一沉,如掮了一座大山。 魏尺木一刀用来抵挡贺茂狂人的布流剑,一掌用来应对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只觉压力倍增。《若水道》的掌力倒是可以抵御双神,可贺茂狂人那一道接一道的五彩剑芒却令他右臂渐渐不支。黄贞一剑配合魏尺木接住贺茂狂人的霸道剑气,一剑挥斩卷丹式神的花瓣。她右臂本已受伤,难出重剑,因此被卷丹式神不断侵扰,心神俱疲。若非魏尺木接住了贺茂狂人的大半力道,她早已撑不住。绕是如此,时间一长,黄贞率先气力不济,她本身内力就不如魏尺木和贺茂狂人,那卷丹式神发出的阴森笑声更有扰人心思的作用,令她不堪其扰。 黄贞剑势渐缓。贺茂狂人桀桀而笑,他因剑法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因此长时间拿不下魏尺木二人。如今他见黄贞剑法散漫,破绽百出,心下暗喜。他一剑送出,十分倒有六分力气往黄贞剑上招呼而去。 不过一招间,黄贞左手的黑剑便被荡开,险象立生。魏尺木慌忙急挥数刀,斩断五彩剑芒和卷丹花瓣,带着黄贞向后飘退。贺茂狂人与两大式神则紧逼不舍。魏尺木佯作施展纵横术的气势,口中忽然爆喝道: 贺茂狂人见了,暗道,连忙收剑后撤,甚至把剪纸式神收了回去,生怕道行最为低微的剪纸神祇被魏尺木一招摧毁。 然而魏尺木并没有施展纵横术,而是裹着黄贞朝洞门处掠去!他已学会了大九州,为什么还要与贺茂狂人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呢?他要做的是先逃出去,至于他与贺茂狂人的恩怨,来日方长。 贺茂狂人眼疾身快,在魏尺木长掠的那一刹间,他已身形连动。魏尺木身法奇快,而贺茂狂人比他更快!洞门处,忽然绽出一道璀璨无比的五彩剑芒,将魏尺木二人逼退。 贺茂狂人傲立石级口上,阴笑道:自此以后,贺茂狂人始终堵在石级口,将魏尺木的逃生之路封死,逼他死战! 三人两神再度交手。魏尺木为免黄贞受伤,独扛贺茂狂人和剪纸式神,不过几十招下来,体力便已不支,刀法开始散乱,掌力也开始不断衰弱。 贺茂狂人如驱赶猎物的猎人,将魏尺木与黄贞渐渐逼入绝境。魏尺木二人各有伤痕在身,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黄贞一脸坚决,不需任何言语,眼神之中已是与魏尺木共赴黄泉的悲壮。 魏尺木却不甘心,他当初困厄时,倒是想过一死了之,可如今佳人在侧,他怎忍心她就此香消玉殒呢?他可以死,但他的却不可以死!魏尺木心思连动,忽然传音道: 魏尺木在生死之际,心思百转,不断思忖着脱身之法。他不敢再用纵横术,一是他的身体恐怕已无法再负荷这等霸道武功,二是这一招并不能击溃贺茂狂人,最多再伤他两个式神。届时,他内力耗尽,将再无活路。 魏尺木掠过石碑时,忽然福灵心至,似乎是冥冥之中徐福给了他无形的提点。他顿时心明如镜,阴阳家的剑法和刀法中都蕴含阴阳二气和五行之力,为何还要将之分阴卷和阳卷呢?剑法与刀法之间是否还有隐秘?一念及此,魏尺木的思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是以传音黄贞,想要尝试刀剑合璧之举。 黄贞毕竟聪慧,又自幼浸淫阴阳五行之术,被魏尺木一语点破,心中也通透起来。两人心有灵犀,无需多言。黄贞率先出剑,将两剑并作一剑,一剑五变。从到,再到、,最后到。一连五剑,蕴含着五行之间生生不息的剑意,五色绚烂,宛若一剑。 魏尺木则逆而为之,他接着黄贞那一剑招的末尾,骤然使出一招,接着也是一刀五变,从到,再到和,一剑五变,蕴含着五行之间环环相克的刀魂,五色驳杂,却浑然如一。 不过瞬息,黄贞的五剑未尽,魏尺木的五刀已经接上。刀剑并举,相克相生,五彩复五彩,五彩何其多!与贺茂狂人的接连剑势不同,魏尺木与黄贞的那两道剑芒相互牵引、纠缠,在一起旋转、交融,最后连为一体,齐头并进。两道剑芒甫一交融,气势陡变,竟引得洞外天地异象再现,春雷又响,雨雪复下! 那两道五彩的剑芒倏忽变色,五色尽消弭,变作黑白二色。同时,两道剑芒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滚滚而动! 那太极图迎风而大,瞬息便有十丈方圆,其气机之强,令洞中气流为之凝结;其威势之盛,令时空为之缓沉。 太极图所到之处,万物尽皆披靡。卷丹式神的花瓣瞬间凋谢枯萎;伊邪那岐的瞬息黯淡无华;伊邪那美的璀璨雷光瞬息淹没无踪。就连贺茂狂人的那一道五彩剑芒,几经波动之后,最终也一并消散。这时,太极图才终于崩溃,化作星星点点,弥漫整个山洞。 贺茂狂人眼中尽是惊愕之色,他自然看得明白这一击的威力和底细。只是,他浸淫阴阳术一生,却从未想到这《五德始终》的阴卷和阳卷竟然还是一套合击的武功。因阳卷内篇散轶,是以几乎没有阴阳师修习《五行刀法》,更不用说练习刀剑合璧了。他心中有黯然神伤,有喟然而叹,还有对魏尺木的一丝赞赏。毕竟,是魏尺木让他知道,阴阳师还可以有这么一种高绝的武功! 可惜的是,魏尺木并不会阳卷的内篇,不能像黄贞那样将内力与剑法完美契合。饶是如此,这一击也足以令世人望而生畏!五行相生为一极,五行相克为一极,两极成太极。这是阴阳交融爆发的力道,是天地之间原始的力道,并非人力可以轻易阻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章 人之式神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章人之式神然而,贺茂狂人并非常人,也不可以常人揣度之。他不甘心。他不能将守了二十几年的《大九州》拱手让人。所以,魏尺木必须死!贺茂狂人虽惊不乱,更没有被吓退。他凭借对阴阳术的半生钻研,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出刀剑合璧的破绽。 贺茂狂人一边牵引式神,一边剑法尽出。魏尺木与黄贞刀剑合璧之后,虽然比《五行剑法》高明了许多,威力也大了许多。但与之前一样,因为贺茂狂人对阴阳术太过熟稔,是以他依然能够从容应对。只不过,贺茂狂人从攻势变成了守势。 魏尺木与黄贞每一招合击,都会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将贺茂狂人的剑势连同两个式神都尽数压制其中。 魏尺木虽然也是杀心浓郁,想要翦除后患,可他和黄贞一连十几招猛攻,将四周石壁都生生削落一层,却硬是伤不了贺茂狂人。 魏尺木知道黄贞内力不足,不觉心生退意,冷声道:言毕,趁着太极图将贺茂狂人逼退,与黄贞掠向石级口。 贺茂狂人却是爆了一身青筋,梗着脖颈,叫道: 魏尺木此时自信满满,冷笑道: 贺茂狂人羞怒交织,气道:说着说着,竟状若疯癫起来。 贺茂狂人堵在石级口上,嘴唇翕动,似是喃喃自语一般: 忽然,贺茂狂人仰天而啸,捶胸顿足,嘶吼道: 魏尺木和黄贞见贺茂狂人这副疯癫模样,心中都隐隐不安起来,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厉害手段。 贺茂狂人头发散乱飘摇,双目猩红,沁出两道血迹,直到颈下。他看向水潭中石台上的那个妇人,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那迷离之中还有无限的柔情。他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温情,柔声道: 接着,贺茂狂人再度双手结印!他双目盯向魏尺木二人,眼神之中邪恶怨毒,声音也忽然变得冰冷阴鸷,一字一顿道: 随着贺茂狂人面目扭曲,脸皮几乎皱成了一团枯纸,只见又有一道虚像从贺茂狂人身后浮现出来——仍是一个人形虚像。那道人形虚像却和之前不同,并非剪纸而成,而是一个真人。其肌肤光润如玉,其形态婀娜多姿,其眉目风情万种,都与活人无二! 那道人形虚像是一个披发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黑衣,黑衣上纹着一片片鸟羽花纹。一头的青丝披散下来,直垂到臀下。腰间缠着一条镶玉嵌骨的丝带,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出鞘的长剑。她双目闭合,睫毛含露一般,点点晶莹。眉心上点着几粒朱色的星辰。眉长入鬓,更显英姿勃发。 这人形虚像一出,雷声复止,风雨再停,散出满天的星辰,嵌作一段银河。 贺茂狂人低沉道: 这便是……人之式神! 贺茂狂人身为阴阳头,不仅冒天下之大不韪私炼活人,竟然还成功炼化出了人式神! 魏尺木细看之下,发觉那人式神与水潭中石台上那个妇人颇为神似,只不过一个是面容苍老如树皮,一个面容皎洁如月光。 贺茂狂人道: 话音才落,那人式神果然缓缓睁开了双目,里面却是一片空明。她双目甫开,气势陡升,引得山洞里狂风呜咽,沙沙而响。除此之外,还有——无尽的杀气! 黄贞讶道: 魏尺木见黄贞言辞失措,便以目询之。黄贞接着道: 黄贞虽然听到贺茂狂人一直叫着,但她万没想到他口中的师妹竟然是安倍飞羽。安倍飞羽便是安倍家于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个武功最高的长老,日本当今两大阴阳头之一。只是,谁能想到她竟然被炼成了人式神? 一代阴阳头,肉身囚于墓穴,灵体沦为式神,何其悲哉! 魏尺木见到人式神现身的那一刻,心中便一声掉进去了一块石头,而当他知道那人式神便是另一个阴阳头安倍飞羽时,心思便直接沉到了谷底。他之前便已思忖过,若是两大阴阳头联手,他和黄贞二人断无生还之理——即便如今他们可以刀剑合璧! 贺茂狂人忽然叫道: 随着贺茂狂人一声令下,人式神蓦然而动。安倍飞羽气机大放,其发丝飞舞,如沐星光;其衣袂飘飘,如临仙境。她的身子遽然而飞,如画中飞出一个仙子。她手中的长剑猛然而刺,撕裂道道气流,却是无声无息。山洞之中顿时风云诡谲,光芒四射。 安倍飞羽的剑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一个字。魏尺木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他原以为贺茂狂人的剑已快到了极致,抑或是楚江开的剑最快,可安倍飞羽的剑比他们都要快! 人式神,以灵体御剑,没有肉体的桎梏,其速度已突破了习武之人的极限! 安倍飞羽看似轻飘飘地一剑送出,却在仅仅一瞬间,甚至尚且不足一瞬间,已经刺出了不知道多少剑。那些剑招变化莫测,衔接巧妙,或五行相生,或五行相克,或三招合一,或五招合一,有三彩之光,亦有五彩之芒。茫茫剑雨,层层剑意,或交叠,或并进,一招之下,剑势纵横成网,好似是叶拈雪撒下了一方多姿多彩的! 魏尺木与黄贞不敢怠慢,卯足精神,刀剑齐动,阴阳再次合璧。黑白二色的太极图破空而出,一举接住剑网。剑网与太极图相互倾轧、碾动,继而接连崩碎,剑芒刀影齐乱,散向四面八方,山洞中顿时七色迷离,令人眼花缭乱。 安倍飞羽一剑罢,一剑又起。一剑起,便是一道密密麻麻、色彩重叠的巨大剑网。魏尺木与黄贞连续刀剑并举,迸出一个接一个黑白二色的太极图。山洞之中,七彩交融、破碎、飘散,惹得地动山摇。 贺茂狂人全力驾驭人式神,额头上豆汗直冒,他此时亦不敢贸然出手,便任由安倍飞羽与魏尺木二人缠斗。 虽是缠斗,安倍飞羽却是身姿缥缈,剑意浩荡,出招拆招游刃有余。不过十招,胜负已分! 黄贞气力早已不济,在安倍飞羽如此连绵的剑网威压下,忽然间筋疲力竭,双剑不觉倒卷。黄贞剑法一散,刀剑合璧之势顿时荡然无存。太极图不攻而溃,剑网横冲直撞,罩向二人。 魏尺木墨刀连挥,护着黄贞后退。然而刀芒瞬息崩碎,墨刀一样倒卷,而他身上已被安倍飞羽顷刻间连划了一十八剑!身上的剑痕纵横交叠,如一片浸血的龟甲。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已经重伤,黄贞已经力尽,他似乎也感受到精力到了极限,便召回了人式神,在一旁桀笑起来。 黄贞见魏尺木为救自己,不惜中剑,眼中不觉泪光点点,道: 魏尺木却叹道: 黄贞摇头: 魏尺木伸出一只血手,轻轻抚摸着黄贞的脸庞,满目柔情和怜惜。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二人在那里郎情妾意,不把他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抽剑便起一道五彩剑芒。 黄贞此时力竭,难以挥剑。魏尺木便刀掌并用,将贺茂狂人的剑芒悉数接下。无论贺茂狂人的剑法如何诡谲,剑势如何凶狠,魏尺木始终将黄贞护在身后,不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而他身上却已是千疮百孔! 魏尺木身上鲜血淋漓,洒如雨,流如注,剑伤无数,混似一个血人儿。他以刀拄地,仍旧屹立不倒。 贺茂狂人讥道: 魏尺木凛然道: 黄贞紧挨着魏尺木,看着他惨白失色的脸庞和红透的青衫,满眼满心都是心疼。她恨不得自己为他挨上千百剑,聊缓他的痛楚。 黄贞听见魏尺木的话,泛出一丝苦笑,言辞坚定道: 卢照邻的这一句诗,正是黄贞此时的心声。人固有一死,能和心上人死在一处,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哩。 魏尺木听见这话,也笑道: 到了此时此刻,魏尺木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神伤,不得不认命了。他既然护不住心上人,能与她死在一处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可见苍天待他不薄。 贺茂狂人却道: 魏尺木噙着血水,道: 黄贞也提气骂道: 贺茂狂人听见这话,勃然而怒,长剑蓦然刺出,五彩剑芒再次卷来。 魏尺木勉强提刀招架,却被剑芒震得倒飞出去。魏尺木倒飞一丈,直接跌在了石壁上的石棺里,一身骨头而碎!即便如此,他仍将黄贞紧紧揽在怀里! 贺茂狂人面上阴笑不止,缓步逼近石棺。他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