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璧》 第1章 姻亲之盟 隋朝大业九年,长安,李府。 “士廉,你今日亲自登门来为令外甥女提亲,我儿世民能得蒙眷顾,实属万分荣幸啊!”正厅中,李渊笑着说道。 昔日长孙晟与李渊同朝为官,又都同为武将,因慕李夫人胆识不凡,遂定了其女长孙舜华与李家嫡次子李世民之婚约,不过因两个孩子尚都年幼故只口头之约,本想过几年再定亲,却不料长孙晟竟溘然长逝,而其女长孙舜华也与其母亲高氏、兄长长孙无忌被异母兄长孙安业赶出了家门,从此寄居在舅父高士廉家。也许是长孙晟去后家业没落,再无往日鼎盛之象,也许是他们不为家族所容少了庇护,总之,当长孙舜华长至婚配时,李家竟迟迟未见任何动静,故而舅父高士廉逆潮流而行,竟主动登门提亲。如今,长孙舜华13岁,李世民16岁。 “哪里!如今舜华正当婚配之龄,奈何资质平庸,恐难入唐公之眼,但总是旧约在先,若是唐公认为不堪匹配,那……”高士廉虽然说得极为谦恭,但丝毫未有任何谄媚之态,此不卑不亢着实令李渊暗暗称奇。李渊,袭爵唐国公。 “士廉哪里话!君子一诺千金,岂有不遵之意?只因我儿世民向来顽劣,实是无颜登门啊!”李渊赔笑道。 “那依唐公之意是……” “啊,不急,不急,士廉,你难得登门一趟,先尝尝这茶水如何,刚采摘的,我们先好好叙叙旧。”李渊正思酌着该如何作答,今时当朝陛下猜忌之心日重,这长孙舜华虽已被赶出家门,等于被长孙家除名,但好歹还顶着长孙这个姓氏,虽风光不再然终是世族大家,一旦联姻怕陛下只会猜忌更重,故而东扯西扯,希望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夫人窦氏走了过来,还未坐定,便顺着李渊的话应承了下来:“这是好事啊!理应择吉日让他们早日完婚才对!” 李渊听了,心下疑惑不已,不免颇有些埋怨地看着夫人,但又不好表现出来,遂一脸堆笑。窦氏却早已看穿李渊的心思,浑不在意。 “夫人好爽快!”高士廉接口赞道。 “那是!不是我自夸,我儿世民天资不凡,自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想来也唯有令外甥女才足可堪配一二。如此好事岂有不应之理!”窦氏说道。 “嗯,若非听闻二公子英名,今日士廉也不会亲自走这一遭了。不过,请恕冒昧,我们舜华也是诗书才艺样样精,而且也是个颇有主意的人物,说是要亲自试一下二公子是否浪得虚名,否则是宁死也不嫁的。” “哦?”听完高士廉的这些话,李渊颇为意外,他想不到高士廉今日来竟还有此目的,心想倒也有趣的很,世民也是个极为骄傲的人,若两个孩子合不来,倒也不用他费什么了心思了。只是夫人窦氏却是又惊又喜,说:“哦?倒是个极有性格的人物,我喜欢!好,那是怎么个试法?不妨说来听听。” 高士廉见二位并未介意,便说:“明日巳时迎凤茶楼,时下青年才俊将应邀聚会,舜华文武会友,择优而嫁,他二人是否有缘就让天意来定,不知唐公与夫人可否应允?” 李渊还未答话,窦氏便抢先说道:“如此甚好,我儿定准时赴约!” 高士廉没想到李夫人竟答应地如此之快,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夫人海量,舜华实在任意妄为,还请夫人莫要见怪才好。” 窦氏笑道:“哪里话,我一听这个便知舜华尤为不凡,心下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来的见怪?” 见夫人已应承下,李渊也附和道:“是,是,是,既如此,那便就交由天意来定吧,明日巳时,我们再见分晓!” “好!既如此,那士廉就先行告辞,打扰之处还请见谅!”说完便起身欲走。 李渊与夫人也起身相送,纷纷说道:“好说,好说。”“请慢走。”便由仆人引领高士廉出府。 “夫人,你答应地也太快了点儿吧?”高士廉走后,李渊问窦氏。 窦氏说:“哪里快了?我还嫌慢了呢!” “可是,你也不想想,万一联姻,这两大世家,只怕陛下那会更加猜忌啊!” “不联姻,陛下也照样猜忌,有何不同?只是难得这么好的人物。” “你又不曾见过,怎知好到什么程度?” “长孙晟将军当年仅凭一人之口舌就让突厥20年不敢来犯,如此英雄,他的女儿,差不了!” “那倒也是。”李渊附和道,“不过,听闻这个丫头是个病弱之身那,常年医药不曾间断,这……”说到这里便看着窦氏,没在说下去。 窦氏说:“这有何妨!我李家也算钟鸣鼎食之家,难道还缺几个医药钱,至于子嗣嘛……”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有便有,没有也无妨,我们也不是只有世民这一个儿子,李家也断不了后。只是难得模样性格是个极好的。” “也对。”李渊想了想,倒也在理,便也不再反对。 “哎。”窦氏叹了口气,来到李渊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说,“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可陛下高高在上,刀俎鱼肉,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孩子,就再狠狠地装一装昏庸无能好了,唯有如此才能躲过陛下的猜忌。这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无非装得再像一点儿罢了。” “哎。”李渊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也习惯了,只希望这兔崽子不要辜负了我们的苦心才好。” 且说就在仆人引领高士廉出府时,李世民恰好躲在一旁看见,待高士廉走远,他快步跑至正厅,推开门就大声嚷:“阿耶,阿娘,听大哥说他是来亲自给我提亲?主动上门?肯定是没人要的丫头吧?我才不要,不然给元吉好了!” 李渊顿时皱紧了眉头,窦氏则不慌不忙、悠然自得地说:“谁说是来给你提亲了?人家是来给你退亲的!” “退亲?!”李世民难以置信,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只见窦氏抿了一口茶,接着说:“是啊!你小时候曾经跟长孙家的千金定过亲,谁知你现在长大了不学无术,人家不愿许给你了,所以就来退亲了。就这么简单!”接着,便简略地把长孙家、李家的过往说了一下。李渊则在一旁看着夫人不住地点头,心想,这个兔崽子,也只有夫人能压得住了! 谁知李世民听了以后,顿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说:“笑话,我是谁?普天之下,只有我拒绝别人,哪有别人拒绝我的道理?要是退亲,那也应该是我向她退亲才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说完就要往外跑。 “站住!”窦氏立刻叫住了他。 “阿娘……”李世民转过身,拉长声音撒娇道。 “不许胡闹!”窦氏指着他,命令道。 “可是,可是……”只有面对母亲时,李世民才不敢对抗。 随即,窦氏便叫来了家仆,吩咐把他带下去,锁在房间不许出门。李世民委屈地看着母亲,见母亲铁板钉钉,只好嘟了嘟嘴,万分不情愿地往外走。不过,待走到足够远时,他突然转过身,家仆们立刻截住他,一个一个“二公子、二爷爷”的哀求道。 李世民不为所动,他用手指着他们,厉声说道:“你们,敢阻拦我?” “二爷爷,小的们哪敢阻拦您哪!”其中一个领头的哀声说,“只是小的们听说,明日巳时,高府那丫头在迎凤茶楼择婚。小的们以为,您哪,与其现在到高府去闹,不如明日到迎凤茶楼去闹上一闹,兴许会更好呢!” “就是,就是。”另有一个附和道,“二公子,高府怎么说也是世家,您这么直接去,闹大了,主公夫人脸上不好看,您也讨不了好,但明天的迎凤茶楼不一样啊,您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也没人认出是您哪,对不对?” 李世民细细寻思了一番,觉得也有理,点了点头,但马上又厉声说道:“那么……” 马上就有人接口道:“二爷爷,我们哪敢锁您啊!老规矩,您回房去,我们把门锁上,但窗户开着,明天,您跳窗户出来,如何?” “好,算你们识时务!”李世民愤愤说道,转身就回了房。 第二天巳时,迎凤茶楼早已被高府包下,一层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舞台,旁边早已聚集了诸多妙龄才俊,俱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少年。而长孙舜华的兄长长孙无忌此时正在和他们随意谈笑、交流学问,少时一位家仆走至长孙无忌身旁,耳语一番,长孙无忌便与他们作揖告辞离去,来到稍远处的一个角落,见早已有一位少年端坐,桌上放着些许茶水。这位少年便是李世民。 李世民向对边座位摆手示意,长孙无忌暗笑,这少年竟当这里是自己家一般,然也并未多说,只依礼入座。 “阁下便是长孙无忌?”李世民问。 “正是。请问阁下是?” “李世民。” “哦?”长孙无忌略惊道,并持手作揖,“原来是唐国公府二公子,失敬失敬!” 李世民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些虚礼我从不在意的。”这句话倒让长孙无忌略微有了些敬意,问:“那么敢问二公子此时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我知道,既然你妹子与我有婚约在先,那便理应由我们李家做主才是。若是你们不想履行旧约,那也应是我们李家到你们家退亲,然后你们做什么便都各不相干。但现在你们在迎凤茶楼这如此这般,实是不该,应是早日撤了才对!” 长孙无忌听着,越听越觉得恼火,这分明是歧视他妹子,但脸上不动声色,说:“二公子此言差矣。既然二公子今天已来到了这里,那就不妨也和这些少年才俊们争上一争,若是入得了我妹子的眼,自当履行旧约,但若二公子才学不精……” 谁知,听长孙无忌这么说,李世民竟比他还恼火,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争上一争?笑话!我堂堂唐国公府二公子,从来只有别人配不上我,岂有我去反过来追求的道理?何况你家妹子,你们是被家赶出来的,没家没跟的野丫头,我才不要!”说着还不忘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上一掌。 长孙无忌冷眼看着对面的公子哥,心里早已凉了大半截。他们兄妹二人寄居舅父家,虽然舅父待他们如同己出,然终究寄人篱下,诸事均仰仗舅父做主,而舅父一心想完成他们父亲的旧约,故不惜亲到李家提亲,他长孙无忌作为兄长,想着也无甚大碍便不置可否,全任舅父安排,但今日见到对面的这位,他未来的妹婿,如此这般脾性,便生了毁旧约之心。他只有这一个妹子,自然爱如珍宝,岂容他人轻侮,遂道:“二公子,纵然舍妹资质平庸,可在无忌心中却如神圣一般,二公子若有不满,对无忌可以任意指责,绝无二话,但无论是谁,也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容许轻侮我家妹子!”话虽谦卑却极为有礼。 “长孙无忌,你不要太过分!”李世民怒道。 “早就听闻二公子卓尔不群,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唐国公当真教子有方,无忌佩服!” “你!”长孙无忌话里的讽刺之意他李世民如何听不出,愤怒地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长孙无忌却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遂自作主张起身作揖告辞:“今日迎凤茶楼诸事繁杂,请恕无忌不便相陪,二公子请便,不周之处万望海涵!”说完便不顾李世民就转身离去,气得李世民怔怔地站在那里呼着上气喘着下气,但心里已打定主意,既然你们不肯,那他便闹他个天翻地覆。 而长孙无忌离开后径直走上二楼居中的一间房,婢女秀极早已开门把他迎了进去,他的妹子长孙舜华正在里面等着他。 “阿兄,我不想嫁到李家去,听说那是个不好好读书的孩子!”长孙舜华说。 “嗯,阿兄现在也不想你嫁李家去,那么嚣张跋扈!”长孙无忌有一些愤然道。 “阿兄,你见过他了?是哪一个?”长孙舜华说。 “啊?哦,没有,只是听说而已。”因与舅父有言在先,今日让舜华于众少年才俊中依天意择选,故而未曾告知其与李世民会面之事。稍后,长孙无忌又说:“舜华,你放心,阿兄和舅父有言在先,会依照你的心意,放心好了,有阿兄在,不会让你不如意。” 听了兄长的话,长孙舜华眼里一热,感动万分,徐徐说道:“阿兄,我知道,我应该听舅舅的,可是,我不想以后不开心……”她低下头,又说:“阿兄,对不起,我是不是给舅舅又添麻烦了?” 长孙无忌马上双手搭在舜华的肩上,安慰道:“哪里话,别瞎想,舅舅那么疼你,阿兄也只有你这一个妹子,疼都来不及,怎么会麻烦呢。再说,要是嫌麻烦的话就不会依你了。”舜华虽然性情开朗,但未免还是有些女儿家的多愁善感,这让长孙无忌有些忧心。 “嗯,好,我知道了。”为了不让兄长担心,她马上止住不说了。 “舜华,”长孙无忌转移话题道,“阿兄知道你喜欢好好读书的孩子,今天的这些少年呢,都是阿兄瞒着舅舅邀请来的,个个文采斐然,一定会有你中意的。”高士廉原本的打算是邀请一些中等水平撑门面的,目的是要突出李家的二公子,但长孙无忌有自己的小算盘,毕竟妹子只有一个,为了舜华,便私下里自作了主张。 “真的?”长孙舜华尤为高兴,“谢谢阿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但还没等长孙无忌答话,她就低下头,低声说道:“阿兄,我知道我身子不好,经常生病,拖累了舅舅,可我知道我嫁了人就不会拖累舅舅了,可是会不会拖累别人啊?” “怎么会?”长孙无忌赶紧笑着说,“谁要得了我的妹子,那才是他的福气呢!” 为了不让兄长担心,长孙舜华立刻眉开眼笑:“嗯。” “好了。”长孙无忌说,“那你赶紧准备一下,我去外面招呼招呼。” “好!” 且说外面,李世民正靠在人群远处的一根柱子旁,双手环抱托腮,想着该如何个闹法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而且又不辱没了他李二公子的英名。但未及他想出两全之策,长孙舜华便走下楼来,来到中间的舞台上,只见她轻灵窈窕,飘然施礼,粉色纱巾遮面,虽不得见面容,但双眼炯炯,如同一汪春水,深邃而洞明。李世民见了只微微一笑,心说倒也不算寻常平庸之辈。 稍倾,乐声渐渐响起,长孙舜华亦随着旋律翩翩起舞,时而如飞燕凌空,时而如仙女采莲,惹得堂下阵阵喝彩,只有李世民叹道:“也不过如此嘛!”谁知他话还未落,只见长孙舜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条彩带,一手持一,随性双舞,一会儿人随着彩带如云雾般自在飘荡,一会儿彩带随着人似缠非缠似合而分,一会儿彩带又将人双双围在中间,上下螺旋旋转,人亦随之旋舞,其精妙之处难以言说,众人均目瞪口呆竟都忘了鼓掌和惊呼,只当是身在瑶池之中!而李世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嘴不言,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知,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 正当大家沉浸之时,乐罢舞停,长孙舜华施礼退下,上楼回房,众人才想起一阵鼓掌相送。 “各位!”长孙无忌清了清嗓,站在台上,双手作揖道,“舍妹自小书不释卷,尤为敬重笔墨文士,故而今日便以文会友,诸位皆才高八斗之士,若觉刚才舍妹之舞尚可,还望不吝笔墨,赐以诗赋,荣幸之至,而倘若舍妹之舞难入诸位法眼,尽可去留自便。无忌感谢诸位捧场,不胜感激!”说完即躬身行礼。 “哪里话,今日是我等之幸!”“这长孙小娘子才艺卓绝,哪有离去之理!”“以前只听说这长孙小娘子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想不到竟也精于舞艺,绝世佳人哪!”人群中杂言纷纷,忽有一人作揖问道:“敢问兄台,我等撰写之诗赋,是否是长孙小娘子亲自裁定呢?”众人皆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笑着点了点头,说:“那自然是。若哪位公子的文笔恰好能让舍妹为之一动,自然愿结秦晋之好。” “哦,原来如此。”“那自然是极好的。”人群又一阵哗动,大家均已明白,今日能否得到长孙小娘子的芳心,只在文笔而已,故而个个信心百倍跃跃一试。不一会儿,便有家仆们纷纷依次为诸位公子准备了笔墨纸砚上桌,而大家也个个尽都低头凝思。长孙无忌则顺势告辞去了舅父房间,与舅父高士廉、母亲高氏以及唐国公李渊、夫人窦氏、大公子李建成一起坐等结果,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世民。 可是李世民在听到长孙无忌的话之后,心就先凉了一大截,他虽也略通诗文,但跟这些才子们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可偏有随行家仆不识趣,凑上前道:“二爷爷,您还不动笔啊?”李世民白了他一眼,嘴巴噘成半月,他转过身,双手相握,踱着步,咬着牙说:“自己想办法!” 李世民冲入人群,挨个看他们写得如何,还不时互相随意交谈示意,可越看越没信心,直到后来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说:“公子好文采啊!”这位公子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下李世民,便知其不过滥竽充数耳,便笑着说:“哪里,哪里!看公子如此翩翩之姿,想来定然文思斐然,料古之士衡《三都赋》亦不能比肩!”李世民见别人夸自己,顿时心花怒放,马上说了几句谦辞便自行离去。而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李世民的随行家仆早已偷偷摸到身边,趁那位公子不注意伸手蘸了一团墨抹在纸上后迅速离去。 稍倾,李世民又锁定了一个目标,急忙与之拉家常套近乎,又说:“公子的字写得真好啊,颇有几分王右军之风啊!”“哪里哪里!公子过奖!”那位公子也马上转过身,谦声说道,“人之生有涯,当学无止境,日常闲暇之余,我也常以被为纸,不求能比古人,只愿不辱没斯文,于愿足矣!”李世民一听此,立刻惊道:“以被为纸?公子家中缺少笔墨四宝吗?不过没关系,你我有缘,从此便是兄弟,日后有机会我送你些便是。”这下轮到那位公子惊诧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淡漠地道了几声谢,李世民自觉无趣,便告辞离去。而同样的,在他们谈话的空档,李世民的随行家仆也趁势用手蘸了一点墨在纸上轻轻一点而去。 不一会儿,李世民离开人群,暗笑不已,而人群中杂声四起,这个说:“咦?怎么回事?”“我这怎么多了一个点儿?”“我的墨怎么翻了?”“哎,算了,时间紧急,还是重新写吧!” 李世民很得意地看着他们,庆幸没人发现,正得意间,那名随行家仆凑到他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干什么?回去我狠狠赏你们就是!”李世民不耐烦地说。 “二公子……”家仆又拽了拽他的衣角,同时手往上指。李世民顺势往上一看,竟发现不知长孙舜华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头戴幕篱(古代一种类似帽子的东西,薄纱缀于帽檐上),粉色长纱正至腰部,她双手扶着二层走廊的围栏,看着李世民,刚才的一切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阴谋”败露,李世民不由得心虚起来,他看着舜华,不住地摇摇头,低声喃喃细语:“不是我干的!”他慢慢往后退,差一点儿没站稳,又摇摇头,喃喃细语道:“真的不是我干的。”但他也不想,他说的话,舜华是一个字也听不到的。 不过,舜华倒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胡闹的孩子,竟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她低头看着堂下,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李世民呆呆地朝这边看,便慢慢地掀开粉纱的一角,依稀露出姣好的面容,又低眉略微浅笑。李世民竟一下看得痴了。舜华马上又将粉纱放下,然后微抬右手,向着李世民五指弯伸,如此两三次,便是邀请他上来的意思的。舜华不待李世民有何回应,便又重新回房。 而李世民看着,又想了一阵,双手抱拳,脸上乐开了花,随即向楼梯跑去,却被两侧的高府家仆拦下,这时刚好有婢女来到说了两句话,两侧高府家仆便放了行。李世民高兴地跑了上去,待他进房后,婢女便把房门迅速关上。 李世民只见舜华坐在一旁,前面放着一盘棋,对面座位空着,更有婢女嬷嬷数位。 “敢问公子尊名?”舜华的贴身婢女秀极施礼问道。 “李世民。”李世民恭敬地双手作揖,施礼道。 “李世民?”不想舜华听了竟有些不开心起来,“为什么你是李世民?” 李世民一怔,说:“为什么我不能是?” “谁让你是了?” “我,我,我……”李世民一咬牙,狠狠说,“我阿娘让我是的!” 这一下,舜华倒没话说了,她嘟囔道:“都说你是个不好好读书的孩子!” 李世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谁诽谤我?”他边说边自作主张地坐到了舜华对面。 舜华见他已坐下,既已请来便不好再请出去,于是只好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下棋?你还会这个?”李世民惊道。 “你若不会,认输就好。”舜华说。 李世民“哼”地笑了一声,说:“小看人!”接着便随手拿起黑子先走了一步。 如此这般,他二人便你一步我一步的下了起来,不久之后,舜华拿起棋子在棋局上徘徊,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李世民却看着她的手好看,不由自主也拿起一颗棋子伸到舜华的手边,谁知就在刚要碰到舜华的手的时候舜华迅速把棋子放下并抽手回去。李世民的手停在半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为了掩饰,李世民顺势也把棋子下到舜华那颗棋子的旁边,并骄傲地说:“我下这儿!” 舜华隔着幕篱,略带埋怨地看着他,双手玩弄着垂到腰部的头发,说:“你输了!自投罗网!” “啊?!”李世民难以置信,张大嘴巴看着棋局,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而此时,便另外有高府的家仆将这边的情形通报给在坐等结果的高士廉、李渊、窦氏等人。 “启禀阿郎、唐国公,李二公子输了一局!”家仆汇报道。 “什么?输了?”李渊和窦氏还未答话,李建成就抢先道,“怎么可能,他的棋艺一向是……就算不是数一数二,那也不会这么快就……” 对面的长孙无忌和母亲高氏则满脸堆笑,颇为骄傲和自得。高士廉转向李渊,笑着说:“唐公,舜华斗胆,承让承让!” 李渊只好赔笑说:“哪里哪里,是我儿学艺不精!” 而窦氏则无比愤恨地说:“这小杂种,八成是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棋局上,看我回去怎么修理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明白,大家都笑而不语。 那边,李世民怔怔地看着棋局,然后自负地说:“这局不算,再来!” 舜华眉眼一挑,说:“再来就再来!纨绔子弟,反正也赢不了!” 李世民举起双手狠狠地搓了一下,心想必须得先赢了才有后话。 此时早已有家仆禀报高士廉、李渊等,说:“已开始下了第二局。”高士廉、李渊等听闻都欣慰地笑了一下。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而李世民与舜华俩人则依然你一步我一步的专心下着,时而李世民刚要得胜时却硬生生被舜华挡了回去,时而就在舜华逼地李世民快要弃械投降时李世民突然峰回路转躲过一劫。“想不到他还有些真本事。”舜华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了几分敬意,而李世民也对舜华由此刮目相看,始知眼前女子更不寻常,要知道,能在棋局上胜得了他的数不出几人,更何况还是女子。 高士廉和李渊等都在安静地等着结果,不久家仆来报:“第二局,李二公子险胜!” “怎么可能?”这下轮到长孙无忌惊讶了,但话一出口便知失言,立刻转口道,“我是说,李二公子果然是不同凡响,想来之前是他谦让了。” “那是自然,我这个弟弟虽然顽劣了些,但一向懂得先礼后兵,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李建成笑着对长孙无忌说。 “哪里的话。”长孙无忌赔笑道,“得遇二公子,是舍妹有幸才对。” 窦氏则狠狠地点了点头,“嗯”着笑了半天,说:“这还差不多!”李渊与高士廉则彼此赔笑,高氏笑中带优,始终无话。 “已下第三局。”不久,家仆又来报。 “第三局,平。”一炷香后,家仆又来报。而就在此时,舜华便命婢女秀极将一把竹梳子送与李世民,李世民双手接下,喜笑颜开。梳子,一生结发,纠缠到老。 “士廉,看来我们应该为他们准备准备了。”李渊笑着说道。 “好,我也正有此意。”高士廉应道,然后转身向高氏和长孙无忌说:“你们以为如何?” “我母子三人全仰仗兄长收留才不至流落街头,恩深义重,岂敢有违?但凭兄长做主就好!”高氏答道。她当年嫁到盛极一时的长孙家,不想竟会有此遭遇,实不想女儿也像她一般,原真不想女儿与世家大族联姻,但如今这地步也不容的她说不了。 “既是天意,便是命定之缘,一切由舅舅做主便好!”长孙无忌说,只要妹子愿意,他便从无二话。 “好!”“好!”高士廉、李渊都彼此不住地点头称好,唯窦氏赶紧道:“择日不如撞日,还须早早定了他们的事才好!” “对,对,理应如此!”李渊、高士廉等纷纷一致同意,再无二话。 而舜华与李世民,此时二人均并排靠门坐着,舜华依旧戴着幕篱。 “刚开始,为什么是我?”李世民问。 “因为大家都那么安静和听话,就你不消停,为什么总动来动去的,我好奇!”舜华说。 “哦。那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写文章呢?”李世民又问。 “因为我喜欢好好读书的孩子。”舜华说。 “我书读得也好啊。”李世民说,然后马上低下头,“就是文章写得不太好。”但没多久又马上仰起头,骄傲地说:“文章写得好有什么用,我功夫好啊,可以保护你的!” 舜华看着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也经常说要保护她,可不曾想竟溘然长逝。她看着李世民,想不到小小年纪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英气,她歪头说道:“嗯,我现在也这样想。世民哥哥最好了。” “真的?”李世民很高兴地笑了好几声,“我就知道我一定是最好的!”可是一听到舜华那么夸他,就突然有些洋洋得意了,不顾一切地说:“其实,我文章写得也挺好,刚才还有人夸我,说我的文章就连什么士衡的什么《三都赋》都比不过呢!” “哎!”舜华长叹了一口气,“士衡就是魏晋时的陆机,他听说左思要写《三都赋》,他就笑话左思写不好,可谁知道左思写了以后很多人都传抄,结果都让洛阳纸都贵得不行,所以他说他以后再也不敢写《三都赋》了。” “哦,原来如此啊。” “嗯,他是笑话你不敢写,是说你永远比不了他!” “哼!太可恶了!”李世民愤恨不已。继而又把怨愤起读书人来,但不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马上不怨也不愤了,反而同情起他们来,笑了一下,说:“不过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嗯,好吧,看在这份上我就原谅他们了。” “可怜?” “嗯,是呀,你都不知道,他们居然有人说练字的时候拿被子当纸,都已经寒酸到这地步了,难道还不可怜吗?” “哎!”舜华又长叹了一口气,说,“三国的时候有个书法家叫钟繇,传说他练字非常刻苦,白天的时候练,晚上也练,甚至休息的时候都把被子当成纸来练,被子都有窟窿了都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练字非常刻苦,才不是寒酸呢!” “哼!太可恶了!”李世民又一次愤恨不已,但又对舜华钦佩不已,“可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哎!不是我什么都知道,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谁让你不好好读书了?” “我,我有读的,只是没读那么细罢了。”李世民转念一想,说,“嗯,好吧,不怨他们,是我读的书少,以后一定补回来,去笑话他们!” “嗯,这才是好孩子!”舜华不禁赞道。 “不过,我以后也不用非得十分用心地读了。”李世民狡猾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说给我听就好了!” 舜华“噗嗤”一笑,说:“那我说的你就一定会听吗?” “当然,你说的那么好听,我当然听了。”但一寻思,李世民就发现有一些不对,马上改口道:“谁说我要听你的了?你记着,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你听我的才对!” “好!都听你的!” “啊?你这么快就答应了?” “嗯,当然了。反正我知道最后你一定会听我的,听不听你的都一样,为什么不答应?” “这?”李世民突然觉得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且是他自己主动掉进来的。 过了一会儿,长孙舜华低下头,微微敛眉,试探性地小声问道:“你,你有几个通房丫头呀?” “啊?”李世民想了想,没有看她,眼光望着前方,说,“嗯,有几个吧。” “有个女儿?” “啊?嗯。”李世民略微一停顿,说:“不过,你跟她们不一样。妻者,齐也,妻才是和我并肩的人。”说完之后用余光扫了一下舜华。 舜华莞尔一笑,说:“不用你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们的。” 这又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他不假思索地问:“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会黯淡无光,太阳用不着去跟星星计较。”舜华十分骄傲地说。 “啊?”李世民惊讶之余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我身边的人你永远都不能碰!” “为什么?” 舜华不禁笑出了声:“你为什么只问为什么?” “我嫂嫂她们都是把带过来的人一起……” “因为我不一样!”李世民没说完,舜华就抢着说道。 李世民侧过身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丫头,略有些得意地说:“嗯,对,你不一样,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但略一思索,李世民赶紧说:“但是,我可不保证以后只会对你一个人好啊。我生平只有三好:良弓,名马,美人……”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略微放低了一些。 谁知舜华听到他这些话,居然侧着头,咯咯笑出声来,李世民诧异地看着她。 “你不用保证!”舜华朗声说道。 “为什么?”虽然李世民很不愿意说出这三个字,但好像除了这三个字他也没得说,不得不吐出口。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的!” “啊?”李世民看着她,然后马上身体僵硬地像钉在地上一般怔怔地望着前方,“完了,那是不是说,我被你吃定了?太可怕了!” 舜华歪头笑着,然后把左手伸到他面前,郑重地说:“那你把梳子还给我,便当今日无此约。” 李世民想了想,伸出右手,把舜华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也郑重地说:“我,我不还,永远都不还!” 这时,舜华方才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把头上的幕篱摘下。李世民慢慢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竟一下呆了,同时手也握地更紧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溜走了。 而此时高士廉、李渊他们仍在一起商议着具体的婚事细节,期间李渊说:“这舜华是个极懂事的孩子,这是世民的福气,有她在,料想一定会让世民呢收一收性子,也算了却了我的一大心病。” “嗯,希望是好的。”没想到窦氏则在一旁插科打诨道,“只怕是呀,我们的小祖宗把人家好好的丫头给带坏了!” 事实上也恰正如窦氏所料。这时李世民稍微坐得近了一点儿,说:“你长得真好看,像观音一样,以后我就叫你小观音好了!”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啊?” “我小字观音婢。” “啊?真的?原来你真的是小观音啊!” “瞎说,我哪里是啦?你别侮辱神灵!” “才不是呢!你就是小观音!” 舜华虽然没说话,可听着心里却美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又问了:“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乖?” 舜华却反问他:“那你为什么那么不消停,不乖?” “人生于世,就要干一番事业,轰轰烈烈地才有意思,规规矩矩的,才不好呢!” “嗯,好像也有理。”舜华说着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想我小时候也是很乖很乖的,可是安业兄长还是不要我。” “你别伤心,我帮你揍他。” “才不要。” “好,那不揍了!” “世民哥哥,”舜华眼里又现出一丝忧伤,“我身子不好,经常有病,以前常拖累舅舅,以后会不会拖累你啊?” “怎么会?”李世民马上答道,“你那么好!” “嗯。”舜华马上阴转晴,笑颜如花。 “小观音,以后你不用那么乖,我带你去玩很多好玩好玩的,只有不乖的时候才好玩呢。”李世民想的是,只有舜华和他一样不乖了,才不会管着他。 “好,我听你的,永远听你的!” “嗯,这才对!” 舜华又“噗嗤”一笑,她似乎已经相信,面前的这个少年会牵着她的手一路狂奔,从平平凡凡一直走到光芒万丈的未来,走到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前无古人的辉煌时代。 几天以后,李府张灯结彩,李世民迎娶长孙舜华,婚礼隆重至极,引得万人瞩目,也正是从今天开始,他们二人开始了二十三年的相知相守,而著名的贞观治世也恰好二十三年,这是天意,也是巧合。此是后话不表。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们成亲后不久,窦氏便因病逝世。而此时天下大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隋帝杨广第二次举全国之力东征高丽,开国功臣之子、礼部尚书杨玄感趁机起兵反隋,杨广紧急收兵回国,很快便将杨玄感镇压下去。 而高士廉因曾与杨玄感同谋者斛斯政有所交游,所以受到连累,被贬黜岭南,临走之时,长孙无忌、长孙舜华亲来送行。 “舅舅,你还能活着回来吗?”舜华流着泪问。 高士廉长叹了一声,对长孙无忌说:“无忌,我变卖了大宅,置得一处小宅和几亩薄田,想来也当能供你与你母亲衣食无忧了。只是舅舅家业微薄,也仅能至此,希望你莫要嫌弃才好。” 长孙无忌眼里一热,说:“舅舅,您哪里的话,这些年一直承蒙您收留扶持,只恨不仅未能亲身报答,反还烦劳您如此费心,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里有嫌弃之说?” “别说这些了,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子,兄妹一场,哪有什么恩不恩的,岂不见外?” 不待无忌回话,高士廉又转向舜华说:“只是,舜华,李家贵为豪门世族又是皇亲国戚,诸般规矩,繁杂难述,你是被家赶出来的,现在舅舅又……”舜华早已泪流满面,高士廉抚摸着她的头接着说,“对不起,舅舅以为可以保护你一辈子的,可是……以后你自己要多留心,要记得处处与人为善,你外无亲族扶持,内又无长辈帮衬,一切,真的只能靠你自己了!舅舅不能再保护你了……就是奴婢杂役也莫要轻视了,哪个不是看主子的眼色,明白吗?你只能靠自己了,靠自己了……” 舜华一直流着泪点头,高士廉怕她不明白,又俯下身抓着她的双肩嘱咐道:“舜华,你知道吗,舅舅真的不能保护你了,你……你只能仰仗二公子了,明白吗?你还这么小,李家那么大,他是你唯一能仰仗的人,懂吗?侯门似海啊!”长孙舜华一直流着泪,什么也不说,高士廉把她抱在怀里。 很久以后,高士廉看了看天,叹口气说:“好了,你们也别送了,我该走了,都回去吧!” “舅舅,你能活着回来吗?”舜华依然拉着高士廉的手问。 “能,能。”高士廉闭着眼连连说道,掰开了舜华的手。 “舜华,我们一起拜别舅舅,感谢舅舅养育之恩。”话音未落,长孙无忌与长孙舜华兄妹俩一起向高士廉跪拜了三下。高士廉一边不住地摆手一边依依不舍地登上马车离去。他把变卖大宅得来的钱财全分给了家人和妹妹,自己则轻装前行。 几天之后,长孙舜华突然得了病,一直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好几天都不再见笑颜。李世民急坏了,天天在床前想出各种办法来挑逗,可是长孙舜华依然是愁容满面。 “小观音,你是不是想百~万\小!说?没关系,你好好躺着,我念给你听!”李世民快速从案上抓了一本书,打开就念起来。可是,当他念了一会儿就忽然听到一阵抽泣声,他忙抬起头,可这一抬就看见长孙舜华泪流满面。“小观音,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想要什么你说,我给你弄去!”李世民手足无措,着急地六神无主。 长孙舜华哭道:“阿耶不要我了,行布哥哥、恒安哥哥、安业哥哥都不要我了,现在舅舅也不要我了,大哥哥也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大哥哥?大哥哥是谁?”李世民这一问,长孙舜华哭的更厉害了,李世民忙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心里好难受。” “呜呜,都不要我了……” “谁,谁说都不要你了,我要呀!” “谁要你要,才不要你要!”长孙舜华还记得,她刚出嫁的时候舅舅还跟她说虽然她没了娘家,尽管舅舅家也比不上李家,但终究也非普通人家,叫她不要怕,舅舅会保护她的。可是这才多长时间,舅舅就告诉她他不能再保护她了……舅舅就这么把她扔了不管她了…… “凭什么不要,我偏要你要!小观音,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李世民越劝长孙舜华哭的越伤心。 其后几天,长孙舜华的病情日益加重,李世民几乎每天都抓一个大夫来看,仍是无济于事。后来他听几个仆人无意中提及假如能亲手折出一百盏孔明灯,就能愿望成真。李世民竟当了真,每天一有时间都坐在府里的小池旁折起孔明灯来,每折好一盏就放飞一盏,每盏上都写着“小观音永远不生病、永远不哭”!陪在他身边的仆人们都已记不清他折了有几百盏了。 说来也奇怪,自他折起孔明灯起,长孙舜华的病情居然真的一天天好转。这天已经能下床走路了。晚上的时候,她听说李世民还在折孔明灯,便在侍女的搀扶下来找李世民,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李世民兴奋地跳过来,对她说:“小观音,你居然能走路了?这真的管用耶!你等着,还有几个,我折好了就陪你说话!” 李世民又重新坐回那边的石头上,认真地折起孔明灯来,他每折好一盏就交给仆人去放飞。长孙舜华就坐在旁边看着,盯着,一句话也不说,却越来越觉得李世民好可爱。 当满天孔明灯放飞的时候,明晃晃的,红彤彤的,在这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魅惑。长孙舜华瞧着入了迷,不禁站起来,伸出手欲摘一个孔明灯下来,可它们却越飞越高。 “世民哥哥,我想放飞一个。”长孙舜华请求道。 “好哇!”李世民高兴极了,赶紧又动手扎了一个,和长孙舜华一起放飞,可他们居然嫌弃起它飞的慢来,都伸出手来在下面往上拍着,拍着拍着长孙舜华就咯咯的笑起来。 “啊?小观音,你笑了,你终于笑了,太好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世民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拖累你了!” “才不是呢,小观音最好了!” 长孙舜华瞧着李世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她抓起李世民的手,用手比划着在李世民的手上写了四个字。 “今夕何夕?”李世民想了想,忽然高兴地喊道:“哦,我记起来了,后面一句是‘与此良人’,对不对?小观音,写给我的?” “嗯。”长孙舜华点点头,面露羞涩。 “小观音,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胡闹了,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功,将来一定做大事,让所有人都羡慕你!”李世民许下了一个重重的承诺。可是长孙舜华却说:“我不要世民哥哥做大事,我只要世民哥哥!” “我不一直都在吗!”李世民显然没明白长孙舜华的意思。 自此以后,他们就开始了他们之间的“青梅竹马”。李世民忽然发现他多了一个很贴心的聆听者,在舜华面前,他可以天南海北的随意乱侃,即便是在别人眼里十分幼稚的言论舜华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时还能给他做一些补充。他们常常一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欣赏美丽的夜空,数着有几颗星星最亮;一起交谈到深夜,有时说道尽兴处便互相对着傻笑半天;一起坐在小桥边的石凳上,翻看着同一本书,鸟语花香,流水潺潺,便是最应景的乐曲;有时一起练字,笔走游龙,畅游在水墨诗画里;有时李世民舞剑,舜华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有时舜华跳舞,李世民就在一旁叫好;有时舜华拿着书,听李世民背着双手背古文,不对的时候舜华摇摇头,李世民非不信,一把抢过书来看;不过他们也有时会荡秋千,捉小鸟,逛街看杂耍,小巷品美食,偷偷地使个坏,玩一把捉迷藏…… 郎骑竹马,折一枝门前并头莲。 妾弄青梅,换一世南山松柏心。 低头捻发,且让鸳鸯齐鸣直到双鬓白。 羞颜展眉,共诉人间诗话播洒万千爱。 郎秉夜烛,画一生宫阙万户开。 妾舞,添一处奇香凤凰来。 结发不疑,惟愿执手偕老相思水长流。 鼓瑟鸣琴,济得天下苍生永把苦痛埋。 为君一日恩, 不悔百年身。 若问心中谁最重? 得成比目,冬雷夏雪,三生石上鉴。 丈夫应有为, 也爱红颜美。 若问心中谁最重? 金戈铁马,江山锦绣,不如卿一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晋阳起兵 两年后,杨广在雁门关被突厥兵围困,他惊慌失措,情急之下各地纷纷招募新兵前去救驾。李世民觉得新奇好玩,就去报了名,在云定兴麾下做了一名小兵。云定兴知他是世家子弟,但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也就未加以重视。 一天,李世民向云定兴建议,让士兵们白天摇旗晚上擂鼓,这样突厥就会以为援军已到,然后再向义成公主求助,里应外合,定能退敌。 这义成公主原是当今皇帝杨广的堂妹,曾以宗室女身份与突厥启民可汗和亲,启民可汗死后按照突厥风俗义成公主又嫁给了启民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义成公主虽与杨广既不同父也不同母,但二人自小感情深厚,竟似亲生兄妹一般,当年杨广被突厥围困雁门时,义成公主就曾多方相救。义成公主曾言,她远嫁突厥,离乡背井,无亲无故,唯一所求,只愿以身许国,大隋安宁,兄长无忧,此生无憾。 云定兴依计而行,果然,义成公主向始毕可汗假传情报,说是边境有难,始毕可汗急忙撤兵回援,雁门关之围遂解。不过,虽然突厥退了兵,但在来回遭遇中双方还是发生了几场小范围的激战,只是突厥急于回援不愿纠缠,而隋军也不敢多加恋战,是以都不约而同点到为止。 在一次小范围的遭遇激战中,李世民勒紧马头回撤时突然发现和自己一起冲锋的一个年轻人不见了。那个年轻人叫孤神庆,是个孤儿。 “不会没跑出来吧?”李世民暗叫不好,自作主张抛下大部队返身回救,果然发现孤神庆身受重伤被几个突厥兵围困,眼看就要一命呜呼,李世民大叫一声冲过来,同时射出了一支飞箭,正中突厥首领头部,剩下几个突厥兵见首领已死,六神无主,也就赶紧四散了去。擒贼擒王,李世民一直相信这一点。 “你没事吧?”李世民扶起孤神庆,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下伤口。 “谢谢你,以后一定报答你!”孤神庆忍着伤痛道。 “哎,说什么报答呀,举手之劳!”李世民不以为意。 李世民驾着孤神庆回了营。本来云定兴见李世民有些本事,还想在杨广面前给他美言几句,谁知李世民竟这么不听话,半途离军,他一气之下就把李世民献的良策说成了是自己的,杨广很是欣慰,大大赞赏了一番云定兴。而李世民由于官职低微自然没有觐见杨广的资格,也无法自我陈述,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这战场甚是好玩,一下子爱的不可自拔,也就高高兴兴地自个返回了长安。 但孤神庆非要跟着李世民一起,他说李世民救了他,他就用一生来报答,愿终生为仆永不复叛。李世民开始还拒绝,说他是大题小做了,但想着孤神庆孤儿之身怕也没什么好地方去,而且他们年纪相仿,确实有几分志趣相投,就应了下来。由此,这一战李世民虽然什么也没赚到,但却收了孤神庆,也不算一无所获。 李世民和孤神庆二人一起骑着马返回长安,可是由于跑的急,李世民在大街上与一辆马车撞了个正着,听着惊呼声李世民猜出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位老者,他暗叫不好,急忙和孤神庆飞身上前去救,幸好二人都一身好武艺,硬是把马车给扶稳了,街上围观众人都连声叫好。 李世民这时才知道,马车上的人正是当时天下的书法名家虞世南。他欣喜过望,主动放下身段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套近乎,还亲自把虞世南送回了家。虞世南本来一肚子气,但见这个孩子这么懂事,也就慢慢不再计较。 可当他不再计较的时候,李世民就脱口而出:“夫子,听说您知道《兰亭序》的真迹在哪儿,是吗?给我看看呗!” 虞世南喷出了一口茶,原来这个孩子装的这么懂事也是为了这个来的。不知是谁传言,说《兰亭序》的真迹在虞世南这儿,闹的很多人都来找他索要,他不得不一一澄清,最后索性闭门谢客。 “那都是他们瞎传的,哎,王右军的《兰亭序》天下无双啊,我还想知道在哪儿呢,我都找了好几十年了都没找到半点儿音讯,估计是我找的太频繁了所以就给扣了这么个帽子。真是冤枉啊!” “哦,原来这样啊,夫子您德高望重,您说没有就没有了,肯定不会说谎的,对不对?” “哼,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再激也没有,不信你把我书房翻翻看,看有没有,要是有了我把我这条老命赔给你!” 李世民不敢再说,忙行礼致歉。他眼珠一转,随即继续与虞世南拉家常、套近乎,并提出要拜他为师,好好学习书法。虞世南连忙摆手,唐国公家的二公子,他早有耳闻,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小霸王”,他惹不起也能躲得起。谁料李世民也不死缠着,居然就恭恭敬敬地告了辞,弄的虞世南反不好意思起来,直呼或许传言有误。 李世民并未立刻回家,而是在郊外拴着马歇着。他一直等到晚上,就和孤神庆二人换上夜行衣,他让孤神庆在虞府门外等着,自己则跳墙进去,一路躲过岗哨,直奔后院的一间房,趁无人之时飞快跳窗而入,然后一阵翻找摸索,果然没发现《兰亭序》真迹,不过却发现了好几幅王右军的其他字帖。李世民嘿嘿笑着,挑了几个放包裹里,留下一张纸条和几枚金锭就扬长而去。 “这,这样好吗?”孤神庆担忧的问。 “有什么不好?没事!”李世民大摇大摆地拿着“偷”来的字帖回了家。当然,夜已深,他是不敢从正门进的,依然和孤神庆一起跳墙入府。 第二天清早,众人都不知李世民已回来,他本来要赶去向父亲李渊汇报一下的,却无意发现李渊的一个妾室万氏进去了,他便就找了个隐蔽处躲着。 这时,李渊正在欣赏着歌舞,喝着酒乐呵呵地笑着,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荒淫好色,通宵作乐的平庸之辈,他必须把戏做足了。万氏扭动着身子,先与李渊逗乐了一阵,才道:“主公,您看这歌舞升平的多好啊,我们真应该多找些乐子才是,只是,哎,要是哪儿呀都是这样高高兴兴地那才好呢。” “嗯?怎么?难道有什么事不成?”李渊歪头问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别坏了您的心情才是!”万氏说。 这样一来,李渊倒更来劲儿了,他转念一想,笑道:“是不是我那个二小子又惹什么事了?除了他,想来不会有人敢不安生!” “哪呀!二公子历来是最有孝心的,怎么会惹事呢?就是几个奴婢不听话被训了几下而已。”其实这事是李世民应募前发生的,万氏早就想给李渊说了,只是之前李世民在府她不敢,犹豫了好久今天才做了决定。 “哼,他那脾气!不过倒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总是这么吵嚷嚷的,也真是烦人!他真该跟智云学学,安静安静!”李智云,万氏生的儿子。 这时,便有婢女引着李建成前来。 “父亲安好!”李建成施礼道。 “哦?建成来了?有什么事吗?”李渊摆手,歌舞便戛然而停,舞娘们纷纷施礼退下。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李建成看了一眼万氏,接着说,“只是世民离家前,万姨身边的一个婢女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舜华,父亲知道,舜华一向身子骨弱,虽然不打紧,但想来也多少有些……” “什么?”李渊看了眼万氏,万氏低下头不敢再说,李渊接着问建成,“怎么样?舜华要不要紧,这世民对她可是天天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骂一句都不舍得,这要是有什么那还了得?哪个婢女不小心,真该好好管教管教!罚了没有?” “父亲息怒,世民已经罚过了,只是略微有些重,怕冲撞了万姨,而他本人又性子急,所以特地请我代他来向万姨谢罪!”李建成虽是对李渊说,余光却看着万氏。 “这哪里话?”万氏赶紧说,“原本就是下人无理在先,就是杖毙也是应该的,哪里会重了?我还嫌二公子罚的轻了呢,原本我正要向主公禀报这事呢,想请主公恩准将她赶出府去,我们李家怎么能要不懂事的下人呢!不想竟被大公子抢了先,倒也省了我的口舌了。只是,主公您看,要不就把她赶出府去算了?” “那倒不必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安安静静的就好了,别整天乱糟糟的。建成,你以后还是多多约束约束世民才好,这年头,到处兵荒马乱的,别出了大乱子!哎,听说雁门关那儿已经没事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跑哪儿疯去了?”李渊吩咐道。 “是。孩儿知道。父亲放心,他们姊妹几个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不会出乱子的。至于雁门关那儿,云定兴将军已经来过信了,说是临时有急事要留世民几天,不过到底外患已除,想来这两日也就能回来了。” “嗯,那就好。我累了,你先去忙吧。” “是。”说着李建成就退了出来。待走出稍远时,他看着那边,略微愤恨地自言自语:“好哇!我的弟弟我自会管教,还轮不到她万姨在这儿说三道四!”然后摆手招来一个家仆,吩咐道:“父亲命我经营河东,智云文武双全,正堪大用,也该历练历练才是,让他即日起便去河东与元吉汇合吧。”李元吉,他的四弟,与他、世民及妹慕兰皆同母。听完吩咐,家仆领命而去。自母亲窦氏过世后,李建成作为嫡长子便渐渐协助李渊管家,这点儿事他还是做得了主的,到时候稍微跟父亲说一下就行。 这时,便有另一名仆人过来,告诉李建成说是三娘子在房中等他。李建成闻言立刻赶了过去。 “大哥,现在瓦岗军越来越猛,窦建德也起事了,王须拔、历山飞,还有李子通也都聚了一些势力,听说薛举、萧铣也在蠢蠢欲动,你看我们……纷争四起,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要早作准备啊!”李慕兰越说越急。 “我知道,天下这杯羹,我们李家不能落了后。”李建成随手把一张地图挂了起来,和李慕兰一起研究起来。 忽然,一支飞镖破窗而入,李建成和李慕兰赶紧翻身一躲,追出门外,却见李世民正在那里抱胸站着,开心的笑着。李建成和李慕兰生气地笑了一下,急忙把他拉进来,看了看没人跟着就又重新把门给关上。 “真是的,这么大了,还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李建成骂道,但李世民却指了指地图,李建成和李慕兰上前去看,发现那支飞镖正中的位置就是晋阳。 “晋阳?”李慕兰边想边说,“府库充盈,易守难攻,经雀鼠谷一路向西可直达长安?好地方!可是,怎么才能去晋阳呢?” 李建成忽然想起,母亲窦氏生前曾建议李渊把自己得来的宝马献给李渊,李渊没有听从,后来就被贬了职,直到献了宝马才稍有起色。既然杨广喜欢珍奇宝物,未尝不可再依葫芦画瓢。他浅浅一笑:“或者,也不是没办法。” 他们谈了一阵,才想起李世民来,这一想起就开始一起数落开来,李世民撇撇嘴可又不得不听着。他还赌气道:“大哥,三姐,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不就是万姨告了我一状嘛,你们至于吗?” “万姨?你又惹祸了?”李慕兰使劲一拍桌子,李世民就马上躲到李建成身后,李建成笑着把他拽出来,眼神里虽是责备却也充满宠溺。 “大哥!”李慕兰双手搭在桌上,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父亲说得对,我们真的应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管管他了!” “切!”李世民毫不在意,“自打我会走路起你们就一直在琢磨,到现在也没见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啊!” 李慕兰又一瞪眼,李世民赶紧离开她身边,凑到李建成这儿,哀怜地说:“大哥,救命……不过这也不能怨我啊,有什么大不了了,她能翻出什么浪来,不就仗着父亲喜欢有个儿子嘛!大哥,阿娘已经不在了,在这个家里你可得稳住了,要是你有个什么差池,那我们几个可就真的任由人欺负了!” “放心,嫡就是嫡庶就是庶,有大哥在,翻不了天!不过,你也要适当收收性子才是,以后对万姨她们尊重一些才是。”李建成说。 李世民听了却有些委屈:“大哥,天地良心,我真没想跟她们较劲儿,她们哪配?只是你也知道我,有时候我也是不小心才冲撞了,不是有意的!要我巴结讨好她们,杀了我吧!” 李世民的性子李建成固然是知道,想了想也对,便说:“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尽量注意下就好了!” “嗯,知道了。”李世民见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生了离去之心,对李建成、李慕兰说:“好了,我不打搅你们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慢慢商量吧!”不待他二人回话,李世民便一个翻身飞奔而去。李建成、李慕兰二人本还想跟他说些什么,见此也只好互相摇摇头,对笑不语。 李世民和孤神庆又来到虞府拜访,但却被拒之门外,直到李世民告诉他们说虞世南的书房失窃,虞世南才允许李世民进府。 “学生李世民借阅,永不复还?”虞世南念着李世民昨晚留在书房的纸条,又气又笑,“学生?我什么时候收你这个学生了?还借阅?明明是偷去的!” “我不是偷,是拿!” “拿?” “对呀,我不是给你留了纸条了吗?都告诉你了,当然是拿了!” “这……留了纸条就不算偷了?这谁的规矩?” “我的规矩!” 虞世南哭笑不得,但不知怎的,他突然竟对这个孩子有了几分喜欢,兴起之下竟主动承认了李世民这个学生。李世民大喜过望,他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工夫,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他当下就在虞世南面前提笔写了几个字,骄傲地递给虞世南,告诉虞世南他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虞世南看了看,品评道:“嗯,不错。书法二字,重在形神兼备,欲至此,一要坐而正,二要腕力得当,你这,虽已得之□□,但是尤缺毫厘,还需勤练!” 李世民撇撇嘴说:“夫子,为什么要加上‘但是’呢?” “是怕你自满!”虞世南斜眼看他,无奈地说,“我是真希望以后可别再收下像你这样的学生!” “为什么?”李世民自认为自己相当优秀,该是虞世南感到庆幸才对。 “我是怕,再有几个你这样的,我明天就得准备棺材了!”虽然看着生气,嘴角却有几丝笑意。李世民听后倒不生气,反有些得意。 “夫子,要不我把帖子还给您吧?”李世民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取之无道。 虞世南摇摇头,说好贴本就应让天下人共享,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只要李世民能从这些帖子里学些精髓出来也就够了。不过,虞世南却转而向李世民要另一样东西,李世民问是什么,虞世南说:“我想要的是,你该告辞了!” 李世民笑笑,很恭敬地向虞世南行了一个礼。虞世南捋捋胡须赞道:“不错,有进步,孺子可教也!” 又过了两年,杨广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圣旨下到李府,众人都高兴异常。 “世民,你陪着父亲去晋阳吧,我去河东与元吉汇合,慕兰和柴绍就留在长安策应吧。”李建成私下给弟妹派任务,柴绍,李慕兰的夫君。 “为什么是我去?”李世民问。 “因为父亲拿你最没办法!”李建成笑道。 可是李慕兰却担忧起来,他们几个这些年一直暗中活动,万一父亲知道了,能放过他们吗。 “放心吧。”李建成胸有成竹,“谁不想君临天下?我们都活动这么久了,父亲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早就心里默许了。”李慕兰这才点点头,不再答话。 几日后,李渊便起身前往晋阳,李世民带着舜华同行。 而李渊到晋阳没多久,便遇到了历山飞强攻太原,李渊率军抵抗,没想到却被历山飞围困,不得脱身,千钧一发之际,李世民轻骑突围而至,如风呼啸般,身过之处皆顺势射以飞箭,或一箭飞掠,或三箭齐发,百发百中,竟使得敌方不敢冒进,于乱战之中救得父亲全身而退。未几援兵到来,父子二人合力最终诛杀了历山飞。 之后,在一次一次的实战中,以及从历代兵书中领略的经验和要义,李世民渐渐悟得了轻骑的重要性和作战要领,遂选百名亲兵亲自一一训练,衣玄甲,每人配长槊、大刀和箭囊,改重骑为轻骑,如此这般,其战斗力竟可成倍翻长,几达无坚不摧之境地,他自己骄傲地将这支队伍成为“玄甲队”,梦想着有一天能广而效之,组建出一支这样的军队来。 话说也该是英雄出世,故而以世道纷乱促之。不过一两年,魏公李密雄踞瓦岗寨,威震四海,窦建德称霸河北,洛阳王世充也势力见长,南方萧铣正闹腾地风生水起,关中薛举也起兵反隋,意欲直指长安,当此之时,天下早已四分五裂,而隋帝杨广则带领数万禁卫军以及亲信宇文化及等躲在江都不敢回京。 为了给将来的起事做准备,这两年间李世民常暗中结交武林豪杰,与他们称兄道弟,不分彼此,竟也聚集了一小众人,晋阳令刘文静便是其中之一。李渊则继续装聋作哑,放任李世民所为。其实在李渊的心里,他早已有了称王称帝的野心,常常在梦中臆想着起兵事宜,但由于深知一旦踏入这趟浑水,就是前途未卜,且退无可退,弄不好还会身死家灭,所以一直不敢下定最后的决心。 这天,晋阳令刘文静正与李世民在房间里密议。 “如今天下纷乱四起,二公子还是早日劝唐公举事为好,若等到群雄将天下分割殆尽,那时再举事,可就一杯羹就没了!”刘文静说。 李世民略一思索,点点头,表示同意。 刘文静又说:“臣听闻关中薛举已起兵,正向长安逼近,关中历来是兵家要地,昔日秦据关中而一统六国,眼下当今陛下滞留江都,关外群雄亦无暇西顾,京师长安又兵力空虚,此时起兵若能一举直指长安,这天下可就先占了三分了!” “这我知道,可我也不是没跟父亲提过,可父亲每次总是模棱两可,要么说时机未到,要么说不能仓促行事,哎,我也是着急的很呢!”李世民说,言语中颇有些无奈之意。 “既然唐公未明确阻止二公子,那想必心里也是同意的吧?再说,二公子这些年一直暗中结交豪杰,想来唐公也不会全然不知吧?”刘文静继续说。 “那倒是。我也觉得父亲其实是想做一番事业的,我记得刚来晋阳的时候,父亲还说这晋阳府库充盈,乃龙兴之地,私下还窃喜不已。况且这些年父亲也没少招降纳叛,司马昭之心哪!只是,父亲平素里就犹豫惯了,总也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是啊,唐公一向眼光长远,有些顾虑也属正常。”刘文静叹道,不知是褒扬还是暗贬。李世民笑而不语。刘文静又说:“唐公现在毕竟荣贵一生,不像李密、窦建德等人,除了起兵反抗已走投无路,若一着不慎,只怕就连现在的荣华富贵也一去不返啊,岂能不慎?” “可不。一无所有的时候往往态度更为坚决,这岂能一样?”李世民应和道,但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喃喃自语起来,“咦?也对,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要是父亲也一样走投无路呢?” “这怎么可能?二公子,您异想天开了吧?唐公怎么可能走投无路?”刘文静暗笑不已,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儿又有什么小算盘。 李世民“嘿嘿”一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等着瞧吧!”说完不等刘文静回话便起身就走,留下刘文静疑惑不解地怔在那里。 且说李世民走后径直来到了晋阳宫,找到晋阳宫监裴寂,这裴寂历来与李渊交好,甚至达到了同卧起坐的地步,故而李世民也与之相熟的很。李世民悄悄与裴寂耳语一番,裴寂先是惊讶,而后是暗笑,继而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日,李世民连哄带骗地带着李渊出门,二人乔装改扮来到一家妓馆,裴寂跟着。 “我们来这儿,有点儿不太好吧?”门前,李渊犹豫着。 “我们乔装来的,没人知道是我们,有什么不太好?”李世民劝着,又添油加醋地说,“听说这儿刚来了两个新的,那真的是碧波流转,玉肌粉腰,一步一聘婷,一笑一倾城,想着都销魂,不见可惜了?!” 李渊听着心里发痒,但不想在儿子面前露出窘态,一再掩饰极力克制。李世民却不由分说硬拉着李渊走了进去。少倾,便有老鸨迎了上来,裴寂立刻上前,向老鸨使了使眼色,说:“这是我们家阿郎和公子,点名要你们这新来的两位姑娘,赏银决不会少了,可不要不识时务啊!” “诶,是,是,是,一定遵照吩咐,绝不敢怠慢了,您里面请。”说着便向前带路。 李渊一行三人走上楼梯,来到西厢房,早有茶水上了上来。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位窈窕淑女在侍女的陪同下缓步走出帘帐,向三位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然后重新走入帘帐,坐在薄薄的红纱后面,双手搭在琴弦上,一起弹奏起小令来。美人若隐若现,如瑶池仙境,琴声丝丝入耳,更撩人心弦,李渊听着,看着,目不转睛,神情恍惚。李世民瞧着心内窃笑不已。 “父亲。”李世民凑到李渊耳边,轻声说道,“我和裴宫监还有事要商量,就先行告辞,不打扰您了。” “这,”李渊反有些不好意思了,“世民呀,这父亲应该让给你才对嘛!” “啊?别,别,别。”李世民赶忙一口否决,“理应先孝敬父亲您老人家的,好事儿当然应该先紧着您才对。再说,您这些天一直日理万机的,我这做儿子的,应该为您排忧解难不是?这孝顺二字我可是永远都不敢忘!” 见李世民说得诚恳,李渊也不再推辞,就说:“好,知道你最孝顺了。”又看向裴寂说:“那你们……” “哦,我跟二公子就先行告辞,我们真的还有事要商量。”裴寂闻言立刻起身答道。 “好,好,那你们就随意吧!” “是!”李世民、裴寂二人齐声说道,然后便一起退出了西厢房。走下楼梯后,李世民转身向裴寂双手作揖说:“裴宫监,这里就全靠你了,我就先行回去,不作陪了!” “二公子请自便!”裴寂也回礼道。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李渊就从裴寂口中得知,昨晚的那两名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妓馆的人,而是皇帝陛下留在晋阳宫的宫人,虽未封妃嫔,但已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后宫之人。这晋阳宫作为皇帝离宫,平素总会留几名宫人在此,以备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临幸时有人作陪。可李渊哪里知道,这裴寂竟如此胆大包天,把皇帝陛下的人送给了他,而更让他可气的是,这个主意竟然是他的宝贝儿子李世民出的,于是,他气急败坏地回到家,立刻把李世民叫到跟前训话,来来回回地踱着步,骂个不停。 “父亲,您骂完了吗?不就两个女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李世民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那还得了!”李渊愤愤地说。 “我们不早就准备起兵了吗?这陛下在您眼里早就不是什么陛下了吧?”李世民趁机试探地问。 “你懂什么?起兵是那么一句话的事吗?稍有差池就是覆灭之灾,一旦起了就再没有退路了!”李渊意味深长地说。 “那现在也已经没退路了呀!纸里包不住火,您这事陛下早晚得知道,与其束手就擒倒不如先发制人,您说对吧?”李世民又接着试探,撺掇他父亲起兵。 李渊走近李世民,上下打量几下,十分不解地说:“这馊主意谁给你出的?” “我自己呀!”李世民颇为得意地半仰着脸。 “你!”李渊指着李世民道,“这,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馊主意的?” 李世民不依不挠辩解道:“我哪里长歪了?就是母亲在的时候您不也是经常花天酒地的,我要是长歪了那也是跟您学的!” “嗯?什么?我那是……”李渊狠狠瞪着李世民。 李渊话还未说完,李世民就抢着说:“父亲那是为了我们李家而忍辱负重地牺牲小我,做戏给皇帝陛下看!” “哼!知道就好!”李渊狠狠甩袖,转身回座。 “启禀主公、二公子,江都有诏令传来。”李渊、李世民闻讯皆一惊,俩人皆心里嘀咕“出什么事了?” 原来,马邑刘武周起兵反隋,因马邑隶属太原,故而皇帝杨广听闻后迁怒李渊,特颁下诏令免去李渊太原留守职位,并命其静待处分。是王威、高君雅来宣读的诏令。这王威、高君雅是杨广的亲信,当年命李渊为太原留守时便一并任命王威、高君雅二人为副留守,以监视李渊。 接到这一诏令后,李渊顿时惶恐不已,来回地在厅中踱着步,而刘文静、裴寂也一起听说了此事,便齐齐赶来,联合李世民一起劝李渊赶紧起兵举事。四人一起商酌了片刻,李渊终于咬咬牙狠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后果不容乐观啊!” “可不!”李世民趁机道,“之前陛下就一直怀疑父亲,这下又出了这档子事,新仇旧恨加起来,只怕陛下真的会……下杀手啊!父亲,我们李家一向以武立家,如果坐以待毙,传出去可是会让天下人耻笑的!”可是李世民的心里却懊悔不已,想到早知道会有这事也就没必要筹划晋阳宫宫人的事,真是白忙一场,浪费了大好时光。 “说得对,千钧一发,不能再犹豫了!”李渊狠狠说道,“只是眼下兵马不足,这该如何是好?” 刘文静趁机上前道:“禀唐公,目前刘武周刚起兵南下,虽然还未成大气候,但形势紧迫,足以有理由招兵买马了。” 这时裴寂也凑上前说:“朝廷有令,不得已之时可先行招兵再禀报,唐公,眼下便是不得已之时啊!” 而李世民却纹丝不动,但时刻注意着李渊脸上的表情,直到自以为觉察到李渊之决心将下未下时才缓缓开口说道:“父亲,箭越早射出就越有机会抢得好靶心,为全家人着想,孩儿觉得您还是早点定计为好,以免贻误时机,徒为天下笑!” 李渊一一环顾着对面的三人,又低头冥想一番,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好!那就这么定吧!不过,在未明朗之前,切记,必须秘密进行,决不可泄露一二!” “是!”李世民、刘文静、裴寂三人同声应道。接下来,四人又重聚到一起,秘密商议了许久才罢。 第二天,李渊就约了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说是谈事,只因此时李渊已被削去太原留守位置,故而对王威、高君雅二人假意奉承、极尽阿谀谄媚之事,又不停地一边谢罪一边表忠心,直搞得王威、高君雅二人飘飘然起来,都一致宽慰李渊,并说还会替他向陛下美言,请他无需多想,这李渊一听到这儿,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就差叩头朝拜了,而王威、高君雅自然更是屡屡开怀大笑,二人心里还想,就是陛下多心,这李渊如此之熊样岂敢有不轨之心,即便有又能成什么事! 岂知酒酣耳热之际,李渊察言观色,找准时机悄声对王威、高君雅二人说:“二位仁兄,恕李渊直言,如今晋阳之北刘武周风头正盛,大有不可抵挡之势,若一路南下,只怕不日便……“ “嗯?唐公之意是,他会打到晋阳来?”王威、高君雅一下子吓得酒醒了八分,略带惊恐地问李渊。 李渊则转了话题宽慰二人:“依眼下形势来看,短期内要打到晋阳,这可能性也不大。” “哦,那就好!唐公啊,您吓死我们了!”王威说着还不住地拍拍胸口。 李渊却又转了话题:“只是话虽这么说,但兵贵神速,也不担保某天突然就……” “啊?”王威、高君雅的心又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李渊见此情景也假装恐惧地说:“不瞒二位仁兄,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刘武周马邑起叛,晋阳与之同属太原,与其他地方相比,终究咫尺之隔,一路南下也并非不可能啊。老实说,这些天我一想到这事儿,那是夜夜难眠啊!” “这……这……”王威、高君雅二人私下一想,李渊之言并非全无道理,可又一时拿不出万全之策,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几分恐惧之下不知怎的又对李渊稍微警觉了起来,看李渊的眼神渐渐有了些异样。而这些,李渊全然看在眼里,他父亲早亡,不到10岁便承袭了爵位,人事往来之间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高超本领。 李渊又假装极为恐惧,故意带些恫吓地语气说:“其实有时候我想这倒也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他刘武周打到晋阳来,我晋阳守军也个个士气高昂、以一当百,难道还退不了一个小小的刘武周?” “嗯!”王威、高君雅二人齐齐点头。 但李渊又说:“只是这刘武周还暗中与突厥方面有所勾结,听说双方还达成盟约,突厥意欲暗中相助呢!若当真如此,到时候我晋阳守军如何抵抗啊?” 这下王威、高君雅都低头沉默起来,只听李渊又说:“说句不好听的话,若到时当真晋阳失守,李渊毕竟出身武功世家,安全脱身等待陛下派兵来援,于我并非难事,只是你们二位……真的能等到那时候吗?李渊今天说这番话全是为二位着想,古语云‘有备无患’,李渊认为还是早些做准备的好,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哎!”听到这里,王威、高君雅皆不停地叹气,“唐公啊,您不是糊涂了吧?等陛下派兵来援?陛下现在身在江都,北有瓦岗群贼南有萧铣,早就被截断了回路,不敢回来了呀!” “再说,”高君雅无奈地补充说,“我们要禀告陛下,也只能绕远,这一来二去,只怕陛下还未到,我们就已经埋尸荒野了!” 李渊假装恍然大悟道:“是啊,确实如此!可眼下形势如此紧急,也片刻耽搁不得呀,否则你我将皆为虏矣!” “这……这……”一想到北边的刘武周有可能顷刻将至,王威、高君雅就无计可施,“唐公带兵多年,一向精于武事,还是请唐公您赶快拿个主意吧!” “这……”李渊假意犹豫不决,直急的王威、高君雅二人催促不已,早就将先前的警觉抛到了九霄云外。禁不住王威、高君雅的恭维和催促,李渊才说:“依我之见,我们不如就从今日起在城中招募壮丁,日夜训练,以备不时之需。” “这……这……这倒也是个好主意。”王威附和道,“只是,这招募壮丁还需禀报陛下之后才能执行,可陛下现在远在江都,这一来二去不就又耽误了些许时日吗?” “对呀!”王威说到这里,高君雅一拍大腿,急忙说,“朝廷有令,一旦有急可先行招兵再行禀报!对!就这么干!这样最好了,不误事。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殊不知李渊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此时他还是假意推辞道:“朝廷虽有令如此,但我等如此擅作主张,也不太好吧。我想还是先禀报陛下再招兵吧,也许刘武周会突然生病了,为我们拖些时日也未可知啊!” 可李渊这么一说,倒真把王威、高君雅二位给逼急了,他二人一想到刘武周就恨不得半柱香时间内就招得千军万马,现在一听李渊有推辞之意,二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回绝了李渊:“哎呀,唐公啊,您就不要推辞了!寄希望他刘武周生病,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天意难料,我们还是尽人事的好!” “好吧,既然二位都同意如此,我也不便反对了。”李渊只好说,“只是我现在刚被革去留守之职,现晋阳自然二位为大,这招兵之事二位就全权负责好了,我不过一老朽,安危不足虑,只要你们能无恙,李渊也就可以心安了,也不枉我们多年同僚之谊。” 这王威、高君雅一听李渊这话,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是李渊推卸责任之话。谁不知道,现在各地叛贼四起,早就如春草一般剿不尽、伐不灭,平叛的功劳谁都想要可谁都知道谁都要不了,但一旦无功必定将面临朝廷严酷的惩罚。如此之苦差事,王威、高君雅才不想揽到自己身上,他二人一起向李渊献媚道:“唐公您真是折煞我二人。在晋阳纵然您没有这留守之位也自然是您为大,何况您历来战功赫赫,这招兵统兵之事,除了您,再无第二人选,请您万万勿辞啊!”言语间极为恳切。 可李渊还是推辞道:“不,不,不,我们还是遵照朝廷法度办事的好,我已被撤免留守之职,这军务理应由你们两位统领,李渊从旁协助便好。” “不,不,不。”王威、高君雅立刻推辞,“我二人粗陋,不懂武事,还是唐公统领,我二人从旁协助的好。” 如此这般,三人互相推诿了好一阵,李渊才极不情愿地同意了主领此事,王威、高君雅却自以为得计,兴高采烈地回了官署,一起拟好招兵文书呈给李渊,请他下发,这二人是一点儿罪责也不想自揽上身。同时,他二人私下里又独自筹算了一下,害怕将来李渊后悔承揽此事,就一起向江都上书,一面禀报招兵事宜,一面又把李渊狠狠地夸了一番,大赞其忠心耿耿、一片赤诚,极力恳求陛下赦免李渊之罪,继续命其为太原留守。 而身在江都的皇帝杨广,因对这里的情形一无所知,加之王威、高君雅又是自己的亲信,如此这般竟全然信了王威、高君雅二人上书所言之事,遂命即刻传令,撤去对李渊的处分,命其继续留守太原,北距叛贼。只不过,诏书下达晋阳之时,李渊已准备的十有八九,而诏书的到来则更让其如虎添翼,更方便公开行事,此是后话。杨广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帮助了一个反对自己的人。 话说晋阳招兵文书一下达,李世民、刘文静暗中联络的豪杰,各地想建功立业的,或者活不下去的,都陆续前来报到,而李世民则毫不含糊,遵照父亲的旨意,将这些新兵全收入了自己的麾下,他急不可耐地按照心中推演多时的练兵方法对新兵日夜勤练,还把自己的玄甲小分队一起编入其内,边训练边整改。另一面,李世民也急忙修书两封,暗中派人一封送到长安的三姐李慕兰处,一封送到河东的大哥李建成处,希望他们同时准备来晋阳汇合。 且说李建成收到书信后,心中暗喜,等待了多年的夙愿终于即将达成,当下便不多想,马上与李元吉一起将他们暗中联络的游侠豪杰分批乔装派往晋阳,一面选择了适当时机动身与父亲汇合。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李建成和李元吉在动身的时候没有带上李智云,并蒙骗李智云他们有事要外出命其留守。可怜他们的同父兄弟,李智云,完全不知道父亲将要举事的消息,直到李建成兄弟俩都离开了好久之后他才有所察觉,然而彼时李渊反叛之意已明,各地官府立刻抓捕李家亲眷,但却因都一一撤出而无所获,只好把全部的怨气都撒在了李智云的身上,将其押解长安,随即便惨遭杀害,年仅14岁。 话说李渊妾室、李智云之母万氏听说后当真悲痛欲绝,奈何事已成定局无可挽回,纵再悲愤不平也因没了儿子这张牌,也只能躬身下拜,强颜欢笑宽慰起李建成兄弟来。 而李渊一来诸事繁杂无暇顾及,二来大业刚兴,正是倚重李建成兄弟之时,三来李建成也痛哭流涕地懊悔赔罪,只说是形势紧急未能顾得周全,故李渊也只像样地斥责了几句了事,不再追究。从此万氏也只好收起性子,小心讨好,反落得了个恭顺的美名。至于李建成,抛下李智云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如今,再重说回晋阳。当时李渊把招募得来的新兵全都交给了儿子李世民及几个信得过的人统领,以兴国寺为据点。刚开始王威、高君雅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可时间一长,就慢慢泛起了嘀咕,这也怪李渊、李世民他们行事过于大胆,终于让王威、高君雅二人起了疑心。 一日,王威暗中约来高君雅,屏退左右,悄声说道:“君雅,您觉不觉得这唐公……” 高君雅也连声附和道:“我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也说不上什么。你说,这唐公把新招募的军队全都交给了自己人,按理说我们是一致推举他全权做主,但总觉得也太……” 王威接着说:“是啊!你说我们二人,虽说领军作战或许不如他们,但好歹也是太原副留守,更曾多次军中挂职,这次招兵主要是要剿灭叛贼,即便他唐公看不上我们的,可也不至于连细枝末节都对我们隐瞒吧?” 王威之虑并未空穴来风。自招兵文书下发之后,作为太原负责人之一,他曾私下多次向李渊咨询过具体事宜,可每次李渊都是被东拉西扯的巧妙回避掉。更有甚者,他想到兴国寺去看看招募的新兵战力如何,可每次都被守门的以各种正当的理由给打发了回来。想他王威好歹也在朝廷混迹多年,见多识广,回家后仔细琢磨了好久,越想越不对,便找来高君雅一起商议。 高君雅也道:“其实我也时常泛嘀咕,但唐公爵位在身,无凭无据的,我等也不能随便妄议不是?” “这我知道。”王威说,“可是……” 高君雅急忙做了个手势,阻止王威说下去,然后环顾了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王威,并解释说:“统领新兵的,除了了李二公子之外,主要还有俩人,一个是李二公子的妻族长孙顺德,因犯了事前来寻求庇护的,亲戚之故虽有些不妥却也说不上什么。但另外一个是叫做刘弘基的,对这人我总不放心,就暗中派人去调查了下他的来历,这封信便是!” “君雅,你果然思虑周全!”王威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读起信来。 原来,这刘弘基原来曾被朝廷征召带队前往高丽前线,但行至汾阴县时不幸误了期限,他料定若到前线定然当斩,便故意停滞不前,并在乡下屠牛犯法。熟料村民报案后,当地县衙搜查了数日也未查出是何人杀了牛。刘弘基终于忍无可忍,亲自到县衙告诉县令说“这牛是我杀的,你是地方父母官,怎么能不为民做主?”县令一惊,即刻派人重新追查,果然发现此案是刘弘基所为,故便将其押解下狱,一年之后,家人才将其赎出。 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刘弘基本就不懂生产,家业一日不如一日,出狱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不得不亡命江湖,偶尔也做做侠盗,就这么浪迹天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结下了机缘,刘弘基就跑到了晋阳来投奔李渊,见李世民器宇轩昂竟主动结交,二人关系越来越好,竟似亲生兄弟一般。 “刘弘基,朝廷罪犯,这唐公父子却对这样的人委以重任,究竟打的什么算盘?”王威喃喃自语道。 “还不止呢!”高君雅补充道,“王兄,您可别忘了,还有一个刘文静呢!” “哦,哦,对。”高君雅一提醒,王威就猛然想起来这茬儿,“刘文静可是与瓦岗群贼首领李密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呢!都是反朝廷的人?!” 高君雅点点头,还未说话,只听王威又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直接把他们直接抓起来审问?” “哎!我也不是没这样想过。”高君雅说,“只是到现在为止,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一旦到时候弄错了,如何跟唐公交代?何况,当初也是你我二人自己非拉着让唐公来负责此事,如果那样,岂不是言而无信?今后你我朝堂之上如何立足?” “这倒也是。那……那……那该如何是好?也不能坐视不理啊!”王威犯了愁。高君雅也一样犯了愁。二人又小声地嘀咕了半晌,最终决定明日再一起到兴国寺查看个究竟再说。 再说李渊这边,王威、高君雅二人起了疑心,李渊等虽未察觉,但刘文静却于言语之间悟出了些端倪,便私下告知了李世民。刘文静本以为这位李二公子会在练兵的时候稍稍收敛些,却没想到李世民哈哈大笑,爽朗地答道:“不必!起兵是迟早的事,那两个,嘿嘿,就是知道了也无妨,凭他们的本事,根本翻不了什么大浪!该怎样就怎样,无需顾虑!” “二公子雄才伟略,我等不及!”刘文静只好如此说。 “好了,文静,知道你时时为我们费心,辛苦了!不过你也不用总是把弦绷地那么紧,适当的时候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可。”李世民拍拍刘文静的肩膀说道。 “多谢二公子体谅,这是文静应该做的!”刘文静回谢道。 看着李世民离开的背影,刘文静半是赞叹半是紧张,想着还是得自己拿个主意出来,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李世民不听他所言,绝不是骄傲、狂妄、自大,而是有着准确的自信,以他之能,要碾压王威、高君雅二人,委实不在话下。如果王威、高君雅二人是个不世出的豪杰,他李世民也绝不会如此大胆行事,纵然他一向粗枝大叶,但也绝不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没有把握的事,他李世民从来不做。他李世民一辈子,只敬英雄豪杰! 第二日,王威、高君雅一起来到兴国寺,他们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刘文静亲自在外迎候。自然,一边是想尽办法要进去一窥究竟,一边是找各种理由搪塞和拖延,正在争执胶着间,一辆载着兵器的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 “请,这是为刚打造完的兵器,别冲撞了二位的贵体才好!”刘文静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把王威、高君雅二人请到了一侧。王威、高君雅也只好让开了路,但就在马车驶进兴国寺的时候,高君雅明明白白地看见马车后面露出了一角杏黄色的布块,虽然被白布和绳索捆着,且压在一堆兵器中间,但也足够看出——那是龙袍的一角! 高君雅看着驶进去的马车,不禁倒吸了几口冷气,慌乱之余再看看刘文静,发现刘文静正与王威说得正欢,丝毫未看向这边,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急忙走到王威、刘文静旁边,阻断了王威的话,私自对刘文静说:“这招兵一事本来就是由唐公全权负责,我二人岂有不放心之理,只是身为同僚,理当一同为陛下分忧,唐公如此劳累而我二人却如此清闲,委实有些过意不去,是以今日才……” 刘文静赶忙说:“高留守言重了!食朝廷俸禄,自当忠勇以报,唐公世袭公爵,又为皇亲,岂敢不念皇恩?只怕日夜勤勉尚不足以报得万一,又哪会有劳累之说。唐公常言,二位达人智勇过人,理当闲居帅帐,统筹四方,而这般琐事,自然是由他这般庸人负责,怎敢烦劳王留守、高留守两位?!” “哪里,哪里!”高君雅急忙推辞说,“唐公之忠心世人皆知,无需赘言。有唐公在此我等万事无忧,既然今日不方便,那我等就先行告辞。只是剿灭叛贼人人不可推卸,我等只希望能出一二分力,好来日给陛下报捷时也能沾些光。所以,如果哪天方便了,还请文静兄来告知我二人,不知可否?” “那是自然!”刘文静接着他的话说,“功劳是大家的,唐公一向体恤,不会独吞的,王留守、高留守尽管放心好了!只是今天真的是不方便……” “好,好,好!既如此,那我们就此告辞,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二位请便,恕文静不远送。”刘文静巴不得他二人赶紧离开,也不再推辞。王威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高君雅如此斩钉截铁,料定事出必有因,便不得不一同告辞。而走了数十步之后,高君雅才凑到王威耳边悄悄透露了方才所见之事,王威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幸好被高君雅捂住了嘴巴。 但这一切已被刘文静全都看在眼里,他冷冷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良久才吐出一句:“守株待兔真是一个很好的游戏!” 王威、高君雅二人回到府衙之后,个个惊慌失措,躁动难安。 “王兄,你看,我们该如何是好?”高君雅不停地踱着步,紧张地说道。 “你我二人得蒙陛下厚待岂能不思皇恩,如此谋逆之举,断断不能容忍!”王威咬牙切齿道,“哎,只怪我们一时失察,竟让李渊那贼给钻了空子!”如今“唐公”二字也不再叫,竟直呼其名叫起贼来。 “可是,可是眼下晋阳的军政大权都在他们手里,我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如何突围呢?”说着,高君雅不禁后悔起来,真不该在陛下面前为李渊说好话,恢复了他太原留守的职位,虽然他与王威二人是皇帝亲信,但也终究是副留守,做起事来自然有诸多不便。 正在这时,一名府衙杂役突然闯进来,说有事禀报。 “何事?”王威、高君雅着实被吓了一跳,后悔只顾得紧张了而未把门给掩上,现在要掩饰也已来不及,不过好在这名杂役与他二人较为亲近,倒也无需过于在意。可实际上他二人也确实有些杯弓蛇影了,这名杂役不过一个下人,别说他不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了也是万万不想趟这趟浑水,只要小日子能美美地过着那就是天堂了,哪有什么追求! “王留守,高留守,是……是……”这名杂役虽不明就里但二位的神色他可是瞧在了眼里,盛威之下竟结结巴巴。 “有事就说没事就快滚,没看见我正跟王留守在聊公事吗?这么凭空骚扰算怎么回事?信不信马上拿你问罪!”高君雅不由分说便把火气发到了刚进来的杂役身上。 说来也怪,让高君雅这么一吓,这名杂役竟一时清醒了过来,赶紧滤清了思绪,禀道:“禀王留守、高留守,近来天旱,所以唐公打算三日后到晋祠祈雨,刚刚传下令来,请两位留守好好准备一番。” 一听此,高君雅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马上说:“知道了,唐公果真忠君爱民,实乃我等榜样。你马上到国公府替我们答复一下,就说,我们一定会好好准备,绝不会误了大事!” “是!那属下告退!” “行了,快下去吧,看着你就烦!”王威早已不耐烦,恨不得那名杂役马上离开。而待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王威赶紧起身看了看门外,确定无人之后才迅速关上门,对高君雅说:“断不能再疏忽了!”稍倾,他重新坐下,问高君雅:“君雅,我见你刚才……你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高君雅神秘一笑,说:“你难道没听见?三日之后李渊那贼要去晋祠祈雨!” “对,我听到了,那又怎样?”王威道。 高君雅得意一仰脸,道:“这可是天赐的机会啊!你想,祈雨自然是他一人站于祭坛上,只要我们到时在他周围安插亲兵,咫尺之内他脑袋还能不搬家吗?领头的不在了,别说晋阳,就是整个太原,岂不就是你我说了算吗?” “哈,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儿,群龙无首,看他们还能怎么闹!哈哈哈!”王威顿时豁然开朗。 既已打定主意,二人便又细细谋划了一番。可惜他们只算到了李渊,却漏算了李世民,在他们看来,李世民充其量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真本事! 第二天一大早,王威、高君雅二人就召来了晋阳乡长刘世龙,向他如此如此这般交待,将前因后果尽数详叙,岂料,他二人话还未说完,刘世龙就马上开口咒骂起李渊的忘恩负义来,说什么“朝廷待他不薄,他竟如此狼子野心,真是禽兽不如!”直骂地唾沫横飞,甚至比王威、高君雅还义愤填膺,更发起毒誓来,说“就是拼了全家老小也得逮住李渊那贼”,还一再表示,一定保证完成任务,如若有失下辈子不再为人等等,诸如此类,竟把誓言都发了个遍,还说这种动刀杀人的事让他做好了,两位留守身份尊贵见不得血,只坐等好消息便罢。 刘世龙的这一番话说下来,直把王威、高君雅二人感动地热泪盈眶,一面直呼其为兄弟,一面褒奖他为忠臣义士,竟真的把此等刺杀任务全权交给了刘世龙负责。然而,王威、高君雅万万想不到,这刘世龙倒是真的按照他们的吩咐在祈雨的祭坛周围安插了杀手,但他一转身就把这件事通通告诉给了晋阳的县令、李渊父子的心腹刘文静,而刘文静这次没与李世民交涉,而是直接禀报了李渊,然后协同裴寂等人一同制定了个反刺杀计划。 三日之后,祈雨之前,一切都在按计划准备着。当时晋阳上下主要官员以及随从数十人都在要塞等候,包括王威、高君雅。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李渊来,王威、高君雅不禁着急起来,但又不敢公开表示出来,只互相眉来眼去的,惹得旁人直取笑他二人断袖之癖,王威、高君雅也不敢过多反驳,只好乐呵呵地陪笑。 不一会儿,李渊的一名随从赶来,说是突然有紧急军务传来,请诸位官员一起到府衙议事,反正吉时尚早,稍后再出发也不迟。王威、高君雅听此,生怕祈雨之事有变,便呼啦呼啦的硬催着大家一起赶回府衙,心想无论如何也得说服李渊今天去祈雨。 话说晋阳府衙内,王威、高君雅等刚进大堂就发现李渊坐于上位,刘文静等数名官员则坐于一旁。见王威、高君雅进来,刘文静赶紧起身让座,寻了个下位坐下,王威、高君雅则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刚才刘文静的位置。 “唐公,不知有何急报,还请早早明示我等,大家好尽快商量个对策。祈雨是造福万民、功德无量之事,误了吉时恐怕就不好了。”王威刚坐下就双手作揖道。 “是啊,祈雨之事晋阳城内早已人人皆知,我大隋以信立国,可千万别失信于民啊!”高君雅附和道,其他人也相继附和。 这时,刘文静站起身,走到堂下,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封书信,躬身道:“确有八百里加急情报在此,请唐公细细过目!” 王威、高君雅二人立刻起身,心想该不会是刘武周打过来了吧。王威快步走到刘文静面前,伸手就要接过急报,却恰到好处地扑了个空,刘文静看着二人,神情淡漠地说道:“王留守、高留守请恕罪,这封急报只能亲呈唐公,你们二位无权过问。”说完刘文静就直接上前,把急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李渊的面前。王威、高君雅心中恼火,但李渊总归还是留守,二人也不得不装作恭敬地坐回座位。 李渊打开书信上下翻看了几遍,不言不语,却直勾勾地看着王威、高君雅二人。王威、高君雅被看得发怵,只好勉强鼓起勇气问道:“唐公,究竟是何急报啊?”在座的每个人也都疑惑不已,纷纷窃窃私语。 李渊嘿嘿一笑,才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依然看着王威、高君雅,缓缓说道:“情报称,王威、高君雅二人勾结突厥,意图里应外合,起兵反叛!不日突厥将率军南下!” “什么?”“不是真的吧?”“突厥?居然勾结突厥?”“这可是大逆不道啊!”“突厥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啊?”众人又一阵窃窃私语。 王威、高君雅面面相觑、震惊不已,不一会儿二人就反应过来了,这是李渊要先下手为强,斩杀他二人,于是便顾不得其他,直接起身大声嚷道:“是唐公李渊要谋反,贼喊捉贼,真正的反贼要诬陷忠良,大家一起擒贼啊!” 他们这么一叫,在座官员有的已悟出了两分,有的仍是云里雾里,但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纷纷避开了王威、高君雅。李渊则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表演。可怜王威、高君雅二人,虽才能不足,但到底一片忠心,可奈何任凭他们如何鼓动,也终究是他们二人在唱独角戏,终于,他们已认清了现实,一边嚷着“你们都是乱臣贼子!”一边直接冲向李渊就想以身搏之、同归于尽。 就在此时,李世民带着埋伏的士兵顺势杀出,齐齐把王威、高君雅抓捕在地,捆绑得严严实实,仅片刻功夫便控制了所有人。 “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意图谋反,依我大隋律法,立刻关押入狱,秋后处决!”李渊不由分说,狠狠判决道。 王威虽身不能动弹,嘴里依然骂着:“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李渊,究竟是谁谋反你心知肚明!如此戕害忠良,混淆是非,你就不怕报应吗?” “哎,王威、高君雅,陛下向来视你们二人为肱骨,可你们竟然……我真的不愿相信你们会谋反叛乱,可证据确凿,不由得我不信,哎,毕竟同僚一场,放心,我会好好送你们的!” “呸!”高君雅怒道,“证据确凿?你伪造的证据还敢这么冠冕堂皇?” “就是!若你有本事,就到城外看看,看看突厥来了没有,说我们里应外合,有没有证据?”王威继续骂道。 “哼!是啊,有本事就到城外看看,看看我们有没有把突厥引来!”高君雅也骂。 李渊闭上眼,挥挥手,示意把俩人押下去。可就在这时,晋阳城守兵突然来报,边跑边喊:“突厥大军来犯,已包围晋阳城!” “啊?!突厥真的来了?!这……这……这……”大堂里一阵慌乱,王威、高君雅却暗暗叫苦,只想昏厥在地,心想:这突厥什么时候这么听我们的话了! 听到突厥来犯,李渊、李世民、刘文静、裴寂四人不禁大眼瞪小眼,污蔑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本来是他们四人的临时起意,那书信也是他们私下伪造,可谁料竟真的把突厥引来了,如今举事之日未到,却如此节外生枝,前途究竟如何,这下全都没了底,只有李世民心中暗暗涌起一丝欢喜,他天生喜欢冒险,越是惊险越是看着没把握,他就越想闯一闯。 “你说清楚些,真的是突厥来犯?是不是看错了?”李渊问跑进来的守兵。 “禀唐公,千真万确,现在突厥已经把晋阳团团包围了!” “准备攻城了?”李渊继续问。 “现在他们正在城外安营扎寨,看着貌似没有马上攻城的打算。” “哦,那就还好!”李渊松了一口气,大家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有时间就有办法。 “禀唐公!如今更是证据确凿,不容置疑,此次突厥来犯正是王威、高君雅二人之过,其谋逆之举已明,还请速速处理,以安民心!”刘文静朗声说道。 闻此,李渊猛然惊醒,厉声斥责王威、高君雅:“如今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乱臣贼子,还不认罪!” “乱臣贼子?”王威、高君雅二人哈哈大笑,“好,好,好!到底谁是乱臣贼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哼!”李渊举着手里的书信说,“你们说单凭一封书信证据单薄不足信,那如今突厥兵马就在城外,你二人又如何解释?岂容你等狡辩!来呀,叛臣贼子,岂能轻饶,就地□□,以正朝纲!” “是!”李渊不顾王威、高君雅地谩骂不止,愣是将他二人现场斩杀,众人无不震动,皆肃然而立,以李渊马首是瞻。 你道突厥兵缘何来的如此之巧?原来,王威、高君雅二人当初定下刺杀李渊的计划之时,私下商酌现晋阳军权都在李渊父子手里掌握着,只怕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人不多,而当今陛下又远在江都,远水难救近火,思来想去他们就最终决定暗中派人向身在突厥的义成公主送信求援。 王威、高君雅二人原曾想义成公主远在突厥,非三两日之内可联络,也不过是存个侥幸心理而已。却不知当时刘武周起兵反隋时争取到了始毕可汗的暗中支持,甚至曾一度共同出兵。义成公主听说后,急忙以突厥王后的身份来找始毕可汗,希望他护隋而不是反隋。 说来也巧,暗中为王威、高君雅送信的人出晋阳城后没多久就被刘武周所抓获。而刘武周虽有称雄天下之心,但素知自身实力不强,所以才依附突厥。义成公主根植突厥多年,又是突厥的正牌王后,在突厥军民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绝非仅仅闺中妇人。刘武周权衡之下不想现在就与义成公主撕破脸,一直极力寻求义成公主的支持。 此时刘武周抓捕了这个送信的人,得知了李渊意欲起兵之事,便亲自把这封书信连同送信的人一同送给了义成公主。刘武周之意是,一来向义成公主表忠心,二来也是告诉义成公主,皇亲李渊都靠不住,他刘武周还是可信的。 义成公主见信后,不由分说立刻撺掇始毕可汗率大军围攻晋阳,意图替兄长杨广除掉叛贼,谁知早不来晚不来,竟恰好就赶在李渊污蔑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时来到城下。 再说李渊,既然已解决了王威、高君雅,那他在晋阳就足以一手遮天,再无顾忌,再加上突厥来犯,索性就甩开膀子,让李世民直接带兵日夜操练,如此公开行事,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但无论如何,现在突厥兵临城下是事实,因此城内民心惶惶,极少再有人像往常一般逛街游玩,整座晋阳城,竟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而城外,一场艰难的谈判也正在进行着。 “晋阳不过一个小地方,公主与可汗却送来如此大礼,我等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刘文静平静地说道,对面是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闻言一笑,道:“你今日不是来代替李渊与可汗谈判的吗?怎么先来了我这儿,别是拜错了菩萨走错了门吧?” 刘文静也心中暗笑,谁不知道始毕可汗头脑简单极易被糊弄,若不先打通义成公主这一关,即便他说动了始毕可汗,也难保过个两三天就会被义成公主重新给说回去,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得先把义成公主给稳住了。他双手作揖行礼,装作很是恭敬地道:“公主根植突厥多年,岂会是寻常之辈?这可汗哪次不是唯公主之命是从,文静自诩并非庸人,哪里会拜错了菩萨走错了门!” 义成公主敛眉浅笑,右手搭在桌子上不停地转动茶杯,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到是识相之人,也好,我不想废话,听说李渊要起兵反叛了?陛下待他有何不薄,竟行如此谋逆之举,不怕遭报应吗?” 刘文静不禁哼笑一声道:“那是!陛下待唐公一向恩重,唐公自然要誓死以报。”心里却在想,当今世上怕也只有义成公主才会把陛下当成完美无缺的圣人天子,若陛下当真看重唐公,又岂会时时猜忌疑心,甚至在唐公生病时竟然会问出“死了吗”这样的话来,所谓皇亲不过只是一个看起来华丽的光环而已,再说如今天下纷争四起,若陛下果真体恤民情,那百万之黎民又怎会仅仅是被赠送了几斗粮食就群聚响应,不是真活不下去了谁肯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一个巴掌拍不响,天下既已烂到无可救药,自然是该守的人没有守好的缘故。 不过这些刘文静是不会当着义成公主的面说的,他话音刚落就马上转了话题道:“但如今陛下深陷江都,北有李密,南有萧铣,各州县争先归附,陛下归路被断,难以回鸾,唐公常常日夜难安,只恨手中无兵不能亲往救驾,所以才……” “哦?如此说来李渊招兵是为了南下救驾?”如此说辞,义成公主自然不信。 刘文静继续说道:“那难不成公主真的以为刘武周更为可信?或者是河北的窦建德、瓦岗的李密可信?又或者公主真的打算让突厥兵南下救驾?” “哼!那有何不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嘴上都说的忠孝仁义,可心里都巴不得我二哥死在江都吧?算起来,倒是突厥人常念皇恩,至少比你们都可信!”杨广排行第二,所以义成公主常以二哥称之。 刘文静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说:“公主难道忘了雁门之围吗?当时可汗把陛下围在雁门郡,难道不是想的要弑君吗?若不是公主后来谎称外敌来犯,可汗又怎会轻易退兵?若公主当真唆使可汗南下救驾,到时候只怕难保不是雁门之围的重演。何况突厥世代与中原为敌,一旦南下势必无人可挡,公主是否想过如此一来会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公主一心护我大隋,难道竟要做这种毁国灭家的事吗?” “这……”义成公主仔细一想,刘文静说的句句属实,她竟无法反驳。 刘文静则继续说道:“再者,刘武周也好,还是窦建德、李密也罢,都是揭竿而起的反贼流寇而已,但唐公却与当今陛下是姨表兄弟,同出一家,难道公主竟信得外人而不信得亲人么?” 义成公主沉默半响才道:“如此说来李渊当真是打着南下救驾的主意?是我错怪他了?他竟真是忠心护国?!”话虽这么说,可心里依旧不信刘文静所言。 刘文静并不在意这些,继续道:“是不是真的忠心且不论,现在只在于公主是愿意信外人还是信亲人,是愿意赌外人还是赌亲人?公主胆略过人,想来当不至于连赌的勇气都没有吧?” 义成公主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赌一把:“好,就算你说的在理,我就先且信了李渊,若他日后敢骗我,别忘了,有他的好果子吃!” 其实,义成公主不是不知道,当今天下早已乱成一锅粥,是个人都想称雄争霸,谁还肯真的为大隋朝卖命,不过公开的幌子罢了。但眼下各地民变不断,杨广停留江都不敢回鸾是不争的事实,要救得他回来也只能寄希望于这种侥幸了。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但要她完全相信李渊,除非她真的是三岁孩子,所以她不等刘文静答话就急忙狠狠答道:“要我信他也可以,只不过,他须得向突厥称臣。这是不容交换的条件,不然我也无法跟可汗交代!”虽以可汗为幌子,可义成公主想的却是要压住李渊才行,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效也全然顾不得了,除了这些她还能做什么呢? 刘文静一听此,并不感到惊讶,他笑道:“这不过一件小事儿,又有何不可?公主何必说得如此严肃?” “哦?”义成公主没想到刘文静竟会如此轻描淡写,“那你能替李渊做这个决定?” “那自然不会!文静不过一个下属,怎能代替唐公裁决?”刘文静道,“不过臣倒是有一话不得不说。” “哼!文士就会拐弯抹角!好,你且说说看,是何话,你不妨一次把你的狡辩之辞都说完好了,省的浪费口舌!”义成公主道。 刘文静笑了一声道:“多谢公主体谅,只是文静生来劳碌命,注定要对不起口舌了!” “有话就快说,我可没耐心!”义成公主早已不耐烦。 “好。”刘文静郑重答道,“突厥蛮夷之地,我中原哪怕只剩一人也断没有向蛮夷屈服的道理,大丈夫当如松柏,命可弃而节不可失。所以,突厥面前,中原绝不会低头!” “那你刚才应和什么?是逗我玩吗?言而无信难道便是大丈夫所为?”义成公主一阵指责。 “公主莫怒,请听文静说完。”刘文静依然云淡风轻,“文静刚才同意公主所言并非作假,实乃心诚所致。始毕可汗是突厥人,但公主不是,我等愿以臣视之,看的不是可汗,而是公主您!” 义成公主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心想文士果然巧言令色,她还未想到如何回话,就又听到刘文静接着说道:“公主一心为国,情义可昭日月,更胜天地男儿,我等诚心敬佩,何况公主本就天家亲眷,君臣之份早已有定,何须再重新称之?” “你既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好了,无所谓,反正在我看来都一样。”义成公主已不想再跟刘文静狡辩下去,“既然我们已达成此约,那就无需再浪费时日,我累了,你去跟可汗商谈吧,若他同意退兵我便再无异议,日后也不加干涉。” “如此甚好,公主果真大义!”刘文静赞道。 “我不喜欢这些恭维话,以后你们还是少说些好,只要别忘了该做什么就是不负社稷了。”义成公主冷冷说道。 如此,刘文静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义成公主,他见初愿已达成,便不再耽搁,顺势辞了义成公主,赶至始毕可汗帐中,一样如此云云,无非说些合则两利斗则两害,与其与刘武周周旋不如与李渊结盟,他本就胸藏乾坤,这一番大势分析下来,其见解其卓识都令始毕可汗心服口服,再加上与义成公主达成之约,始毕可汗更是难掩喜悦,一口就应承了刘文静所求。 刘文静表面虽对始毕可汗恭敬有加,可心里却早已鄙夷良久,忽悠他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临走之时还不忘加了一句:“义成公主虽已嫁到突厥多年,可一直心系中原,难得可汗也与公主同心,肯为大隋兴兵至此,足见可汗之忠贞,实乃我朝之福。还请可汗代文静向公主传达敬意,不胜感激!” “我?为了大隋?心系中原?”始毕可汗话一出便觉不对,遂改口道:“大隋陛下待我突厥那般厚待,我们尽忠报效不过尽些本职而已,何足道哉!”虽然这样的话他常常挂在嘴边,但其实心里总以为中原羸弱,未尝不曾有过入主中原之心,即便是在义成公主面前也是不愿稍露一二,何况刘文静。不过他这个可汗打的什么主意,其实谁都清楚,只是谁都觉得这面具没必要撕下来。 刘文静故意佯装不知,又说:“那自然是!难不成可汗还以为义成公主建议您南下不是为了我们大隋朝的陛下么?其实也是公主多心了,唐公忠诚为国岂敢有叛心?实在抱歉,这次未能助可汗” 始毕可汗愣愣地看着刘文静,不禁想起几年前他曾率领突厥兵马把隋炀帝围在雁门郡,眼看胜利在望,谁知偏偏这个时候义成公主谎报军情他才迅速撤军以至于错失良机。如今前尘旧事连在一起,猛然惊醒,义成公主何曾是为了突厥!一想到出兵前义成公主跟他说晋阳富饶,若攻下足够突厥军民吃好喝好,享好几年的福,他就一阵绞痛,都是谎言,他始毕可汗尊隋不假,但也犯不着为他隋朝卖命。 刘文静这几句话可谓是当真在义成公主和始毕可汗之间埋下了一个芥蒂。他见始毕可汗不语,便知目的已达到,不再多言,辞行而出。 “什么?向突厥称臣?刘文静,谁让你这么自作主张的!”唐国公府中,李渊听到刘文静汇报时怒道。 “文静,你这个做法确实不妥,虽然眼前突厥实力远胜于我,但也还远远未到如此卑躬屈膝的地步。”李世民也不认同刘文静。 刘文静并不为意,依然据理力争道:“唐公,二公子,文静以为这并不像二位所想的那般严重。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此兵不血刃,大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存我们的实力,有何不可?” “可是……”李世民刚想开口反驳,就立刻被刘文静顶了回去,只听刘文静说:“敢问二公子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天下了!”在旁一直沉默的裴寂终于按捺不住,找到能插话的空档赶紧插了句话。 “不错!”刘文静接着道,“但环顾天下,群雄并起,并且都并不比我们弱,难道我们不应该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去角逐天下吗?昔日韩信尚且能忍一时之辱而成不朽功业,何况我辈!我们现在真正的敌人是中原的李密、窦建德等,还请唐公、二公子三思,莫因小失大啊!” “可此等大辱,我岂能甘心?”李渊依然极为愤恨地看着刘文静,狠狠说道。 刘文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唐公何须如此介怀?若唐公真咽不下这口气,待他日一统天下之后再加倍讨回便是,今日突厥给了我们什么,就是他日他们自己给了自己什么。非是突厥辱于我们,而是我们借贷于突厥,这贷一旦借出,利息可就不是简单的一分两分的了。” “你说的轻巧,那岂不是失信于人?”李渊仍怒气未消。 “孔夫子曾有言‘信近于义言可复也’,不义之信何须践之?不过文字游戏耳!”刘文静继续开导众人。 这下李渊没话说了。他知道刘文静分析地句句在理,实在无可辩驳,何况他深知突厥军力强盛,非他们现在的力量可以抵抗,即便能勉强取胜也是两败俱伤,未起兵就折于突厥之手,这面子是万万丢不得,之所以反对刘文静,不是不同意,说到底还是不想在天下人面前失了面子,既然刘文静能给他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他乐得就坡下驴。 不过李渊仍未答话,他看了看李世民,发现他正在沉思,便扭头问道:“世民,你觉得如何?” 李世民沉吟一会儿,道:“禀父亲,儿以为文静所言虽有不妥,但有一句是真的,我们现在真正要着手解决的是李密、窦建德等人,至于突厥之患,实非一朝一夕可解决,示弱未必是屈服,也可能是为了更大的胜利。” “是啊,唐公,当务之急,这样貌似也没什么特别不对的。”裴寂赶紧又抢了一句话。 “还请唐公尽快定夺,以免生变。”刘文静也说。 “嗯,好,好。既然你们都这么以为,那看来也当真不失为良策。”李渊点头道。 既已拿定主意,李渊便不再摇摆,随即就给始毕可汗递去了一封书信,极尽谦卑之辞。始毕可汗见了极为满意,还当真以为李渊没什么真本事,警惕心大大减弱,反而好感陡增,甚至还表示李渊起兵后愿遥相策应,而李渊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口应允,但巧妙地拒绝了始毕可汗参与核心部署。 两天后,突厥退兵,晋阳之围暂解,一切圆满解决,但李渊尽管表面乐呵呵,可心里早已对刘文静生了些许不满之心,只是大事未成,也只能隐而不发。 且说突厥退兵后不久,李建成、李元吉等家眷便依约陆续赶到了晋阳,只是长安方面只有李慕兰的夫君柴绍赶来,而李慕兰则留在长安做内应。 李建成一到,李世民就拉着他一会儿去兴国寺看看招募的新兵,一会儿又在府中喝酒闲聊,兄弟俩一别多时,今日相见便似初识的好友一般,互相打趣,互诉衷肠,互表辛酸。 “大哥,兵也看了话也说完了,你不表扬我一下?知道么,这次的新兵都一个个的参差不齐,我训练地可不容易了呢!”李世民顺势向李建成讨好。说来也怪,外人面前李世民倒是英武决断的少年英雄,可一到了大哥李建成的面前就立马变成了总要讨糖吃的小孩子。 李建成悠然一笑,显然早已习惯了:“是啊,不错,果然像是我们家二公子带出来的兵。” 李世民扬嘴一笑道:“那是!果然还是大哥有眼光!” “你倒是一点儿不谦虚。”李建成嘿嘿一笑,“你不是向来最崇拜韩信项羽卫青霍去病么,常常想着驰骋疆场马上对决,以后啊,可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这几天做梦都在笑吧?” “嘿嘿,还是大哥了解我!”李世民毫不掩饰,“不过,大哥,这以后要是父亲登基称帝后,大哥可就是太子了,到时候你呢就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我去给你打个完整的天下回来,你我兄弟联手,天下无敌!” “说大话一点儿也不害羞!”李建成手指着李世民道,不过心里却也开心的很,“行,大哥我就等着你给我打个完整的天下回来,不许食言哦!”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说着,兄弟俩就拍掌为誓。不知道日后当他们殊死争斗时是不是还会想起今天的这一幕。但现在他们还是同心协力,一起准备着,直到大业十三年七月,李渊正式在晋阳起兵,打着拥隋勤王的旗号,却并不是发兵江都,而是直指守备空虚的都城——长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发兵长安 李渊自那日晋阳起兵后恐日久生变,遂不敢耽搁,即刻任命李建成为左领大都督、李世民为右领大都督,父子三人一起率领大军西进,同时命李元吉率领留守兵马镇守晋阳。但在大军西进之时,李世民还做了一件事,这与他刚到晋阳时听到的那个传说有关。 相传上古时期,宇宙鸿蒙,天地初开,女娲始造人以育万物,每造一人便聚一粒土以记之,待造人功成,回看所做的记号,竟早已堆成了一块六十六丈高的大石,女娲欣然抚之,竟无意间将三分神力传入大石,然后飘然登天而去。 可谁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六千六百六十六年之后,这块大石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再加上女娲留下的那三分神力开窍,竟自己长出了一株红艳夺目的幽灵之草,高仅六寸,叶长六分,终年无花。原本这无甚惊奇,只是可惜此珠幽灵之草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邪气,终于有一日按捺不住释放了出来,顿时方圆百里之内万物不生,更糟糕的是,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不小心误入此地,竟未能抵挡邪气的侵蚀而心智大变,仅仅因为一丝不快便大动干戈,直打的天昏地暗、胜负难分,就连支撑天地的不周山也被他们撞断,一时间天塌地陷,洪水肆虐,各方妖魔恣意横行,人间生灵涂炭,短短数年便几近灭绝之象。 不得已,女娲只好重降人间,将大石击碎,遍拾芦蒿生火,聚丹阳之气炼出了三万六千五十零一块五彩神石,并用之补天缝地,又赶工造人,定寿数轮回,教姻缘情爱,人间方才得获新生、重新繁衍生息,共工祝融也自知罪孽深重而甘愿入冥狱幽闭反省。 而当诸事既定之后,这块大石仅余六丈高,其性极阴,女娲思来想去便把它置于忘川河旁,并将其碎成三份,分别指示前世、今生、来世,主记人间姻缘。每个人轮回投胎之时均可于三生石上窥见自己的三世情爱,真是: 三生石畔许三生,泣血洪荒血亦干。 春月长织离恨苦,秋江还倚万愁山。 夏花独涕孤芳影,冬雪甘抛彻骨寒。 只愿红尘枯泪尽,赚得一面报平安。 至于那珠幽灵之草,女娲本想摧毁,但耐不住其百般悔罪哀求,便一时心软,就命其从此守护彼岸,指引痴男怨女投胎转生。同时为压制其邪性,女娲还特地将九天玄花嫁接于幽灵之草上,从此,幽灵之草、九天玄花便合为一体:幽灵之草心性如常时,九天玄花隐而不发,有叶无花;但只要幽灵之草邪气萌发,九天玄花便会瞬间盛开,迫使幽灵之草暂时消退,有花无叶。此即为黄泉路上“彼岸花”,花名曼殊,叶名沙华,生生相错不相见。 然而常言道红尘自是有情痴,风月无边谁堪怜。不知过了几生几世,这花妖曼殊与叶妖沙华早已修得人身,他们共抗邪气,互相压制又互相为助,终于暗生情愫,以至不能自拔。 一日,曼殊与沙华擅自违背旨意,只为求见对方一面。那一日的彼岸,花叶同放,娇艳欲滴,妩媚万方,刺得人眼差点儿失明。他们一个窈窕淑女,倾城倾国,一个翩翩儿郎,俊秀无双,霎时间双双堕入情网,发誓永不分离,便一同相约来到女娲面前,祈求一世情缘。女娲道:沙华曾毁天灭地,若欲享常人之乐,须先赎清前罪。沙华道:愿千年为丐,以赎前罪。曼殊亦愿与沙华一同赎罪修业,道:愿千年为妓。 于是,在那千年的时光里,沙华代代为丐,常常挨饿受冻,不得不向每一个人摇尾乞怜,还经常被人拳打脚踢,就连狗也嫌弃,更常常命不保夕,真的是一步一血泪、苦不堪言。而曼殊则代代为妓,受尽白眼和欺侮,虽无食宿之忧,却毫无尊严可言。 就这样,千年之后,他们双双走在黄泉路上,忘川河旁,三生石畔,奈何桥上,终于求得了一世情缘。转生之后,他们结成伉俪,恩爱一生,平安到老。 但是,当他们再次寿尽回到彼岸时,想起那一世的恩爱缱绻,便都觉远胜千年形单孤影,遂双双断经脉、绝神力,在七星连珠之夜魂魄相合,共化为一块奇玉,藏于昆仑之巅。而黄泉彼岸,那花,那叶,依然按照时令或开或谢,只是再不复有神力和灵气,一如没有灵魂的躯壳,只空留着摄人的奇香让过往的魂魄一次次地想起红尘痴念。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玉匠路过昆仑之巅,挖出了那块奇玉,感其温润精巧世所罕见,便穷尽毕生之功精雕细琢,遂成人间奇珍,世称之“玉龙子”,虽不过数寸,然据传有呼风唤雨之能,而且若有情人得之可保恩爱久长、永世结缘,故天下人莫不争先夺之。 早在起兵前,一次机缘巧合李世民就在晋阳宫内看到过这个宝物“玉龙子”,一见便倾心悦之,只因这晋阳宫乃陛下行宫,碍于君臣之别故不敢有非分之想。但待起兵占领晋阳之后,李渊、李世民父子就把晋阳宫据为己有,财物金帛均充了军费,唯独这宝物“玉龙子”却被李世民拿了去,转手送给了长孙舜华,以证爱慕之心,而长孙舜华得了后便将其压在箱底,小心保管,生怕有了丝毫损毁。 “小观音,从今天起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了,终于可以横刀立马,任意驰骋,真是快哉!”李世民高兴地说道。 舜华则恭喜道:“恭喜二郎,你从小就时时梦想着这一刻,现在总算如愿了!我真心为二郎高兴!”说着舜华的眼底露出一丝隐忧,然而李世民却并未发现。 “嗯,可不!小时候我们一起百~万\小!说的时候,每当读到项羽、韩信、卫霍的时候,我总爱发些狂言,说如果我带兵,一定比他们强!”李世民扬起头,甜蜜又骄傲地说。 舜华莞尔一笑,道:“你也知道你说的是狂言?” 李世民却是哈哈一笑:“是不是狂言,此时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待我证明给你看!” “二郎无需证明,你本来就是最好的。”舜华笑道。 “真的?”李世民心里乐开了花。 舜华眼含秋波,目不转睛地望着李世民,含羞点头不语。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李世民毫不谦虚地道,“只是,我从未真正地打过一场像样的仗,以前也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已,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到吗?说实话,虽然我也很相信自己,可有时还是常常心里没底的……”李世民说着就稍稍低下了头。 舜华缓缓走到李世民面前,牵起他的手,眉开眼笑道:“这才是二郎最幸运的呢,应当庆贺才对呀!” “幸运?贺从何来?”李世民一头雾水。 舜华嘴角上扬,俏皮道:“无,天地之始。二郎说从未真正地打过一场像样的仗,是无?无便代表天地之始,那可是最强大最尊贵的呢,不就预示着二郎一定能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吗?向来只有白纸才能任意涂画,世间好事岂不是任君挑选?倘若早已功名在身,又哪里还有书写春秋的地方?难道不该庆贺吗?” 李世民不禁一笑:“如此歪理想不到也能被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可辩驳。” “哪里是歪理,这可是书上说的!”舜华“狡辩”道。 “好,好,我的小观音就是书读得多,谁都比不了!”李世民拉着舜华的手说,“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觉得一下子就畅快了许多,谢谢你。”说完便揽她入怀。 “现在就说谢还太早了吧?何不等你凯旋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呢?”舜华道。 “对,说得没错!”李世民赶紧道,“小观音,我答应你,我一定要打出个样子来,告诉所有人我李世民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我要亲手把一个英雄的桂冠戴到你的头上,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长孙舜华突然挣脱李世民的怀抱,道:“我不要英雄的桂冠!” “啊?”李世民十分惊讶,“那你要什么?” “我要二郎!”舜华斩钉截铁地说。 李世民却噗嗤一笑,道:“傻瓜,我不一直都在吗?” “那我也要二郎!”舜华不依不挠。 “好,听你的,二郎永远是小观音的!”李世民笑言道,言语里尽是宠溺。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你这句话了,不许反悔!”舜华眯着笑眼道,幸福地依偎在李世民的怀里。 “好,不反悔!”李世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心里打定主意要这辈子一定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要让他的小观音做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女人。 几日过后,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便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西开进,夺了西河,一路郡县大多俯首归附,即便有战也未遇大的阻碍,只有在霍邑遇到了隋将宋老生的顽强抵抗。又碰巧天公不作美,暴雨连至,大军粮草也几近断绝,多方权衡之下,李渊竟决定要退守晋阳。 当时李世民正于帐中思索破敌之法,忽有李渊传命道,令大军偃旗息鼓,收拾行囊,即日退兵还守晋阳。李世民闻之立即大惊失色,一面擅自按下李渊的命令不发,一面急匆匆地去寻李建成,却发现李建成已遵照李渊的指示正在收兵。 “大哥,你明知道这一退就是死地啊,怎么还?”李世民单刀直入,他不信李建成看不出这一点。 “我知道。”李建成道,“可是,世民,你要明白,不管我们李家将来是否有成功的那一天,在这个家里,对父亲我们决不能这么轻易地明明白白地违抗。母亲已不在,你我兄弟是荣是枯皆赖于父亲,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失去父亲的欢心,哪怕只是单纯的倚重也好。你明白吗?” “即使丢掉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步的大业也在所不惜吗?”李世民微怒道。 “如今天下纷乱,时机有的是,虽然此时退兵不妥,但也未必就是万丈悬崖无路可走,焉知不会另有洞天呢?”李建成也渐渐加重了语气,他们将来走的是帝业,他想着也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由着李世民耍性子了,万一触怒了父亲他兄弟几个都讨不了好,所以最好还是压一压。 “大哥!” “好了,别说了,快去准备吧!” “大哥,龙入浅滩,再神勇也无济于事啊!”李世民仍然争辩道。 李建成看着李世民,慢慢陷入了沉默,一来素知李世民性倔,一旦拿定主意任谁也劝不了,何况这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实不忍过于苛责,还怕他想不开委屈了自己;二来他也知道此时退兵百害而无一利,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心里也着实不甘心。有时候他真的希望父亲从未下过这个命令,或者能突然改变主意,但常年的习惯唆使他还是照着以前的路子,尽量不与父亲对着来,若非如此,父亲又岂能让他帮着料理家事这么久,又岂能护得弟妹平安至今,可每当这么安慰自己时,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甘心,所以看着李世民的坚持,他唯有沉默以对。 李世民想了想,转口道:“大哥,我知道,我们几个,尤其是我,从小到大总爱闯祸,每次都是大哥护着,虽然我们嘴上总不领大哥的情,还说是理所应当的,可我们的心里都是知道的,真的是常常念着大哥的,不骗您,真的……” 听李世民说起了过往,李建成眼里一热,伸手拍拍李世民的肩膀,说:“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大哥应该做的。” “大哥,这些年您辛苦了……” “好了。”李建成一扬手止住了李世民的话头,“别说这些了,谁让我是你们的大哥呢,大哥,大哥,不打就会有隔阂,不被你们欺负下,怎么配得上大哥这两个字,嗯?” 李世民望着李建成,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儿时依在母亲的怀里淘气玩闹,不由得哽咽了两下,但一想到当前的情势,深知不是唠家常的时候,便强行把感情压了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从小到大,无论大哥做什么事总是先想着怎么保护好我们几个,可是,树倒猢狲散,我们现在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失败哪里还有脱身的可能?所以,不管父亲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推着他向前走。谁都应该明白,自打起兵那天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我清楚的很……”李建成似是在对李世民讲,又像是自言自语。 李世民继续说道:“放眼天下,北有突厥、刘武周,南有萧铣,中原窦建德、李密、王世充热战正酣,关中薛举又大有鼎沸之势,根本无一处安宁,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拼个兵贵神速,拿下长安,才能有立足之地,一旦退守,即便我们安居晋阳,难道群雄会让我们如愿?再者,拖的越久,陛下也就越有时间举天下之师来征讨,到时只怕我们不是绝地逢生而是四面楚歌啊!” 李建成搓了搓手,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得不承认李世民说的句句在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直以为只是个纨袴膏粱的弟弟,不知何时竟这般慧根明透,原来他终究小看了他,也错看了他。 “大哥,不能再犹豫了呀!”李世民继续催促道。 “好!”过了许久,李建成才终于下定决心,吐出了这个字,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起去见父亲,无论如何不能退!” 李世民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几声,开心地说:“好,我们现在就去,我就知道大哥最有远见的。”话音未落便拉着李建成一起朝父亲帐中走去。李建成不禁暗笑,这个弟弟,刚才还是深思熟虑的“谋士”,此时竟一下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当真是一言难尽! 待他们兄弟议定,天早已将近子时,夜幕深沉不见五指,又霹雳巴拉地砸着硕大的雨柱,扰得人心烦意乱,连素来硬实齐整的地面也心甘情愿地让步,任哗哗的小河在自己的身上漫无目的地流着,甚至都懒得吸吮一二,那些络绎不绝的雨柱们便在落地的瞬间成为无家可归的孩子,只好狠狠地冲向东边又撞着西边,不知是哭诉还是报复。 但李世民全然不顾这些,照旧急忙忙地去寻李渊,而李建成也只好跟着李世民,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启禀国公,大公子、二公子一起在帐外求见!”帐中,李渊正准备就寝,忽有亲兵来报。 “这么晚了,他们来干什么?让他们回其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早在他刚下达退兵的命令时,李世民以及刘文静等就曾一起来跟他闹过,硬被他顶了回去,是以他一听是李建成、李世民一起来的,便知定是李世民又绑了李建成来闹。李渊实在是头大的紧,心想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省事,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可让李渊没想到的是,李世民一听父亲不见他们,丝毫不觉意外,但也始终不肯离去。 “好了,既然父亲已然就寝,我们就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也不迟。”李建成委婉地劝道。 谁知李世民竟全然不听,索性豁了出去,愣是大声叫嚷不依不挠,甚至还一度拨开守卫就想往帐里闯,李建成是拉也拉不住。但是,就在他即将闯进去时,李渊终于忍不住迎面赶了出来,恰与李世民撞了个满怀。李世民抬头见是李渊,立刻自责致歉道:“父亲,孩儿莽撞,您,您别放心上行吗?” “你说行吗?”李渊怒不可遏,“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书都读哪儿去了?” “父亲……”李世民刚要分辨,却被李建成抢过了话头,只听李建成道:“父亲海涵,现夜已深沉,我们就不打扰父亲安歇了,明日再来向父亲请罪。”其实李建成故意说明天来请罪便就是故意留了一个理由,以免明天再吃闭门羹,所以他边说着边欲强行拉走李世民,怎奈李世民早已志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仍不理会李建成的劝解,依旧与李渊抗争道:“父亲,不管怎样我们不能退兵啊,请您收回成命吧,以后您是打是罚我都认了,但是现在决不能……” 本来听了李建成的话,李渊的怒气正慢慢缓解,忽又见李世民依然如此顽固,心下火气蹿升,竟比先前更高:“够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这才刚起兵就这么不听话,以后还能不能管得了你了?”在李渊看来,现在退兵对不对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个儿子好像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父亲息怒,世民只是孩子脾气罢了!”李建成怕一发不可收拾,便马上开始劝解,他转向李世民厉声道:“世民,还不赶快向父亲请罪!” 李世民惊奇又不解地看了眼李建成,依然故我:“父亲,孩儿说得句句属实,您自己也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你!我们退守晋阳有什么不好?现在天公不作美,连日暴雨,粮草又堵在路上运不过来,还怎么前进?饿着肚子打仗吗?以后机会有的是,何必急在一时?!”李渊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机会是有的是,但良机却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就再不会有第二次了,父亲!您三思啊!”李世民几乎声嘶力竭。 李渊呼呼地喘着气,愤怒已达顶点。李建成见势不妙,马上想劝解两句,可只喊了两声“父亲”就接到了李渊射来的一束摄人冷光,顿时打住不语。 “父亲,您好好想想啊!我不信您不明白,不能退啊!”李世民依然在火上浇油。 “好!好!好!既然你怎么坚持,那就……”李世民还以为李渊松了口,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熟料李渊竟只是打了个幌子,只听李渊道,“命令全军将士,不用修整了,马上收拾收拾,立刻退兵,就现在,马上出发!” 一听此言,李建成、李世民皆惊,二人同声道:“父亲,三思啊!” 李渊仍怒气未消,大声地喘着粗气,见李建成也跟着附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指着李建成道:“好啊,你们兄弟俩个倒是同心同德啊!建成,你这个大哥怎么做的?跟着一起胡闹是不是?” “父亲恕罪,孩儿只是……”李建成赶忙分辩,但话到嘴边竟不知从何说起。所幸李世民早已按捺不住,插嘴道:“父亲,这绝对不行啊!我们好不容易聚了这么多人一起跟着我们来到这儿,我们一家人生死事小,可他们,那数万将士……说好的建功立业,可到头来竟是这般自取灭亡,信义何在?” “哼!”李渊再也听不进去,转身进了大帐,任凭他们兄弟在外泡成了雨人。 “这些将士们大多起于草莽,现在只不过是遇到了小敌而已,倘若不能直取长安早定大业,那岂不是就真的跟贼寇一样?到时候还不一哄而散!再说这点儿小困难都受不了,谈什么谋取天下?”李世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推,但李渊早就进了帐充耳不闻,李世民也不敢再往里闯,只在外面大声嚷嚷,而李建成也不再劝阻,他也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唯有寄希望于奇迹。 此时,帐外风雨稍歇,渐有将止之势,然李世民心中却仍是水火交加如临深渊,又急又乱,又怒又惧,无奈之下他只好双膝跪地,面朝帐内,竟放声大哭起来,起先是想以父子之情感动李渊,可到后来不知怎的就想起早逝的母亲,以及少时母亲对自己的诸般纵容和疼爱,竟一时悲恸不已,声彻寰宇,使闻者哀丧。 李建成见此也顾不得许多,一面急令卫士进帐向李渊禀报,一面俯下身搀扶并劝解李世民,生怕这个弟弟有什么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哭着哭着竟弄假成了真。 而帐内的李渊也并不轻松,来回踱着步,脑里一直天人交战,又听报李世民在外痛哭之事,刹那间万情暗涌,忽想起风雨未停,两个儿子还在外面,料想定然衣杉尽湿,就更是烦躁不已,嘴里不停地咒骂。终于,父子之情战胜了雷霆之怒,忙命他兄弟二人赶紧进帐来。 “父亲……”李世民刚要说什么,就被李渊一口顶了回去:“看看,看看,全身都湿透了。什么也别说了,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来!” “可是……”李世民还想争辩。 “可是什么!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跑不了!有什么话呆会儿让你们说个够,还不行吗?”李渊转过头又对李建成说:“建成,你也一样!看这弄的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我怎么虐待你们呢的。要是让你们母亲知道了,那……” “是,是,是,是孩儿的错!我们现在就去整理下仪容,稍后再来向父亲请罪。”李建成见李渊提了母亲,赶紧把话头引开,怕大家再陷入悲戚中,然后就拉着李世民要往外走:“世民,我们先回去整理下,稍后再来。” “父亲,我……”李世民刚开口就又被李渊顶了回去:“好了!我说等着就一定会等着。经你们这么一闹,难道今天晚上我还能睡得着?行了,快去吧,一会儿有的是时间!” “好,那我和大哥就先告退了。”李世民只好说道。 “嗯,去吧,去吧。”李渊赶紧道。他就是怕李世民再跟他争辩不休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们先支开一会儿再说,可其实刚才李世民真的不是想跟李渊顶嘴,而是李渊的一时关怀让他情不自禁,突然想说些休己话,但可惜李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他又想男儿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又父子本一家,何须儿女情长,是以不再言语跟着李建成一起退了出去。 谁知这时候暴雨骤停,天竟略微有些放晴,几道星光射来,映照的兄弟俩顿时愉悦丛生,他们只匆匆换了身衣裳,粗粗休整下便出了营帐,却在路上碰巧遇见了刘文静和裴寂二人,于是四人便如同约好一般一起去见了李渊。 “你们两位来得可真是巧啊!”四人一进帐,李渊就对刘文静裴寂二人说道。 “臣近来夜里总难入眠,想来是忧思过度所致。可巧风雨刚停,突然想夜览盛景,谁知就遇上了裴公与两位公子,知国公您有事急召,便一同前来,或可献微薄之力。”刘文静不卑不亢地答道。裴寂只简单地赔了一下罪,之后便一言不发。 “哦?也是,那如此说来倒是我们拖累了文静你了,竟让你连觉也睡不安生,真是罪过啊!” “能为国公分忧,乃文静之幸,只求能进忠言、辅英主,其他不足虑。”刘文静丝毫不顾及李渊言语里的不平之意,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世民素知文静不喜掩饰,急忙岔开话题道:“父亲,还是先谈要事吧。” “嗯,嗯,对,对,先谈要事吧!”李渊颇觉得有些累了,便不愿再横生枝节,“你们兄弟两个,好好的闹什么闹?说吧,这兵怎么就退不得?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决不轻饶。” 裴寂立在一旁不敢接话,刘文静则故意置若罔闻,而李建成自度不应再退缩,就上前一步,缓缓答道:“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连日来暴雨不断,粮草补给又跟不上,我们又是义兵初起,您是怕一旦生变,累及我等,故而才想先保存实力,再图他举。” 李建成说到这里,李渊的脸色渐渐有了些喜色,谁知李建成又话锋一转:“您的拳拳爱护之心,别说全军上下,就是我与世民,也都感念于心,只是,现在父亲既然承天顺命,大图义举,自然是要救万民于水火,还乾坤以清朗,我与世民也自当全力相助父亲以待攻成,岂敢以一己之安危而损父亲之大义,故而,我兄弟二人合计,斗胆进言,希望父亲莫以我等为念,当继续西进,早定大业才是!还望父亲三思!” “大哥说得不错,父亲,当初我们举兵时,便是以大义感召才聚得了这数万之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大家正斗志鼎盛,一旦未战而退,势必做鸟兽散。而且,我们已打到了这里,想掩也掩不了了,只怕身在江都的陛下早已听闻,也许正准备兴兵来犯呢,到时候彼强我弱,怕也只有身死家灭一途了!”李世民附和道,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就稍稍加重了语气。 而李渊静静地听着,不知何时背脊处突然凉意刺骨。 “世民所言极是,父亲还是再斟酌斟酌为好。”李建成道。 “也许还能像以前一样,多磕几个头多说几句好话,也未必不能拖住江都。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李渊试探地问。 “父亲!”李世民率先表示否决,“您忘了,跟着我们一起起事的,得知实情的少说也有好几万呢,就算我们自己能严守秘密,难道父亲还能将这数万人的嘴一起封了不成?一旦传出去,假的也能弄成真,何况还确有其事呢!” “这……”李渊竟无法反驳。 李世民则接着说:“再者,父亲,您想过吗?退兵必定军心涣散,若此时敌将从后袭击,我军定然必败无疑,哪里还能回到晋阳?” 李渊忽然瞟了李世民一眼,心下暗悔,直骂自己老了,怎么就忘了这层。想自己年轻时那也是千军万马如履平地,怎么活得越长胆子越小了。 “禀国公。”这时,刘文静终于开口了,“现在暴雨已停,想来不久之后粮草补给必定如约而至,我军正势不可挡,此必胜之军,岂能不战而降呢?” “谁说不战而降了?”李渊立刻反驳道。心里却想当初退兵就是因为暴雨连绵补给不足,如今天公作美,兴许还真的可以搏一搏,但一想到要彻底推翻自己的命令就一百个不情愿,他说:“只是,古人云‘令出必行’,这退兵的命令我已明明白白地下发了,如果朝令夕改,如何能服众?” 李世民真想大喊道:对了就做,错了就改,哪有那么多啰啰嗦嗦的忌讳?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古人也有言‘诚在令外’,令,贵乎诚。既知退兵之策有误,若还一意孤行,那便是无诚,既无诚,便应立即改之,否则岂不就有伪诈于下、失信于天的嫌疑?何谈神灵庇佑?” “是啊,父亲,情势稍瞬即变,必须早作决断,以免为敌所制啊!”李建成又顺势加了一把柴。 李渊沉思良久,最终把目光定在一直沉默的裴寂身上:“玄真,你觉得呢?”裴寂,字玄真。 裴寂惶恐地看了看身边的李建成、李世民和刘文静,肃然说道:“臣愚昧,还请国公自裁。不过两位公子都是盖世英才,既然他们都认为宜进不宜退,臣想或许有些道理。” “嗯,我也是这样想,那时候决定退兵,是有些草率了。”李渊见裴寂也附和他三人,顿时计定,“既然你们四人都这么认为,那就传令,修整几日继续前进吧。” “父亲英明!”“国公英明!”李建成、李世民、刘文静、裴寂四人一同答道。 末了,刘文静顺势加了一句:“只是,不知是谁向国公进献了退兵这愚策,军纪贵明,还望国公略施薄惩,以正军心。” 李渊瞪了刘文静一眼,刚要训斥两句,恰巧此时有巡守士兵携紧急军情来报,便把刘文静的话全抛到了脑后,可裴寂却印在了心里,当初退兵的主意正是他裴寂向李渊提出的。 当军情呈上来的时候,李渊、刘文静、裴寂皆大惊失色,李建成面有忧虑,独李世民心血澎湃、跃跃欲动,如蛰伏许久的巨蛇刚醒来就遇到猎物一般。 原来,屯兵霍邑的隋将宋老生自度暴雨连至,料定李渊一方定兵士疲敝,欲趁此机会发兵夜袭,期望能把李渊打回晋阳,再不济也能捞点好处。刚才正是巡防士兵发现军情便紧急来报李渊,不想正好替刘文静解了围。 “来者多少?是大举来犯还是……?”李世民问。 “这个,天黑路湿,委实无法分辨明白,但想来应该不在少数吧。”来报士兵答道。 “嗯,我知道了。”李世民略一沉吟,向李渊拱手道,“父亲,世民以为,暴雨刚停,又是黑灯瞎火的,他宋老生又勇有余智不足,为人又向来谨慎,所以我猜他多半是先派出小股部队来探下虚实,若可击便大军压阵,若不可则再伺机观望。因此眼下只要我们重创这小股部队,此危自可暂解。” 李建成点头表示赞成,并惋惜道:“可惜现在天气阴湿,不然,可以虚营以待,再以火攻之,定能全胜。” “其实也不然。既然他是来探虚实,与其真真假假不如硬碰硬的更能让他心服。”李世民道。 “你要如何退敌?”这句话是李渊问李世民的。 “父亲,请允许世民亲率精锐主动出营迎敌,以保我方安宁。”李世民朗声答道。 “你要主动出击?有把握吗?”李渊问。 “父亲,这些年孩儿一直致力于练兵一事,自认为已小有成就,现在正是接受检验的时候,还请父亲赐孩儿这个机会。况且,既有敌来犯,退是退不了了,不妨就拼一拼。”李世民不顾李建成、刘文静、裴寂惊诧的眼神,很是自信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李渊想了一会儿,现已逼到这份上,只有赌一赌运气了,便同意了李世民的提议。顿时,一声令下,不过片刻功夫,数万将士们就硬是告别了周公,急急集结,其中,三千精锐由李世民亲自带领悄悄出了营帐,向来敌方向小心前进,剩下的大部分主力则由李建成率领,死守营帐,以防有变。李世民走的时候李建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声“保重”之外再无他话。从今天起便日日是金戈铁马,男儿铁血不需言语。 且说宋老生,果然只是派了小股部队来探虚实,他则稳坐营中指挥全局,可是事实却并非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没多久,李世民、刘弘基就与这股部队狭路相逢,双方不由分说,立刻开打,一时间叫喊声,厮杀声,以及兵兵蹡蹡的兵器声,还有人体被刺穿撕裂的声音,绝望倒地的声音,皎洁的月光下竟是这般血肉横飞的场景,只是已分不清是哪一方倒下的人多。 刚开始,宋老生一方未料到李世民他们会主动出击,大惊之下竟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随着李世民一方的攻势渐强,慢慢有些不支。但好在宋老生他们人数上占据了大大的优势,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一来二去,形势瞬变,李世民一方渐渐由盛而衰,人心也慢慢涣散起来,打到最后,竟然节节败退,扔下兵器就往回撤。 宋老生的先锋将军见状大喜,一面派人向宋老生报喜,一面命令全军紧追不舍。谁知道就在刚要追上还未追上之时,四周突然几千火把同时点亮,直照得夜如白昼,同时万箭齐发,势不可挡,齐齐把宋老生一方的先锋部队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挨到箭雨停下,便立刻又有数千人举着大刀砍杀过来,一个比一个悍勇,竟有抵百之势。可怜宋老生的这支先锋部队就如同进了笼子的野狗,任人捶打,顷刻间就全军覆没。 原来,李世民并未一直前进,而是派出了部分兵力先与敌交锋,后佯败撤退,他则率大军在不远处埋伏,只等敌人自甘入网就发起真正的猛烈攻击,使敌毫无招架之力。不过,最后他仍然故意放跑了数人,是想让他们给宋老生送信,告诉他李家不是好惹的。 话说宋老生接到先锋部队传来的喜报,正心中暗喜,忙令全军准备,意欲全面推进。可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他就看到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往他这边跑来,细看一下正是自己的士兵,一问才知先锋已全军覆没。宋老生张口咋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惊惶之下急命全军退回霍邑死守,不再出击。 如此一来,李渊他们也得到了休整的机会。加上天已放晴,粮草辎重也陆续运了过来,又刚取得了小胜,士气正盛,李渊也重新恢复了西进长安的斗志,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一切兵事皆委于李世民的想法。 转眼已进入八月,宋老生依旧缩在霍邑死守。李世民察看兵情,自度已到了该出兵的时候,便连同李建成一起进言李渊,李渊自是想都没想就满口应允。 于是,不过半天功夫,霍邑城下就集结了数万军队,李渊、李建成带兵于城东,李世民与姐夫柴绍等则于城南压阵。大家都斗志昂扬,唯有李世民暗中叫苦不迭,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宋老生竟然这么不经打,只不过稍稍痛击了一下就到现在都不敢出城迎战,只一味死守,可他宋老生等得起,李家可等不起。李世民想,看来唯有激将一法了。 李世民率数人骑马上前,对着城头就开骂:“大丈夫自当轰轰烈烈,怎么现在做起缩头乌龟来了?都说你宋老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谁知才不过被我打了一下就这么了贪生怕死了?还说什么自己是忠臣良将,现在龟缩不出,忠在何处、良在何方?看来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要是你真的害怕了,就乖乖出城受降,我父亲宅心仁厚,要是你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赏你个官做做,这么像个女人似的躲在房里绣花,该不是投错胎了吧?哦,不,说你是女人还是抬举你了,从远的说,妇好统兵作战,所向披靡,荀灌更是十三岁就率死士突围,解救苑城,近的,就是我家三姐,那也是女中豪杰,若能领兵,当也胜过男儿!可你宋老生……哎,不说了,其实也有情可原,谁让你叫老生呢,还真的是老生,老气横秋生无可恋,现在是不是正给自己订棺材呢?只等到时候往里一躺向阎王报到了?……” 李世民越骂越起劲,真是唾沫横飞,而且还引经据典不亦乐乎,李渊等都听得不禁哈哈大笑,城下士兵更是笑声震天,由李世民带头,一个个也都张开了嘴,什么入不得耳的俗语、俚语都飘了出来,甚至,他们还极为仁慈地照顾到了宋老生的祖宗八辈、后代子孙,这被骂的“光荣”怎么能让宋老生一人独占?不止宋老生,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也都被无辜卷了进来。骂到最后,别说宋老生,就他手下的将军们也都忍不住了,一个个都齐聚到宋老生的房中,请求出战。但这些将军没想到的是,宋老生比他们还愤怒,早已按捺不住,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却是骂着别人自己人听着。 终于,宋老生的怒火已达顶点,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拔出大刀,对着手下将士们喊,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好!好!李世民,你说我是老生,那爷爷就让你知道,我就是老生,姜还是老的辣!大家跟我一起冲杀出去,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看还有没有人能张嘴再骂!哼!我让你们骂,有种就死了还继续骂!哼!” “好!好!我们一起冲杀出去教训他们!”手下将士们齐声附和。于是,霍邑的城门终于打开,宋老生率领大军叫喊着冲出来,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他们则叫喊着往里冲,霎时两军便厮杀在一起,直打得天昏地暗。 此战一直是李渊一方占着上风,但中间只发生了一次意外,就是面对宋老生的强烈攻势,李渊、李建成在城东渐渐支撑不住,甚至李建成还一度坠下马来,好在李世民发现及时,紧急从城南率数骑长驱直入,如进无人之地,不仅及时解了李渊、李建成之危,还趁势把宋老生一举打散,节节败退。 这场战只进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宋老生就感到体力不支,眼看自己一方死伤惨重,败局已定,心里大呼上当,极为懊悔不该出城迎敌。他眼珠一转,趁李渊等不备,立刻飞马城下,抓住正好从城上垂下的绳索,就要攀援而上继续进城死守,可惜却被李世民看了个正着,他立即拉开箭囊,拔箭,张弓,只听嗖的一声,箭如雨下,竟穿过千军万马,射中了宋老生的右肩,宋老生疼痛难耐,手力不稳,继而跌了下来,刘弘基见状立刻冲上前直接把宋老生斩杀于阵前。主帅既死,隋军便不再思战,逃的逃降的降,霍邑即平。 李渊等既平了霍邑,便一路西进,再未遇到大的阻碍,路过州县纷纷或败或降,直达渭北。而在路上,李世民曾取了永丰仓赈济灾民,顿时民心尽向李家,这自不必说。 不过,当浩浩荡荡的大军到达渭北时,原本大家以为会有几场硬仗要打,谁知却遇到了李慕兰率军等候,并告知大家,长安近郊大片地区早已归附,只剩长安一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娘子军 细问之下,李渊、李建成、李世民等才知道,就在他们西进的同时,李慕兰早已在关中招兵买马,并收附了大片州县,通往长安的道路早就畅行无阻。李渊尤为惊喜万分,大大赞赏了女儿一番,暗自庆幸未听信裴寂之言东撤。 那日,李渊父子预备起事之前曾修书给远在长安的李慕兰及夫君柴绍,希望他们夫妻二人即刻赶往晋阳相会,共举大旗。当时,柴绍一拆信件便知端的,即刻命府中留守的精壮家仆分批乔装出城,然后便欲与李慕兰一起撤出长安,可就在临行之时,李慕兰就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柴绍,任凭如何催促就是一动不动,吓得柴绍还以为她生病了,忙伸手微碰她的额头,关切不已。 “嗣昌,我想过了,你一个人去跟父亲会合吧,我留在京城!”李慕兰决绝而又平静。柴绍,字嗣昌。 “什么?你疯了?”柴绍不能理解,“万一起兵的消息传到京城,那你们整个李家便都会被朝廷钦定为谋逆叛贼,届时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说是大军压境还是轻的!你要留在这里,不要命了?!” “嗣昌,你听我说,现在李家早就成了朝廷的重点防范对象,你没发现这些天府门周围经常会有暗探盯梢吗?要是我们一起走,说不定还没出长安城就被发现了,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那我留下,你走!”柴绍毫不犹豫。 李慕兰眼里一热,仍然坚决了说了一个字:“不!” “慕兰!” “柴绍!你只是我们李家的女婿,他们若要防范,自然是防我,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李家人!” “可是……” “而且,”李慕兰不等柴绍开口,就抢先说,“父亲既已准备起兵,若要站稳脚跟,唯一之法便是以神速直取长安,挟令天下。可这一路上山水迢迢,关隘重重,想要一马平川谈何容易?我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我在关中策应,东西夹击,里应外合,应当能为父亲省下很多时日。何况,起兵在即,眼下父亲身边正是用人之际,你身为男子,当更有助益。” 柴绍哑口无言。李慕兰的这番话简直是把他所有的退路都给堵上了,而他,除了抛下妻子独自逃走之外别无他选。可他明明知道,其实归根结底李慕兰最主要的目的无非还是为他的安全着想,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理由,自从他们成亲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李慕兰总是让他说不出半个不字。可要他在此生死关头抛下挚爱的妻子,如何是大丈夫所为?是以眼神恍惚,迟疑不决。 “嗣昌,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是吗?”李慕兰转而柔声问道。 “当然。”柴绍斩钉截铁道,“慕兰,你知道,我不管你们李家打的什么主意,我只知道,你是我要携手终老的妻子,是我这辈子不能离开的女人,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为你,死都值得!” “够了!别说了。”李慕兰截断了他的话,“那我现在要帮父亲做大事了,你能帮我吗?去晋阳,帮父亲尽早打下长安,好吗?” “可是,那你怎么办?既然不能一起走,这儿又这么危险,你,我怎么能放心呢?” 李慕兰笑了笑,道:“那就让马三宝留下帮我吧,他向来机智多谋,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马三宝,他们的家仆。 “那……”柴绍还在犹豫。 “你放心好了,我一个女儿家,躲起来容易的很。嗣昌,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你就坚决一次给我看好吗?快走吧!我父亲还等着你去帮他呢,假如就因为你去晚了,我父亲有了什么损伤,你怎么对得起我?来日方长,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要是担心我,就赶快去帮父亲打到长安来,我等你!” 柴绍素知李慕兰是个极有主意的,一旦认定便不会更改,而且她既然如此笃定,想必早已有万全之策,若他再迟疑不决只怕到头来反会坏了她的计划,阻碍了大事。柴绍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只好恋恋不舍地说了句:“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听你的吧。只是,答应我,一定要保重,好好等我,千万记得!”然后就趁黑夜乔装改扮,避开府门外的暗哨,告别了李慕兰,一路快马带人飞奔晋阳而去。 柴绍走后,李慕兰才流下了两行热泪,心道:嗣昌,若能平安度过此劫,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分开。 不久,李渊晋阳起兵的消息传到京城,官兵立刻出动,不由分说封了李府、柴府,甚至就连平时与李渊稍有交往的官员们也免不了被抓捕的抓捕、传讯的传讯,不过眨眼工夫,平静热闹的长安城登时人人自危。 只是,当官兵们赶到柴府的时候,竟惊讶的发现早已空无一人,他们大惊之余难以置信,一面加派人手在城门严格盘查出入之人,一面把柴府抄了个底朝天。而在他们贴上封条离去之时,一身男装的李慕兰掩藏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按照计划,李慕兰不及多想,抄小道来到了数年前李家在鄠县秘密买下的一处庄园,命马三宝立即把暗藏的兵器分发给众人,然后慷慨激昂地一番陈说,竟把大家都撩拨地热血、摇旗呐喊,便于当天就攻占了鄠县县衙,县令急急交印投降。 要说李慕兰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占了鄠县之后,她立即打开府库,连同李家庄园的积蓄,一起分发给百姓。只见那天县衙门前,长长的队伍直排了好几条街,百姓们都个个欢呼雀跃,纷纷伸长脖子,迫不及待地拿着口袋等着分粮。而分到了粮的还不忘对李慕兰千恩万谢,甚至还有的失口喊起了万岁。 近年来,由于天灾不断,赋税、徭役又未减轻,各级官员又上下盘剥,百姓们早就苦不堪言,不得不离乡逃难,胆子大的就干脆入山为寇,也有不少胆子小的或直接饿死在路边或被裹持着也上了贼山。 但李慕兰这样一来,不仅收附了鄠县上下,也让蜗居山中的贼寇双眼发亮,意欲一探究竟。毕竟,为寇也好,良民也罢,都不过是为了一张肚皮而已。就连周边的府县听说了,百姓还有名士,都无不赞起李家的好来。总之,在大家心中,李家俨然成了从天而降、拯救万民的天神。这其中就有一个人对李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生出几分探查的心来,他的名字,叫做房玄龄。 就在各山贼有了动摇之心的时候,李慕兰恰巧派马三宝前来一一劝降。马三宝果然不负众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或晓以利害,或威以摄之,或卑而讨好,或故意恫吓,或骄之使其露出马脚再一举破之,或诚心结交使其松懈再以情义动之,短短一两天内,这些山贼竟都心甘情愿放下武器,,全归顺了李慕兰,与此同时,由于李慕兰的放粮义举,也有不少百姓自愿加入进来。于是,李慕兰的麾下马上便聚集了成百上千人,因以李慕兰为首,故大家皆呼之为“娘子军”。 李慕兰在鄠县如此一闹,朝廷怎肯罢休,遂调拨军队来攻,却谁知这位娇娇女郎竟亲自上马指挥,带头冲锋杀阵,竟把官兵打得齐齐败走。“娘子军”也由此越来越声名显赫,士气一日比一日鼎盛。李慕兰索性就以鄠县为基点,向四周进发,当真是攻城城陷,几乎未曾败绩。 而且,更难得的是,李慕兰还制定严格的军令,并特别交代,军中上下一律不准扰民,不准烧杀抢掠,不准随意欺压,违者立斩。在她的恩威并施之下,竟把这些铮铮铁汉治理地服服帖帖,均收起了山贼性情,个个变得老老实实,不敢稍有违抗。更出乎意料的是,此令一出,就连那些老百姓们,也都纷纷拍手叫好,更加坚定了。要跟着“李家走”的决心,甚至,有些府县,“娘子军”还未到,百姓们便就自发地开门相迎,不攻而降。“娘子军”就这样慢慢成了一块招聘,一路凯歌,直到在渭水北岸与李渊会师,此时“娘子军”已有将近十万之众。 “快四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成亲后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慕兰,我想你了!” “我也是。” 柴绍李慕兰夫妻俩终于如愿重逢,霎时喜出望外、激动不已,各种分述离情、耳鬓厮磨、款款细语自不必说。而李慕兰见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自然也少不了互相调侃挤兑一番。 只有在李渊面前,李慕兰除了像往常一样叙说父女之情外,还恭恭敬敬地执行了跪拜之礼,李渊见此忙说家人之间不必如此,可李慕兰告诉父亲,日后父亲是为帝为王之人,这些礼数还是早早熟悉的好,如此,李渊也只好由着她了。交代清楚之后,李慕兰便毫不犹豫地把一手创建的“娘子军”悉数交由父亲管束,而李渊也就顺势把这近十万之众分拨给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俩一起统领,只等来日共取京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初遇卧龙 而在攻取长安之前,李家军营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房玄龄。 这房玄龄博学经史,明思审慎,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其出身官宦世家,自小习文,见识卓著,曾经还是孩童时便对父亲预言道:“隋王朝根本未把百姓疾苦真正地放在心上,看似休养生息实则不过愚弄而已,且皇族内部、朝廷上下矛盾重重难以调和,我看将来定会天下大乱,亡国之日不远矣,父亲还是早做打算为好!”可其实当时刚是隋文帝建国不久,到处繁盛之象,他父亲自然不信,因怕他的这番言论给房家引来杀身之祸,遂对他严加管教,嘱咐他在外决不可乱说。当时房玄龄吐吐舌头,不以为然。 而等他到了18岁,依制参加科举并中了本州进士,被授予羽骑尉。怎奈天有不测风云,杨广即位后取消了羽骑尉,又适逢父亲病重,再加上房玄龄本人又总认为隋朝国运不长,于是就借此机会索性赋闲在家,慢慢的长安城大街小巷都在流传,长安有位大才子不事生产,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对此,家人也曾劝导,但每次都被房玄龄支支吾吾糊弄过去,后来便也只好任由着他了。好在房家尚有几亩薄田,倒也不愁吃穿。 只是这位大才子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缺点,就是稍显懦弱,而且犹豫不决,对谁都是哈哈哈,谁也不得罪,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话说有一次,青天白日,街市上人流攒动,叫卖声,嬉戏声,此起彼伏,喧闹异常,每个人都沉醉于这段舒爽的午后时光。突然不经意间从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救命啊,救命啊……”像雷一般撕破了所有的祥和,打破了所有的节奏。 大家循声望去,陡然明白,原本还生有救人之心的此时也全都装作视而不见,和大家一起向两边挪过去,让出中间的过道,齐整划一地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哎,又是那位大才子被自己的悍妻‘追杀’啊!” “家有悍妻,不幸啊不幸啊!” “这能怨谁?还不是这位大才子一大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也不想着养家糊口。我看他呀,一点儿也不冤。” “那还不是他自作自受,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喂,你们就少挤兑人了!人家都已经够苦的了,不帮就算了还说风凉话,像话吗?” “行,你有善心,那你去帮帮?” “我才不触这霉头!”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议论着。但房玄龄此刻可没心情听他们说什么,他一路狂跑,边跑边喊“救命”,还不停地叫着“如晦”的名字。而他的身后则是一名妇人举着菜刀在后面追着,“房玄龄,有种你别跑!”声震寰宇,响彻四海。她就是房玄龄之妻,卢氏。 房玄龄可不听她的,他只知道他必须跑。此刻也顾不得斯文,他张着嘴,使出浑身蛮力,却由于定力不稳摔了个踉跄,只见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矫捷,竟像蛙跳一样一跃而起,然后立刻齐甩双臂,撒开腿就跑,心里唯一挂念的就是十分感谢大家都给他让开了道,却没来及想也同时给追他的人让开了道。 终于,房玄龄看到了前方的一处房舍,不大,虽不甚显贵却也独有一种儒气,混杂在民居之间,颇有几分格格不入。房玄龄向看到了救星一样,“如晦”“如晦”的大喊着。 此时,房舍里恰有一位二十多岁的白袍少年和一位三十多岁的青衫俊乂在切磋棋艺,一个侠骨清朗,一个睿达潇洒,他们听到门外的呼救声之后,皆低下头,一起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其中那位白袍少年赞道:“怪不得你没有锁门的习惯,果真仁义万方,小弟佩服!” “哎,没办法啊!不过看来今天我倒真应该把门锁上,哎,清静没有了!”青衫俊乂无不惋惜道。话音未落二人就一起向门外走去。二人刚打开门就正好碰到房玄龄往里闯,三人齐齐撞了个满怀。房玄龄见他二人都在,大松了口气,不由分说马上躲到二人身后,双手搭在青衫俊乂的肩膀上,只探出半个头。 “呦,这是遇到救星了,还俩啊!今天运气不错嘛!”卢氏追过来之后,看着三人,明朝暗讽地说。 “哪里,哪里。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嫂子不趁此领略一下岂不可惜?何况动怒伤身,伯褒以为,还是心平气和的好些。”白袍少年恭敬地向卢氏作了个揖,谦卑道。原来这位白袍少年就是薛收,字伯褒,世称“长雏”,取卧龙凤雏之意;而那青衫俊乂便是杜如晦,字如晦,和房玄龄一样,官宦世家,曾入隋为官后自弃之,甘愿离家自居于市井之中。二人都与房玄龄交好。 “哼!你以为我想吗?谁想有事没事的乱发脾气?”卢氏愤愤道。 “那,那是因为……”薛收试探着问。 “你问他!”卢氏拿着菜刀指向房玄龄,房玄龄赶忙缩回到杜如晦身后,喊着“不关我的事”。薛收、杜如晦面面相觑,各瞪了房玄龄一眼。 谁知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怒吼“房玄龄”,卢氏手里的那把菜刀就准确无误地朝这边飞来。房玄龄、杜如晦皆大惊失色,薛收则摇摇头,拨开二人,然后飞身一跃,便把菜刀稳稳接在手中。 “好刀啊,还好丝毫无损,不然真是浪费了!嫂子,得罪了!”薛收仔细端详了下菜刀,就自作主张还给了卢氏。 卢氏“哼”了一声接过菜刀,却直接甩手把它砍在门板上,顿时刀刃入木三分,既未裂了门板也未掉下地来。 “嫂子好功夫!”薛收赞道。其实卢氏就是看到薛收在这儿才肆意发泄下怒气,她知道薛收武艺高强,定然不会伤了他们,如今既已发泄完毕,怒气也就去了一大半。 杜如晦直愣愣地看着菜刀,心疼起自己的门来。他用力甩开扒在他身上的房玄龄,上前施礼道:“嫂子,我们兄弟几个难得聚一聚,还请您就看在我和伯褒的份上暂且放过玄龄一马吧。您要是心里还是气不过,那就等玄龄回家以后您再好好教训教训他!我保证一定稍后一定把玄龄送回家!任你处置!”薛收面露惊诧之色,忽而暗笑不已,房玄龄却是叫苦不迭,心里暗骂:你这也是帮我啊! 卢氏一听,觉得杜如晦所言有理,遂道:“好吧,我是最懂贤淑的,怎么能让我们的老房子在你们这些兄弟面前颜面尽失呢?不过你们可听好了,不准欺负我们家老房子,记得要把他毫发无损地给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嫂子的话我等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薛收立刻打包票。 “是,是,是,那是自然!嫂子放心,我保证一定把玄龄给您毫发无损地送回去!”杜如晦也跟着说道。 卢氏又说了些嘱咐的话就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临走前还专门瞪了房玄龄一眼。 “哎呀,玄龄啊,你,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卢氏一走,他们兄弟三个就进了屋,杜如晦指着房玄龄,怒不可遏。 “玄龄兄啊,呃,小弟问个不该问的话,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嫂子生这么大的气?”薛收小心翼翼地问。 房玄龄委屈地看着薛收,答道:“没什么啊,就是见着了个美人,我多看了两眼,就看了两眼而已,还没怎么着呢!”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不会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让我在你前面替你挡刀吧?”杜如晦骂道。 “如晦,暴怒伤身啊……”房玄龄向杜如晦射出无辜的眼神。 “你,哎!”杜如晦一甩袖,干脆别过脸不理他。薛收倒是很贴心地倒了一杯茶给房玄龄,让他压压惊。 “我也没办法啊。”房玄龄说,“她是我自己要娶的,我也怪不得别人啊!再说,她虽然脾气野蛮了些,可也只是偶尔嘛,很多时候还是不错的。我也想过了,要解决这个事儿呢,有三个办法,一个呢,是找个机会能让我彻彻底底地压住她,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也没等来这个机会,而且就算是有这样的机会,你们觉得,在她面前,我能硬的起来吗?” 薛收、杜如晦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摇头。 “我也觉得是。”房玄龄继续说,“第二个呢,就是我彻彻底底地向她服软,永远唯命是从,可是,我堂堂七尺男儿,将来是要干大事的,怎么能这么没有尊严呢?可是要反抗吧,说实话,我是真的没那勇气,可是不反抗吧,我又真的咽不下那口气,凭什么我要听她的呀?” “那第三个办法呢?”杜如晦早听就不耐烦了。 “第三个呢,就是——休妻。”后面两个字小的几乎听不见。 “嗯?什么?休……你敢吗?”薛收嘴角上扬,饶有趣味地问。 “不敢。”房玄龄老实道,“我也想过,可是,你们都知道的,她没什么错,一直那么任劳任怨的,哪有什么理由啊?再说,我也算小有名气,无缘无故的,这要是传出去,影响也不好,你们说对吧?哎,这么看来,这三个办法都不行啊,可是要不做吧,我这心里总也……苦不堪言啊,你们懂的!可是要做吧,你们看,又都不合适……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啊?” 薛收、杜如晦相视一笑,他二人早已习惯了房玄龄这么絮絮叨叨。过了一会儿,杜如晦一拍桌子,大声道:“这有什么难选的,你就选第三个办法,就这么定了!” “啊?”薛收、房玄龄皆惊讶地合不拢嘴。 “啊什么?你现在就写休书,就这么定了!我给你敲的锤定的音,什么时候有过失误?”杜如晦不理会二人,甚至还起身为房玄龄铺好纸,研好墨,把笔递到他手里。 房玄龄低下头,悻悻道:“那倒是,你的决定从来就没有错过。可是,这样真的行吗?万一传出去,大家会不会笑我啊,或者骂我?而且,万一我家的那位寻死觅活地想不开了怎么办?万一……” “你怎么不说万一天塌了呢?哪儿那么多事,你到底写不写?”杜如晦冲着房玄龄嚷道。 “好,我写。”房玄龄不再说话,俯下身开始写起休书来,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如何如何委屈,卢氏如何如何可恶。薛收忽觉得十分有趣,便凑到房玄龄面前死死地瞅着,脸上却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然而,才只写了还不到一半,房玄龄就越写越慢,到最后竟直接搁下了笔,望着纸发呆。他突然想到,那年那月那日,他身染重疾,已被大夫告知要预备后事。他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枉有经世才学却一事无成,不觉悲从中来,顿感生无可恋。 而在那段时间内,卢氏始终衣不解带,日夜侍奉,小心劝慰。房玄龄看着渐渐消瘦的卢氏,莫名感激不已,嘱咐道:“你还年轻,我死之后就不要守节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好好过日子。是我房玄龄无能,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跟着我受苦了……下辈子多张个心眼,别再跟我这样的……” 谁知卢氏听了,没有说话,流着泪走出了房间。她一走房玄龄竟后悔起来,心里琢磨道:你果然还是嫌我无能。他正在悲戚间,却见卢氏梳妆整齐,手里拿着一只簪子,坐到床头,盯着房玄龄,一字一顿地说:“此生此世,只与你一人天荒地老,你若先弃我,我便终生于你坟前守灵,驱虫赶兽,绝不更嫁他人!知你不信,所以今日就在你的面前毁目明志!”说着便举起手里的簪子就要往自己的右眼刺去。房玄龄震惊不已,马上起身双手抓住了她的手,死命地按着,嘴里还叫嚷着:“我信了!”可卢氏却觉得他的力气竟然那么出乎意外的大,别说是现在病着,就是平常,羸弱的他何曾有过这么大的力气? 就这样,过了没几天,房玄龄的病竟慢慢好转起来,以至痊愈,连给他看病的大夫都惊诧不已,不知他是从哪儿得了秘方。 房玄龄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父亲被陷害入狱,家道困厄,他不得已流落街头,饥寒交迫,是卢氏和她的家人救助了自己,并寄养他直至父亲出狱。因着这份因缘,后来他便娶了卢氏。 “玄龄兄,你,你怎么了?”薛收伸出五指在房玄龄的眼前晃了晃。 房玄龄站起身,拿起那封写了不到一半的休书,只看了一眼就撕了个粉碎,道:“想我房玄龄,虽自负有才,然在世人眼里终究不过一个无用书生,既未卖于帝王家,谋个一官半职,也不能像山野村夫一样,赚个生计,补贴家用。而她,结同心于微贱,共携手于贫寒,此为义也;家事繁杂,内外生计,一人独揽,从未嫌我弃我,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我读书,她为我点烛,我写字,她为我研墨,我累了,她让我歇着,我病了,她比我还急,此为恩也;人常言高山流水,知音为贵,虽难以与我诗词唱和、琴瑟相交,然患难与共,生死不负,情深似海,誓如日月,却又何尝称不得‘知己’二字?滴水之恩涌泉报,糟糠之妻不下堂,君子于世,当福泽天下、行义笃信,若连枕边之人都能轻言弃之,何谈效法伊吕诸葛谋事创业?不就是脾气霸道了些吗?大丈夫孰不能忍?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番慷慨陈词说下来,直把薛收惊得瞪直了眼,赞许之情流于言表。杜如晦则直接拍掌叫好:“好!果然不愧是我兄弟!这才是铁铮铮的汉子!以后我再也不骂你懦弱了!” “啊?”杜如晦这一称赞,房玄龄竟不知所措起来,“算了,如晦,你以后还是接着骂我好了。你这突然不骂了吧,我倒还不习惯了……” “你……哎!”杜如晦摆摆手,无奈极了。 “哎,行了,我说,这事儿也算是解决了,虽然不圆满,但也称心如意啊。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谈点儿正事了?” “正事?什么正事?”房玄龄问。 杜如晦一拍脑门道:“哎,都是你那事儿闹的,竟操心些乱七八糟的事。” “哦,对。”房玄龄恍然大悟,薛收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很少到长安来,是以他们兄弟难得聚一聚,是该讨论讨论天下的大势了,不能总是那么浪费时间。 于是,这三位大才子便像往常一样谈古今、论当时。他们都一致认为天下即将大乱,而身负奇才的他们自然不愿庸碌一世,正想大展身手,只是诸雄并争,投于何处着实让人犯难。 “你们看,河北窦建德如何?”薛收问。 “据传这位窦建德虽起于草莽,倒也懂得体恤百姓,在河北甚得民心啊!”杜如晦道。 房玄龄却语带惋惜:“窦建德?倒是不错。可惜他在河北哪,这山高路远的,不知多少凶险呢,我这么羸弱,你们不会真的忍心让我长途跋涉吧?” 薛收“哼”的一声笑了:“你是怕那窦建德不会用你吧?” “伯褒,你知不知道说真话的人很让人讨厌的。”房玄龄道,“不过你说的也是事实,我总觉得,不管是瓦岗的李密还是河北的窦建德,我要是去了,他们估计多半会看不起我……” “人贵有自知之明,凭这点儿说,你确实是一等一的英豪!”杜如晦向房玄龄伸出了大拇指。 房玄龄会心一笑,他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兄弟,说:“哎,我这么羸弱的人,他们看不起很正常。要不你们俩去投奔试试?你们总说要等我,总让我觉得是我拖累了你们……凭你们的才学,无论到哪都定会明珠溢彩的。” “玄龄,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好一起的,你再这么说,我真不认你这个兄弟了!”杜如晦微怒道。 “是啊,玄龄兄。我们兄弟难得志趣相投,小弟我可不想将来有朝一日跟两位兄长兵戎相见,说好同进同退的。玄龄兄,君子一诺,你可不能食言啊!”薛收也急忙答道。 看着这两位好兄弟,房玄龄百感交集,只觉此生无憾。 “那么,玄龄兄,小弟想冒昧问一句,你总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其实我们都知道你说的那些原因都是托词,所以小弟想知道,在兄长心中,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是你想要的英主呢?”薛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困惑了自己很多年的疑问。杜如晦也露出了询问之意。 房玄龄轻咳两声,站起来看着窗外柳树成荫,春鸟叽喳,缓缓道:“《礼》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矝、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自古以来大家都把这个所谓的‘大同’当做是最高的理想,可是除了上古尧舜之外,却从未真正实现过。纵然不乏有汉之高祖、文景等爱民恤下之主,也终究跨不过君臣之分,神算如子房,奇功如细柳,一个无奈隐退,一个蒙冤而死,何曾有过上下一心?欲知其是否有信,不在功前而在功后。我房玄龄自负有才,只想拼尽一生,来试一试古书里的那个‘大同’究竟有没有可能实现。而这个‘大同’,说白了,其实就是‘情义’二字,要想实现,首先就必须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英主,一个重情义而不是只擅长权衡利弊以阴谋制衡的英主,上之所好下之所求,上不正下如何能正,上不慕情义下自然以欺诈隐匿为能,如何还能有朗朗乾坤?彼此不信,天道浑浑,还怎么会有亲其亲,子其子,不藏货,不为己,奸邪不兴,外户不闭?” 良久,杜如晦方言:“有理。这何尝不是我的理想?天下文士又有哪个不这样想?只是这样的英主,可遇不可求,上哪儿去找啊?”薛收赞同杜如晦,却只问了房玄龄一句:“那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这样的英主呢?” 房玄龄凝神沉思,异常坚决道:“那我情愿混于市井,潦倒一生。” 对于房玄龄的这个决定,杜如晦、薛收都深以为然,而且毫不犹豫,都表示,无论何时,都以房玄龄为主,他在哪个营,他们就在哪个营,兄弟三人,永不为敌。 不过薛收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玄龄兄高志,小弟实为敬仰。但是还有一言不得不说,希望兄长勿怪。” “伯褒,有话但说无妨。”房玄龄道。 “水有多深,须量过才知道;树有多高,也在测过之后才明。所以,小弟以为,眼见为实,对方是不是兄长心中的英主,还得兄长亲自去结交过才能略知一二,岂是躲在房中臆想而出的?” 听了薛收的想法,房玄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然后细细琢磨了半响才道:“你说的有理,是为兄愚钝了,确实应该走出门去试着结交结交,若不合意再抽身退出就是,以我们之才,若是连进退自如都做不到,也就枉论什么治国平天下了。” 于是,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房玄龄就做好了随时出山的准备。恰好不久之后李渊晋阳起兵,李慕兰在长安附近策应,让房玄龄对李家产生了好奇之心,遂收拾行囊,主动来到渭北相投。 而薛收没有告诉两位兄长,李渊在起兵前曾给他去过一封书信,只是当时他兄弟三人并未有投李家之意,故而薛收对于此信也未置可否,只是在李渊起兵时自己也稍微策应了下,算是答谢了李渊,至于将来要为谁效力,则全看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兄长身向何方了。 这天,房玄龄来到李家军营,兵士通报后,李渊听闻有名士来投,喜出望外,遂立刻招李建成、李世民等一起迎见。 寒暄过后,房玄龄便纵论天下大势,陈述己见。虽然条理明晰,眼界深远,但大多都是他人已论述过不知多少遍了的,尽管偶有出彩之处,可要么是顺势而推,要么是故意旁求以显多智,既说不上是平庸,可也到底算不上高屋建瓴。而且席间房玄龄总是对谁都弯腰作礼,唯唯诺诺,满脸堆笑,半点儿读书人的骨气也无,即便是有人是对他偶尔呵斥或是调侃戏谑,他也不怒不悲,仍是不改笑颜,甚至还会自嘲几句,简直是谦卑至极。李渊见此,越来越失望,只是大业刚兴,故必须对房玄龄表示出礼遇来,否则如何显示重才之心?但这房玄龄毕竟入不得眼,又非罕见大才,也着实不愿委以重任,只是淡淡说了句“感谢先生不远千里来投,想来也旅途劳顿,还是早点儿回帐歇息为好。他日我们一起匡救天下,少不了要劳神费思,岂能于今日无端损耗?先生尽管安心住下,若有丝毫不妥,定要如实提出,决不可亏待了自己。”房玄龄闻言惶恐至极,忙叩头谢恩不止。 “看来终究是传言太过了。”李渊回帐后对身边的裴寂说。 “世传房玄龄才略深茂,才嘛,果然是才子,可这‘略’嘛,不过泛泛尔,看来还是不能太信传言。”席后,李建成也这样对李世民说。 “大哥说的也不无道理,确实看不出有甚过人之处,但是毕竟才只见了一面而已,这么早就下结论还是太武断了吧?也许,他是掩藏实力也说不定呢!”李世民为房玄龄辩解道,不知为何,见到这位老先生,他总是莫名生出几分好感来,竟不像初见,倒像旧识。 “呵,你呀,还是小孩子脾气,就算他真的是掩藏实力,那也证明了他并非真心来投,既非真心来投,我们也就没有必须厚待的理由了。十颗假心也比不上一颗真心,天下名士多的是,没必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何况,他也未必就真是卧龙凤雏呢!”李建成娓娓道来,他觉得有必要来教教这个弟弟了。 “哦,是,知道了,大哥。”像往常一样,面对李建成的教导,李世民满口应允,只是有没有听到心里去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房玄龄出得帐来,见不远处插了一根长槊,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瞟了一下,见四周无人,就搓搓双手,握住长槊,想把它□□,可任他累的气喘吁吁,那根长槊仍纹丝不动。他深吸一口气,稍事休息了下,双手掩口,狠狠吹了几口气,然后一跺脚,再次使出浑身蛮力去拔长槊,可依然无功而返。房玄龄甩下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失望不已。李渊的意思他如何看不出,是以正在想是走还是留。 “喂,喂。”就在这时,一位士兵拍着他的肩膀叫道。 “啊?”房玄龄一惊,回头看着那位士兵,他真想能立刻能钻到地底下。只见那位士兵把他往旁边一推,单手握住长槊,瞬时便拔了出来,然后扬起头,颇为骄傲地看了他一眼,就翻身上马而去。房玄龄愣在当地,想了想幸好无人看见,还是回帐里的好。一阵凉风吹过,房玄龄不禁左摇右摆起来,而当他站定走了几步之后,猛然发现李世民身着铠甲,赫然就站在不远处,雄姿英发,煞是正气逼人、威武不凡。 “二公子早啊!真是巧了,想不到能在此偶遇。”房玄龄赶紧走上前,抢先打招呼。 “偶遇?算不上,我一直在这里啊,就是专门来找您的。”李世民的意思是,刚才的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 “那……”房玄龄哑口无言。 李世民强忍住笑,故意说:“老先生,要不要我送你一根竹杖啊?” “啊?哦,不用不用,不敢劳二公子费心。”房玄龄推辞道。 “不是,我是怕你被风吹走了……” “这……”房玄龄赶紧堆笑作揖,摆手道,“多谢二公子挂念。在下姓房名乔,乔者,木也,以地为根,这风呢,吹不走的,吹不走的……再说,我这一把不中用的老骨头,也入不了风的眼,风才不会做无用功呢,吹不走的,吹不走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了好几声,连说了好几遍“你真有趣”,然后趁房玄龄不备就搭着他的肩膀连推带拉的一起进了房玄龄的帐。 “你为什么故意表现的那么平庸?既然来投,为什么不真心相待?”不等房玄龄坐定,李世民劈头就问。 房玄龄游历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嗯,也对。”李世民自己答道,“大凡英才择主,只看眼前之木是否值得栖之,哪是木招来的呢。若是我们不能让房先生安心栖之,那是错在我们,怎能怪您呢?是世民鲁莽,特向您致歉,请您勿怪!”说着便向房玄龄致歉礼,房玄龄赶紧双手止住李世民,连说“二公子言重,玄龄消受不起”。 “二公子,其实……”房玄龄清了清嗓,道,“玄龄一生,既无显见之功,也无盖世文采,虽自负有些才略,然至今尚未有机会实践。如今年近不惑,一只脚已踏入棺材,倒也真不是玄龄故弄玄虚,实在是真没有多少能自证的事实。二公子高看了,玄龄受宠若惊!”房玄龄说的,一半是托词,一半是实情。 李世民却不听这些,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我一直相信,但凡是人,就一定会有所长有所短,是长还是短就看是站在哪儿了,位置不同显示的长短自然不同,就像锥,装在布袋里,能明刺而出,乃是以锥之长而攻布之短。所以,如果一个人在我的手下一事无成,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我未能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上。错在我而不在他。房先生既有才名,定然不会是庸碌之辈,而且,昨天父亲宴请您时,有人对您出言不恭,可您,不仅不气还总为他辩解掩饰,可见德蓄万物,古之所谓君子荡荡,不正是房先生您吗?何以自谦若此?” “这……”李世民的一番话让房玄龄不知从何说起,任他机智无双,此时也难有路可退,何况,这些话简直就像利镞一般准确无误地□□房玄龄的心窝,三分感动,三分敬佩,三分奋激,让他早已忘了自己原来的筹划“先观其人可则施才辅之”,竟于今天,刚投李家军营的第二天,就想敞开心扉,与李世民畅谈一二。 “这个年轻人虽未及弱冠,却倒有些与众不同,貌似值得一交。”房玄龄心想。 思来想去,房玄龄想起薛收的话:不试焉知是耶非耶。打定主意后便不再顾虑,反而与李世民倾心交谈起来。二人你来我往,从古到今,从朝廷到百姓,居然越谈越投机,犹如伯牙子期之高山遇流水。他二人一个明朗活泼,张扬肆意而心怀若谷,一个老到深沉,细致周密而不拘小节,一个少年,一个老者,如师生,如父子,如知己,竟口一张而不可收,直到晌午还意犹未尽,可惜李渊传来军令,李世民不得不与房玄龄暂时告辞,说日后有时间再来请教。 而在交谈中,当房玄龄说起《礼记》中所载“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矝、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时,不禁一面艳羡不已,一面哀叹终是遥不可及之理想。 可李世民听了却“口出狂言”,道:“那有何难,只在源头而已。源清流才会清,只要为帝者正身修德,抚育教化,焉知不能成真?” 此言一出,房玄龄先是一怔,继而拍手叫好。不过须臾间,二人竟成莫逆之交,李世民也不再以“先生”称之,而直呼其为“玄龄”。 “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向父亲进言,大材决不能小用!”李世民临走的时候向房玄龄承诺道。可其实当时房玄龄已不在乎李渊如何,打定主意愿为李世民驱使,但他并未明言,只是心里叹道:可惜只是个“二”公子啊! “那日相见,纵论古今,臣竟一时恍惚,好像与陛下相识甚深,完全不似初见,古人言‘倾盖如故’,大概就是指此吧!”很多年后,李世民登基为帝,在与房玄龄谈起这段过往时,房玄龄感慨不已。“朕也有此感,不过不是在那日,而是前一天。”说完,李世民与房玄龄相视一笑,默契自在不言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长安□□ 过了一两天,李渊、李建成、李世民商酌着,大军不宜在渭北耽搁太久,故而瞅准时机,分兵渡过渭水,浩浩荡荡围攻长安。他们精心做了周密部署,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不曾想也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打小闹,甚至还有城门守兵厌战不已,居然罔顾主将命令,主动开门投诚,除了东、北两城门还算有过一两场激战之外,大抵都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捣皇城,隋帝杨广留在京城的美女珍玩等尽被李家父子据为己有,或赏赐功臣,或充作□□。 不过,为了彰显天下为公之心,李渊父子特地颁布法令严肃军纪,是以当大军进得长安时,集市如旧,毫无慌乱之象,百姓们也都各安其命,仿佛这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同时,李渊父子还召集群臣,力陈杨广宠信奸邪、奢靡荒荡、上不安社稷下不存万民、好兵以争名多动以费民等诸多罪状,慷慨陈词,飞扬激昂,并向天下人表示为匡扶朝纲,去污纳清,遂拥立杨广之孙杨侑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共图中兴,再造清晏盛世,而群臣百官,凡忠俭清正之士皆官职不夺、俸禄照旧,一切一如从前。 但话虽如此说,可留守京城之百官谁不知道天地已换,李渊已是无冕之王。他们有的感叹世事如局,有的早已视作稀疏平常,除少数几位还念着隋廷恩典奈何力不从心唯有称病隐退之外,大多都随波逐流,向新朝效忠。纵是杨侑,虽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可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奈何力微势薄,也只能任由摆布,过一天算一天。就在他刚登基的当天,就遵从李渊的意思,下旨大大表彰了下李渊父子的忠诚仁善,并晋封李渊为唐王、大丞相、尚书令,同时封李建成为唐王世子,李世民为秦国公,李元吉为齐国公。 而李世民也不忘对房玄龄的承诺,多次向父亲进言,希望父亲委以重任。李渊只好再次召房玄龄奏对,可依然如上次一般,并未看出其有特别的过人之处,而其软绵绵的性子着实让李渊讨厌不已,但碍于是自己的儿子举荐,虽不曾明表不满,但也在事后否决了李世民的提议,只说“世民你向来文事不精,此人文采不错,又算得上博学,正好你就留在身边,作为老师好好教导教导你吧”。话既已至此,李世民也不便再说,只好低头应了,却心里始终觉得愧对房玄龄,自然少不了多加礼遇。 殊不知这倒正遂了房玄龄的心意,他思忖半晌,索性一并把杜如晦引荐给了李世民,同时给薛收去信,谁知薛收却答“知人知面难知心,兄长不过是初识,数面之间怕难一窥究竟,小弟还是想再等些时日,若果真如兄长所言,小弟到时再投不迟”,房玄龄虽不解其意,但也不便勉强,只好由他。 自此后,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便常年居住在李世民府中,而长孙舜华的兄长长孙无忌以李世民妻族之故,也常来府中做客,他也是饱学之士,自然常常与房、杜二人辩论畅谈,偶尔李世民有空也会加入进来,如此一来,几人更是投契。 且说长安之势,虽新朝过渡还算平顺,但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只有一个,群雄岂肯眼睁睁地看着李渊坐拥长安,挟天子而令天下?只是雄踞中原的窦建德、刘武周、李密、王世充等人或未来得及西顾,或碍于山川之险难以一马平川,或互相倾轧战事胶着,倒是同在关中起兵,且已于秦州称帝的薛举仗着相邻,就在李渊夺了长安不久,亲率十五万大军进逼长安,号称二十万,意欲一举灭之。 其实这薛举早于李渊起兵,早就是关中一霸,也和李渊一样,都存的是夺长安令天下的想法,而且薛举大本营就在关中,与李渊的晋阳相比,距离长安算得上是咫尺之遥,可不知为何,竟一直拖着计划不行动,直到拖着李渊成了长安的主人。薛举闻此怒不可遏,再也顾不得许多,就亲率大军来攻。 面对来势汹汹的薛举,李渊不敢小觑,马上派出李世民出战迎敌。 查看军情之后,李世民认为,薛举虽然兵势强盛,但上下心志不一,绝非铁板一块,便分兵诱之,各个击破,居然把薛举打得大败,拖着残兵败将逃回秦州。薛举从此就对李世民畏惧起来,甚至想偃旗息鼓,退出关中,放弃争夺天下的打算,幸被部下劝住。 而在此战中,最为勇猛的当属李世民亲自训练出来的“玄甲军”。从西取长安到现在,这支“玄甲军”的威力逐步凸显,终于因此战而一举闻名、响彻关中。对此,李世民越来越满意,但此后对“玄甲军”的严训仍未懈怠。战果传到长安,李渊喜不自胜。 那天,李世民戎装回京,正欲休整齐容后再去觐见父亲,却被李慕兰叫住,说是父亲正于殿中训斥大哥,据传是因为李智云的事,不知父亲从哪儿听说了,是大哥故意抛下了李智云,才导致其被害。闻此,李世民半刻不停地去见了父亲,而他到的时候,正是万氏跪地哭诉的时候。 “妾侍奉大王多年,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从不敢有半点造次,这智云也是个极为懂礼的,对兄长们从来也都是尊崇有加,这大王您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智云这孩子哪里得罪了大公子,竟在生死关头不管不顾,徒让智云生了无妄之灾。妾自知年老,无力再侍奉左右,但所幸有子智云,只盼能聊以慰藉一二,怎料……”万氏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哀恸。 “好了,我知道了,我自会为你做主,别哭了。”李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万氏说道。 “大王您误会了,妾并不是要您为我做主。”李渊愣了一下,只听万氏继续说道,“也不知是哪个不懂事儿的嚼舌头,说是大公子故意抛下了智云不管,妾想大公子向来仁厚,对诸位兄弟也都是关爱有加,怎会做出这等事?妾只怕是冤枉了大公子,所以恳请大王您要细细盘查,还大公子一个清白才是。现在大王您刚坐稳长安不久,委屈了妾事小,闹的父子不和让怀奸之人趁虚而入,那才是极大的罪过。” 李渊心下略为宽慰:“难得你有这份心,还算懂事。”然后就转向李建成厉声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当初是你把智云调到河东帮忙,结果,你就这么不管不顾了?你这个大哥怎么做的?智云就不是你的兄弟了吗?还能不能管好这个家了?” “父亲息怒,是……” “是世民给大哥写信,让他把智云留下,好在我们起兵的时候在河东策应,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朝廷抓捕了。”李世民抢在李建成前头,主动揽下了这件事。 “世民?”李建成小声地叫了一声,示意他赶紧出去,不要说话,这件事与他无关,李世民则装作没听见,一动不动。 “策应?无兵无卒,让智云在河东策应?你不是用兵奇才吗?怎么会这么笨!”李渊愤怒不已。 李建成怕李渊真的怪责李世民,忙道:“父亲,与世民无关,是孩儿请智云留下策应的。也不算无兵无卒,我们在河东也联络了一批豪杰,送到晋阳了一些,也留下了一些,只是不知为何,说好帮忙起事的,可在那天竟都销声匿迹了,这才害了智云。可见士庶之人也不是全都信得的。是孩儿考虑不周,与世民无关,父亲您不要错怪了……” “父亲,我说了,那是我的提议,大哥是听了我的话才那么做的。您知道的,平常关于打仗这些事,大哥都是听我的。父亲,这么多年大哥一直兢兢业业,您可不能错怪了……”李世民也争起来。 看着他们兄弟俩这样,李渊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忽见李建成抓着李世民的手问:“世民,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受伤了?怎么回事?” 李渊赶紧走过去,看见李世民的手上确实有些伤痕和还未清洗的血迹,愤怒渐消,转而心疼不已:“怎么回事?” “父亲,这没什么。打仗嘛,哪有不受点儿伤的?小伤而已,不要紧的。”李世民赶紧道。 “胡说什么?打仗虽然重要,可是身体也要顾得!好了,别说了,赶紧下去把伤口洗洗,别感染了。”别说李渊不信那真是李世民的主意,就算真的是,现在新朝初定,外敌环伺,而李家内部,打仗最好的也就是李世民和李慕兰了,李慕兰终究女儿身,所以诸多外事还得仰仗李世民,当此关口,他李渊怎能自断手臂?所以,赶紧打发李世民出去。 “父亲,智云的事儿,真的不是大哥……”李世民还要争辩。 “好了,都出去吧,我不追究就是了。这么多事,都忙的要死,多一件不如少一件,我可不想把自己累着。好了,都下去吧,我想歇着了。”言语中,李渊疲惫不已。 “是!”李建成、李世民二人应声而出。只是在他们出来之前,李渊还说了一句话:“你们可真是好兄弟啊!”只有万氏失望不已,然也无可奈何,还得强打精神,故作欢笑,服侍李渊歇息,但从此就讨厌上了李建成,但对李世民却是万分愤恨、纵嗜其血肉亦不能平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登基受禅 那次事后,长安平静了一些时日,李世民见闲暇难得,便时常带着长孙舜华骑马郊游,眼下已入冬,虽无甚景致可赏,但难得私下相聚,是以二人竟也兴致盎然,景倒未看了多少,全把时间浪费在忆古望今、闲话家常上,诉不尽的甜情蜜语。直到来年开春,义成公主突然从突厥亲自来长安,大家才又重新忙了起来。 那天,义成公主见了杨侑之后便赴唐王府参加了李渊的宴请。 “唐王力保朝廷,功在社稷,本应早该来祝贺才是,如今迟了,还望唐王大人大量,莫放在心上。”义成公主心不在焉地看着庭中的歌舞,对李渊说道。 “公主言重了!此为老臣之本职所在,何敢谈功劳二字?公主折煞老臣了!”李渊言语中颇为谦虚,只是已没了过去的诚惶诚恐,如今,他也不需要再担惊受怕、假装效忠了。 义成公主看在眼里,心下悲戚不已,真是世事无常。她原本奢望李渊进逼长安只是除奸扶忠,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杨侑登基、李渊自封唐王的消息,而她最为挂念的兄长杨广,竟这样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所谓的“太上皇”。义成公主等来等去,始终没等到李渊派兵去江都救驾,所以今天终于按捺不住亲来提醒李渊,说是提醒,却也是几分哀求。 “唐王受之无愧,义成理当拜谢。”事已至此说之无益,义成公主浅笑一声道,“只是杨、李两家名为君臣,却也是表亲,实为一家……如今我二哥……太上皇……身陷江都,还望唐王能念丝毫血亲之故,早日派兵平叛救驾,此为再生之恩,义成代杨氏一门感激不尽!”说完便起身走到正中就要向李渊行跪拜之礼。 李渊赶紧把义成公主扶住,一面言自己受不起公主大礼,一面向义成公主解释,他早已有此打算,只是中原一帮逆贼,尤其是瓦岗,非寻常之辈,骁勇之将层出不穷,确实要细细筹划才行。 “那多谢唐王大恩了。只是要筹划到何时呢?可否给义成一个期限?老实说,这些年义成一直食不安寝夜不安寐,只望唐王哀怜一二,好让义成安心。义成从此后定日日吃斋念佛,为唐王祈福万安!”义成公主知李渊是托词,索性就直接挑开了说。 “这……”其实李渊从未打算出兵江都,义成公主这一问,他实不知从何答起。早在半月前,随从杨广一起在江都游幸的近臣宇文化及就曾派人暗中向李渊传信,大意是,李渊为当世群雄之首,愿与李渊结交,只要李渊大军逼近,他宇文化及便将杨广拱手相送,成全李渊为天下除暴之大义。李渊一见信便猜到宇文化及也想趁这乱世自立旗杆做一番大事,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杨广,所以有意推给李渊。李渊才不会上他这个当,仅装模作样地回了封信,大为吹捧宇文化及一番,却对宇文化及提及之事半字不谈。 至于宇文化及为何想起先与李渊传信,倒真是有些缘故。当时,李渊得了长安之后,一次偶然机会,遇见宇文家留在长安的小妹静姝,一时为其所迷,遂纳到自己身边,宠爱异常,其他妾室无有能与其比肩者。长安与江都虽隔千里遥遥,宇文化及还是听说了此事,他一面恼怒李渊不经自己同意就要了妹子,一面又窃喜能与李渊成为亲家。故而才有了那封信,孰料李渊根本不理睬他。 “父亲,自陛下登基后您就命我们好好筹划如何剿灭诸贼,迎太上皇还京。现在儿以为已准备万全,正要向父亲禀报,却正赶上公主驾临,是以耽搁了。如今恰提起此事,儿便一并禀告,请公主、父亲安心。”李建成忙起身代李渊答道。 “确实准备万全了?”李渊如释重负,假意问李建成。 “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但也十之八九。请父亲准允,儿愿亲率大军东征,为公主解忧,为父亲排难!”李建成话音刚落,李渊顿时震惊万分,义成公主却心中暗喜。 “父亲,儿也愿随大哥同往,以助大哥一臂之力。”李世民也起身请求。 “父亲,儿也愿前往!”坐在一旁的李元吉不甘落后,也起身请求。 李渊会意,不假思索便应允了他兄弟三人。义成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庆幸不枉费亲来这一趟,立刻对李家父子几人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直说的李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故意找了个借口早早结束了晚宴。 过了两天,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三人齐齐身着戎装,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江都方向进发。 “现在刚开春不久,长安正气候适宜,公主也离家日久,倒不如趁这次机会多待些时日,好缓解下思乡之情,如何?”送走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后,李渊向义成公主请求道。 “不了。待的久了怕再也舍不得走了。我明日就回突厥,等你们的好消息!”义成公主拒绝了李渊的请求,此时长安已非彼时长安,与其触景生情徒增烦扰,不如于千里之外午夜梦回,还能慰藉一二。 却说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带着大军前往江都,却在东都洛阳附近安营扎寨,不攻不扰,不进不退。而此时的洛阳由杨广之孙、越王杨侗留守,正联合王世充与瓦岗李密激战周旋,若李建成等说明来意未必不能说动杨侗准他们进城一起参战,然李建成他们竟一直就地歇息,作壁上观。 “大哥、二哥,我们为什么不打,就这么一直耗着吗?”李元吉本就是个急性子,等了几天,见没有动静,遂忍不住了问。 李建成与李世民相视一笑。李世民道:“元吉,都说让你多学学了,还这么急躁。你当真以为父亲派我们来时真的要所谓的‘救驾’吗?” “难道不是吗?”李元吉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建成。 “哎!”李建成拍了拍李元吉,温和说道,“救不了还好说,万一要真把‘太上皇’救回来了,我们李家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占了长安,难道拱手相让吗?再说,这‘太上皇’可是我们硬塞给他的,他要是回来了,能饶过我们吗?何况他本来就对我们李家一直怀疑这怀疑那的,真给了他机会,你好好想想,我们还有出路吗?” “哦。”李元吉恍然大悟,“可是,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我们还来呢?我们也没必要看那个义成公主的脸色吧?” “谁说我们来是为了义成公主了?”李世民道。 “那为了什么?”李元吉还是不停地追问。 “哎,我们是为了等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对吧,大哥?”李世民转而向李建成说。 “对。”李建成点点头。 “什么消息?”李元吉还是追问。 李建成与李世民又很默契地相视一笑,最后还是李建成告诉他:“你呀,就放心地安心待着,想吃吃,想喝喝,想睡睡,别的就什么也别想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谜底早些掀了牌就没意义了。” “那?哦,好吧,我听大哥的。”李元吉只好闭嘴不说,在两位哥哥面前,他永远都平庸的不能再平庸了,越追问就越显得他更加愚蠢,尽管他还是不明所以,但也想给自己留些颜面。 与此同时,宇文化及也得到了军情,知道李渊派大军停驻在洛阳附近。原本大喜过望,可随着时日渐长,未闻丝毫兵动的消息,宇文化及便知道,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他恼怒异常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又分别暗中再给王世充、窦建德去信,一样的意思。 王世充本出身草莽,只因杨广游幸江都时被瓦岗李密追着打,眼见身边无可用之人,正无计可施之际,发现了当时在军中的王世充极为英勇善战,顿时喜极而泣,不顾其他,一路破格提拔,军政一事渐渐全委任了王世充全权负责。而王世充也未辜负杨广的期望,率大军与越王杨侗同抗李密,偶有胜负,虽不能剿灭李密,却也拖住了李密,暂时保了杨广的安全。 后来,随着掌军日久,王世充渐生了二心,经常做起了皇帝的美梦来,在与李密周旋时也渐渐不如往日那般用心。谁知这点被宇文化及觉察到了一二,他也正有此心,但杨广占着皇帝位,历来天无二主,不解决了杨广如何实现美梦? 于是,宇文化及暗中与王世充联络,假意卑躬屈膝,大尊王世充,撺掇他废杨广自立。可王世充何许人,岂能看不出宇文化及的小伎俩。但王世充并不言破,反而主动请旨讨伐李密,之后竟一直与越王杨侗联抗李密,置江都于不顾,同时私底下还大声称赞宇文化及谋略无双世无匹敌等云云。可宇文化及闻言却憋了一肚子火发不出。而当宇文化及再次给王世充传信时,王世充干脆直接当废纸扔了,不理不睬,却时常无人时暗骂杨广“怎么还不死?”。 那窦建德呢?窦建德乃重义之人,他起兵的目的并非是反隋,只是想为走投无路的老百姓争得一条出路。当宇文化及的信送到的时候,窦建德恰好外出,身边的首席谋事凌敬又恰好碰到,凌敬略一思索就强行把信要了来,并称自己会代其呈上去,来人知凌敬地位非同一般便未推辞。 凌敬回到房中私自把信拆开了看,一眼便看出宇文化及有谋逆之意。他知道,窦建德若知晓必会南下救驾。于是他擅自做主隐瞒了这封信,并代窦建德回信,以臣相称,信中大意是: 臣窦建德本草莽之人,一直无心与朝廷对抗,只愿除奸安忠、救助天下。如今征战多年,所幸苍天得保,河北军民倾心归顺,将来如宇文将军做客来此,臣必以大礼相迎,但是,陛下贵体,河北粗鄙之地不敢有碍观瞻,所幸有江都美景能愉悦圣心,臣倍感安慰,希望宇文将军能代自己向皇帝陛下问好。 那意思就是说,你宇文化及来,我欢迎,皇帝陛下来,不欢迎。且以臣相称便是尊宇文化及为“帝”。宇文化及虽看不懂这些信里的门道,但窦建德对他虚与委蛇他还是能看出,极为愤慨不平,只骂窦建德“伪君子”。可实则,窦建德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哼!一个个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都生的什么心!都想做皇帝,还都不想担这弑君的恶名!一群沽名钓誉之辈!”宇文化及把信撕得粉碎,骂个不停。 但巧合的是,杨广居江都日久,早已有西归之心,奈何叛乱四起,始终未有停歇之势,不久又忽闻李渊占据了长安,私自立杨侑为帝,还尊奉他为“太上皇”,顿时五雷轰顶,气得连续数天没进食,直呼自己错信了李渊。他思来想去,重回长安怕已不可能,不如就索性居在江都,寻个富饶之地重新立为都城,偏安一隅,将来未必没有机会振臂一呼再整河山,同时也等于彻底否决了杨侑之位,使其变得不合法,或许也能打压下李渊也未可知。 主意是好的,但却不知是谁不小心把消息透露了出去,这下江都的十万将士尽皆哗然。他们都是奉命随驾而来,家人亲朋全都在长安,倘若当真滞留不回,那岂不是要永远背井离乡、父母妻子皆不得见?纵是宁死他们也不愿如此。三人成虎五人成群,纷纷聚在一起诉说不满,最后武贲郎将司马德戡、校尉令狐行达等一起商议,拟定于三月月圆之日一起逃跑西归。 于是,从今日起,司马德戡和令狐行达就暗地里联络欲西归之人,不想竟一传十十传百,将近七八成将士都愿和他们一起出逃。 俗话说,谋事宜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像他们这样,哪里还能守得住机密。一日某位宫女意外得知了此事便禀告了萧皇后。 “启禀皇后,奴婢听闻那些将士们好像要反叛出逃,要禀告陛下吗?” “你自己看着决定吧。”萧皇后宛似事不关己一般。 于是,宫女就把听到的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杨广,谁知杨广正心烦意乱,他知道自己已控制不了局面了,可偏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宁可自己骗自己,想的是过一时算一时。而这个宫女的说辞恰好打碎了他的美梦,他暴跳如雷,当场就把那个宫女杖毙了。对其所禀之事,竟不予过问。之后,再有人禀告此事,萧皇后一律不让她们再向杨广禀告。 同时,宇文化及的一个兄弟宇文智及也听说了此事。他特地找到司马德戡和令狐行达,说:“大丈夫当有大志,现既有十万之众,还逃什么?倒不如留下一起做大事!”如此这般云云,司马德戡和令狐行达茅塞顿开,立刻应允了宇文智及。 那天,他们便一起去见了宇文化及,把谋划的事一说,宇文化及就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们……你们要弑君?”宇文化及颤抖问道。 “大哥,事已至此,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这可有十万大军哪!”宇文智及一说便提醒了宇文化及。可不是,现在这十万大军都归心似箭,若不依着他们如何能让他们为己所用?若没有他们还能靠什么去争天下?宇文化及心一横,反正自己也不是英雄,要做就彻彻底底地做,当下就准了他们所请,一起重又谋划了一阵。 转眼时间就到了三月十日晚间,司马德戡、令狐行达等亲率数万士兵直接把行宫围得水泄不通,杨广闻变,求生意念顿生,在各个宫室里东躲西藏,可最终还是被乱军抓捕。 “你们这是做什么?” “陛下,我们只是想回家啊!您不想我们想啊!” “朕也是……朕现在就跟你们一起回去……一起打回长安!” 将士们哪里还信杨广,不由分说齐齐把杨广簇拥着丢到中间,围成数圈,皆以长槊横指,气氛极为冷凝。杨广不禁感叹世事变幻,以前他被大家簇拥着,是万人之上,而现在,却是囚犯不如。 “朕知道,就算朕真的对不起百姓,可你们……你们都是朕的亲兵啊!朕给你们荣华富贵,给你们数不尽的财宝,给你们令人羡慕的职位待遇,要什么有什么,享不尽的欢乐,受不尽的安康,人世间哪个美事少了你们?朕可是半点儿没亏待过你们……可你们……你们怎么,就这么,一点儿不顺心就要来拿朕的命。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啊?”杨广几乎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嘶吼道。 宇文化及、司马德戡等听着羞惭万分,一个个不敢抬头直视。过了一会儿,宇文化及上前几步,像往常一样跪地拜道:“陛下,臣也是没有办法了啊!为了天下人,您就……就死了吧,大家都等着呢!”却微抬眼皮瞟着杨广。 “这……”杨广一时哑口无言,唯有仰天长啸,哭笑不得。他还想再拖些时候,可这些一起起乱的将士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们开始在杨广的面前屠杀皇室亲眷,就连杨广最疼爱的幼子、年仅十二岁的赵王杨杲也不曾幸免。当鲜血溅到杨广衣服上的时候,杨广如梦方醒,知气数已尽,也不再挣扎,或心存侥幸,只求速死。 “好,朕就遂了你们的愿,不让你们为难!但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想要我的命,取我的□□来!”最近天下纷乱,杨广预感到或有一天江山不保,便早早就自备了□□,以防不测。并且还分别给自己喜爱的嫔妃每人一瓶□□,声言将来若有不测就自行了断。不过杨广死后,他的妃嫔们无一人追随,此是后话。 “这人怎么这么多事,烦不烦!”宇文化及心里想道。他怕拖的久了生变,想速战速决,遂忙给令狐行达使了个眼色。令狐行达会意,拿着长槊慢慢走向杨广。杨广心灰意冷,解下戴在头上的练巾,交给令狐行达。 “用这个吧。”杨广闭上眼,不再说话。 令狐行达看了看宇文化及,然后接过练巾,扔下长槊,走到杨广的身后,把练巾缠到杨广的脖子上,双手用力,顷刻间就把杨广勒死。围观士兵纷纷叫好。 杨广一死,宇文化及立刻来了精神,自封大丞相,将这十万大军据为己有,号令西归关中,夺回长安。将士们纷纷欢呼雀跃,个个精神百倍,足可以一当十,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这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的耳朵里,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 “原来大哥二哥说要等的好消息就是这个啊?”李元吉恍然大悟。 “终于开窍了啊,有进步!”李建成笑着夸了他一句。 “那,那我们是不是该发兵讨伐逆贼宇文化及,他的人头现在可值钱了!”李元吉兴致勃勃,颇为自己的妙计自豪。 “一个人头值几个钱?”李世民想都没想又泼了李元吉一头冷水,“谁想要就先拿去!天下,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没错。你二哥说的对。别忘了,关中还有薛举虎视眈眈呢。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定了关中,再谋取中原。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李建成立刻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 “可是,可这么眼睁睁地看别人拿了去,难道不可惜吗?”李元吉还是不服气。 “哎,元吉啊!”李世民只好慢慢给他分析起来,“薛举跟中原诸雄等人比起来,哪个离我们更近?” “当然是薛举啊!” “是啊!薛举就在咫尺之遥,而中原诸雄,可不止一个,真要打起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我们真一直在中原损耗,万一薛举趁机来攻,前有狼后有虎,你觉得我们还有几分胜算?再说,既然现在大家都想要宇文化及的人头,那就先让他们争一争,我们尽管坐山观虎斗,败的省的我们出手了,胜的也自有损耗,到时候我们再一个一个拿来就是。”李世民甩了甩头,言语里尽是自信和高亢。 “可不。就让宇文化及这个诱饵替我们再多钓几条鱼也无妨。”李建成附和李世民道。 李元吉终于理清了思路,却突然笑了起来:“哼,这宇文化及可真笨,自己把自己放到油锅上去煎!” 李建成哈哈一笑:“那没办法,谁让他手里捧着个烫手山芋?只能他来解决!” “只是可惜了那些城池,只能看着不能吃。”李元吉不禁惋惜道。 李世民却仰头笑着说:“那有什么,暂且就先让他们替我们守着,反正迟早有一天我是要连本带利的一起拿回来!” 就这样,他们主意已定,便休整军队,撤兵回长安,李建成、李元吉先撤,李世民断后。李世民料到,见他们撤退,洛阳方面一定会派兵来追击,于是他就将计就计,在岔路口布好了埋伏等着。果然有洛阳派兵来击,待他们全进入包围圈之后,李世民一声令下,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歼敌数众,只有主将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走。如是洛阳再也不敢来追,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三人平安回到了长安。这支军队曾经浩浩荡荡地出城,现在又浩浩荡荡地回来,未损一兵一将,就像出门郊游了一圈似的。 李渊左盼右盼终于高兴地把儿子们给盼了回来,更高兴的是,他们还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听闻杨广已死,李渊心中窃喜,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在朝廷上伤心了一番,又狠狠痛斥了下宇文化及。然后,在李渊的授意下,杨侑下诏传位于唐王李渊,李渊也假意推辞,一个“才疏德薄不敢僭越”,一个“天命所归万望勿辞”,如是者三,李渊才恭恭敬敬地接过诏书,受禅称帝,国号为唐。不久即寻吉日于太极殿举行了登基大典,特赦天下,万民称赞。 李渊登基后即封李建成为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封李元吉为齐王,封李慕兰为平阳公主。同时,为表彰他们兄弟几个的功绩,李渊还特准许他们可于朝廷外自建府、自选才任官辅佐自己。诏书一下,李世民二话不说,立即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引为心腹,其中房玄龄为□□记室,杜如晦为曹参军,长孙无忌为典签。为议事方便,李世民还专门为他们在府内各备了一间房。 至于中原形势,果真如李世民所料。宇文化及弑君一事一传开,大家都各怀心思。 王世充与洛阳留守官员们一起拥立越王杨侗为帝。而李密欲想先除宇文化及,遂接受了杨侗的招抚,与王世充休战,一起讨伐宇文化及,但又怕王世充抢先他一步剿了宇文化及,故而一边合作一边防着。谁知王世充将计就计,在李密与宇文化及厮杀时夺了洛阳的军政大权,并于第二年毒害了杨侗,登基为帝,国号为郑。 窦建德则于李渊称帝当年的冬至那天建国号为夏,自称夏王,却未称帝,但也紧盯着宇文化及伺机而动。南方的萧铣也追随李渊,不久登基称帝,国号梁。而雄踞关中的薛举早于起兵时就登基为帝,为群雄中较早称帝的一人。其他诸如宇文化及,还有某些地方不值一提的小头目也纷纷寻机登基自成一霸。自杨广死后,大家纷纷没了忌讳,“称帝者”此起彼伏,势力大的志在天下,势力小的不断被兼并,一时间大战小战一个接着一个,局面更是混乱,流离失所者数以万计。 唯独远在突厥的义成公主,听闻杨广死讯,当真是肝肠寸断、悲不自胜,每念及兄妹亲情常泪流不止,竟一日一日消瘦不少。 “二哥,我这么多年在突厥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大隋朝吗?可现在,国已不在,家已不是家,我还能做什么?”原本,义成公主想追随杨广而去,但终究心有不甘。因为她也得知了李家始终按兵不动的消息,方信自己是真的被骗了,一时悲愤莫名,恨不得变为男儿身,替她的二哥披马上阵、报仇雪耻。 “这天下是我们杨家的,不是你们李家的!李渊,你等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义成公主咬牙切齿道。从今天起,她就彻底把李唐当成了敌人,誓要血债血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君心我心 忙完登基大典后,又过了一个月,长安渐渐平静下来,李渊也便有时间考虑一些杂事了。这两天,李世民一直在军营训练兵卒,想起已连续两天没回府了,不知长孙舜华是否在想他,正要起身回去一趟,就碰见李渊派来的侍者,于是,他便跟着来了甘露殿。 殿内,李渊、李建成、李元吉以及李慕兰都在,原来是李渊准备了一次小型家宴,只有他们四个。李渊与他们几个相互寒暄了一会儿,就顺势提及了一件事,要为他们的府里添些人。 “现在你们都是新朝的皇子了,自然要与往日不同,这府里呢,也不能少了人,还是得采选些品貌佳人来充盈一下,否则,太冷清了,就真的不像话了。” 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几个自然暗自窃喜。李慕兰则浅浅一笑,只当做未曾听见。 “内侍省早已备好了,待会儿你们自己去看看,有中意的就直接领回府去,不用跟朕禀报了。新朝初立,天下未定,也不宜广选天下,暂且先如此滥竽充数吧,等以后局势稳了再筛选也不迟。你们就姑且委屈一下?”李渊继续说道。 李建成兄弟三人忙叩头谢恩,纷纷说“岂敢,荣幸之至,何来委屈,男儿当以国事为重,岂能本末倒置”等诸如此类话,直把李渊说得心花怒放。但末了李世民却加了一句:“但是还是得挑些突出的,不然岂不有失身份?父亲,您别说我贪心,大哥元吉我不管,反正我得要好的,至少要才貌俱佳的……” “哼,你要求还挺高?”李渊眯着眼笑着说道。 李建成哈哈一笑,对李世民说:“行啊,待会儿你先挑,大哥让着你。” “那怎么行?那大哥你还不恨死我?我可不会客气的!”李世民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什么,大哥理当如此!”李建成打趣道。 李渊看他们兄弟几个闹着,心下也极为宽慰,但想也确实该给这个儿子泼一泼冷水了,便清了清嗓,对李世民道:“待会儿建成跟元吉去挑挑看吧,世民就不用去了。” 李世民一半惊讶,一半不解,叫道:“啊?为什么?父亲你这么偏心啊!” 李渊“呵呵”地笑个不停,才说出了实情:“不是朕偏心,而是,你的王妃早替你选过了,已领回府去了!” “啊?”这下,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连同李慕兰一起张大了嘴巴。 “是啊!”李渊接着说道,“朕刚有这个主意,还没下旨,结果你的王妃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主动来找到朕,说要亲自为你择选。你这个王妃真不错,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朕便应允了。” “那……”李世民手心微微出汗,担心地问道,“父亲,您就这么准了她了?不会……不会给孩儿都选些歪瓜裂枣回去吧?”此话一出,李渊、李建成、李慕兰、李元吉尽皆“噗嗤”笑个不停。 “你这孩子!”李渊手指着李世民,无限溺爱道,“朕也看过了,都是按着你的心意选的,个个才貌双全,都是拔尖儿的。有几个朕还想自己留着呢,可谁让你的王妃伶牙俐齿,竟硬生生给夺了去。建成,这次倒让世民抢了先,你可不许去夺。朕已经亲口下旨都给秦王妃了,谁都不许有异议,听到没有?” “啊?”李世民心有不信但又不好明言,便转身对李建成道:“这有什么,自然应该让大哥先的。大哥,要不待会儿你到我府里看看,有中意的您尽管带走,世民拱手相送,绝无二话!” 李建成忙摆手:“别,这可使不得。要是你选的,大哥还有理由当仁不让,可这是你的王妃选的,大哥我可不能夺人所好。况且父亲也下了旨意,你可别怂恿大哥我抗旨哦?” 李慕兰用余光瞟了一下李世民,如同一个猎人看着猎物,但李渊在侧她也不敢放肆地去调侃,可一出殿门,李慕兰就故意放慢脚步,背着双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父亲还没下旨居然就有人能知道?这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呢?” 李世民撇撇嘴,瞪着眼表示自己的不满。李元吉也是满心疑惑,顺着李慕兰的话问李世民:“是啊,二哥,二嫂是怎么知道的。我们都还不知道呢,二嫂也太厉害了吧。” 李建成“哈哈”笑个不停,突然也玩心渐起,代替李世民回答李元吉:“元吉啊,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的这个二嫂啊,只要是关于你二哥的,她一向是消息灵通的很。你大嫂呢,那是没那本事,不然也一样。是吧,世民?” 李世民佯怒道:“不许那么想我的小观音,她最好了,不许你们说她!” “想?那你说,我们是怎么想你的小观音了?又没打又没骂的,你瞎维护什么!”李慕兰嘟嘟嘴道。 “三姐!”李世民无可奈何。 李慕兰假装没看到李世民的表情,依然朗声道:“先发制人,乘其不备一举破之,果然好主意!大哥,我跟你打赌,世民的这个小观音呢,我猜一定有后手,你信不信?世民,你别拉着个脸,三姐只是好心提醒你,要想个对策出来,别明知是陷阱还乐颠颠地往里跳,知道不?” “好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了!”李世民自知说不过,干脆找个借口赶紧溜走了。只是他走的时候,身后还不时地传来他们的笑声。 李渊刚刚登基,考虑到诸事未定,为方便商议,也为了显示恩典,同时也有情感上的不舍,所以就特赐李世民居于宫内承乾殿、李元吉居武德殿,以便辅助自己。可今天李世民尤为想念长孙舜华,因而别了李建成等人后,就一路出了宫门快马回府。 “二郎……”他一回来长孙舜华就迎了上来,本想说些什么,可李世民却只看了她一眼,竟从她身旁绕过直接坐到了桌子旁,随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读着。 “我刚从父亲那回来,听父亲说……” “我知道,二郎是新朝皇子,依礼制府里也该多几个人,我怕阿翁选的不合你心意,所以就自作主张亲自去甄选了一些来,已安置在后院了。二郎若得空不妨去看看,如果不满意那就再换几个就是。”长孙舜华三分笑着,两分斥意,李世民听不出她是不是话里有话。 李世民想起三姐李慕兰的话,“我猜一定有后手,你信不信”。李世民知道,原先他也有一些妾室,但也都是些府里的通房丫头。对此,长孙舜华既未曾管束过他,也未曾表示出任何不满,最多只是不置可否而已,偶尔也会在言语上调侃几句,总之是无伤大雅,反倒让李世民觉她更添几分可爱,是以也就任由着她了。但像今天这么主动的还是头一次,李世民颇感意外之余也不免偶有余悸,他沉下脸,再不转弯抹角:“你到底想干什么?在打什么主意?” 长孙舜华噗嗤一笑,仰着脸生气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让二郎开心吗?” 李世民沉吟片刻,把书甩在桌上,别过脸,像是在对长孙舜华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既跟了我就该知道,我身边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我堂堂七尺男儿,现又是当朝皇子,身份尊贵,若是身边连个半个妾室也无,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长孙舜华明眸如净,浅笑如水,直愣愣地望着李世民,一言不发。 “没错,这些年对你,我是一直嘴里含着,手里捧着,可你要知道,这绝不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的心里也得有杆秤。我疼你不假,可绝不会是非混淆。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比你有才,比你有貌的,比比皆是。‘妻’者,齐也,就是要与我同进同退,管好这个家,如果你管不了……你别忘了,你舅舅现在还在岭南,到处兵荒马乱的,他能不能平安回来,还得看我给不给……何况这么多年你也没给我生个一男半女出来……” 李世民突然觉察到自己说得重了,马上顿住,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长孙舜华,发现她并无生气之色,这才心下稍安。他走过去,拉起长孙舜华的手,可谁知长孙舜华竟推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跪拜道: “大王是天之骄子,舜华与家兄皆无家之人,幸赖大王不弃,另眼相待至今,此恩此德我兄妹二人永记于心,不敢稍有忘怀。然则竹节有志,寒风不摧,松柏怀贞,隆冬不凋,我兄妹二人,虽荣辱贵贱皆系于大王心之所向,但也并非大王不可。四海之大,天地之广,总有我兄妹容身之处,哪怕沐雨吹风,也强过折节屈膝。古有伯夷叔齐隐居首阳,靖节采菊誓不折腰,舜华与家兄虽非圣贤,但也自认有些风骨,断不会赖着□□不走。若大王当真生厌,尽管斥退便是,舜华与家兄绝无半句怨言,更不会再有丝毫逗留。” 李世民哑然,从小到大长孙舜华一直都是这般不卑不亢,经常让他进退不得。他微微点头,说:“好,还在说话,那就说明还没真的生气!小观音,其实我不是……其实我是……” “大王。”长孙舜华截住了李世民的话,“自舜华侍奉大王以来,哪次不是以大王为重?这些年大王身边何曾少了红粉佳人?舜华可曾有过半个‘不’字?坦言讲,舜华本无家孤女,幸赖舅父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头,如今,膏粱锦绣,又得大王爱重,比起少年时不知强了多少百倍、千倍,常言道月盈则亏,细细想来,已觉所得太多,哪里还敢求其他?一生一心人,舜华从未想过,更不敢奢望。大王若是知我,那今日何须百般试探?若是不知,那便是舜华自作多情好了。夫妻多年,本以为心意相通,哪知今日……” “好了,别说了。”李世民只觉真是自讨没趣。他怕长孙舜华真的伤了心,到时候还不知要怎么才能哄过来,情急之下就想立即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好生安慰,但又突然想到,自己若这时一低头,那以后岂不是都要被她牵着走。一念及此,便把心一横,重新坐下,别过脸轻声斥道:“你不经我的同意就私做主张,还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家?” 长孙舜华冷笑一声,竟私自站起来说:“那好,既然大王认为妾身做错了,那错了就应当罚,妾身就自罚在院中跪三个时辰,以息大王之怒!”然后也不管李世民什么意见,就自作主张的转身离去,径直就在院中跪下。李世民瞪大了眼睛,他还没说她居然就自罚了起来,“哼”了一声坐下不理,任由长孙舜华那么跪着。 秀极和另两位婢女采衣、采薇一起赶过来围着长孙舜华,小心地劝着伺候着。秀极时不时的向孤神庆使眼色,孤神庆先是摇摇头,后来就壮着胆子来到李世民跟前。 “大王,您……您该不会真的厌了王妃吧?”孤神庆小心问道。 “我要是厌了她,还能让她做我的王妃?”李世民生气地说。 孤神庆悄悄舒了一口气,试探地劝道:“那既然这样,大王,您也知道王妃向来身子骨弱,您就别那么罚她了吧?” “罚?我罚她什么了?”李世民吼叫着,“是我罚的吗?选人选人不跟我打招呼,我还不知道的事她就先知道了,知道就算了还半点儿也不跟我说,到了现在,就连罚也不问我同不同意,当我是什么?那么想跪就自己跪着吧!”李世民扯过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甚至都拿反了。孤神庆无奈一笑,只好在一旁安静地立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长孙舜华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秀极和采衣、采薇惊慌地叫着,她们这一叫李世民再也坐不住了,立马跑了出来,见长孙舜华果然晕倒在地,他心里一紧,恨的想杀了自己,抱着长孙舜华就进了屋,命孤神庆赶紧把张宝藏传来。张宝藏,民间名医,因长孙舜华体弱,李世民特意将其请来。 张宝藏便耐心地替长孙舜华把起脉来,李世民焦急地等着,可就在这时李渊宫里传召,让他去商讨军情。李世民无奈,只好先离去,命众人好好照料。 “张大夫,怎么样啊?王妃不打紧吧?”秀极焦急地问。 张宝藏笑了笑,道:“也打紧,也不打紧。王妃是有了喜脉了,还好没动了胎气,但到底也有些损伤,不过不要紧,我开几副药好好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秀极和采衣、采薇听了,又担忧又高兴。秀极赶紧扶起长孙舜华,劝道:“姐姐,你听到了吗?你有喜了,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太好了,姐姐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 “盼?谁盼着了?听着,这个消息谁都不许告诉大王,也不许告诉府里的任何一个人,这是命令,谁要是有胆的话就违反试试看。”长孙舜华语气虽不重,却字字威严。张宝藏只管看病抓药,其他一概不管,王妃不让说他就不说便是,只有秀极她们三个婢女不情愿可又不得不听,个个撇着嘴闷闷不乐。 等李世民忙完已是深夜,因顾念长孙舜华便没去宫内承乾殿歇息,快马回了府。可当他回来就被告知长孙舜华已无大碍,回了自己的房里。 李世民心里挂碍,知长孙舜华体弱怕惹下什么病根,仍传来张宝藏询问,确定确无大碍后才放了心,但到底还是惦念着,就起身去找长孙舜华,只是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从小到大多半是长孙舜华牵着他走,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扭转一下,就这么去了岂不又功亏一篑? 念及此,李世民便折返了回来,可反反复复犹豫了好一会儿,又转了好几圈,最终仍去了长孙舜华房中。可没想他刚走到门外,就被秀极拦了下来:“大王,王妃已经歇下了,您……您还是……哦,对了,王妃已经安排了两位孺人,稍后便给大王送去。” “嗯?”李世民一阵意外,“算了,不用了。既然她已经歇下了,那我明天再来,你们好生伺候着。”想见的人没见着,不免心里又多了几分渴望。 第二天,李世民一整天都混在军营里训练新兵,好不容易在傍晚的时候忙完了所有的事,就直奔长孙舜华这儿来,可是,他还是被采衣拦下了:“启禀大王,王妃……王妃……” “怎么?又是已经歇下了?天这么早……”李世民笑地十分狡猾。 “启禀大王,王妃是……是……哦,是书读的累了,想一个人安静会儿?”采衣害怕地看了李世民几眼。 “好,我走!”李世民略有几分生气,转身走了。与此同时长孙舜华从房里走了出来,望着李世民的背影出神。 第三天,他专门挑了一个白天的空当来,心想这该不会被拦着了吧。结果,仍是被采薇拦着。 “哦?还一次换一个?” 采薇拜道:“王妃体恤大王,这样不是新鲜些么?” “好,我的王妃果然体恤我!”李世民笑道,“那这次又是什么借口呢?说来听听,看到底荒唐到何种地步!” “这,这个……”采薇吞吞吐吐,“是因为……因为……哦,是婢子的叔父新丧,我们没心情伺候王妃,所以,王妃就没心情侍奉大王……”采薇害怕的直发抖。 “能找一个好点儿的借口吗?” “回大王,已经没借口了……”采薇虽然瑟瑟发抖但仍是铁柱一般在那儿拦着。 李世民哑口无言,真是什么样的主子配什么样的婢子。他呵呵笑道:“好,我知道了,是心里有气对吧?行,我不打扰她,过几天她气消了我再来。” 其后几天,李世民就索性住在了宫里,每天夜里长孙舜华都会从新进府的几个新人中挑几个送去承乾殿,第二天早上再接回府。李世民顺水推舟照单全收,他在等着长孙舜华自己来请他去她那儿,可一连几天过去了,长孙舜华毫无此意。李世民耐不住了,一天夜幕刚落他就又急匆匆回府来找长孙舜华。然而,这次是采衣、采薇两个一起把他拦下了。 “你们!”李世民一生气,采衣、采薇赶紧跪拜认错,可当李世民又往前走时,她们就马上起来仍跑到前面拦着。 李世民气得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眯着眼笑道:“行啊,既然我的王妃不肯来陪我,那你们来陪我好了。”说着,李世民伸手就去拉采衣和采薇,谁知采衣和采薇早有防备,转了一圈巧妙地避开了他。齐声道:“王妃知大王寂寞,早已安排了几位孺人……” “她们怎么比得上我的王妃□□的人?一个个都这么水灵水灵的,却偏偏一个都不肯给我,岂不是太可惜了?”李世民又上前逼近几步,采衣和采薇急忙后退,又齐声道:“请……请大王自重!”。 “自重?哼,这府里的女人不都是我的吗?你们让我自重?”李世民好气又好笑,但采衣紧接着来了一句:“除了王妃的人!”李世民脸上的笑立时僵住了,手指着她们说:“两个选择,让开?你们来陪我?”采衣和采薇颤抖着互相对视一眼,便知趣地把道给让开了。 李世民“哼”笑一声,一边叫着“小观音”一边就往里走,却又被秀极拦下了:“大王留步,王妃……不方便陪大王……大王还是……还是回去吧。” “不方便?怎么个不方便?让开!”李世民已经忍耐到极点,但秀极不卑不亢,又拜道:“请大王留步,王妃……王妃请您回去!” 李世民顿时怒火中烧,指着秀极道:“怎么回事儿?我在我的王府还做不了主了?让开!” 秀极打了个寒颤,后退两步,但仍旧拦在前面,屈膝行礼颤颤巍巍地道:“大王息怒……王妃……王妃真的已经歇下了……大王您,您还是回去吧!”采衣和采薇也跟在秀极的身后一起拦着。 “你!”李世民恼怒地点了点头,“好,好!你们听着,这么多天已经够了,还想怎的?我任由着她胡来,不是我真拿她没办法,是我不舍得!你们要明白,在这□□,到底是谁说了算!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大王!”秀极想哭的心都有了,“王妃吩咐了,您还是回去吧……” “你们!”李世民强忍怒气,突然一笑,“真让我回去?那可想好了,我这次走了,以后可就再也不会来了!记着,是永远,永远不会再来了!还要拦着吗,嗯?” 秀极无辜地怔在那里,一动不动。李世民见此狠狠喘了一口粗气,甩起袖子就往外走,可刚踏出门就有几分后悔,立马转身,却只听到“砰”的一声,原来是秀极一直紧跟着他,趁他刚出门的空当就狠狠地把门给关上。李世民愣了半晌,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几乎是怒吼地说道:“好!很好!相当好!也只有我的王妃敢这么来顶撞我!好!很好!等着!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秀极靠在门上,直到再也听不到李世民的脚步声才如重获新生般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喃喃自语道:“吓死我了!” “秀极姐姐,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我怕我的小命儿就没了!”李世民一走,采衣和采薇以及其他几个婢子就开始一起缠着秀极嘀咕起来。她们还说前几天王妃罚跪的事早传遍了□□,大家都说风水轮流转,过不了多久王妃就是明日黄花了,就连好多婢子也都见风使舵,待她们也不像往日那般尊重。 “可怎么办啊,秀极姐姐?”她们一直缠个不停,都示意秀极去劝劝王妃。 秀极犹豫了半天,就磨磨蹭蹭地去了里间拜见长孙舜华。长孙舜华却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书,顺便还画着李世民的画像。她笑道:“你们几时这么胆小如鼠了?” 秀极委屈地带着哭腔说道:“我的好姐姐啊,您是不知道刚才……我们七魂六魄都要散了!以后别这么吓人了行吗?” 长孙舜华转身走到旁边的书架上,一边上下左右的挑着,时而拿出一本书翻翻又放回去,时而仅用手指掠过整架书的表面似是思索什么,一边说道:“怎么?难道只许他发脾气,我就不能吗?” “姐姐……” “从小到大,他累了,我就在他身边守着,看着他休息;他恼了,我就百般劝解,怕他生了事端;他笑的时候,我陪着他笑;他伤心的时候,我陪着他哭;他念书的时候,我为他研墨,还怕他用功太过,不时说些笑话给他听;他贪玩的时候,我想法设法地疏导,既怕他耽误了功课又怕他违了心意不开心……我讨好他,取悦他,那是因为心里有他……” “姐姐,我知道,这次你亲自选了这么多新人进府,一定委屈了,是不是?” 长孙舜华看了秀极一眼,带着几分惊讶,莞尔一笑:“委屈?如果二郎在跟她们欢爱的时候,心里想的依然是我,那你说该委屈的是我还是她们呢?” “姐姐?” 长孙舜华终于挑好了一本书,边走边翻:“远的不说,就拿近的,前隋独孤皇后是何等的豪迈勇悍,对文帝时时管着、处处防着,可结果呢?还不是在她在世的时候就出了个宣华夫人与之分庭抗礼,而她呢,竟连半个怨言也不敢有,最后还只能拿宫女撒气,可见文帝对宣华夫人那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放在了心尖上,以至于当时的二皇子想要争夺皇位都得在独孤皇后的眼皮底下去贿赂宣华夫人。文帝身边确实并无多少女色,可那仅有的一两个却是真正地放在了心里。秀极,我想问一下你,你觉得,一个身边没有多少女人但每一个都用了心地去疼,和一个身边莺莺燕燕不断可却没一个在心,哪一个更好呢?” “所以,姐姐才……” “以前他身边都是通房丫头,我可以不管,但现在不行。他是当朝皇子,无论是礼制还是别的什么,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与其白费心机地抵触不如想想如何守住已经拥有的。环境于人如水之于鱼,可变则变,不可变则顺之,欲取之,先予之,要想做掌控者首先就要学会和解二字。我可以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但是,每一个都必须是我的人,这是不容商量的规矩,不成功便成仁!” 秀极嘟嘟嘴,惋惜道:“这么说来还是寻常人家好,哪有这么多莺莺燕燕!” 长孙舜华闻言嘴角微扬,爽朗地笑了起来:“身边没有就不会去想了吗?身在,未必心在,若只是守着一个心不在焉的躯壳,也不过自我安慰而已,冷了饿了还是自己给自己添衣加饭,有他无他又有何用?”长孙舜华放下手里的书,沉下脸郑重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三心两意,更不是空守着无用的躯壳,而是一辈子的牵肠挂肚,而且是唯一的牵肠挂肚!” “嗯……我好想明白了……”秀极抬起头,依然疑惑不解,“可是,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你帮大王去选也就罢了,可怎么还挑了些那么出众的,论才,论貌,都不输姐姐的。你就不怕大王真的变了心吗?” “因为我想知道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那你直接问大王不就好了!” “嘴里说出来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我想听他藏在心里的声音。嘴里说的,会这山望着那山高,见了玉帛忘了桑麻,只有藏在心里的,才是无可取代的,哪怕繁花似锦也终会情有独钟。” 秀极眼珠一转,立即眉开眼笑:“姐姐,那是不是,以后就不用拦着大王了?” “拦着!” “啊?!”秀极张大了嘴巴,失望不已。 长孙舜华拉着秀极的手,又想起舅父高士廉临走前的离别种种,凄声道:“秀极,我知道,我从小身子就不好,也不知道能陪他多久,我知道我不该再奢求什么。你说,我是不是该让他少疼我些?那样的话我要是先他去了,他不在乎就不会伤心难过是不是?可是,我,我偏要那么贪心,我就是要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只要我在,他就只能疼我一个,除非我死了,他才可以疼别人……” “姐姐,你别这样,你的身子很好很好的……”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这咳喘症是治不好的了。” “姐姐,你怎么知道?”小时候长孙舜华咳喘症发作过一次,当时大夫虽然给压了下去,但告诉高士廉这病乃不治之症。高士廉十分悲戚,但为了孩子他就特地瞒下了这件事,同时也命府里上下都一起瞒着。而此时长孙舜华突然说起来,秀极极为震惊,她一直以为长孙舜华不知道。 长孙舜华抿嘴一笑:“你们都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吗?书里都写着呢!” “哦,忘了这茬了,你从小就泡在书堆里,怎么能瞒得了你。我们也是疏忽了,该把医书也都一起藏了才对。” “你这丫头呀!”长孙舜华不禁“噗嗤”一笑,心情大好。她走到桌前,看着那张自己还未画完的李世民画像,不停地用手触摸着,良久才道:“秀极,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说明白,你必须记下!” 秀极见长孙舜华神色凝重,不敢怠慢:“姐姐但说无妨,只要姐姐吩咐,秀极定死也不忘!” “进府的新人劳你费心管着了。只是,若有朝一日二郎厌了我,你记着,到时你就不用再管着了,也不用去争去抢,从此我们就青灯木鱼,随便他偏宠哪个都再与我无关。” “姐姐……” “放心。即便恩宠不再,我也能护你周全,姐姐不会害了你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汉时班婕妤,当成帝不再眷恋时便主动请旨去服侍太后,宁可冷清孤寂一世也不愿再殿前承欢。她既能在遭受诬陷时全身而退,又岂是愚钝之人,不过是不想争罢了。我虽不才但也不会连这个气节都没有,你记着,这辈子,我永远只争属于我的,不是我的,就是如我生命之重我也绝不会再争分毫。” 秀极垂下眼,屈膝行礼道:“姐姐放心,秀极记下了,至死不忘!” 长孙舜华把她扶起来,又笑着戏言了一句:“还有哦,其他人我不管,你们可不能对大王有非分之想哦!我不需要提拔我身边的人来固宠!” 秀极忙道:“不敢!我们永以姐姐之是为是,以姐姐之非为非。” 长孙舜华不再说话,开始安静的看起书来。秀极想了想,觉得还是再问一下的好:“姐姐,那以后真的还要拦着大王吗?” “拦着。” “为什么?” “因为我不开心。” “可是……万一大王真的再也不来了呢?” “那与我何干?” 秀极无语,眼睁睁地看着长孙舜华渐行渐远,却不知该如何问起,只好道了一句“知道了”便罢。 第二天长孙无忌来访,秀极高兴坏了,忙把长孙无忌引入内,并通报了长孙舜华。 原来这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特地请来做说客的。起初,他们兄妹俩还亲切地聊着家常,可当长孙无忌一提起李世民,还未张嘴说什么,长孙舜华就不再接话,反身就走,并嘱咐秀极送客,任凭长孙无忌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唯有悻悻地出了门向李世民报告去。 “什么?连你的话都不听?”李世民听说后,又一阵牢骚。 长孙无忌耸耸肩:“大王,您不是不知道,我这妹子,从来只有我听她的份儿,什么时候她听过我的?” 李世民盯着长孙无忌,半晌吐出了一句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长孙无忌被李世民盯得心里发毛,一边代妹子向李世民请罪,一边小声地嘟囔:“这还不是大王您一直惯着的缘故。想当年我妹子在家里都一向很懂事听话的。”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无法反驳,最后只有深深叹了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声“很好”。 这天,秀极和采衣、采薇三个坐在石阶上一起发呆,正想着要不要想个法子把李世民再引来,孤神庆走来。孤神庆咳嗽了好几声她们才警觉起来,一起起身致歉:“孤将军好,您……您来有什么事吗?” 孤神庆笑道:“自然是有些事的。大王交代,近来常夙夜难眠,有道士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最好压一压。所以,这里要改成佛堂,王妃实不宜再在这里住着了。过几天便动工,所以奉秦王之命,神庆特来禀告王妃,烦请移驾。” “啊?”她们三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不是从来都不信那些邪言的吗?常说它们是怪力乱神,这什么改了性了!再说□□这么大,还少了建佛堂的地儿?为什么非瞅着这儿!” 孤神庆道:“大王说这里极好,最合适不过了。我们不也只有遵命行事么?” “那……王妃住哪儿?” “王妃……与大王住一起便好。大王住宫里,王妃就住宫里,大王住府上,王妃就跟着大王便好。请王妃移驾吧!” “什么?”秀极又睁大了眼睛,“这……这实在是不合礼!” 孤神庆闻言笑道:“大王说合就合。” “也不合法……” “在这□□,大王就是礼,就是法。还是烦请王妃移驾吧,适可而止!” 采衣、采薇两个心里都乐开了花,只有秀极还假装愁容满面,告诉孤神庆王妃已有身孕,确实不宜与大王同住。 “什么?”孤神庆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惊大了眼睛,“哼,有喜了,这么多年终于有喜了,太好了!可……居然不告诉我?这也不跟我说那也不跟我说,就连这也不说,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那大王,王妃移驾的事……”孤神庆提醒李世民是不是要暂时搁下。谁知李世民硬道:“移,当然移!这正需要我好好照顾呢,怎么不移?谁说不合礼法了,我说合就合!” 而那边,秀极和采衣、采薇三个又添油加醋地劝着长孙舜华,长孙舜华又惊又喜,又怒又乐,磨蹭一阵后就依令搬到了李世民的住处。 而长孙舜华一搬过来就开始了随心所欲地布置。一会儿这个帘子颜色不好,该换个雅一些的;一会儿这该摆个花瓶,那该挂个香炉;一会儿这的屏风该撤了,放到那去,正好“清屏点石兰,芳芷诗书前”;一会儿又说窗前该空旷些,不然挡了皎皎月光如何照出满屋冽香……李世民在一旁饶有意味地看着,碰到有人解释“这是大王吩咐这么摆着的”时,还急道“一切按王妃的来”。 待诸事稍定,李世民拉着长孙舜华说:“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住到宫里,你是不是也得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一番?” “宫里?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阿翁让你住宫里,又没说我。” 李世民不禁笑了,道:“是啊。新朝初立,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父亲让我们兄弟几个一起住到宫里,也是为了图个方便。可是我这么两头跑的,累倒不说了,多麻烦啊。倒不如你跟我去,省了多少工夫!” 长孙舜华在床上半躺着,叹口气道:“我真后悔不敢拦着你,这下倒好,跟你住一块儿,以后不想陪你的时候都没办法了!” 李世民得意万分:“哼,就是不给你把我拒之门外的机会!” “难道我要一直跟你住一块儿吗?” “当然!从今天起,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我的王妃不需要单独的寝殿!”李世民道,语气甚为坚决,不容他人辩驳。此时他早已把前几天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便开始跟长孙舜华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包括见到的一些趣事、奇闻,还有各种琐碎的家常等,无一不有,提及长孙舜华肚子里的孩子,他更是高兴异常,直说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当然他还时不时地说起自己的烦恼,以及解不开的困惑和疑窦。 李世民说,自父亲登基以来,开始他还没觉得,可渐渐的,他总觉得父亲慢慢的有了一些不明所以的变化,他不知道是自己错觉还是太敏感了。以前他也曾读过很多史书,看到过历史上有很多人原本仁德忠直,可一旦沾染上权力地位,就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反面,疑心代替了诚心,罔顾信义,无所不作,那时他总是笑话他们太蠢太笨,可现在,他不知道是不是该笑自己了。 李世民还说,他知道父亲还是像从前一样疼他,表面上看也并无什么不同,可他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他觉得大哥好像也有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是哪儿。 长孙舜华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李世民说完了所有的烦恼和疑虑之后才轻声道:“二郎多心了,你看,阿翁让你跟他一起住宫里,说是为了政事,可何尝不是舍不得父子之情,想要和往常一般如家人礼。”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李世民半信半疑。 长孙舜华再说道:“当然是这样。再说,即便退一万步,不管阿翁大哥如何,只要二郎持心如一,他们待二郎自然也会一如往常。人之一世,总是要向前走的,既已无法回头,那思之何益?不过徒增烦扰而已。他人如何谁都无法求之,但求自己俯仰无愧,便已足矣,何须纠之太深?” “嗯。”李世民听了,点头道,“三姐也是这么说的,她倒看得挺开,说这很正常。其实也有很多人这么跟我说过,虽然都一样,可是,只有听你这么说了,心里才稍安了些。你说的对,只要我真诚以待,他人也必真诚待我。” 李世民却没想到他的这句话竟让长孙舜华感动不已。原来,他只想听她说,长孙舜华想着,够了,真的足够了,有心如此夫复何求!她刚才还是面有忧色,这时却突然笑颜如花、灿如星斗。李世民不明所以,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不告诉你!”长孙舜华仰脸答道。李世民看着她心潮翻涌,不由自主地把她的双手紧握在胸前,道:“小观音,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离不开你的,真的离不开,没了你我做什么都提不来兴致。以后,别不理我了行吗?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李世民鼻子一酸,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长孙舜华眼含泪光,点点头,心里想着,以后再不让他受半点儿委屈。她刚要说话,却听李世民又道:“小观音,我只有跟你才能说几句真心话,以后不许再耍脾气了,听到没有?更不许,那么多天,一直让给别人,知不知道我多想你。多少人都想见我呢,你倒好,我去你还把我拦在门外,有你这样的吗?” 长孙舜华低头道:“二郎,你生气了?我,也是没办法嘛。既然领进了府,那怎么也得让着点儿吧,不然,我如何自处!” 李世民一惊,关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孙舜华,拍手怒道:“怎么了?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谁吃熊心豹子胆了?知不知道□□谁当家?你也是,就那么心软!听着,以后谁要是不懂事了,该打打,该罚罚,不行就直接杖毙,不用跟我说,你全权负责就好!” 长孙舜华心一宽:“有二郎在,谁敢造次。” “那就好!” 谁知长孙舜华嫣然一笑,把嘴贴到他的耳边,狡黠问道:“二郎,我给你挑的这些新人,怎么样?比你的眼光好吧?” “嗯?”李世民不假思索道,“果然天姿国色。只是,你竟然还从掖庭里面挑,掖庭,再怎么也是罪属,这身份……” “我瞧着好。”长孙舜华分辩道,“她们都怪可怜的,二郎那么心宽似海,怎么会连这几个人都容不了?不把她们带进来,以后也是免不了被阿翁、大哥他们给挑了去,在哪儿能比得上我这□□的大门?” “好吧,你来定,小事。” 谁知长孙舜华不理这些,又不依不挠地缠着李世民道:“二郎,那你说,要不我把天下的绝色女子都给你挑来,好不好?” “啊?你……不是说真的吧?” 长孙舜华哼了一声道,李世民真听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怎么不是真的!你想要多少人进府我才不管呢,反正不就是多几张吃饭的嘴么,□□养得起。但是,什么人进,什么人不进,怎么对待她们,是赏还是罚,赏什么,怎么赏,罚什么,怎么罚,都得由我来定。而且,你谁都不能管,也什么都不能给,她们,只能给你生孩子……” “什么?”李世民几乎跳起来,“小观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让我只疼你一个吗?” 长孙舜华却质问他:“难道你不该只疼我一个吗?” 李世民强压住心头之火,道:“难道我不是从来就只疼你一个吗?别得寸进尺!这么多年,我眼里心里都是你,还不知足!” 长孙舜华见李世民面有愠色,轻声细语、不悲不喜地道:“二郎的心,我一直都明白。二郎放心,若二郎对我的处置有所不满,尽可推倒重来,我绝无二话,哪怕责罚也绝无怨言。但是,淇有岸,隰有泮,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既一心待二郎,二郎也必得一心还之。无论何时,二郎身边必定是我一枝独秀,若是你偏宠了她人,那,不要也罢。二郎的所有,之后再与我无关。” 李世民叹了口气,见长孙舜华说的认真,既不忍丝毫斥责,更不愿随意敷衍,遂正色道:“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都由你定好了,我一概不管不问。哎,现在到处是战乱,我都要忙死了,哪有这工夫管这儿女情长,你来定好了。你呀,就是吃定了我离不了你!行,以后我只管你一个,只疼你一个,永远的,唯一的,好不好?”长孙舜华听了李世民的这句肺腑之言,立即高兴地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如晨阳初升、层冰刚释。 李世民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埋怨起来:“你呀,哪都好,就是这个性子,一旦生起气来就不理人。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偷偷换了一个发簪,我没发现,可你愣是忍了三个月才跟我说,然后你呢,也不生气,也不吵不闹,就是一句话都不再跟我说,我还记得我当时一直追着你在你耳边唠叨了好几天,可你就是一个字都不吐出来。结果,我气得砸坏了好几张桌子,还被阿娘罚,更可气的是,三姐知道了,不但不安慰我,还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长孙舜华听他说起小时候的趣事,不禁“咯咯”地笑个不停。 “还笑!不是你哪来那么多事?” “二郎偏心!当时阿姑罚你跪了祠堂,还不准你进食,我可是看你可怜总是偷偷地趁他们不备给你送点心过去。你倒好,你只记得你,不记得我了!” “是!你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倒让我成了惹是生非的小捣蛋。” “哪有?二郎才不是惹是生非呢,是英勇无敌!” “好,你怎么说都对!”俩人越聊越开心,不觉天已拂晓。 李世民看她在身边,便觉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不知不觉李世民已在心里认了输,命里注定要被这个女人牵着走,他叹了口气,打定主意日后再也不费心思去扭转了,认命就认命吧,真心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 此后,长孙舜华便随同李世民一起住在了宫里的承乾殿,直到一年多以后才同李世民一起搬回府里。 第二天,□□的后院,二三十位新进府的佳人,以及府内主要婢子奴仆,都整齐地排成数排跪着受训。而训导她们的不是别人,正是秀极,采衣和采薇几个在旁维护着秩序。 只听秀极道:“诸位娘子初入府中,原本该让你们好生休养才是,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些事,有些话,有些规矩,还是最好说在前面的好,所以只好叨扰了。希望各位娘子不要忘记了,你们能入得府中,这都是王妃的恩典,就不说什么报不报答的了,单说现在这天下,到处兵荒马乱,苟全性命尚且不易,何谈饱腹衣裘?皇恩浩荡特选了你们侍奉皇子,可历代宫闱,哪处不是暗藏刀霜,难得秦王宽厚,王妃慈仁,你们无论被分到哪儿都比不得这□□的大门。” 秀极走了几步,接着道:“可你们也别忘了,人贵知足,王妃能把你们领的进来,自然也撵的出去,而出去以后可就不比在这□□这么舒坦了。所以希望诸位娘子谨记,日月有序,贵贱有分,大王和王妃都是最守礼、最讲规矩的,衣食车马、冠帽首饰,该是什么份例就是什么份例,该高的就不能低了,该低的就决不能高了去,诸位娘子既然已入府,就自当以大王、王妃为榜样,审慎行事,万不可稍加僭越,否则若是触怒了大王,王妃也救你们不得。” “不管你们入府前什么出身、什么门第,既已进了府,那就和我秀极一样,都是大王、王妃的奴婢,谁和谁也没什么不同。为奴为婢者,首先便是恭顺二字,大王的吩咐,还有王妃的吩咐,都是半点儿违抗不得。我知道有些人听了这些话,未免会心有不服。可王妃是最懂得体恤的,早已吩咐了,日后诸位娘子侍奉大王,想要博得恩宠那是人之常情,所以谁有什么法子、有什么招数尽可大胆地使出来,王妃绝不阻挠,也不会惩戒,但要能让大王高兴,那也是王妃求之不得之事。只是大王神威难测,诸位娘子若是谁不小心触怒了大王,各位放心,王妃一定会在大王面前为你们进言劝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府里上下谁不知道王妃的话大王向来都听得进去,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开了手尽己所能想方设法地好好侍奉大王,反正要是弄砸了也有王妃替你们兜着。谁让王妃是大王心尖上的人,这点儿小事还不在话下。” “可话虽这么说,诸位娘子也无需胆战心惊,王妃是最了解大王的,只要王妃在,自然就少不了你们的一口粮。不只是你们,还有服侍你们的婢子,包括王府的上上下下,但要是懂事识礼的,每一个人都有侍奉大王的机会,若谁能有幸生个一男半女,那也是此生有靠了。只是虽同为大王血脉,但终究嫡庶有别,奉劝诸位娘子最好还是多加约束的好,以免不小心冲撞了祸及自身。” “诸位娘子可要明白,王妃仁慈不假,只要懂事识礼的就绝不会亏待了,但也同样绝不会去做于己有害的事。所以,虽然侍奉好大王并不易,但诸位娘子也就别来向王妃讨教了,帮你们讨好大王,于王妃何益?鸟儿要起飞就要靠自己的翅膀,有多少金刚钻就揽多少活儿,不过要千万记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别到时候跌下来了连大地都不愿收留,须知飞得越高跌得越重。诸位娘子若是不信可以赌赌看,看没有王妃的提醒,大王还会不会想起曾经还有个美人在自己的身下承欢?在这王府,谁是大王心尖上的人,谁是主子,可千万别拜错了庙!” “秀极本是一婢子,自然在诸位娘子之下,可登山揽月举手而已,王妃既命我来训导,那自是不算僭越。别说今日训导,就是日后管束诸位娘子,我秀极那也是万分的使得,如诸位娘子不服,自可去问问大王,看我秀极使得使不得。今天或许有些话说得重了,但也是为诸位娘子着想,希望你们还是牢牢记下的好,也不算辜负和枉费了大王、王妃的一番苦心。” 秀极的这一大段话说下来,直把每个人说得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惧一会儿幸,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但谁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未入府之前她们就听闻秦王尤为偏宠王妃,起初听闻王妃被罚跪还道自己有些机会,可如今看来才知是痴心妄想。现在只要想安稳度日的,哪个还敢有丝毫造次。即便偶有几个心有不甘的,也不敢现在就表露一二,只想等着日后得到秦王格外眷顾后才有一争的资格,但她们没想到,她们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来这个机会。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好一个秀极呀,我真是不得不服!”待训导事了,众人散了之后,一直在一旁观瞻不语的刘娘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这刘娘子是李世民的乳母,自小李世民就将其视为亲生母亲看待,始终礼待有加,尤其是窦氏过世后,李世民更是把对母亲的思念全部移情到了刘娘子身上,更为敬爱,是以特赐她居于王府,地位尤重。 “哪里,您过奖了,秀极不敢当啊!”秀极坐到刘娘子的身边,调皮地说道。 “你就不怕我去告状吗?”刘娘子见今日无事,不如调侃一下增些乐趣。 “您会吗?”秀极根本不怕,“再说,您就是去告状我也不怕。有姐姐在呢!” “只是,世民从来极重出身的,可王妃居然从掖庭里选了些来。这掖庭里可大多是罪属身份啊!她不怕世民发怒吗?” “不止呢!姐姐还说要给她们高一些的名分呢!”秀极补充道。 刘娘子笑着摇了摇头,愣了半响才说道:“王妃果非寻常人。” 与刘娘子相比,秀极才不关心这个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刘娘子:“诶,您说,那儿,今天是晴天还是阴天呢?” 刘娘子头都不抬就答道:“这秦王身边何曾有过阴天哪!” “但是会打雷!” “又没有下雨!” “那倒是!”秀极看着优哉游哉的刘娘子,不禁又感叹道:“哎,您可真是知足的人啊!这天天的,就没见您什么时候皱过眉头!” 刘娘子嘻嘻一笑:“人生苦短,与其戚戚不如乐乐。王妃不也是如此吗?” “哪里呀!这高墙深院的自然不比寻常人家,进来了就不可能出得去,不知足又能如何呢?也得亏姐姐聪明,不然不知道早死多少次了!” 刘娘子听了马上纠正道:“在这高墙深院从来只有聪明人才能生存得下去,你瞎嘟囔什么。” “哦。”秀极不再说话了。 秀极训导完毕,便进宫回到承乾殿向长孙舜华复命,长孙舜华点点头,吩咐她以后府里的事就全权由她费心了,同时道:“我忙的很,没时间理会,那些进府的新人就烦你替我看好了。记着,我不喜欢嘈杂,也不希望听到什么你来我往不干净的事,我要的是平静,所以你行事要懂得分寸,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秀极不敢怠慢,赶紧道:“是!秀极知道该怎么做,必定善待诸位娘子。” “不用。我领她们进府不是把她们当菩萨供着,用不着刻意善待,但同样也用不着虐待。不听话不懂事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行就直接杖毙。大王说了,不用跟他说。有不服的就让她自己去跟大王喊冤,不用拦着,就让她直接跟大王说是我待之不公,看大王是护她还是护我。我不喜欢屠刀,但过度的仁慈就是懦弱,懂吗?要管住她们根本用不着腥风血雨!” 秀极想了想,郑重地向长孙舜华行了个礼,道:“秀极明白,秀极一人足矣,不劳姐姐费心。”对于秀极的回答,长孙舜华很是满意,便不再说其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平定关中 转眼又过了些时日,也就是武德元年七月左右,薛举重整旗鼓又率军大举进攻,驻扎于析墌城,并连击泾州、岐州、豳州等地。李渊始知太平不易求,虽无限感慨但也不敢轻视,立即派李世民为元帅抗之,柴绍、刘文静、刘弘基、孤神庆等一众武将随行。 那日,李世民领军出征,刚在高墌城安营扎寨,刘文静就称有军情奏报,李世民便请他入内,同时屏退左右,问他有何退敌良策。可刘文静却说起了其他:“大王,臣是想说,天下,有才者居之,大王您天资英果,如何不能再进一步?请大王早日图之!” 李世民惊讶地看着他,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刘文静便不再隐晦,直接把心里掩藏多时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认为,论才论德,李世民都不输李建成,他李建成可做太子,李世民自然也可取而代之,将来君临天下谁敢比肩! “刘文静!”李世民听后暴跳如雷,“我一向视你为友,可你却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君臣之别,就单说从小到大我们兄弟几个什么时候不是一条心齐头并进?即便偶尔有些争执那也不曾有过任何嫌隙!何况,我大哥……他总是那么护着我,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大哥,就算我对不起谁也绝对不能对不起我大哥。我这天下就是帮我大哥打的,你却说什么……你是不是嫌你的脑袋在脖子上挂着太累了?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离间我们兄弟!” “大王息怒!”刘文静万没想到李世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只是觉得李世民就该做到那个位子上,他原以为自己是说出了李世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原以为李世民听了一定会引他为知己。 现在大敌压阵,刘文静想的却是个人营营私利,李世民如何能不生气。但念在刘文静曾为李家立过大功的份上,李世民扶起他道:“文静,我知道,没有你我们李家就不会有今日,你劳苦功高,可父亲登基后待裴寂更胜于你,你有不满人之常情。我也不喜欢裴寂。但是,君子立世当求立德立言,这名利二字最好勿看得太重。你的辅助之功,我、父亲还有大哥,我们都不会忘,今天的话我只当你不曾说过,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刘文静惶恐之余又生了几分感激,不敢再言,忙起身告退。 之后,李世民日夜不息,详细察看了兵情奏报,仔细询问了薛举的兵力、粮草,将帅是谁、分工如何,以及他来之前有无战事、细节如何等情况,同时还找了个时机自己亲自带兵往敌营附近几番查探。很快他就摸准了薛举的虚实,断定他长驱直入,军中粮草已所剩无几,必定欲速战速决,于是,李世民遂命令唐军退守城内,坚壁不出,谁敢言战者杀无赦。李世民的计划是,先把薛举拖垮,而后待其疲敝之时再乘而袭之,足可一劳永逸。 偏事有凑巧,两日后李世民突然身感不适,竟一病不起,只好将军政一事委任于刘文静,嘱咐他按照原来部署,不准出城迎敌,刘文静满口应了。可一出来刘文静就自己琢磨开来。他想,李世民现在不听他的谏言,或许是因为未有尺寸之功所以不得不亦步亦趋,倘若这次李世民能立奇功,再伺机游说,或许会有不同,可是,若一直龟缩城内不出功又从何而来? 而恰好此时,薛举急欲一战,正派遣数名将士于高墌城下挑衅。刘文静计上心来,不等报告李世民,擅自命令大军全体出城迎敌。薛举一见大喜,即刻排兵布阵,时而诱之,时而围之,时而击之,顷刻间就把数万唐军打得七零八落,一路溃败,连同一向威风八面的玄甲军也未能幸免,甚至李世民麾下一骁勇之将刘弘基也被俘虏了去。刘文静又惊又怕,急忙鸣鼓息兵,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城内。薛举焉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即乘胜追击,全力攻打高墌城,眼看唐军就要支撑不住。 却说刘文静命大军出城迎敌后,孤神庆不敢违抗又觉不妥,遂以守卫李世民为由留守城中。他思来想去仍不敢隐瞒,便将此情况告知病中的李世民。谁知李世民闻言立即脸色煞白,怒吼道:“文静误我!”刚想起身冲出,可没想到气血上涌一时淤积不散,竟晕了过去,幸好被孤神庆扶住。 刘文静见大势已去,自责、惊恐充斥于心,不得不前往李世民房中请罪。柴绍所幸安然无恙逃回,便与刘文静一起来见李世民。 而此时李世民已清醒少许,一睁眼就破口大骂。刘文静侧立一旁不敢辩驳,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忙跪地请罪道:“大王,文静罪不容诛,不敢请求宽宥。但眼下薛举大举攻城,只怕是守不了了,大王千金之躯,万不能因此损伤,所以,文静斗胆,请大王速下撤军之令!” “不,不行!”李世民拖着病体,恍惚道,“我怎么能败?我是常胜将军,不可能败!来,给我穿上铠甲,我亲自上阵杀敌,不信就不能扭转过来。” 李世民说着就要去拿铠甲,刘文静声泪俱下,叩头不止,一直恳请李世民速下撤令。孤神庆扶着站立不稳的李世民,他和柴绍使了个眼色,柴绍会意,便走上前趁搀扶李世民的空当突然从背后“啪”的一掌把李世民打晕。刘文静此刻也明转过来,立即上前与柴绍、孤神庆一起拉着李世民,几人便在兵士的护卫下撤出了高墌城,直奔长安而去。 主帅一去,哪里还有悬念,不出半个时辰高墌城陷落。薛举趾高气扬,马上与众将领一起设宴庆祝,并誓言“直取长安,不胜不还”! 没多久军报就传到了李渊面前。李渊大惊失色,看着病体恹恹的李世民又心疼又气愤,一转身便把气都撒到了刘文静的身上,直咒骂了将近一个时辰,发现还不解气,索性把刘文静贬了了事。刘文静自知理亏,不敢陈冤。可纵是如此,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此危如何解?难道我真的只有几个月的皇帝命吗?李渊不禁在心里自问道。 “父亲放心,我李家儿女个个英武,必定会为父亲排忧解难。若事有紧急,慕兰愿率军出征!”看着焦灼的父亲,李慕兰镇静请旨。 “是啊,父亲不必忧心,现在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一切有我们在,大唐基业不会就此倒下。建成也愿请旨出征!”李建成也道。李元吉见兄姐如此,也趁势说了如上一番话。李渊听了,慢慢安定了下来,一面传令全城戒备,一面时刻关注薛举的动向,几达一日十报。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渊一众人正磨刀霍霍,可好几天过去了,丝毫未见一兵一马。他们正诧异间,终于收到了前方军报。原来,就在薛举意欲长兵直入时突染重病,很快就一命呜呼,于是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进攻的计划。消息传来,不管是朝廷上的李渊、李建成、李慕兰、李元吉,还是在养病的李世民,甚至是被贬黜的刘文静等,都很是松了一口气,欢呼雀跃不已,真是天佑大唐啊! 几天后,李世民病体痊愈。可是他一直闷在承乾殿内,不上朝,不见人。 李建成深知李世民脾性,他对李慕兰道:“世民从小就自负的很,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身上会有失败两个字,这次对他的打击真是不小,我去见过他几次,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连父亲的旨意他都不听。我是真的怕他挺不过来啊,若真那样,我怎么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我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你们的。” 李慕兰叹了口气道:“可不,这小子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打击。不过这样也好,顺便也搓搓他的锐气,省的他天天的总以为自己了不起!只是,他也太那什么了吧,要不是刘文静的话,他也未必会败,虽说主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到底也不是他的能力问题,至于这么在意吗!说起来还是自尊心太强的缘故,我看啊,这个失败,真是天赐良机,正好治治他!” “你呀,就是嘴硬心软。我倒是听说他不肯见你,你就七拐八拐的跟舜华聊了好几次。哎,还好,他倒不舍得把舜华给赶走,身边有个人总是好的。”一提起舜华,李建成才有了些宽慰之色,希望李世民能早点从阴影里走出来,免得大家忧心。 说着,李慕兰又跟李建成聊起了刘文静。李慕兰认为,刘文静不听帅令,擅作主张,按军中之罪,就是处死也不为过,李建成不该为刘文静求情。 但李建成却说,李世民从小到大虽然有时不免顽劣,可也都是敢作敢当,从来不会让他人代他受过,这次之事,他作为主帅自然该负全责,如果父亲不罚他单单罚了刘文静,他知道后是断断不会心安的,如何还能好好地养病。他与刘文静不熟,只是为了这个弟弟,就姑且做下这个人情吧。 此刻,承乾殿内,李世民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嚷着:“我谁都不见!谁都不准来!” 长孙舜华因有身孕不敢急着,慢慢走到床前,轻声唤了一声“二郎”,继而说道:“难得有个好天气,你不出去吹吹风吗?” 李世民坐起来,不敢接触她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小观音,对不起,我失败了。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做一个常胜将军,让你跟着我一直风风光光的。我真的一直在努力的,可是……终究还是失败了,原来我真的是一个纨绔子弟……你,会不会认为我无能?” “不是的。”长孙舜华立即反驳道,“这不是二郎的错,你没有失败,没人怀疑你的能力,这次只是出了意外……” “我是主帅,不管什么问题,责任都在我,也必须由我担着,我不能推卸掉!如果一有个什么就推给别人,那我还凭什么去发号施令?再说,未能管束住部下我难辞其咎。帅,军之骨也,既然胜利的荣耀归主帅所有,那失败之辱自然也当一并受之。可是,父亲对我,别说惩戒了,连半句责骂的话都没有,却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文静他们身上。我……我一想到这里就不知道以后还怎么领兵?该如何去面对他们?”李世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很庆幸李渊只是把刘文静贬黜了而已,未曾施加其他严惩。 长孙舜华静静地听着,她想,这才是她的二郎,一个有担当的大丈夫,不免又生出几分敬意来。良久,她思索再三,才嘴唇微启:“二郎,我想出去走走,太医说走动走动对胎儿有好处。你陪我好吗?” “让秀极陪你去吧,记得多带几个人。我不想出门。”李世民低着头,回绝了长孙舜华。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在你走后做了什么吗?”长孙舜华故作神秘道。 李世民果然一惊,问:“你做什么了?” “你跟我来,我就告诉你。”李世民虽然还是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但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尤其是,他特别想知道长孙舜华背着他到底又做了什么,他可不想让这个女人逃出他的掌控之外。于是,在长孙舜华的又一番劝说下,李世民跟着她出了宫,却并未去什么地方,而是径直回了□□。 多时未回府,李世民突觉恍如隔日。长孙舜华笑着拉起他的手,把他带到一处庭院中,那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因长孙舜华尤为喜爱石榴花,所以进入长安后李世民便想方设法移栽了一棵在府中。 李世民还记得,李渊登基的时候,恰逢石榴花开,彼时的那一团殷红,如晚霞凌空、美人娇唇,传递着无可比拟的华贵,似遥远的盛世福音徘徊不去。别人都说石榴花有些老气,可长孙舜华偏道,她就是喜欢石榴花的艳而不娇,看似朴实无奇,却自有一番风味。 只是此刻花期已过,只剩下葱绿的叶子和一些未成熟的涩果。但令李世民惊奇的是,树干上居然挂满了数不清的红绸条,偶尔一阵风吹来,四处摇曳,如荡秋千般,煞是情致悠然,再衬上喜红的火辣和绿雅的幽芳,其奇妙之处委实不可言说。 李世民缓缓走上前,隐约看见绸条上有些字,就随手抓住一个,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红绸寄相思,情郎平安归。 李世民惊讶地回头望着长孙舜华,只听长孙舜华道:“从你出征的那天起,我就每天写一个,亲手把它挂到树上,都说石榴可保平安,我希望这棵树也能记下我的诉求,保佑二郎平安归来。其实,只要二郎的人在,我就永远是风风光光的,其他的不过身外之物,纵是集聚天下之美,也比不过我能拉着二郎的手在这里站着、说着话来的畅快。” 李世民双手抚摸红绸条,虽未再说一言一语,可心里却早已倏然动情、翻江倒海。原来,她只是想要他平安,其他的不重要,执手偕老,足矣。李世民这样想着,好像一下子打通了很多关节,什么荣辱成败,什么讥讽笑骂,突然间就变得一文不值。 第二天,李建成、李元吉照例进宫上朝,可刚走到太极门就远远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李世民。李建成喜出望外,赶紧走上前仔细打量了好一阵子才道:“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不错,跟前些日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这才是我的好弟弟,不错,看你这样,大哥真高兴!” 李世民很是难为情,惭愧道:“是世民不懂事,一件小事竟折腾了这么久,害得大家忧心。大哥,对不起,我那么多次都把你拒之门外,你不会真的生我气吧?” “不生气?怎么不会!从现在起,你必须得吃好喝好,把身子养得比以前还要好,而且还得天天这么有精神,那我才不生气!”话音刚落,他们兄弟几个都哈哈大笑起来,阴霾尽散,边说着边一起进了太极殿。 “上次讨贼失利,臣罪不容赦。但近来仔细研讨形势,计较得失,颇有所悟。臣以为,薛举病逝后,其子薛仁杲即位,这薛仁杲智谋策略都与其父相差甚远,又残暴失仁,对民不能爱,对将不能信,内外失道,只要寻机以义师相攻,必可一举克之。然所谓骄兵必败,尽管我朝占尽天时人和但仍不可掉以轻心。臣斗胆,请旨从今日起允臣择将练兵,重肃军纪,再振士气,以讨逆贼。臣立誓,定不克不还,必雪前战失利之辱,报陛下拳拳之恩,为我朝开万代基业!” 这是李世民在朝堂上的奏报,声如洪钟,明快坚定,李渊听了既欣慰李世民能从失败中再重新站起来,又高兴朝廷终有可用之将、天不亡唐。在李世民的带动下,李渊也为之一振,立时斗志百倍,就准了李世民所请。 而后李世民又谈起上次作战失利他作为主帅理应负全责,故特请李渊恩赦刘文静,但他话刚出口就被李渊严厉地顶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于是,打从今天起,李世民就几乎天天钻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勤加操练,昼夜不息。同时,他再次拿起兵书重新细细钻研、精心揣摩,又根据历史上诸多名将战例暗中进行实例推演,忽有一日他思及汉时卫霍北击匈奴时常以轻骑千里,出其不意而制胜,又想起少时与突厥作战的经历,当时突厥兵最大的优势就是轻骑突袭。还有,三国时诸葛孔明所创“八阵图”,外有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大阵,各有六小阵,中军一大阵十六小阵,另有后方二十四阵,或正或奇,变幻无穷。 他想,兵者,诡也,贵奇。虽然之前他也学习过突厥兵的优势,也曾在不少的战役中尝到过甜头,但也只是减少了些许辎重,还远达不到理想中的那般灵活,至于“正奇”二字,也大多在战中随手拈来,未曾深入思索其中奥妙。既要奇兵制胜,没有拿得出手的轻骑如何能轻易做到。 于是他除了对所有士兵进行严格训练之外,特挑选了五千精壮之士,重新组成“玄甲军”,尽量将辎重减至最少,以轻骑奇兵的标准严训。同时又从这五千精壮之士中再选三千,再进一步,又从三千中再选一千又进一步作为他的亲卫队,暂由孤神庆协助管制。层层选拔,层层递进,精中选精,优中选优。 此外,他还大刀阔斧地整肃了一下军纪。他记得诸葛孔明曾说过,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主帅无才也可取胜,而一支未加训练的军队,即便主帅才略绝世也一样会败。他虽然觉得这个说法未免有些偏颇,但上次一战中他就是未能管束住部下,导致其擅作主张,最终大败。经验在前岂可不借鉴?因此,他这次尤为注重树威立信,要求军中必得上下如一,军令一出谁都不可违抗。上次的错误他决不允许再次发生。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武德元年□□月间,薛仁杲率军来攻,包围泾州,唐军守将刘感逐渐力不从心,又逢粮草殆尽,只能斩马令将士们分食之,泾州几次濒临陷落。军情传到长安,李世民自度训练有日已小有成就,故主动上书请战,这正合李渊之意,立刻准奏。 大军浩浩荡荡直至高墌、泾州一带。未及歇脚,便有军情呈报。原来,泾州虽形势几危但仍苦苦坚持,不曾有投降之意,薛仁杲等不及,就派手下诈降,谎称欲献高墌城。刘感不疑有他,亲自带兵来到高墌城下,却正中薛仁杲之计,失手被俘。 薛仁杲大喜过望,就押解刘感赶至泾州城下,命其向城内喊话诱降。熟料,本已答应了的刘感突然变卦,反向城内喊话,说是朝廷大军将至,让大家死守。薛仁杲恼羞成怒,将刘感现场活埋,只留下上半身,薛仁杲骑马数箭射之,直至刘感断气。城内将士个个热泪盈眶,发誓死守。 当随军将士请旨出战,皆云我军正哀卑激愤,定能一鼓作气时,李世民断然拒绝,他道:“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敌方无隙可乘时,我方只有守好自己咽喉,静待时机。况我军连遭败阵,士气低落,不可以战。”遂特令全军安营不出,敢言战者立斩不赦。 “古来行军,最重令出必行。陛下既命我为主帅,那一切号令自然当以我为尊。诸位都是在沙场上拼杀过来的,理应懂得我的意思。古时孙武奉命以兵法试妇人时,曾现场斩杀王姬立威。诸位都是朝廷栋梁,我实不忍如孙武般拿诸位开刀,但若当真违了军令,情不得已,世民也不怕做个恶人,还望诸位好自为之。”李世民虽然是面向众将,可眼角余光却是望着刘文静。这次出征,他特地向李渊请旨让刘文静等随行,以给他们个立功的机会,弥补上次之过。 刘文静自然明白李世民的用意,这次打死他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忙拱手相拜,立誓唯军命是从。其他诸将也立即随声附和。 如此,两军相持了一些时日,李世民依然按兵不动,他知道,比的就是定力。直到进入十一月,天气陡然多了几分寒气,对峙之势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似乎每个人都预感到了战事即将到来。 再说薛仁杲,他平日里待人苛暴,离心之人日益增多。终于有一天,粮草将尽之时,几位将领私下串联,拍手即合,陆续自行率部下向李世民缴械投降。 “薛仁杲最喜欢诈降,这次会不会也是?”柴绍、孤神庆以及其他几位将领一起担忧道。 “无妨。”李世民自信道,“真也好,假也罢,正好送来一个可乘之机。” 语毕,李世民爽快接受了敌将的投降,并对他们晓之以义,厚礼待之,却暗中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把这几位将领来降的消息广而告之,薛仁杲方面的将士一听到这消息,蠢蠢欲动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亦有之。这些情况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他预感到时机成熟,于是命令全军整装,连下了两条命令: 其一,命令左军于浅水原扎营,诱敌来战,但只准防守不许迎战。其二,右军先列好阵,暂且按兵不动,做好迎战准备。而他自己,则亲率中军作为策应。 当晚,左军便于浅水原安营扎寨。薛仁杲一见唐军出动,早已急不可耐,即刻排兵布阵,派麾下第一猛将率全部精锐强攻,意欲一举灭之。顿时,浅水原一下子集聚数万军队,但奈何虽然薛仁杲攻势迅猛,唐军始终遵照李世民的吩咐,一直坚守不战。随着薛仁杲的进攻越来越猛,唐军渐渐力有不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破营只在旦夕。 李世民瞧得清楚,就在左军即将突破极限时,突命右军开赴浅水原,列阵以待,加入战团,从侧翼攻入,与薛仁杲军厮杀开来。顿时浅水原杀声震天,血末横流。多日来,双方一直未有正面交锋,胸中之气早就积攒地接近爆炸,如今狭路相逢,自然分外眼红,个个殊死拼杀,都使出了浑身之力。 李世民一直在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右军力气将尽、敌军也极为疲敝之时,他突然亲自率领中军从北面现身,冲入敌阵,一下子把薛仁杲军的阵势打乱。李世民率领的这些将士就是他亲自特别严训出来的玄甲军,个个威猛异常,不多时就扭转了战局。此时,左、右军也为之一振,全力加入战团。 厮杀一阵过后,薛仁杲军一路溃败,士兵们见取胜无望,便打着打着就私自逃散,各自逃生而去。主将见势也是无力回天,只好带着少许残兵迅速往回撤,期望休整之后再伺机决战。 李世民一发现敌军有撤退的迹象,马上不假思索,亲带玄甲军追击。但这时诸将进言,说薛仁杲虽大败但实力仍存,况且其城坚固非一时能下,希望李世民莫要追击。 李世民道:“此刻敌军刚溃败,士气正无,都以逃散为要,少有恋战者,而我军士气正盛,以强击弱,正可一举破之。而若弃而不追,便是给敌军以缓和之机,薛仁杲虽不得人心但毕竟尚未众叛亲离,如果他重整旗鼓,他日再胜他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战机稍瞬即逝,得来不易,何不再填一把柴,或会彻底击溃也未可知。” 李世民话音未落就翻身上马,命令全军追击。 此时,薛仁杲在城内听闻前方败事,难以置信,怒极生威,竟带军出城与迎面而来的李世民厮杀开来,然而终究不敌,薛仁杲不得不进城死守。李世民遂命军围城。 但此刻薛仁杲方面已军心大乱,一听到前方精锐尽失,惶恐未定又听围城,个个六神无主,逃得逃散得散躲得躲降得降。薛仁杲无奈,最终出城投降,被押解入长安斩首示众。关中其他诸豪闻薛仁杲败绩,皆愕然,为求自保,纷纷争先归附大唐,关中遂平。 那日,李世民班师回朝时,说不出的意气风发、畅快淋漓。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接受长安百姓的仰慕欢迎以及群臣的赞誉祝贺,如此春风满面,不久前还只是在梦里想想,而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他如何能不暗中窃喜。 李渊更为高兴,能尽揽关中,李世民功不可没。而且恰巧这时,宇文静姝前不久刚为李渊诞下皇子,此时刚满月,李渊为其取名元嘉,兴奋之余特意将庆功宴和满月宴合二为一,普天同庆。同时,李渊高兴之余也恢复了刘文静的官爵,对其过往之过既往不咎。 很多年后,李世民早已想不起这场庆功宴的细节,但长孙舜华却始终记忆犹新。 那日,太极殿内,君臣共贺,看着李世民神采飞扬,长孙舜华自也心中暗喜。就在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忽有一只翠鸟不知从哪儿倏地飞入大殿,立时均被大家视为祥瑞,欢呼声,诧异声,赞誉声,恭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谁知这只翠鸟盘旋了一会儿,竟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长孙舜华的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宣示自己的胜利。李世民却在一旁暗自偷笑。 原来,这只翠鸟是李世民特地训练的,就是想在庆功宴上给长孙舜华一个惊喜。他一直记得,若不是那次石榴树前的倾诉衷肠,他能不能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都是未知数,又哪里还有今日的胜利和荣耀。 李建成、李慕兰瞥见李世民的神情便已料到了两分,戏谑地相视一笑。李渊则是笑着“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这就得意忘形了!” 事后长孙舜华曾问李世民“难道你就不怕太招摇了吗?”李世民却不以为意,道:“如此好事,自然该让天下人都知晓,何来招摇一说?”长孙舜华又嗔骂他“骄傲自满”,李世民则道:“我岂不知这个理!日后自然以前事为师,辨得失,习成败,但今日难得,暂且纵情欢愉又何妨?” 宴后,李渊来到临湖殿抱着李元嘉逗乐,宇文静姝迎上前,低眉侍奉,无不周到。后宫嫔妃虽多,但最得李渊心意的便是宇文静姝了。他想起自己登基日久,可后位一直空悬。如今关中既平,诸事稍定,自然也应该把此事提上日程。于是李渊眯着眼,神秘地向宇文静姝透露了这个意思,原以为宇文静姝定会心花怒放,可没想到宇文静姝竟脸色大变,退而数拜,坚定推辞。 宇文静姝道:“陛下隆恩,静姝感念于心,只求朝夕侍奉,能为陛下带来些许欢愉,于愿足矣,生死无憾。至于这皇后一位……静姝入宫日浅,又资质平庸,仅赖陛下恩重不弃才至今日,实在不堪为后宫表率母仪天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渊不解,只当她是走个谦逊的形式:“这哪里话,你聪慧睿达,又育有皇子,如何当不得后宫表率?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母仪天下?这皇后,自然是有德者居之,岂是按入宫长短来区分优劣?静姝,别推辞了,有朕在,看谁敢有半个异议!” “陛下!”宇文静姝再拜道,“若陛下如此,那静姝只有自贬出宫,潦倒度日,度过余生。静姝心愿已定,永不更改。再请陛下收回成命!” “只做昭仪岂不是委屈你了?” 宇文静姝又流泪推辞,直道能入宫伴驾已是三生有幸,哪有委屈二字。李渊见此知宇文静姝心意已决,又疼又怜,只好作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群英聚首 李渊又与宇文静姝说了些朝堂上的趣事和自己的烦恼,言及李世民,满口称赞不已,但在喜悦中竟透露出几分忧虑来。宇文静姝假装不知,贺喜道:“秦王智勇无敌,有他在陛下自可安坐京城,高枕无忧,实乃我大唐之幸、陛下之幸!” “无敌吗?”李渊突然抓着宇文静姝的手问道。 宇文静姝猛然警觉,自知失言,忙改口道:“自然不敌陛下。但依臣妾看来,秦王心思纯厚,待陛下至诚至孝,忠心可嘉,不愧为陛下的左膀右臂、辅佐良才。” “哎!”李渊脸露焦虑之色,“这孩子是我从小疼到大的,他的性子我岂会不知?他的忠心,朕明白,也从未怀疑过。只是,太亮了,打仗的事,还是不能只靠他一个。” 宇文静姝一怔,故意装作没听懂,继续贺道:“那是自然。我大唐人才济济,如秦王般的人物自然俯仰皆是,这都是陛下治下有方。秦王能屡立战功那也是有赖陛下的护佑,否则如何能这样轻松得来?”李渊思及此事不宜宣之后宫,故而未再说下去,只是心里盘算着还是想个妥善的主意为好。 第二天,李世民正与李建成在东宫对弈,二人许久未见,难得抽出时间稍叙兄弟情谊。他们时而争执不下,时而谈笑风生,正难解难分之际,李元吉忽地冲进来,大声嚷道:“大哥,二哥,你们听说了吗?父亲想立那个什么宇文昭仪为皇后呢!” “这事啊,我们早听说了,怎么了?”李建成放下棋子,事不关己般地答道。 李元吉想不到他们两个居然都无动于衷,着急道:“你们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她要是无儿无女的倒也罢了,她可前不久刚刚为父亲生了个小皇子,子以母贵,父亲可喜欢的不得了。我倒罢了,反正从小到大谁都没喜欢过我,可两位哥哥不同啊,我看父亲对那个小皇子的喜爱两位哥哥都比不上呢!” “元吉,说什么呢!什么叫谁都没喜欢过你?我们几个可从没当你是外人,大哥、二哥,还有三姐什么时候嫌弃过你?这种话以后别说了!”李建成斥责道。 李元吉又怕又喜,马上低头认错:“是,知道了,大哥,以后不会了。”当年窦氏生下李元吉时,发现他长相丑陋,尤为厌恶,便把他随手丢弃任其自生自灭,幸赖下人不忍,私自把李元吉捡回来偷偷养在府中,等其长大了些窦氏见木已成舟也就默认了他的存在,然终不肯稍施恩爱,只有李建成、李世民、李慕兰几个常偷偷接济元吉。 李世民也站起来对李元吉说:“是啊,元吉,我们兄弟什么时候不是同进同退的?尤其是大哥,他对你的爱护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你说这种话岂不是伤大哥的心吗?” 李元吉惭愧地点点头:“我知道,保证以后不会了。可是这次那个宇文昭仪……” “这没什么。”李世民打断了李元吉的话,“一个婴儿还能翻了天不成?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元吉立即反驳道:“虽然只是个婴儿,可到底也是皇子,万一宇文昭仪真成了皇后,难道她就甘心屈居人后、不愿再进一步?” 李建成虽觉得李元吉是杞人忧天,但也是出于一片赤诚,莫名感激起来。他想了想,只问了一句“可曾下诏书了”就让李元吉再也无话可说。 李元吉听闻,宇文昭仪当场就回绝了,是以立后一事便胎死腹中。他只是心里焦急,只记得前半段就风风火火赶来了。 “元吉啊,你就是个急性子。也不想想,根本就没发生的事值得我们多费心思吗?”李建成虽是斥责却也满是怜爱。 李世民则接着分析道:“再说,即便她宇文昭仪真成了皇后那也没什么要紧。我们兄弟能走到今天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昭仪就能撼动的,大哥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任谁都可以夺去的!”他握紧拳头,越说越冷酷。 如此,李元吉便放心了,只觉又一次自讨没趣。 薛仁杲一死,李渊雄踞关中,再无人可比,而潼关自古天险,外敌也难入侵,加之他们一面轻徭薄赋,一面施恩安抚,社会凋敝之象正一步一步缓解,百姓也都慢慢安居乐业,大业年间的流离失所几不可闻,与中原的战乱频频相比简直就是天堂,所以关中之盛人人羡慕,不断有人提老携幼来奔。 再说中原,那日宇文化及弑君之后就亲率十万大军欲与瓦岗李密决战,打通西归关中的通道。李密则顺势把宇文化及定为头号大敌,半真半假地与王世充休战,率全部瓦岗精锐还击。二人在黎阳附近遭遇,不由分说就开打,双方互有损耗。最终李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宇文化及打败,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却让宇文化及只身逃脱,直接进了窦建德的势力范围。 而窦建德得知宇文化及谋逆之事,对其恨之入骨,几乎未停片刻就出兵将其斩杀宇文化及,并把宇文化及的人头,以及萧皇后等人转送突厥义成公主。可怜宇文化及到死还在想着那封信,以为窦建德会真心助他,却不知那全是凌敬的障眼法。 此时义成公主正为其兄杨广被害而悲痛不已,忽见仇人人头,既怒其不忠,又暗喜冤仇得报。 “夏王高义,义成没齿不忘。但请夏王放心,日后但有所请,只要义成力所能及,定万死不辞!”有了这层渊源,义成公主遂记起了窦建德的恩德,发誓与之联手,助其逐鹿天下,并称天下群雄不过徒有虚名,唯有窦建德乃真豪杰。窦建德既与突厥暗结,稳了后方,在幕僚们的协助下大力根植河北,渐有与李渊可匹敌之势。 可怜李密,刚与宇文化及打得热火朝天,不仅未擒得宇文化及,反而让王世充抓住了机遇,趁他疲敝不堪之时率军猛攻。两军于邙山脚下展开殊死决战,结果李密大败,就连瓦岗内一向引以为豪的骁将秦叔宝、程知节以及裴仁基父子、单雄信、罗士信等人都被王世充俘虏了去。 眼看大势已去,李密早失了争逐天下之心,只好收拾残兵归附了李渊。瓦岗守将徐世绩闻李密归唐,在魏征的劝说下也收拾了下黎阳等所辖州县官牒文书一并归了唐。 那天,徐世绩把州县的官牒文书交于李密,请李密上交李渊,他道:“这里的土地人民均为主公所有,既然主公已归唐,自然也该由主公来上交朝廷,世绩作为臣子岂能借主公所有来邀功?”李密接过官牒文书,百感交集。李渊听后极为欣赏,认为徐世绩为举世难得之纯臣,特加恩典,赐姓为李,徐世绩谢拜而受,随即便更名为李世勣,字懋功。此时,正是李世民与薛仁杲对峙决战之时。 李密归唐后,初时未觉有异,但慢慢就心生不平。以前自己是一方之主,而现在却是裙下之臣,以前是他人来朝拜他,而现在他得毕恭毕敬地去朝拜他人,天长日久如何能服?终于两个月后,他召集旧属,密谋反唐。他只记得他曾让他的心腹王伯当去试探李世勣的反应,可后来王伯当告诉李密,李世勣反劝他宜稍安勿躁、莫自掘坟墓。 李密听后沉默良久。起先,瓦岗之首为翟让,后他投了瓦岗后渐居了首位,在于王世充对战中为统一瓦岗他密谋杀害了翟让,而李世勣、单雄信二人便是翟让左右手。一直以来他怕李世勣不够忠诚故而虽用之而不信。直到那次李世勣把官牒文书递交于他,他才知是自己气量太小,但也生了与李世勣结交之心,二人反比在瓦岗时更要亲密几分,却忘了李世勣与他终非生死之交,如何能生死相随? 但其实王伯当并未按照李密的意思去探问李世勣。当年在瓦岗他们也曾志气相投,誓要荡平乱象,还天下百姓以太平。可现在,瓦岗已败,再无回天之力,他也看出,这次李密反唐必定不会成功,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非要再拉进一个人。而且他也深知李世勣,即便他去了,李世勣跟着反唐的机会也不大,只会让李世勣徒增苦恼。陷兄弟于两难,不义,弃主公于不顾,不忠。所以,王伯当最终选择了,蒙蔽李世勣全义,跟随李密全忠。 最后果然,李密刚起兵就被唐军击败,与王伯当等一起死于乱军中。 直到李渊把李密的头颅送到李世勣的面前时,李世勣才得知这一大事。他双手抚摸着装着李密头颅的木匣子,想起过去一起征战的种种,热泪横流,好几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参军以来,李世勣就存了一个心愿,希望能与天下英豪一起,除暴政,安黎民,将这破败不堪的乱世彻底结束,换一个朗朗乾坤。所以,翟让也好,李密也罢,都是他实现理想的凭借而已,他会全心为他们出力,但却绝不会死忠,何况他们二人都未曾真正地重用和毫无保留地信任,士,纵是死,亦当是为知己者。所以翟让被杀,他虽不忿但也无报仇之意,谁知李密并不全然信他。现在,看着李密的头颅,他无限伤感,说不出是为李密还是为自己,大唐,能让他施展抱负吗? 李世勣不顾其他,执意为李密等人收尸安葬,并披麻戴孝,尽人臣之义。李渊得知后,一再称赞他忠义,屡加嘉奖,但心里仍旧留了一个疙瘩,不愿深信,仍旧令他镇守黎阳。 不久之后,李世勣就盼来了自己的朋友——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先后降了唐,但令李世勣苦恼的是,他始终没盼来最想盼的人。 秦叔宝、程知节二人早在被王世充俘虏后就极为不服,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缄口不言。后二人听闻李世民大败薛仁杲后,不久得知李世民手下有一支勇猛异常的玄甲军,他二人都以骁勇名闻天下,一听此自然心生仰慕,恨不得一睹其风采。于是,二人常私下里商量怎么出逃。 终于他们等来了一个机会。几个月后,王世充部属与大唐边界官兵起了冲突,秦叔宝、程知节二人赶忙亲向王世充请旨,齐道:“吾等自降以来,深受郑王厚待,无以为报,但请准许我等带兵攻唐,以报郑王恩典。”王世充高兴至极,立刻调拨了数万军队给他二人,命其全权节制。 谁知就在两军对垒之时,秦叔宝、程知节就公然驰马快奔,直跑出好几百步,然后下马跪拜,说了一些什么“郑王恩典无以为报,但洛阳终非我等久居之地,就此拜别,请勿强留”之类的表面言辞,就头也不回地投了大唐。王世充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但终究不敢追赶,竟让二人白白地离去。过了一阵子,罗士信也依葫芦画瓢,学着秦叔宝、程知节二人,大摇大摆地在两军阵前投了唐。 当年瓦岗人才济济,如今也只剩李世勣、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裴仁基父子、单雄信等人,前四人都先后投了大唐,裴仁基父子被王世充杀害,独有单雄信,不知何故竟一直忠心效力于王世充,眼见同伴一个一个走的走、死的死,他单雄信始终不为所动,反在王世充麾下越来越受重用。 可如此倒苦了李世勣。在这些人中,大家虽都曾有些同僚情谊,但也并非亲密无间,唯有单雄信与他为同乡兄弟,袍泽之义远非众人可比。李世勣也一直在等着,希望他的好兄弟也和他一样来到大唐,但现实给李世勣狠狠泼了一次冷水。他们兄弟二人注定要分属不同阵营,不知来日兵戎相见该如何应对。李世勣无限感慨,再未露过笑容。 当时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人之名早已盛传天下,李渊得了这几人自然兴奋异常,分别隆重设宴款待了几位,后委派罗士信守卫要塞,与王世充对峙,秦叔宝、程知节则调入□□,由李世民统领。 李世民早就对二人仰慕已久,是以秦叔宝、程知节二人一入府,李世民就把他们带到校场,这也正和秦叔宝、程知节二人之意。武人相见自不像文人那般引经据典地寒暄,最好的欢迎仪式就是刀剑。 当日教练场金鼓齐鸣,喊声震天。先是孤神庆分别与秦叔宝、程知节对打,再是李世民。大家你来我往,起初秦叔宝、程知节二人还拘束于身份,不敢与李世民真打,只是做做样子应付应付,可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眼前这位秦王虽是皇子但武艺尤为不弱,竟让他们险些失了防守之力,惊奇之余又大喜过望,索性放开了手脚与李世民一一好好切磋了一番。古来英雄最喜棋逢对手,这几次对打下来,李世民、秦叔宝、程知节等均有几分知己之感,纷纷相见恨晚。 “今日能与二位英雄同台竞技实是世民三生有幸,真是说不出的畅快!来人,取酒来!”李世民边与秦叔宝、程知节拱手作礼边吩咐道,孤神庆立刻应声而去。 秦叔宝急忙还礼:“叔宝也想不到大王居然如此神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能在大王麾下效力,叔宝万幸,日后定任由差遣,至死不辞!”程知节倒是个直爽性子,才不顾这些虚礼,直接嚷道:“哪有那么多废话,喝了酒就是兄弟,是兄弟就一定有肉一起吃、草根都没有那就一起饿着!大王,待会儿我老程一定要喝个不醉不归,大王您可得管够啊!” 这程咬金这时不过30岁上下,正值壮年,却喜欢倚老卖老,一时把李世民逗笑了。李世民道:“知节真是个风趣的人!好,不只今天,以后每一天,我都管够,保准让你随时都能抱着酒坛子睡觉,如何?” “那敢情好!”程知节马上拍手道。秦叔宝则恭恭敬敬施礼道:“多谢大王高义,属下心领了!” 正说着,孤神庆就拉着好几坛上等好酒来了,几人不及上碗,直接拿了坛子对干,不过在喝之前李世民还不忘警告道:“酒是肯定会管够,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误了事,我可是要重罚的,决不会手下留情!你们可小心喽!” 秦叔宝、孤神庆均连声称“是”应道,唯有程知节又戏谑了起来:“那是当然,要是误了事,大王就砍我十个脑袋!”他话音刚落,李世民、秦叔宝、孤神庆都哈哈大笑起来,秦叔宝还使劲地推了一下程知节,惹得程知节差点儿把滚圆滚圆的眼珠子给瞪出来。 在这期间,李世民终于迎来了嫡长子的出生,长孙舜华在承乾殿诞下一男婴。李渊高兴之余亲自赐名承乾,此言一出李建成心里微微一动,承乾承乾,承继乾坤,这本是太子该有的气势,可此名一出,倒让他这个太子的儿子在气势上弱给了亲王。对此,李渊只说,承乾既生于承乾殿,便就以殿为名吧。陛下金口玉言,大家谁也都没了说辞。其实李渊是见李世民和李建成两兄弟尤为和睦,他怕长此以往对他不利。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鸟尽弓藏 这几天没有战事,李世民难得清闲,偶尔和长孙舜华一起抱着孩子调笑,或者,约了李建成、李慕兰几个郊外游猎舒展筋骨。但李世民也不敢放松,一得空便到校场与秦叔宝、程知节、孤神庆几个或切磋或训练士兵。 一日,李世民正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一起谈经论典,忽有下人来报“刘文静来访”。李世民知刘文静也是一代文士,便忙请入内,和他们一起谈起学问来。过了一会儿,刘文静见大家始终还是在就文论文,一时忍耐不住,脱口道:“学问固然是好,可最好的学问永远都在书外。” “哦?”李世民诧异道,“在哪儿?那在文静看来,什么才是最好的学问呢?” 刘文静清了清嗓子,还鄙夷地看了一眼房玄龄。房玄龄顿时就明白了刘文静所指,也知道他是嫌弃自己眼界狭窄,但李世民在旁房玄龄也不好说什么,便顺势与长孙无忌、杜如晦推杯换盏,转移注意力。 只听刘文静朗声道:“我朝收附关中,大王功不可没,而太子闲居东宫,既无卓越之才,又无尺寸之功,若大王有心,必可取而代之……” 李世民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无可忍,怒道:“刘文静!你天天心心念念地离间我们兄弟,到底存的什么心肠?你是不是一定要考验我的耐性?” “大王!臣就不明白,难道大王就真的不想再进一步吗?上次大王不应是因为大王无显赫功绩,可现在不同……” “刘文静!” “大王!” “够了!”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杜如晦开了口:“大王息怒,文静心系大王,还望大王看在这个份上莫要计较太多。”杜如晦说着推了一下房玄龄。 房玄龄自知躲不过,也道:“文静,如今新朝初立不久,天下尚未一统,大王与太子也从来都是同心同德,你可莫要错估形势,做了历史罪人啊……” 谁知刘文静还没听房玄龄把话说完就气不打一处来:“早就听闻房玄龄才智过人,原以为你来辅助大王会让大王大有裨益,可谁知竟是如此鼠目寸光,这般来害大王,亏得大王还待你如己!” “刘文静!”李世民真是忍无可忍了,几乎是咆哮道,“你怎么能这么对玄龄说话,谁准许你了!” 房玄龄见李世民如此维护自己,怕刘文静心有不快,忙欠身道:“大王千万别这么说,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敢这么说话,文静如此,正是我们情义深厚的缘故,如晦也常常这么说我的,大王您知道的。” 李世民耐着性子,等房玄龄把话说完,然后只吐出了两个字“闭嘴”。房玄龄“啊”的一声便退到一边不敢再言。 “文静。”李世民稍微缓和了下语气,但仍带有几分警戒,“我与玄龄一见如故,自与他人不同。他即是我,我即是他,你如何敬我,便当如何敬他。可明白?我希望今天的事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还有,你的那些话也最好都咽在肚子里。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改日再好好谈谈——什么才是最好的学问!真是,好不容易这么好的心情就这么没了,真是扫兴!” 李世民说完就走了出去,看都没看他们几个,连他们说的“恭送大王”都不屑去听。 “你们,一个个,都是无能之辈,大王真是瞎了眼!”李世民走后,刘文静对房玄龄他们发起牢骚。 长孙无忌、房玄龄倒不以为意,笑着回礼。杜如晦想可不用再有什么忌讳了,马上讥讽道:“那是,这天底下可不就只有你刘文静一个人才吗!可惜,不止秦王瞎了眼,太子殿下也瞎了眼,就连我们的陛下也瞎了眼,都看不出你的‘难得’来!古人说得好,‘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看来陛下、太子和秦王都是爱民如子啊,为了不让‘民为盗’就甘愿弃了你这‘难得之货’!” “你!”刘文静的脸一半红一半白,却想不出半个反驳的话来,只好故作傲态,甩袖离去。 刘文静走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唉声叹气了一番。过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才婉转地斥责起杜如晦来:“如晦,这文静和大王是旧交,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何必非要跟他过不去呢?刚才那番话,谁听了都会心里不好受,何况他还是个心高气傲的。” 杜如晦仍据理反驳:“我哪有功夫跟他过不去!只是实在看不惯他那么急的性子,真怕他会坏了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长孙无忌惊问道。可他这一问,杜如晦赶紧缩着脖子一言不发,推推房玄龄。房玄龄轻叹一口气,心里道:你还说人家性子急,难道你就不是,看,说漏嘴了吧。 早在房玄龄、杜如晦初入□□时,二人就曾私下里对当前的形势交换过意见。 “你确定这位就是你要找的英主?”杜如晦问。 “不确定。但眼下也没遇到更好的,姑且先试试吧,就算将来发现了不是,我们要脱身也不难。至少,我跟这位二公子很是投缘,总有那么点儿想帮他的意思,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宿命吧。”房玄龄答道。 “嗯,好吧,既然如此,就姑且先留下,好歹还有碗饭吃,总比无所事事的好。不过,他只是个二公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挑明?万一他胸无大志那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杜如晦又问。 “这个不急。”房玄龄又答,“总得依势而定吧,还没发芽就往外拔,早晚得折了!” 可是,他们的这些话怎么能跟长孙无忌说呢,所以二人只有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谁知长孙无忌微微一笑,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啊?”房玄龄、杜如晦又惊又恐,心里齐声想着:看来以前是低估了长孙无忌。 “那个,你说这刘文静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什么时候都怒气冲冲的,好像谁都欠了他似的。”杜如晦转移了话题,虽然他知道转的并不成功。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以前大王身边只有他一个谋士,几乎是全权仰仗,可现在□□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你们二位,大王更是另眼相待,凡事也极少再去咨询他了。心里不平衡,人之常情嘛!”长孙无忌轻描淡写地说,反让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又没了话。 其实,长孙无忌知道他二人在掩饰什么,但他也没打算深究下去,只缓缓道:“这刘文静啊,确实是个有才的人,只是性子太偏激了点儿,但愿别给大王惹来麻烦才好。我只有这一个妹子,大王安好她自然就安好。二位都非常人,无忌不才,恳请二位多为大王费心一二,无忌在此谢过!” 房玄龄、杜如晦赶紧一起道:“辅机言重了,我二人既蒙大王恩待,纳入府中,自当全力辅助,以尽本职,何需言‘谢’?”他们三人一个行“谢”礼,两个还礼,寒暄之中似乎有了几分心意相通。 但刘文静可没他们那般闲情逸致。那次□□中受挫之后,他好几天闷闷不乐,觉得自己的全心全意硬是换来了不理不睬。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顾得纵酒消愁,还常常在家里口出狂言,什么“要不是当年我的筹谋他们能顺利的起兵吗”、“现在坐了天下就把我抛在一边”,什么“就连那个裴寂小人都能高我一头”、“他凭什么占着高位他做了什么?”等,不一而足,他几乎成了怨气传播体,谁见了他都是能躲就躲。这样一来,刘文静就更是愤懑不平,好几次生了“人生无趣”的念头。 而这些话传到裴寂的耳朵里,又让裴寂想到朝堂上、宫道上,还有在大街上,无论是哪儿,只要碰到,刘文静就总是一副鄙夷和轻视的样子,甚至还总是找机会掉些书袋,用他反应不过来的话辱骂他,这些事林林总总,一下子都涌到裴寂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为找到发泄口,裴寂就特地暗中派人紧盯着刘文静的一举一动。 偏事有凑巧。刘文静正有一房小妾刚失宠,日夜恼恨不已,终于有一日忍无可忍,因见刘文静找了一帮道士来家里驱魔作法,就故意诬告刘文静谋反以泄愤。案子一送到大理寺,裴寂就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原本,大理寺一眼就看出是上不得台面的争风吃醋之事,打算随意糊弄两下完事。可裴寂硬是拼着他尚书右仆射的身份在大理寺施压。谁都知道裴寂是李渊面前的红人,谁都不敢得罪,最后,争执之下大理寺只好把案件整理了下递交李渊复核,并特地附上“疑是失宠小妾诬告”之语。 “这刘文静真是可恶!朕怜他有开国之功,数次容忍,他居然……居然还去谋反?良心被狗吃了?”李渊见到折子怒不可遏。 恰巧这时裴寂觐见,他见李渊正发怒,马上卑躬屈膝道:“陛下这是怎么了?现在我大唐正是蒸蒸日上,天下一统指日可待,陛下理应高兴才是,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发起脾气来?还请陛下一定要为天下臣民保护龙体啊!” “哼,平白无故?怎么就平白无故了?你看看这个折子!”李渊怒气难平,把折子仍给裴寂。 裴寂假装打开折子浏览了下,顿时大惊失色:“谋反?刘文静谋反?这……这不可能吧?陛下,不是大理寺弄错了吧?” “怎么就错了?你好好看看,是他自己的人,他的小妾举发他,可不是什么别的人诬告!”李渊想了一会儿,问裴寂:“玄真,你跟文静一向很熟,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谋反?” 裴寂立即跪拜道:“陛下,我跟文静很熟不假,但人人也都知道文静与我不和,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好说什么,弄不好会落人口实啊!” 李渊十分不耐烦裴寂跪拜,道:“说就说,跪什么跪。你是开国功臣,又是朕的好友,我们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这么虚礼!以后要再这样,朕可就真生气了!” “是,臣知罪!”裴寂不敢怠慢,忙起身献策道,“陛下,刘文静是开国功臣,这谋反的罪名可不小啊。既然有人举报,那便不能不查,否则如何震慑朝纲,但也不能太过详查,若是因此寒了功臣的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你的意思是……” “臣以为,不如陛下命可靠之人主审详查。中书令萧瑀向来刚直无私,又与陛下私交甚厚,是最合适的人选。这谋反一案毕竟关系到皇家颜面,不宜让外人插手。但萧瑀,陛下您是了解的,他要是抓住了谁的小辫子那是死都不放,所以,为免他苛责过深,冤枉了忠良,倘若陛下信得,臣愿毛遂自荐,与萧瑀一同主审,定秉持公正,给陛下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中书令萧瑀是隋帝杨广萧皇后的同胞亲弟弟,好文史,性俭约,耿介忠直,其妻是李渊表妹。李渊在起兵之前就与萧瑀情谊深厚,常如同一人。待他攻入长安后不久萧瑀就率众来降。常言道,众人谔谔莫如一知己,彼时长安,两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忽又重逢,世事虽变然情谊犹存,他们畅谈欢笑、千杯不醉,竟忘却今夕何夕。 曾经,义成公主来长安时曾亲拜谒萧瑀,烦请他念在其姐份上,再为大隋出一份力,废李渊,护幼主。萧瑀闻后沉默良久,道:“公主高义,萧瑀本不应辞。但物转星移,沧海桑田,天地间哪个不是有始有终?大隋气数已尽,纵来日不丧于唐王之手,他日也必丧于中原诸雄,大厦既倾,已不可扶,何须再固执地自寻烦恼?萧瑀羁旅之人,如今也年将半百,早就不想去求什么功名、创什么事业,只愿苍天可悯,能让萧瑀还能在有生之日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哪怕是微不足道,即便是州县小吏,也于愿足矣!请公主宽恕,萧瑀唯有有负所托,希望来世再报公主赏识之恩。” 萧瑀还一再规劝义成公主与其心存执念,不如好好享受当下,安度余生。但义成公主拒绝了他的谏言,只说了一句“恭祝你心愿成真”后便睨睥而去。萧瑀假装不知。 如今,裴寂提起萧瑀,李渊颇为满意,胸中大石立刻落了地。他认为,萧瑀定能不负所望,又是自己人办事又公正,他来审案定能服众,而他自也知道萧瑀的脾气,裴寂又说的在理,所以就准了裴寂所请。 不过才一盏茶功夫,大理寺就带人飞奔到刘文静家中,奉圣旨把刘文静五花大绑压入狱中。当时刘文静正在家中与兄弟刘文起喝酒作乐,一起针砭时事。当大理寺的人赶到时,正是他兄弟二人互相辱骂朝廷官员之时,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把他兄弟二人一起逮捕入狱。 这消息一传出,李世民大为震惊。虽然他连日来对刘文静有诸多不满,但终究好友一场,且又深知其为人,最多是嘴上发发牢骚但绝不会谋反。 “这一定是诬告,但既然父亲已下旨彻查,想来也终会还他清白,何况萧瑀也绝不会假公济私。”李世民既作如此想便也心下稍安,只命孤神庆密切关注案件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他汇报。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复杂,萧瑀接到案子后就全心全意地审起来,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查出了所有的情况,连原告——刘文静那位小妾什么时候入的府,什么时候失的宠,怎么诬告的以及日常言行如何,待人如何,性情如何,他人评价如何等,一个细节都没有错漏,而且证据确凿,无一丝可辩驳之处。最后,萧瑀认定,此案为诬告,擅自诬告当朝大臣,依律,判处那位小妾斩刑。 “裴公,你还有何指教?若是没有那我们就封了案,明日早朝一起给陛下汇报。”萧瑀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裴寂。自开审以来,裴寂就既不过问也不探查,完全一副旁观者的模样,萧瑀对此极为不满。 裴寂陪笑道:“萧令公果然贤人,此案办得又快又没有错漏,我怎敢言指教二字?” 既然裴寂并不反对,萧瑀就顺手把案子把封了,也写好了折子,只待明日早朝奏对。 第二天,太极殿庄严威武,百官分坐两旁。朝拜之后,萧瑀起身站到正中禀报道:“禀陛下,刘文静谋反一案现已查清,实属原告诬陷,一应证词文书在此,请陛下御览。我大唐初定,竟有人居心叵测诬告当朝大臣,请陛下下诏重罚,以振朝纲。”说着,便有宦者下阶接过萧瑀手中的折子呈给李渊。 “真的查清了?确认是被冤枉的?”李渊边说边打开折子问道。 “禀陛下,确已查清,并无错漏,此案可以结了。”萧瑀从容答道。 李世民在一旁听着,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岂料裴寂这时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案还有可商酌之处。” “哦?怎么讲?”不止李渊,包括李世民、萧瑀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裴寂却浑然不顾,仍道:“臣以为,谋事莫过于密,最了解实情的自然是身边的人。此案原告与刘文静既非敌又非仇,恰恰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人。幸好她看不惯刘文静的行径,挺身大义灭亲,如果连这样我们都还不能信,甚至还要重罪,那日后真有人谋反,还有谁愿揭发?” 裴寂此言一出,萧瑀马上骂了回去:“谁说非敌非仇,明明原告是因失宠携怨报复,如果这样的言论都信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原告是失宠没错,但你查过她是为什么失的宠了吗?” “为什么?这还有为什么?男女欢爱的事,怎么查!” “陛下,萧令公品行端直,这些隐秘自是不愿详查,有所疏漏在所难免。但臣想既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故特地私下探查了一番,始知正是原告得知了刘文静的诸多隐秘才被刘文静所厌,继而失宠,但原告深念皇恩,不愿助纣为虐,是以才冒死揭发。臣请旨,刘文静叛逆,应处极刑!” “裴寂!你这分明是子虚乌有!你既然这么言之凿凿,那拿出证据来啊!” “萧令公,不是所有的案子都必须要有证据的。这谋反之罪,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总是这么一根筋怎么帮陛下治理朝政!”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之前明明问过你,你说没意见了,啊,这可倒好,到了陛下面前,在百官面前,你就这么出尔反尔,居心何在?” 朝堂上,萧瑀与裴寂争论不休。李世民听着就立刻明白了,是萧瑀被裴寂利用。于是,他立刻起身道:“敢问裴公,那按照您的意思,只要非敌非仇,这话就可信了?” “自然。”裴寂答道。 “那就是说如果是敌是仇,那话就不能信了,是吗?” “这……也可以这么说。”裴寂想,如果他否认了就等于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论断,但他实在不知李世民究竟意欲何为,正心里打鼓就听李世民向李渊奏道:“陛下,恕臣直言。当年义兵初起时,文静堪为首功之臣,可长安既定之后,无论是官爵还是封赏,文静都远远低于眼前的这位裴公。在朝文武谁不知道,裴公早就对文静私怨甚笃,如此,按照裴公的说法,您刚才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公报私仇之举呢?如何能信得!请陛下详查!” 萧瑀连声附和,直称刘文静无罪。裴寂则红着脸支吾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李渊原本还在犹豫,可现在听到李世民这么一说,竟马上变了脸色:“你不说这个朕还想不起来。玄真对刘文静有没有私怨朕不知道,可朕听说这刘文静倒是经常背地里骂人呢,嗯?”李渊最恼的是,李世民一声一声的“文静”叫得亲密,却对裴寂直呼官名,语气里还颇为轻蔑。 “那又怎么了?”李世民道,“他功劳大,却没得到应有的赏赐,有些不满,人之常情嘛。但谋反那可是绝对没有的事。法者,讲究的就是一个事实,一个公平,怎么能靠着捏造来判定呢!既然没证据显示文静谋反,自然应当按无罪论处!” 李渊“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折子甩在龙案上。可偏偏他还没说话萧瑀又凑上来,照样说了一堆为刘文静开脱的话,兴起处李世民还及时插上两句,两个人虽之前并无商议,这时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好长时间李渊竟找不到插话的空隙。这下,李渊更为生气,盯着李世民吼道:“够了!你说够了没有!这件案子与你何干?你凑什么热闹?” “父亲,怎么了?儿是为大唐基业着想啊,这个时候怎么能屠戮功臣呢?以前我们不也是一直这么商量的吗?”李渊这一发怒彻底让李世民懵了,站在那里摸不着头脑。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哎!好了,退朝!”李渊烦不可耐,恶狠狠下了一道旨。 “陛下!”李世民、萧瑀一起喊道。 “够了!让朕清静清静!非得在今天定吗?改日再议!”李渊不等诸臣回复,就径直出了太极殿。 李渊这一走,群臣都面面相觑,不久也都散了,只是萧瑀竟不改牛脾气,一直追着裴寂争辩,几百步之外还能听到他们的吵闹。还有李世民走在大家身后,悻悻不乐。长这么大,父亲就没那么严厉地骂过他,即便是有,那也是带着溺爱,哪像今天□□裸地怒吼。 李建成微微一笑,走过去,拍拍李世民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父亲只是心情不好,别想那么多。” “大哥,父亲怎么了?他从没那么骂过我,我又没做错,也没闯祸……” “好了,别想了。没事,父亲他不是在骂你,知道吗?别揽自己身上,啊?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会吗?” “当然会,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也这么认为,父亲和大哥一向最疼我了!”李世民灿然一笑,心中阴霾尽散。 可当李世民回到府中,刚下马就被房玄龄给拦下了,于是二人一起来到房玄龄在□□的客房。 “大王,臣听闻,您今日在早朝上特地为文静与陛下争辩?” “那倒没有,就是说了些该说的话。怎么,有问题?”李世民不解地问。 “大王。”房玄龄问,“玄龄不知大王是想救文静呢,还是想让文静快点儿上断头台呢?” 李世民一惊,不假思索道:“废话,我当然是要救文静了!不然我这么费劲干嘛!” “臣也相信大王是为救人。可是大王有没有想过,您这么公开庇护,或许只会让文静死得更快!” 房玄龄此言一出,李世民既惊又疑,但救人心切,也只好耐着性子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可能?” “大王。”房玄龄这才开始分析,“大王平了薛举、薛仁杲,收附关中,军中威望渐盛。古来帝王最忌臣下功高震主,大王与陛下虽是父子却也是君臣。现在文静的案子一出,且不是其谋反是不是属实,单就他开国功臣的身份就足以让陛下忌之,何况文静又是个不懂谨言慎行的,更是一连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大王所处的境况几乎与文静无异,若大王执意进言,只怕只会让陛下认为大王与文静暗中结党,一旦陛下对大王起了猜忌之心,那大王的处境只怕……轻则失爵,重则灭身。” “说完了?无稽之谈!”李世民初时还认真听着,可到后来就越来越心不在焉,“父子终究是父子,父亲怎么会猜忌我。是,他今天在朝堂上是骂了我,可那也许是他正心情不好找我出气呢?你也说了,文静脾气不好,得罪了很多人,如果我都不帮他,那他还能指望谁?于私,我们是友,于公,他是有功之臣,这个人,我说什么都得救,决不能坐视旁观!” “大王,主审这个案子的不是只有裴寂,还有萧瑀。大王应该比臣更了解,萧瑀是大王的表姑父,他秉性纯良,嫉恶如仇,是绝不会坐视裴寂搬弄是非。而他又深得陛下信赖,他的一句抵得过旁人十句。只要大王装作不管不问,陛下就不会起疑心,这样大王和文静都可暂保万全,再由萧瑀去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也未可知。” 几乎与此同时,萧瑀、裴寂正在两仪殿与李渊争辩,一个称刘文静无罪,理应释放,一个称其罪属实,理应斩首,二人你来我往,直争得面红耳赤。李渊伏案叹气,听得头昏脑涨,但眼前的这两位都是他极为倚重和信赖的人,可以说都是他的心腹,无论是从公还是从私他都不愿折了谁的面子,但在内心深处却悄悄向裴寂偏了一点点。 裴寂见一时争执不下,生怕夜长梦多,便咬咬牙,使出了杀手锏,道:“陛下,微臣还有密事相奏。据刘文静小妾揭发,刘文静还曾经力劝秦王夺嫡,取太子而代之!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此罔顾皇恩之人岂可言赦!” “什么?”不仅李渊震惊,萧瑀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骂刘文静真是不省事,现在倒好,自己身陷囹圄不说,还硬让他来背这个审查不明、故意栽赃的罪名。 “此言可真?老实说来,半个字也别掖着!”李渊逼问裴寂。 裴寂心中暗喜,知刘文静已必死无疑:“禀陛下,千真万确。因为秦王不听他进言,骂了他几句,结果刘文静就心怀愤懑,借酒消愁,无意间泄露给了原告。待其谋反案发之后,臣日夜审讯,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这才从原告口中理出了这件事。之前刘文静犯罪被贬,后来因跟随秦王征战立功而恢复官位,为报恩费心为秦王谋划也在情理之中,好在秦王一片忠心,未听他调拨。” “这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原告什么消息都跟你说?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匪浅啊!”萧瑀恶狠狠地说。 裴寂回笑道:“萧令公素来抓大不抓小,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再说,你经常绷着个脸,跟阎王似的,原告见了你口都不敢张哪里还敢陈诉冤屈!” “哼!”萧瑀故意甩袖,别过脸不理他。 李渊听到李世民未听刘文静进言,心下宽了不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是细枝末节?还好,世民还懂点事,不然,这次他也逃不了。不过他跟刘文静素来要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然这次也不会为了他这么不顾一切,连朕的话都不听。哼,翅膀越来越硬了!萧郎,你说,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陛下!刘文静以前干过什么臣不知道,但陛下命臣审的是现在这个案子,依事就事而论,此案,刘文静确实冤屈!希望陛下公允裁决!”萧瑀硬着头皮答道,但他也知道也刘文静必死无疑了,只这个案子确属冤屈,且又经他手,多少有些不服和赌气,由此对裴寂就更是恼怒和蔑视。 恰在此时,有宦者来报,兵部有紧急军情。李渊一听是兵部,不敢怠慢,立刻把兵部尚书召进来,这才知道,原来是刘武周新得了大将宋金刚,又从突厥处借来些兵马,故而势力大增,遂起了逐鹿天下之心,趁李渊无暇东顾,就率全部精锐南下,正朝晋阳、晋州方向大兵压阵。 晋阳是大唐的发源地,其南是一条天然屏障雀鼠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雀鼠谷北有介休、浩州,中有霍邑、晋州,南有浍州、绛州,再往南过几个城池就是整个关中的咽喉——潼关。当年东周末期,雄踞关中的秦国就是靠着潼关的天险逼退了中原六国的数次征伐,进而韬光养晦,终于一统天下。因此,李渊一听刘武周、宋金刚逼近晋阳,便知其目的就是争夺雀鼠谷。 “陛下,是不是宣秦王觐见,命其挂帅出征啊?”萧瑀想都没想就奏道,以前一遇到战事多是秦王挂帅,他以为这次也一样。但李渊接连摆了摆手,阴着脸说:“世民太累了,该歇歇了!” 官道上,李慕兰正骑马向□□飞奔。今天早朝一下,她就听说了李世民当堂与李渊争执之事,作为姐姐,她极为担忧,怕李世民再惹出什么不该有的事,遂急急忙忙赶往□□。 “慕兰,留步!”身后来追她的正是李建成。李慕兰不得不勒马停缰,高兴地道:“大哥,你也来了,我就知道你也是不放心的。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慕兰,你误会了,我是来劝你,别去了。”李建成更正道。 “啊?为什么?”李慕兰不解其意。 李建成道:“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撞了南墙,否则他什么时候听过人劝。这次的事也好,让他经历经历,也算是长了见识,总比我们天天在他耳边唠叨的强。所以,别去劝了,正好让他自己领悟领悟。” “这……行吗?万一他想不开呢?”李慕兰还是犹疑不决。 李建成又道:“怎么会?他府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会有人劝导他的,我们何须再去添乱。也许安静一会儿,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呢。” “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李慕兰突然问道,她的感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别人说,刘文静曾劝世民争夺太子之位,不过被世民骂退了。” 李慕兰想不到还有这一层,道:“这自然是应该骂退的,世民怎么会听这些无妄之言。” “可不。所以我想,刘文静是留不了了,再留着他,我怕有一天我的好弟弟就再也不是我的好弟弟了。你也知道,世民是重情的人,就算刘文静再怎么放肆他也不舍得见死不救,你现在去了,万一世民请你去向父亲为刘文静求情,你怎么办,是去还是不去?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暂时袖手旁观,也许对大家都好。” 李慕兰想了想,觉得李建成说得有理,便掉转马头回去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房玄龄依旧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李世民,孰料李世民仍是一副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急得房玄龄又着急又不敢显露出来,只能耐着性子在那儿耗着。可其实李世民才是难熬呢,原本他是不想听房玄龄唠叨的,可不知为何他偏偏又极喜欢和房玄龄聊天,又想着房玄龄是为自己着想,而且看着他的样子又觉有十分可笑,竟就这么一直耐着性子陪着。 李世民搓搓手,把头略微偏向了房玄龄一点儿,道:“纸上谈兵!好了,玄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呢,你也不用天天总是浪费在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上吧?说了这么多,你累不累啊?歇歇吧。总之我还是认为,现在只有我能救文静了,我要是什么都不说,那才是害了他。男儿志在四方,兄弟之义不可忘。如果连我都见死不救,那跟阴险谄媚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大王,臣说得并不只是文静啊。”房玄龄无奈,站起身,郑重施礼道,“臣说得是,大王待陛下最好还是有点儿君臣之别的好,父子二字放在心里就可。功高者必震主,白起、韩信、高长恭之祸如在眼前,大王不得不鉴啊!” “房玄龄!”李世民“啪”的拍了一声桌子,孰料他还没说什么,房玄龄就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晃了几下。李世民东张西望,不知怎么了,改口道:“玄龄?你怎么了这是?” “哦,哦,不是。大王息怒。臣平时在家里,仁妻……我们一有争执的时候她就爱拍桌子,然后臣就……天长日久习惯了,让大王见笑了!”房玄龄赶紧坐好,低下头解释道,声音越说越小。 李世民忽然哈哈大笑:“你,惧内?嗨,其实这也没什么。我跟你说,你知道吗?王妃就经常跟我说一些典故小故事什么的,我最喜欢听了,每次我都能收到启发,很有益处的。可见女人的话也不是全然听不得,听两下没坏处的。” “大王,臣……仁妻怎敢与王妃相提并论……”房玄龄正与李世民谈笑,孤神庆突然冲进来禀道:“大王,刚从兵部得的消息,说是刘武周、宋金刚南侵,想必又要有战事了。” “备马!”孤神庆刚说完,李世民就吩咐道,起身欲走。房玄龄立刻跟上前,还要再奉劝两句,可却被李世民给推开了,李世民道:“好了,玄龄,你什么都别说了。这正是个机会,我请旨让文静跟着我去戴罪立功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就像上次一样。我就不信父亲看不出来,这明明是诬告嘛,不用审都知道!” “大王,大……”房玄龄依旧不依不挠,李世民“哼”了一声,直瞪了他一眼,房玄龄马上退出两步,拱手行礼,不敢再说一句话。 且说李世民知有军情,马不停蹄地赶至两仪殿欲请旨出征,谁知他到的时候,竟见到了李元吉,他刚开口就被李渊逼了回去,说是已经下旨委派李元吉、裴寂一起挂帅出征,此战无须他费心,要他好好在家休养身子。 “父亲,刘武周、宋金刚非等闲之辈,他们大举南下就是要跟我们一较高下,再荡平中原,继而一统天下得至尊之位。其志高远不得不防。且不说晋阳乃我大唐龙兴之地,就是这雀鼠谷,那可是我们的一个的天然屏障啊,一旦有失,便可危及潼关。而元吉资历尚浅,又不太善于统兵作战,孩儿只怕……这一战至关重要,还请父亲三思,孩儿愿再率铁骑,誓破此贼!”李世民争辩道。 当时,萧瑀已赌气请退,只有李元吉、裴寂在场。李世民言辞激烈,愈说愈动情,别说李渊越听脸色越难看,就是李元吉、裴寂也是满脸通红,羞惭万分。尽管李世民并未提及裴寂,但李渊这次是命李元吉、裴寂同时出征,裴寂也便自己对号入座了。 “行了,别说了!前一阵子你四处征战,辛苦了,这次就好好歇歇。朝廷人才济济,犯不着老是让你累着。” “父亲……”李世民还想争辩,李元吉就抢过话头,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二哥,我们都是李家的孩子,一母同胞,难道你上得了战场我就上不了?你也太小看人了吧!难道我们整个朝廷就只能靠着你不成?这次我是主动请缨的,父亲喜欢我才给了我机会。难道你以为父亲只喜欢你一个不成?” 李世民急道:“元吉,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是你二哥我能害你吗?我是实事求是,是怕你有危险才……” 李元吉又争道:“怕我有危险?是怕我夺了你的军权吧?” “元吉,你今天怎么了!我那么出生入死的去打仗,不就为的是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吗?难道你以为打仗就是小孩儿过家家,我何曾为过自己?!”李世民越说越气,孰料李元吉比他还气,二人就这么唇枪舌剑地来回交锋,吓得裴寂不敢插话,直愣愣地望着李渊。 “好了!”李渊终于喝止了他们,“你们还有完没完?大敌当前,你们就是这么尽忠的?” 李世民向李渊道:“父亲,总之你还是再想想,雀鼠谷不能有失啊!” “够了!”李渊冲着李世民怒吼道,“你还想怎样?元吉有一句话说对了,朝廷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朕也不是非得仰仗你不可!对了,我倒想问问你了,你这么急着来见朕,就真只为了跟元吉夺这个帅位吗?” “我不是来跟元吉夺……好吧,其实也是有别的事。父亲,文静的案子,谁都看得出来是诬告,难道您就看不出来吗?为什么就一直咬着不放呢?如果您要是有什么不满,那让文静随从出征、戴罪立功……” “停!”李渊气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有完没完!文静谋反属实,无需再辩!这个案子你就不要过问了!朕,决不能放了他,不容商量!” “父亲……”李世民还想再争。 “父什么亲!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君君臣臣,还懂不懂的礼数!书都读哪儿去了!从今天起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待着,哪儿都别去!就算是禁足吧!”李渊道。 “为什么?”李世民问。 “让你知道什么是朝廷的礼数!朕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如果你连什么是臣子的本分都不知,还有什么资格位列朝堂?还不出去,让朕清静清静,多少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不想再见你了!” 李渊的这些话一出,李世民猛然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想起房玄龄的话,忽然意识到面前的父亲不再是小时候和那个任他胡闹、总是百般庇护的慈父,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冷血帝王。他不敢再辩,知道已无法救得刘文静,心中懊悔不已,好像是自己害了刘文静一般。 但一想到前方战事,想到事关大唐生死存亡,他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便鼓起勇气恭恭敬敬道:“陛下圣裁臣不敢不服。陛下让元吉、裴公带兵讨贼,臣,臣也不再有异议。只是,请陛下准允,让李靖一同前往吧!”说到最后李世民几乎是哀求。 李靖是前朝名将韩擒虎的外甥,自小熟悉兵法,足与孙子、白起并称。只是不巧的是,当年李渊晋阳起兵之前,李靖本着兵家的敏感立刻猜到了两分,就自作主张前往长安告密,奈何无人信他,便又想前往江都,谁知交通被阻,因而竟被滞留在了长安。 待李渊攻入长安后,得知李靖之事,立刻勃然大怒,将其推出斩首。幸好当时李世民路过,只看了李靖一眼,便知其有大才,千方百计说服父亲释放了李靖。但李渊仍对李靖怀恨在心,不肯重用于他。李世民怕李靖投了敌方,便把其召入幕府,并善加礼遇,一有机会就开解李靖,请他稍安勿躁,日后定有机会一展抱负。对此,李靖常心存感激之心。 如今虽已时隔多时,但李世民重提李靖,又激起了李渊的恨意。这个儿子,总是跟自己愤恨的人走得近,真是原来越不像话,李渊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自然又吐出一连串怒骂之词,最后道:“坐在龙椅上的到底是你还是朕?难道朕还用你来教朕用谁不用谁吗?朕吃的盐比你见的人都多,迂腐之见,也敢拿来奏对!好,你不走是吧?那朕走!” 李渊说着就直接出了两仪殿,向寝宫走去,路上还不停地嘟囔着:“这孩子太不像话了!这李靖是外姓人,又是仇非友,怎么能让他掌兵?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我,傻愣愣的,一点儿心眼也没有。这府里不是有几个人吗?怎么也没好好教教他?净收些没用的人!”侍者一路提心吊胆地跟着,不停地给李渊降火。 而在两仪殿,李世民怔在那里,好久缓不过来神,李元吉却是异常开心,幸灾乐祸道:“二哥,你听到没有?父亲让你好好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还真的是禁足了吗?不过二哥你放心,等我得胜回朝,向父亲讨个赏,让他饶了你便是!” “元吉,我真的不是针对你,我是……”李元吉根本就不听李世民说什么,反转过身向裴寂施一重礼道:“裴公,既然父亲让我们一起讨贼,那我们自该好好谋划谋划,可不能让人给看轻了!” 裴寂赶忙回礼:“哪里哪里!齐王言重!臣小人一个,不值得齐王如此礼遇,一切但凭齐王做主就好!” “好!”李元吉爽快道,长这么大他还从没尝过主帅是什么滋味,他又极为傲慢地转向李世民道:“二哥,我们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了。我们不像你那么清闲,你好好歇着,啊!”然后不等李世民回答就和裴寂一路说说笑笑出了两仪殿。 李世民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挪动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去的,一路上孤神庆说了什么他也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知道,他回了府就把自己闷在房里,躺在长孙舜华的腿上,闭着眼,说不出的难受。 “小观音,你说我是不是很笨?玄龄他说得对,君臣是君臣,父子是父子,我不应该去帮文静的,现在倒好,人没救了不说,父亲也不信我了。可是,可我真的是想救文静的啊,他是偏激了些,是爱抱怨,可,可并不是歹人啊,不该有这么不公的结局!” “二郎,对不起。”长孙舜华道,“我早该提醒你的,君臣父子不能乱了。只是,我以为或许可以避免,至少有大哥在,有三姐在,一切都会好的,我以为是我胡思乱想,那时候二郎那么开心,那么意气风发,我,我真的不想扫你的兴。你很少那么开心过。” 直到长孙舜华的两滴泪滑落到李世民的脸上,李世民才睁开眼坐起来,伸手帮长孙舜华擦去泪痕,道:“小观音,你别这样,就是你那时候说了我也不会信的。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变了,你也不会变的,是不是?也许我只有你了……” “不是的。二郎不只有小观音,还有玄龄、如晦,还有我兄长,还有新来的叔宝、知节等,他们都是二郎推心置腹的朋友,会永远跟着二郎甘苦与共!”为了帮李世民尽快忘记烦恼,长孙舜华强掩不安,故意喜笑颜开、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世民惨然一笑,是的,他还有这些兄弟,只是他们都不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讽刺。他突然道:“君臣父子,以后朝堂上将只有君臣不再有父子。子若无用,父依然是父,可若臣无用,君是否还会依然如故?” “二郎……”长孙舜华刚张口就被李世民用手捂住。李世民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不傻,只是没往哪儿想。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就想静静地待一会儿,陪我好吗?”李世民重新躺在长孙舜华的腿上,闭上眼,宛如睡着一般。 良久,长孙舜华伸出手轻抚李世民额头,发现眼里似有水光闪烁但却一直被强压着。长孙舜华心一痛,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眼睑,却恰到好处地被李世民握住拖向一旁。 就在今天,长孙舜华暗自下了一个决心,以前有什么事她总是大多仰仗李建成、李慕兰二位兄姐,可这次李建成、李慕兰没一个来为李世民殿前进言,意外的同时长孙舜华不得不暗自多留了一个心眼,要想要绝对的安全就不能倚仗任何人,必须倚仗自己! 由于前方战事吃紧,李元吉、裴寂清点大军后就即刻日夜兼程向雀鼠谷方向进发。至于刘文静,李渊早已下了诏书,判了斩刑。铁案已定再无推翻的可能,剩下的就是具体什么时候执行的时间问题了。刘文静听说后却异常的平静,只说了一句“高鸟尽良弓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临危受命 长安城外,李元吉临出征前,李世民还是大胆来送行,他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想把自己昨晚研究了一宿的作战方案告诉李元吉。李世民想,自己虽然不能亲自到前线,但也应出些力才好。可他哪里知道李元吉从小到大都被他压着,早就存了嫉妒之心,时时刻刻想着能有机会向父亲、向大哥证明自己比二哥强,现在好不容易捞到了一次出征的机会,哪里肯听李世民教诲,他巴不得李世民从他眼前消失。 看着李元吉渐行渐远的背影,李世民怅然若失,他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李元吉。尽管他不曾像李建成那样把兄长的角色做得那么好,可终究兄弟连心,李元吉又是他同母最小的弟弟,他也是自小就常爱护着,尽管因为脾气的原因二人时常一言不合就开打,可他只当是兄弟切磋,何况他待李元吉之心天地可鉴。 “好了,别想了。元吉从小就很苦,别跟他计较。他早晚会明白你始终是他的好二哥。”李建成刚送走李元吉,就来安慰李世民。 “大哥,我知道。我不会在意这个,只是,我是想帮他,战场非儿戏,我怕他有危险……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世民道。 李建成不以为然:“你多心了。元吉也是从小习武,勤修兵法,就算不如你,也不至于太差了去。再说,谁也不是生来就就马上将军,总要历练历练,你不也是吃过败仗吗?这次还有那么多将士跟着呢,不会有事的。你应该对元吉有信心,就好好等着喝庆功酒吧!” “我知道了,大哥。”李世民调转马头就扬鞭而去。李建成连叫了他好几声,可李世民没有一次回应,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应。 李建成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们两个呀,总是让我为难,劝谁也不是。都这么大了还没长劲!哎!” 李元吉和裴寂到了前线,李元吉屯兵并州,裴寂支援介休,共同守卫雀鼠谷。 李元吉到达并州的时候,并州已经与敌军僵持了一段时间,并州军民见李元吉率大军来援,顿时喜出望外,各个慷慨激愤,誓死破敌。李元吉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是得胜归朝了。 一日,刘武周派出五千骑兵进攻黄蛇岭。这黄蛇岭在并州榆次县城附近。李元吉得了军情后,就派车骑将军张达带一百人去探查。李元吉记得,李世民每次作战时总喜欢先派小股部队去周旋,待难解难分之时再大举反攻,往往能以少胜多、旗开得胜。这次他也打算依葫芦画瓢,好得一个胜仗向父亲邀功。 谁知这车骑将军张达嫌弃李元吉给的人太少,执意不出战。 “知不知道军令如山!你还敢抗命?我二哥打仗哪次不是以少胜多,给你一百人算是多了!还不快去!要是不去那就按军法处置,就地斩首!”李元吉拿剑指着张达。张达又怒又急可又无可奈何,“哼”了一声就带兵出城。李元吉还对着张达的背影谩骂不止:“什么人这是!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有,还懂不懂规矩!” 张达出城后,李元吉赶紧清点出一些人马候着。然后就自顾自地来到校场娱乐,一会儿让士兵分成两队真刀真枪的互殴,那队赢了他就赏,死了的就此拖出去埋葬,也无只言片语,一会儿让人绑住底层士兵或是抓来的百姓,他自己练射箭来玩。一会儿玩累了就回去跟妻妾调笑,他以为打胜仗很容易,索性就带了妻妾几人,意欲让她们一观自己的军人风采。 且说张达出城后,带着一百人直奔黄蛇岭,不小心与刘武周遭遇,于是两军二话不说就此厮杀。结果毫无悬念,张达带来的一百人全军覆没,无一幸免。张达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腥臭的血腥味,瞬间肝火直窜,把一腔怨气全撒到李元吉身上。他怒极生恨,把兵器狠狠一甩,竟主动投敌,并表示还要给他们做向导,助他们拿下并州。 李元吉正在城内等消息,却等来了张达失败投降的消息。李元吉惊地合不拢嘴,他这才知道,原来打仗并不好玩,那是真刀真枪的比拼,今天还生龙活虎眨眼间就可能见了阎王。李元吉冷汗直冒,但在下属将领面前他还不愿认怂,故意强打精神。 然而,俗话说祸不单行,果真不欺。李元吉正不知所措时,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宋金刚攻破了介休,裴寂不敌,率军急忙南退。雀鼠谷的北大门被撕开,形势岌岌可危。 李元吉已经支持不住,要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儿自尊心在强撑着,此刻早已瘫软在地。他定一定神,对身旁将领道:“男儿顶天立地,铮铮铁骨,岂畏生死?现在贼寇正举兵来犯,正是我等洒热血、书写春秋之时,岂能为一己之利而贪生怕死?元吉不才,愿与诸公共上战场,也不枉我等袍泽之谊!” 本来,诸位将领还以为李元吉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亲王,不认为他能守住并州,都暗地里为自己的后路谋划。可现在李元吉这震耳之言一出,众将皆为之一振,立时对李元吉另眼相待,纷纷表示愿同仇敌忾,与齐王同生共死。 但李元吉一摆手,道:“上阵杀敌是何等凶险之事,我怎忍让诸公以身犯险?你们马上去清点兵马,老弱病残的,跟你们留在城里守卫,精壮的,今夜就随我出城杀敌、建功立业!” 众将纷纷百般推辞,毕竟李元吉是陛下爱子,若有所折损他们如何交待?但终究经不住李元吉的连哄带喝,便都纷纷应了,告退清点兵马而去。不过,众将心里也都有同样的打算,定要随李元吉一起出城作战,他们认为,就是死在战场也比战后被李渊责罚的好。 于是,整个并州城立刻紧张了起来。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建功立业的机会,每一个士兵都又害怕又激动,无不紧绷着弦,等着夜幕来临。 待大军列好阵,将领们见李元吉还未来到,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明月高悬,依旧不见李元吉身影。众将琢磨着: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是不是齐王临时有什么事脱不开身?于是他们齐齐来到李元吉的房门外,齐声道:“禀大王,兵马已清点完毕,请您审阅!” 房间里未传出任何声音,众将又道:“大王,我们何时出发,请您明示!” 房间里还是没有没有声音。众将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悄悄走上前使劲推开了门一看,房间里竟空无一人,连包裹细软,甚至是李元吉的随身宝剑也没了踪影。众将的心里立刻蹦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就齐声喊道:“齐王跑了!元帅跑了!”声震寰宇。 没错,李元吉确实是趁大家不备,带着妻妾悄悄溜出了城,然后抄小路马不停蹄地朝着长安方向狂奔而去,不敢回头,甚至都不敢停下来喝一口水吃一口干粮。李元吉想的是,雀鼠谷的北大门都丢了,自己要是不趁这时候赶回去,万一雀鼠谷真的沦陷了,自己可就连家都回不了了,只有捐躯一途。荣华富贵他还没享尽,岂肯心甘情愿受死?而且,这时候,见识了真实的战场,给他一百个理由他也不信裴寂能守住雀鼠谷,所以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恰在这时,由张达做向导,刘武周就杀进了并州城。起初,当刘武周刚到城下时,居然发现城门是半虚掩着的,而且没一个守城的官兵。刘武周马上想起了三国时期著名的空城计。“这会不会有诈?”刘武周自问。他不想上当,可又不愿白白贻误战机,索性心一横,派先锋队进城试探。这时刘武周才知道,因为主帅逃窜,将士均不思战,也纷纷逃的逃,散的散。 刘武周大喜,立刻率大军开进并州城,没来得及逃的就全抓了来,投降的就全收在自己麾下,不肯降的就地斩首示威。不出一盏茶功夫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了并州,也占了大唐的龙兴之地——晋阳! 前方战事吃紧,□□内,李世民也不轻松。他这几天总是伏在案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长孙舜华从里间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李世民向来喜欢把办公、居住之所合二为一,图个方便快捷。这里前面是议事厅,里间便是安寝之所。因为李世民的命令,长孙舜华自然也住在这里。 “二郎,你在看什么?”长孙舜华把点心放到案上,柔声说道。 李世民抬头望了她一眼,叹气道:“我在看,要是雀鼠谷丢了,我们还能不能反败为胜。” “丢了雀鼠谷?二郎是说,雀鼠谷守不住了?”长孙舜华惊问道。 “哎,我是怕万一啊!”李世民站起身,悲戚道,“一场战争千堆白骨,每个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一条命,都有父母妻儿,我是真希望能守住啊,万一守不了,不知又要添多少怨魂。所以,我每次出征都力求能在最有效的时间内,用最少的兵力消灭最大的敌人,能一战致胜那是最好。可是这次,元吉,裴寂,哎,他们,能守住吗?主帅不明,纵是有再多的骁勇之将也是徒劳。” 说到最后,李世民竟几成悲泣。长孙舜华听着,也是五味翻滚,难以名状。 事实上,前方战事竟真的如李世民所料,向着李世民所担心的方向去发展。裴寂南退之后,宋金刚步步紧逼,裴寂无法胜地,只有一路狂退,最后竟连霍邑、晋州以及雀鼠谷的南大门浍州一起丢给了宋金刚。整个雀鼠谷几天之内全部沦陷。 打仗打成了这样,裴寂早已欲哭无泪,但他也不敢像李元吉那样直接跑路,只能硬着头皮在那儿撑着,在安邑抗拒宋金刚。 他想,就算把雀鼠谷丢了,那也得把宋金刚他们挡在潼关以外,否则这亡国的责任他可担当不起。所以就横了心,学起了古人坚壁清野起来,命令烧掉多余的粮草,他的打算是就算宋金刚占据了这里,这里也没有粮草供应给他,等他粮草耗尽自然就会主动撤兵。 主意是不错,可惜他用力过猛,竟连四周州县老百姓本应用于生存所需的粮食也都一锅端地全给毁了。这样一来可就惹了大祸,搞得四处民怨,其中夏县闹得最为猛烈,不知从哪儿钻出了一个吕崇茂,竟然趁府衙不备带领老百姓攻占了府衙,杀了县令,自立为王,投了宋金刚。 得知消息后,裴寂真是叫苦不迭,马上派兵去攻打夏县,打不了宋金刚也得先把叛乱给平了。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几次进攻都被吕崇茂给挡了回去,加上又有宋金刚在外支援呼应,裴寂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 更为让裴寂头疼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雄踞蒲州的王行本本就对大唐怀有二心,之前因着畏惧不得不稍降些颜色,可此刻宋金刚大举来犯,眼看唐军抵挡不住,王行本以为大有可趁,便也率军民全投了宋金刚。 如此一来,宋金刚北据浍州、背靠雀鼠谷,吕崇茂中据夏县,王行本南据蒲州,恰好形成了一字长蛇阵,击尾首应,击首尾应,击腹则首尾俱应,可谓环环相扣,几无漏洞。 裴寂简直连哭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傻子都能看出来,只要宋金刚再占了绛州、安邑等地,有吕崇茂、王行本接应,尽可挥师南下,直捣潼关。而潼关一旦有失,整个关中都将不保。当军情传到长安的时候,李渊又惊又吓,脸上几无一丝血色。他不敢再耽搁,立即下诏把裴寂召了回来,同时派其堂弟、永安王李孝基前往阻挡宋金刚。可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李孝基也是进退维谷,从未有过一次大捷。宋金刚看着唐军不着目的地乱窜,如猛虎围着猎物一般,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只当关中已唾手可得。 唐宫中,李渊已经数天滴米未尽,时时刻刻惊惶不安,好像明天宋金刚就会兵临城下似的。惧极生怒,不由分说就把裴寂投入了大牢,而裴寂也只是叩头谢罪泪流不止,不敢有半点儿辩驳之语。不过不久之后李渊就把裴寂无罪释放,仍旧恩宠如初。至于李元吉,李渊也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了事。 可纵是如此也解不了前线的危局。别说李渊,就连文武百官听闻后也都个个惶恐至极如末日,有几个胆子小的还被吓得生了病,不得不请旨休假。 突有一日,李渊计上心来,马上下诏,让潼关以外官兵尽数撤入潼关之内,死守潼关,关外城池一个都不再要。“只要守住潼关,大唐就无患,其他的,守不了就不要了吧,也没什么要紧。”李渊想的是,当初七国争雄时秦国不就是靠着潼关拖死了那六国吗,这次他自然也可依葫芦画瓢,只要潼关还在,一切都在。 “大王,大王,属下刚听说,陛下下诏要放弃河东一带,潼关以外的,好像都不打算要了!”孤神庆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汇报给了李世民。当时李世民正与长孙舜华在厅中一起百~万\小!说说话。一听此,长孙舜华不禁颤抖了一下。 “什么?那可是我们的龙兴之地,怎能说放弃就放弃?连大本营都守不了还怎么夺天下!”李世民咬牙道。前方的军情他不是不知,只是李渊命他在府休养,他也不敢过问。可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用忌讳什么吗?李世民想了想,立刻坐到案前铺开折子,正欲执笔书写,却被长孙舜华握住了手。 “你……”李世民不知她意欲何为。 长孙舜华道:“二郎,你又想出征了吗?千里遥遥,艰险重重,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长孙舜华把手缩了回来,又道:“二郎去吧,家国危亡之迹,理应以身报效。我等二郎回来,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的回来!” 李世民用衣袖轻拭去长孙舜华眼角微弱的泪痕,笑道:“傻瓜,我若不去如何解危局?再说,我若当真一点儿用都没了,父亲,不,也是陛下,怎能容我?到时候岂不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只有有用的人才会过得好,我好你也便会好。何况,万一潼关有失,关中尽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我哪会还有安生日子。不说别的,就是为了你,这次我也得非去不可。不然,你要让我一直这么混吃等死吗?那生之何益?” 长孙舜华点点头,微笑道:“嗯,我知道,二郎是天上的雄鹰,就该任意翱翔,五湖四海才是你的归宿。只是,我想,你这次的折子最好还是跟以前有些不同的好……” 李世民面露凄色,道:“是,君臣不是父子,是该有些不同。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我不笨,只是以前没往那儿想而已。” 长孙舜华不再说话,站起身为李世民研起墨来。李世民思虑再三才下笔,先是恭维了下李渊,然后是自陈罪状,接着又深入分析了前方局势,最后才提出愿开赴前线,为陛下、为朝廷解忧。语气里极为谦卑,丝毫不同往日。李世民又检查了一下,自觉并无不妥之后便交给孤神庆,命其将折子上交。 李渊看了这个折子后,如同夜里忽然见了明光,又见李世民说得谦卑,前些时候的怒气便在顷刻间消失无影。李渊虽已下了诏,但要放弃那么多的城池,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甘,如今李世民既亲自请战,正和了他的心意,即刻准了,想着就最后再搏一搏,看他李渊到底有没有天运。 不过,在准了李世民的请战书的同时,李渊还下了一道诏书,将刘文静斩立决。李世民已知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刘文静上刑场前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那天的牢房尤为清冷,似乎到处都飘散着不肯离去的怨魂。李世民与刘文静相对而坐,静默一会儿后李世民终于开了口:“对不起,我本想救你的,想不到反害了你。可我真的是想救你的,真的,你信我。” 刘文静双眼模糊,泣声道:“大王您别说了,文静明白,都明白。我谁都不怨。这些日子在牢里难得清闲,便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很多,之前看不透不明白的,现在都清晰了。玄龄说得对,我是太急了,错估了形势。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这没什么,只是差点儿害了大王,这才是文静难辞其咎之事。所以,大王别再说什么对不起,文静不该受的。好在苍天垂怜,大王现在能再掌军,重获圣恩,文静高兴之至,真的,大王,请您相信我,能在死之前亲眼目睹这个,文静已死而无憾。只是,若大王还念着与文静的微薄交情,请再允许文静进一言,玄龄果真卧龙之才,愿大王倾心用之,日后自当无患,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文静还有一言,请大王铭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莫效卫太子!大王若听得进,文静此生足矣!” 刘文静说完就站起身,向着李世民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礼。李世民百感交集,没再指责或反驳刘文静,也许是信了几分,也许是感于生死之别想让刘文静走得安生。 受着刘文静的跪拜,李世民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日晋阳,那天柳新,朗朗旭日,啾啾鸟鸣,二人饮酒抒怀,上谈天文下述地理,时而抚掌而笑,时而互催杯盏,当真翩翩自乐,叹白驹过隙,恨逝者如斯。可惜往者不可追,如今只剩泪别。 “小观音,我想说,不管是什么,好的还是不好的,我都不允许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传到外面去。是,任何一个人。文静之祸,我不允许在□□重演!”李世民临出征前突然对长孙舜华来了这么一句。他不会忘记,刘文静之所以有今天之祸,全是由于小妾里通外人诬告所致。 长孙舜华一怔,瞬间明白了,道:“二郎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其实府里也一直如此的,任何一个人,都绝无与外面勾通的可能。以前何曾有过闲言碎语传出去?以后也不会!” 李世民握着长孙舜华的手,欣慰道:“我知道,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什么人信得,什么人信不得,你要心里有数。哎,我好累,你就自己度权量定好了,不用问我。” 于是,李世民便带领秦叔宝、程知节、柴绍等一起浩浩荡荡向前线进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随行。当此时,窦建德突然发兵进攻黎阳,李世勣、魏征均不敌被俘,但窦建德早听闻李世勣、魏征之贤名,不仅不加刑罚,反信任有加,好生对待。可惜李世勣自认为人应当有始有终,自己既已投了唐便理应尽忠以报,除非大唐败亡,否则自己断没有背叛的道理,是以时时寻找机会逃脱。魏征则接受了窦建德的任命,开始一心一意地做起事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狭路相逢 李世民一出潼关就一路直下屯兵柏壁。柏壁位于绛州之南,而绛州正是宋金刚的一块心病,攻了这么久愣是攻不下来,李世民一屯兵柏壁,既稳了绛州的大后方,也隔断了宋金刚与蒲州王行本,使他们再难随时、任意互通。 然而,当诸将一起请命出战时,李世民拒绝了:“此时良机未到,诸公还是稍事休息,耐心等候,总有尔等一展身手之时。” 李世民命令全军坚守不出,但却总是隔三差五地派出小股部队去跟宋金刚摩擦,要么来回兜圈,要么你追我跑你跑我追,要么偶尔小打小闹,一面暗地里支援绛州,一面对宋金刚形成骚扰,使其不能全心作战。宋金刚极为头疼,终于有一天他被惹急了,就率军围攻柏壁,意欲与李世民一决雌雄。然而,不论他用什么办法,激将也好,佯攻也罢,李世民就是一直龟缩不出,任凭他暴跳如雷。 宋金刚知道自己最擅长的是野地战,攻城稍逊之,倘若守城的是能力不济的将领,他或许还能占得一些便宜,但偏偏此刻遇上的是李世民,既不能攻下,又不能激对方主动出城作战,宋金刚思忖良久,终于从柏壁撤军,回到浍州再待时机。之后一段时间,李世民依然不断地寻机与宋金刚搞些小摩擦,同时直接派兵开往蒲州,把王行本死死围在城内,却一直围而不攻。 一日,李世民与孤神庆二人离开营地,穿过山间小路探查敌情。不巧的是,那天尉迟敬德也恰好单枪匹马也来探查敌情。山间小路那么多,谁知道他们偏偏都选了一样的小路,于是,在他们都牵着马穿过密林,终于来到一个宽阔的地方时,便巧合地同时发现了对方,一时都愣了半响。 “哈哈,看你的装束一定不是小兵,至少得是个军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爷爷可要立大功了!”尉迟敬德大叫道,满心的欢喜。 “你居然是一个人?”李世民说话的空当,孤神庆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哼!我才不喜欢让那些累赘跟着呢!”尉迟敬德满是骄傲。 李世民暗中又惊又叹,没想到此人竟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爱好,他也经常喜欢一个人前往敌营探查,有时带些随从,有时干脆不带。现在听尉迟敬德如此说,不由得生了两分知己之意。 “有志气!英雄猜得不错,我怎会是小兵?我正是秦王李世民!”孤神庆惊讶不已,李世民居然自报姓名。 “啊!”尉迟敬德一听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哈哈,谢谢老天爷,你对我太好了!今天抓了你,这头功我就拿定了。”说话的同时尉迟敬德立刻摆出了决斗的姿势。 李世民不禁一笑,道:“英雄可否告知姓名?” “你爷爷我就是尉迟敬德,怎么样,怕了吧?怕就缴械投降,省的我费功夫!”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好,今天我心情不错,就陪你玩两下,若你真能打得赢我,我就心甘情愿跟你走,不过,你若是使诈……” “放你娘的屁!你爷爷我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会是奸诈的小人!何况,抓你,小意思一个,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尉迟敬德手持长槊,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大叫着向李世民冲过来。 见尉迟敬德冲过来,孤神庆意欲上前,却及时被李世民拉到了旁边,一边喝道“不许插手”,一边举着长槊迎了上去。 “大王……”孤神庆退出几步才站稳,待他还想上去制止时,李世民已与尉迟敬德厮打在了一起,又有李世民的命令在先,他只好焦急地看着,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尉迟敬德和李世民二人你来我往,都使出了浑身之力,整个密林里都飘荡着兵兵乓乓的声音以及飒飒地衣衫摆动的声音,那阵势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盛夏时节。还有始终不停歇的,孤神庆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像是乐曲中艰涩的配调,极为不相衬。 几百回合以后,李世民暗自敬佩起尉迟敬德来。他已然明白,要是再继续打下去,只怕自己就真会落入下风。于是,李世民突然抓住了一个间隙,猛地后退两步,同时举着长槊大喝一声:“停!” 尉迟敬德正打得起兴,突然被叫停,有点儿不明所以,他还以为是李世民要主动认输了:“哈哈,认输了吧?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能打得过我!输给了我不丢人,乖乖跟爷爷走!” 李世民也“哈哈”地笑起来:“笑话,我会认输?刚才你可没赢了我一招半式,凭什么就说你赢了?” “这……”尉迟敬德一下语塞,他仔细回味了刚才的对决,记得好像自己确实并未赢得一招半式,顿时恼怒异常,“那你喊停什么意思?再来!” 尉迟敬德刚摆出姿势,李世民就连忙伸手喝止:“不能打了!我们刚才一直没分出胜负,再打下去也还是一样,难道你想一直打到晚上、打到明天吗?” “那……那你说怎么办?”尉迟敬德想了想,觉得李世民说得也对。刚才确实是平局,要是一直是平局那怎么办,难道他还能一直不回营吗?肯定不可能啊!但尉迟敬德真是忘了,刚才之所以是平局不过是还未分胜负之前的平局,而不是已分胜负之后的平局,可他本就是个武人,性子直来直去的,自然也想不到这一层。 李世民仍下长槊,整整衣衫,肃然道:“英雄相逢自然当用英雄的方法决出胜负,不然那岂非要让凡俗之辈笑话?尉迟将军是千年难遇的大英雄,世民怎敢稍有轻侮?所以,为表敬重之意,世民以为,我们应当用英雄的方法来决出胜负,不知尉迟将军以为如何?” 尉迟敬德听李世民一口一个英雄,心里高兴地早已摸不着东南西北,遂欢喜应道:“哼,我辈英雄岂是凡俗之人!那你说,到底什么才是英雄的方法?我奉陪到底!今天不决出胜负谁也别想走!” “好!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英雄!”李世民说着就伸出了大拇指夸赞尉迟敬德,然后指着远处的一颗冬枣树说:“好在那树上还剩几颗果子,你我都蒙上双眼,然后拉弓射箭,射下果子的,就算赢。” 尉迟敬德眯着眼看了看,射箭本非他所长,但自问也不弱,况且也不想示弱于敌,故意傲娇地问:“那万一我们都射中了呢?” “那就算你赢!我跟你走,任由处置!” “此话当真?” “当然!不过我先来,我怕一见了你的雄姿英发我就不敢射了。” “哈哈!”尉迟敬德高兴坏了,“好,你先就你先!你今天输定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然后随手从衣衫上撕下一根布条把双眼蒙上,此时孤神庆已从马上取下弓箭递于李世民。李世民屏住气,凭着耳朵通过风声来辨方位,刚开始左右来回转偏了几尺,后来慢慢接近目标。只见他双腿立定,紧紧握住大弓,缓慢张开,突然“嗖”的一声,箭飞出,冬枣落地。尉迟敬德暗自称奇,忍不住拍手叫好。 “英雄,该你了!”李世民解下布条,晃晃脑袋,向尉迟敬德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不过我要用你的弓箭。我不喜欢弓箭,从来不带那玩意儿。”尉迟敬德竟然还提出了要求。 “好,给你!”李世民笑着把弓箭递给了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留了个心眼,他不知道李世民有什么诀窍,居然能蒙着眼找准目标。他可不想有所失误,故而左站站右站站,直到目测位置差不多了才立定,然后也随手从衣衫上撕下一根布条把双眼蒙上,拉起弓,搭上箭。尉迟敬德想,树上有那么多冬枣,他怎么也能射下一个吧。 过了一会儿,又是“嗖”的一声飞过去。尉迟敬德赶紧解开布条,丢下弓箭,飞奔着往那边去看自己的成果。“我中了,我射中了,我居然能射中!”尉迟敬德高兴极了,哈哈大笑不止,赶忙举着自己的“胜利果实”转身大叫道:“我赢了,你输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尉迟敬德傻了眼。那边哪里还有人,只有孤零零的三匹马。 “他跑了?趁我射箭的时候跑了?”尉迟敬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跑到跟前,前前后后仔细观看了一阵,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他胸中立即窜出无名之火,狠狠地喊了一声:“他奶奶的,居然跑了?我赢了!你输了!你欠我的!”尉迟敬德想着,这么短的时间李世民肯定跑不远,于是立刻翻身上马,抄小道追去。 就在尉迟敬德走后不久,李世民、孤神庆从旁边的密林里钻了出来。 “好险啊!”孤神庆不禁感叹道。 “是啊!幸好这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人,不然我们就真逃不了了。走吧!”李世民、孤神庆翻身上马从另外一条道飞奔回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扭转危局 李世民、孤神庆一回营大家就听说了那段遭遇,各个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秦叔宝、程知节等人纷纷规劝李世民日后莫要再独自行动。李世民知大家是好意,为免大家担心便心不在焉地应了,但其实心里并未当其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仍旧我行我素,天长日久大家无奈之余也只好习惯了,不过却是人人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可不能让秦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何意外”,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 但此时,李世民却一再对众人赞起尉迟敬德来,不住地称其“不愧为真英雄”,同时还不住地惋惜是敌非友。 转眼又过了几天,今日晌午刚过,就有从长安方向来的使者来到大营,把一道圣旨递给了李世民。 原来,自那日遇到尉迟敬德之后,李世民回来反复思量,突然心想:此人冲动易怒,心思单纯,是不是可以适当激之为我所用?主意一定便立刻召来随军从征的房玄龄、杜如晦一起商议。 房玄龄道:“之前我军在刘武周、宋金刚手里连吃败仗,士气低落,十分有必要来一场胜仗,哪怕是小胜,也能让大家振奋起来。但照目前形势,如果与宋金刚正面交锋,极有可能会演变成决战,而我军既无天时也无地利,此时决战弊大于利,所以,这突破口要么是蒲州的王行本,要么是夏县的吕崇茂和尉迟敬德。论武力,王行本稍弱,取胜的机会大些,但夏县距离我们较近,可朝发夕至,只是尉迟敬德虽不善筹谋却十分骁勇足可以一当百、当千、当万,何况还有一个骁勇不弱于他的寻相,如此一旦两军遭遇,孰胜孰败就很难说了。而我军眼下实在是再也经不得败阵了。”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最后道:“宋金刚势头正盛,我军一旦大举离开柏壁,必将使其有机可趁,到时我军便是前有敌军后有追兵,长途奔袭,不妥,还是从夏县那儿找缺口吧,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若柏壁遇袭,回援也来得及。” “是!”房玄龄应道,“如果是正面交锋的话……” “不可!”杜如晦道,“正面交锋,我军或许会胜,但一来可能是惨胜,惨胜如败,二来也要耗费太多精力,容易疲敝,这都不是最佳的选择。最好,是用最少的兵力给他一个痛击,振我士气,挫敌锐气,否则只怕就是得不偿失了,毕竟真正的敌人是刘武周、宋金刚,还是应该留着精力去对付他们才对,眼下实不该损耗太多。” “如晦说得没错,我同意。”李世民同意了杜如晦的提议,“兵,贵在奇。我是想,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尉迟敬德、寻相他们自己离开夏县,我们在半路设伏偷袭。” “好主意,这样最好了!”杜如晦拍手赞道。 房玄龄耷拉着双眼,边思考边道:“这个主意是不错。只是要让尉迟敬德、寻相他们自己主动放弃大本营,就必须要知道他们的弱点是什么,或因其所欲而诱之,或因其喜怒而激之。” “这我知道。”李世民道,“寻相我虽不知,但尉迟敬德我是见过的,此人心如赤子,毫无机心,为将尚可,为帅则大为不利,可见这宋金刚用人之能实在是让人不敢苟同,足以证明其并非传言里那般神不可测,要打败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王的意思是,这尉迟敬德身上有大文章可做了?”杜如晦试探问? “嗯,这也正是我找你们来商议的原因。”李世民点头道,却用余光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思索片刻,计上心来,道:“大王,您当真确定这尉迟敬德勇有余智不足吗?” “而且还极容易动怒。我就是利用他这点儿才脱了身的。”李世民道。 “我知道了。”房玄龄释然一笑,便立即向李世民献上了三条计策:其一,分两路,一路佯攻浍州,一路佯攻蒲州,宋金刚无暇南下救援,定会命尉迟敬德、寻相前去增援蒲州,我军半路设伏即可击之;其二,离间尉迟敬德、寻相与吕崇茂,使尉迟敬德、寻相自己认为再待在夏县有危险,那么他们自然就会离开夏县赶回浍州,我军半路设伏;其三,围困夏县,待其粮草殆尽,无力固守之时,再放缺口诱其出而击之。 杜如晦听完,立刻赞成第二个计策,并大大赞赏了一番。李世民则以为,第一个计策费时费力,变数太大,不见得会如愿以偿,而第三个虽可行,但我军在围困夏县时宋金刚未必会袖手旁观,到时我军两面作战,胜算不大。 房玄龄见李世民、杜如晦都赞成第二个计策,他也不再犹豫,就顺着第二个计策讲起了离间的方法来。可其实假如李世民选择了其他两个计策,他房玄龄也有方法堵住漏洞,只是现在李世民既然已做了决定,他也就没有再论述的必要了。他一向不善于争辩,李世民选哪个他就做哪个。 房玄龄介绍称,吕崇茂虽然叛唐自立,但终究是为形势所逼,未必是真心归附宋金刚,这一点,宋金刚、尉迟敬德、寻相应该都明白,否则,尉迟敬德、寻相既是奉命守夏县,早就与吕崇茂合军一处了,又岂会现在还是丁是丁卯是卯,两军分割地极为清楚?因此,我们可奏请陛下赦免吕崇茂的罪责,然后让尉迟敬德、寻相知晓。先前就已非同心,如今这事一出,自然杯弓蛇影,依照尉迟敬德的武人脾气,定勃然大怒,对夏县心生厌恶之心,即便寻相有心阻拦怕也是徒劳。一般蛮人,别人不劝还好,一劝必然更为逆反。敌内部有隙,我便有机可趁。 李世民听后啧啧称叹,立刻命房玄龄替自己拟了一道折子,快马呈交李渊。李渊看了以后,点头称赞,便即刻准了,把赦免吕崇茂的圣旨依约给了李世民,同时为火上浇油,李渊还特地在圣旨里暗示吕崇茂杀掉尉迟敬德等人,并定许高官厚禄。除此之外,李渊还传给李世民一道口谕,命其设法救出被尉迟敬德俘虏的李孝基、刘弘基、唐俭等人。 在李世民出征前,李渊曾派自己的堂弟李孝基抵挡宋金刚,可不想没多少工夫,李孝基就被尉迟敬德、寻相大败,一并俘虏至夏县城内。李渊念着亲戚之份,故而有此令。李世民自然不敢怠慢,一口应下。同时被俘的还有刘弘基、唐俭等人,可对这些人李渊却只字未提。 然后李世民就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让一可靠之人携带圣旨秘密潜入夏县城内,可偏巧不巧,这个人没遇上吕崇茂,偏就遇上了尉迟敬德,又偏巧不巧这个人露出破绽被尉迟敬德找了个现行,于是这圣旨就落到了尉迟敬德手里。 这尉迟敬德一看圣旨,果如房玄龄所料,尉迟敬德本就对吕崇茂不满,如今更是怒不可遏,他也不去求证,径直提着大刀闯入吕崇茂房中,一刀结果了吕崇茂,可怜吕崇茂到死前都未看到那个圣旨。吕崇茂一死,他的部下岂可善罢甘休,立刻与尉迟敬德他们起了冲突。尉迟敬德、寻相一看夏县留不了了,就带着抓捕到手的俘虏,包括李孝基等,连夜出城赶回浍州。 然而这正中李世民下怀。就在尉迟敬德、寻相路过美良川时,秦叔宝、程知节带领一众早已等候多时的唐军蜂拥而下,与尉迟敬德、寻相厮杀起来。 因前些时候听李世民说尉迟敬德武艺出众,秦叔宝、程知节早就起了会一会的心思,此战正遂了他们的意。他们一冲下去,秦叔宝就牢牢缠住尉迟敬德,对打起来,程知节则单挑寻相。尉迟敬德见他们设伏偷袭,更是无名火窜起,他丝毫不惧,大叫大骂着迎战。这边秦叔宝与尉迟敬德打得难解难分,那边程知节与寻相也是打得不亦乐乎。 将近半个时辰后,寻相渐渐不支,眼看就要败下阵来,程知节使出浑身力气,叫喊着猛冲,硬是用长槊刺穿了寻相的胸腔,并顺势把寻相踢翻在地。寻相顿时胸前血流如注,虽疼痛异常但也暗自庆幸未刺到要害。 正在此时,秦叔宝与尉迟敬德仍旧难分上下,只是片刻过后,尉迟敬德就发现了漏洞,趁机一个反手就把秦叔宝手里的长槊夺了过来,仍向一边。秦叔宝没了武器,尉迟敬德又步步紧逼,他只好东躲西藏。程知节看了这边一眼,暗叫不好,便顾不上倒在地上的寻相,立即飞过去挡在秦叔宝前面,与尉迟敬德对打起来。而秦叔宝也终于喘了口气,马上拾起自己的武器,重新加入战阵。 寻相见他三人厮杀,又见己方士兵所损甚多,竟不顾尉迟敬德,带着残兵败将,拉着囚车,一路快跑往浍州方向逃去。而正在厮杀的尉迟敬德见寻相居然舍下自己,愤怒至极,使出浑身力气把秦叔宝、程知节二人手中的长槊相继夺下,还把他们猛踢出了数丈远,然后才翻身上马,溃逃而去,逃之前还恰好把追击的唐军一连斩杀数十人,致使无人敢追。待秦叔宝、程知节反应过来,尉迟敬德早已逃出了老远。 这一战,唐军共斩敌两千余人,是与刘武周、宋金刚作战以来的第一场胜仗,战果传到营地,将士们无不欢呼雀跃,再无丝毫颓靡之象,都纷纷摩拳擦掌,直道“原来宋金刚并不是三头六臂啊”、“原来我们还真的能打赢呢”…… 而李世民得知后自然也是欣喜万分,亲自出营迎接秦叔宝、程知节等人,并大大赞赏了他们一番,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秦叔宝、程知节等都一起跪下请罪,他们一起道:“请大王降罪,我等甘愿领罚!” “你们这是?”李世民诧异道。 秦叔宝、程知节等一起请罪:“战前大王一再指示我等务必要救出永安王等人,可是,这一旦打起来,情况瞬息万变,我们虽未曾忘记大王嘱托,但不料还是有所疏忽,既未能擒得敌方主将,也未能成功救人。属下有罪,请大王责罚!” 李世民听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竟然没救出人,他答应了父亲要救人的。但他也知道秦叔宝、程知节等已竭尽全力了,实非他们之过,于是李世民走向前把秦叔宝、程知节等一一扶起来,道:“叔宝、知节,你们先起来。圣人尚且千虑难免一疏,何况我辈凡人?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请罪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放心上。现在大敌当前,我们正该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岂能因此而生了隔阂?尽力就好,至于结果如何无需太过执着,救人嘛,日后机会有的是,也不急在一时,陛下面前自有我去解释,这件事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秦叔宝、程知节等都叩谢不已,皆言今后定当全力随秦王纵横疆场、万死不辞。虽然这场仗打得并不轻松,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但秦叔宝、程知节还是颇有一些得意,至少他们终于会了会那位传说中能胜过李世民的尉迟敬德。英雄都怕无对手,能一决高下,都觉不枉此生。 然而,李世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救人失败,以后竟就再也没了第二次机会。 尉迟敬德、寻相二人带着永安王李孝基等唐军俘虏一起赶回了浍州,交付宋金刚。宋金刚听闻他们吃了败仗,大惊之余又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惹得尉迟敬德、寻相二人极为不快。 更为火上浇油的是,恰巧当时看守李孝基的兵士只顾饮酒作乐,李孝基瞅准机会,竟夺了兵器逃了出来,然而不幸的是没逃多远就被追兵给押了回来。宋金刚正心里窝着火,一听这事,霎时理智尽失,咆哮了一会儿,最后竟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李孝基身上,命人将李孝基当场斩首,稍后还把李孝基的首级送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接到李孝基的首级后,只觉天旋地转。李孝基作为李世民的堂叔,虽然李世民与他并不相熟,但李渊却一直对李孝基另眼相看。李世民突然觉得,他和父亲李渊之间的裂痕好像正在越拉越大。几天之后,刘弘基、唐俭等被俘唐将也都瞅准机会意欲出逃,大多都成功了,有散归民间的也有重返唐营的,但刘弘基、唐俭是一路直奔柏壁的。 与此同时,房玄龄对此也极为苦恼。刘文静的事还没完全冷下去,又添了一个李孝基,当真是祸不单行啊。“大王,您最好还是心里有些准备,想些应对之策才好。”房玄龄除了提醒李世民之外,他也一直缩在帐内,没事的时候就和杜如晦来回探讨,希望想个万全之法出来。 但李世民现在是没精力顾及这些的。没多久就有哨兵从蒲州传来消息,说是王行本被围困多日,几近兵疲粮绝、金尽裘敝,不得已悄悄于夜里派信使伪装出城求救,但被围守唐军截获,故来请示李世民要如何处置,顺便还呈上了王行本写给宋金刚的求救信。 “是不是可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房玄龄试探地问。 李世民微微一笑:“你是说放虎归山、关门捉贼?我正有此意!” “大王英明!”房玄龄、杜如晦齐声道。此外,房玄龄、杜如晦二人还趁机向李世民进言,大意是,自李世民屯军以来,一直军纪严明,不扰民、不生事,自然大有实效,极大舒缓了先前裴寂遗留下的军民摩擦和矛盾,但还是请李世民再多生几分心,与民便利,既然与刘武周、宋金刚注定是一场持久战,那就决不能少了民心的支持,须知民心才是根本。对此,李世民万分赞同,应了二人。 依照李世民的命令,围困蒲州的唐军在看守王行本信使时假意疏忽留下漏洞,那信使见状,果然二话不说就顺势抓住机会逃了出来,一路向东北跑去,直接把求救信呈给了宋金刚。 宋金刚思索,眼下浍州、夏县、蒲州三线一体,好不容易才插下了这三根钉子,现在夏县摇摇欲坠,蒲州可绝对不能再出岔子,否则自己将孤掌难鸣。于是,为大局计,宋金刚立刻命尉迟敬德、寻相二人带精骑秘密赶往蒲州救援。 而此时,李世民已亲率三千玄甲军抄小路,与秦叔宝、程知节等一起已提前赶至安邑设伏,只等尉迟敬德、寻相自投罗网。 不多时,尉迟敬德、寻相就带兵进入了李世民他们的包围圈。李世民一行人躲在树林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我和叔宝对付尉迟敬德,知节,你负责寻相,其他人,见机行事,这次,定叫他们全军覆没!”李世民小声地命令道。秦叔宝、程知节等都点头应了。 尉迟敬德、寻相不疑有诈,依然骑着快马狂奔。而当他们完全进入包围圈之后,随着李世民的一声令下,山坡两旁立即源源不断地滚下巨石,同时万箭齐发。 “中埋伏了!”尉迟敬德、寻相叫喊着,立刻展开还击,但已有不少将士被击倒,队形也变得凌乱不堪。尉迟敬德咽不下这口气,冲着山坡上叫道:“他奶奶的,有种的出来跟我单挑,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哪门子好汉!” 李世民忍不住嘿嘿一笑,一摆手,这三千玄甲军全部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起杀向尉迟敬德、寻相,领头的就是李世民、秦叔宝、程知节等人。 尉迟敬德一见李世民,愤怒地头发都竖立了起来,骗了自己一次还不算,还要有第二次、第三次,是当他是三岁小孩儿吗!他抛下众人,直接冲着李世民杀过来。李世民也不躲避,就连同秦叔宝二人一起与尉迟敬德厮打起来。 “大王,这人非常善于夺人武器,多留心!”秦叔宝一边对阵一边提醒李世民。 果然,尉迟敬德在对阵中屡次欲夺李世民手里的长槊,李世民也有好几次险些失手,幸好有秦叔宝提醒在先他才免于此难。到这时李世民才知,那日狭路相逢,尉迟敬德是为了公平起见,故意掩藏了自己的这个绝技,不然他早已被俘。好一个忠勇可嘉的骁将!李世民不禁心里叹道,同时也更多了几分欣赏和敬佩。 程知节与寻相厮打了一会儿,虽然用尽全力把寻相打成了重伤,但奈何寻相此人逃跑功夫甚是了得,居然能在程知节眼皮底下、步步紧逼之下找出漏洞一溜烟爬上马立即跑得没了影。程知节急得嗷嗷大叫,直喊不过瘾,转身一看李世民、秦叔宝这边仍旧与尉迟敬德难解难分,便一路小跑过去。 不巧的是,尉迟敬德正好在此时一个翻身夺下了李世民手里的长槊,扔出了几丈远,然后一脚把李世民踢翻在地。秦叔宝大呼不妙,刚想上前护住李世民,那边程知节就恰好赶过来,几招之内就把尉迟敬德逼退几步,秦叔宝也趁势加入阵仗,三人又厮打成一团。李世民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战势,发现唐军已占据绝对优势,敌军几乎已歼灭殆尽,都死的死俘的俘,只有尉迟敬德还在挣扎。 他成竹在胸,立刻翻身上马,拿上弓箭,瞄准尉迟敬德,大叫一声:“叔宝、知节,让开!”秦叔宝、程知节一听立刻齐齐纵身一跃,站到两旁。尉迟敬德见李世民搭起了弓对着自己,又见败局已定,也顾不上许多,马上爬上马就往回跑。李世民哪肯失去机会,扬鞭便追,追了还不到一里就瞅准机会连射了两箭,一个正中尉迟敬德的小腿处,一个正中马蹄,只听一声马叫,尉迟敬德就从马上跌了下来,正被赶来的秦叔宝、程知节抓了个正着,扭着送到李世民面前。 “哼!大丈夫赢得起也输得起,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但你们是以多欺少,我不服!”尉迟敬德叫道。 程知节立时踢了尉迟敬德一脚,骂道:“你这个黑蛮子,还敢这么倔!不识抬举!” “那也比你这个死胖子强!”尉迟敬德立马回骂过去,程知节还想再骂,却被秦叔宝赶紧给制止了。 李世民拍了拍尉迟敬德,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道:“果然英雄好汉,对我胃口!” “啊?”秦叔宝、程知节双双吃惊,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李世民又道:“放了他,请回去替我给宋金刚带个话,我送他的这份大礼可还喜欢?” “那,什么?你要放我走?哼!又骗人!”尉迟敬德别过脸,生气地说。 “这次,我不骗你。”李世民笑道,“你说得对,我们以多欺少,别说你不服,我也不服。但今天我们也都累了,下次吧,等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们好好单挑一次,如何?” 尉迟敬德仍不信:“你,你真的是说真的?” “如假包换,千真万确!”李世民郑重承诺。 “好,我再信你一次!”尉迟敬德各瞪了秦叔宝、程知节一眼,秦叔宝、程知节在李世民的授意下放开了尉迟敬德。尉迟敬德一脱身就箭一般的瘸着腿快速上马飞奔逃去,心里却道:我也骗你一次,我才不信你呢! 李世民看着远去的尉迟敬德,心道: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 这一仗,尉迟敬德、寻相全军覆没,只有他们两个主帅逃了回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澡豆粉之祸 身在蒲州的王行本正等待宋金刚派兵救援,却不想却收到了尉迟敬德、寻相兵败的消息。而李世民获胜之后就即刻返回了柏壁,仍旧让唐军对蒲州围而不攻。王行本进不得退不得,真是欲哭无泪,他无计可施,辗转难眠,第一次起了投降的念头,但终究心有不甘,想着或许有奇迹发生。他站在城头俯望蒲州,忧思郁结,一直在降与不降之间摇摆不定。 而这两场胜战之后,唐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先前投降的州县纷纷人心摇动,意欲起而攻之、再归大唐,一直坚守抗争孤立无援的现在也立即劲头十足,守城之力更强之心更坚。其中影响最大的则是刘武周近旁的张难堡、浩州等地,颇为让刘武周吃尽了苦头。 原本刘武周、宋金刚南下时曾有过约定,刘武周固守太原,在雀鼠谷外屯守,作为策应,而宋金刚则率军西进,直指关中。但现在,刘武周根基渐有不稳之势,故宋金刚也不敢贸然对唐军主动攻击,李世民呢,也自度对宋金刚尚无十分的把握,所以这样一来,两军反一直对峙起来,相互安生了好一阵子,直到年关将近。 “一年将近,原本该与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但现在却让你们在这除夕之夜仍旧身裹战衣、抛生死于疆场,于此,世民实在有愧。然大敌当前,身为军人,自当铁血豪情、尽忠报国,岂能像寻常人一般儿女情长?今日,世民暂以薄酒为誓,定带诸君攻城破敌、旌旗凯旋,他日战事终了,再纵酒欢宴!” 除夕之夜,李世民对全军将士如是说。他特地备了好几坛好酒分发于众人,聊表守岁之意,但又严厉嘱托,尽情即可,谁若是酩酊大醉,必军法处置。而他自己,则饮了两碗之后便轮流代士兵站岗,争取让每个人都有放松的机会。众人皆感念于心,对李世民更生爱戴。 不过,长安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家家户户鞭炮齐鸣,欢笑声,玩闹声不绝于耳。皇宫大内自也是如此。因有了几次胜战,局势算是暂时稳住了,李渊心情大好,便摆了家宴,和大家一起守岁。李建成携太子妃,李元吉携齐王妃,李慕兰,还有长孙舜华等人,凡是李渊喜欢的子女亲眷均在列。只是,在李渊身旁侍奉的不是宇文静姝,而是尹德妃。长孙舜华因过几月便要临盆,是以只安静的坐着,不与众人玩笑。 尹德妃、张婕妤二人便是李渊晋阳起兵前李世民、裴寂设计送给李渊的那两位晋阳宫美人,起先李渊也恩宠了一阵子,但攻入长安之后纳了宇文静姝,李渊的一颗心便全都放到了宇文静姝身上。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李渊竟又重新宠信了尹德妃、张婕妤二人,虽对宇文静姝依然另眼相看,然终究不比往日了。就像此时,宇文静姝竟坐于了下座。因张婕妤忽感身体不适,故在宫静养,未曾在列。 长孙舜华冷眼瞧着,尽管宇文静姝表现地十分欣喜,还不时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但只要留意就可发现,宇文静姝的眉宇间依旧流露出几分哀伤来。 歌舞之后,只见宇文静姝的贴身侍女拿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宇文静姝,还悄悄耳语了一番。宇文静姝点点头,起身含笑拜道:“陛下,德妃姐姐,这瓶澡豆粉是静姝从一位民间名医那讨来的,说是祖传秘方制成,比宫里的要好些,美颜的功效也更强一些。静姝也试用过一阵子,确实不错。只是静姝想着,好东西怎能自己独享,自然该分享给姐姐才是。”说着便走上前,顺势把手里的小瓷瓶递给了尹德妃。 “这……当真比宫里的好些?那妹妹可舍得?”尹德妃似笑非笑道。 “姐姐这是哪里话,好的自然该先紧着姐姐。只是这澡豆粉属女儿们专用,陛下怕就没这福分了。”李渊听了哈哈直笑,不禁夸了宇文静姝几句。谁知宇文静姝谢恩后又向台下坐着的万贵妃赔了个不是,道:“本来静姝想多弄一些给大家都分享一下,怎奈那位名医坚持说是祖传秘方,不肯外传,静姝好说歹说才讨来这么一点儿。所以,请贵妃见谅。” 万贵妃一听知是宇文静姝故意轻看她,但此时她也是空顶着个贵妃的名头而已,李渊早就不眷顾多时了,故也只得强压下胸中火气,反拉着宇文静姝的手陪笑道:“静姝真是多礼了,这还哪用得着赔礼?昔时孔融让梨,只道弟弟让着兄长,我却以为,自然该是我这个姐姐让着诸位妹妹才是,今日我就学学古人,还得谢谢妹妹给我这个机会呢,你说是不是?” 宇文静姝含笑不语,又赔了一阵子罪。尹德妃自然听出万贵妃是在暗讽她不知相让之礼,原本她对着小瓷瓶还不在意,现在却当其是个宝贝。她转身给李渊倒了一杯酒,一边递到李渊嘴边,一边道:“万姐姐就是爱说笑。姐姐知书达理,妹妹我可是个粗野之人,不懂得什么相让不相让的。静姝,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宇文静姝忙道:“姐姐尽管拿走便是,姐姐看得上是妹妹的福气。” 万贵妃还想再说,被李渊给制止了:“好,好东西自然是应该分享的,这样就更和睦了。静姝果然懂事,都懂事。好了,今天是大年夜,没有外人,都好好高兴一番。来呀,再上几支歌舞来!”侍者赶紧领命准备去。因为李智云的早亡,李渊一直对万贵妃礼遇有加,即位后更是让她代行皇后之职,眼下也不想她太过难堪,故而借机转移了过去。 长孙舜华原不想多言,此时看出一些端倪,便起身道:“阿翁,难得昭仪有心,既然这澡豆粉如此之好,阿翁何不下令,把那位民间名医请了来,多弄些,这样岂不大家就都有份儿了?” “嗯,这个主意好,朕怎么没想到?静姝,是哪个名医,说来听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亲自下令,看他肯不肯给!”李渊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宇文静姝赶紧又拜道:“陛下恕罪,这位名医就是那位叫做孙思邈的,他脾气古怪的很,周游天下,居无定所,又十分执拗,就是有陛下的圣旨,只怕他也是不肯外传的。” “啊?孙思邈?”在座诸位,一听孙思邈,包括李渊在内,都又惊又喜,纷纷互相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赞叹的,有遗憾未能得见的,不一而足。 宇文静姝这才道出了原委。原来,那日窦建德杀害了宇文化及之后,宇文士及就连夜逃往关中,不幸途中染上重疾,偏巧孙思邈正在附近行医,因而宇文士及方才得救。宇文士及素知孙思邈不易得遇,如今他有这机缘焉能错过。他见孙思邈虽已过古稀之年,但看来仍似壮年,便追着孙思邈问有没有什么让女人美颜的法子。也亏得当时孙思邈心情好,就半推半就的给了他几瓶秘制的澡豆粉。 后来,宇文士及就来到了大唐,因着妹妹宇文静姝的缘故,尤为李渊器重。为保富贵,宇文士及就把他得来的那几瓶澡豆粉全送给了宇文静姝。眼下只剩这最后一瓶了,宇文静姝才想起该孝敬姐姐们,是以才当场献宝。 “请陛下恕罪。原本静姝该私下里给姐姐的,只是只剩这最后一瓶了,若是私下相赠,未免怕惹其他姐姐不高兴,所以才借着陛下的天威献给姐姐。静姝有罪,请陛下责罚。”宇文静姝又拜道。 李渊赶紧走到宇文静姝面前,把她扶起来,道:“静姝心系后宫诸人,朕该赏才是,何罪之有?只是天下人都知道,这孙思邈嘛,乃可遇不可求的神医,既然是他,那就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李渊又安慰了宇文静姝一番才罢。 尹德妃看在眼里,露出几分鄙夷和不满,然而却把手里的瓷瓶攥得紧紧的,生怕谁给她夺了去。孙思邈的名声谁不知道,既然宇文静姝想借机在陛下面前博个不妒的好印象,那她也乐得顺水推舟,反正好东西在她手里,赢的自然是她,印象值几个钱?这就是尹德妃当时的想法。 大家又观看了一会儿歌舞,直到子时过后才都一一告退散了。 “三姐请留步。”歌舞一散长孙舜华就叫住了李慕兰。长孙舜华道:“三姐,二郎和姐夫都征战在外,倒只剩下我们两个独自守家。现在大年夜的,家家团聚,舜华不免有些落寞,想找个人说说话,不知三姐可有急事?能否陪一陪舜华?” “正好,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多亏了他们男人不在家,我们就趁机多聊聊。” 李慕兰便同长孙舜华一起回了□□。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李慕兰道:“到底什么事?我可不喜欢拐弯抹角。” “三姐。”长孙舜华肃然中有几分戏耍,“我想请您,能不能从尹德妃那儿借些澡豆粉来?” “嗯?你要它做什么?”李慕兰惊问道。 长孙舜华道:“三姐,宇文昭仪不是说了嘛,那可是神医孙思邈的秘方耶,想来定是奇效无比……三姐你知道的,□□内这么多莺莺燕燕,我当然是想用好一些的,永葆容颜呀!” 李慕兰盯着长孙舜华看了好久,最终吐出一句话:“没那么简单吧?世民那小子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你还用得着那个?想干什么?说实话!” “三姐……”长孙舜华转着弯儿把尾音拖的很长。 李慕兰笑着叹气道:“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了。有些事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明天我就从尹德妃那儿讨一些给你送过来。” “谢谢三姐。”长孙舜华低头致谢道。 “舜华,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李慕兰突然抓住长孙舜华的手,郑重道,“世民,他真的没有夺嫡之心吗?我知道,刘文静跟他提过,他没有接受,只是我这心里总是忐忐忑忑的,又不好直接问他,况且问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反倒还生分了。” 长孙舜华想了想,道:“三姐,二郎是你和大哥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吗?从小他最敬重、最爱戴的人除了母亲就是你和大哥了。他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他也并不是什么都跟我说的。只是我知道,倘若你和大哥……爱之深痛之切,若你和大哥都不再疼他了,他真的会生不如死的。三姐,你应该知道的。” 李慕兰默然地望着远方,叹道:“是,我知道。柴绍也说别让我担心,他跟着世民南征北战的,算得上半个幕僚了,一心向着也是应该。只是,我们几个,从小到大一直玩闹着惯了,可自从进了长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慢慢地都变了。我只是想说,请你告诉世民,请他一定要相信,大哥还是大哥,永远还是过去的大哥。” “嗯,三姐放心,我会告诉他的。只要大哥还是大哥,二郎也就一定还是二郎。谁都不会变。” “那如果大哥不再是大哥了呢?他,还是世民吗?” “三姐……”长孙舜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李慕兰也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只听李慕兰道:“你别说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想知道答案。这个弟弟好歹也疼了那么多年,不管是大哥还是他,谁有了损伤我都不能接受。大哥还好,懂得当屈则屈当伸则伸,能容能忍,倒是世民,他的性子那般刚烈,要是真受了挫,保不准还真的会想不开,幸好有你。” “还有大哥和三姐呢,二郎常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你们这样的兄姐来护着。”长孙舜华赶紧道。 李慕兰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道:“希望一切如人所愿吧。话说回来,虽然我不知道你要那些澡豆粉干什么,但我想一定是为了大家好,至少是为了他好。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也什么都不用说,也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明天我派人给你送过来。” “多谢三姐,我代二郎谢过!”长孙舜华又一次致谢。 第二天,李慕兰果然如约从尹德妃那儿讨了一些澡豆粉,用绵纸包上,派人送到了□□。长孙舜华得了之后,便秘密命秀极准备了一小杯温水,然后小心地用小勺将少量澡豆粉混入水中搅拌融化。 “姐姐。”秀极把提前预备好的银针递给长孙舜华。 长孙舜华将银针放入杯中,停了一会儿便取出。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银针竟无变色之象。 “没毒?姐姐,是不是你料错了?”秀极惊叫道。 “怎么回事儿?难道真是我料错了?”长孙舜华边思索边说道,“尹德妃与宇文昭仪既非亲非故又远无约近无盟,按理说,这宇文昭仪没有讨好她的理由,而且,宇文昭仪向来自视甚高,如何会把尹德妃放眼里?何况她二人都正蒙圣宠,真要说起来是敌非友,不找机会碾压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曲意逢迎?不合常理!” 长孙舜华盯着那杯水,凝视良久,突然对秀极道:“请张宝藏大夫来!” “是!” 张宝藏来了之后,长孙舜华就把那包澡豆粉递给了他,请他辨别一下。 “王妃,这澡豆粉您是从何处得来的?万万用不得啊!”张宝藏看了看,闻了闻,突然道。 “怎么?有问题?”长孙舜华问。 “回王妃。”张宝藏起身施礼道,“这澡豆粉看似无甚区别,但其实这是用腊梅花汁浸泡过后才研磨成粉的,只是剂量甚微,毒性也不大,但若长期用之,积累起来,怕也是有害无益!” 长孙舜华听了,甚是吃惊:“腊梅花?哦,对,现在正是腊梅花盛开的时候。只是,我只听说腊梅果有毒,误食了有性命之忧,难道这腊梅花也有毒性吗?” “回王妃,腊梅花的毒性虽不及腊梅果,但也是有细微毒性的,切不可小觑。不过,这也是我推测所得,毕竟现在正是腊梅盛开时节,而这毒明显来自腊梅,自是腊梅花无疑了。” “那,有性命之忧吗?”长孙舜华又问。 “按照这微量的毒性,如果医治及时的话,应当无大碍。”张宝藏答道。 “好,我知道了。”长孙舜华改用了命令的口气,“张大夫,今日之事还务必要请您守口如瓶。另外,还得麻烦您照着这个给弄出一份同样的澡豆粉来,只是要把毒性去了。” 张宝藏露出为难之色:“王妃之命本不应辞。只是这澡豆粉看着像是某个独家秘方特制的,短时期内怕难弄出一模一样的来。” “这无妨,只要相似就可,无需完全一样。你尽力做到最好就行,要快,我有急用。”如此,张宝藏只好领了这个命令,携着那包澡豆粉退出,私下用心研究起来。 “好毒啊!这尹德妃要是天天用这洗脸,那还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张宝藏走后,秀极吐吐舌头道。 “果然!”长孙舜华点点头,“我就说,孙思邈乃举世名医,从来都是慷慨任侠,传说他巴不得世人都个个精通医术、无病无灾,哪里会私藏秘方不肯外传的!” “可不!我还听说孙思邈还经常给穷人免费施舍药物呢。姐姐小时候请他来看病的时候,当时高府为了答谢他赏给了他很多财物,结果他倒是接受了,可转手就全送给了灾民。”秀极补充道。 “是啊,确实是位宅心仁厚的好大夫!”长孙舜华赞道。 秀极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姐姐,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尹德妃?” “不用!”长孙舜华道,“见机行事。” “是!”秀极只有遵命。 几日后,宫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是尹德妃早起后突然站立不稳,全身颤抖,眼膜潮红,而且体热异常,呼吸也尤为紧促。当时把李渊给吓坏了,立刻传太医来诊治,方知是中了腊梅之毒。后又查出毒素出自澡豆粉。李渊难以置信,又怒又悲,既想把宇文静姝治罪,可念着彼此情分又于心不忍,只好先将宇文静姝禁足,并发出狠话,说是永不再见。 长孙舜华听说后,知时机已到,便带着一包澡豆粉在秀极的搀扶下来到宫里给李渊请安。 “阿翁,听说尹德妃身体有恙,不知现在可好些了?”长孙舜华趁机问道。 李渊叹叹气,忧虑道:“哎,太医说是中了腊梅毒,不过幸好毒性不强,用了黄连、龙胆、银花、白芷等一些解毒的药来治,现在已无大碍了,安心调养就好。哎,真没想到,朕一直以为静姝是那般的仁慈良善,可没想到,没想到竟这般……朕实在是痛心的很哪!真是白宠了她!” “阿翁息怒。”长孙舜华道,“原本对这件事舜华不该有所置喙的,可转念一想,白白看着阿翁这么忧心,真的是大大不孝,而且,让无辜者平白受罪,舜华也于心不忍,所以今天才……” “怎么?你知道内情?这还有内情?是什么?快说!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敢弄出这些见不得人的幺蛾子!”李渊怒气道。 长孙舜华整整思绪,有条不紊地道:“阿翁,其实我知道的也算不上是什么内情。就是那天宇文昭仪献宝之后,我心生羡慕,也想讨些来用,三姐见我有此意,又知我脸皮薄不敢开口,就代我去尹德妃那儿讨了些给我。这些天我也一直在用,也没出现什么不适的症状。听说尹德妃出事后我就请了几位大夫来验了验,都道是没毒的。” “哦?还有这事?那,那这怎么回事?怎么到她那儿就有毒了?” 长孙舜华见李渊不信,便让秀极拿出那包澡豆粉,亲手递给李渊:“阿翁,这澡豆粉在此,您大可请太医们来验验看。” 李渊接过这包澡豆粉,问:“这确实是你从尹德妃那儿讨来的?” 长孙舜华拜道:“儿岂敢欺瞒阿翁!这是三姐代我从尹德妃那儿讨来的,若阿翁不信,可请三姐来对质便可。阿翁不信舜华,也当信三姐才是。” “嗯,慕兰性子耿直,是不会撒谎的,若不是她经手,你也不敢假托她的名号,对质就不用了。”李渊随即传了几位太医来。太医验过之后,都道长孙舜华手里的这包澡豆粉与尹德妃的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有些细微差别,而且也无半点儿毒素。 李渊使劲地捏着那包澡豆粉,更加怒气冲冲:“这么说是有人掉了包?还是做了什么手脚?静姝是冤枉的?受委屈了?” “具体如何,舜华确实不知,但宇文昭仪送给尹德妃的澡豆粉无毒是事实,至于后来如何掺入了毒物,那就不得而知了。”长孙舜华道,她还建议李渊既然尹德妃已无大碍,那这件事不妨就到此为止,莫再深究。 “如此阴险行径朕如何能容?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否则以后这后宫哪里还能安宁下去!”李渊明显不同意长孙舜华的主意,并下定决心要追查到底。 长孙舜华再道:“阿翁,请容舜华细禀。阿翁天赋神威,纵有宵小之徒,量其也不敢恣意妄为,就像这件事,若真有意兴风作浪,好不容易得手,只怕现在尹德妃早已遭遇不测,岂能医治的过来?可见那人也不过是偶然为之,发泄发泄不平之气而已,阿翁广有四海,德育万物,岂能与这等败类一般见识?再说,虽到现在还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但总归出不了后宫之人,阿翁天天为国事操劳,疲敝劳顿,难得后宫诸妃尽得圣心,能为阿翁分忧解难,万一真查出来,不管是谁,都少不了要严惩一番,到时阿翁真能忍得下心吗?于情不忍,于法不合,岂不平白陷入两难之地?惩之,违了心意,赦之,又难向天下臣民交代,阿翁将何以自处?” 李渊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下去,长孙舜华抓住机会接着道:“况且人皆有羞耻之心,后宫诸妃品性如何阿翁最为清楚,若非贤良之辈,阿翁又怎会纳入宫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现在偶有不端,料想也是出于一时糊涂,绝非出自本意。舜华猜想,生事之人,现在想必也正懊悔不已,阿翁不再调查此事,谁也不惩谁也不罚,那她必定感念于心,耻其行而自改,谢圣德而自勉,岂不比大动干戈要更好?无为而治,仁德化育,圣人之所为,故而再请阿翁三思,此事就此作罢吧!” 李渊思忖良久,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朕自然是知道她们都品性贤良才纳入宫廷,是朕气昏头了,这后宫历来和睦的很,哪有什么宵小之徒,必定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件事。不过幸好尚未铸成大错,朕也确实不忍深责,罢了,罢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吧。” 李渊又夸奖了长孙舜华一番,长孙舜华忙再拜谢恩:“此事本与舜华无关,只是凑巧借了些澡豆粉,故而才敢来进言。二郎常说,阿翁尤为不易,我们做儿女的理应反哺尽孝才是,可惜他总是南征北战,不能承欢膝下,每思及此总是痛心疾首。舜华自知愚钝,难代二郎孝事阿翁,但既已牵扯到了这件事里,那说什么也不能置身事外、任凭阿翁忧心。二郎若是回京知道了,定然会责怪舜华的。所以,请阿翁明鉴,不要怪罪我多管闲事,那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长孙舜华的话让李渊忽想起了李世民小时候在他面前嬉戏玩耍的情景,感慨万千:“这是什么话,朕还要谢谢你才是,不然静姝岂不是要含冤莫白了?怎么会怪罪你呢!哎,朕知道,你,世民,你们,都是好孩子,朕知道,战场凶险,他在外辛苦了,回来后朕一并好好赏你们!” 长孙舜华谢恩道:“阿翁心意我们心领了。做儿女的,为阿翁做事,天经地义,哪里需要讨什么封赏,但要阿翁心里记得,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都是好孩子!”李渊感慨道。长孙舜华见事已了便拜退而出,李渊嘱咐她多加休息,别动了胎气。 再说尹德妃,在太医的调治下,不出几天就又生龙活虎起来。她一想起自己这毒来自宇文静姝送的澡豆粉,就气不打一处来。尽管李渊告诉她此事另有蹊跷,非静姝之过,可她总是不信,但无奈李渊下旨此事就此作罢,不再调查深究,她也只好把怨气埋在心里。后来一打听,方知是长孙舜华向李渊进的言,更为恼火,心里总郁结有一股闲气想找机会发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同舟共济 年关刚过不久,蒲州的王行本就在进退不得之际终于心灰意冷,举城投降。这一消息传来,李渊、李世民大唐一方自是欣喜万分。蒲州一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夏县就更是不足挂齿,原本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浍州——夏县——蒲州这一连线顷刻间瓦解,再无了进逼关中的威势,李世民再也不必担心后有追狼,大可积聚力量全心对付宋金刚。 但与此相对,宋金刚可就叫苦不迭了。自上次尉迟敬德、寻相营救失败之后,军中士气一日不如一日,他也深知自己好不容易连起来的这三点一线是何等重要,所以也曾试图多次尝试营救蒲州,可每一次都被李世民或打乱步伐或牵制无法成行,他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王行本能再坚持几天,可投降的消息打破了他的幻想。 宋金刚凝视着面前的地图,不时地用手指指画画。“看来关中是没希望了,努力了这么久,想不到还是一无所有!”宋金刚不禁喟然叹道。他明白,前进已无望,但若是此时撤退,定然会给李世民一个追而击之的机会,届时只怕凶多吉少。所以,最好的出路是就在此地与李世民展开正面决战,或许还有扭转局势的机会。因而,他立即给刘武周呈去了一封信件,在信中他详细地分析了当前他们面临的形势以及自己的想法对策,同时希望刘武周能守住雀鼠谷北大门,免得他成为笼中困兽。 李世民的想法却正与宋金刚相反。蒲州一降,众人皆向李世民建议与宋金刚决战,或趁机拿下夏县,彻底截断这条连线。但李世民却拒绝了。他道:“宋金刚现在已前进无望,撤退,是他唯一的出路,他能选择的就是何时撤退,除此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大王的意思是,要等宋金刚撤退之时再追而击之?”房玄龄试探问道。 李世民深以为然:“正是,既然能事半功倍,何须非要急着求战?这个等待,太值得了!” “那要不要先拿下夏县?现在拿他不就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么?”秦叔宝、程知节一起问道。 “这恐怕不妥吧?是吧,玄龄?”杜如晦疑道。 房玄龄边思索边道:“留着夏县,会给宋金刚留些幻想,没了夏县,或许会彻底断了宋金刚进取关中的念头……” “没错。玄龄之言正和我意。”李世民一锤定音,“夏县早已不足为虑,围师必留缺,留着,宋金刚必在势头上会有所松懈,于我方有利,若是拿下了夏县,宋金刚情急之下未必不会作困兽斗,那可就不好对付了。” “大王英明!”他们一起商议后,房玄龄、杜如晦、秦叔宝、程知节等一起赞道。 于是,面对宋金刚的屡次挑战,李世民与全军将领尽皆置若罔闻,只守不战。对此,宋金刚明白李世民就是要等他撤退,而他自然要反其道,一直固守浍州,下定决心不让李世民得逞。 与此同时,见关外战况日益向好,李渊也抽了个时间来到蒲津关,并把李世民召来,一是抚慰奖赏,二是研讨一下未来的战况。当时,李世勣刚从窦建德处潜逃归来,为了尽早退敌,李渊便把李世勣也派到了前线,与李世民一起作战。 其实,李渊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他实在不愿让李世民一个人长时间独自领兵,所以李世民每次作战他总是给他派一些新归降的将领,意欲牵制一二,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一个个都与李世民或前或后成了股肱之交。 当晚,李世民就与李世勣一起辞别李渊。但当他再次返回柏壁的时候才知道,他前脚一走,宋金刚就举兵来攻,不过自然是无功而返。 “玄龄、如晦,辛苦你们了。军中无帅,皆仰仗你们费心筹划了。”犒赏将士之后,李世民单独把房玄龄、杜如晦请入账内致谢。 “大王言重,我等愧不敢当!”房玄龄、杜如晦齐声道,“我们毕竟是文墨书生,大王有了主意,谋划献策,或许我们会稍胜一筹,但要真在战场上前后计较,只怕还不如贩夫走卒。再说,我等文士,即便能独当一面,军中诸将,怕也是少有心服的。所以此功,玄龄、如晦不敢擅领,请大王恕罪。” “可是,那这……”在李世民一再追问下,房玄龄、杜如晦这才吐露了实情。原来,他不在之时,有人携带了一队粮草送于唐军。此人文武双全,与军中武将一一过招,大家尽皆暗服。是时宋金刚恰好来犯,将领们奋激之余意欲与之大举决战,但却被此人一一说服。最后,在其相助之下,大家才坚持固守,逼退了宋金刚。 而且,房玄龄、杜如晦还告诉李世民。其实蒲州王行本之降,此人也是暗中出了一些力,更在事后于民间四处筹集粮草,今日方才送来。 “哦?竟有这等人?那为什么你们不给我引见?他帮了我这么多,我理应当面道谢才是!”李世民颇有一些怨言。 房玄龄道:“大王恕罪,原本我等是该引荐于大王,只是此人特意嘱咐他是散漫惯了的,受不了军中约束,他还道‘日后若当真有缘,必有再会之期’!” 杜如晦又补充道:“大王,他还说,大王想等宋金刚撤退再进攻,这固然是良策,可若只是干等怕也难如愿,而现在雀鼠谷北部我军正四处反攻,因此不如遣使联络让我军截断宋金刚粮道,如此一来,他不想退也得退了。但眼下雀鼠谷尽为刘武周、宋金刚控制,必得武艺出众、可靠可信之人单骑前去才不致打草惊蛇。他说他正好近来无事,愿替大王跑这一趟。” 房玄龄、杜如晦这样一说,李世民的胃口早被吊到了嗓子眼。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房玄龄、杜如晦才告诉他,此人正是有“长雏”之称的河东才俊薛收。 “是他?早就听闻他的大名,那可是个风流人物,我一直仰慕的很,只可惜无缘得见。”李世民十分惋惜。 房玄龄笑道:“大王不必惋惜,他既有心相助,自然便是有心结交,日后当他认为妥当的时候,自然会与大王结识。大王且耐心等候便是。” “是,是,你说得对。历来大贤之人都是自择可交之人才去交,哪是他人随便就能轻易结识的?可遇不可求啊。我只有等着了。我会等着的。”李世民说着不禁开始憧憬起与薛收会面的情景。 不过,李世民转而思索了一会儿,猛然道:“薛公子仗义相助,固然是好事,但我们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李世民在前前后后指着划着,突然恍然大悟:“雀鼠谷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宋金刚的粮草要运过来,必得自北而下,张难堡,刘武周占着张难堡,但对面的汾阳在我军手里……对,薛公子一定是去了汾阳,若能拿下张难堡,半颗粮食也别想再运过来!” 李世民想,他必须得再添一把柴。于是,特命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等人故意带各带小股部队,分别不定时的对沿途宋金刚守军游击骚扰,以其为掩盖,暗中分批输送一些精壮军力至汾阳支援,同时命他们给汾阳守军传话,一切皆唯薛收号令是从。 “刘武周、宋金刚占据着雀鼠谷,虽然大队部队是没法支援,但山间总有人迹罕至的小路,三五人、十几人的分批前行还是可以做到的。汾阳坚持了这么久一定兵疲将乏,必须得补充新力量。”李世民自言自语道。李世勣初到军中,希望尽早能出些力,故曾多次请战,但都被李世民拒绝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宋金刚仍是固守浍州,并一直坚持着不肯撤退,还总是在找机会与李世民决战。而李世民则一直蹲守不出,只是偶尔出来骚扰几下,但当两军真正对垒时却又马上跑得没了影。北边的汾阳也还是如往常一般,不降也不战,刘武周也依然数次围攻,也依然数次被击退。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三月左右,汾阳守军突然破天荒地出城,把给宋金刚护送粮饷的部队全部歼灭,然后快速地返回汾阳城中。刘武周恼羞成怒,立刻亲率大军还像往常一样,大举围攻汾阳,自然,最后刘武周还是被击退,但刘武周也斩杀了不少唐军。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刘武周也并不失望,像巡逻一般出来兜了一会风又原路返回。可是,当他快回到张难堡的时候,却发现张难堡已易了主,守军不再是他的士兵,而是名副其实的唐军! 刘武周惊恐不已,他知道这张难堡一失,就几乎等于是失去了雀鼠谷的入口。他大怒之下又大举围攻张难堡,可惜,他刚打完一场败仗,士兵们正疲敝不堪,又士气低落,再加上张难堡本就易守难攻,刘武周自然一再溃败。而这时汾阳守军竟又从后追击而来。刘武周情急之下,顾不上其他,疯一样地飞奔回并州固守。 由此,张难堡落入到了唐军的手里,他们与汾阳守军一起,东西夹击,互为照应,一见敌军的粮饷就抢就夺,到最后刘武周再也不敢送粮饷过来。薛收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薛公子真是神机妙算,我等佩服!”守军将领赞道。 薛收道:“人们从不会对习以为常的东西起疑,可其实,世间哪会有永远一模一样的?变化,总是产生在不知不觉之中。” “是,薛公子说得对。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守军将领问道。 “接下来?”薛收诡秘一笑,“看见粮饷就抢,抢了就跑,至于剩下的,就是秦王的事了!” 到了四月,粮饷迟迟得不到补给,宋金刚急得搔头挠耳,存粮眼看就要所剩无几,又不断有士兵四散逃亡或投降。宋金刚无奈,他真的没办法再跟李世民继续耗下去,只好召来麾下将领,发布了撤退的命令。 “但是,即便是撤退我们也未必会输,我们先行一步,在途中设伏,照样能把追击而来的唐军一网打尽!”宋金刚道,现在还未到最后关头,他岂能甘心认输! 当天晚上,宋金刚就借着夜色的掩护,开始开进雀鼠谷,快马北退。当李世民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营中酣睡,一听到孤神庆的奏报,他就立刻爬起来,来不及梳洗,扯过战袍披上,与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孤神庆等人一起带着百名玄甲军朝宋金刚撤退的方向追去,同时让李世勣集结好主力后就开进雀鼠谷与他汇合。 当时月色正浓,微弱而闪烁的明光如同战场上射来的杀气,阴森可怖。李世民一行快马加鞭,在霍邑追上了殿后掩护的寻相,他们一往无前,横冲直撞,硬是把寻相打得溃败而逃,然后又一连追击了数百里,经历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遭遇战。第二天下午,他们已到达高壁岭附近,李世民回头看看众人,大家尽都疲敝不堪,脸上、身上到处是灰尘血渍。 李世民道:“前面就是高壁岭,地势险要狭窄,易守难攻,宋金刚一定会在这里设伏,也许他自己也会在,以逸待劳,好计策!但这雀鼠谷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硬闯过去。叔宝,知节,都说你们是万人敌,以前不过是小试牛刀,今天才是真正的战场,那就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把这里踏成平地!” “是!大王放心,就是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们也要拉十个垫背的!不,一百个!”秦叔宝、程知节纷纷齐声道,掷地有声。唯独刘弘基劝道:“大王,兵法云‘穷寇莫追’,何况还是精锐?现在大家都饥肠辘辘,又连战了一个昼夜,又疲又乏,末将以为,要不我们暂时休整,等大队人马跟来后再战不迟!”刘弘基倒不是自己怕死,他只是担心万一李世民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没法跟朝廷交代。 对于刘弘基的提议,李世民断然拒绝,道:“追击的目的不是乘其不备,而是不给敌方喘息休整的机会,乱中取胜。等,不是给自己时间,而是给对方。何况,主力,我还要留着去攻城呢,不能全压在这儿!一旦等宋金刚缓了过来,那不知还要再耗多长时间。我不想再等了,胜败就在此一举!” “大王。”刘弘基还在劝,“我跟随大王南征北战这么多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末将担心的是大王您啊,请您爱惜一下自己吧!休整一会儿吧!”刘弘基如此一说,秦叔宝、程知节想起一路上李世民总是冲在最前面,谁若是落了单,只要可能他就必定会返回相助,丝毫未顾及自己,他们感动莫名,也都哽咽着劝李世民。 李世民拉拉缰绳,肃然道:“军人,保家卫国就是唯一的天职,我们来到这里,远离故土,告别亲人,为的什么?就是有朝一日旌旗凯旋,让万人歌颂!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养着我们,护着我们,现在正是我们尽忠报答的时候,哪能顾及个人安危?众将听令,你们都是我千锤百炼出的钢铁之师,今天,这里就是考场,让我瞧瞧你们到底钢铁在何处!记着,今天是我李世民和你们一起上战场,就算是马革裹尸,那黄泉之下,也有我李世民陪着,诸位也决不会寂寞!” 李世民一激,大家尽都热血翻滚、热泪盈眶,刘弘基也不再劝,反和大家一起立誓愿与秦王共生死。 其实,李世民心里明白,现在大家都是憋着一股劲儿在这,所以这一昼夜来才能仅凭这几个人就打了这么多胜仗,一旦歇了下来,势必士气缓和,这劲头一松便再难齐聚起来,所以必须一鼓作气。而且,他想,即便最坏的结果是葬身此处,那他们至少也能重创宋金刚,而彼时李世勣也应当率大军赶到,正好乘其疲敝一击而胜。这点,他在出发之前已秘密说与李世勣,李世勣无法,只得忍泪遵命。 “你们记着,万一若是遇到了尉迟敬德,无需硬碰,能不战就不战,留着力气对付其他人。”冲杀之前,李世民小声地命令道。 于是,片刻之后,李世民、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孤神庆这几个就带着这些精锐冲入高壁岭。果然,当他们全部冲进去之后,两侧突然喊杀震天,数不清的士兵俯冲杀将过来。宋金刚早就料到,自己一撤退,李世民必定紧追,因而他便命大军快马疾走,分别在霍邑、高壁岭等险要之处层层设伏、半路阻击,就等李世民自投罗网。可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只带了这几个人就敢冲进来,而且一路过关斩将,竟直接追到了高壁岭。宋金刚唯一后悔的是,粮饷迟迟不足,军中早已无弓箭,否则,万箭齐下,他们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 李世民镇定地看着他们往这边冲过来,待目测他们进入射程之后,便举弓拉箭,看准领头的将领就搜搜射过去,每箭必中,吓得他们都减缓了冲势。而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等人竟然不等他们冲下来,就亲自分列两队迎上去击杀,他们个个都像穷徒似的只顾进攻不顾防守,不要命地激战,眼里都冒着血。李世民射了几箭后也加入战阵。 宋金刚这方的士兵本就忍饥挨饿了很多天,又几乎没打过胜仗,士气特别低落,一见他们这个劲头,顿时都吓傻了。尉迟敬德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心里竟然羡慕起他们来,如此阵仗,拼死作战,互为照应,势如破竹,勇如龙虎,尉迟敬德想着,这才是他梦想中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哪像他,每次作战稍有失利寻相就丢下他独自逃命。 宋金刚见尉迟敬德一动不动,不住地呵斥催促,可尉迟敬德愣是假装没听见。尉迟敬德心想:上次你放过我一次,今天我就一报还一报,不跟你打。 “宋金刚不见了!”“宋金刚走了!”“主帅走了!主帅仍下我们自己逃了!”不知何时起,混战中突然有人大叫,宋金刚一方的士兵一听,原本就信心不足的他们此刻更是惊惶不已,纷纷四散溃逃,乱作一团,到最后也分不清是敌是友,胡乱砍杀起来。 宋金刚明白,这是李世民故意抛出的□□。他又气又急,大声地朝军中乱喊,示意自己还在,可惜高手对决只在毫厘,就在那混乱的片刻之间,李世民与其身边诸将早已瞅准先机,连杀数百人,即便后来谣言澄清,但奈何心里防线已破,再难缝合。战场之势,从来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李世民既已稍稍占了主动权,那接下来便就是越来越顺。 几个时辰过后,宋金刚一见溃败之势已定,便不敢再做逗留,马上带着所剩无几的亲信小队抄小路继续北撤,尉迟敬德也随之一起撤走。这样一来,“主帅已逃”竟弄假成真,那些士兵们哪还有心再战,纷纷逃的逃,降的降。 李世民留下刘弘基收缴这些降兵,就地休整等待李世勣前来接应,他则与秦叔宝、程知节等继续北追宋金刚。路上,李世民又与宋金刚激战了几次,每次都不同程度地稍胜一筹,直到从介休前来的守军接应宋金刚两步并做三步飞奔入城内死守。李世民只好不再追赶,与大家一起于西原宿营。宋金刚早已被李世民打得吓破了胆,加之数天未吃过一顿饱饭,故进城之后全身一直发抖,缓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如常,很是饱餐了一顿,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李世民在西原站定之后,看看大家,只剩下了几十人,个个前胸贴后背,此时他们已经三天未解甲未进食了。 “都打起精神,敌人近在咫尺,这里又比较开阔,难设屏障,他们随时可能来围攻,都憋足劲,不准泄下去!”李世民见有不少人想躺下休息,立刻厉声道。他在军中一向铁纪如山、令出必行,大家都不敢违背,遂立刻坐起身,强忍着强撑着,都竖起耳朵眼观八方,每一根神经都警戒万分。 “大王,大王,这儿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发现了这只小羊,待会儿烤了,大王您就凑活凑活吃了吧……”程知节、秦叔宝、孤神庆一起跑来,程知节双手还抱着一只小羊。 李世民看了看,这只小羊并不算肥,身上也没多少凸出来的肉,个头也不大,心知定是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找来的,便道:“好,把它烤了,给每人都分点儿,大家一起吃。” 秦叔宝、孤神庆道:“大王,您看,这小羊,没多大,也不够大家分的,大王您还是先紧着您吃吧。我们不饿,真的不饿。” “是,是,大王,我们不饿!”大家都随声附和道。 李世民这下真生了气:“说什么胡话!把我当三岁孩子来骗么?都三天了,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怎么可能不饿?每人分点儿,大家一起吃!违令者斩!” “是!”大家都不敢再说,便一起行动来,有生火的,有架架子的,有分割羊肉的,每人分了一点儿,一起吃起来。期间,有些人分到手了以后还想趁李世民不注意偷偷又放回去,并假装已经吃了,可李世民却早就料到有人会怎么做,便故意给他们机会然后再抓个现行,骂道“是不是手不想要了”。李世民亲眼看着,让大家每人都先分一点儿吃了,到最后分完了还有一些人没了份儿,李世民便同他们一起饿着肚子。这几天大家虽然打得艰难打得辛苦,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几个时辰之后,李世勣率主力大军与刘弘基一起赶至西原与李世民汇合。李世民站立阵前做了一番训话,让他们就地休整,并列好阵势,只待天明之后围攻介休。李世勣、刘弘基到来时,宋金刚才刚缓过劲,一听到奏报懊悔地只想把自己吊死,彼时他大军在手而李世民不过寥寥数人,怎么就没想起袭击来?怪只怪那些天又累又饿又惊又怕的,当真是不好熬! 第二天,天还未亮,宋金刚就把介休的几乎全部兵力调出城门,列阵以待,意欲与李世民决一死战。因粮道被袭,介休城内存粮也不多,张难堡又在附近虎视眈眈,除了主动迎战,宋金刚已无路可走。他怕尉迟敬德生有二心,故不敢命他出战,只让他与寻相一起在城内防守。 “叔宝,知节,你们击北,翟长孙,秦武通,你们击南。”李世民顿了一下,接着道,“懋功,你负责正面吧。记着,正为奇,奇为正,两侧夹击,正面做好策应。”懋功,即李世勣,他数次请战都未果,李世民想,还是给他个机会吧。 “是!”众人都齐声道。 李世民又道:“刘武周进逼关中,大部分精锐都给了宋金刚节制,而这儿,是宋金刚最后的老本了,胜了这一次,他们就彻底回天乏术了。记住,即便没抓住宋金刚本人,只要别再让他进城,就是完胜!” “是,谨遵大王号令!”大家都一一领命。 于是,战鼓声响,秦叔宝、程知节、李世勣等都一起杀入阵中。李世勣好不容易讨来一次作战的机会,正想好好表现立个战功,故而厮杀地最为卖力,但终究事与愿违,李世勣虽尽全力拼杀,而且他的主要目的只是作为左右翼的策应而非主攻,但仍然力不从心,竟被宋金刚打出一个口子,节节败退。宋金刚大喜,遂集中力量朝李世勣这边冲来。 眼看李世勣就要支撑不住,李世民大叫一声,亲自带兵冲入敌阵,救下刚从马上摔下来的李世勣,然后横冲直撞,先是打乱宋金刚的战阵,再直接绕到后方出其不意,与秦叔宝、程知节等一起夹击。玄甲军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顷刻之间宋金刚就土崩瓦解,然当他想返回城中时却屡屡被唐军挡住了道,无奈,他只有趁大家混战之际再次与身边的数人快马逃走。 很快,战役就以唐军全胜告终。李世民命李世勣指挥大军包围介休,然后仍与秦叔宝、程知节等人翻身上马,丢下大军再次追宋金刚而去。 “还能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儿了?哪怕给个喝口水的工夫也行啊!”宋金刚叫苦不迭。他走到哪儿,李世民就追到哪儿,片刻都不停歇。原本他想返回他们的大本营朔州重整旗鼓,可李世民一直紧追不放,甚至一再截断他进城防守的路线,他是连喘息都顾不得了,只能一路向北逃命,最后竟进入了突厥境内。 “他奶奶的,这兔子,打不行,跑倒是有两下子!”程知节忿忿道。 “好了,不用再追了,我们回去吧。现在没必要跟突厥硬碰硬。”李世民见不宜再深入,便与秦叔宝、程知节等人原路返回,留宿张难堡。 当他们赶至张难堡后,守军将领还以为是刘武周又来攻城,便一阵箭雨射下。大家连忙齐声疾呼“是秦王”,守军将领这才忙停止了射箭,定睛一看,果是秦王不假。前几日薛收告诉他们,秦王一定会打到这里来接应他们,只要固守便可。今日终于成真,他们个个老泪纵横,赶忙大开城门把李世民他们迎进城,一边窃喜不已一边频频请罪。 孤神庆替李世民挡住了守军将领的问候,道:“别废话了,秦王已经好几天没好好进食了,赶紧去准备点儿现成的,好坏都不要紧!” “啊?哦,是!是!是!”守军将领闻言立即下去准备。 这几天每一个人都神经紧绷,现在进了张难堡,就像是回了家,纷纷瘫软着坐了下去。李世民扫了他们一眼,秦叔宝、程知节等马上重新立正站好,军容整肃。李世民一笑,道:“别装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尽管吃个饱睡个够!” 在座每一位也都不禁放松了下来,其中,程知节更直接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哎呀,真他么磨人!这些天几乎什么都没吃,我都快忘了饭香是什么味道了!不过,真过瘾,真的!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打过这么过瘾的仗!” “是啊。”秦叔宝转而向李世民道,“大王,这些天大家跟着您,真的,太过瘾了,现在才知道,以前打的,那哪能叫仗?大王,兄弟们真的,都愿意跟着您,死都值得!” “胡话!什么死不死的,能活着就必须活着!哎,我看啊,大家也都别说话了,还是留着力气吃饭吧!”李世民一说大家都爽朗地笑出了声,也都不再忌讳,纷纷学着程知节,横七竖八地躺到地上,没一点儿军人的样子。等守军将领把饭菜端上来后,大家更是全然不顾,直接用手抓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吓得守军将领还以为遇到了抢劫。 李世民在张难堡很是好好休养了一番,待其精力恢复后便向守军将领问起薛收来,守军将领说,自拿下张难堡后,刘武周对汾阳的攻势就越来越大,因而薛收现在汾阳相助。可当李世民赶至汾阳时,守军却告诉他,他来之前薛收刚前脚离开,还道:“薛公子说,他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受不得约束,所以最适合江湖逍遥,请秦王恕罪。日后若有缘定有相会之期。”李世民喟然长叹,不免怅然若失。这一战,他与薛收,千里之外心有灵犀互为犄角,却始终无缘一面,当真人间憾事! 再说刘武周,听闻宋金刚大败,他惶恐万分,竟抛下并州,也独自逃了突厥而去。房玄龄献计,使唐俭出使突厥,行反间之计。 当时始毕可汗已然驾崩,其弟处罗可汗立,依照突厥民俗,义成公主又嫁之,仍旧名重突厥。义成公主虽不喜刘武周、宋金刚二人,但因其二人志在反唐,故而义成公主也说服可汗略微相助了一二。然而,义成公主没想到这二人闹腾了大半年竟这么快就被唐军打败,输得连渣都不剩!但出于共同的目的,义成公主还是收留了这二人。 唐俭来到突厥,依例参拜了处罗可汗和义成公主。唐俭巧舌如簧,百般贬损刘武周、宋金刚,并大力表明唐与突厥修好之心。义成公主微微一笑,唐俭的目的她早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是巧妙周旋,数次把唐俭的话给憋了回去。唐俭假装不敌,故意表现得无奈痛心,并停止了游说,便起身辞别。义成公主明面准许并夸赞抚慰了唐俭一番,可私底下却是窃喜自己终让唐俭无功而返,但因彼时夜幕已深,为显示大义,义成公主故特留唐俭在王庭过夜,明日出发。于此,唐俭当然求之不得,更不再辞。 谁知,当晚,唐俭就窥探到了刘武周、宋金刚的营帐。他假装欣赏夜色,兜兜装转来到刘武周、宋金刚营帐旁,却不进去,反而与守帐的护卫攀谈起来,还故意装作不知刘武周、宋金刚所在,并于言语中有意无意地透露义成公主已与大唐修好,明日便会秘密绑了刘武周、宋金刚二人交于他一并带回。他说之时刘武周、宋金刚恰好听得明明白白,这二人如同惊弓之鸟说不出的紧张慌乱。而唐俭走后,他们又十分恰当地捡到唐俭“无意”遗留的信件,信中透露他们的原部将还在与唐军苦苦周旋。因此,刘武周、宋金刚以为中原还有机会,便于当晚秘密逃出突厥。当然,得益于唐俭的偶然指点,突厥士兵及时地把他二人抓回。 “我费尽心机地帮你们,还收留你们,可你们竟然逃走?我的一片诚心竟换来你们的狼心狗肺,真是可恶!”义成公主咬牙切齿,唐俭又在一旁适时不漏痕迹地煽风点火,最终,处罗可汗把刘武周、宋金刚二人当场斩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物是人非 “唐俭,你知道接下来我想干什么吗?”斩杀刘武周、宋金刚后,义成公主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唐俭一句。 唐俭慨然一笑,不慌不忙道:“这还用猜吗?公主自然是想把唐俭一块儿给除了!” 义成公主哼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啊!刘武周、宋金刚这么不识时务,想必也有你唐俭的一份功劳吧?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哼,那两个蠢牛早就该送他们去见阎王了!没本事的人只配做刀下亡魂!” 唐俭听后立即赞道:“公主果然女中豪杰,唐俭佩服!只是叶落归根,人老还乡,倘若公主对唐俭还有一丝悲悯,希望公主能念在同为中原人的份上,留唐俭一个全尸,送还我大唐陛下吧!” 义成公主冷笑道:“怎么?你也怕了?故意提起李渊,以为我就会怕他?笑话!不过一个阿婆面而已,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李唐,就是整个中原,突厥的铁骑也照样来去自如,把我惹急了,突厥铁骑南下,只怕到时候他想求饶都找不到机会!” 义成公主虽然一直逼视恫吓,但唐俭依然面不改色,他掷地有声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公主现在处处与我大唐为难,想的不就是为前朝报仇吗,怎么留着上策不用,偏要用这攻城伐战的下策?想公主这般天纵英才、堪比男儿,应当也不至于自贬至此吧?” 唐俭一提起前朝,义成公主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诸般□□,慢慢深陷不可自拔。唐俭继续道:“其实公主的苦衷天下谁人不知?且不说公主把怨气独独撒向我李唐对不对,但凭这份志气就足以光耀史册。不过,就算公主怨恨的在理吧,那要彻底灭我大唐,首先也得先要胜了我们的秦王吧。公主别忘了,我们秦王手下有一支特别训练出来的玄甲军,所向披靡,几无败绩,即便不能与突厥铁骑相提并论,至少也可一战。公主当真以为,突厥大军孤军深入,后勤不足,真能胜过占尽天时地利、彪悍神勇的玄甲军吗?更何况公主在突厥虽可擅权专事但终不能一手遮天,怕未必真能调的动突厥大军吧?”唐俭早已看出义成公主根本就无丝毫军权,只是可汗习惯听她的话而已。 果然,唐俭公然把事实摆了出来,义成公主又羞又怒,她起而骂道:“唐俭!你是不是真的嫌自己活得有点儿太长了,啊?!” 唐俭依然镇定自若:“公主抬举了,命,都是嫌短,哪有嫌长的?唐俭可不愿免俗。哦,对了,忘了告诉公主了,其实在拜谒公主之前,处罗可汗已与唐俭交换了国书,愿与我大唐修好,互不侵伐。” “什么?”义成公主简直疯了,处罗可汗竟然背着她与大唐修好,而她还浑然不知,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弱女子,要想为兄长报仇,所能倚仗的也只有处罗可汗了,好不容易才赢得了处罗可汗的一点儿信任,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毁了。 但她的这个心思已被唐俭看穿,唐俭又继续道:“唐俭身为大唐使臣,而可汗也已与大唐修好,若唐俭在突厥有了什么意外,可汗的脸上可就不好看了。公主与可汗修好不易,可别因为唐俭而生了嫌隙。唐俭一人不足惜,坏了公主大业可就罪不可恕了!” “你!”义成公主猛一甩袖,狠狠坐下来,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唐俭心里暗笑,用看似安慰的语气道:“其实公主大可不必如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今中原群雄并起,刘武周、宋金刚虽然没了,可还有窦建德、王世充等人,公主若真恨我大唐,大可隔山观虎斗,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呢!” 义成公主用手指着账外,怒道:“你,马上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以后你再敢来,定叫你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是,唐俭告退,公主保重!”唐俭郑重地行了一个国礼,默默退出,而义成公主看都没看他一眼。 待唐俭离开突厥后,义成公主缓缓来到处罗可汗的账外,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女子弹唱和嬉戏的声音,还有可汗不停地赞许声。她一直在账外站立了好久,却始终没有进去,也不许人通传,迎着风,噙着泪,说了一句:“代我祝贺可汗。” 这几个女子倒不是什么名门里的闺秀,而是唐俭在出使突厥的途中自作主张特意从妓馆买来的。虽然来之前房玄龄已献上奇计,可唐俭仍怕难以奏效,故为保万无一失,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此举。但这样一来,他唐俭就更招义成公主的嫉恨。 托唐俭的福,这几天处罗可汗都未曾与义成公主说过一句话,整天只知道寻欢作乐。义成公主则一直把自己闷在账内,想着该如何修复才好。“这次,没关系,还可以从头开始。我的好可汗,总有一天,你一定还会听我的,乖乖地给我把李唐给灭了!没关系,我不急,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来!”义成公主喃喃自语。 这时,萧皇后领着其孙杨政道来到义成公主房中。她安慰了义成公主几句,便开始劝她:“天下纷纷扰扰,改朝换代本属平常,三皇五帝又有哪个是真的长盛不衰呢?前事已过,追之不及,该翻过去的总要翻过去的,你又何须如此苦苦执着、害了自己呢?” 义成公主万万想不到这些话竟是从她的嫂子嘴里说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皇后,想起自己的兄长,惨死于乱军中,可枕边人却毫无追念:“嫂子?你说什么?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难道你忘了我兄长吗?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吗?现在你叫我算了?叫我忘了?” 萧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生前如何,终究夫妻一场,这么多年我岂无追念之心?怎么可能完全忘了?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世间之事,不过你来了我去了,我来了你又去了,虚虚妄妄,真真假假,到头来都是坟头一堆,又能带走什么?又能留下什么?算了吧,我们都已近垂暮之年,与其计较这计较那,倒不如好好过好剩下的日子,将来入了土,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对得起自己?那谁对得起我二哥?都是他们,都是他们,要不是他们,我二哥怎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李渊,李唐,我不会放过你们!想安安生生地夺这个天下?门都没有!哼,我知道了,嫂子,你的好弟弟现在在李渊那儿做个大官呢,好吃好喝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所以,你们就都把我二哥忘了是不是?你们这么忘恩负义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义成公主怒吼道。 萧皇后知道劝之无用,也闭上了嘴,低头默然,想起颠沛流离的过往,哀情难已,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家看看,也不知道萧瑀,她的好弟弟,如今世上最牵挂的一个血脉至亲,现在可否安好。 义成公主痛彻心扉,突然抓住杨政道,道:“政道,你一定很怀念你爷爷是不是?你是我们杨家最懂事、最英勇的孩子是不是?家国既丧,你应该为国捐躯,应该自杀殉国是不是?是不是?”说着还拎来一把剑塞到杨政道手里。 这杨政道是隋炀帝杨广的孙子,当年窦建德剿灭宇文化及后就把杨政道和萧皇后一起遣送突厥义成公主处,处罗可汗当时还追念隋朝恩典,便依照义成公主的意思拥立杨政道为隋王,依照隋制置官管辖,可其实杨政道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只任凭大家摆布。 此时义成公主让他提剑自刎,一时吓坏了,边后退边哭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姑奶奶,姑奶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别让我死。”杨政道一直退到萧皇后那儿,扑到萧皇后怀里就哭泣不止:“奶奶,奶奶,我不要死,你劝劝姑奶奶,让她别杀我,好不好?奶奶!” 萧皇后抱着杨政道不禁也流下了泪,她用尽全力推开义成公主,并顺势夺下她手里的剑,仍到一旁,悲声吼道:“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你别吓他了!” “奶奶,奶奶,我们赶紧走,我们不要在这里了好不好,我们快走吧,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这里好可怕!”杨政道一边哭喊着一边拉着萧皇后硬往帐外走。萧皇后无奈,只得抱着杨政道离开。 义成公主瘫坐在地上泪如泉涌,泣道:“二哥,大家都忘了你了。为什么?凭什么?这不公平!二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含冤莫白,这个仇,我一定会记得,一定会给你报了,决不让作乱之人逍遥法外!我的好二哥,你一定要等我,他日黄泉路上,小妹陪你!” 几天后,处罗可汗派兵到并州与李世民结盟,三天内掳了诸多妇女和财帛。李世民意欲阻之,奈何突厥士兵来去如电,又新结盟约,且自己刚战胜刘武周、宋金刚,士兵疲乏,相比突厥铁骑,胜算无多,只好眼睁睁看他们大肆抢掠、扬长而去。但心里已将此恨牢牢记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几个月后,即武德三年十一月,不知义成公主用了什么办法,处罗可汗重新与之修好,感情更胜往日,同时又追念起隋朝的恩典来,便欲南下夺取并州安置杨政道。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出兵之前处罗可汗突染重病,义成公主为了不误大事,听说五石散有奇效,便劝着处罗可汗服下。谁知处罗可汗服下五石散后竟病情加重,不久一命呜呼。 义成公主恨苍天不助,为了能继续在突厥掌权,她力排众议,扶立处罗可汗之弟为新可汗,是为颉利可汗。依照突厥风俗,她又嫁于颉利可汗,但颉利可汗目前暂无与唐争利之意,义成公主不得不又重新开始筹划。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颉利可汗一定会听她的,助她灭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一诺无辞 此时长安,长孙舜华早已多半月前临盆,又为李世民产下一子,李世民念及他与长孙舜华分隔两地,故特传回家书为该子取了一个小字叫青雀,借西王母青鸟传使聊表相思之情。长孙舜华身子刚调养好就开始琢磨着怎么与宇文静姝联系上。 说来也凑巧。原先长孙舜华和李世民一起住在宫里承乾殿的时候,曾无意中遗失了一只簪子,到他们搬出宫的时候也未能找到,因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故而谁也不曾在意。 谁想,现在因承乾殿要重新翻修,所以宫婢们就对承乾殿进行了一次大清扫,偶然发现了这只簪子,便送到了□□去。长孙舜华一看便知正是自己很久以前遗失的那只,她怕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遗失之物,故而便亲自到承乾殿内去察看。 碰巧的是,那天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正在附近游赏,一听长孙舜华去了承乾殿,二人一合计,便推说要散散步,可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承乾殿来。 “秦王妃可真是怀旧,就算真在这里拉下了什么,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难道这秦王竟拮据到不肯给他心爱的王妃添置新物件了么?”尹德妃前脚刚踏进承乾殿,就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婕妤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秀极刚想反驳,却被长孙舜华瞪了回去。长孙舜华只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参见尹德妃、张婕妤。二位慧眼,□□确实拮据,故而秦王向来怀旧,只恋旧人不爱新人,舜华以夫为纲,自然少不得要学习一二,哪里比得上陛下富有四海、雨露均沾!” “你!”尹德妃怒气冲冲,上前就想给长孙舜华一巴掌,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张婕妤给抓住了,张婕妤道:“姐姐息怒,对这等不识抬举的乡村野妇,我们姐妹怎么能自降身份去争个长短呢!让陛下知道了,也都会笑我们自甘堕落呢!” 尹德妃幡然醒悟,自然明白张婕妤所指,别的倒没什么,真要对长孙舜华做了不妥当的事,他日秦王回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许是李世民征战的久了,身上总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军人铁魄来,尹德妃、张婕妤不过是两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女子,见了,心里难免会恐惧上几分。 但尹德妃岂肯就这样白白咽下那口气,她走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只瓷杯,端详片刻之后竟就地摔碎,然后竟气定神闲地拿起一片碎片划破自己的手指。张婕妤立刻走上前,抓着尹德妃受伤的手,假装惊恐道:“哎呀,姐姐,好痛啊!这秦王妃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把姐姐给弄伤了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尹德妃则假装抽泣起来,悲戚道:“那有什么办法,谁都知道秦王最看不起人的,没想到秦王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都说君臣有别,我等妇人,虽是陛下枕边人,可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呢?□□的人,哪个不是仗势欺人呢?” 秀极越听越气,双手攥的早就爆出了青筋,直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刚想回骂几句,可一张嘴就收到长孙舜华严厉的目光,她噙着泪,只好委屈地退到一旁。可长孙舜华也丝毫没有替自己辩解之意,只是笑着跪在地上,赔罪道:“舜华粗苯,不小心冲撞了尹德妃,自知有罪,甘愿长跪两个时辰以恕罪孽。” “哼,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粗苯,总算还懂点儿事!你看看,你看看,看把姐姐弄成什么样了?这得让陛下多心疼啊!”张婕妤不怀好意地说着,尹德妃假装不怀好意地哭着。旁边的宫婢都静静地看着,谁都不敢说话。秀极则一起跪下扶着长孙舜华,小声地喊了一声“姐姐”,长孙舜华握了一下秀极的手算是给她一个安慰,嘴角依然有一丝几不可察觉的笑意:“多谢张婕妤夸奖,舜华最大的优点就是还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粗苯的人只配待在草屋陋室、马厩蜂窝。” “可不!像你这样的,当然只配草屋陋室、马厩蜂窝!这人待的地方,哪适合你!”张婕妤顺着长孙舜华的话说道。 可就在这时,殿门处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渐行渐近:“草屋陋室,历来是圣贤之所,马有千里马,蜂亦有蜂王,圣贤之旁,俱为庸人,千里马之旁,俱为俗马劣马,蜂王之旁,也俱是蜂群中之佣仆,这后面说的,想来就是二位姐姐了。想不到二位姐姐这么快就顺杆子自认了,静姝真是佩服!”来者,正是宇文静姝,她听说尹德妃、张婕妤和长孙舜华都在承乾殿,便知有事,遂一路赶来。 “你,你们……”尹德妃、张婕妤二人方醒悟过来长孙舜华的话里之话,原本已招架不住,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宇文静姝,她二人气得眼睛瞪得圆直,可又怕自己一出口就被人抓住漏洞。 宇文静姝走到长孙舜华面前,把长孙舜华扶起来,对殿里的宫婢道:“你们听着,今天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瓷杯,弄伤了尹德妃,陛下面前可都知道该怎么回话了么?” “是,婢子明白!”宫婢们纷纷跪拜,领命称是。 尹德妃见了宇文静姝,又想起过年时自己中毒的事,牙咬地吱吱作响,“哼”了一声骂道:“静姝妹妹真是好兴致啊!这投桃报李也太快了吧?只是不知道你备了多少腊梅花啊?有没有全用完了呀?要不要姐姐我再替你消化一点儿呀?” 宇文静姝不慌不忙,平静道:“德妃姐姐真是爱说笑,究竟是谁备了腊梅花,你知我知,只是静姝一直在想,那天陛下看到姐姐宫里捣碎的腊梅花碎屑,心里是作何想?” “你……”尹德妃顿时气急败坏,却又无法反驳。原来,澡豆粉之事后不久,李渊在其宫里留宿,李渊突然兴起欲与她一起观摩早先赐给她的那颗玉明珠,尹德妃起先不住地推辞但耐不住李渊的软磨硬泡,只好命婢女把木匣拿来,可谁想到当她打开木匣时却发现里面放着的不是什么玉明珠,而是一些捣碎的腊梅花碎屑,旁边还有一小包澡豆粉。 尹德妃本想立刻掩上,奈何李渊在旁,一时尴尬至极。李渊惊疑之余就秘密传召了太医来验,方知那一小包澡豆粉正与尹德妃先前中毒之物一模一样,也是掺杂了微量腊梅毒。 李渊一直以为尹德妃是受害者,不曾想竟是监守自盗。他痛心疾首,狠狠骂了尹德妃几句,尽管尹德妃极力辩解,但明证在前,加之她又不太擅长辞令,甚至还一再随意攀咬他人,李渊听在心里更觉是她无疑。李渊心想,怪不得舜华手里的澡豆粉与尹德妃的略有差别,原来是尹德妃自己掉了包,幸好舜华在她掉包之前及时讨了些,否则静姝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过好在李渊此时已不想再追究下去,又见尹德妃痛哭流涕的模样,忽生哀怜之情,心中大有不忍,遂重骂之后又很是好言安慰了一番。尹德妃自知难证清白,既然李渊已不再追究,恩宠又盛从前,不得已便担了这罪名,一再请罪饶恕,谁知李渊不仅未罚,反怕她受了委屈,竟大张旗鼓地赏了不少。尹德妃因祸得福,私下里曾颇为得意地扬言要谢谢给她下毒的人。 而这时,宇文静姝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件事公布于众,她恼羞成怒,明知道害自己之人就在眼前,可自己不仅奈何不了她,反而还要替她承担罪名,更可气的是她自己还曾在李渊面前亲口认了,驳都没法驳。尹德妃喘着粗气,瞪了好久才和张婕妤一起恶狠狠地把宇文静姝和长孙舜华都痛骂了两句便甩袖离去。 “哼!两个狐狸精,妖媚惑人!”尹德妃一回到宫就骂起来。张婕妤也跟着开口骂道:“就是,我就没看出那个秦王妃有什么特别的,亏得那秦王天天捧着,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瞎了!”尹德妃又接着道:“她?她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仗着有几分才气么!可天底下比她有才有貌的多了去了,可秦王呢,愣是看不见,真是眼睛瞎了!” 起先,她二人同在晋阳宫时便认了姐妹,后来李世民为了逼劝李渊起兵,便伙同裴寂把她二人一起送与了李渊。那天,当李世民来晋阳宫挑人时,她们二人见李世民英姿不凡、风流倜傥,还以为是要侍奉李世民,直到后来才知是李渊,故而一直心存怨恨和不满。 “她们二人历来嚣张惯了,秦王妃别放心上。如此之人,还不值得你我计较。”尹德妃和张婕妤走后,宇文静姝安慰了长孙舜华几句,随后便趁机邀长孙舜华到临湖殿小坐。长孙舜华推辞不过只好应了。 “王妃大恩静姝一直都明白,可是直到今天才想起致谢,实是不该。静姝一向迟钝,还望王妃勿怪。”宇文静姝欠身道。 长孙舜华却笑道:“昭仪好不容易布下了一个局,却被舜华硬生生给搅乱了。昭仪不怪罪已是万幸,哪敢再讨谢字?” 宇文静姝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王妃果然□□。” 原来,按照宇文静姝原来的部署,她被禁足,但在案件胶着之时一定会在恰当时机,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从尹德妃宫里搜出捣碎的腊梅花碎屑和一小包掺毒的澡豆粉。李渊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冲昏头脑,重惩严罚。而之后只要再寻个机会教唆尹德妃引咎自尽,再想办法牵连上张婕妤,一石二鸟,李渊就是事后追悔也无济于事。可惜现在,纵然计再好也只得胎死腹中了。 被长孙舜华点明,宇文静姝也丝毫无惊惶之色,反惋惜道:“王妃费尽心思救了人,可惜被救的人却懵懂不知,竟然还把恩人当做仇人,哎,我真是替王妃不值!” “昭仪此言差矣。”长孙舜华道,“我要救的人原本就不是她们两个,恩也好,仇也罢,又有什么相干?我真正要救的,是昭仪你!难道昭仪当真不知么?” “我?”宇文静姝明显不信。 长孙舜华这才娓娓道来:“昭仪心思缜密,令人佩服,就是有朝一日身陷囹圄,我也相信昭仪能全身而退。但是,智者谋事,当明主次。后宫嫔妃多如牛毛,陛下喜欢谁,讨厌谁,归根结底起决定作用的是陛下,而非诸妃。可昭仪欲争恩宠,却不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而总是想着如何与诸妃争利,岂不是本末倒置!陛下的人在哪儿并不打紧,心在哪儿才是至关重要,只要心在,一切都在,就算陛下是难以捉摸的风,可这风何时起何时落却是在昭仪手里捏着,到时候昭仪想要什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屠刀,永远是下下策!” 宇文静姝心里一震,她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她所能读懂的,慨然叹道:“我要是有王妃那般的才艺,也就不会总是害怕长门之怨了!” “才艺永远只是锦上添花,绝非根本。”长孙舜华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亲手递给宇文静姝。 宇文静姝一看信上的字迹,马上脸色大变,希望、失望、惊恐、欣慰、痛心、无奈……万种情思一起涌上心头,交错翻滚,永无尽时。宇文静姝颤抖着打开那封信,立时泪如泉涌,泣道:“刘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原本要等兄长回京后再行婚配之礼,谁知道……我进宫伴驾,他下落不明,这辈子是再无可能了……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你是如何得知?” “机缘巧合。” “他,他好吗?” “也好,也不好。”长孙舜华默然道,“昭仪放心,□□在郊外有个荒园,虽无锦衣貂裘,也不及京中繁华,但好歹有几亩薄田,安生度日应是无虑。” “够了!” 长孙舜华顿了顿,接着问道:“需要我想办法给你们安排一面吗?” 宇文静姝擦擦眼泪,道:“不必了。既已无法再续前缘,何须徒增烦恼?各自安好便罢!”俄而,宇文静姝又重新逼问长孙舜华:“为何助我?” “秦王性情刚直,总难免有忤逆陛下之时,自然需要有能进言的人帮扶一二。” 宇文静姝想不到长孙舜华会说得这般直接,其实她又何尝想不到这层:“我是说,王妃真是辛苦,不知陛下娇宠的人,王妃是不是都是这般尽心尽力?” 长孙舜华笑道:“不,只有昭仪一人!” “为何?” “因为,昭仪值得。与其逢庙就拜不如踏踏实实只尊一个佛,小庙我从来不进。昭仪能在尹德妃和张婕妤的宫中安插下眼线,又做得滴水不漏,自然不是寻常之人。我猜想,陛下身边的近侍,想必也有心向昭仪之人吧?一个良将抵得过百万雄兵,有昭仪在,万事足矣,根本无须再锦上添花。我每天要做的事也有很多,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宫廷之中。”长孙舜华说完之后,又紧接着问了一句:“如何?” 宇文静姝思索良久,道:“你保刘郎无恙,我保秦王无事,不过,天威难测,我不敢承诺万全,但定尽全力。” “足矣!” 长孙舜华与宇文静姝互相跪拜三下,算是定了盟约。她们又约莫谈了半个时辰左右长孙舜华便起身告退,不过长孙舜华在走之前还送给宇文静姝一个小瓷罐,里面是一粒粒调制好的药丸,道:“我听说陛下这几日总是心神难安,常常多梦难眠,便请名医调制出了这些药丸,是用一些安眠的药材加入蜂蜜等物调制而成,去了苦涩,多了甘甜,药性也未大减,纵然食之无效,但见昭仪这番苦心,料想陛下也必定欣喜,自然也会对昭仪另眼相看了。” 宇文静姝接过这个小瓷罐,致谢道:“王妃费心了。你如此助我,不怕我将来独享圣宠之后反友为敌吗?” 长孙舜华却嫣然一笑:“那有何惧?我既能助昭仪万人之上,将来也自然能让昭仪一无所有。” 宇文静姝也回之一笑:“我就喜欢与聪明人交朋友!王妃放心,此约千年不废。只要刘郎安好,静姝愿为秦王驱使,万死不辞!” “万死倒不必。”长孙舜华道,“倘若秦王将来荣辱要全赖宫闱之中,那倒真与庸夫俗人无二了。昭仪尽力就好,我相信你不会敷衍的,须知只有先自保才能去保别人!至于你的刘郎,大可放宽心,他现在只是个平民百姓,□□还保的了。” “多谢!” “如果那封信昭仪看完了,最好还是毁了的好。”尽管知道宇文静姝自己也懂得该如何做,长孙舜华还是提醒了一句,宇文静姝自然又再次致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阵前交心 且说刘武周、宋金刚被处罗可汗斩杀之后,仍在介休苦守的尉迟敬德、寻相由此便成了无主之人,他们商讨后便一起投降了唐军。 其实,当时唐朝大军已把介休围得水泄不通,真要强攻的话未必就攻不下。可李世民十分欣赏尉迟敬德,一心要将他收为己用,而且胜局已定,再行攻城也只是让士兵们徒增伤亡而已,故对介休只围不攻。同时,为免尉迟敬德受难,还常常给他们送些干粮,天长日久尉迟敬德胸中感念,遂降了李世民,并甘心为其驱使。 那天,雀鼠谷的风口处,他们曾战斗过的地方,李世民与尉迟敬德肃然而立,大谈以往几次交锋,如今想来竟恍如一梦。他们一个智而不诈,一个憨而不愚,当真如遇知己,好不畅快,一阵又一阵的爽朗笑声射向深不见底的山谷,返回来的则是对他们的钦佩和祝贺。 尉迟敬德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问题:“大王,那天我们比试时候,你是怎么一射就射中了呢,而且还那么的镇定,那么的有信心?我把眼睛蒙上之后整个人都是蒙的,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转了好几圈,最后能射中完全是侥幸,敢巧了!你怎么做到的?箭术怎么那么好?怎么练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诡秘地道:“你呀,就是傻愣傻愣的!你还真以为我真的把眼睛蒙上了?我是没绑那么紧,偷偷在底下留了一条缝儿!哪像你,自己给自己绑,还绑的紧绷绷的,可不就黑洞洞的嘛!” “啊?”尉迟敬德又惊又愣,继而“呵呵”地憨笑起来,未几又颇为不服气,说道:“哼,大王,你总骗人!我要跟你再比比,你肯定赢不了我!” 李世民哈哈大笑:“不用比了,你赢了。我就是因为赢不了才耍小聪明的,不过都过去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再不骗你,否则的话……” 尉迟敬德抢道:“你学狗叫!” 李世民一愣,片刻之后便与尉迟敬德一起“嘿嘿嘿”地笑个不停,说:“好,就依你!学狗叫!” 但李世民依然倔强地表示,论武艺他比不过尉迟敬德,但要论弯弓射箭,他绝对技高一筹。尉迟敬德不服,于是二人便又很公平地进行了几次比试,最后尉迟敬德始终箭术不及,这才真心拜服起来,慢慢的他心里的李世民已近乎于一个“神”的存在。 自尉迟敬德归入李世民麾下之后,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孤神庆等几名武将都甚为高兴,常常一起动不动就拳脚相向、持刀弄剑,尤其是程知节,他性情最为豪爽恣意,只因其他几人都相对较为沉稳,故常常觉得太过约束,这下好了,尉迟敬德一来,二人立刻如鱼遇水,甚为投契的很,马上成了军中的一对儿“活宝”,今天骂得粗话连篇,明天又一起斗酒作乐,还不时故意撺掇别人生事以怡情,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但不管是谁,大家都聚在一起逗乐时,李世勣总是找机会故意躲得远远的,有时无意碰上了,便默然地看一会儿,明显有几分黯然神伤,可一旦大家发现了他,请他一起加入时,他又立刻眉开眼笑,故意找借口离开。久而久之,大家聚众寻乐的时候也就都不再叫他了,即便他人在一旁,也只道他不喜热闹而熟视无睹、不加理会。 某天,李世民碰巧路过,发现了李世勣站在人群之外,貌似格格不入。他悄悄走过去,示意李世勣跟他一起来到房中。李世民道:“懋功,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 “大王!”李世民还没说完李世勣就抢先道,“其实李世勣早就该来负荆请罪的,只是……请大王恕罪,李世勣甘愿领罚!” “你,你这是何意?”李世民惊问道。 李世勣边思索边小心道:“启禀大王,那天在介休城外,您好不容易给了我一次上阵立功的机会,我本该好好珍惜的,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辜负了大王的期望,若不是大王您后来冲过来,那宋金刚就有可能从我这儿撕开口子闯过去。我差点儿让大家功亏一篑,实在是……可是我真的是尽力了,真的是拼尽全力的……还有,大王您的救命之恩,我,必定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啊!你该不会就因为这个才跟叔宝、知节、敬德他们故意疏远的吧?”李世民突然恍然大悟。 “这……”李世勣一时无法作答。 “哎,懋功,你本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这么犯糊涂?”李世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冲锋陷阵,叔宝、知节他们可以一当百,其悍其勇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这点儿,你确是不及。” 李世勣惭愧道:“是,末将明白,大王您说得是。昔时同在瓦岗时,叔宝、知节他们就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将,一直为世人所重,当时他们为李公部将,而我则在翟公手下效力,后来翟公过世后,我们虽为同僚可一向并不算亲密……不瞒大王,我自知武艺不及他们精湛,故而一直暗中勤加修习,原以为已大有长进,所以才屡次请战,没想到还是差点儿害了大家……大王放心,以后我一定再加劲练功,绝不再轻易请战。”他口中所说李公,即是李密,翟公,即是翟让。 李世民凝视着李世勣,叹道:“懋功,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啊?大王,您……那您是……”那天介休城外一战,李世勣阵前失利,因素知李世民一向军纪严明,故便早已做好了领罚的心理准备,可谁知几天过去了竟毫无动静。刚才李世民把他叫过来的时候,他以为一定是为此事,想了一路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先行认罪的好。 李世民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将者,有将者,亦有将将者。将者,需要的是万夫难挡之勇,而将将者,便是为帅,需要的是运筹帷幄的决算而绝非个人之武艺。冲锋陷阵,非你所长,所以你比不过叔宝、知节他们。但你之所长,乃是将将。以后你确实要再勤加努力,不过不是个人之武艺,而是运筹帷幄的决算。一个人只有在合适的方向上才会相得益彰,你之前一直把力气用在修习武艺上,无疑是让天上雄鹰潜入水中学习游鱼之能,如何能有成效?叔宝、知节他们本就天生勇将,修习武艺,正是龙飞九天、马跃平川,而你,人皆有所长,但每个人又都不尽相同,你要习的是己之长而非他人之长,明白吗?” 李世勣听后如头顶雷电轰鸣,这些他之前从未想过,只道努力练武便可,一时感激与震惊并存:“大王,我……” “懋功。”李世民又道,“我之所以多次未准你的请战,其意就是在此。” “末将明白了,多谢大王开导!”李世勣心里却道秦王是既可为将也可将将,敬服之意顿生。 李世民方才笑道:“好了,你想明白了就好。以后别再说什么‘不再轻易请战’的气话,虽然将将者冲锋陷阵并不擅长,但也不能只闷在帅帐内,该你上阵的时候我绝不会客气,希望你也能当仁不让。” “是!大王所命,末将一定万死不辞!”李世勣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李世民还趁机告诉李世勣,当今天下能与他李世民论兵者,唯李靖一人耳,只是可惜陛下一直未曾给他机会,但此人,精通阵法,奇计百出,可谓集兵家之大成,颇有撒豆成兵之能,回京后他便给李世勣引见一下,若李世勣能潜心习之,将来必有大成。李世勣更是感激莫名,一再道谢不止,最后惭愧道:“以前只道大王是个武人,没想到也心细如此,末将的小小心思竟被大王您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在是汗颜!” 李世民连忙摆手,哈哈大笑道:“停,这个帽子我可不戴。我一向是个粗人,这细枝末节的,别说我看不到,就是在我眼前,我也绝对注意不到一丝半毫。是玄龄提醒我的,不然,我今天怎么就恰好来找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这房记室真是洞察秋毫啊!”李世勣衷心赞道。 从李世民房中出来后,李世勣本欲回房百~万\小!说,可想了想,还是转至房玄龄房中亲自向他道谢。当时房玄龄正和杜如晦一起闲聊,手里还整理着刚从刘武周、宋金刚那找来的法典律条。李世勣的“谢”字刚出口,房玄龄就赶紧行礼推辞道:“将军千万别这样,区区小事何需挂怀!玄龄本就为大王幕僚,为大王分忧实属本职。只要将军不要误会大王,玄龄就心满意足了。” 不管房玄龄如何推辞,李世勣还是重重道了一个谢。李世勣突然想到前几天尉迟敬德刚来之时,房玄龄就点头哈腰,“呵呵”地说了一堆文绉绉的欢迎的话,尉迟敬德一个字都没听明白,还问程知节听懂了吗,程知节也道不懂,于是尉迟敬德就鄙夷地推开了房玄龄,还骂了一句“乱吐什么酸水,废柴一个”,但房玄龄呢,不仅毫不介意,甚至还加倍陪笑,弄得尉迟敬德实在不好意思,好像自己仗势欺人似的,最后索性远远避开了他了事,只与程知节等玩闹。李世勣心里暗笑道:房玄龄,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啊! 三天后,大军休整完毕,便吹响号角,启程还京。启程之前,杜如晦和房玄龄谈起尉迟敬德来,说永安王李孝基虽非死于尉迟敬德之手,但终难脱干系,李世民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尉迟敬德收为己用,会不会让李渊起疑,房玄龄则神秘一笑道:“放心吧,不会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墙有隙木有节 半年多以前,刘武周、宋金刚所向披靡,直接打到了潼关附近,惊得李渊只想放弃雀鼠谷那一大片地方萎缩关中,而现在,李世民大胜还朝,不仅挽救了朝廷危局,也让李渊重新看到了一统天下的希望,因而李渊心里的那股莫名喜悦无法用言语形容。 那天李世民带领大军临近城门时,李渊亲自下轿,趋步来到李世民面前,酝酿了半天却只吐出了三个字:“辛苦了!” 李世民笑笑,此情此景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故意卖苦道:“可不,真的好辛苦!父亲,我这次做得好吧?你可得多给我几块糖吃,像小时候那样!” 李渊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是,都这么大了,孩子都满地跑了,自己还这么孩子气,一点儿长劲都没有!” 李世民也跟着笑道:“那当然,父亲您不是说过嘛,在您面前,我们永远都是孩子。对吧,大哥?” 李建成“哼”了一声,笑道:“好端端的非拉上我!父亲,你看看,这孩子又耍脾气了,待会儿我可得好好教训教训,您可别拦着!” “哈哈,你们兄弟的事我才不掺和呢!你们要闹就尽情闹,别拉上我!”李渊更加高兴,此刻真像家人而非君臣。 李世民却故意挑战道:“好哇,好久没跟大哥切磋了,手正痒痒呢,待会儿您就好好教训教训我,我一定会让您两招,谁让您是大哥呢!”一席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李慕兰在旁看着,心里极为欣慰。他们又谈笑了一阵才一起进城,李建成还拍拍李世民的肩膀,点头道:“干得不错,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休息!”李世民眼里一热,什么都没说,只是“呵呵”地一直笑个不停,能得到大哥的夸奖,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赏赐。 当时全城百姓都听说了秦王的英勇战绩,都纷纷倾巢而出夹道欢迎,人群里还不时传来称赞声,这个说“看,这就是秦王耶,真是英武啊”,那个说“秦王真厉害,谁都打不过他,战神啊”。这些话传到大家的耳朵里,都是一笑而过懒得深究,只有李元吉,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阴下脸,冷眼看着李世民,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李元吉还清楚的记得,他从并州逃回长安时,父亲虽未大加惩戒,可从未像今天对李世民那样来对他,他总是觉得,今天的荣耀应该是属于他的,而李世民,恰好不识时务又极其残忍地抢了他的。但当时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一个人注意到李元吉的这些细微变化。 尉迟敬德与秦叔宝、程知节还有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一起骑着马,跟在队伍的后面,颇为愤愤不平道:“哼,还是神庆好啊,跟着大王走在前面!做大王的亲随就是不一样!” 程知节立刻骂道:“没见过世面的黑蛮子,就是让你骑着马溜一圈就高兴成这样,还,还羡慕地连口水都流下来了!真没出息,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兄弟!” 尉迟敬德“呸”了一声道:“你这死胖子,你这笨猪!你懂什么,我不这么说待会儿怎么跟神庆要酒喝啊?谁让他比我们风光,所以就该给我们酒喝,不然不是好兄弟!” 程知节恍然大悟,向尉迟敬德伸出了大拇指:“对,对,就是这样,他就得给我们酒喝,谁让他比我们风光!黑蛮子,你真聪明!” “哼,现在才知道!”尉迟敬德骄傲地说。还是秦叔宝稳重,及时止住了二人的争执,不然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房玄龄、杜如晦在后面看着,满意地互望一眼、会心一笑。倒是寻相,虽他与尉迟敬德一起归顺李世民,尽管也和大家一起说笑,但貌似总有一些疏离。他曾向尉迟敬德提及,他们终究是败军之将,与其留在这里看人眼色倒不如浪迹江湖落得个逍遥自在,但尉迟敬德经过几天相处,打从心里已开始喜欢这里,所以就一口回绝了寻相,寻相便也只好从此不再言此。尉迟敬德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败军之将,如今竟能位列凯旋大军,接受众人的羡慕和称赞,他自己问自己:想来这也算是开天辟地了吧? 回朝之后,李渊特摆了一次尤为盛大的庆功宴欢迎众人,期间李渊自然对李世民无数赞誉,并顺势赏赐了他很多金银财帛。李世民又向李渊言明这一战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等人都出力甚多、功劳尤大,李渊便象征性地称赞了一下他们,各略尽赏赐。 宴席间,李元吉专门向李世民贺喜并邀请李世民明日一起郊外赛马,他道:“二哥,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你那么能干,那么能打,能不能明天教教我?”李世民满口答应,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你二哥,教你是理所应当。放心,只要你好好学,以后你也能跟二哥一样。”李元吉赶紧道谢,十分高兴地二哥长二哥短地叫个不停。回府后,李世民便把李渊赏赐与他的一并分发给了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以及房玄龄、杜如晦等人。 第二天,李世民如约来到了郊外,他和李元吉一起赛马、比箭、切磋武艺。李元吉虽用尽全力仍是都败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安慰李元吉,并开始一一教他,从姿势到招数,再到臂力如何使、眼如何看,再到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迎击、如何退守,细之又细全而又全,尽数倾囊相授。李元吉听得如痴如醉,一边谢个不停一边拍手称好,最后他扭着性子,非要跟李世民换马再赛一次,说:“二哥,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我要再跟你赛一次,可是你的马比我的好太多,你骑的又那么好,不公平!所以我要跟你换马再赛一次!我一定能赢你!” “好,就听你的!”李世民笑了一声就把自己的马牵给了他,还打趣说自己绝不会让着他。李元吉满心欢喜,偏说谁让谁是孬种。 于是,此时草场,刚才还是静悄悄,片刻便响起了洪亮的扬鞭声,以及两兄弟追逐嬉闹的声音。开始还是和谐的很,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元吉突然吹起了一声口哨,然后他的马,现在李世民正骑着的,突然仰天长鸣,左右摇晃。李世民自恃骑术高超不以为意,他紧拉缰绳,想凭一己之力把这马制服。可谁知这马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来回跳跃,愣是把李世民给重重甩了下来。这还不算,但见这马竟似经过训练似的,立时要用马蹄踩上正在地上翻滚还未缓过神来的李世民身上,这一蹄下去李世民非血肉模糊不可。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李元吉□□之马,跟随李世民数次出征的战马,突然一个仰头把李元吉甩下来,然后快速地奔向李世民,恰好在那个马蹄将落未落之时腾跃而起,可怜李元吉的那匹马,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整个给撞到了一旁,四肢朝上。而李世民的那匹马,飞跃救主后又巧妙地避开了李世民的身体,安然落在一旁,骄傲地摇着尾巴。 这时,李世民已缓了过来,他想起了李元吉刚才的口哨声,马上明白这不是意外。他翻身跃上自己的战马,奔驰,拉弓,射箭,正中那匹马的腹心,那匹马嘶鸣几声,翻滚几下就一命呜呼。当他回过头看李元吉时,发现李元吉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坐在一旁,浑身直打哆嗦。李世民跳下马,一步一步走向李元吉,露出冰冷的目光,浑身透着逼人的杀气。 李元吉坐在地上,蹭着地面往后退,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二哥,二哥,不是我,你别,你别打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李世民重重“哼”了一声:“不是你?那刚才的口哨是谁吹的?你当我是聋子吗?” “二哥,是……是……”李元吉哭诉道,“二哥,是……是大哥,对,是大哥,是大哥让我这么做的!” 李世民一听李元吉攀咬李建成,更是火冒三丈:“李元吉,你还是不是人!敢做不敢当,还攀咬大哥,我们李家男儿个个顶天立地,没你这样的孬种!” 李元吉仍边哭边道:“二哥,二哥我没骗你,真的是大哥让我这么做。大哥他……他……你功劳比他大,每次都打胜仗,父亲总是夸你,你,你比他能干,他,他怕你抢了他太子的位子。真的,真的是这样,二哥我没骗你,你别打我!你知道,小时候我就跟大哥亲近,他有什么都跟我说的,还有,还有那次刘文静的时候,大哥不是从来没为你说过一句话么?难道你忘了?他,他是故意装聋作哑的,他就是怕你的风头压过了他,巴不得你被贬斥呢!” 李元吉一提起刘文静,李世民的脑海里又冒出了很久以前、本以为已经忘记的往事来。那次刘文静被冤下狱前后,他屡被李渊叱骂,并被罚府中禁足,而当时李建成确实未曾替他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曾私下来探望他,或者安慰他,哪怕是叫人捎句话,这些都没有。况且,小时候,由于性格的原因,他与李元吉总是难免争执,而李建成也总是护着李元吉的时候多一些,李建成总说“娘不喜欢元吉,所以我们做兄弟的就应该多疼他一些,毕竟他从小那么苦”,李世民也知道李建成说的是事实,故而每当李元吉向他挑衅时,他总是能避则避,除非实在是脾气上来了才发泄一二。 这些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李元吉现把这些抛出来,李世民霎时悲从中来,目光迷离,手里的弓箭也不听使唤地跌落到地上,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儿愤怒和杀气。 李元吉见状赶紧弓着身爬着一溜烟离开了这里,却径直跑到东宫,一见到李建成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拉着李建成的衣角惊慌地哭诉道:“大哥,大哥,救命啊!求求你,你救救我啊!二哥要杀了我,你救救我啊!求求你了大哥!” 李建成不明所以,赶紧把李元吉扶起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元吉便把在郊外如何与李世民赛马,如何陷害李世民坠马,以及李世民如何逃生,如何骂他等一五一十地全吐了出来。李建成十分震惊地听着李元吉说着这一切,待得知李世民无恙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给了李元吉一个耳光,骂道:“李元吉,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是你二哥!是你同父同母,和你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二哥!是,他脾气是不好,可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不是护着你、疼着你?你难道都忘了吗?居然……居然还……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李元吉无法,只得哭着认错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一时糊涂。可是,可是二哥现在他,他要杀了我,大哥,你救救我,这个家只有你对我最好,要是连你也不管我的话,我,我真的,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大哥!” “你!”李建成看着李元吉,既恼怒又心疼,接着骂道,“你还知道错了?要不是今天侥幸,万一,万一你二哥有什么闪失,你拿什么来赔,啊?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这么糊涂!他身上流着的是和你一样的血,可你,你竟然想要他的命!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们兄弟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说好有福一起享,可你,哎,他是你二哥啊,你知不知道!” 谁知,李建成这么一骂,不但没让李元吉感到羞愧,反倒把他给激怒了。李元吉站起来,大声委屈地叱骂道:“是,他是我二哥,什么都比我强,你们都喜欢他,都护着他!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紧着他,父亲这样,母亲这样,你们都这样,他什么都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而我,只能接受你们的施舍,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母亲从来不骂他,永远都那么疼他,而我,无论做什么都讨人厌……” “元吉……”李建成痛心地喊道。 “要不是大哥你,总是偷偷地给我好的,我,我哪里还能像是一个公侯家的公子?分明就跟街上的乞丐差不多!是,是,我就是恨他,恨透他了!凭什么他什么都是好的,凭什么父亲母亲,你们大家都争着抢着去疼他,有什么好的都给他,全都给他,就连二嫂……” 只听“啪”的一声,李建成又给了李元吉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哥,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李元吉唯有低头认错,李建成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李元吉,不知是该厌恶还是怜惜,可一想到自己身为大哥,若连他都把李元吉抛得远远的,那李元吉这辈子岂不是真的要废了?李建成一时五味杂陈,他缓步走到李元吉面前,刚想安慰几句,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三宝的声音:“秦王恕罪,太子现在不方便见您,您有什么急事?我去替您通传一下,您别闯啊,这不合规矩!”初时,李渊晋阳起兵,李慕兰长安策应,马三宝出力甚多,后来他们占领长安后,李建成见马三宝机智多谋便向李慕兰要了来,而马三宝也暗自有一番雄心,故从此便一心跟着李建成做事。 “什么规矩不规矩,我找大哥有事,你们让开!”这是李世民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明显是大家都阻拦不住。 “大哥,大哥……”李元吉害怕地拉着李建成请求庇护。李建成无奈,总不能让看着两个弟弟动手吧,便给李元吉向后使了个眼色,李元吉会意,急忙躲到旁边的屏风里面,并紧紧缩到墙角。 “大哥……”李建成还未来得及迎到门口,李世民就闯了进来。李建成只好道:“世民?今天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咦?这怎么了?怎么脸上还有伤?有没有找大夫看过?要不要紧?”李建成一摆手,马三宝拜退而出。 李世民默然道:“大哥放心,没事,只是小伤而已,不要紧。” “哦,那就好。那你今天是……” “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面对李世民的询问,李建成说知道也不对,说不知道也不对,既不能说实话,也不想说谎,一时语塞,只好故做惊态,不问不答。 李世民道:“希望大哥真的不知道吧。”然后他便把今天与李元吉赛马一事简要地说了,且省去了李元吉攀咬李建成这一情节。 刚才听李元吉叙述时,李建成就一直心里发慌,生怕李世民真有什么不测,原想必得抽时间去探望探望,但当李世民如此完好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真的落了地。他围着李世民转了几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手上、脸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外再无其他伤痕,这才放心道:“还好,还好,真是苍天保佑。从马上摔下来这可不是玩儿的,就算没事也得找大夫好好瞧瞧,不然大哥怎么能放心……” “大哥您放心好了,真的没事。我南征北战的,早已是钢铁之身了,不过摔一下,不打紧。”李建成还没想好怎么来回答,李世民又抬头郑重地问道:“元吉说是受大哥委派的,是吗?大哥,想要我的命?” “啊?”李建成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他心里直把李元吉骂了千万遍,可深知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妥,遂转移话题道:“世民,你知道,元吉从小就受了很多苦,现在这件事也过去了,幸好都没什么大的损伤,你,就大人大量,别怨元吉了,也别,别告诉父亲了……” 李世民强忍怒火道:“那大哥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那,那你想怎么办?”李建成问。 “我杀了他!”其实李世民也只是在说气话,毕竟刚死里逃生,可李建成听来,却不敢不当真。李建成心里一震,不禁后退了几步,他闭上眼,强忍泪水,点头道:“是,是大哥让元吉去的。罪归祸首是大哥,如果你真要索债的话,就往大哥身上讨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元吉,他不过是我的一个棋子,放过他吧!” “大哥!”李世民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今天急匆匆来就是想亲自问个明白,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一直疼他爱他的大哥会真的想要他的命。可如今,李建成亲口承认,李世民仍难以置信:“是真的吗,大哥?你是故意顶罪的是不是?你一向那么疼我的?” 李建成紧紧抓住李世民的两个胳膊,似乎害怕这个好弟弟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有些懊悔刚才说的话,但既已出口便覆水难收,只有一味地赔罪:“世民,对不起,是大哥对不起你,大哥知道错了,以后,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你,会原谅大哥,不会怪大哥的是不是?” 李世民用力甩开李建成的手,痛诉道:“大哥,真的是你吗?我真的没想到真的会是你!大哥,你还记得吗,从小到大我最敬爱的人就是你啊,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闯了祸父亲面前我替你背着,只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我大哥,是我们姊妹几个的顶梁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垮了!我这么卖力地去打仗,不顾生死地去冲锋陷阵,为了谁?不就是为了大哥将来能有一个舒舒服服的天下!可结果呢,你就是这么来欢迎我的吗?难道你以为打仗就是很轻松很容易的吗?那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是真真正正的在血肉里行走,是随时随刻都可能倒下再也起不来!我豁出命来为我们李家东征西讨,让父亲,让你,在这京城安安生生的,舒舒服服的,难道你就这么来欢迎我吗?” “世民,我知道,我知道战场什么样。你,你辛苦了,大哥都知道,来,让大哥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李建成心里一动,拉着李世民又前后检查起来,可李世民又一次问李建成:“大哥,真的是你的意思吗?元吉说的真的是真的吗?” 李建成此时已骑虎难下,若他告知是李元吉个人所为,那依照李世民的脾气必不能饶了李元吉,而李建成,作为大哥,他既不想让李世民受伤,又不能不护着李元吉,只有一罪认到底:“是,但那是大哥糊涂了,不是出于本意。世民,你相信大哥,大哥向你道歉,大哥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相信大哥,好吗?” 李世民吃惊地望着李建成,猛地把他甩开,后退几步,从容郑重地行了个礼,道:“今天世民鲁莽,冒犯了太子殿下,请太子恕罪!”说完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东宫,任凭李建成在后面“世民、世民”地喊叫也未曾再回头看一眼。 但当李世民刚走出东宫门外时,马三宝就迎了上来,为李建成游说道:“秦王恕罪,其实太子也是有苦衷的,还请您千万别误会了太子啊!” “苦衷?哼!”李世民不愿再理会他,翻身上马,可马三宝却硬是拉着马的缰绳,道:“启禀秦王,其实太子他一直都未曾忘记你们之间的兄弟情分,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就像那天尹德妃和张婕妤为难了秦王妃后,太子还专门登门探望,好好慰问了一番呢……” 李世民一听,又惊又怒:“什么?秦王妃?为难?怎么回事?王妃受了什么委屈?” 马三宝自知失言,吞吞吐吐道:“那……那倒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说就是让多跪了一会儿……” “什么?多跪了一会儿?她那么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陛下呢,就没说什么吗?”李世民明显已情难自已。 马三宝仍吞吞吐吐道:“这,这个三宝实在不知,不过好像也没听说陛下对尹德妃和张婕妤怎么样。秦王您是知道的,这尹德妃和张婕妤是陛下最宠爱的人,想来也不舍得怎么样吧?再说她们也没真做什么,听说就是言语上有些冲突,貌似尹德妃和张婕妤俩人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李世民不愿再听下去,甩开马三宝的手,“哼”了一声径直骑马离去。 而此时李建成正坐在书案旁,手抚额头,闭着眼,忧思郁结,情愿一切都没发生。李元吉从屏风后走出来,跪在李建成面前,泣道:“大哥,对不起,我就知道你还是疼我的。大哥,真的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刚才李建成替他一口揽下这件事,他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没想到李建成竟真的会为了他亲自全权担下这件事,一时间感激莫名。 李建成没有看他,无奈说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知错能改就好,以后别这样了。” “嗯。是。”李元吉嘴里虽然应了,可心里仍然不服气,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哥,对不起……可是大哥你知道吗,我,我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大哥你啊!” “你……哎,你怎么还这么冥顽不灵!”李建成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才认错的李元吉,才一瞬间的工夫又恢复了原样。 “大哥您想想,难道您真的相信他,二哥,一个军功这么大的皇子,真的甘心永远居于人后吗?” “元吉……” “大哥!”李元吉越说越急,“大哥你想想,他早就知道刘文静有撺掇他争储的意思,可他一直把刘文静视为左右手,而且刘文静案发后,他还一个劲儿地为刘文静开脱,他说他没听刘文静的你就真的相信吗?要是他真的无意于此,那就早该把刘文静交出来碎尺万断!可是他没有啊,不但没有还跟刘文静走得那么近!大哥你就真的相信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吗?难道大哥你自己就没有怀疑过吗?” 那次刘文静案发后,李建成确实怀疑过,他不明白,既然李世民没有争储之心,又知道刘文静心怀不轨之心,可为什么还将其视为腹心。据李世民的解释是,刘文静乃开国功臣,故而于情于理都不应弃之。可这真的说得通吗,无论如何按照纲常来说,他们是皇族,是君,刘文静是外臣,是臣,君臣君臣,便是主仆,有什么舍不得动不得的?对于外臣,难道也值得投入生死情义吗?当时李建成私下里就有颇多疑心,只因彼时兄弟和睦不愿横生波澜,且事情也很快过去,因此只埋在了心底。而现在李元吉又把这一层重新提出来,李建成心中的疑点再次喷薄而出,化成千万条蛊虫吞噬着他的血、他的肉、他的身、他的心、他的每一寸地方…… 李元吉见李建成一言不发,知其已心有所动,接着道:“大哥,你知道二哥他从来都是没规矩的,就像刚才,他这么硬闯进来,这儿可是东宫啊,太子的府邸,未来天子的住所,他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来,眼里哪里有一丝半毫的尊重?大哥现在还没登基呢他就这样,等改日大哥登基了那他还岂不是变本加厉?大哥常教我们言由心生行为言表,他这么不尊重大哥,说到底还是心里压根儿就没把大哥当回事儿!大哥你别忘了,他在军中的威信可比大哥你要强的多,难道大哥觉得你真的能压住他吗?他手上可有军权的啊,要挟天子而行易如反掌!” “你别这么说,你二哥说过,他出生入死地去打仗,是为了让我能做个太平天子……”李建成言语里透着几分犹豫几分不信。 李元吉“哼”了一声道:“这好话谁不会说!大哥你还真的相信了?那你现在去军中走一圈,看那些将士们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人人都围着他转,都唯他马首是瞻,这仗是为谁打的不是显而易见吗?为大哥?花言巧语罢了!你看他,轻轻松松就打赢了,不费半点儿工夫,得到的却是千万将士的拥护,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得到了,这么划算的买卖谁不想要!” 李建成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心里好乱,总有两个声音来回打架,哪个都想听哪个也都不想听。他的思维已几近崩溃,再也无力听李元吉说下去,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让李元吉离开。李元吉心有不甘,但太子终究是储君,他有意逐客,李元吉哪里还有理由硬赖着,便只好嗯嗯呀呀地点头告退。但在李元吉走之前,李建成还是重重地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以后都不准再私自做出伤害你二哥的事,否则,我决不饶你!”李元吉满眼不忿却仍道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马三宝看着李元吉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他找到太子左庶子、荥阳郡公郑善果,告诉他自己已悄悄把秦王妃在承乾殿被为难一事告知秦王,依照秦王的脾气,难免不会跟陛下起冲突。 “三宝,你,你这不是故意挑拨离间吗?你到底在做什么?”郑善果不解问道。 马三宝叹口气道:“哎,郑公啊,你有所不知。倘若太子和秦王还像往常那般和睦,我也不用费这些气力了。但是,你是知道的,太子仁厚,他不会去贬斥齐王,但这齐王,哎,天长日久,我只怕有朝一日秦王和太子会真的走向水火不容的地步,我们都是太子的左右手,自然当全心为太子分忧,既然冲突难免,那谁下手早谁就获利良多。我觉得我们还是及早准备的好,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这,三宝,会不会是你估断错了?我看着秦王,哎,谁也看得出来,他没有争储之心嘛,由他在外扫荡,太子大可安坐京师,有何不好?”郑善果提出怀疑。 马三宝又叹道:“哎,我也希望是我估断错了。可是,你说这秦王真的就没丝毫半点儿争储之心吗?现在没有也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要知道,军中最难根除的就是骄横之气,他没有难道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再进一步的心思吗?都甘心永居人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我们未必要做什么,至少也要让陛下明白,只有太子才是最可信赖的人,如此方能保得东宫稳如泰山哪!” “这,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哎,不管怎样,我们蒙太子另眼相待,就一定得太子想在前面、做在前面。就按你说的来吧,只是得千万要注意度啊,别弄巧成拙了!”郑善果既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提了一个谨慎的建议。 “放心吧,这我知道。”马三宝道,如此便就与郑善果达成了一致。 李世民刚踏进府门,孤神庆就快步迎了上来,看见李世民额头上的伤,惊呼道:“大王,您,您这是?” 李世民命令道:“没事,就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小事,没什么的,不许声张,更不许滋事,听到了吗?” “啊?”跟了李世民这么久,孤神庆还从没见过李世民这么忍让过,平常谁要是让他有丁点儿不快也必定十倍索来,“嗯,知道了。大王,李世勣将军来了,在校场候着呢。” “懋功?哦,对,我跟他说过,要把他引见给药师的。好,我马上过去。”李世民回房简单收拾了下便先去客房探访了下李靖。这李靖虽被李世民召为幕府,但因李渊总对李靖心有隔阂故他总无随从征战的机会,整天闲来无事,便只把自己闷在房中百~万\小!说,也少与他人来往。但为兑现对李世勣的承诺,李世民只好绞尽脑汁、费尽口舌才把李靖说动跟自己一起前往校场。而长孙舜华,李世民回来时便已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既惊诧又心疼,但奈何李世民有急事要办便只好把疑问暂时压下,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 彼时校场,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一干人全都在场,他们和李世勣一起摆弄刀剑、谈笑风生。趁这热乎劲儿,李世民就分别给李靖和李世勣俩人互相引见了一下,随后众人便攀谈起来。 交谈中李世勣发现果如李世民所言,这李靖当真是百年难出之军事大家,比之古之白起、韩信、卫霍亦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李靖也发现,这李世勣虽眼下兵法不精,但却颇有天赋,且又有好学上进之心,一时大爱,竟道:“我至今虽少有征战的经历,但自诩普天之下论兵法无人可及,懋功天赋异禀,甚合我意,若你不弃,今日众位英雄面前,你便拜我为师,我必定倾囊相授,如何?” “啊?”李世勣惊讶之余愣在了那里。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孤神庆等全都起哄,催他赶紧行拜师之礼,李世民也在一旁游说,李世勣欣喜万分,缓过神后就受宠若惊般的赶紧行了拜师礼。从今天起,李世勣只要有机会就来拜会李靖,时常与之形影不离,相比之下倒与昔日瓦岗同僚秦叔宝、程知节等交往甚少,程知节便戏称其为“李药师的小尾巴”,众人都深以为然。 但此刻众人的心思全沉浸在交友的喜悦中,其中程知节、尉迟敬德二人最是吵吵闹闹欢腾地紧,还不忘向李世民索要酒喝。李世民慨然一笑,这俩人倒是什么时候都能开怀。于是,在程知节、尉迟敬德的撺掇下,一场小型的、简略的宴会就在校场露天开场。因李靖平时少与大家往来,故而众人都觉机会难得,且又见李靖不仅言吐不凡,谈起行军作战头头是道,就是单轮武艺也尤为高超,比如尉迟敬德,他一直以为乱军之中夺人长槊是自己独有的绝技,可不曾想这李靖竟也不输于他,枪法精准迅捷,众人不得不服,是以仅片刻间李靖就成了中心,加之李靖最为年长,因此不管是敬服的还是尊老的都接二连三地围着李靖问东问西、敬酒划拳。 李世民心情正烦闷,但不忍扫了大家的性,故一直强作姿态与众人欢乐。后众人皆围向了李靖,他便如解脱一般趁机抽离了众人,在不远处静默肃立,一会儿看看这边的喧闹,一会儿看看那边的空寂。正踌躇要不要离去时,秦叔宝不知何时也抽离了众人来到李世民跟前,一边把一个金瓶递给李世民,一边道:“大王,这是陛下专门赐给我的,说是封赏。叔宝既随大王左右,便是大王的人,所得也理应归大王。所以这金瓶就请大王替叔宝收着吧。”原来庆功宴后,李渊特地寻了个机会,私下暗中单独额外赏赐给秦叔宝一个金瓶,说“此战全仰仗了你”,秦叔宝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并叩头谢恩。 “哦?还有这事儿?什么时候?”李世民拿着金瓶问道,“算了,不是什么大的事。你有功,受赏是理所应当,既然是父亲赐你的,你就收下好了,有什么好推辞的!”李世民又把金瓶塞到秦叔宝手里。 “大王……”秦叔宝还想推辞,李世民拍了几下他的肩膀,笑着说:“好了,别扭扭捏捏的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不用再费口舌了。我们是一起在死人堆里爬过的,真的什么都不用说了。收下吧,我明白。” 秦叔宝这才重新拿好了金瓶,拜答道:“是,大王既说当收,那属下就收下便是。属下受大王驱使,自然唯大王之命是从。” 李世民又赶紧找借口让秦叔宝去和众人玩闹,自己却在这边发呆暗想:父亲单独赏赐叔宝什么意思,明知道叔宝是他的人,是欲拉拢还是别的什么,原以为自己只要打胜仗回来,大家都还是会像从前那般信他爱他护他,可是这,是不是表示父亲终究还是疑他? 众人都乐得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谁也没注意到李世民的情绪变化,只有李靖把秦叔宝、李世民的互动全看在了眼里,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凭自己的经验自认还是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不过,李靖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一个劲儿地顾着与众人划拳耍乐。 夜间,尽管李世民一再表示不要紧,但长孙舜华还是执意要给李世民手上、额头上的伤痕上药,李世民便只好由着她。 “二郎,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有了这些伤呢?”李世民原本一直期望长孙舜华视而不见最好,但又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得到她的慰藉,可当她真的问出口的时候李世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没什么的,就是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长孙舜华立即露出了不信的眼神,李世民顺势迎上去,无奈,只有心虚道:“其实,是,我和元吉赛马,他做了小手脚,我就摔了下来。不过你看真的没事啊,元吉就是发个小脾气嘛,他也不敢怎么样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的嘛,不用担心的。”至于落马后差点儿丧命以及与李建成的纠葛等,他都略去了一概不提。 长孙舜华叹口气,她与李世民相守多年早已心意相通,自然想到他有意隐瞒了一些,事实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既然李世民有意相瞒也必定是不愿她太过担心,何况现在已确实无事,故而她不再追问,只一心一意地上药,却在转身换药的时候眼里忍不住挤出几滴泪来,她赶紧偷偷擦掉,重新面向李世民时又是低眸浅笑。 李世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掠过她的眼睑,笑道:“怎么了?放心,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就是好好的嘛,嗯?我答应过你,要疼你一辈子的,要看着我的小观音,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我可不想食言!要是我有个什么的,我的小观音岂不要哭死?我才不舍得呢。为了我的小观音我也得好好保护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嗯,不许你食言!就是天地都没了也不许你食言!反正就是不许!”长孙舜华说着就扑到了李世民的怀里。李世民笑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哄道:“好,就依你,我的小观音最大,行吗?”长孙舜华没张嘴,只哼出一个“嗯”,但嘴角却笑出了花。 李世民又趁机道:“是啊,我听你的,没食言,那你呢,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人欺负你吗?” 长孙舜华挣脱出李世民的怀抱,略带抱怨地道:“你才想起来问?你都不在,当然有人欺负我了!” “嗯?竟然真的有?谁?谁那么大胆子?活腻了?”长孙舜华看着李世民紧张的表情却莞尔一笑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些书喽!谁让你不在,我只能让它们天天来陪着我,让我烦心,可不就欺负我呗!”李世民听了十分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抚着她的半边脸道:“我真想知道这张嘴是什么做的?” 长孙舜华一手推开李世民,站起来好好转了一个圈儿,然后拉着李世民的手道:“哼,看到了吗?我才不像你呢,天天东征西讨的,跟这个打跟那个打,想不受伤都不行,我天天府里待着没事干,想跟人吵个架都没人跟我吵,天天的,都无聊死了!” 李世民站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长孙舜华,忽然揽她入怀,再也不愿松开半刻。 第二天,李世民早早起了床,见长孙舜华还在熟睡,便悄悄离了房,偏在院中看到秀极正跟采衣、采薇她们交代什么事。他径直走到秀极身后,吓得秀极赶紧行礼敬拜。 “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李世民严肃道,“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尹德妃和张婕妤为难了王妃,是否真有其事?老实说,不准隐瞒!” “大王……”秀极见李世民这个样,哪敢还有丝毫隐瞒,但又不敢忤逆长孙舜华,便简略地把那日承乾殿的事说了下,只提了彼此间有些言语冲突,而未曾言及长孙舜华被逼下跪一事。 “知道了。别告诉王妃我问过你这件事。”李世民一边郑重命令道,一边快速往外走,但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指着秀极道:“听到没有,不准告诉王妃,不然我饶不了你!” “啊?大王……是。”秀极害怕至极,六神无主之下连忙称是,片刻后忽觉不妥,又追着叫了几声“大王……”,可李世民早已和孤神庆一起骑马离了府。 李世民想,自己如何不要紧,但绝不能让长孙舜华有丝毫损伤丝毫委屈,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跟父亲讨个公道,那两个嚣张跋扈的宫妃必得压一压。谁知今天偏偏李渊下旨,说是突感疲累今日早朝便免了,就连李世民要专门进宫觐见都被挡在宫门外。李世民无奈,便骑着马就在集市上漫无目的地乱逛。孤神庆见李世民表情严肃便也不敢发问,只好陪着李世民就这么游荡着。 也该李世□□背,偏在一家酒肆旁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在那儿鞭打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旁边还有几个随从肆意地辱骂助威,而那几个百姓则不住地哭号求饶。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长雏择主1 李世民眉头一皱,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嚣张!” 孤神庆看了一下,赶紧上前道:“哦,大王,这个人好像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 “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哼,果然一丘之貉!”李世民心里正窝着火,一听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怒而下马,上前紧紧抓住尹阿鼠的鞭子,一拽一松一转,便把尹阿鼠重重摔在地上。 尹阿鼠忽遇此击,恼怒异常,还没坐起来就大声骂道:“这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爷爷我?哎呦,疼死我了。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岳父!不想活了是不是!”等随从赶紧把尹阿鼠扶起来,告诉他是秦王时,尹阿鼠马上缩了缩了脖子,立刻上前堆笑献媚道:“哎呀,是秦王大驾啊!您果然英武不凡啊!我刚才还说来着是谁功夫这么好,原来是秦王呀,这整个长安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秦王您这样的!您要认第二呀,那没人敢认第一!” 李世民“哼”了一声别过了脸没搭理他。这时孤神庆赶紧偷偷劝道:“大王,怎么说他也是尹德妃的父亲,皇家亲眷,最好还是别把面子撕破了吧?” 谁知孤神庆不劝还好,一劝李世民就更来了气,冲着尹阿鼠吼道:“皇家亲眷?皇家亲眷就可以这么不顾礼法、肆意妄为了吗?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辱弱小,分明是皇家的耻辱,还敢声称是皇家亲眷,真是丢人现眼!” 尹阿鼠没想到自己一腔热情竟公然贴上了冷屁股,还这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怕急生怒,此刻也挺起腰板争执起来:“那是啊,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人怎么能跟秦王比呢,是不是?您能文能武,知礼守法,是皇家的骄傲!嘿嘿,不过呢,就算您有再大能耐那也躲不过君臣的礼去,您的王妃见了我闺女还不是让跪就跪,半个‘不’字都不敢有!怎么样,那天秦王妃还跪地舒服吗?” 李世民冷眼逼视着尹阿鼠,握紧拳头。这尹阿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孤神庆发现李世民神情不对,赶紧拉着李世民一边劝着一边往回走,奈何李世民早已愤怒地忘了所有,一用力撞开孤神庆,顺便还直接给了尹阿鼠重重一拳,并把反手顶在马车的横梁上,怒道:“这么样?现在您这位皇家亲眷可舒服了?”李世民每一用力,尹阿鼠就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 “大王……”孤神庆赶紧劝着拉着。正在这时长孙无忌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到底是文士出身,思维缜密,说了几句话后,李世民就依言放开了尹阿鼠,但依然狠狠摔了一下。 尹阿鼠惨叫连连,抓着自己的手,哭丧着道:“你……你……你,有种你跟我去找陛下对质!” 李世民一摆手,“哼”了一声道:“好哇,我正想找陛下呢!那就好好对质对质!” “大王……”长孙无忌、孤神庆劝不住,便只好随李世民一起进了宫。 这长孙无忌此时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今天薛收来到了长安拜会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兄长,当时长孙无忌正与房杜二人倾谈,薛收一来便立刻与长孙无忌自来熟,此时房杜二人方知长孙无忌与薛收曾于少年时相识,只是别后再未曾有过来往。如此一来,四人都算是久别重逢,相互间更为投契,长孙无忌便主动做东,邀三人一起在外寻了个酒肆并盘下二楼幽静处,尽情畅谈世事、打趣叙情。 “伯褒,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最敬佩你的就是你的文采风流,当时可谓是四座皆惊,众文士中之头魁啊!”长孙无忌欣喜道。 “哪里,不过贻笑大方罢了。辅机抬爱了,伯褒受之有愧!”薛收笑道。 “哎,伯褒,今天都是旧识,就别谦虚了吧?我们当中,论文采,哪个能比得上你?”杜如晦叫道。房玄龄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伯褒,该你傲的时候就傲一些也没什么打紧,反正都是自己人,你看,惹众怒了吧?” 薛收只好摇头道:“哎,你们……哎,算了,那我就暂且僭越、却之不恭了!”众人闻之一笑,齐道:“早该如此!” 四人天南海北地谈了好一阵,从三皇五帝到现今,从各地割据到长安,朝政律令、□□见闻、百姓疾苦、生活日常等,无所不包,无所不谈。而当大家谈到秦王时,薛收趁机问房玄龄是否当真打定主意要永远留在□□。 房玄龄与杜如晦、长孙无忌相互对视一笑,道:“这个自是当然。大王俊逸潇洒,器宇轩昂,刚果决断,有勇有谋,最关键的是待人赤诚,谦恭敬贤,有仁爱之心,又懂得体恤,所言无不直抒肺腑,所为无不守法合礼,身边之人莫不爱之敬之,近而仰止,远则思服。普天之下,怕再难找出第二个像大王这么优秀的人出来,我们能效力左右,实属万幸之至,哪敢稍有背离之意?不知伯褒可愿与我等一起呢?” 薛收笑笑,直言道:“看来这秦王倒真是个厉害人物!我倒真想去认识认识,看他是如何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让兄长如此倾心拜服?” “哈哈,伯褒,你早该来了。我和玄龄就一直说,这伯褒要是来了,说不定会成为大王身边第一人,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呢!”杜如晦和房玄龄一起拉拢薛收。长孙无忌自然也不甘示弱,也向薛收抛出善意。但不管他三人如何明里暗里相邀,薛收始终笑而不应,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哎呀,那边打起来了,好热闹啊,快去瞧瞧。”就在他们四人拉锯时,酒肆内不知谁大声喧哗了一声,众人都三五成群的跑出去瞧热闹了,只有这四个人依然稳坐不动。 长孙无忌道:“哎,也许是哪个富家贵戚又起了争执。这事呀,几乎天天有,一点儿也不稀奇。”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表示同意。直到又是不知谁喊了一句:“好像是秦王诶!”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一起来到观台往下俯视,发现果是秦王李世民,此时李世民正在暴打尹阿鼠。 “那人是谁?”薛收指着尹阿鼠问。 “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一向好酒无赖。”长孙无忌说着就赶紧跑下了楼去拉住李世民。 “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尹德妃?陛下最受宠的妃子?”房玄龄默默自语。杜如晦也颇为疑惑不解:“这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大王怎么会跟他这种人起冲突呢?” 薛收却盯着房玄龄,打趣道:“兄长,谦恭敬贤,所为无不守法合礼?” “我……”房玄龄无言以对,他指着李世民,说了一句“我刚夸他……”之后竟晕倒在地,杜如晦和薛收赶紧搀扶着他回了□□。 两仪殿内,李渊怒不可遏,他确实今天颇感疲累,好不容易要休养一天,结果却出了这事儿,他指着李世民和尹阿鼠二人骂道:“你们真是有本事,片刻都不让朕歇着,对吧?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这般争来争去,能不能让朕清静会儿!” “陛下……”尹阿鼠哭着跪到了地上,还捂着胳膊一个劲儿“哎呦哎呦”地痛哭不止,尹德妃见状赶紧来到父亲跟前,发现父亲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也立即泪如雨下,跪着向李渊哭诉。 李渊走下来也察看了下尹阿鼠的伤势,发现确实不轻,冷眼逼问李世民:“你干的好事?” 长孙无忌赶紧上前道:“陛下,其实是……” “朕没问你!”李渊厉声喝了一句,长孙无忌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李世民,退到一旁不敢再言。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渊指着李世民,转身坐回了龙案旁。 “是!”李世民这时才道,“启禀陛下,尹阿鼠在街市上公然欺凌百姓,臣觉得有损朝廷之信和陛下威仪,故而自作主张略微教训了一下……” “略微?”尹德妃向李渊哭诉道,“陛下,臣妾的父亲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也自有司法管制,若人人都这么自作主张,那天下岂不乱了套?再说,就算要……要教训一二,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臣妾的父亲毕竟这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陛下,您看看,这样子,不知道要养多长时间才能养好呢!陛下!” 李渊心里一软,又走下来,亲手扶起尹德妃,替她擦去眼角泪痕,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朕会处置的。看看,这弄的,脸上的妆容都化了……” “陛下,自古孝为先,若连父亲都维护不了,臣妾还有何面目侍奉陛下……”尹德妃又接着哭诉。 李渊赶紧道:“这说的什么话!”李渊说完就转向李世民,命令他道:“快,赶紧道个歉就算了了,看看,这都打成什么样子了,像不像话?” 李世民却是浑然不理,冷冰冰道:“敢问父亲,是不是伤害了他人,不问对错,都应率先致歉呢?” 李渊道:“行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尊老为先,这事就这么了了,朕难道有这么一天的清闲,别给打搅了。” “是。”李世民道,“那在我道歉之前,尹德妃是不是也应该先向我的王妃致个歉呢?秦王妃心软慈善,可不代表她就可以那么任人欺负!” “什么?又怎么了,啊?”李渊头都大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没玩没了了。长孙无忌、孤神庆两个赶紧拉扯李世民,李世民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不敢再动,但心里既焦急又无奈,想劝又不敢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尹德妃一听便知是那日承乾殿之事,抢先跟李渊哭诉道:“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欺辱秦王妃呀!是那天在承乾殿,臣妾与秦王妃拉家常,结果,结果秦王妃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把臣妾的手划伤了,当时在场的婢女们都可为证……” “哼!”尹德妃还没说完,李世民就已气疯,“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父亲,舜华是什么性子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从来就是受欺负的份儿,哪里会欺负别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只怕当时是尹德妃划伤了我的王妃吧?” 尹德妃和尹阿鼠都吓得直往后退,一边喊“陛下”一边哭。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天性,李渊也不例外,此时尹德妃和尹阿鼠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早已不想问清来龙去脉,冲着李世民拍手喝道:“够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你也来争个不停,你的宽厚哪儿去了?再怎么说尹德妃也是朕的爱妃,算起来也是你的庶母,是君,上下有分,君臣有别,你懂不懂的礼数?” 李世民听了李渊这话,心里凉了半截:“礼数?君臣?父亲,你不问问事情缘由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定了性?孩儿在外出生入死,结果换来的就是,处处任人欺辱吗?” 李渊最受不了他人直面指责,何况李世民,遂不住地猛拍桌子,呵斥道:“你,你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啊?逮谁咬谁!朕知道,你征战有功,该赏的也都赏了,你还要怎样?要以军功相挟吗?你这是以下犯上!回去好好在府里待着,哪儿也别去了,好好面壁思过!” “陛下,大王不是……”长孙无忌怕事态越发不可收拾,赶紧壮着胆子下跪道,但又被李渊一句话“你闭嘴”给喝了回去。 李世民强压心中之火,不慌不忙跪下道:“陛下教训的是,臣无可辩驳。但于情,陛下偏爱后宫之人无可厚非,只是却眼看着儿等受辱不问不询,难道是因为母亲不在了父亲就不再怜惜了吗?于理,当今天下未定,我朝正当仁施万民而收百姓之心,可陛下,尹阿鼠身为皇家贵戚,不思为朝廷分忧而以专横为能事,皇家颜面何在?于法,家事也好,国事也罢,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可陛下不管不问,只凭感情远近而定,朝廷法度何在?” “你……”李渊越听越气,加之尹德妃在一旁哭诉哀求,更是怒火难掩,但听李世民言及窦氏,不免又生了几分悲戚和惋惜,对李世民也连带有了几分怜爱,但终究愤意难平,“好哇,那你说怎么办?把尹德妃交给大理寺法办?就因为这……这鸡毛蒜皮的口角?不让人笑掉大牙!” “那倒不至于,可至少也该有个态度吧!难道嚣张跋扈的就永远作威作福不成!”李世民说道。 “好了!你闹够了没有?”李渊还想再骂几句,忽然近侍牧有福奏道:“陛下,宇文昭仪带着小皇子在殿外求见。” “嗯?静姝?她来干什么?还有元嘉?快,快请!都快气垮了!你看看,元嘉都比你懂事!”后面那句话李渊是说给李世民听的。 “父亲……” “好了,别说了,让我清静会儿!哎,你们都起来吧,一个个的,简直都不像样!”李渊话落,李世民和尹德妃、尹阿鼠都站了起来,其中尹德妃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耶耶抱抱!”李元嘉才两岁,走路还不稳,刚进殿就颤颤巍巍地向李渊跑去。李渊害怕他摔着了,赶紧迎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宇文静姝手抚着李元嘉的背嗔怒道:“还是陛下好哇,刚才一路上这元嘉愣是不让人抱,一见了陛下居然就主动扑了过去,臣妾都比不过,真是白怀胎十月了!” “那可不,这是我的元嘉!”李渊高兴地说着,早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抱着元嘉坐回了龙案旁,宇文静姝也步步紧随着,只是在路过李世民的时候转身略微屈膝行了个礼,叫一声“秦王”,却对尹德妃故意视而不见。李世民也赶紧还礼。 “陛下,秦王和德妃姐姐都在这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静姝是不是来得不巧?”宇文静姝故意问道。 “哼!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争执罢了!”李渊一边逗弄着元嘉,一边漫不经心道。 尹德妃怕宇文静姝先发制人,故赶紧跪地抽泣道:“陛下,那日承乾殿内,确是秦王妃划伤了臣妾的手……” 尹德妃刚说到此处,宇文静姝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李渊跪地请罪道:“请陛下恕罪。那日是静姝不小心划伤了德妃姐姐的手,好在姐姐宽容大量不予计较,才未禀告陛下。只是今日……不知姐姐为何提起秦王妃呢?”宇文静姝的这个举动,别说李渊,就是李世民也惊讶不已。 “你……”尹德妃满腹怨愤,那天之后要不是宇文静姝施了诡计拦住了她,她早已将那事禀明陛下,就算不能对他人有所惩戒,也能博几分李渊的怜惜,哪里还有机会让宇文静姝在这儿胡乱搬弄。 “静姝,你这是……”李渊惊问道。 “陛下!”宇文静姝道,“陛下也许还记得腊梅花的事吧?那次幸好秦王妃明察秋毫才让臣妾免受了冤屈,德妃姐姐因而对秦王妃有些怨言也是理所应当……只是,陛下也应当明白,其实当时秦王妃要救的人哪里是臣妾,分明是德妃姐姐,可叹德妃姐姐不明所以,误把恩人作仇人,才有了那般不该有的争执。” “哦?”宇文静姝提起腊梅花一事,李渊果然为之一动,冷眼看了尹德妃一眼,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陛下……”尹德妃无言以对,只一味哭泣。 宇文静姝又转向李世民道:“秦王海涵。我与德妃姐姐好歹姐妹一场,姐姐有错,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应代她致歉。素闻秦王宽厚,当不至于因此耿耿于怀吧?” 李世民见宇文静姝向他公开致歉,忙道:“昭仪大礼,世民承受不起!” 尹德妃怒视宇文昭仪,道:“妹妹好意姐姐领了!冤有头债有主,姐姐我还不至于要妹妹来代我受过!”说着便装模作样地向李世民道了个歉,却立时转而换了语气道:“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朝廷纲常不可乱,陛下,今日秦王无故殴打我父亲,此事陛下若没个说法,那天子威仪何在?” 李世民正色道:“殴打不错,可不是无故!欺压百姓难道不该惩戒吗?再说我也没下重手!” “没下重手?”尹德妃指着父亲的伤道,尹阿鼠也“哎呀哎呀”地哀嚎。 李渊见他们又争回了原点,生气地拍了下桌子。大家都没什么,不过住了嘴该怒的怒该哭的哭,只是元嘉却瞪着咕噜咕噜的大眼睛,捋了捋李渊的胡子,用稚嫩的声音含糊不清道:“耶耶不生气,画小乌龟……” “嗯?”李渊看看元嘉,看看宇文静姝,疑惑不解。宇文静姝忍不住嘴角上扬,忙上前道:“禀陛下,元嘉的意思是,如果陛下您不高兴了,就找个人画他一脸小乌龟就不气了。他就是经常这样做的。” “啊?什么?居然还会画小乌龟了?这是哪里来的小淘气?哎,可怜你身边的宫人真是不幸啊!”李渊忍俊不禁,拉着李元嘉的小手逗弄着,李元嘉不停地“咯咯”笑着。 宇文静姝又接着解释道:“启禀陛下,宫人很少有这样的‘殊遇’的,倒是我兄长经常被弄得一脸墨水,洗都洗不干净!” “什么?这就不应该了。士及好歹是元嘉的长辈,这样太不尊重了。该好好管教管教,以后不能这样。”李渊随口道,可他没想到话刚出口就遭到了宇文静姝的强烈反对,宇文静姝道:“陛下这话就不对了。我兄长是元嘉的长辈没错,可是元嘉是皇家血脉,是陛下骨血,我兄长再怎么也是外戚,是陛下臣子,他之于元嘉,俯首听命那是应尽的本分,不然岂不坏了朝廷法度?其实,别说是我兄长,就是臣妾,于元嘉而言也是臣而非主,有养育之责但绝无管教之权。” 李渊明白,宇文静姝这些话明摆着是说给尹德妃和尹阿鼠的,虽然他觉着有所不妥但宇文静姝说得在情在理,他自然没有反驳的理由。尹德妃和尹阿鼠则一个比一个脸红,一个比一个恼怒。宇文静姝又言道:“陛下今天本就应当好好休养的,既然没什么大事,那臣妾就斗胆请陛下移驾东海,泛舟畅游如何?”李渊还未答,李元嘉就拍手道:“好哇好哇,去东海!” 李渊闻之哈哈大笑道:“好,今天就听元嘉的!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情此景,李世民已不好再纠缠下去,遂道:“禀陛下,臣……没事了!” 尹德妃扶着尹阿鼠,低声抽泣,一言不发。宇文静姝却忽然惊呼道:“咦?秦王的头上怎么会伤呢?” 李渊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便问他是怎么回事,李世民道:“这没什么,父亲,孩儿是领兵作战的将军,天天阵前厮杀,有些伤,再正常不过了。”李渊便不再追问,嘱咐他好好养着,同时也对尹德妃和尹阿鼠道:“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找太医瞧瞧,别拉下了病根。”之后便抱着李元嘉与宇文静姝一起离了两仪殿。 当李世民在长孙无忌、孤神庆的陪同下刚走到两仪门时,迎面就碰上了飞跑而来的李慕兰,她是听说了李世民与尹阿鼠一事后才匆匆赶来。 “三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仗义勇为的壮举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我能不来看看吗?”李慕兰没好气的说道。 李世民眼里一热,三姐终究还是三姐:“我没事,多谢三姐。” 李慕兰见他安然无恙故而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便又拿出了长姐的风范来教训他:“你呀,怎么总是这么毛毛糙糙,就不能动点儿脑子吗?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偏就不安安生生的,你是不是不弄点儿事出来就不好受?” “三姐,我……”李世民一低头,李慕兰倏然发现了他额头上的伤痕,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心疼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还跟谁打架了?怎么就从来没有清静的时候,真想把你的功夫废了!” 李世民一想起那事,心里仍是愤愤不平,便道:“要是真把我的功夫废了,那可就真的只有甘心被虏的份儿了,也就能如大哥的愿了,现在也不会还活蹦乱跳的让大家烦心!” “大哥?怎么还跟大哥有关?发生什么事了?昨天还好好的!” “三姐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大哥吧。” “啊?” “如果三姐去问大哥,顺便替我问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他可否会真的欣喜地跳起舞?”李世民不等李慕兰回应就快步离去,长孙无忌一路小跑跟着。 李慕兰看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疑窦丛生,二话不说就敢往了东宫。可当她问起时,李建成一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马三宝站立一旁,焦急之下便替李建成答道:“公主,是齐王邀秦王赛马,却在暗中使了坏,害的秦王差点儿没了性命。殿下不忍看着齐王和秦王两个刀锋相对,所以就揽下了这件事,谎称是他教唆齐王所为。也许,秦王是因为这样才对殿下心有不满的吧……” “啊?还有这等事?这元吉也太……可是,大哥,你这样,那世民不是会误会你吗?这,这是万万不可的呀!”李慕兰知道,李建成和李世民,一个主管文政一个专擅武事,他们若是不和,后果不堪设想,她不信李建成想不到这一层。 李建成沉默不语,又是马三宝道:“公主,殿下与秦王,分管朝政文武,若真的同心同德、犹如形影,请公主细想,那陛下还能在皇位上坐得安生吗?再者,功高者必震主,若殿下与秦王有如一人,只怕二人都难善终啊!齐王此事,虽是意外,但也恰好提供了个契机,一个让陛下放心的契机!” “这……”李慕兰细细琢磨马三宝话里隐含的意思,渐渐明了,脸色也缓了下来。可再一细想,依然有所担心,便道:“可是,大哥,真的要这样吗?你知道世民,他从小最敬重的人就是你,这样,他不是很痛心吗?万一他想不开……” “慕兰。”李建成终于开了口:“元吉也好,世民也罢,在我心里,他们都是我要保护的弟弟,我不能让世民有任何不测,也不能让元吉有任何损伤,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叫我的那一声‘大哥’?也许,三宝说得对,世民,现在是有些功高震主了,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他,或许我们不那么合拍也许还是一件好事,终究父亲不只是父亲,他已经登基了,是一个帝王,有时候,有些事,以前不用想的,现在必须要好好想想了。你知道,母亲生前那般喜欢世民,若他有何不测,我们如何对得起母亲?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世民的……” “那,要不,我跟世民透露一下?”李慕兰犹豫片刻,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议,却被李建成一口回绝。李建成道:“世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做不得假,若他得知,只怕会适得其反,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李慕兰默然良久,她不知道此时她应该怎么做才是合适的,只道了一句:“只是,委屈大哥了……”李慕兰不知道事情是不是会越来越难控制,她也不敢想未来会怎样,只能在一旁看着、祈祷着自己最害怕的永远不要发生。 她走出东宫的时候是马三宝代太子相送的,她趁机对马三宝道:“昔日你在我家不过是个仆人,现今跟了大哥,转眼就成了座上宾。想来之前终究还是我和柴绍亏待你了,抱歉……” 马三宝闻言立即歉礼道:“公主哪里话!公主和驸马待三宝一直恩重如山,三宝永不敢忘,请公主明察……” 李慕兰淡然道:“明察如何?暗察如何?你是忠义之人,跟了新主怎么还会念着旧主?若是三心两意那岂不是小人行径!我只是一时感慨,并无他意,你莫要多想。” “公主……”针对李慕兰的发问,马三宝不知是当肯定还是反对。正寻思间,只听李慕兰又道:“你现在为太子做事,时时为太子筹谋,理所应当,只是我希望你是站在大家都好的立场,而不是火上浇油。我知道我的话对你已没多少约束力了,但愿你能姑妄听之。” “公主与驸马的大恩,三宝从不敢忘,公主之命,三宝谨记在心,不敢有违!”马三宝斩钉截铁道。李慕兰只是轻笑了一声就翻身上马,离东宫而去。 东海是皇宫后苑中兴建的一处人工湖泊,与北海、西海、南海等形制类似,唯一不同的是东海更为清幽僻静,因而宇文静姝最为喜欢这里。当李渊抱着李元嘉和宇文静姝一起登上东海龙船后,李元嘉就高兴地手舞足蹈,一直缠着李渊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一会儿拽拽李渊的胡子,一会儿扯扯李渊的龙袍,“耶耶、耶耶”地叫个不停,宇文静姝拉都拉不过来,只好丧气道:“这孩子,怎么一见了陛下就这般淘气,臣妾实在是无计可施,陛下不会生气吧?” 李渊哈哈大笑道:“这什么话?朕高兴还来不及呢!哎,在朕的这些儿子中,唯有元嘉最得朕心,可惜还未长成,不然一定替朕分解不少忧难,也不会这样天天被搅得,哎,晕头转向,片刻都安生不得!” 宇文静姝知李渊又想起了刚才的烦恼,忙劝道:“陛下,难得今天清闲些,就不要想那些恼人的事了吧?” “嗯,也对。”李渊点头道,“幸好今天你及时来了,不然朕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个清静。也不枉舜华曾相助过你。不错,懂得知恩图报,做人理应如此。” “才不是呢!”宇文静姝逗弄着李元嘉道,“且不说那次秦王妃真正想救的人是谁,也许只是单纯向陛下表示孝心吧,单就静姝而言,有陛下的庇护,哪里能有不测之祸?既无不测之祸,自然无需他人来相助,又何来‘恩’字一说?这些年,偏疼静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一人而已,即便我要谢恩,那要谢的也是陛下,也谢不到他人去!我才不要揽这无谓的人情呢!” “那你这是……”李渊想,既然不是因恩,那为何会突来说和。 宇文静姝笑着脱口而出:“还不是元嘉!他非哭着闹着要找耶耶,我只好带他来了。本以为听说是秦王和德妃姐姐在那儿,料想着当没什么要紧事,谁知原来竟是为了这小口角。臣妾想着,陛下天天忧心国事,可是静姝,一介女流,才疏学浅,不能为陛下分担一二,私下甚是自责不已,好在有太子和秦王在,他们可谓是陛下的左右手,是朝廷的功臣栋梁,若仅因一件小事就横加指责,未免会让天下人认为陛下无容人之量。我们后宫之人,理应以陛下之忧为忧,以陛下之乐为乐,自己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陛下的颜面才重要!” 这一席话说得李渊心旷神怡、感激莫名,他拉着宇文静姝的手道:“朕知道,还是你最为体贴。哎,其实朕知道,世民这孩子受委屈了,昨天建成来跟朕认罪,说是他怂恿元吉在和世民赛马的时候使坏,其实本意是想逗趣,没想到失了控,不过幸好世民功夫底子好,才无大碍。” “啊?竟然……竟然还有这事儿?”宇文静姝惊道,昨天李渊并未召见她,是以她真不知道。 李渊叹气道:“是啊,不然朕今天怎么好好的要休朝一日呢,世民是个急躁的主儿,要是他真的来纠缠不休,你说到时候朕怎么办?左右都是肉,责谁也不是,只好先躲一阵再说。可没想到,这孩子,还是闹了过来。明着是为舜华,只怕也是借机泄愤吧。” “哦,原来是这样。”宇文静姝庆幸自己未插脚太深,“那,陛下,您看您要不要去安慰下秦王呀?您刚才不是说秦王受委屈了吗?正好借此机会显示君恩哪!” 李渊却摇头道:“不用。世民,建成,他们一文一武,若真的联合了起来,这朝廷哪里还有朕的位置?他们之间,有些小摩擦,有些小裂痕,不是坏事。尤其是世民,近来军功有些太多了,性子又傲,得抬着但不能让他越过了界,还得适当地压着但又不能太过。这次就损一损他的气势吧,免得不知进退太嚣张了!” “是,静姝明白了。难怪陛下容忍秦王把尉迟敬德收归己用。按理说着尉迟敬德该是皇家的仇人才是,永安王虽非死于他手,但也有莫大的干系。原来陛下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还是陛下想得久远,对比之下臣妾真是浅薄极了!” “哼哼,你可不是浅薄,是玲珑剔透!”李渊调笑道,“前些日子那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个不停地跟朕吹耳旁风,说什么尉迟敬德是皇家的仇人,按罪当诛。哎,她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果然还是你最懂朕心哪!” 宇文静姝连忙替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说情,称她们二人都是性直之人。可宇文静姝还未提及请李渊莫要怪罪她们二人,就听李渊道:“她们两个,近来也受了不少委屈,朕得找个时间去好好抚慰抚慰,她们两个,心直口快又心机全无,难免会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朕得好好护着才是。”宇文静姝听后,装作若无其事,只与李元嘉逗乐。不过,许是他们谈话的时间太长了,李元嘉玩着玩着就哭了起来,李渊只好抱着他站起来,在龙船里来回走着,哄着,逗着,那场景分明寻常天伦,好不和谐。 话说杜如晦和薛收两个架着晕倒的房玄龄回到了□□,一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一边请来府内张宝藏大夫给察看了下。许久之后,房玄龄终于苏醒了过来,尽管张宝藏说无甚大碍,可房玄龄还是裹了个被子坐在床上。薛收笑道:“兄长有些过度了吧,伯褒不过就是调侃了一句你就倒在了床上,这以后还让伯褒如何开口说话呀?” 房玄龄还未开口,杜如晦便替他答道:“哎,伯褒,你可千万别太把他当回事,不然你以后还真得变哑巴不可。” “还是如晦兄明智,多谢提醒,伯褒感激不尽!”薛收还装模作样地向杜如晦作了个揖。房玄龄没好气地看着俩人,委屈道:“你们总是一个鼻孔出气,都不为我想想。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受不得惊吓很正常吧?” 就在这时,他们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尉迟敬德和程知节的叫嚷声,一个嚷着“真是痛快,果然是大王,当场就是一箭,你都没见过齐王那儿狼狈样,真是,哈哈哈,简直棒极了”,另一个嚷着“可不,就是可惜我怎么当时没在场呢,我要在的话一定更热闹”。房玄龄听到这声音不由眉头一皱。薛收笑笑,走到门口冲着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喊道:“程将军,多日不见,可否安好呀?” 程知节一见是薛收,立刻止住脚步,拉着尉迟敬德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嚷:“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薛公子,可是个大大大大大好的人啊!”尉迟敬德早先听程知节提起薛收,仰慕已久,如今人在眼前,自然欢喜异常,一直喋喋不休,不过毕竟他不是文人,没有那么多酸腐的客套,如此直接热烈的言语反倒让薛收颇感新鲜。 自尉迟敬德和程知节来了以后,房里立即活泼起来,杜如晦也适时加入那三人的交谈,唯独房玄龄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直到房玄龄再也耐不住寂寞,才用尽力气说道:“各位,各位,你们……伯褒,如晦,这儿还有个人的啊?你们,不会忘了吧?” 薛收和杜如晦彼此笑笑,忙宽慰房玄龄,说他们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房玄龄。而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见房玄龄还裹着个被子,都不禁惊道:“咦?房……房……房记室这是怎么了?暑天都快到了,怎么……怎么还……” 杜如晦低头暗笑,代房玄龄向二人解释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玄龄呢,今天在大街上看到秦王痛打一个皇家贵戚,然后……就……这样了!” “啊?”尉迟敬德和程知节都张大了嘴巴。程知节道:“那房记室是受了惊吓?不是吧?”尉迟敬德却乐德几乎满地打滚:“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不就是打人嘛,那么有意思,这才是大王呢!我要在,一定再补上一拳!至于么!” 房玄龄嘿嘿笑着:“两位将军神勇无敌,玄龄羸弱,让两位将军见笑了!”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忽生了“作恶”之心,便一边破天荒地跟房玄龄致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跟战场上厮杀,怎么血腥怎么来,程知节还声称,他跟秦王一起追歼敌军的时候,还曾一度抱着敌将的头颅狂奔数十里,并且当时那敌将的眼睛还在咕噜咕噜地转……房玄龄听得一惊一乍,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竟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愣愣地晕躺了过去。 “兄长!”“玄龄!”薛收和杜如晦赶紧慌叫道。张宝藏不得不又重新开始给房玄龄针灸医治,还不忘抱怨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两位将军对我可真是好,就怕我闲地病着了是不是?专门给我找病号!不过你们别忘了,大王请我留在府里主要服务王妃的,你们要是把我的时间都给占用了,看大王怎么罚你们!” 说来也怪,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二人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是尉迟敬德,平常最是瞧不起文士,偏偏对这张宝藏心有余悸,忙收敛道:“是,是,是,张大夫,您别生气,我们听您的就是,只要以后我们要是病着了伤着了你别不管就行!”只是话音刚落仍心有不甘,尉迟敬德仍略带鄙夷地看着房玄龄嘟嘴道:“哼,就这儿?还跟大王做事?废柴一个!”张宝藏回身瞪了一眼尉迟敬德,道:“要不你干脆把他吓死?他可是大王的座上宾,看你怎么跟大王交代!” “别,别,别,张大夫,我们,就算我们错了还不行吗?你赶紧给治治,可千万别告诉大王啊,求你们了!”尉迟敬德、程知节二人都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言。 张宝藏果然不愧是名医,才仅一盏茶工夫房玄龄就醒转了过来,而且与之前无异。薛收、杜如晦扶着房玄龄,终于都松了一口气,一起向张宝藏连连表示谢意。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因怕李世民责难故而也口是心非地向房玄龄道歉,谁知房玄龄并不介意,仍堆笑道:“两位将军千万别这样,真是折煞玄龄了!我们都是为大王做事的,只要能为大王尽忠尽力就好,其他的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哎,别提了,什么为大王做事?该做的都不能做,我们这心里都正烦闷着呢!”尉迟敬德突然惋惜道。 “啊?什么叫做‘该做的不能做’?两位将军,你们这是……”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一起问道。 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虽然他们语焉不详屡有夸大之词,但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还是听懂了大概。 约莫昨晚的时候,他们从孤神庆嘴里知道了李世民与李元吉骑马一事,都义愤填膺,都叫着要找李元吉为李世民报仇,幸好被秦叔宝及时发现,软硬兼施地把二人截了下来,并且为防他们有所异动还寸步不离地时刻盯着。直到刚才,秦叔宝一时松懈,他们就趁机跑出来,却不想就在门外遇到王妃,只好又被劝了回来。 “王妃?”薛收很是惊奇,“王妃在门外干嘛?” “当然等大王了呗!”程知节答道,“你们不知道啊?听说大王今天把那个什么叫尹什么的给痛打了一顿,然后就一起进宫找陛下理论去了。是神庆差人回来禀报的,所以王妃就一直在那儿等着。现在大王他们还没回来呢。” “啊?”此言一出,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又是一惊,他们原以为李世民出气之后就该了结了,没想到竟然还闹到了宫里去。房玄龄眼珠一转,他想起昨天他还找时间专门奉劝李世民要隐忍来着,可现在看来李世民又把他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房玄龄摇晃了几下,顺势就要再一次晕躺下去,薛收忙大声叫道:“别倒啊!再倒,我们不扶你了!”房玄龄躺在床上,微怒道:“我喘口气!” 尉迟敬德和程知节没想到他们就是这么说了几句平常的话,也能让房玄龄差点儿晕过去,都瘪瘪嘴,顿感这里真没意思,便一起找借口赶紧溜回去了校场,和兄弟们练起武艺来。 “兄长,这秦王现在宫里祸福不知,可你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担心啊。”尉迟敬德、程知节和张宝藏都告辞之后,薛收向房玄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房玄龄坐起身道:“眼下天下未定,朝廷还离不了我们的秦王,陛下又不傻,所以暂时不会有事,至多落些责骂而已。你没听刚才尉迟将军和程将军说吗,王妃只在门外等着。王妃也是□□之人,也是这般料着的,否则就不是这样干等着了。” “有些道理。可是,玄龄,你不会估错吧?这可大意不得,你再好好想想。”杜如晦仍不放心问道。 房玄龄斩钉截铁道:“放心吧,不会估错的,我有把握。” “只是,兄长,小弟有一言,不得不提。”薛收提出了异议,“兄长,暂时来看,秦王确实足可全身而退,可时势易变,若秦王仍不改其性,长此以往,只怕终有难避之祸啊!” “嗯,你说得对,是得找机会再劝劝大王了,长此以往确实不妥啊!”房玄龄突然意识到薛收已在为李世民筹算,便又惊喜道:“伯褒,你这么为秦王担忧,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决定要为秦王效力了?” 薛收笑道:“两位兄长几时变得糊涂了?我们曾言‘永不为敌’,自然二位兄长在何处,伯褒便在何处了,哪里会有第二个选择呢!” “哎呀,你总算说了句肯定的话,我和玄龄呀,可是一直在揪着心呢!老实说,伯褒啊,我跟玄龄几乎敢断言能看穿天下人,却唯独对你,总是偏偏看不透。你话不出口,我们哪敢肯定啊!”杜如晦笑道。 “让二位兄长见笑了!”听了杜如晦的话,薛收忙致歉道。 都说时如逝水,光阴总是飞快,可长孙舜华在门外等着,总觉得时间慢地好似就要立刻停止。秀极在一旁劝着,可长孙舜华执意不听,非坚持要等李世民回来不可。院里门外都随时飘着股股花香,可她总是无心嗅闻;几阵暖风袭来,她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好像哪里总有逼人的寒气。终于,望穿烂柯木,郎骑健马归,当那熟悉的“哒哒”马蹄声传来的时候,长孙舜华眼角噙泪,嘴角含笑,小跑着迎了上去。李世民刚下马,她就一头栽到李世民的怀里,只一声“二郎”便抵过千言万语。 李世民低下头柔声道:“没事的,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别胡思乱想了。” 长孙舜华慢慢离开李世民的怀抱,拉着李世民的手说道:“二郎,只是一些小口角而已,我真的没什么事,你……你犯不着这么为了我……” “傻话!”李世民驳道,“怎么会没事?我的小观音,我好不容易这么从小疼到大,骂都不舍得,怎么能让别人……就是一点点儿都不行,我决不允许!” “二郎……”长孙舜华欲语凝噎,李世民举起手轻抚她的脸颊,悄悄拭去她眼角似有还无的泪痕。这时,长孙无忌上前道:“大王,伯褒,就是那个河东才子,刚才我在路上跟您提过的,现在应该在玄龄、如晦那儿等着呢,我们还是先会客吧。” “嗯,我知道,他帮过我,我理应去答谢的。”李世民说完便又重新转向长孙舜华,柔声说道:“听话,你先回房,稍后我再去陪你。” “嗯,好。”长孙舜华浅浅一笑,看着李世民朝着房玄龄的房间走去,她默然矗立,就是李世民的背影她也觉得无人能及。 当时征战时,薛收与李世民分立两地同气相应,共同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李世民早已有知己之感,只恨缘悭一面。此时薛收竟主动来长安相投,李世民又惊又喜,一见真人便滔滔不绝地攀谈起来,没想到却是越来越投契,当即便请薛收为□□主簿,并表示会亲自上表,向李渊陈叙他的功劳,奏请恩赏。薛收略微思索片刻便应了下来,称听凭秦王作主。李渊接到李世民的奏章后,原本是微躺在榻上的,一瞥见薛收的名字就立时端坐了起来。这位河东才子的名气他早有耳闻,亦早有收附之心,只是一直未得有效回音而已,故此刻不敢怠慢,忙下令三日后亲备薄酒,大宴以迎。李世民俯首领命。 因宴席设在三日后,故这几天李世民就难得清闲了下来,整日与长孙舜华读书调情。一日,李世民终于没耐住性子,开口问道:“小观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宇文昭仪,你是不是拉拢过?” 长孙舜华闪着一双大眼睛,不仅不答,反而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这么问?” 李世民道:“若不是你费心拉拢过,那天我和尹德妃在父亲面前争执,她怎么会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并替我解了围?这背后当然是你的功劳。” 长孙舜华笑了笑,便道:“是,我是跟她有过一些约定,为你。”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刚进宫的时候。” “你那次跟尹德妃的口角也是因此而生?” “有一些关联。” 李世民望着长孙舜华,柔肠百转,渐渐有些情迷。他紧紧握着长孙舜华的手,饱含深情道:“小观音,我就知道是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我还记得,自母亲过世后,父亲身边的女人是常常换了又换,而我,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巴结讨好人,经常不知不觉就把人给得罪了,我自己还不知道……要不是你一直帮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只是可惜的是,我到现在也没学会怎么跟她们搞好关系,总是让你这么操心、这么累……” 李世民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母亲窦氏过世后,他总是不太会处理和父亲身边的那些女人的关系,总是无端生些小风波,而几乎每次不是长孙舜华就是李建成、李慕兰给他善后。他还记得,有一次月圆之夜,他和长孙舜华坐在门前的凉阶上,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小观音,你说我是不是很笨?总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她们起了冲突。我也不想那样的,我也想好好的,可是我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们。我……我真的不会去讨好人的,你都教给我了我都学不会……连元吉都知道怎么哄她们开心……哎,我真是笨死了!” “世民哥哥不是笨,世民哥哥是心好。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世民哥哥就是这样的君子,这样的大丈夫,才不是那些整天只会算计和耍阴谋的人呢!” “可是……可是我还是学不会……” “那就不要学了!” “可是……可是万一……万一父亲生气了怎么办?” “没关系,有我呢!我来处理好了!世民哥哥就好好读书,好好练功,你管外面的,我管家里的,正好呢。” “小观音,你真好……” “那是因为世民哥哥好!世民哥哥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 每次当他因为冲动惹了祸垂头丧气、自怨自艾的时候,长孙舜华都是这样来劝他的,总说他是最好的,而每次只要听到长孙舜华的认可,心里就莫名地转忧为喜,立时信心百倍。很多年过去了,这次也还是一样,长孙舜华看他又开始自责,依然抓着他胳膊,躺在他的肩膀上,调皮道:“我哪里累了?二郎才累呢!你天天在外征战的,又总是遇到那么强的对手,二郎既要想着怎么打赢,还要想着怎么少些伤亡,还得亲自披挂上阵……二郎是真君子,不懂得献媚,这是多好的品德呀,别人想学还学不到呢!那些来来往往都是小人做的事,二郎留意不到很正常嘛!” “正常吗?” “当然!人又不是无底洞,精力总是有限,这边顾及的多,自然那边顾及的少。二郎的精力都在国事、大事上,自然就没工夫顾及那些小事了!” “我知道了。”李世民握着长孙舜华的手,千言万语只凝成了这四个字。但片刻之后李世民又道:“但是不管怎样,你都要记着,以后,我不管是什么事,也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你都不能让自己有一丁点儿的损伤,绝对不行,我决不允许你用你自己的安危来换!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只要你想你就能保护好自己的,是不是?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不能让自己身陷险境,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行,明白吗?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答应我!”直到长孙舜华点了头后李世民才真正放下心来,露出许久不见的欣慰笑容。 三日后,李渊在两仪殿设宴,为薛收接风洗尘。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以及李慕兰和柴绍,还有朝中李渊亲信大臣如萧瑀、裴寂等及声望名重之人均在列。 三杯酒下肚后,李渊向薛收持礼道:“早就听闻薛公子的大名,朕一直是仰慕已久啊!河东第一太子,号称长雏,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竟是如此翩翩儿郎,潇洒俊朗,清雅绝尘,当真名不虚传!朕本以为朕的这几个儿女已称得上是当世俊杰,如今跟薛公子比起来,竟真的是不及万一啊!” 薛收起身举杯道:“陛下谬赞了!太子、秦王、齐王,还有平阳公主,个个威仪孔时,世人难及,薛收一介草民,怎敢相提并论?” 李建成立即起身,指着李世民、李元吉和李慕兰道:“薛公子不必自谦,你之风流我们可不敢比肩。当年建成闲居河东时便曾多次登门拜访,怎奈总是赶上薛公子游学未归,始终未能见得一面,留憾至今哪!今日建成就借此机会敬公子一杯,以表敬意,请公子勿辞!” “是伯褒贪玩,辜负了太子盛情,伯褒今日领罪,自罚三杯。”薛收当真面向李建成自罚了三杯酒,李建成自然又是一阵寒暄。此例一开,李元吉、柴绍等也都纷纷向薛收敬酒,薛收一并接下,直饮了好几杯。 李世民怕薛收不胜酒力,起身向李渊道:“陛下,臣屯兵柏壁时,薛公子数次出手相助,因而臣才能屡获大捷、一举破敌。论其功,当不输任何将士。臣斗胆,请陛下酌情封赏一二。” “对,对,对,你在折子里提过这事,是该封赏。”李渊说完薛收就辞道:“陛下,秦王,当时伯褒游历在外,听闻河东陷敌后,因担心家母安危故而急急赶回,这才凑巧为大军出了一份绵薄之力。此战能胜,全是秦王指挥有方、各位将士奋勇杀敌之故,伯褒不敢居功。陛下盛情伯褒心领便是,至于封赏不敢擅领,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渊哈哈道:“薛公子就不要辞了!朕一向赏罚分明,功必赏过必罚,你若再辞那岂不是要陷朕于不义?” 李元吉在一旁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此刻方知,原来李世民能打胜战全是薛收相助之故。他心想:我在的时候你不帮忙,二哥一去你就赶着去帮忙,说什么凑巧赶回,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故意对我视而不见,看我出丑!于是遂道:“世人都说大才之人不易见,果真不假!当年我和大哥一起在河东的时候,就始终与薛公子无缘得见,父亲也曾去给您去过信,想不到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二哥厉害,能把薛公子召来,不然我们真要后悔终生了!二哥,我敬你一杯。” 李世民略有尴尬,但如此宏大场合,旁边又有三姐李慕兰时时瞪着他,他不得不违心且好好地喝了这一杯。李渊和李建成的脸上也都浮上几片阴云,不知是因李元吉还是李世民。 李世民未脾气发作,李慕兰松了一口气。她紧锁眉头,也不顾场合,仗着自己长姐的身份,对李元吉喝道:“元吉,你年纪小不懂事就别瞎说,人家薛公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二哥这般傲慢无礼的人能召来的?人家薛公子是孝子,我听大哥说当年义师初起时薛公子就有相助之心,只因母亲被隋军控制这才作罢。若非那样,薛公子早已是父亲殿下之臣,怎会等到今日?” 因这件事是李建成闲聊时说给李慕兰听的,所以李建成不好反驳,但又怕李慕兰的话伤了李元吉,便顺着李慕兰的说辞以玩笑语转了过来,使当时的场面立时缓和并重新恢复了和谐,但暗地里不免也对薛收产生了几分疑虑:当年薛收母亲身陷隋军是事实,但不久之后薛收母子便都解了围,可奇怪的是,明明说好要来相助的薛收却一直迟迟不见人影。李渊看在眼里,心道还是建成懂得顾全大局。 但是薛收却又把这个话题重新给转了回来:“公主所言极是,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家母身陷隋军,确有其事,但不久便即解围。伯褒之所以一直未来投奔,真正的原因是,不瞒陛下,家父曾与秦王妃之舅父高士廉高叔父乃是至交,故而高叔父、高夫人曾有婚配之意,只是后来生了变故才作罢。世人皆知秦王对秦王妃用情至深,伯褒实在怕惹秦王嫌弃,故而一直不敢动身来投。” 薛收话音一落,在座诸位,包括李渊和座下之臣,尽皆一惊。尤其是李世民,手里刚握着的酒杯突然用力不稳,竟然就这么“咣当”一声直接跌到了案上,酒水洒了一身,引得所有人都望着他。李世民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但更生气的是,长孙无忌竟从未将此事相告,而他竟然也是在如此冠冕堂皇的场合出其不意得知。李世民心道:怪不得辅机跟伯褒是旧识! 李世民虽然内心惊疑,但仍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便重新斟了一杯酒,向薛收道:“薛公子实在是多虑了,大丈夫行于世,自是义字当先,岂能被儿女私情所左右?世民虽不才,却也愿学圣贤之道。薛公子当世奇才,能来助我大唐,乃是陛下和朝廷的福分,世民怎敢因个人之私而与害朝廷大义呢?何况往事早已时过境迁,追之何益?往者不可谏,但来者犹可追,希望薛公子能不计前嫌,辅佐陛下治国安民,那便是世民之幸!”说完就仰头饮下了杯中酒,示先干为敬之意。 薛收也举杯道:“多谢秦王海涵,那是伯褒小人之心了,现在就以此酒赔罪,请秦王勿怪!”薛收也仰头喝下了杯中之酒。 李渊见状哈哈大笑:“好了,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世民有句话说的好,往者不可谏,但来者犹可追,不管怎样,现在薛公子也只身来到了长安,那便是心向我大唐了,朕和满朝文武都欢迎之至啊!薛公子就且安心留下,朕向你保证,这以后不管是谁,谁要是敢找薛公子的不是,那就是在打朕的脸面,朕定不依!” 薛收起身郑重地向李渊行了谢礼,道:“谢陛下隆恩,薛收感念于心,定当誓死以报!” 李渊亲自走下去把薛收扶起来,称不必多礼。薛收又道:“前些时候,陛下传召,伯褒有负圣恩,请陛下恕罪。”李渊赶紧一摆手,说道:“都过去了,不必提了。薛公子本就是爱游历的人,朕只当你是玩心未泯,看,现在你不是依然还是来了吗?你不曾负朕,又何罪之有?这些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李建成顺着李渊的话往下说:“是啊,薛公子,眼下我们都应该把眼光放在将来才是,过去几年薛公子四处游历,逍遥惯了,这以后只怕可就要诸多劳累了。陛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向薛公子致歉呢?”李建成笑着手拿酒杯走到薛收面前,与此同时近侍牧有福也向李渊呈了一杯酒。李渊道:“对对对,确实是如此,以后薛公子可就没以前那么潇洒了,朕确实该先行致歉。来,我们都一起敬薛公子一杯!” 薛收推辞不过,只好饮了这杯酒,说道:“陛下折煞伯褒了!能为大唐效力,为陛下尽忠,是伯褒三生有幸,何谈劳累一说?何况实际上,虽然伯褒是四处游历,可也并不只是逍遥二字。伯褒生平无所好,唯爱文章而已,所以有时遇到留恋之处便常常作诗赋文,甚是耗费心神,常冥思苦想数日,细究起来也并不轻松。伯褒天生最喜劳累,偏是个闲不住的人,只怕到时候陛下想闲置都闲置不了而日久生厌呢!” 李渊和李建成一起哈哈大笑,又赶着一起敬了薛收一杯,并道“那是朕荣幸之至”。 李世民坐在一旁,一直盯着薛收,仍是疑窦未除,特别想知道那时长孙舜华与薛收究竟有何过往。可这一想,又见薛收风度翩翩,丝毫不输于自己,不免心里就生出几分酸意。刚听到薛收说自己生平唯爱文章,便起身,故意装作不知道:“原来薛公子是诗文大家啊?” 李渊马上瞥了一眼李世民,心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孤陋寡闻起来,“哼”了一声道:“薛公子十二岁就文采斐然,名动长安,在座谁不知道,就你,整天喜欢舞刀弄枪,也就会握个笔写几个字罢了,万分之一都及不上!”李渊此话一出,在座朝臣无不低头暗笑,不过,李建成、李慕兰、薛收等是打趣,而李元吉、裴寂等几个巴不得李世民出丑的则是喜出望外,纷纷冷笑。 李世民霎时脸色绯红,李渊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短处,但他仍装作若无其事恳求道:“那是,我,我的文笔怎么能拿得上台面呢……可,可古人言‘人生在勤,不索何获’,不知道薛公子能否借此机会现场赐墨,好让世民开开眼界、学习学习呢?” “呃,这个……薛公子,方便吗?”李世民的这个要求李渊顿时觉得有些唐突,但其实也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也早想着一睹薛收文采呢,故而吞吞吐吐问道。 薛收低头一笑,从容道:“这是伯褒最拿手的事,有何不可?请陛下赐题!” “嗯……那就,现在刚得胜不久,要不就以大军凯旋为题,如何?”李渊想了一下,试探着向薛收发问。李建成立即明白,李渊是怕薛收万一现场写不出颜面有损才以此为题,薛收亲历战场,且又数日已过,或许薛收早已有过腹稿,此时信手拈来正是最合适不过,因而他也连忙称这个题好,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谁知,薛收暗中瞥了一眼李世民,竟当场否决了李渊的提议:“陛下厚爱,伯褒理当心领,只是此事早已过去多时,今日再提笔论之,怕有作弊之嫌。”他斜眼看了一眼案上的菜肴,发现有一道菜为“雪婴儿”,乃是以豆粉、面粉等附着在蛙骨蛙肉之上,再下油锅炸之,熟而不焦,既滑又嫩,形似婴儿,色白如雪,故名“雪婴儿”。薛收心里一动,便向李渊道:“陛下,那伯褒就以这‘雪婴儿’为题吧,请陛下赐文房之宝!” 李世民心里一惊,想道:他竟当真要现场作文,看来还真有几分真本事,不过可别自信过了头儿。李渊起初犹豫了一会儿,但薛收又坚决奏请,李渊也好奇心起,便立时吩咐赶快准备笔墨纸砚。 不一会儿,书案以及必要的笔墨纸砚等均摆在了殿中。而薛收则浅浅一笑,待一切刚备好,片刻还未停,薛收就提起笔,唰唰地奋笔疾书起来。现场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只看到薛收舒袖恣意、纵横往来,如一江之水倾泻而下,不仅未曾停歇反而越写越疾,貌似胸有万言不吐不快。此时薛收,如同一个谪仙人飘落凡尘,望之神往而不知身之所至,甚至,当薛收收笔的时候,大家都还没缓过味儿来。 这一刻,大家都暂时忘却了君臣之礼,纷纷挤上前,包括李渊、李建成、李慕兰、柴绍等人,有的欣赏起薛收的书法,清逸绝俗,行云流水又暗含规章,刚而不摄,柔而不媚,实是让人望之忘忧、百看不厌;有的则品评起他的文章内容来,大家发现,此文虽是片刻一挥而就,但却极为简繁有序、衔接顺畅,且运用了大量赋、比、兴手法,读来朗朗上口,简直美不胜收,而且他还以“雪婴儿”为凭借,阐述戒奢劝俭、以仁安民之主张,构思巧妙,语言精练,多一字则显其赘少一字则缺其旨,更妙的是,文中虽处处规谏却毫无丝毫讽喻,皆是以平实见大义,言尽而意犹在,要理主旨皆是读者自启而得,当真是盖世奇文。 李渊看后啧啧称赞,甚至还下令撤去了“雪婴儿”这道菜,众人皆跪道:“陛下广纳良言,仁厚爱民,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李世民坐在座位上则完全傻了眼,他没想到这个薛收居然真的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写得这么好,而且几乎还没有构思的时间。他心里叹道:这样的功夫,我真的比不上!但他还特意对薛收说:“薛公子真是名不虚传,日后世民定当以你为师,请薛公子不吝赐教!”薛收则辞道:“秦王言重,若秦王有令伯褒必不敢不从,师之一字言之过重,秦王还是收回吧。” 自此后,大家都抢着跟薛收谈笑古今,唯李世民静静坐在一旁,笑得极为尴尬和不自然。柴绍有所发觉,悄悄对李慕兰说:“慕兰,你的那位好弟弟,貌似有些冒酸水儿呢?” 李慕兰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好啊,那我就再添一把柴!正闷的慌呢!” 柴绍拉住她:“适可而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长雏择主2 “知道!”李慕兰白了柴绍一眼。她盈盈起身,向李渊奏请道:“父亲,孩儿早听说薛公子上马能战下马能文,薛公子既然已亮了文艺怎么能不亮武艺呢?所以孩儿斗胆,请与薛公子比一下剑法,为大家助兴!” “啊?”李渊有些惊讶,这慕兰今日是怎么了。不过他还没回话,薛收就已经起身接下了李慕兰的挑战。李渊见事已成舟,便也只好选择了默许。李世民则轻轻喊了一声“三姐……”,不知是哀求还是无奈。 片刻之后,李慕兰就已与薛收交上了手。他们一个英姿飒爽,一个儒雅俊朗,一个女中豪杰,一个文质君子。他们忽而紧随急迫,激烈角斗,忽而轻掠而过,点到为止。因李慕兰故意要凸显薛收,故每一招每一式尽皆以衬薛收为主,果然,大家都只看到了薛收收放自如,既攻守有力又不失君子风度,纷纷为薛收拍手叫好。李世民也只好跟着大家赞道:“薛公子真是文武双全,难得,难得啊!”言语里明显有几分言不由衷。 不知不觉三刻已过,李慕兰才慢慢收了招式,立定赞道:“薛公子果真名不虚传,慕兰领教了,失敬之处就此谢罪,请公子海涵!” 薛收也从容道:“公主英武不凡,世间少有,是伯褒有眼无珠,得罪了!” 他二人来回寒暄几句后便各自回了座位。李渊与诸位朝臣均相继交口称赞,一个连着一个,弄得薛收十分不好意思,于是便瞅准机会巧妙地把话题转到了天下大势上,众人才各自落座,场面重又正常起来。但是就是论起天下大势,薛收也是眼光独到,妙句连连,尤其是谈起排兵布阵来同样是俱得其要、令人叹服。原本李世民始终自认为军旅之事乃是自身特长,普天之下也唯有李靖可相比拟,却没想到这薛收不仅武艺了得,更深通军旅之事,他不由得暗中瘪瘪嘴,心凉了半截。 但后来发生的事更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之外。当李渊意欲任命薛收为中书侍郎时,薛收竟一口回绝:“陛下厚爱伯褒不敢推辞,但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伯褒即便要殿前侍君,那也得要在立下不朽功勋之后才是名正言顺。何况,现今天下未定,陛下既对伯褒另眼相待,那伯褒必定应万死以报,襄助统一大业。如今放眼中原只剩王世充、窦建德和萧铣了,洛阳虽难攻但王世充骄横暴虐不得人心,伯褒愚见,陛下应先集中力量平定洛阳。若陛下不弃,到时伯褒愿随秦王一同出征,为陛下分忧。此外,伯褒好像记得秦王刚才说过要跟伯褒学习作文来着,如此伯褒不妨就在秦王麾下效力,也好圆了秦王之愿,顺便也能与旧友重逢,既能为陛下效力,伯褒也能落个自在,岂不一举多得?至于中书侍郎一职,掌管朝廷纪要,位高权重,伯褒初来乍到,实不宜鸠占鹊巢,所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渊哈哈大笑,他见薛收坚决诚恳,又貌似与李世民面和心不合,忽然受到启发而灵机一动:世民越来越功高位重,如身边能有个“摩擦之人”,倒也不完全算坏事。于是,李渊便不再勉强薛收,一律准其所请,并一再嘱咐李世民不可怠慢了薛收。其实李渊还记得,李世民的折子上曾提过已授予薛收□□主簿之职,当时他甚为惊奇,此时才知缘由,故而疑窦顿消,更不再提。 “秦王,您不会不欢迎伯褒吧?”薛收故意问道,一分尊敬一分担忧一分挑衅。 众目睽睽之下,李世民岂肯失却风度,忙故作无事,朗声道:“薛公子能来我□□,世民之幸,求之不得。世民鄙陋,日后定有诸多叨扰之处,公子勿怪!” 薛收笑道:“伯褒定当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大家不禁暗暗称奇,如此示弱之媚言若是出自他人之口,则必然斯文全无、奴气横生,可薛收说来,却是风骨昂热、正气凛凛。 宴席之后,李元吉追着李建成一起回到东宫,不停地向李建成耳旁煽风点火,无非说什么“二哥的威望越来越高,连薛收都以他为尊,长此以往,朝堂上怕再也没有太子的位置了”,或者说起当年他们一起前往薛府诚恳拜访却总是无功而返的情景,还有宴席上李建成对薛收的诸多尊崇和示好,可到头来薛收丝毫未对李建成透露半点儿归附之意,反而最后与什么都没做的李世民站在了一起。初时李建成还不以为然,可耐不住李元吉的步步深入,慢慢也生出了两分微不足道的疑心来。 “大哥,你就不想想吗?二哥他这是一直在架空你啊!再这么下去,你这个太子就可有可无了呀!大哥,早下手为强啊!”李元吉越说越急。 “元吉,你不要瞎说。难道你没听到吗,这薛收原先曾跟你二嫂有过婚约,虽只是口头上的,可当年到底有过什么过往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可听说薛收至今还未娶妻,只怕也是旧情难忘,他这次愿跟着世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说不定暗地里早已将世民视为仇敌,将来未必不能为我所用。”李建成分析道。可他刚说完,旁边的马三宝就立刻接话道:“殿下说的不错,只是,薛收若真是因旧情,可能会与秦王势不两立,但也可能爱屋及乌、全心辅助!”李建成猛地转过身瞪了一眼马三宝,什么话也没说。 而李世民与薛收一起返回□□时,俩人并排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走着,嘴里却暗藏针锋。孤神庆浑身不自在,插话不是不插话也不是,只好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世民真是眼拙,不知道伯褒与王妃原是旧识,真是怠慢了。世民在此赔罪。” “大王言重,伯褒承受不起。想当年,那时候,家父和高叔父是至交好友,故而我也有幸常受邀到高府做客,也因此有幸结识了辅机,还有……舜华……她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女孩儿,我看着她长大,教她诗文,和她谈心,我吹曲,她跳舞……不过,终究是往事了,再也追不回来了……” 写诗?谈心?跳舞?李世民没想到他们以前竟然还做过这么多的事,他不由得把缰绳握地更紧了:“原来……原来你这次到长安……真的是为了她?是吗?” 薛收迎向李世民质疑的目光,毫无畏惧之色:“假如真的是呢?大王意欲如何?” “那我以后就要好好的,用自己的命,去好好的护着你,让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我要让我的王妃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对她最好的男人,没有之一!男人的战场,就是公平竞争,有对比才有优劣!她的人,她的心,必须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薛收心里一震,不由赞道:“大王果真不是寻常之人,伯褒佩服!” 孤神庆越听越心焦,生怕这俩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他脑子飞转,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可以转移,便紧急插口道:“这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了……薛公子,您这么文韬武略、风流倜傥的,想必令正一定是个不世出的才貌佳人吧?真是让兄弟们羡慕!”(令正,古人对他人妻子的尊称) 谁知薛收脱口道:“那没什么羡慕的!伯褒不才,至今尚未娶妻……” “哦?这是为何?” “洛阳,天下名都,牡丹,花之王者。伯褒有幸见过洛阳的牡丹,其他花草,如何还能入眼中?”听到薛收这句话,孤神庆的肠子都悔青了,他恨自己怎么偏找了这么一个话题,但既已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他支支吾吾想再插嘴,可既找不到由头又怕再有了错判,何况李世民和薛收也没给他任何能插嘴的机会,故而,又急又无奈的孤神庆只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针尖麦芒,差点儿几近绝望。 只听李世民笑道:“伯褒真是长情之人,实乃王妃之福,世民代她谢过!不过伯褒如此人物,身边岂能无佳人相伴,想必府中也有不少美人吧?何必自谦?” “哪里,伯褒身无分文,哪个美人肯追随?何况家母素来喜欢清静,是以伯褒至今仍孑然一身。说起来真不如秦王有艳福啊!不过,当今名医药王孙思邈称说过‘恣其□□,则命同朝露也’,色中藏刀,奉劝大王今后还是少近些女色的好!” “好啊,伯褒所言,果是金玉良言,世民怎敢不听?要不这样,我送几个给伯褒如何?保证个个色艺绝佳!父亲刚还特意下令不要让我怠慢了你,如此正好,我送你几个,以免伯褒夜间寂寞!” “这个主意倒不错!先谢过大王了!只是……伯褒怕的是,我看上的,大王不舍得送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怕到时候是,我舍得送,美人不肯啊!” “那假如美人肯,那大王是送,还是不送?” 李世民愣了半晌,终于恶狠狠挤出两个字“不送”!然后把缰绳一拉,甩了一鞭,顿时□□之马快速奔去。薛收暗笑一声,也加快了速度,紧随而去。孤神庆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也扬鞭急追,不敢落在后面。 回到□□后,李世民特意吩咐给薛收收拾了一间上等客房,并亲自为他安排收拾,极其尽心尽力,房玄龄、杜如晦都面面相觑,直到从孤神庆嘴里得知了原委才恍然大悟,他们俩人喟然长叹,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躲开了,想着事过境迁后再与伯褒详谈。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听说薛收留了下来,都欢喜不已,忙赶着过来要庆祝一番,却被孤神庆适时告知了他们宴席上发生的事,他们都张大嘴巴,不敢再久留,也随便说了些欢迎的话就拉着孤神庆一起去校场寻酒作乐去。 当一切已收拾妥当时,天色已渐黑,其他人都一一退去,唯有李世民直愣愣地站在房里始终不肯离去,后来居然还自己自作主张坐了下来。薛收淡淡一笑,心想:看来他是执意要留下了,便抖抖衣袍,也顺势就坐在了李世民的对面。 □□内一片寂静,院里,到处弥漫着凉风习习,和着轻舞的花草仙影绰绰,如山雨欲来、静中寓动;屋里,李世民与薛收相对而坐,伴着柔柔的月光倾泻而下,如羽纱遮面、波涛暗藏。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们始终未曾发过一言,如果两个雕塑一般。终于,不知什么时候,李世民猛然发现了面前的书案上赫然放着一副画卷,他不由自主欲伸手去拿,却见薛收并无丝毫阻止之意,那伸出去的手像是意识到这是偷盗似的倏然停住,但显然早已无法收回,只好停在半空等候宣判。 薛收道:“那不过是我很久以前画过的一幅画,大王若有意赏鉴,就自行取拿吧!” “抱歉……”李世民嘴上虽这么说,可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那幅画。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黛如花,浅面如笑,一身气质如华,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有几分未成熟的稚嫩之气。李世民认得,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王妃,长孙舜华。 “画得真不错,若是无心,难以为之。”李世民赞道。他小心翼翼地把画重新卷上,放到书案上,思索良久后终于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她对你……抱歉,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们……” 薛收静静地听着,笑道:“落花虽有意,流水未必有情。那时她还小,如何会懂得相思二字?你放心,伯褒此番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一展抱负,此生方无憾。君子不行小人之举。”薛收故意称“你”而非“大王”,便是示意李世民他们此时是平等对话。对此,李世民心知肚明。 “我信。”李世民平静道,“其实我是想说,过去的事我不该再问,可我之所以这么一直紧追不放,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你。伯褒,说实话,在柏壁的时候,我们千里之外心有灵犀,虽未曾谋面,但其实我心里早已把你当作了知己。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我……我和她……和舜华,我们早已如同一人,这辈子是不可能分开了。我不是故意故意说这些,我说的是事实。我怕的是,你一直放不下,放不开,我是怕你苦了自己。我真的是从朋友的角度讲的,绝无半点儿虚妄之言、托假之辞。我视你为友,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我说的,你信,你说的,我也相信。”薛收浅浅一笑。 李世民特意注视着薛收的眼睛,丝毫捕捉不到丝毫遗憾和感伤,只听薛收停顿片刻后便开始讲述之前的过往。薛收道:“那时,我记得我小时候就常常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看看,结识几个同道好友,欣赏一下名山大川。有时候跑到长安,在繁华闹市里厮混一阵,因家父和高叔父是至交,所以就常常寄宿在高叔父家里,一来二去便越来越相熟,就像是自己家一样。忽然有一天,高叔父带了两个孩子回来,说是被家人赶了出来的。我还记得那个小女孩,身子极弱,时常染病在床,我便把我在外认识的药王孙思邈给抓来。” “抓来?”李世民疑问道。 薛收笑笑,接着说道:“是啊,抓来。你不知道,这孙思邈脾气古怪,治病救人全看眼缘,合缘的不请自到,不合缘的就是刀架脖子上也不闻不问,所以,我只能把他抓来,逼着他给医治,虽然没能根治,但总是好了大半。” “那孙思邈当时是怎么说的?为什么不能根治?”李世民一听此事便把心思全放到了长孙舜华的病情上,没想到连举世闻名的药王都束手无策,一想到此李世民不免露出几分悲戚之色。 孙思邈的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薛收依然记忆犹新,他知道若不和盘托出李世民定然不依,于是便道:“孙思邈说,她得的是咳喘之症,应当是悲哀过度、伤及根本又频受风寒所致。这咳喘之症乃是顽症,至今尚无根治之法,但只要善加控制,减少其复发频率,便理应无大碍。” 李世民记得,当年长孙舜华他们三人被赶出家门后,母亲高氏害怕娘家轻视,不敢到高府寻求帮助,而长孙家其他族人因怕被族人不容也不敢接济他们,所以高氏只有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在外流浪。直到有一天长孙舜华病重,无计可施之下长孙无忌才跑到舅父家求救。当高士廉赶到的时候,高氏正抱着长孙舜华泣不成声。 薛收又道:“后来又有很多次,只要有机会我就把孙思邈抓去,也许是因为这段缘由,所以我带着他们兄妹二人游玩时高叔父始终未加阻止。” “甚至还想许以婚配?”李世民问。 “也谈不上。高叔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你知道,高叔父是个极重承诺的人,他知道长孙将军生前曾与李家有过约定,君子一诺千金不换,高叔父犹豫很多天后才下定决心亲自到李家提亲。” “我竟不知道还有过这么多事。”李世民心里突然对高士廉感激起来。 “可你知道吗,话虽如此,可当时我若力争,或者带她远走高飞,未必就办不到。我知道现在我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她,但当时未必!”薛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既像是挑衅又像是回忆。 “可是你没有,为什么?”李世民不解。 薛收微垂眼眸,脸上终于露出了该有的几分哀色,轻声叹气道:“因为我已经知道,那时,你们李家就已有心争夺帝业!” “你如何得知?” “因为我曾潜入李府无意中探知。再者,令兄在河东的一言一行难道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难道你以为我这长雏的名号是白得的吗?只要一点儿端倪,便已足够窥得全貌。” “可那又如何?若你当真要带走她,这,不是理由吧?” “当然是!”薛收站起来,手扶窗沿,看着夜幕上的明月,背对着李世民,握紧拳头,平静道,“你知道的,她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难得,还未成年就已名满长安,多少王族贵戚虎视眈眈。而我,游历四方早已看出,歌舞升平只是表象,不久之后天下必将大乱。一旦动乱四起,她那么好,只怕也免不了会成为各路英豪的眼中猎物。乱世佳人总逃不了飘零二字。那时,我……我又如何能护她周全?但你会,你们李家会!我敢赌,你们李家一旦起兵,必是天下之主!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一半!何况,人所共知,家父被隋帝逼死,整个家族也因此受到朝廷的嫉恨,本就已举步维艰,若真再与长孙家联姻,只怕会更加火上浇油,我不能拿整个家族去赌!所以,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去高府的次数渐渐地越来越少,甚至一年到头都不会超过两次,我就是怕,怕万一接触的多了,她,会真的情窦初开,我怕到那时候,我真的,真的不舍得放手了……后来,高叔父做了决定之后亲自向我致歉,我便告诉他,我早已无此心,所以不必多说……”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或者是敬佩,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薛收自己选择了放弃。他逼视着薛收,说出了心里不同的意见:“你的想法我不敢苟同!我一直认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必须想方设法把她留在身边,用尽一切去护着、疼着。外界如何又有何干?只要有心,就没有越不过的坎,就没有踏不过的难,就算有越不过、踏不过的,那就把天地凿个窟窿,让一切推倒重来!我只知道,喜欢的,想要的,就必须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河东薛家,也算是名望士族,你薛伯褒,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如何不能苟活乱世?如何不能去赌?说到底,不是只有我能护她周全,也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敢!” 薛收愣住了,李世民这一当头棒喝让他如梦初醒。也许正是这样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主动放弃帮舜华找了一个更好的,是为了舜华好,可也许李世民说的也对,他只是为自己的“不敢”找了一个借口。但是,他不是李世民,身为薛家人,他不只是他自己,就算他不愿为族人做什么,不想承担家族的责任,但至少也决不能拿他们去赌,他自己如何无所谓,己可损但人不可损。 不过,李世民的话虽然让薛收听来很难受,却也让薛收有了一些释然,至少,舜华是嫁对了人,这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但是,从李世民刚才的言语里,薛收还是隐约看出了李世民的暴怒脾气,为了他们好,为了大家好,薛收稳稳情绪,大胆谏道:“大王果真睿智,伯褒自愧不如。但是,伯褒还是要奉劝大王遇事最好多些冷静少些冲动,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对大家,都好,对她,也好。” “你是说前几日与尹阿鼠、尹德妃的事吗?”李世民面不改色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冲动妄为吗?” “那大王是……”薛收脱口问道。 李世民从容道:“我要的是一个态度,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世民要护的人,就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去伤害,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伤了我,我可以不计较,但谁要是冲撞了我的王妃,就算我人不在,也必须要付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代价,即使今天讨不回来,还有以后,这账,我永远记得!我可以千疮百孔,她必须完好无损,我可以千夫所指,她必须万人敬仰!” 薛收又是一震,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就是一个天生的王者:“大王果真……与众不同!其实,不瞒大王,伯褒来长安之前便已遵从母命定下了婚约……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女子……只是我心里还有一些未了的心愿,来长安,只是看看……” “心愿?是……” “如今心愿已了,不提也罢。”薛收双手向前,向着李世民虔诚一拜,“明日伯褒启程返乡完婚,一定尽早赶回,请大王准予,伯褒感激不尽!” “什么?”李世民惊得张大了嘴巴。 薛收笑道:“来长安之前我就已打定了这个主意,至于那些……我只是想试探一下,看大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对她那样好,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你……”李世民无言以对,但思索片刻便紧紧抓住薛收的右臂,狠狠道:“我不许!” “大王……”薛收愣住了,他不知道李世民究竟是作何打算,但很快,李世民就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而且越说越急:“你知道,我作为统帅,战场上必须身先士卒,率先冲锋,欲要人效之,必先己为之,不然我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可这样,往往生死系于一瞬之间……万一,万一我不幸……那也必须要有人好好照顾她。所以,我不许。就是你!我知道除了我之外只有你会视她如命,所以,我不许……” 薛收又是一震,他看着李世民,这个与他亦敌亦友、既是主仆又是知己的人,他倏然想起柏壁时的同气相应,还有初见时的暴怒不羁,会面时的所见略同,宴会上的明锋暗箭,现在的倾心托付,他肯定,他感觉得到,那份真诚,那份隆重,全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誓言,绝无半点儿虚假和诈伪。 薛收百感交集,他庆幸今生能在有生之年得遇这样一位良友,但这其实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他明白,不管对舜华,他是否真的已然忘情,李世民的这个请求、这个承诺,现在他注定是再也无法接受、无法兑现。他低下头,强忍遗憾和不舍,便欲回绝。 然而,谁知他刚喊出“大王”二字,就听见一个温柔、坚决又悦耳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是“二郎……”。李世民和薛收都陡然打了个寒颤,一起转头向门外看去,竟发现,长孙舜华赫然站在院外,一身粉白色纱裙,红色披风,泪眼婆娑却笑语盈盈。李世民和薛收都不知所措,一个依然抓着对方的右臂忘了把手抽回来,一个满脸惭愧眼光迷离巴不得能顷刻消失…… 第二天,尽管李世民百般挽留,薛收还是执意请了假,完婚之后便随即赶回。李世民劝解不过,只好选择了准许。那天,薛收离开的时候,城门之旁,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都来送别。待大家都寒暄道别之后,房玄龄特地把薛收单独拉到了一边,语重心长道:“伯褒,为兄真不知道你原来还有那段不愿提及的过往,真是枉费你我至交一场,但有一言为兄还是不得不说,伯褒,你当真放下了吗?” 薛收笑道:“若非放下,便也不会来此。兄长放心,我已非三岁孩童,知道什么能为什么当为。过去的,我不会回头,不会纠结,也不会后悔,唯一想做的,就是想知道思念的人是否当真安好,如此,便足矣,别的,都不重要了……” 房玄龄叹道:“你若真能如此想,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为兄是怕你难为了自己。情之一字,本就祸兮福兮,而你,又是个极重情义的,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牵绊住你的,只怕就剩一个情字了……” “兄长放心,该放下的我不会再背负着。真的够了。这样,对大家,也好。我没事,真的够了……”薛收边说着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欣慰满足的笑容,便如同房玄龄初次与他结识一般,面前的,依然是那个爽朗潇洒、自由自在、快乐洒脱的少年。房玄龄也回之一笑,极力想清清楚楚、彻彻底底地记住眼前的这个笑容,希望它可以永远不会消失。 但薛收其实是真的已经没有遗憾了。是的,所有的心愿都已了结,缠绕多年的纠结梦魇终于顷刻瓦解。就在今天早上,他向李世民辞行后便欲回房收拾行李,可就在路上却被秀极叫住,并带他到一处清幽之处,长孙舜华正在那儿等着他,转身凝视,冲着他微笑。薛收迟疑片刻,终究无法说服自己内心的声音,便缓缓走了过去,却欲言双唇难启。 “伯褒哥哥,对不起……”还是长孙舜华先打破了沉默。 “你……大王他……”薛收欲言又止。 长孙舜华知道他顾虑什么,便道:“伯褒哥哥放心好了,二郎知道的,是我向他请求的,他同意了。” 薛收点点头,这才放下了心,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早就听闻大王对王妃言听计从,如今看来,果真爱重!” 长孙舜华开始陷入了回忆,她慢慢地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身子不好,只有伯褒哥哥带我们去玩儿的时候病好得才快,所以舅舅从来就不阻拦。” “是啊,那时候你最喜欢读书,常常是辅机带着大家去玩耍儿,而我,就陪着你,给你讲故事,教你写诗文,一起谈着历史上的奇闻怪谈,说着各地的风光民俗,有时候兴致来了,我吹着曲子,你跳着舞……”薛收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仍是年少无猜,仍是无忧无虑,仍是满眼希望和憧憬。 长孙舜华接着道:“那时候我说喜欢像你一样,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说‘好啊,等你长大了我就带着你云游四海,做个逍遥神仙’。我也一直记着这句话,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特别开心。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伯褒哥哥就来得越来越少了,慢慢地少得我都几乎记不起伯褒哥哥的面貌了。我还记得我一直在等伯褒哥哥可就是等不来,我很焦急,很伤心,舅舅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伯褒哥哥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喜欢呢,什么是喜欢’,舅舅说‘喜欢,就是一只小鸟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家’,我说‘我和伯褒哥哥说好要云游四海的,才不要有家呢’……再后来,就有了二郎的事儿,见到二郎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像就是我的家——一个我可以回去的家……”说到最后的时候,长孙舜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幸福明媚的微笑。 “他对你好吗?”薛收突然问道。 “好,好的不能再好了!”长孙舜华慢慢说道,“也许他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他那般疼我,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哪怕我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跋山涉水给我摘下来。只是,他可以为我做任何事,甚至去死,却永远做不到一生一人,我知道我是他心里的唯一,却永远不是身边的唯一……” “那,你好吗?”薛收问。 长孙舜华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真的吗?”薛收又问。 “当然。”长孙舜华答道,“因为我懂得知足!路,总是向前走的,脚,是用来前进的。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当下才是值得守护的。不该执着的时候就应该懂得放下,伯褒哥哥,这句话我是对你说的,前尘已逝,我希望以后……你会更好,越来越好。才子当有佳人配,伯褒哥哥如此优秀,一定会有比我还好的佳人与你高山流水、天长地久……” “知足,真是一个好习惯。”薛收淡淡道,他想,纵然世上当真还有更好的佳人,他也再没了如当初那般的牵挂与心动,人这一辈子最好的永远只能有一个。他茫然地望着远方,叹气道:“够了!真的,够了!只要大家都好,我就好。” 长孙舜华点点头,既然话已至此,便已当尽,她微微屈膝行礼,一如小时候那般,不同的是,那时是薛收带着她出去游玩,而现在则是她缓缓从薛收的身边掠过,不是重逢而是离别。与此同时,薛收也低下头,缓缓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伯褒哥哥!”长孙舜华突然回头喊道。 薛收立刻回身:“还有事吗?”依然夹杂着小时候的温柔与体贴。 “伯褒哥哥,我是要告诉你,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会面了,以后,我不会再去找你,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什么事,就此罢了吧!” 薛收闻言悲从中来,但很快便释然。他以□□幕僚的身份郑重向长孙舜华行了一个礼,说道:“正当如此,这样最好了!叩别王妃,后会……无期!”几乎就在一瞬间,薛收倏然转身快步离去,没有让长孙舜华看到他眼里夺眶而出的泪水。 其实薛收没有告诉李世民和长孙舜华,当初高士廉决定要与李家联姻时,亲自上门提亲,以及这之后的一切,都是他向高士廉建议的,事实果如他所料,李世民对长孙舜华一见钟情,是他亲自把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嫁给了别人,替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而这,如今已无须再多说。 但事实是,至少长孙舜华是知道此事的。那年那时,因对李世民一无所知,所以她原本无意与他结成连理,可当长孙无忌偷偷告诉她是薛收的主意的时候,她沉默了,她知道她是寄居舅舅家,即便舅舅再视如己出也终究是一个外人,她不能永远拖累舅舅,于是便同意了接下来的一切安排,但是要求增加了比试棋艺这个环节。 现在,长孙舜华才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没有把心中的爱坚持下来,但由始至终都是在为她考虑,都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护她周全,尽管他从未问过自己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式,可到底一片赤诚,任谁也无法去恨去埋怨。看着薛收离去的背影,长孙舜华的心里突然一阵绞痛。秀极拉拉长孙舜华的衣角,长孙舜华回神并顺着秀极指着的手望去,才发现,原来李世民一直在远处偷偷地看着这里。 长孙舜华灿然一笑,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她不急不忙地缓缓向李世民那边走去。而李世民,当看到长孙舜华笑着走过来时,全身才停止了颤抖,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手心隐约有一丝血痕。相隔数里,他们,李世民和长孙舜华,就这么互相对笑着,默契自在不言中,但李世民依然忘了赶紧跑过去,竟让长孙舜华一个人朝这边走着走着…… 房玄龄听完薛收的讲述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世事沧桑易变,伯褒,你要看开些才好!” 薛收强作欢颜:“兄长放心,我懂。她的那幅画我已经烧掉了……留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烟消云散了。其实我早该知道,她是将门虎女,想来心中敬仰的定是铁血轩昂的马上英雄而不是如我们这般执笔弄墨的儒冠书生。” 薛收一直想问长孙舜华,假如他们一直是小时候那样,没有别人,她长大以后会不会喜欢上他,会不会把他放在心里,就像现在的李世民一样。这些年他一直带着这个问题四处躲避,这次来到长安也是想寻一个答案。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强行咽了下去。既然已无意义何须再徒增烦恼,何况,万一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以后就连妄想式的自我安慰都不会再有。美梦已断,与其狠心抽离地丝毫不剩,不如还是悄悄地给自己留一个值得回忆的念想,有何不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细想这些年来,最让薛收感激的人不是外人,正是他的母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家子弟从来以婚配为人生大事,可他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催促于他,甚至更未言及只言片语,直到不久前老来染病怕不久于人世,这才旁敲侧击地向他提及。薛收思前想后,不愿再让母亲担忧便应下了那门婚事,只道要先来长安做一下了结。 自古劝慰最难,房玄龄拍拍薛收肩膀,只淡淡说了句“那就好”便作罢。薛收笑笑,转而走向众人一一与大家作别。 而此时,李世民却正坐在房中,一会儿凝神思索,一会儿埋头奋笔疾书,但不知怎的,只写了一会儿就唉声叹气起来,并顺手把墨迹还未干透的纸双手揉成一团狠狠扔了出去,如此周而复始,不一会儿他的周围就积攒了一地纸团,而他仍在执笔书写,未有丝毫停歇迹象。 时间一久,长孙舜华就好奇心陡起,便走过来,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性子,弯腰捡起来一个纸团,刚要打开看里面写了什么,却立刻被急忙冲过来的李世民一手夺了去。李世民嚷道:“不准看!” 长孙舜华更觉惊奇,问道:“为什么?你写的我为何看不得?” “呃……”李世民支支吾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字。长孙舜华便趁李世民不注意又捡起一个纸团,然而还是在刚要打开之际被李世民夺了去。李世民抓住长孙舜华的双手,坚决道:“不能看!真的不能看!”他看着长孙舜华射过来的惊疑目光,顿时心里有些发虚,眼神也有几分飘忽不定。俄而,李世民转过身,背对着长孙舜华,低着头,边慢慢踱着小碎步边说道,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小观音,我知道我一向武人脾气,粗心大意,还常常爱发脾气,天天让你担心、让你费心……我知道我不好,自从你跟了我就没过过一天安心、舒心的日子,我,我知道我从来都不记得你喜欢什么,也常常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我知道我比不上那些书生们,一个个文采飞扬,妙语连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跟你说过多少好听的话,也没给你写过一首像样的诗,也写不出那么好的文章……” 在李世民说话的时候长孙舜华早已偷偷又捡起一个纸团摊开来看,这才知道,原来李世民这是在写诗文啊,虽然文意尚可但到底辞采不足,难怪有些灰心丧气。长孙舜华看罢随手一扔,心里却是一热,但偏不肯表露出来,故意狡黠一笑,追上李世民,在他背后歪着头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李世民转过身,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女子,自己爱之如命的女子,接着道:“小观音,我知道我有太多的不好,可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好你,怎么让你开心,可是,可是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千方百计地去护着、宠着、疼着,听她的话,给她最好的,我知道也许我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可是,那真的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是我一个个精挑细选的……小观音,我真的好喜欢你,要是没了你,我真的会食不安味,寝不安席,生不如死……你别离开我好吗?永远都不要!”说着便把长孙舜华紧紧抱在怀里,好似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了似的。 “二郎最好,我永远都不走,永远不离开……”此时长孙舜华的戏谑之心早已被万千感动所替代,双眼泪珠翻滚,内心情如潮涌。 “小观音……”李世民仍在不停地小声呢喃着。 片刻之后,长孙舜华慢慢平复了情绪,这才缓缓从李世民的怀里挣脱出来,拉着李世民的手,注视着李世民的眼睛,深情道:“二郎,我承认,小时候我确实喜欢跟伯褒哥哥一起说话,一起玩耍,可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得儿女□□,当我懂得了的时候,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已经是二郎的了,哪里还有机会去眷恋他人……二郎,你相信我,我真的心里只有你……” 李世民捂住了长孙舜华的嘴,点头道:“你不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嗯?”长孙舜华奇道,“那,那你还吃这干醋?” “谁吃干醋了?我没有!”李世民矢口否认。 长孙舜华莞尔一笑,推着李世民坐到了书案旁,同时指着案上还未扔掉的纸张说:“那这是什么?好端端地闷头写起诗文来,难道不是觉得技不如人而赌气么?” “小观音,我……”李世民无话可说,但听长孙舜华道:“二郎,其实你大可不必,甭管别人诗文写得再好,武艺再高强,那又与我何干?在我心里,二郎就是二郎,谁都无法替代,谁也比不了。” 李世民闻言心花怒放,立刻站起来拉着长孙舜华的手问道:“真的?” “当然!”看着长孙舜华的笑容,李世民不禁也跟着高兴地笑了起来,顺便还耍赖道:“我就知道小观音是我的,我才不是要赌什么气呢,大丈夫志在四海,我是想好好上进,不是说‘学无止境’吗,人家伯褒能够出口成章,我说什么也不能差得太多……咦,对了,我不写这个了,以后有时间就写个‘威凤’!对,就这么办,就是‘威凤’,最适合我了!” “威凤?为什么?” “伯褒是长雏,是凤鸟,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威凤?难道我压不得他么?” 长孙舜华掩嘴偷乐,故意道:“人家的‘长雏’是大家共推的,人人都承认的美称,名副其实,可你这‘威凤’,不过你自说自话罢了,谁信呢?” 李世民假装微怒,刚要顶几句,偏这时秀极在外通报,说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一起有要事面禀。李世民心中暗奇,这三人怎么会一起来呢,如此隆重甚是少见,难道真有什么急事?当下不敢怠慢,便传令他们先于厅中等候,他简单收拾下便暂别长孙舜华,快步走了出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有心栽花争韶华 待大家都坐定之后,房玄龄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见面礼,才小心翼翼道:“大王,臣等记得您常说想好好研习一下圣贤之道、古今之学,怎奈军务繁忙故而一再搁置。但现在刚平河东不久,四境也还算安宁,正好可以抽出些空闲来,所以,臣和如晦、辅机一起商议,如若大王有时间的话,不妨就趁机研习下学问……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李世民一惊,来回瞅着这三人:“你们来见我就是为了……研习学问?就这个?你们这么兴师动众,难道不是有什么急事?” “呃……”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面面相觑,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二人都嘴皮上下翻动却始终未发一声,杜如晦实在不耐烦,瞪了他二人一眼,朗声道:“现在一切太平,能有什么急事!怎么,难道大王有要事缠身、无暇顾及?” “哦,这倒不是。你们都是饱学之士,能和你们一起研习学问,我求之不得呢!”杜如晦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李世民也不好推辞,便命人呈上一些古书典籍,和他们一起攀谈起来。 起初,他们只是相互探讨些孔孟事例及要义,可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秦汉,尤其是房玄龄还特意七拐八拐把话题引到了绛侯周亚夫身上,只听房玄龄慢条斯理道:“大王,绛侯周亚夫为官清正,智勇卓绝,先是北抗匈奴,后又平定七国之乱,可谓劳苦功高,却没想到就因为在一次宴席上向景帝开口要了双筷子,就招致了不必要的猜忌,以至于冤死狱中。如今思来真是可悲可叹啊!” “是啊,每当看到这儿的时候我都觉得这景帝实在是太过心胸狭窄,说什么是怕将来太子即位难以驾驭,可我看来多半是一个借口,想那太子自非庸碌之辈,他焉知太子将来就不能让周亚夫心服口服?他自己做不到也就罢了,可却因此而度人未免有失偏颇。”李世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杜如晦与房玄龄、长孙无忌互相对望一眼,接着拜道:“大王所言极是,只不过常言道‘孤掌难鸣’,景帝固然有所不是,但周亚夫也并非全然无过,自古君君臣臣,说到底还是坏在了自己的性情上,不懂得上下有别,总是任由着性子来,怎能不招忌惮呢?大王,您觉得呢?” “啊?”李世民这才发现,他们来找自己探讨学问是假,分明是要兴师问罪来了,此时讨论的重点已不再是景帝与周亚夫之间的对错,而是李世民的是与非,他堂堂秦王如果就此松口认输,那颜面何在?是以李世民硬着头皮反驳道:“对,对,对,没错,不过这周亚夫是性情中人,能公开表示不满就说明了他乃心胸坦荡之人,总比在背后耍阴谋的小人要强吧。再说他也没做出什么实际的挑战皇威之事,算不上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吧?辅机,你说呢?” 长孙无忌原本今天不想来的,但被房玄龄、杜如晦二人硬拉扯着实在难以脱身,便又打定主意少说话,可现在李世民点名问他,再也无法回避了,只好心里叹口气,顺着李世民的话说道:“是,是,大王说的有一些道理,你们看,后来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不就一样暴烈么?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也没见武帝有什么不满,可见倒也不是什么大的罪过。”话说到这里,长孙无忌就冷不防地感觉到了房玄龄、杜如晦射来的冷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又道:“不过呢,玄龄和如晦说的也有道理,孤掌难鸣嘛,周亚夫落得那般田地,自然也少不了他自己的原因。如果自己是一堆湿柴,就算火再大也一样烧不起来,对吧?” 李世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让他说,就是这样说了也白说,他指了指长孙无忌,转而半是愤怒半是无奈地望着房玄龄和杜如晦。房玄龄见此便已知李世民已然觉察到了自己的错处,便欲就此打住,草草说了些冠冕堂皇的结语就又转向了别的话题。但杜如晦明显心有不满,及时打断房玄龄的话,仍步步紧逼:“大王,人立天地间总要先自纠才能纠人,自身不正何以言人之是非?总是自己先有了缝,才会招致苍蝇来叮咬呀!大王,您说是吗?”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暗地里拉拉杜如晦,示意他点到为止就好,可杜如晦偏装作没看到,惹得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二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几次顾左右而言他,却愣是都被杜如晦巧妙地给拉了回来。 李世民看着他们三人云里雾里地打着官腔,忽然厌烦至极,遂朗声道:“行了,别再推来推去了,烦不烦?不就是想骂我不该出手打人吗?骂就直接骂,这么拐弯抹角的,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面面相觑,没想到李世民会这么直接,最终还是杜如晦接了话:“大王既然这么说,那臣就直说了。那尹阿鼠就算再怎么不堪,好歹也是尹德妃的父亲,是当今陛下身边宠妃的生身父亲,说得再明白点儿,就是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代表了陛下本人,可大王如此恣意出手,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您的每一拳实际都是打在陛下的身上,您想陛下能舒心吗?” “是啊,大王,陛下现在对大王不予追究,那是因为天下未定,还离不了大王。可一旦猜忌心起,便再难弥合,大王将来要如何应对?臣等妄言俱是为大王着想,请大王恕罪!”房玄龄也恭敬道。 事到如今,长孙无忌也顺势开口:“大王,如今多事之秋,为了□□上下,您,您还是听从玄龄和如晦的谏言,适当略微收敛一些的好……” 李世民沉思良久,躬身向前,盯着三人斩钉截铁道:“那如果我说我不怕陛下的猜忌呢?”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皆愕然,彼此对视一会儿,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一时间半惊半喜。房玄龄思绪翻滚,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道:“大王,您难道要……要与太子争夺储位吗?”话一出口房玄龄便自个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悔不迭。 李世民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如何?”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约莫沉默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忽然一起起身跪拜道:“臣等愿效犬马之劳,肝胆以从,生死不负!” 李世民一一把他们扶起来,虽没再说什么,但彼此一个眼神便已是一切。这世间有一种情义叫做你知我知,至于言语早成了累赘。门外夕阳西下,也不再是对今天的告别而是明天的开始。 尽管刚才的话题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遗忘,而代替以交心彻谈,其中房玄龄、杜如晦还提到,他们刚与李世民结缘之初便已认定其是自己要辅佐的真命天子,只是彼时李世民尚未有此心便只好先行压下见机行事,他们三人还顺势向李世民进言,告诉他欲夺天下首要之务便是人才,李世民对此深以为然,并托他们要及时举荐,自己一定人尽其用,房玄龄等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告别的时候,房玄龄他们还是特地又转到了最初的话题上,一再劝说李世民最好还是收一收脾气,谁知李世民却说:“哎,我也不是不想,可我天生就这暴躁的脾气,改不了了!” 房玄龄他们三人一起抬起头注视着李世民,直到李世民被看得心里发麻,说了一句“那,那我试着改改吧”后,他们三人才会心一笑,一起拜道:“大王英明!” 谁知房玄龄三人还未完全起身,就听见李世民道:“不过我不保证能改得了啊?”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闻言顿时内心哇凉哇凉的,突然意识到他们说了半天合着是白费口舌,遂又一次一起抬起头一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世民。李世民无奈,叹了一口气,郑重道:“那,那我尽量吧……” “大王英明!”三人又一起拜道。 待他们三人走后,李世民眼里突然出现了一些迷茫,他解下挂在墙上的宝剑,横着拿在手里,就在那里一直坐着、看着、用双手抚摸着,却没注意到长孙舜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刚才他们的谈话长孙舜华在后面听得是一清二楚,她早已心知夫君本非池中物,可当他亲自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惊诧和惶恐起来,她知道,那是一条非胜即败的不归路,一旦走了便再无机会回头。 “二郎,你……我们,我们真的……真的要跟大哥争吗?必须要这么做吗?没别的办法了吗?”长孙舜华依偎在李世民身边,抓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想象着他的心跳,终于朱唇微启,挤出了这几句不淡不咸的话来。 李世民放下手里的剑,握着长孙舜华的手,反问道:“你告诉我,一个军功鼎盛的皇子,是不是真能被朝廷所容?父亲,大哥,能吗?” “这……”长孙舜华无言以对。 李世民站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长孙舜华,默然道:“我仔细想过了,不是一时冲动。文静说得对,我不能像卫太子一样,一直相信父子情谊,直到穷途末路才想起要反抗、要防范,可彼时早已成了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我李世民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绝不会等到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还相信他们会手下留情,我从来就只会胜不会败,既然要做那就把一切都做在前头!”李世民越说越狠。 “二郎,你还是在想那天赛马的事吗?也许,大哥不是故意的……”说到最后,长孙舜华的声音几不可闻。 李世民转身道:“就算那天不是故意,以后也未必都不是故意,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山难容二虎,我与大哥注定不能两存,早点儿决裂也好……” 长孙舜华走到李世民的面前,拉起他的手,柔声道:“那……那,二郎,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了好不好,哪怕……哪怕是做个乡野之人,只要平平安安,只要能和你一起,再苦也不怕……” 看着长孙舜华恳求的眼神,李世民瞬时心痛如绞,但最终还是狠心打破了长孙舜华的幻想:“小观音,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人只有一辈子,要活就要活得轰轰烈烈,如果要平平庸庸闲散一世,我宁可去死!大丈夫就当功名在身、千古流芳,岂能碌碌无为!” 李世民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就从长孙舜华的脸上滑了下来。她早该知道,她的夫君不是一个拘泥于闺房的寻常男子,他的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儿女情长,如果江山美人让他来选的话,他一定选的是江山。她曾经幻想过,也许凭着自己的深情,会偶尔感化他,让他把她放在最重要最重要的位置,毕竟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小女人,何曾不想能够日日花前月下。可是她明白,这些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她想,假如她强行让李世民按照她的意愿来,那失去了天空的雄鹰会快乐吗,何况,这么多年她最敬佩的就是李世民身上这种不服输的英气和果敢,而当他真成为留恋闺房之人,那他还是李世民吗,那样的李世民她还会爱得那般刻骨铭心吗?既然已视他为所有,与其羁绊不如成全。只是有时候,心里不免还是会涌起一丝小小的冲动,就像刚才,希望他能停下脚步,平平淡淡,像寻常夫妻那般陪着自己,但李世民的那一番言辞彻底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是秦王妃不是农家妇,胸中格局、眼里风光都应当在千里万里之外,他是英雄,她就是英雄脚下那块最结实的岩石! 李世民伸手替长孙舜华轻轻拂去泪痕,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把话说得那么重,百感交集地喊了一声“小观音”。但他还未说下去长孙舜华就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并说道:“二郎,我知道了,从你披挂出征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如果真的只能这么走下去,我陪你,不管什么结果,我认了……要做大事,就不能没有内应,宇文昭仪,可用,明天,我找机会去探探口风……” “小观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我的!不过,你明天不用去了,这件事我找机会让玄龄去做好了,他是一介文士,拜访宇文士及切磋学问理所应当……记着,我还是不希望你涉入过深,有危险的,我来做就好了,你只要安心收获果实就行。我的小观音必须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那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懂吗?” 长孙舜华含泪点点头,从小到大,李世民就是这么一直保护着她,她想到的没想到的他全想到了,而且霸道地做着自认为最好的安排,还不许她有半点儿异议半点儿对抗。从最初的反感,到后来的依赖,再到习以为常,这么多年,她已然习惯。 “只是,二郎,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长孙舜华柔声细语但万分坚决道,“二郎要与大哥争辉,我不拦你,只是,要做成此事总是免不了谋略策划,我只是希望二郎能用君子之谋,摒弃小人之谋。” “君子之谋?小人之谋?有区别吗?”李世民问,他知道他的小观音总是能凭空制造出一些没有的词来。 长孙舜华眯着笑眼,慢慢说道,时而嘴角上扬,时而秋波流转:“当然有区别。想当年我父亲深入突厥,多次实行离间计,终于使得突厥内斗不止,数十年无暇来侵,中原得保安宁。故意挑拨,坐收渔利,此等阴暗之计自然上不了台面,可这样却保护了江山社稷,保护了黎民苍生,那是何等的不世奇功,此当为君子之谋。君子用计,是为天下、为黎民、为情义,而小人用计,则是以损万人之代价而为一己之私利。君子用计,是坦坦荡荡,故称之为阳谋,而小人用计,则是以害人为要,且多波谲云诡,故称之为阴谋。二郎英明神武,是最杰出的人物,当然只有君子之谋才配得上,岂能与小人之辈同流合污呢!” 李世民突然觉得,长孙舜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讨论的是算计,可却总是像一个纯净无瑕的天仙一般,慈育万物,遍洒甘霖。都说善用计者无正气,可她却偏偏把这两者完美地融合在骨子里,难怪总有人说他的王妃明明是把别人算计地透透彻彻,可总感觉不到一丝阴暗和血腥的味道,反而处处如阳光般温暖。李世民暗笑道,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正而不邪却又不拘泥规矩,灵活百变而又时刻遵着底线,正是这份不寻常,才让他一直迷恋至今、欲罢不能。他轻轻道了一声“好”,便顺手把眼前的女子搂抱在怀里,尽是情思缱绻。 第二天,房玄龄拿着拟好的一张花名册来见李世民,说这些都是当今人杰,李世民平常若有时间不妨多留意些。李世民打开花名册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李大亮的名字,遂惊道:“李大亮?这人我有印象,我记得他做土门县令时,为了应对饥荒,便把自己唯一的财产——乘坐的一匹马给卖了,换来一些种子送给百姓,和大家一起垦田,是一个能和百姓共患难的官员,十分难得,我那次奉旨巡视的时候还特地奖赏了他。” “对,正是此人。大王,此人胸怀百姓,清廉有为,上马能战下马能治,既然大王与他又有渊源,日后有机会的话不妨亲近亲近,于己也能颇有进益。”房玄龄解释道。 可李世民却不以为然:“这我知道,只是我一向并不擅长巴结拉拢,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两言不合就暴跳如雷,我这么去故意结交,只怕会适得其反。” 房玄龄笑笑,耐心解释道:“大王无须过虑,这李大亮也并非那般阿谀奉承之人,骨子里自有些傲气,倘若大王真的故意去巴结拉拢,那他一定会打心底里瞧不起大王,反会更加疏远。与此人结交,大王无须刻意,但要真诚即可,有机会就顺势借用,没机会也不用强来。臣相信,也许说不了几句话,你们就会志趣相投、相见恨晚呢,哪里用得着什么别的技巧?” “这倒是。以诚相交,伯牙子期,以利相交,陈余张耳。”李世民松了一口气,肯定道。他又继续看着这花名册上的名字,有些是他认识的,像谏议大夫苏世长,中书令萧瑀,还有姚思廉、于志宁等人,有些是他不认识的,薛元敬、颜相时、张亮等,还有些是他听说但没见过的,如陆德明、孔颖达等。房玄龄自然一一进行解释。 这些人都是博学多才、品性刚直之人,其中,谏议大夫苏世长不惧龙威,敢于犯言直谏;中书令萧瑀勤于政事,清正廉洁;至于姚思廉、于志宁等人,都曾在李世民麾下效过力,只是结交甚少。房玄龄还特地提到,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本就府中之人自不必说,但如刘弘基、李世勣等,虽一同征战,但到底担任朝廷要职,还是多些走动才好。 而那些李世民不熟知的,颜相时,中书舍人颜师古之弟;薛元敬,伯褒族兄之子,亦为河东才子,与伯褒齐名,河东三凤之一。这几人都是博学儒士,值得一交。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张亮、李守素等贤才现在都在洛阳王世充那任职,眼下难得一见了。 李世民边听边赞叹,同时对房玄龄的苦心表示了感谢之意,只是他没想到他如此反倒让房玄龄惶恐不已,忙叩头谢恩,并一再言明这是他与杜如晦、长孙无忌一起商议得出的,他一人不敢冒领李世民之谢恩。房玄龄这种功归他人的高风亮节又让李世民尤为敬佩,故而更加器重。只是,在这份花名册里,大部分李世民都赞同,唯独萧瑀,李世民明言此人刻薄寡恩,又是陛下心腹,交往过密终究有害无益,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对此,房玄龄连连称是,将反驳之言尽数吞了回去。 然而,当李世民又细细翻看花名册,当他看到“杜淹”的名字时,忽然眼露凶光,盯地房玄龄直打寒颤:“这样的人,怎么也列了出来?难道这也是你让我结交的人?” 见李世民有些发怒,房玄龄七魂早去了三魄,但还是硬撑着支支吾吾道:“他是如晦的叔父,善用计谋,略有汉相陈平之风,臣以为可堪大用……” “是吗?”李世民反问道,“难道你真不知道,如晦曾向我提过,这杜淹是如晦的叔父不假,计谋出众也属实,但其品行可就不敢恭维了,不仅亲手害死如晦的大哥,他的亲侄子,还把如晦的弟弟给囚禁了起来,几于饿死,据说只是因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家长里短纠纷,如此度量当为天下英雄所不齿,何况他现在还与王世充那般小人狼狈为奸,如何能称得上是‘可堪大用’?” “这……”房玄龄想了想,试探道,“这些臣知道,如晦也常说恨不得食其血肉。只是,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既然决定要干大事,就需要这样的人。当年汉相陈平不也品行不端么,但其尤善用计,汉高祖用其才而掩其行,终成大业,臣以为大王无需这么一棍打死吧,毕竟大才难得……” “你真的这样想?”李世民对于房玄龄的说辞半信半疑,“玄龄,你知道我最敬佩你的是什么吗?是,别人都说你是个没有半点骨气的文弱书生,可我知道你胸中自有丘壑。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耍奸弄滑之人,可你不同,与那些谋士们相比,你身上多了一种正气,正是因为此我才愿意与你结交。从那天渭北相识到今天,我始终觉得我们之间一定冥冥中有某种注定的渊源,所以才会这么投契,我希望你不要破坏这份美好。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人之一生,择友还是选益友的好!” 房玄龄怔住,但还是委婉道:“大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房玄龄!”李世民突然变了脸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矝、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怎么,这才没几年就全忘了?你记着,我既然已经决定要与大哥争夺储君之位,便不会后退也不会后悔,但是,我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一个清清朗朗的天下,否则,我宁可坐以待毙!” 房玄龄心里一动,马上起身郑重地向李世民行了个跪拜之礼,敬道:“大王高瞻远瞩,臣思虑不周,自请责罚。只是臣还有一言不得不说,如杜淹这般的人才,确实是不应也不能重用,但如果我们不拉到麾下,就有可能被东宫所用,到那时候,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啊!所以,我们真的有必要先行一步把他们招揽过来,以绝东宫之望。” “这,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东周末年,智氏攻城久久不下,有人向他献了一个奇计,可他硬是不采纳,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个人实乃小人,若采用了他的计策,得胜之后必然要奖赏他,赏他一人却寒了天下豪杰之心。他一个卿大夫都尚能如此,难道我竟要落于人后吗?因为一个杜淹而失了众人,难道真的值得?!” 房玄龄微微一笑,缓缓道:“这倒无妨,臣只是说要把此人招揽进来,可没说要重用。只要把他牢牢控制在手里、不为东宫所用就可,至于官职,到时候大王随便赏一个便罢。” 房玄龄此话一出,李世民的脸色果然逐渐缓了下来,但依然有一丝担忧:“只是,揽而不用,万一他心生叛意怎么办?” “大王放心,只要大王准允,臣自有办法让其心甘情愿留下且甘心居于边缘。臣若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也就无颜辅佐大王了!”房玄龄向李世民抛出了一个定心丸。果然,李世民点点头,同意了房玄龄所请。他站起身,亲自俯下身把房玄龄扶起来,诚心道起歉来,不想却反而让房玄龄惶恐起来。 虽然他们一评天下人才,但实际上相当一大部分要么深居民间,要么在敌方阵营,不过既然已有了这方面心思,日后自然少不了多加留意,能请的请来,能挖的挖来,至于不能请、不便请的,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做打算,而他们,正是意气风发,完全相信他们自己一定能兼并诸雄、一统天下。 最后,李世民还提到,如果得空希望房玄龄试着去探探宇文士及的口风。李世民道:“宇文士及此人,墙头草,专以阿谀奉承为能事,我本不欲与之结交,只是,王妃说宇文昭仪可用,我,不能也不允许王妃再轻易涉险,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许,所以,只能劳烦玄龄你了。再说,倘若真的能在后宫培植一个内应,于我们也是大有裨益。” 房玄龄这回是实打实的大惊,他当然知道龙榻上枕边风的力量,说是能起死回生完全不为过,只是头疼的是不知该如何下手,没想到王妃早已把这个做到了前面。房玄龄又赞叹又欣喜,想着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王妃,他赞道:“王妃果然冰雪聪明,实乃大王之福。只是臣以为,一来后宫密事王妃走动起来总要方便一些,也不容易引人怀疑,二来我们与宇文士及并无交集,此人又阴晴难定,贸然结交,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所以臣还是觉得直接从宇文昭仪身上打开缺口较为稳妥,既然王妃与宇文昭仪相熟,那由王妃来做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李世民万没想到房玄龄拐来拐去竟驳了回去,但他话音未落,房玄龄就接上了话:“大王,臣不是推托。如果王妃真能与宇文昭仪牵上线,那之后的事,就全权交由臣与宇文士及联系就好,无须再劳烦王妃费心。”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就依你。” 于是,几天以后,恰逢宇文静姝生日,李渊特地下旨摆宴庆祝,长孙舜华也以此为契机,专门在前一天入宫拜访。而房玄龄,自那天与李世民彻谈后,他好几天都激动万分,私下里经常拉着杜如晦一起喝茶,虽然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可杜如晦分明瞧得明白,房玄龄内心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如晦,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我知道我来对地方了,我选对了人!□□,果然是值得我们大展拳脚的地方!半生漂泊,想不到终于可以风云际会!康哉良哉,若鱼若水!” 是的,杜淹是他故意抛出来的一个饵,他就是想知道他的大王,李世民,愿意任用什么样的人,是看重才还是看重德。如他所料,李世民给出的答案正是他所想要的,这证明他没有看走眼,耗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教人如何不激动?也就从此刻正式开始,房玄龄打从心里真正认李世民为主君,肝脑涂地,不死不休! 此时,日中刚过,宇文静姝也小睡刚醒,听闻长孙舜华来访,急忙草草梳妆,亲自把长孙舜华迎至里间,并屏退左右,从容道:“今天是什么风,居然把王妃给吹来了,我这临湖殿真是蓬荜生辉啊!” 长孙舜华顺势拜道:“哪里,昭仪言重了,是舜华懒散惯了,不常来拜访,直到昭仪生辰将近才想起临时抱佛脚,昭仪不会怪罪吧?” 宇文静姝笑着摇摇头,却反问道:“王妃是个大忙人,今天特地前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祝贺生辰的吧?王妃于我有大恩,我一直谨记不忘,眼下也没有外人,有话不妨明言。” “大恩言过其实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长孙舜华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听闻昭仪生辰,忽然想起虽然陛下恩宠但终究三心两意,估摸着昭仪未免有些心意难平,但生辰本是喜日,所以自作主张提前来表祝贺,一起说说话,希望能让昭仪宽慰一二,那便是我最大的造化了。” 宇文静姝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茫然而无助:“心意难平确实有些,但也不会故意冲撞了这喜庆之日,分寸我还是懂得的。再说还有元嘉陪我,足以聊慰平生了。王妃的好意静姝心领了,多谢!”说着便冲着长孙舜华略微鞠躬示意,少不得长孙舜华也赶紧回礼,并道:“是呀,我差点儿忘了,元嘉那么懂事可爱,可谓是这寂寂后宫中的一缕阳光,实在难得,昭仪有幸!” “是啊,有时候想想,虽然这辈子已生无可恋,但好歹还有元嘉,不然我真不知这一天天的该怎么熬下去。”一提起儿子李元嘉,宇文静姝就满心欢喜,脸色瞬间转阴为晴,却不料长孙舜华竟突然转口道:“确实,昭仪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只是,同为陛下血脉,元嘉再好再优秀日后也最多做个藩王,遇到宽厚的主君,小心些自可安享一生,可要遇到狭隘的,祸福难料啊!奈何昭仪硬是辞掉了陛下的封后之意,不然元嘉再进一步也未可知,到时岂不就是制人而非制于人了么?” 宇文静姝万没想到长孙舜华会说出这句话,一时间惊愕异常,但马上就强行平复了下来,笑道:“王妃真是爱说笑,现朝中文有太子,武有秦王,我们元嘉呀就是命好,辛苦事都让哥哥们做了,将来长大了就能安安生生地做个闲散王爷,天天吟风弄月的,岂不乐哉?你说是吧?” 长孙舜华也笑道:“可不,元嘉当然是命好,不过唯一不足就是太过年幼,若他能早生几年,凭着陛下对昭仪的恩宠,也未必没有入主东宫的可能吧?陛下那般喜爱元嘉,到时只怕就算你拦也拦不了了呀,昭仪以为呢?” “怎么可能?现在东宫太子做的好好的,哪里会轮的上元嘉!王妃如此闲言碎语就不怕惹人非议吗?要是我禀报陛下,这□□只怕……” “你不会!”长孙舜华斩钉截铁道,“我的意思是,昭仪有一句话说错了,现在陛下正春秋鼎盛,太子也只是太子而已,只要一天没登基,就不能说‘做的好好的’吧?风云交汇,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呢?” 长孙舜华始终在这个话题上绕来绕去,宇文静姝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她站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深思熟虑之后才从容道:“王妃,请恕静姝冒昧一问,秦王果真开始有意争储了么?若真是那样,王妃什么都无需再说,静姝知道该如何去准备,我保证尽我所能相助□□!” 这下轮到长孙舜华惊愕了,她没想到宇文静姝居然会如此干脆:“没想到昭仪倒爽快!” 其实,准确来说还真不是宇文静姝爽快。宇文静姝虽然人在宫中,可心里依然时刻记挂着他的刘郎,她知道今生缘分已尽,历经了这么多事她也早已看淡看透,慢慢劝自己选择了认命,不再求也不再争,只是那终究是她曾经那么美好那么纯真、无法忘怀也不愿放下的一段爱恋,午夜梦回时还是会偶尔想起,但早已不再有苦涩或甜蜜,只是单纯地希望她的刘郎能够彻底忘记她,然后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完这辈子。 宇文静姝还记得,她刚进宫那会儿,不知道李渊从哪里知道了刘郎的事,表面上毫不介意却暗地里命人去追杀,那时她虽已得知这一切但终究不敢有丝毫埋怨和不满,更不敢求情,只能在心里暗暗焦急和祈祷,却仍要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陪王伴驾,现在想来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不过好在刘郎逃过一劫,现在正由□□来保护着。她虽不知□□是如何介入的,但刘郎离不得□□却是铁定的事实。于是,在这件事上,她除了与长孙舜华,与□□站在一起之外,别无选择。 再者,她早已想到,随着秦王的军功越来越大,他,太子,这二人势必终有一天水火不容。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而她自己,她的三哥宇文士及,她的儿子李元嘉,要想在李渊之后新君治下过上相对较好的日子,就必须在这场赌博中下一个注,置身事外的只怕将来连做边缘人的机会都不会有。所以,她替自己,替她的三哥她的儿子一起赌上了秦王李世民,因为她分明看得清楚长孙舜华是个什么样的人,秦王有内助如此怕已先有了几分胜算,何况秦王李世民本非庸人,这场赌博值得一赌。 没过几天,宇文静姝就悄悄把自己的考量告知了三哥宇文士及。当时宇文士及不以为然,他认为现在朝中大部分的势力都心向太子,而秦王也只是在军中的威望高了一些,其幕僚几乎都未曾在朝中担任要职,又常年征战在外,虽挂着一个尚书令的头衔,但朝政事务多半都插不了手,三省六部与之关系密切的几乎一个都挑不出来,所以即便他们要赌也应该是赌太子才是。 宇文静姝断然回绝了兄长,她长叹一口气道:“三哥,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怎么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太子与秦王,一个掌管文吏一个主抓军政,可以说是陛下有意为之让他们相互制衡。是,没错,从朝堂上来看,太子是占着上风,而且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但秦王手里却有一个谁都比不了的利器,那就是军队。三哥难道忘了,江都政变时大哥是靠着什么把堂堂一个皇帝给逼上绝路的?谁手里有军队谁就是未来的王者!” “可是朝廷的军队可不都是在秦王手里啊?大部分可都由陛下亲自掌控着呢,何况太子的手伸的也不短。说秦王有军队,言过其实了吧?” “但他威望最高就足够了。军旅之人,最敬的不是君命,而是领着他们冲锋陷阵的元帅、将军。这点,无人能与秦王比肩!” 宇文士及沉默了,他明白妹妹的话有道理,还是妹妹看得透彻,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太平天下,或许忠义二字可以得到约束作用,但眼下乱世纷纷,君臣纲常时隐时现,能管的了诸位英雄豪杰的,自然只能是和他们一样的英雄豪杰。 因此,宇文士及不再争辩,他完全听从了妹妹的建议,故意挑选了一个巧合的日子,十分意外的与房玄龄偶遇,又恰逢彼此无事便闲聊了片刻,从此,“珠胎暗结”。 虽然李世民招揽人才的举动尤为隐秘,但还是被一直对□□特殊关照的李元吉看出了端倪。李元吉不假思索,急急忙忙跑到东宫把自己知道的统统地告诉了李建成,并且还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添了点儿油,加了点儿醋,说得绘声绘色。最后还一再怂恿李建成去向父亲告状,但李建成却道: “罢了!我是太子,未来的储君,父亲天然的对手,对我,自然是防备多一些,如果告诉了父亲,也许反会让父亲求之不得呢,万一父亲起了扶持世民的心,准他公开招募,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可是,可是,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哥,他这么做,分明是把矛头对准了你啊!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李元吉十分焦急。 “当然不是!”李建成道,“他做不做是一回事,可能不能做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到底,这储君的位子争得争不得还不是父亲的一句话?现在我可以肯定,父亲并没有易储的打算,只是不希望我做大而已。所以我只要不和父亲对着干,就不会失去圣心,至于世民,哼,他越是折腾越会让父亲反感,到时候根本用不着我出手他就会自取灭亡!” 李建成突然想到郑庄公的故事,当年郑庄公想要灭掉他的弟弟,就一再纵容他的弟弟违法乱纪,始终不闻不问,直到天怒人怨之时再出兵讨伐,不仅得偿所愿还博了个贤能宽容的名声。长年以来,李家与朝廷上下、各方势力的周旋一直都是李建成协助李渊处理,所以李建成早早便熟谙官场之道,更对父亲李渊知之甚深,他断言自己没有看错,作为太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要听话,不能越了规矩,既然父亲不想让自己做大,既然父亲想扶持世民,那他就不仅不阻止还会帮着父亲把这件事做好,只要父亲的心在他这里,太子的位子就谁也夺不走。 因而,第二天他就给李渊呈上了一个折子,说是自己有幸辅朝理政实乃皇恩浩荡,但于公,天下乃陛下之天下,身为臣子理应为朝廷荐才,于私,身为兄长理应友爱兄弟,遂奏请陛下恩准秦王共参文政。李建成在折子中还提到,李世民常年征战在外,多与武人相交,难免会染上武人的性子,他作为兄长理应提携一下,以免他只知武而不知文。 这折子一上,李渊不住地夸赞李建成仁厚,颇具贤君之风,实乃大唐之福,心下也便对李建成更为满意,还公开赏赐了东宫众多珠宝财物,但对其提到的让李世民参与文政一事不置可否,对此李建成也并未追问,他原本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不过,李建成在折子里无意提到的“以免李世民只知武而不知文”,竟让李渊对李世民生出了几分疑心,不知文便是不知礼节,难道李世民罔顾君臣朝纲吗?幸好有宇文静姝在旁巧妙宽解,这才逐步打消了李渊的疑窦。 但与此同时,李建成也不会把希望只寄托在李渊身上,他嘱咐李元吉想办法从李渊身边的嫔妃宫婢、近侍官奴打开缺口,培养几个自己人。他需要及时掌握李渊的想法,这样才能有的放矢。 在做完这一切后,李建成并未感到放松,反而愈加沉重。他不明白,作为大哥他自问从未有愧对世民的时候,那世民为什么还要与他对着干呢?难道仅仅因为那次赛马,他替元吉顶了罪?且不说他不相信凭李世民的聪明会猜不出真相,就算是真的,难道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深,就这么一件小事,就全部一笔勾销了吗?值得吗?还是世民早就有争储之心,而这件事只是为他提供了借口?李建成越想越茫然,他虽然不喜欢李元吉,但就凭李元吉无论何时都以他为重,他便足以宽慰,私下里不免也常常感叹:元吉果然值得他豁出一切去保护。 而现在和李建成一样沉重的还有李世民。虽然李世民已然做了这个决定,但一想起小时候与大哥、三姐他们一起嬉戏打闹的情景,就心痛如割,很长时间都难以恢复如常。但李世民也知道,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就算大哥现在没有加害他的心,难保以后就不会有,毕竟历史上功高震主的例子太多了,几乎没几个善终的,他不能后悔。 “玄龄,你们记得,不能伤及大哥分毫,这是我的底线,希望你们牢牢遵守、永远不忘!”这是某一天李世民特意嘱咐房玄龄的话,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诺,这真的能做到吗?真的能和平争储吗?真的谁都不会忘了吗?没有人知道答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剑指洛阳鼓声鸣 如今天下,经过几年的兼并混战,只剩下大唐李渊、大夏窦建德、大郑王世充以及南方的萧铣对峙,而这四股势力中,大郑王世充与大唐最为临近,双方常有摩擦。李世民平定刘武周、宋金刚的时候,王世充就趁机数次在边境骚扰,李渊便派出罗士信去与王世充周旋,罗士信一到前线就不断专挑着洛阳周围薄弱的城池进攻,搅得王世充不胜其烦,双方交战数百回合,各有胜负。时日一长,因手中兵马消耗大、补给小,罗士信渐渐略有不支,恐王世充大军压境,故而忙连夜奏请李渊请求派兵支援。而这时,正是李世民班师回朝几个月后——武德三年七月。 说来也巧,李渊也正想着统一大业不可耽搁太久,又见大军修整多时早已养足了精神,正寻思着要把洛阳作为下一个目标。于是,罗士信请援的折子一到,李渊就顺势推舟,仍命李世民为帅,率军攻取洛阳。太平日子没过多久,李世民又重新披上战袍,跨上战马,开始了新的戎马生涯。这次,除了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孤神庆、李世勣以及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随行外,李渊终于准了李世民所请,允许李靖一同出征。此外,宇文静姝建议让其兄长宇文士及也一同前往,顺便可私下代替陛下监管秦王,李渊想着也甚为恰当,便准了。就在大军即将出发的时候,薛收及时赶了回来,遂以秦王府主簿的身份随行。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李建成特意奏请李渊允许李元吉参战,李渊想了下就同意了。 那天,李世民他们骑着战马,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出城门时,照例李渊、李建成、李慕兰以及部分朝臣都来送行,不过也都是场面上的官话,无需赘叙。只有待大家都散后,李建成特意单独留了下来与李世民话别,他们兄弟二人原本都有几个紧要的问题要问对方,可话到嘴边却又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去,结果又是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 二人都甚觉无趣,十分复杂地对望了一眼,但就在他们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时,李世民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大哥,如果将来你登基了,你能容得了我吗?一个功高震主的将军?” 李建成一愣,却不答反问:“那,你能不能回答大哥,你就真的甘心永远做一个臣子?永远居于人下?” “大哥,你能回答我吗?” “你能不问吗?” 二人都沉默了。这两个问题,他们谁都不能做出肯定的回答,也不能做出否定的回答。良久,李世民才低下头,沉吟道:“大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问的!” 李建成百感交集,却只能将马靠近李世民,拍着他的肩膀,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战场凶险,但是记着,必须活着回来,大哥等你!”李建成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无论如何还是硬惹得李世民双眼泪光闪烁。李世民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快速追上了队伍,带着大家向前线进发,他没有看到,在他走后李建成的眼里也有泪光闪烁。 几日后,大军便来到位于谷水北岸的新安县,李世民下令就地安营扎寨,并迅速与罗士信汇合。一直以来,李世民手下的将领,包括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李靖、李世勣等,除了孤神庆外基本上都比李世民年长,而孤神庆由于身份和性格的原因,也和大家一样都对李世民更多的是敬和畏,李世民本身又是极爱拿主意的,故而时日一长也习惯了众人的唯命是从,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唯有这罗士信虽只比李世民小两岁,但性子却尤为飞扬活泼,常常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危险越是没人敢做的他就越是兴奋越要插一手,这一点与李世民颇为相似,是以很早以前他们俩人就都有几分知己之感,可惜之前战事吃紧,他们一人在河东攻打刘武周、宋金刚一人在洛阳附近与王世充对峙,很难有机会好好结识一番。 所以,这次他们终于得见彼此庐山真面目,果真两句话不到就甚为投缘,李世民竟忘记了身份之别,直接与罗士信“勾肩搭背”起来,而罗士信也丝毫不顾忌,更公然与李世民打闹嬉戏,好的如同一人一般,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大王,你可不知道,那王世充基本就是个废柴,对打仗不过就是懂些皮毛而已,还自以为神勇无敌呢,真是好笑!这些日子他都是被我牵着鼻子走,什么好处都没占到,哎,就是可惜那洛阳城果然是坚如堡垒,要不然根本用不着你亲自来,我都能把他给灭了!”罗士信趾高气扬道,早已忘了他自己还曾向李渊上奏请求支援。 李世民笑笑,这些话若是旁人说来,未免有自大之意,但出自罗士信之口,竟是志气飞扬中夹杂着几许童趣,尤为令人可敬,何况罗士信所言也是事实,王世充能坚持到今日多半就是依赖洛阳城的坚固,故而李世民调侃道:“那有什么可惜的,这次我们就一起拿下洛阳,也算是为你出了气!” “那敢情好!”罗士信更为高兴,他三言并作两语,只用了片刻便就将洛阳的形势向大家做了简要的阐述。大家听完后都不禁倒吸了两口冷气,皆想道:这洛阳城如此固若金汤,如何能攻破?因李元吉在场,故而李世民不愿多述,只简单安慰了大家一下,并说了些提振士气的话,就请大家各自退去、准备出战,却唯独留下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李靖、薛收一起研讨军情。 “洛阳作为东都,有隋一代都对其极为重视,尤其是隋炀帝更是几次修建加固,早已是铜墙铁壁,要靠人力去攻破怕是难上加难,可以说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而且,我军长驱直入,战线又长,若是长时间未能取得有效突破,大王,前方疲敝,后方粮草不足,臣怕一旦军心起乱,那……不好控制啊!”房玄龄先开了口。 杜如晦抢道:“既然攻破那么难,那干脆就别直接打嘛,想想别的办法,只要能让王世充俯首认输,不就是达到目的了吗?” “让他自己认输?怎么可能?”长孙无忌反驳道,“虽然王世充弄得人心离散,可到底占着天时地利,只要他龟缩城内不出,我们还真拿他没办法!” 薛收低头浅笑,朗声道:“玄龄、辅机你们二位爷不用那么悲观嘛,如晦兄说得对,让王世充自己认输,未必只有攻城一途啊!” “那,那你说是什么办法?”杜如晦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薛收竟全权支持,他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 “除非是绝望崩溃,否则不可能自己认输!”房玄龄补充道。 “绝望崩溃?那……”长孙无忌注意到李世民正在与房玄龄、薛收二人交换眼色,在军事上他原本就是外行,此刻也住了嘴,生怕再说下去就露了怯。 薛收道:“没错,就是让他自己绝望崩溃!” 薛收的坚决让房玄龄猛然惊醒,他忽然明白了薛收所指,他连忙随即看向李世民,用眼色征求意见。李世民略微思忖,又与薛收、房玄龄互望了几眼,立刻明白了所有,他道:“我知道,洛阳虽然难攻,但其周边的城池却未必,断其援应,斩其羽翼,围而不攻,孤立之下,王世充确有可能弃城而降。不过,我还是觉得,必须得想办法诱其出城决战,没几场硬仗,王世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拔掉他的羽翼。” “大王所言极是。”薛收表示赞同,可房玄龄却提出了异议:“只是,大王,洛阳府库充盈,即便没有粮草供应,支撑三年五载也问题不大,与他硬耗,只怕我们未必能一直占得上风……可如果直接硬碰硬的话,王世充手下将兵并非都是平庸之辈,未必能在较短时间内彻底击溃,而一旦拖的时间长了,我军内部难保不出乱子……” 李世民发现由始至终李靖一直未发一言,于是他便直接开口请教李靖,问他怎么看,谁知李靖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发一言,却站起身走到挂在一旁的地图前,麻利地用手指划了一条线,然后在一个点停住敲了两下。 “慈涧?”李世民连同众人都惊异地异口同声道。 慈涧位于洛阳城正西,谷水南岸,是通往洛阳的必经之路。李靖把手指在这儿,就是告诉大家,要想孤立洛阳,这个慈涧就必须要先拿下。言外之意就是赞成了薛收的建议。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都不禁暗自称叹,他们还在这里讨论该怎么做的时候,李靖早已把所有的行军计划都已拟好,怪不得大王常称其为军事奇才,果真名不虚传啊! “还有这儿!”李世民受到启发,快步走到地图前,边指边说,“洛口,可以截断他的粮道,龙门、河内、北邙,分别从南、东、北三个方向进行包抄,我军自西向东,四面合围,如何?” 李靖心领神会,十分满意,看李世民就像是一位师傅在看得意弟子一般,捋着胡须道:“奇巧百变,周密详实,要略得当,大王已得兵家精髓,臣甘拜下风!” 李世民笑着轻“哼”了一声:“药师,你再这么谦卑下去,当心我以后可不跟你谈论兵法了!” 李靖并不为意,依然笑道:“若真是那样,那臣只能空对着纸堆独自嗟叹了!”此言一出,大家都颔首轻笑,可就在这时,孤神庆突然连喊着好几声“大王”就闯了进来,一向稳重的他如此不顾礼仪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大家都屏住呼吸,凝神而视,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孤神庆却说:“大王,您快去看看吧,敬德跟齐王打起来了,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什么?疯了吗?出什么幺蛾子!”李世民又惊又怒,马上走出帅帐快步赶去,心想一定要好好治治那个尉迟敬德! 而当李世民一众到达现场的时候,尉迟敬德、李元吉俩人正打得火热,明显看出尉迟敬德未用全力,分明像耍猴一样在耍李元吉,李元吉虽武力不济但也看出尉迟敬德对他的轻视,一时恼怒不已,使出全力出击但仍占不到一丝好处。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将领,有纯粹瞧热闹的,有真心助威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只有秦叔宝神色凝重,想上前劝住尉迟敬德却无奈被程知节、罗士信等人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李世勣则一副事外之人的样子,既不助威也不劝架,出奇地冷静和理智。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但仍大声怒道:“住手!”大敌当前,他们竟然内斗个没完,成何体统! 李元吉、尉迟敬德听到李世民的怒吼,都下意识地住了手,习惯性地打了几个寒颤,一个叫了声“二哥”,一个叫了声“大王”。 “你们疯了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这倒好,仗还没开始打,你们倒先来了个热身!想干什么?替敌人消灭对手啊?”李世民越说越气。 “对,大王,您说得对,我们就是热热身,活动活动筋骨,将来上战场的时候不至闪了腰!”尉迟敬德不依不挠地大声嚷道,先是对着李世民憨笑,后来就直接对李元吉怒目而视。 “你!”李元吉怒不可遏,“哼,二哥,早就听闻你治下有方,今天看来果然是不同凡响啊,敢与当朝皇子切磋,果真勇气可嘉,可喜可贺啊!” 李元吉话里的讽刺尉迟敬德如何听不出,只是,当尉迟敬德刚想开口对骂的时候就被李世民及时射过来的逼人冷光给镇住,尉迟敬德不敢顶撞李世民,只好支支吾吾了一阵才把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李世民是何等爱面子的人,如何肯在与他有隙、对他处处冷嘲热讽的李元吉面前失了身份,故而狠狠怒骂了尉迟敬德一番,还下了死命令,特罚尉迟敬德二十军棍。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无人敢求情。 李元吉见此不由得得意忘形,反假装同情道:“二哥,这就对了嘛,下人就是下人,没有规矩怎么成?其实打了我不要紧,只是这次是大哥让我来的,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二哥你回去后怎么跟大哥交代,是不是?” 李世民望着李元吉,五味杂陈。他要不提李建成还好,这一提,突然让李世民想起了,在这里,李元吉可是他的大哥、当朝太子李建成的眼睛! 从小到大,李世民最为敬仰、最为爱戴的就是他的大哥李建成,当初几次拼死力战也确实是全心全意想为大哥打一个太平天下,可没想到,到头来大哥竟然疑他、害他,其实若是大哥亲自动手他至少还会敬大哥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可竟然是教唆李元吉代为执行,如此,他心中一直维护的大哥形象顷刻间轰然崩塌,好几天悲恸如末日。 此刻,李元吉故意提及李建成,原本是想吓唬警告李世民,却不料竟激起了李世民的逆反心理。是啊,同样都是兄弟,为什么总是信他不信我、总是护他不护我?李世民越想越憋屈,终于没忍住,强行把刚要被拖去执行军棍之刑的尉迟敬德又重新给叫了回来,大声嚷道:“大战在即,我军将士正应日夜操练,勤习武艺,方能将来在战场上一展雄风。所以,每一个为帅为将之人都应以身作则,给士兵们做个好示范,元吉,我知道你最爱耍长槊了,正好敬德也好此道,就委屈你给大家做个示范如何?” 李元吉一听,便知李世民是要借与尉迟敬德比武羞辱他,他怒极忘惧,又刚才与尉迟敬德比试未曾尽兴,便“哼”了一声道:“那敢情好啊,我求之不得呢!只是到时候万一折损了二哥你的大将,二哥可别心疼啊!” 李元吉话音刚落,李世民还没答话,尉迟敬德就迎了上来:“谁折损谁还不一定呢,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住嘴!”李世民喝住尉迟敬德。 “大王……”尉迟敬德冒了一些冷汗,不敢再说。但李世民却走到他的面前,冷冷道:“难得齐王有心要给将士们做个示范,你就赏个脸,好好跟齐王讨教一下,该学的好好学,不该学的可别偷了来!” 尉迟敬德这才明白,李世民是真的要他“教训”李元吉,顿时喜出望外,可还没高兴一会儿李世民又命道:“不过军前比试重在切磋,要注意分寸,别过了!” “嘿嘿,嘿嘿,我知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尉迟敬德边说着边接过程知节递过来的长槊,见那边李元吉早已摆好了架势,便不再废话,直接就硬扑了过去。而李元吉,也是积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见尉迟敬德冲过来,正合他意,便也大声喊叫着也硬扑了过去。于是,二人迅速便打成一团。尉迟敬德有意不求速胜,故意吊着李元吉来回转。 周围围观的人,依然是心思各异。其中,房玄龄、长孙无忌三人相互小声低语了一番,都认为李世民此举不甚妥当,但李世民现正盛怒当头,他们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可要他们置之不理又都做不到,思来想去二人便不约而同地一起拉拉杜如晦的衣袖,希望杜如晦能上前进言一二。杜如晦看着他二人,直摇头,小声说道:“有伯褒在呢,就不用我白白牺牲了吧?他可一向都什么都不怕的!” 于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都小心翼翼凑到薛收的旁边,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会儿又指着场上的决斗,始终不发一言。薛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们三人的意思,但身体却纹丝未动,只是笑了笑,淡淡说道:“憋了那么久,发泄一下也好,没什么的!” “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怔住,旋即不再有异议。 “喂,尉迟大哥,听说你最擅长夺人武器了,打了这么久了也够意思了,给我们开开眼呗!” “是啊,黑蛮子,你瞎磨叽什么呢!有那么好玩吗?难道你要一直耗到太阳下山?告诉你,我可不陪你!” 场外,除了众人不时传来的吵杂声、喝彩声以外,罗士信、程知节二人尤为兴高采烈,还自作主张地在一旁添油加酷,急得秦叔宝说又说不得、拉又拉不住。 李元吉一听,无名火蹿起。他好歹也是一个皇子,仅在李世民之下,可这些将领竟全然不把他放眼里,他生平最怕被轻视,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只见他突然跳出五步远,同时喊道:“停!原来你最拿手的是夺人武器啊,怪不得武艺这么差劲!本王大人大量,不要没意义的胜利!既然要比那就最拿手的,你如果能在三招之内把我手里的长槊夺了去,就算你赢!”其实先前比武尉迟敬德是一直相让于他,于此他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在阵前失了身份,遂故意颠倒。 尉迟敬德“呸”了一声,嚷道:“比就比,谁怕谁呀?不过,齐王大驾,小人得罪不起,不用三招,就让齐王十招,我说第十招就是第十招,绝不早一时也绝不晚一时!” 李元吉冷笑了两声:“大言不惭,看招!”孤神庆刚想上前阻拦,却被李世民伸手挡住了路。看着李世民严肃的表情,孤神庆默默退到一边,静静观战。 话说李元吉一说完就手举长槊向尉迟敬德狠狠刺去,但尉迟敬德何等矫捷,李元吉自然是招招落空,但无论李元吉如何进攻,尉迟敬德都只是防守,饶是如此李元吉也未能占到丝毫便宜。直到第十招的时候,尉迟敬德突然动如脱兔,一个翻身,只耍了两下不到就把李元吉手里的长槊夺了过来,并同时跳出了有十步之远。这一刹那不过片刻功夫,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切就已结束,片刻之后雷鸣般的叫好声、喝彩声不绝于耳。“行啊黑蛮子,有两下子!”“尉迟大哥,你真厉害,你一定得教教我!反正我就黏上你了!”程知节、罗士信的声音也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但场中的李元吉和尉迟敬德二人却是冰火两重天,一个羞愧恼怒,一个乐哉悠哉。好在尉迟敬德虽然懵懂倒也还懂得礼数,他知道就算他对李元吉如何不满,他李元吉好歹也是皇子,意思意思即可,不能太过。于是,尉迟敬德拍拍戎装,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把武器还给李元吉,李元吉“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终“哼”了一声拿过武器愤然离去。李元吉走后尉迟敬德也朝着李元吉的背影“哼”了一声。 李元吉一走,众人也渐渐散了,程知节、罗士信等人便再没了顾忌,簇拥着上前把尉迟敬德举起来欢呼。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句“够了”,他们一听是李世民的声音,便都马上退到一旁肃穆而立,可怜尉迟敬德此时正从半空中落下,因再无人来接,只能“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尉迟敬德“哎呦”了两声刚想开骂,突然感觉周围气氛不对,立刻起来站好,小心翼翼地挪到李世民的身边,小声说道:“大王,大王,我帮您……” “领罚去!二十个军棍,一个都不能少!” “啊?”听到李世民下的命令,尉迟敬德,连同所有人都一脸惊呆,他们都以为经过这场决斗尉迟敬德就不用再受罚了,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是!”尉迟敬德领罚去后,李世民又重新回了帅帐,一干人等都急急在后面跟着,期望能为尉迟敬德讨上一些饶。 “大王,其实,其实敬德不是有意要冒犯齐王的,您看是不是……”刚进帅帐,秦叔宝就上前道,可说到最后又欲言又止。 “是啊,大王。”程知节接着说了下去,“我们,我们是在给大王您出气啊!” “就是!”罗士信也在一旁助阵,“大王,我当时不在京城,可听他们说了以后,我简直是气愤难平,什么人这是,居然趁着赛马对大王暗下杀手,还有半点儿兄弟情义没有!得亏是尉迟大哥,要是我,我就……”李世民突然伸出手掌,示意罗士信不要再说下去。账内宁静了一会儿后,孤神庆缓缓道:“大王,众将们虽然气愤,但君臣礼节都还是懂得的,谁也没真想去与齐王争辩,否则早就闹起来了,不会等到今日。只是这次确实是齐王先来挑衅,不阴不阳地说了些污蔑大王的话,众将们看不过,所以才……大王,您看,能不能念着尉迟将军的一片忠心,免了他的处罚?” 李世民依然沉默不语,每一个人都觉得,气氛沉静的可怕。良久,薛收才上前,试探问道:“大王,您……还好吧?” 李世民望了薛收一眼,仍然没有回答,反而站起来,立在正中,边走边说:“我知道,你们对世民的情义,世民记得,有生之年绝不会忘!但是,现在大敌当前,正是两军对垒之际,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对外,绝不能先自乱了阵脚,否则,我们那什么去跟王世充对抗?元吉脾气不好,他又是陛下和太子亲自指派参战的,若是没什么打紧,能忍的你们就忍忍吧,为了大局,委屈了!谢谢你们!” “嗨,这算什么事!”程知节嚷道,“不过,我们既然跟了大王,就一切都听大王的,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反正今天也出了一些气,顺了多了,以后躲着就是了!” 罗士信到底是年轻气盛,仍有些不服气。自与李世民相识以来,尽管时日不长,但他总是倍感亲切,宛似前世有约一般,当时一听李世民在京受辱便如己身受辱一般,又气又怒。只是现在李世民下令不准追究,并且还是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领兵作战多年,自然也知道军心不能分散,便只好强咽下了那口气,承诺道:“好吧,既然大王您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再有意见,全权听您的就是!大王放心,大敌当前我们懂得大局为重,今天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跟他们嘱咐了一些话。大家心知已不可能再替尉迟敬德求情,遂即刻一同告退而出,都想着赶紧去探望尉迟敬德,只有李靖独自留了下来。 李世民见李靖仍在账内,便不解问道:“药师,你……还有事?” 李靖恭敬道:“大王,其实臣一直都想问,只是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那天大王与齐王赛马是……” 李世民浑身一抖。因李靖年长,又性情温和,颇有长者之风,故李世民与之交往总宛若父兄一般。此时李靖开口亲问,竟惹得李世民感动莫名,李世民一冲动就想脱口而出,问李靖那天的事究竟有没有可能是太子指使,但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他更应该去问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他们,毕竟李靖于他而言终究还是一个“边缘式”的人物,所以便随意转了话题:“药师,我想问下,懋功跟你学了你这么久,可略有所成?他可是可造之材?” 李靖明白,这是李世民不愿与他多谈的信号,便不再追问,遂答道:“沉稳、聪睿、勤恳、好学,确是可造之材,但时日尚浅,虽仍难独当一面,却也大有进益。” “那就好,懋功有将帅之潜质,他日必为国之栋梁,烦请药师费心了!” “大王言重,李靖本职所在!” 他们二人简单寒暄过后便结束了对话。不过,李靖出账后仍特意单独见了房玄龄,虽依然是云里雾里的旁敲侧击,但房玄龄还是听出来了,李靖的意思是李世民是否已让陛下和太子有所疑忌,为长久计还是要未雨绸缪才行。房玄龄自然不可能向其透露李世民已有争储之意,只是假装茅塞顿开并一味致谢,李靖却道:“既为大王幕僚,理应如此。” 此后,房玄龄专门找了一个时间单独去探望尉迟敬德,不管尉迟敬德如何不屑和不耐烦,房玄龄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了一番,希望他莫要因此误解、怨恨李世民。替李世民弥合关系,房玄龄已将其视为本职工作,此自不必多言。且说李元吉败阵之后恼羞成怒,好几天谩骂不止,但好在尉迟敬德也受了罚,又对李世民极为惧怕,故也有了一些安慰,倒也相安无事。 一天,李元吉正闷在账内暗自生气,宇文士及忽然求见,小心翼翼地向李元吉透露了一个消息: 原来,李元吉、尉迟敬德比武之后,尉迟敬德并未太过在意,可寻相却有些惧怕,得罪当朝皇子可不是一个小罪名,尉迟敬德与寻相都是刘武周那投降过来的,军中几乎所有人都视他们为一体,寻相琢磨,尉迟敬德有李世民护着,李元吉不敢怎么着,可他寻相却是可有可无啊,万一李元吉迁怒于他寻相,他可无处躲去。再说,他的本领不比尉迟敬德差多少,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一亲一疏,教他如何心服?与其在这儿做牛做马还不招人待见,倒不如江湖逍遥。打定这个主意,寻相便找了一个机会,联合一些同样心存不满的故人降兵,竟趁大家不备,一溜烟全部逃走了事。 宇文士及最先得了这个消息,他却并不去向李世民报告,反而告诉了李元吉。宇文士及道:“大王,您想,那尉迟敬德与寻相从来都是一体,寻相做了逃兵,尉迟敬德难道就真能毫不知情?知情不报可是大罪啊!小臣想,大王何不借此机会,趁尉迟敬德还未逃走,赶紧派人将其绑了交给秦王,看秦王如何处置!一来既解了心头之恨,二来也是军功一件啊!” “这个……”李元吉犹豫不决,“只是尉迟敬德武艺超群,谁能制得了他?” 宇文士及微微一笑,颇为胸有成竹:“大王放心,寻相逃走一事想必尉迟敬德已听说,他就是再笨也知道自己罪责难逃,要是想摆脱嫌疑就唯有束手就擒。他到现在还没有逃走的意思,就是想留下了。我敢担保,他一定不会还手!” “有道理!”经宇文士及一点拨,李元吉豁然开朗,立刻把宇文士及视为了自己人,对他不住道谢,可宇文士及却几次有意对李元吉的亲密之意假装不懂,只道:“大王厚爱,小臣担当不起,只是大家都知太子一向与齐王交好,而太子又是国之储君,小臣效力大王也便是效力太子、效力陛下了!” “还是你是明白人!放心,回京以后我一定为你引荐,大哥对你可一直是另眼相待啊!”李元吉十分高兴宇文士及是站在李建成和他这一边的,遂马上拍胸脯承诺道。 但宇文士及却连连摆手,惶恐道:“小臣叩谢大王恩典,只不过,小臣无才无能,实在不配为太子鞍前马后。只是,众所周知舍妹在宫里曾与秦王妃有过几面之交,虽从无半点儿私情但总免不了有心人的闲言闲语。所以,小臣只是希望太子和大王明白,我们兄妹孤旅之人,今生无所求,只想安安稳稳潦草一生,不愿参与任何纷争也不愿与任何人结交,还请太子、大王不要误会才好。太子是国之储君,他日登基小臣必定甘作牛马、无怨无悔!” 李元吉这才明白,原来宇文士及兄妹只想做个无公害的中间人。早些时候,李建成让他试着在后宫联络可联络之人,李元吉第一个就想到了宇文昭仪,可几次示好都被宇文昭仪巧妙地挡了回来。自此李元吉便窝了一肚子气,他就一厢情愿地以为宇文兄妹是与□□一伙。而今天宇文士及特意跑来给他出谋划策,句句与他同仇敌忾、欲置尉迟敬德于死地,单凭这点足以说明宇文兄妹立场中立。只要他们不是向着□□,其他的李元吉倒真不在意,反正后宫得宠的也不只有宇文昭仪一人。 李元吉道:“果然你是明白人,比那些人都强多了,我大哥才是一等一,他李世民算什么,可他们那些人整天就知道围着李世民转,能得到什么?真是瞎了眼!” “是,是,是,大王高瞻远瞩!”宇文士及附和道。 “放心!”李元吉已然已将宇文士及当成了自己人,“我会跟大哥好好解释的,我们不会误会你们兄妹的。你是知道的,我大哥一向宽厚,只要你们离□□远远的,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我大哥不会介意的!堂堂一朝太子还不至于容不下两个‘无公害的中间人’!你们放心,将来一定富贵同享!” 宇文士及一听,赶紧跪地而拜:“多谢太子、大王体恤,我兄妹二人感念于心,没齿不忘!”其实,宇文士及乃皇帝宠妃之兄,与李元吉虽有上下之别,但也无需如此低声下气。李元吉对此深知,所以,宇文士及越是谦恭,李元吉就越是相信宇文士及的诚心,竟无丝毫怀疑之念。而之后尽管宇文士及与李元吉会面不多,但李元吉始终未将其划为敌对一列。 且说尉迟敬德,尽管一向大大咧咧,但也不是懵懂之人,听闻寻相逃走之后,他知道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今之计他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与寻相一样及时逃走,二是主动请罪寻求宽恕。他早已将这里视为“家”,与各位兄弟更打得火热,逃走自然不是他的选择。然而,正当他冥思苦想该何时前往李世民账内主动请罪时,就被突然闯进来的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人趁他不备一起把他推倒在地,并迅速五花大绑。 为什么会是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他们呢?原来,宇文士及建议李元吉趁夜幕深沉时再动手,毕竟尉迟敬德是一员猛将,趁其熟睡时动手最为稳妥。李元吉立即表示赞同,并厚谢了宇文士及一番。谁知宇文士及刚一走出李元吉的大帐就故意拐了几个弯拐到房玄龄处,并告知房玄龄李元吉的意图,却并不说那是他的提议。 房玄龄一听便琢磨起来,与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一起商议后,就决定透露给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人,同时授意他们可以提前把尉迟敬德绑了去。 “为什么让我去?”长孙无忌不解。 “辅机,难道你不懂吗?我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们未必心服,万一全当了耳旁风岂不坏事?可你不同,与大王少年之交,又是王妃兄长,深得大王信赖,他们必定不敢轻视和疑虑。”这是长孙无忌走之前房玄龄说的话。果如其所言,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人对长孙无忌不敢有丝毫怠慢之意,随即便依计而行。 “你说,这是齐王自己的主意吗?他宇文士及怎么就知道的这么准确这么及时?”长孙无忌走后,杜如晦、薛收一起道。 房玄龄笑言:“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小事而已,何须介怀?还是把心思放在大事上吧!”杜如晦、薛收二人心领神会。 可是,虽然他们说的云淡风轻,但对尉迟敬德而言,却是一场噩梦。尉迟敬德猝不及防被绑了起来,原以为是李世民派人来向他问罪,故而不敢还手,可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们几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瞪地都要立刻跳出来。假如是李世民派人来向他问罪,那进来的应该就是孤神庆,可却是他们几个,要么就是故意捉弄着玩,要么就是故意趁机“羞辱”他,他如何能心服?因此嘴里一直骂个不停,可秦叔宝他们可不管那么多,硬是一直绑着推搡着向李世民账内走去,任凭尉迟敬德如何解释自己本来就是要主动请罪的都无济于事。如此一来,尉迟敬德更是恼怒异常,恨不得一口把他们都吃到肚子里。 而现在,李世民正在处理逃兵的事,他嘱咐孤神庆,已经逃走的就不必再追了,既然无心为大唐效力,留了也白留,只是从今天起,再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否则军心不稳,于战况不利,但同时也要做好安抚优待,以免人心惶惶。说到必要处,孤神庆问:“大王,敬德与寻相,大家都当他们是一体的,现在寻相逃了,要不要跟敬德……” “不必!”李世民斩钉截铁,“寻相和敬德,他们两个不同,应该区别对待。”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他们就托着五花大绑的尉迟敬德来见李世民。李世民一见,顿时火冒三丈:“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家又不是刚认识,都是血连血、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兄弟,你们这么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大王,寻相已经跑了,我们听说尉迟敬德也要跑,我们实在是怕夜长梦多,所以,所以就自作主张了!”秦叔宝吞吞吐吐地答道。 “是啊,大王,我们这是惩治逃兵,为大王分忧啊!”程知节、罗士信以及其他人都一起嚷道。尉迟敬德则眯着眼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仰起头不理不睬。 “胡说八道!”李世民愤怒地几乎要跳起来,“尉迟敬德要跑?哪门子的歪理?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要是跑早就跑了,还能落到寻相后面?再说,他要是真跑,你们能这么轻易就把他绑了吗?能吗?能吗?啊?说啊,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经通报,不经批准,私自就把一个,一个这么重要的将领给绑了,这么滥用私刑,谁给你们的权力?谁准许你们这么做的?说!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不想效命了就直接滚,我李世民绝不强人所难!” 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见李世民真生气了,知道事情严重了,不小心戳到了要害处。确实,李世民作为统帅,从来就要求军令如山,如此不经他命令私自绑架军中将领,的确不能算是小事。他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耷拉着脸,站着一动不动。尉迟敬德却暗地里乐坏了,尽管被绑着却来回随意地晃动身子,不时还露出轻蔑的笑容,脚下还原地踱着小碎步,轻松的像是在参加宴会,就差哼着小曲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是谁的主意?谁是主使?怎么,想集体受罚吗?还真是好兄弟!”李世民此话一出,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都知道李世民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动了真格的,罚肯定是真罚。说来也奇怪,战场上生死一线他们都不怕,却唯独怕李世民下达处罚的命令。尤其是罗士信,由于未曾跟过李世民,只是听秦叔宝、程知节说起过李世民发怒的样子,他原本还道是他们胆小的缘故,这时见了才知不是传说,竟略微打了几次哆嗦。 但是,如果要让他们说出是长孙无忌找的他们,他们打死也不敢说出来,因着王妃长孙舜华的缘故,李世民对长孙无忌如同一人,谁也不敢触这霉头。可要是什么都不说,这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罗士信对此不太清楚,刚张口说出“是……是长”,第二个字还没出口,程知节就抢过来道:“是房记室房玄龄告诉我们说……说尉迟敬德要逃跑……所以请我们提前把他绑了,免得夜长梦多……” “嗯?玄龄?”李世民一惊,他知道房玄龄是绝不会故意罔顾军法的,肯定是有什么缘由,这么一想怒气也就消了大半,反而和颜悦色地对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人说了一些安慰和致歉的话,他们连忙还礼说“不敢”。 其实他们不是故意“构陷”房玄龄,只是房玄龄一直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的烂到大家平常都想不起他只有需要有人顶罪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而房玄龄呢,只要有人“构陷”他,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一概应承下来,不恼不怒还心甘情愿地接受处罚。所以这时紧要关头程知节就把“房玄龄”三个字脱口而出,丝毫未顾及其他。不过,这事事实上也正是房玄龄的主意,歪打正着也算不得“构陷”了。唯一不妥的是,尉迟敬德原本对房玄龄就极为不齿,他搞不懂堂堂秦王怎么会对这么一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书生几乎言听计从,今天又得知是房玄龄在背后编排自己,对房玄龄的心结就更深了,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房玄龄之所以如此全是出于救他之心。 李世民又走到尉迟敬德面前,亲手为他解开绑着的绳子,诚恳说道:“敬德,大丈夫以意气相期,岂能在意这些小委屈?你既在我麾下,便是我歃血为盟的好兄弟,我绝不会听信谗言去怀疑你,人与人之交贵乎诚心,我对你便是一片诚心,希望你能体谅。当然,如果你认为你应当离开,我也不会拦着,英雄有来去的自由,就请你收下这些,不枉我们短暂共事的情谊!” 说着,李世民一摆手,便有士兵抬了一箱金银珠宝来,不用说,是赏给尉迟敬德的。程知节看得双眼瞪直,可尉迟敬德看都不看一眼,仍然噘着嘴仰着脸,好像有莫大委屈似的。李世民倒不在意,程知节却不顾场合开口骂尉迟敬德不知好歹,不过,在李世民向他摆手过后也就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从李世民账内出来后,尉迟敬德一个人大步流星朝前走,任凭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在后面如何大喊大叫都不回头看一眼,秦叔宝他们只好强行追着一人一句地解释,一直说到尉迟敬德伸出双手捂住耳朵也不停下。 后来,李世民马上传来了房玄龄问个究竟,房玄龄当然是实情以告,李世民点点头,感谢房玄龄的煞费苦心,但这事终究要有个说法,所以还是罚了房玄龄一个月的俸禄,房玄龄也不辩驳,甘心领罚。而李元吉,自然也听说了尉迟敬德被绑一事,也知道了李世民的处理,既然尉迟敬德已被准许来去自由,他自然不便再去骚扰,只好一个人在账内喝着闷酒生着闷气。 李世民这边天天摩拳擦掌,王世充自然也不敢轻视。面对浩浩荡荡而来的唐军,王世充分别派人固守襄阳、虎牢关、怀州等地,同时把洛阳外围的防御又加固加强。王世充再不济也是统兵作战多年,如何看不出慈涧的重要性。那可是通往洛阳的必经之地啊,一旦有失洛阳危矣,遂命其子王玄应率数万兵马前去慈涧增援,他自己则亲自统领三万大军随时在洛阳城内策应。他知道,如果唐军进攻,慈涧一定是首当其冲。 果然,大军整顿修整好后,李世民就先派罗士信带兵进攻慈涧。不过,王世充虽然料到了开始,却没料到结果。一场大战,山雨欲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情义两难奈何天 一天,罗士信领兵进攻慈涧,在十里开外扎营。日中时分,他故意命将士们东倒西歪,装作酷暑难耐,个个垂头丧气、斗志全无。王玄应派遣的侦察兵自然将这一情况全然告知了王玄应,王玄应听后哈哈大笑,感谢父亲让他来捡这个便宜,遂下令大军倾巢而出匍匐前进,意欲趁机将罗士信带领的唐军全歼。 谁知,就在王玄应即将靠近唐军大营时,数万唐军竟突然一扫颓势,个个抖擞百倍竟主动冲向王玄应带领的郑军,同时,郑军的左、右两侧也都同时冲出来一股唐军。郑军猝不及防,马上被冲进来的唐军斩杀地七零八落,有的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被唐军砍下了脑袋。王玄应见势只顾得惶恐害怕,早已忘记了指挥这茬,统帅无令,突遇袭击,将士们个个乱攻一气,还有的打着打着就开始了逃散。很快,几乎没多大功夫,郑军败局已定。王玄应见已无力回天,竟扔下了正在厮杀的将士们,独自带着亲随往洛阳方向逃去。 要说这王玄应打仗不行,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三滚五翻爬上马,罗士信只疏忽了片刻,他就立刻没了人影,急的罗士信直跺脚。按照计划,罗士信命副将带着俘虏返回新安大营,自己则骑上战马兜兜转转找到一条小路狂奔而去。 因慈涧只是一座小城,又无坚固的外围,即便这时拿下也不好防守,除非先来几场决定性的战役,给王世充一个足够的下马威。所以李世民命令罗士信无需乘胜追击。 而王玄应一回到洛阳城内就向父亲哭诉,说唐军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欺负自己等等。王世充则一边骂他无能一边安慰他。他不知唐军已退,怕他们继而进逼洛阳,遂决定亲率三万大军赶往慈涧。没想到刚出城不久,王世充就发现,数百步之远处赫然跑来一股唐军,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李世民本人。李世民“战神”一般的战绩王世充早已有所耳闻,一见李世民本人,还没开打王世充就已吓破了胆,赶紧命令全军撤回洛阳城内。 这时,身旁的单雄信赶紧提醒王世充:“陛下,您好好瞧瞧,他们就那么几个人,我们有三万,撤什么?” “啊?”王世充惊魂稍定,片刻后哈哈大笑:“果然如此!这么几个人还不立刻被拍成肉泥?真是天助我也!这李渊也真是没人了啊,竟然派一个小娃娃来做统帅,还想一统天下?呸,做梦!”若让李世民知道王世充称他为“小娃娃”,一定气得非砍下王世充的脑袋不可。 原来,李世民的计划是,让罗士信在慈涧拖住郑军的大队人马,他带着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李世勣、孤神庆等人趁机潜到洛阳周围查看地势、侦察军情,然后渡过谷水从北岸回营。 “大王,要不我们还是绕小路吧!”他们先是绕着小路走了一会儿,然后李世民便下令走大路,于是众人便一起劝道。 “不用,有士信在那儿拖着,数万大军,他们怎么着也得打几个时辰吧,大路快些,我们快去快回,误不了!”李世民胸有成竹道。可千算万算不如人算,那王玄应太不禁打,从进攻到败北,不过须臾而已,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到。因此,当李世民他们刚转到大路不久,迎面就遇上了带兵来援的王世充。 “糟了!看样子他们最起码也得几万人,我们还不到一百人呢!”李世勣粗粗看了下,便担忧地说道。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的单雄信。单大哥果然还在王世充阵前效力,兄弟们都走了,他自己还在那儿苦苦撑着,何苦来哉?李世勣心里一痛,难以言说。 猝然相遇,众人都惊惶不定,毕竟是数百倍于己的敌人。李世民调转马头,吩咐众人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叔宝、知节、敬德、懋功,还有玄甲亲卫队留下,其他人马上撤,我在后面掩护你们!” 李世民知道,王世充的目标肯定是他,如果他逃的话,王世充肯定会大举追击,他们谁都逃不了,而如果他留下,那逃走的人王世充肯定不会去追,这种情况,能保证活几个就活几个。遇到危险先人后己是李世民的习惯,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让这么多人心服口服,而秦叔宝等人与李世民早已彼此不分,自然险一起冒难一起闯,何况就算李世民让他们走,他们也是宁死不从,这,也是一种默契,谁也不用担心谁拖累了谁,谁也不用因为谁拖累了谁而悔恨或者道歉,大丈夫,惟求义在,生死何惧! 李世民的镇定马上传染了每一个人,大家都不再惊惶,反而一个个都表示要与秦王共存亡,但李世民马上道:“这是命令!先撤!” 此言一出,无人敢再反对,于是除了经常随李世民厮杀的秦叔宝等几十人,其他人都调转马头扬鞭快奔。而就在这时,王世充的三万大军像洪水一般齐齐压过来,还传着王世充的喊叫声“记住,抓活的,谁抓住了李世民,重重有赏”。李世民他们每个人都握紧手里的长槊,冷眼逼视,热血肿胀。 很快,几乎就是一句话的时间,三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李世民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无需言明,双方迅即便开打。这时,人数相差数百倍的敌人,所有的策略所有的兵法都已没有了用武之地,只剩了近身肉搏,一方仗着人多势众不屑用计,斗志满怀地冲杀,一方早已不想着如何取胜,而是如何能突出重围活着出去。 马蹄阵阵扬起了风沙弥漫,混着红烈烈的鲜血,溅到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口里、鼻里。他们已经看不清眼前,只知道挥动着双手,一手拿着长槊刺向了一个敌人,另一个手还抓住敌人的长槊纠缠,只要有一股热乎乎的鲜血溅到他们脸上,就意味着他们又杀了一个敌人,就有了冲出去的希望。此时,那腥臭的鲜血竟成了一种胜利的标志,可是到最后,他们也分不清溅到自己脸上的血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有时,一团鲜血刚溅到脸上,就马上有一团风沙刮来,瞬间就把鲜血和成固体凝结在脸上。远远望去,每个人似乎都成了一个血人。 单雄信立在一旁端看,琢磨李世民应该体力耗费的差不多了,就突然一拉缰绳,冲入战阵,举着长槊一个飞身直接就向李世民刺来,李世民惊觉后立刻闪躲,但因为对方力度太大一个不稳他整个人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连着滚了好几番,刚翻过身手还没找到武器,单雄信又一个飞身来刺,眼看李世民就要无处躲藏、一命呜呼,忽听旁边传来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单大哥!”不是别人,正是李世勣。听到好兄弟的喊声,单雄信心口一震,使出浑身之力把长槊往回拉,终于在距离李世民胸口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 “单大哥!这是秦王啊!”李世勣努力拨开眼前的敌方士兵,踉跄着跑到这边,边说着边向单雄信直接跪拜了下去,哭着重重磕了一个头。 单雄信忽然想起,他们二人在家乡时,一起耕作一起对饮,他被恶少欺负暴打的时候,是李世勣爬到他的身上替他挨打,最终伤痕累累,躺了几个月才下床。李世勣也记得他家中无粮只能饿肚子的时候,是单雄信宁可自己不吃也要让他饱腹,而他,直到单雄信饿晕过去的时候才发觉。他们都记得,他们一起对着天地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约定,好兄弟永远一起永远不分。 再后来,他们一起走出家乡,参加了瓦岗军,一起成为翟让的左右手。再后来,翟让被李密设计谋杀后,他们又一起归附了李密。他们原以为,他们会一起在瓦岗军效力,会一起壮大瓦岗军,一起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朝代,然后,他们兄弟会一起出将入相,一起辅佐君王,一起治理天下,一起含笑终老,一起不悔此生。 可是,谁都没想到,瓦岗军会突然土崩瓦解,在一次一次的十字路口,他们的命运也开始分岔,一个随了李密投了大唐,一个投了王世充。他们都是忠义之士,懂得为主分忧、为主尽忠的道理。曾经同仇敌忾,如今却各为其主。 单雄信知道,虽然王世充下令要抓活的,可他知道,只要他刺下去,李世民就会立刻一命呜呼,然后大唐将元气大伤,再没了角逐中原的雄心,他效忠的主君,王世充,将获得喘息的机会,如果再努把力,就算不统一天下,守住半壁江山也还是可能的。但是,他要刺的这个人,秦王李世民,却恰是他兄弟正效忠的,如果他刺了下去,他的兄弟,也会以死谢罪,而他们之间,便再也没了兄弟的情分和道义。可他若顾得了兄弟便是负了主君,二者必负一人,公与私,忠与义,两难亦难全。 而李世勣知道,单雄信只要刺下去,他的兄弟就在他的主君面前就是大功一件,就会扬名立万、一世荣华,他该为他的兄弟高兴。可是,李世民是大唐的皇子,是唐军的主帅,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于公,他身为大唐将领自当与主帅共存亡,岂能见死不顾?于私,救命恩人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可救了李世民就是负了他的兄弟——单雄信,可若不救,他如何对得起大唐、尤其是李世民待他之恩?公与私,忠与义,他最怕的选择终究还是来了。但他知道,他的武艺不及单雄信,但又不能不顾,但要顾也不对,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哭着不住地磕头,身上刚才厮杀的旧伤未去,额头上的新伤又来。 单雄信的手在颤抖,他看着他的兄弟——浑身是伤的李世勣,又想起少时相交,哀怜之情顿生。可刚想到自己若是刺下去李世勣无法交代的时候,又想起自己身为大郑的将领,岂能以私害公? “兄弟之义,终究是私情!”单雄信仰头长叹,手慢慢地稳了,慢慢朝李世民的胸口挨近。李世民自知已无计可施,闭上双眼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旁边的郑军士兵许是见大将单雄信在,竟都不敢来这儿背后偷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敌友难分人不识 李世勣发现单雄信已经下定了要刺下去的决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单大哥,秦王救过我的命!求您高抬贵手啊!” 什么?他曾经有过危险?还危及生命?我居然不知道?我竟然不在身边?单雄信听到李世勣的大喊,猛地一惊,懊悔、失望、痛心一起涌上心头,手紧紧握住长槊,怎么也无法再刺下去——这个曾经救了他兄弟的恩人!但要放弃又不甘心,一时犹疑不决。 恰在此刻,尉迟敬德终于从重重包围之中挣脱出来,强行凑到李世民这边。其实,这边李世民遭遇危险的情景秦叔宝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都顾不得自己想立即跑到这里来救主,奈何层层包围阻隔,尽管郑军士兵武艺不及他们,但总是人数太多,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最后不仅没能凑过来,反而还越来越远。他们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万一李世民要有个差池,他们万死莫恕。 庆幸尉迟敬德攻了进来,趁单雄信犹豫的空当,手一挑脚一踢,就把单雄信给打到了一边。单雄信正不知该如何抉择,这时有人把他踢了出去,正好是帮他做了选择,他便就坡下驴,喊了一声“看在兄弟情分上,免了,下不为例”就飞身而去,再未加入战阵。李世勣明白,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尉迟敬德和李世勣赶紧一边扶李世民起来,一边对敌。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战马冲入战阵,横冲直撞硬是由外及内撕开一条撕开还合的口子,正是罗士信。原本,罗士信见王玄应那么快就败北,怕未来得及给李世民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所以就单人匹马抄小路追赶李世民他们,希望能把他们及时追回来。可在半路上碰到了正抄小路回逃的唐军,方知出了事,便一路赶来。他现在可是后悔极了,要是早知道王世充会增派援军,他一定带着大军赶来。但显然已来不及搬救兵,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进来。 被围困的几个人,看到罗士信把敌方阵型打乱,突然斗志倍增,机会虽只一瞬,但于高手足矣,他们纷纷大声喊叫着朝这边的口子冲来,李世民也顾不及其他,一边带队朝前冲,一边大喊着招呼所有人。郑军打了这么久,慢慢渐有些疲累,可这几个人竟越斗越勇,原本就已被震慑的郑军又经他们这么一番不顾死活地猛冲,更是斗志渐散,阵型迟迟弥合不了,硬是让李世民他们给冲了出来。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冲出来之时,还趁机活捉了郑军的一员大将,将其死死按在马头。 郑军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他们几万人竟然还围不住几十人,而且还损失了一员大将!一个个全都被李世民他们给打的惊魂未定,全都忘了抓紧追赶,竟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鸭子倏然飞走。王世充气得嗷嗷叫,没办法只能灰溜溜返回洛阳城内,他可还没胆子逼近唐军大营。王世充一回到洛阳就对单雄信开骂,他分明瞧得清楚,明明单雄信可以结果了李世民却偏偏放了手。对此,单雄信已习惯,拱手道:“陛下,末将失职,甘愿领罚。只是陛下曾下令要抓活的,所以末将一直犹豫要不要下杀手,没想到竟被他们钻了空子。请陛下明察,末将愿受责罚。” 王世充眼珠一转,他分明看到李世勣一直朝单雄信磕头,单雄信真的是顾及自己的命令才没下手?他真恨自己当时只想着要考验单雄信的忠诚,看他是不是也会向其他瓦岗将领一样弃他而去,真应该当时就另派人偷袭,直接结果了李世民,这抓住唐军主帅的机会可不多。他完全忘记了他还下过要抓活的命令。但现在大敌当前,能兵强将都已弃他而去,唯剩一个单雄信,难得他还对自己一片忠诚,就算有所欺瞒他也只能先压下以后再算账。王世充亲自把单雄信扶起来道:“是,是朕疏忽了,都忘了说过那话了,朕向你致歉,雄信别介意!” “末将不敢,陛下折煞末将了!” “不,雄信是万里挑一的英雄好汉,朕理应高看一眼。不过要记得,以后再捉到李世民,不用活的,直接往死里整!是敌非友,以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是,末将领命!” 他们君臣二人这样一唱一和,各怀心思。王世充的儿子王玄应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几万人打几十人都打跑了,还说我笨?哼!” 再说李世民他们,不敢在路上逗留,急忙抄小路返回大营。路上,他们还不忘斗嘴,尤其是程知节总是嚷嚷:“士信你也是的,打那么痛快干什么?想赢也不用那么快嘛!你倒是痛快了,却把我们送入了包围圈!” “我怎么知道那个王玄应那么不禁打!他好歹有好几万人呢,谁想到一杯茶功夫不到就全败了!简直闻所未闻!”罗士信噘着嘴,不服气道。 “好了,别吵了!士信首战得胜,有功当赏!”李世民说道。 “哼!听到没有?大王都说了,我有功!别再揶揄我!我这不也来就你们了吗?”罗士信骄傲道。 “是,你是来了,自己单枪匹马,一个兵都没带来,我老程能活着真是奇迹!”程知节仍旧不停地埋怨,罗士信朝他吐了吐舌头。 众人一路狂奔,终于距离新安县城只有百步之遥,可他们没想到,当他们远远望去时,竟赫然看到城头上早已有士兵架好□□准备射击。大家皆一惊,唯李世民镇定自若:“喊一下,通知一下是自己人。” “好!”于是大家都扯着嗓子喊,告诉他们是秦王回来了,赶快撤下□□,打开城门。但好一会儿过去了,城头上依旧纹丝不动。 “他奶奶的,在搞什么?” “好歹应一声啊!” “难道他们不认得我们了?” “我们这一身土一身血的不认识也正常。” “可就算不认识我们总能认得士信吧,他可没我们这么的……”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发着牢骚,还是孤神庆说了一句有用的:“大王,城头上好像是齐王……”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一个个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都沉到了谷底,都睁眼瞎似的望着李世民。李世民早就发现了,吼道:“接着喊,城里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不信那些士兵们会犯糊涂!”于是大家又开始撕喊起来。 他们猜的没错,站在城头的正是李元吉。先逃回的唐军向大家报告了状况,众人一惊,薛收不由分说带领两万大军出城营救,同时紧闭城门,架好□□,以防敌军来犯。 这本来是一个万全之计,可李元吉听说了,他马上赶到城头,说是要率先士卒,实则是想假如李世民真逃回来了就以防敌为名射杀在城头之下。 “大王,好像是秦王啊……”有士兵向李元吉报告道。 李元吉朝远处看了一眼,骂道:“什么秦王?你看清楚了,那是郑军,他们是来偷袭的,别废话,赶紧射!” “可是……” “可是什么?秦王不在,这里就是我最大,不听我的你们听谁的?” 城头士兵本不想射,他们想若真是偷袭岂会就这么几个人,而且他们还一直喊是“秦王回营”,万一射错了罪过可就大了。但是他们几个都浑身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什么面貌,万一真的是敌军奸细呢?他们不知该怎么做,但一听李元吉说起“秦王不在他最大”,大家一想也有理,便准备依照李元吉的吩咐,拉开□□准备射击。 紧要关头,李靖突然冲过来,大喊道:“住手!”李靖站在城头,朝远处一看,已知是李世民他们无疑,转身道:“是秦王,打开城门!”李靖想,房玄龄果然料事如神,一听李元吉在城头就马上拜托他过来看看,果真事悬一线。 李元吉恼羞成怒,他没想到李靖竟然直接忽略他的存在:“你是何人?不过我二哥的一个跟班而已,也能下命令?我才是这儿的主帅!你这是以下犯上!” 李靖礼貌一笑,拱手道:“齐王,您息怒。主帅现在城下呢!再说,即便秦王不在,齐王也未必能号令三军吧?”接着环顾一周向士兵道:“大家出来打仗是希望建功立业获得封赏的,可不是白白送命的。你们可要想清楚,在军中应该听谁的号令,可不要跟错了人,送了命都没人收尸!” 李元吉忍无可忍,这分明是讥讽他只会打败仗:“你的意思是该听你的?都没上过战场的,敢说能打胜仗?” 李靖笑道:“齐王言重,李靖不才,能不能打胜仗尚属未知,但齐王……哦,对,我想起来了,刘武周、宋金刚南下时齐王可是一夜奔长安啊,可怜数万将士还在前线拼命厮杀……” 被戳到了痛处,李元吉满脸通红,“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但这些士兵都记得,跟着李元吉打仗,肯定必败无疑。与此同时,李世民见城头毫无动静,气急败坏,他脱下铠甲,朝着城头大声喊叫。李世民的声音一传来,士兵们都惊呼道:“是秦王,真的是秦王,快,开城门……”他们纷纷放下□□,跑到城下亲手把城门打开。 “二哥,真的是你啊?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都盼着呢!刚才我真以为是敌军呢,二哥,你别介意啊!二哥你最厉害了,大哥常说要让我跟你多学习学习,我一定听大哥的……”李世民进来的时候,李元吉小步快跑到李世民跟前喋喋不休道。李世民冷眼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李元吉自讨了个没趣。 薛收带着大军直奔向慈涧、洛阳方向,就在半路上发现了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多数都是郑军,偶有几个着黑甲之人。李世民常带玄甲军亲自冲锋,故他们都着黑甲。薛收浑身都在颤抖,他慌张地跳下马,和将士们一个个查看,看一个他的眼里挤出一滴泪,都最后他已然双眼如水柱,模糊地看不清躺在地上的是谁。 “李世民,谁都可以死,只有你不行!我把她托付给了你,你,你绝不能不负责任的推掉!她是你的,是你推不掉的责任,你必须让她幸福,必须和她白首终老,你没有选择,你不能选择!如果你负了她,九泉之下我也绝不让你安生!你记着,我会永远追着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到做到!”薛收心里一遍遍想,手一遍一遍翻,双脚一刻不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孤身再犯险 “这是我们的人!”每当有人这么喊,薛收心里一紧,赶紧凑过去,发现不是李世民时,才稍稍放宽了心,嘱咐他们继续找。 几个时辰过去了,太阳越来越明亮,他们的心也越来越放松。既然没发现李世民他们的尸体,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逃回去了,一个是被王世充活捉了。不管哪个,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薛收喜极而泣,以至于当孤神庆跑来要他回营时,他竟已忘记了高兴是什么滋味。薛收执意让大家把命葬于此的唐军士兵抬回去安葬。 回营后,薛收规劝李世民以后最好还是少些孤身犯险的好,但李世民说:“我是主帅,理应身先士卒,我若一个劲往后撤,如何号令三军?”薛收又提议让他也跟随前线作战,李世民反对,根本任何没有商量的余地。无法,薛收只好私下嘱托尉迟敬德要贴身保护好李世民,毕竟,他们当中,尉迟敬德的武艺是最好的。 “明天,我们兵分六路,我亲率五万大军大军在慈涧与郑军对垒。史万宝、刘德威、王君廓、黄君汉你们几个,分别领兵进攻龙门、河内、洛口、河阴、北邙等地,其中,王君廓在洛口主要断其粮饷,其他的,先围后攻,一定要先把洛阳周边的这些据点先拔掉,把洛阳孤立起来再说。”李世民梳洗后片刻不停就召开了部署大会,冷静分配任务。 慈涧的生死之战众将都已听闻,他们没想到李世民这么快就恢复镇静,赞叹之余又多了几分信心。 “单雄信,敢要我的命,好哇,我记住了!”最后,李世民握紧拳头,狠狠地说出了这句话,李世勣听后浑身一冷,直打寒颤。 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李世勣、孤神庆、罗士信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有轻有重。白天诸事繁杂,直到晚间,李世民才分别到他们的营帐中一一探望,并亲自为他们上药包扎,而他们简单客套一番也就不再坚持。时常如此,大家都有了默契。 此外,李世民还特地找到长孙无忌,嘱咐他不要把他在慈涧遇险一事告知长孙舜华,他不希望她再为他担心。可长孙无忌却说:“这么大的事,怕是就算不说也瞒不了了啊!”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长孙无忌暗地里庆幸,幸好李世民听从了房玄龄的建议,让李世勣随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长孙无忌记得房玄龄说过“兄弟之义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此刻,趁着月色,李世民恍惚难眠。他忽然想起白天生死一线,当单雄信把长槊指向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在劫难逃。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最后悔的事,就是好像很久没有告诉长孙舜华他是多么在乎她多么喜欢她,他不怕死,只怕他死之后没人再如自己那般去保护她、去宠她、去疼她。所以他没让薛收上前线,可他恼怒的是,薛收竟然忽视他的命令,私自带兵出城营救,幸好王世充直接返回了洛阳城,否则,一旦遭遇,若不幸,他和薛收,都遭了不测,那她,今后将依仗何人?漫漫人生,又将如何度过?还有没有人会记得要提醒她别忘了吃药、冷了别忘了加床被子?还有没有人会逗她笑、哄她睡? “一定要活着,必须要活着,有人在等你,一直会等你!李世民,你永远都不能放弃自己!”李世民咬咬牙,狠狠对自己道。他不能原谅自己在那一刻他竟会闭上眼等死而不是想办法求生! 第二天,唐军依计而行。李世民的五万大军压阵慈涧,王世充也急忙调兵遣将对峙。李世民不战王世充也不敢主动出击,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由此,王世充的一半兵马都被牵制在慈涧,与此同时,唐军其他几队人马纷纷绕过洛阳,按计划挺进,势如破竹,战必胜、攻必克。很快,洛阳的南、东、北三面的据点已被拔掉大部分,李世民又暗中派兵袭击怀州,彻底切断了王世充的对外联系通道。 当王世充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他返回洛阳城内直骂了两三个时辰。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知道,李世民之所以随意攻取洛阳周边而不是直接攻取洛阳,那就是他知道洛阳根本就不可能攻下来。所以,只要他据守洛阳不出,李世民也拿他没辙。唐军千里奔袭,等到支持不住了还是会主动撤回去,到时候那些地方就还是他的。 “好哇,小娃娃,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些地方,那就先替我守着好了!切断我的粮饷又如何,你是真不知道洛阳有多富啊,简直富的流油!我们看谁先支撑不下去,走着瞧!有本事你就打洛阳试试?哼!谅你也不敢!”王世充说着脸上便浮起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龙门、河内、洛口、河阴、北邙等,这些据点虽然已经被拿下,但是大王,洛阳是有名的富庶之地,即便切断了粮道,怕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影响。”薛收分析道,对此,大家都深以为然。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慢慢等,总会有机会的。王世充志大才疏,出纰漏是迟早的事。别心急,这次,比的就是耐心!”李世民坚信,只要自己能坚持把洛阳围困下去,凭王世充那点儿本事,就算城中粮草充足,他也照样惊惶失措,只要静待,总有时机。所以他仍旧命令各路人马继续攻取洛阳周边的据点,能拔几个就拔几个,他则率主力在西、北两侧对峙。 一个多月之后,一切都照常。为进一步了解洛阳地势战况,李世民亲率五百人,仍旧带着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李世勣、孤神庆等前往北邙山魏宣武帝陵俯视洛阳、观察形势。谁知,王世充听闻情报后大喜过望:“哈哈,这个小娃娃真听话,又白白给我一次机会!哼,上次是突然遭遇,没有准备才让你捡了便宜,这次可不同,我要好好准备准备!小娃娃,你一定要听话哦,在那儿乖乖地等着我!我要好好教教你,爱冒险是需要代价的!” 不由分说,王世充迅即挑拣了一万精锐,亲自带领,悄悄渡过谷水,秘密潜到北邙山下,把整个北邙山给围了个水泄不通,道:“你们听着,就这么围着,冲下来一个就杀一个,一万对五百,二十个对一个,怎么算都是稳胜不败!”他忘了,战场从来就不是数字学问。 “那万一屯在北邙山的唐军从后面偷袭怎么办?”单雄信道。 “不怕!”王世充十分自信,“他们要是来了就告诉他们,他们的秦王已经被我们活捉了,要是轻举妄动,我们就先斩了秦王的人头!反正他们里外没法通信,谁也不知道真假!”单雄信无语,没想到打仗还能这么儿戏,可谁让他效忠的是这个人呢,只能跟着死扛着。他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取下李世民的命,为他的主君彻底解决隐患。 李世民他们在山上正观看地势,不知哪刻起就突然发现有大队人马在山下集结,很快就把这个山头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用说,定是王世充。 “他奶奶的,还有完没完!这龟孙子净喜欢玩阴的!能不能让人消停会儿!”尉迟敬德、程知节率先开骂起来。 “别吵了,赶紧看看哪里薄弱些,想办法先把大王护送出去再说!”孤神庆一边止住二人,一边目不转睛地朝山下瞧着。他们这次只是观察地势,身上并没带干粮,禁不住王世充这么围困,唯一的办法就是伺机突围。秦叔宝也随声附和,大家都慢慢平静下来,都在仔细寻找突破口。有了上次几十人对三万人的经验,这次他们有五百人,反倒都不慌了。 李世民虽然一句话没说,心里却极为恼怒。这王世充正面作战不敢,专捡他人少的时候来偷袭,简直是可恶至极。他冷笑道:“哼,好啊,既然他那么喜欢以多欺少,这次,我就让他全军覆没!” 李世民察看了一番,指着西北面道:“敬德,我们两个从那边冲出去,黄君汉、王君廓都屯军在附近,我们去搬来援兵,里应外合,把他全歼!懋功、叔宝、知节、神庆,就麻烦你们几个先在里面撑上一阵,我们很快就来。”李世民知道,唐军若是见不到他,就会一直投鼠忌器,所以搬援兵的事,他必须亲自去。 “这样最好!大王,我们并肩作战了这么多次,说什么麻烦!我们掩护你们,拼全力也要先把你们送出去!”秦叔宝道。 “对!狗腿子,太欺负人了,这次一定把你砸个稀巴烂!”程知节鼓着腮帮子道。 只有李世勣明白,李世民是怕李世勣跟着自己万一再碰上单雄信,公私忠义之间又是两难境地,李世勣实在无法做人,所以李世民特地让李世勣跟着秦叔宝、程知节他们,就是为他着想,不想他为难。对此,李世勣心知肚明,他眼里一热,悄悄把这份感激放在了内心深处、永不忘怀。 尽管房玄龄向李世民提过,王世充手下唯一大将便是单雄信,而李世勣又与单雄信故友情深,有李世勣跟着单雄信多少会投鼠忌器,他也能安全一些,但上次,李世民亲眼看到李世勣不住跪拜磕头的模样,实在心有不忍,不愿李世勣再有第二次,故而把房玄龄的交代当成了耳旁风。 言罢,他们就翻身上马。秦叔宝、程知节、孤神庆冲在最前面,带着大部分人向东南处俯冲下来。王世充见状,赶紧命所有人赶赴东南处补缺,他自己也前往助阵,扬言这里就是李世民的葬身之地。 单雄信稍微迟疑了一下,刚想追上大部队,忽然发现有两个人朝西北面俯冲下来。单雄信大叫“不好”,赶紧喊回一部分人紧急朝西北处集结。他虽看不清那俩人的面容,但直觉告诉他,李世民一定在其中! 单雄信在山脚下列阵以待,当李世民和尉迟敬德踏入射程范围之内时,单雄信命令万箭齐发,顷刻间一阵箭雨风一样的向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射去。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一边抵挡一边急忙退出射程之外,他们并马而行,尉迟敬德在旁掩护,李世民拔箭,张弓,迎着箭雨飞奔,射击,一下子就射中郑军箭阵主将,使其应声而倒。 郑军惶然,单雄信突然想到,若是再连射的话,李世民就有可能一直在射程之外游离,很难取的他的人头,故而传令停止了射击,反而扬鞭快马,竟独自仰冲上去。单雄信看的明白,他们确实只有两个人,那便用不着身后的士兵,他自己一人足矣。 李世民见状立刻拉开弓箭,刷刷刷地向单雄信连射三箭,尽管他箭势凶猛,怎奈单雄信功夫实在太好,竟一一都躲了过去。李世民明白,眼下唯有硬仗一途。箭支有限,他还要留着突围时对付那些士兵。 “敬德,我们只有硬来了!” “大王,属下生死作陪!” “好!” 言毕,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也拉紧缰绳,顺势俯冲下去,正好与单雄信正面相撞。于此,已不必再客套,双方旋即展开搏斗,你来我往,招招死穴,命悬一线,不一会儿三人就纠缠到了山脚下。这倒不是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的功劳,而是单雄信有意如此,毕竟山脚下更容易施展。 他们三人刚一挨近山脚下,郑军就马上围了过来,不过他们没有去围李世民,而是全部朝尉迟敬德刺去,不出片刻尉迟敬德就与李世民分隔了开来,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状况,越打越急,一直叫喊着,拼命厮杀着,使出全力欲挨近李世民。 而李世民则被单雄信一人纠缠,单雄信胜券在握。李世民虽说武艺也不错,在唐军中也算中上水平,但单雄信何等人物,他岂能比得过? 很快,李世民就落了下风,单雄信露出一丝冷笑,仍步步紧逼,招招狠辣,终于把李世民手里的长槊给挑了出去,然后一脚把李世民从马上踢翻下来,趁李世民翻滚未定时,手持长槊就猛刺过来。李世民无计闪躲,幸好这里是平地,便只能靠打滚让单雄信落了几次空。 李世民的战马略通人性,急的嗷嗷直叫,意欲扑过来,谁知单雄信猛地回身一刺,刺伤了马肚,然后又返回刺杀李世民,快地让李世民根本没有翻身起来的机会。 那边,尉迟敬德听到马叫,暗道不好,他扯着嗓子狂吼一声,把围着他的数层士兵全部逼退,然后一个飞身长跃,恰好在单雄信即将刺中李世民的时候来到了跟前,成功挑开单雄信的长槊,并趁其不备,猛地刺伤了单雄信的大腿。李世民也得以趁喘息之机,反手一夺,将逼近身旁的一个郑军手里的长槊给据为己有,然后一吹口哨,翻身上马,与尉迟敬德一起强行突围,路过单雄信的战马时还反手一刺,把其马腿刺伤。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来势凶猛,郑军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逼退,他们一边狂奔而出一边向后射箭,尤其是李世民,箭无虚发,百发百中,郑军恐惧之余不敢追赶,再次让他们扬长而去。单雄信望着李世民的背影,长叹一声:“难道真是命中注定?就差那么一点儿,为什么他就命不该绝?难道这是天运?” 虽然李世民的战马受了轻伤,但仍然毫不畏惧,拼命狂奔,终于把李世民安然送到了唐军将领黄君汉屯兵处。当李世民下马落定时,马累地扒在了地上,李世民感激地抚摸了他几下,便命人将其带下去包扎处理,而他自己,也唯有重新换了一匹战马。 “大王,您没事太好了!王世充说已经把您生擒,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啊!”黄君汉汇报道。 “好了,别的不必说了,赶紧纠集大军,随我一起杀回北邙山!他王世充想让我命葬于此,我便让他有来无回!”李世民狠道。 “是!定随大王生死共担,誓杀王世充,誓灭郑军!”唐军响亮的口号响彻在上空。 北邙山东南山脚下,秦叔宝、程知节、李世勣、孤神庆他们正与郑军拼死搏杀,唐军已有死伤不少,而他们虽也都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好歹尚无大碍。 看把他们围的严严实实,王世充直乐的呵呵笑个不停,就等着接收战果了。谁知搏杀了一阵后,忽有将领来报:“陛下,好像……好像没发现李世民呢……” “什么?”王世充差点儿没从马上跌下来。他收敛笑容,重新驱马向前,定睛凝视,半晌才惊道:“是啊,那个小娃娃哪儿去了?我可是专为他来的!” 王世充暗叫一声“中计”,刚想下达撤兵的命令,又有士兵来报:“大王,单将军在北邙山西北角发现了李世民,现已带人去截杀,特命小人前来禀报!” “哦,好!”王世充一听单雄信,顿时精神大振,“哼哼,这次,就让你们全军覆没吧,别怪我狠,是你们逼人太甚!”王世充还特意向单雄信增派了一些兵马,因知李世民那边只有两个人,又有单雄信在,只道万无一失,故而他自己仍在此处压阵。你道王世充为何要在这儿?其实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原因,想当初,秦叔宝、程知节都是他手下将领,可却在临阵之际主动投降唐军,对此他一直恼恨地很,故一直想找机会报此仇,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他正求之不得,时刻盼着秦叔宝、程知节来向他下跪认错,承认自己糊涂、跟错了人。 双方正在厮杀,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和喊杀声。秦叔宝他们知道援兵来了,更是斗志百倍,越战越勇。看着渐渐逼近的唐军,王世充慌了,一边是几百人,一边是数万人,他当然知道应当首要面对哪儿。于是忙命全体将士停止围困秦叔宝等人,立刻列好阵,准备迎击唐军。但秦叔宝等人仍不依不挠,依旧在郑军后方趁机偷袭骚扰,他们虽然人数少,但个个以一当百,让郑军实为头疼。 但王世充已没有了选择,他已来不及顾及后方,因为唐军只有不到五百步之遥,他看得清楚,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李世民!王世充怒不能言,心里早已把怨气全部撒向了单雄信,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又没下杀手!王世充以为是单雄信故意放走了李世民。但他现在已顾不得这些,忙命弓箭手紧急准备。而与此同时,唐军的弓箭手也同样做着准备。于是,双方箭雨如下,互有死伤无数。 片刻之后,唐军停止了射箭,举着盾牌一步一步前进。而李世民则与尉迟敬德一起绕在前面,亲自带领一队人马迎着郑军箭雨一边抵挡一边猛冲。战马飞疾如电,无数箭矢凌空飞来竟都落到了马的身后。在李世民身先士卒的鼓舞下,唐军士气高昂,个个生死不惧,有不少人被射中了之后一手把箭拔掉接着前进冲锋。 没多久,李世民带领的先锋部队就冲到了郑军前,他们不由分说随手连刺,径直把郑军箭阵打乱,箭雨遂止,大批唐军便陆续追击而来。 结果显而易见,王世充很快就溃不成军,好在单雄信及时赶了过来,他护送王世充紧急逃回洛阳。此战,唐军大捷,全歼郑军,只有王世充、单雄信俩人只身逃回了洛阳。 回到洛阳城内后,王世充仍然心有余悸,浑身颤抖了好半天,喝了好几口茶,才逐渐稳了下来,一声一声道:“李世民,这小娃娃果然名不虚传啊!真是……真是……战神哪!”其子王玄应在一旁露出不屑的眼神。 王世充因发现单雄信身上也有伤,又强行把他从乱军中救回洛阳,其放走李世民一事便按下不提,嘱咐单雄信下去休息。单雄信知道王世充在怪他放走李世民,可于此他自己也是有苦难言,但多说无益,既然王世充不再提,他也就不再多述,依礼告退而出。而单雄信在离开殿门时还分明听到里面传来的父子争吵的声音: “父亲,您总骂我傻,骂我笨,可您看您,那么多人打几百人,结果除了您自个,谁都没带回来,到底是谁笨啊?” “你放屁!怎么了,你父亲我还没驾崩呢,你就想登基即位了是吧?做你的白日梦去!你父亲我要是落不了好,难道你能好的了?” “是,是,是,父亲您说得对!我们是一起的,父子一体嘛!您可别冤枉我,我可不想登基即位!谁不知道,现在乱世遭遭的,即位了也难守得住,等您把江山安定了我再接班不迟!” “哎呀呀,你可真会做美梦啊?!谁教你的?你说说啊,现在是英雄当道,你怎么就好的不学偏学得这么个无赖呢?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草包!” “哪里呀,才不是呢,我要是草包,那也是草包生的!” “你……” 单雄信摇摇头,他一直唉声叹气,不知道自己跟着这样的主子到时候能得个什么结果。但人之一世,忠义为先,当年王世充俘虏了他之后,不但没杀,反而还委以重任,如此厚恩他岂能不报?如今也唯求尽力,听天由命了! 彼时,李世勣也在唐军大营中对着月色独自沉吟:单大哥,叔宝他们都来了,为何你就不能弃暗投明呢?夜夜皎洁光,奈何月圆人不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旌旗可望暗波生 北邙山之战后,王世充一度患了“恐唐”症,缩在洛阳城内不敢出战。这正合了李世民之意。其后几天,李世民与李靖、薛收等一起筹划,继续四面包围洛阳,圈子越来越小,洛阳渐成孤城。尤其是罗士信更是战果累累,接连拔掉了最难的硖石堡、千金堡,李世民对其就更为喜爱,接连为其表功。就其独当一面的智勇之功,着实强于昔日瓦岗诸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让人敬佩。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李世民在众人面前都是威严肃穆,唯独与罗士信在一起时谈笑风生,找回一些童真之乐。 其中,在攻取千金堡时,千金堡守军知唐军锐不可当,便采取了坚守不出的战略。众人无法。罗士信先是围困了一些时日,忽在一天夜里故意指派一百多人抱着几十个婴儿,全都聚集在千金堡下。几十个婴儿啼哭不止,引得敌军纷纷登上城头查看。 这些敌军一看,发现都是身着百姓服装的人,一个个抱着婴儿,提家携口赶来千金堡,却在靠近千金堡时顿时喧哗起来,纷纷道“我们是来投唐军的”,“听说罗将军在附近呢,怎么没看到呢”,“大家弄错了,这不是唐军,这是千金堡”,“千金堡?那罗将军在哪儿啊”,“这一路上没看到罗将军啊,连半个唐军也没见着,是不是他们已经撤走了”……一阵喧哗后,这些“百姓”竟都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阵型杂乱,彼此之间偶尔磕着了碰着了还不时传来叫骂声和劝解声,总之,纷乱无章。 待这些“百姓”走远后,千金堡守军赶紧派人出城查看,果然没看到罗士信。他们以为罗士信已经撤走,便起了从后偷袭的主意,倾巢而出追赶罗士信。谁知罗士信早已在附近埋伏,趁守军打开城门之际,迅速冲入堡内,拿下了千金堡。也由此,大家都笑称罗士信是靠“婴儿”得了千金堡,戏称他为“婴儿将军”,罗士信全不介意,欣然接受,还将其当成一种荣誉和奖励。 自此之后,王世充就更不敢公开与唐军对峙,日日缩在洛阳城内,就盼着有一天唐军自己撤走。而李世民呢,自酌胜利在望,便命令唐军仍旧在城外坚壁围困,他不信王世充真能耐得了性子。现在,就是比较耐力的时候。双方都在牟着一股劲,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其实,在围困洛阳的这几个月,李世民也曾等不及而意气用事,命唐军对洛阳进行了几次猛攻,他就不信洛阳就真的是那么固若金汤,他相信他就是奇迹的创造者,别人能做到的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他也一定能做到。然而,现实重重地敲了他一棍,就算王世充再民心尽失,再军心离散,再怎么笨再怎么蠢,可还是就靠着这座洛阳城让他半点儿好处也没捞着,反而损兵折将。李世民无奈,赶紧停止了围攻,老老实实地听从大家的意见,继续着围困的策略,他道:“不能让将士们这么白白地去牺牲。罢了,我就一直围着不放,就不信你不降!” 但是,令李世民没想到的是,最先打破僵局的竟是他这儿。唐军东攻洛阳,本就是长驱直入,粮草供应本就是一大难题,幸好关中富庶,尚能维持。但眼看唐军在外已将近半年多,可仍无实质进展。前线无功,将士耐心渐渐消耗殆尽,朝廷方面也是接连躁动,那些真心为朝廷着想的和平时对李世民有意见的,都一起向李渊上奏折,都道怕再持续下去,洛阳不克不说,关中物资也要全部亏空,到时若前方失利,王世充再与河北的窦建德联合西进,大唐危矣! 李渊一遍一遍地看着奏折,所述都大同小异,不禁心里也打起鼓来。这都半年多了,洛阳还是洛阳,一丁点儿的变化都没有,他甚至怀疑李世民到底有没有真心在打,以往可不是这样的情况,起码总会传出一些战果回来。而且,李世民带着数十万大军在前线,万一真的失败,数十万大军一去不回,那大唐可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这时忽又想起李世民的好来,这半年多不知遭了多少难,洛阳拿不下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只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别真的在洛阳回不来了,还有李元吉,他的两个儿子都在那儿,身家性命之事疏忽不得,若真有困难就先回来再说。 恰在这时,李元吉也暗中派人给李建成送信,一边说着洛阳如何如何坚固如何如何难以攻破,一边还添油加醋地告了李世民几状,说李世民在军中肆意妄为,常常口出狂言,丝毫未把东宫太子放在眼里。 “元吉肯定是夸大其词了,世民不是那般轻浮之人,纵有不满也不会满大街嚷嚷。但是无风不起浪,或许一些苗头是有的,元吉总不至于胡乱捏造吧?也许,他早就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李建成默默想着,手里耷拉着李元吉的信,走一步退两步。 “殿下须深谋远虑啊!”身旁的马三宝向前进言。 “三宝,你怎么看?说说你的想法,你觉得,洛阳被攻克的几率到底有多大?”李建成坐下,直盯着马三宝问。 马三宝施礼道:“殿下,请恕臣直言,洛阳被攻克的几率有多大,臣不好猜度,但臣知道,若洛阳一旦被攻克了,那秦王的功劳簿上将会大大的添上一笔!” 李建成惊疑万分,小声说道:“确实,这是大功一件啊,届时只怕父亲还会加赏。他已是秦王、尚书令,军中一呼百应,还能再赏什么呢?”于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李建成也亲自上奏李渊,请求唐军班师回朝,不过是站在担心两位弟弟安全的角度来叙述的。 此外,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乎与李世民征讨王世充的同时,李渊还派宗室子弟、赵郡王李孝恭南下讨伐萧铣。可半年多了,李孝恭败多胜少,最近更是接连失利,不得不上表请罪,同时请求朝廷派兵支援。可当时朝廷的大部分精锐都集结在洛阳。李渊思前想后,两线作战终究不利,相较之下萧铣应当更为容易攻克。诸多因素交织之下,李渊终于拍板决定,派人到前线下旨命令李世民班师回朝。 当李世民在账内接过圣旨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而薛收更是直接跳出来嚷道:“好不容易围了这么久,就差那么一点儿了,一旦撤了就前功尽弃!大王,您须得拿定主意啊!”大家都清楚,王世充已然频临崩溃边缘,只要再坚持上一阵形势就可陡转。 “不仅要拿定主意,而且还要快!大王,当心军心散乱啊,臣听闻,这圣旨还没到,消息就传遍了全军,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准备着班师呢!”杜如晦这一提醒,犹如当头棒喝,李世民幡然惊觉,立刻命孤神庆传令:全军继续坚壁包围,不撤不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中一切悉听主帅号令! 原本,将士们听闻圣旨来了,都道要班师回朝了。他们大多是关中人,离开家园已达半年之久,个个思乡情切,多数都已在暗中收拾好了行囊。可这一令下,大家都知道班师无望,秦王一向军纪严明,遂都打消了念头,不敢再有丝毫松懈,怕万一被抓住了典型当做“给猴看的鸡”。偶有几个埋怨不满的,也不敢明目张胆乱来。 “大王,现在的问题有三个,一是时日太久,将士们不免有些松懈散漫之气;二是朝廷担心无功要求班师;三是南方萧铣告急。”账内,房玄龄分析道。 薛收立刻紧接着道:“第一,士气不是问题,只要大王和诸位上将一起深入营中适时慰问探望并加鼓励,同时全军集结公开鼓舞,提振上来不是问题。第二,朝廷方面,之所以下这道圣旨,要么是不了解前线情况,要么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个,臣以为只要择选适当之人进京面圣,亲自说服陛下即可。至于萧铣……” 李靖搓搓手指,暗里一笑,缓缓道:“萧铣宽仁孝慈,可惜气量过于狭小,董景珍归而复叛,张绣有功被戮,众将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有心无骨,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破之不难!” 李世民沉吟片刻,问李靖:“药师,假如你去辅助孝恭,多久可平?多少兵马?” 李靖道:“数月不到,至于兵马,赵郡王现有之兵马足矣,无需另调!”语气虽很平静,但却尤为骄傲自信。 李世民点点头,又转向房玄龄道:“玄龄,朝廷形势瞬息万变,必得熟知前线且聪睿可靠之人代我回京面圣方可,你,最合适了!也让德彝跟着去吧,你也好有个照应。”李世民口中的德彝,便是封德彝,与萧瑀一样,同在中书省任职,李世民性情暴烈,朝中大臣多不愿与他结交,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暗中与他交好,封德彝便是其中之一。李世民想,众所周知房玄龄是他的人,但封德彝是朝廷的人,由他同去可免去不少的麻烦。 “回大王,玄龄正有此意!”房玄龄主动接下这个任务,他责无旁贷。然而杜如晦又补上一句:“大王,是否应当让士及和萧令公同行?” “如此甚好!”大家都还没说话,薛收首先拍手称快。宇文士及,陛下宠妃之兄,萧瑀,陛下至交,二人都是深得陛下信赖,只是一个圆滑一个刚直,他二人都奉陛下之命随军,但对萧瑀李世民一直不信任,从不允许其参与机密商议。这二人宇文士及已暗中倒向,萧瑀不偏不倚,让他们同行再好不过,既能解陛下之疑虑,又能有所助益。而且杜如晦还有一层意思,他希望房玄龄能借此机会拉拢下萧瑀,此人,委实太过重要。 但李世民却道:“这样也好,也能让父亲更放心。只是……玄龄,那萧瑀终究是外人,军中机密莫要泄露太多,可别做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大王,其实萧令公……”长孙无忌刚想说几句公道话,他记得他妹子曾嘱咐他若有机会要替萧瑀美言几句,萧瑀乃陛下跟前红人,李世民若能与其搞好关系,利大于弊,可当他看到李世民警告的眼神时便吞下不语。房玄龄只好道一声:“臣明白。” 于是,房玄龄、宇文士及、萧瑀、封德彝四人代李世民回京陈述,临行时。一路上萧瑀始终对房玄龄颇有微词,说什么自己奉陛下之命随军,结果只充当了个闲人,什么也做不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京城帮助陛下治国理政。房玄龄无奈,只好一个劲地致歉和恭维。封德彝则一直笑而不语。 他二人的争执反倒便宜了宇文士及,让他终于找到了自我价值,做起了中间人和和事老,还劝萧瑀消消气,并说他不也没参与过任何机密商议么,闲人乐的逍遥自在,有何不好?谁知萧瑀根本不领情,反鄙夷道:“你?我能和你比么?你能干什么?不坏事就不错了!陛下让你来纯粹就是浪费粮饷,怪不得朝廷议论纷纷,就是因为白吃粮饷的人太多!一个前线去了那么多闲人,还好没起哄,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宇文士及被这么一骂,立刻闭上了嘴,又见房玄龄始终无一丝脾气,知道二人吵不起来,索性就任由他们去,自己倒开心地欣赏起路边的风景来。 可当房玄龄向萧瑀提及要一起向陛下陈述,奏请陛下收回圣旨的时候,萧瑀却道:“我又不知道你们的行军计划是什么,怎么知道这么围着有没有用,洛阳,坚城中的坚城,又富甲天下,鬼知道能不能困得住!兴许白费力气也是可能的!” 房玄龄无语,只好提醒道:“萧令公,您难道没发现洛阳城头的守军一天比一天懒散吗?若是他人守在洛阳,孤立围困未必有效,但王世充不同啊,他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而且志大才疏,很明显,他已然临近崩溃不远了!” 房玄龄这么一提,萧瑀仔细想了想,好像也确实如此。他这半年来没什么具体事干,就天天看洛阳城头解闷,那的守军确实越来越懒散,有种一溃即败的感觉。他虽然不喜欢房玄龄他们,但他是大唐臣子,辅助朝廷攻克洛阳统一天下是本职工作,既然洛阳有望攻破,那此时退兵就是极为不妥了。 “必须要劝服陛下!”萧瑀心道,但嘴上依然不依不挠:“这秦王呢什么都好,就是偏爱跟一些没用的人厮混,你看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没一点儿风骨,就知道唯唯诺诺!简直有辱斯文!好在还算有些才干,不像某些人,就会蝇营狗苟、巧言令色、忘恩负义,全无半点儿用处,活着就是一种浪费!” 前几句说的是房玄龄,后几句说的是宇文士及。宇文士及没想到,他不说话也能招来骂,闭上眼无奈叹气,希望能快点到长安。他本来还想有房玄龄这个大才子在,好歹能束缚住此人一二,谁成想房玄龄竟是一滩软泥,再这么下去他非疯了不可。 房玄龄则任凭萧瑀如何谩骂就是不还口,他知能说动萧瑀不容易,反正他是动口不动手,何必再横生枝节,只心中暗道:哎,把这个二愣子说动真是不容易啊,至于把他拉过来,算了吧,我没那本事,另请高明吧! 话说房玄龄他们还没到长安,李渊就听说了李世民的抗旨一事。他在甘露殿内大发脾气,愤怒地把案上的折子摔了一地,骂道:“什么?不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然抗旨?他还知不知道他是谁?坐在龙椅上的是朕还是他?连朕都不放眼里,他眼里还有谁?真是不像话!” “陛下,您消消气,为这点儿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呢!”尹德妃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张婕妤趁机煽风点火:“陛下,您还好意思生气呢,这还不是您自己把人养肥了,这鸟儿呀,翅膀一硬,可不就倏一下飞走了,哪还记得谁是他的主人呢!陛下您想想,这秦王过去是怎么欺负姐姐的,可怜姐姐的老父亲,哪禁得起那般拷打呀!” “啪!”李渊闻此,忍不住往书案上猛拍了一下。尹德妃立刻把李渊的手握在胸前,小声抽泣道:“陛下,臣妾受些委屈不要紧,您可得要好好保重自己啊!您要有个什么,可是会把臣妾给心疼死的呢!”语毕,尹德妃还对着张婕妤假装微怒道:“你看,可不都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积点口德。秦王好歹是军功累累的皇子,你这么在背后说他坏话成何体统,难道你就不怕他知道吗?” 张婕妤立刻做出害怕状,李渊不明所以,惊问道:“怕他知道?他知道又怎样?” 尹德妃赶紧劝道:“没,没什么,陛下,是臣妾说错话了,您,您别在意,就当,就当臣妾没说过好不好?陛下也累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说着便顺手倒了一杯茶,递到李渊的嘴边。可李渊把她的手推开,望着张婕妤,示意她说说怎么回事。 张婕妤一会儿看看尹德妃,一会儿看看李渊,终于捂着胸口,小声颤颤巍巍道:“陛下,没什么的,秦王也没对我们姐妹怎么样,就是……就是……就是他整天绷着一张脸,笑都不笑,连头发眉毛都散发着怒气,看得人真是好怕怕呢……”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遍四周,生怕有人听到似的。 李渊握紧拳头,心头更是窝火。什么情况,自己的宠妃居然害怕一个皇子怕成这样,成何体统,他的颜面、他的威严何在?他根本就不信李世民没对她们姐妹怎么样,要是真没怎么样,怎么会怕成这样?八成是她们碍于李世民的威严,或者为他着想不愿他们父子结怨,才会如此这般说。哼,当着朕的面,天子脚下,就敢这么欺负堂堂皇妃,谁给你的胆子?朕活着都这样,要是走了你还不到天上去?李渊越想越气,遂连下好几道圣旨到前线,命李世民撤兵。自然,李世民一概充耳不闻,仍旧按自己的计划对峙的对峙,骚扰的骚扰。消息传来,李渊自是更气! 房玄龄和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回到长安后,李渊就在两仪殿接见了他们,当时恰巧裴寂也在场,不过他由始至终都没过说一句话。 跪拜之后,封德彝最先开口,不过他虽然把洛阳的形势向李渊做了客观描述,但却最后道他也并不了解内情,一切全赖陛下圣心□□。李渊然后问了宇文士及,但宇文士及却说了一堆说与没说一样的话,顺便还恭维了一下李渊,称赞他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李渊自是听得尤为舒心,时常开怀大笑。 而萧瑀呢,则半点儿弯也不拐,直接奏请李渊收回圣旨,而且言辞激烈不容辩驳,几乎是摆出了要跟人打架的架势,房玄龄惊地不时用袖口擦拭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可奇怪的是,李渊不仅不生气,还一口一个“萧郎”,叫的房玄龄不禁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房玄龄心中暗道:萧瑀、宇文士及这两个人,分明两个极端,可居然都是陛下的亲信,真不知道陛下的心性究竟是怎样的! “萧郎啊,你说的朕都知道。只是我大唐的几乎全部精锐都集结在前线,你看这都半年多了,愣是一点儿战果都没有,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万一有所失岂不朝廷危矣?洛阳嘛,今天打不下以后还有机会,可朝廷的精锐不能有失啊!”李渊踱着步,慢慢说道。 “这……”萧瑀无言以对,转而逼视身边的房玄龄。奏请陛下收回圣旨乃秦王大事,按说最该理论的是房玄龄才对,可这个人竟至今一言未进。他不禁露出一丝鄙夷来。 房玄龄会意,他镇定精神,拱起双手,缓缓道:“陛下,洛阳城池坚固,又富庶无双,与其他城池不同,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我军这半年多来,龙门、河内、洛口、河阴、北邙,以及硖石堡、千金堡等洛阳周边的据点几乎全部占据,洛阳已成孤立之势,此战果一也;两次大败敌军,一次以几十人战胜地方三万大军,并活捉一员敌方大将,一次全歼敌军,王世充仅以身免,此战果二也;截断洛口粮道,攻取怀州,洛阳对外公开联系的通道已基本落入我军之手,洛阳孤立无援,此战果三也;坚壁围困数月,洛阳城内人心离散,士卒渐现疲敝之象,崩溃只在朝夕,此战果四也。桩桩件件,无可置疑无可辩驳,怎可说是‘毫无战果’?再者,我军已与洛阳对敌半年之久,双方早已势同水火,不可能再有弥合之机。我军一旦此时撤离,郑军获得喘息,势必将与夏王窦建德竭力修好,届时他们结盟西进,陛下自度我们真能以一敌二吗?萧铣未平,我军攻战日久、疲惫不堪,如何抵挡郑、夏联军?此时若不一鼓作气拿下洛阳,日后恐怕将再无良机啊!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房玄龄的这段话说出来,萧瑀不仅侧目而敬,条理清晰,逻辑明朗,情理兼具,论证充分,不愧秦王座上宾。李渊也仔细地听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这房玄龄竟不似往日羸弱、反句句铿锵震耳发聩,他暗想,看来之前还是自己看轻了他!不过,李渊最为关注的却不是房玄龄的那些入情入理的分析,而是那“两次大败敌军”,他问道:“那次全歼郑军的事朕知道,世民的折子里都提过了。只是居然还有一次几十人大败几万人?这是什么情况?这么辉煌的战绩怎么朕从来都没听说过?” “禀陛下,是……”房玄龄话刚出口,就被性急的萧瑀给抢了去:“陛下,您真不知道?秦王没跟您提过?”他是真的不相信李世民会不跟李渊汇报,如此战绩简直堪称神话,他居然不上报? “朕确实不知。”李渊肯定地说。 “哎!”萧瑀叹口气,他忽然对李世民有些刮目相看,以前总以为他是居功自傲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也还懂得一些自谦,“陛下,这说起来简直就让人不敢相信!那天秦王去视察敌情,不幸与三万郑军遭遇,当时他身边仅有几十人,真没想到最后秦王居然能凯旋而归,这说出去大概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信吧?” “什么?”李渊顿时拍案而起,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居然带几十人就……就敢往敌营走?不想活了?还……还被三万大军重重包围,这……这是怎么逃出来的?哪里是战胜,分明是成功脱逃!”李渊气炸了,他不敢想象,面对数百倍于己的敌人,他的儿子,世民,究竟是如何应对的,怎么可能逃得出来!那可是贴身肉搏啊,那三万人还把他往死里砍! 李渊依然怒气未消,仍不停地拍着书案道:“死不悔改,永远都这么爱冒险!啊?他是不是活腻了?活腻了直接说,朕直接送他上断头台!怪不得不敢汇报,这是过失!过失!过失!朕要是早知道,不骂死他才怪!”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被李渊的怒气给镇住,个个噤若寒蝉。唯有萧瑀依然面不改色,仍继续再添着柴加着火,语气尤为绘声绘色,宛如亲身经历一般:“陛下,您先别生气,秦王勇冠三军,那区区三万敌军能奈他何?臣听说秦王还差点被敌方的一员大将给刺穿胸口,幸好身边人及时赶到,这才转危为安。他们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守城的将士都没认出他们,还以为是敌军偷袭要射击呢,直到秦王喊了一声大家这才认出是秦王回营……” “什么?什么?”李渊一边听着一边张着嘴巴,“反了,反了!朕让他去平定洛阳,不是让他去送命的!辜负圣恩!辜负圣恩!罪不容诛!” 李世民遇险的事,萧瑀也是无意间听尉迟敬德他们说起的,他们都是一方兄弟,为了李世勣,故而未提及单雄信,所以萧瑀并不知道那是单雄信所为。李世民回营差点被李元吉截杀,这点全军都传遍了,萧瑀自然也略有耳闻。可他知道,李元吉一向与太子交好,他若是和盘托出,那岂不是故意挑拨东宫和□□?到时李渊肯定先拿他开刀。混迹官场数十年,这些厉害他还是知道的,因此故意略去了李元吉之事,只轻描淡写地叙述,可他越是轻描淡写,李渊就越是气得发疯: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到头来白养! 房玄龄侧观萧瑀,这个倔强单纯的老头儿一个劲儿地“火上浇油”,究竟是真的天生好事还是大智若愚,抑或是看出洛阳必败站在朝廷的立场为陛下着想,也或者是单纯地想帮助秦王,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一种“英雄崇拜”,毕竟像他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往往对孤胆英雄更为敬佩,不巧秦王最爱做的事就是单刀赴会、孤胆闯险。 不过,不论是哪一种,房玄龄突然发现,对于萧瑀,其实他们不必挖空心思去拉拢,或许有一天他会主动靠拢也说不定。房玄龄始终相信,一身正气的萧瑀必定会折服于同样一身正气的秦王! “陛下,其实您也不必如此,秦王一向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就比如那次北邙山,秦王也是差点儿就被人刺穿,后来不是……不是也一样……化险为安了吗!”通过萧瑀与李渊的对话,房玄龄看出李渊对李世民还有拳拳父子深情,所以也做了一次“火上浇油”的事,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李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李渊怒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要是再让他在洛阳待下去,那岂不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拟旨,即刻撤兵,班师回朝!” 房玄龄与萧瑀互望一眼,双双傻愣在那里,原本想借他们的父子情谊说动李渊收回圣旨,没想到竟起了反作用。宇文士及躲在一旁偷笑,此时颇为聪明地选择了中立。 房玄龄灵机一动,趁李渊还在,赶紧道:“所以,陛下,眼下洛阳的大好形势是秦王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如何能不珍之惜之?大好局面来之不易,还请陛下能与秦王一同珍惜,也算是施恩前方将士了。况且,秦王刚烈陛下不是不知,如果眼看着自己用生命换来的战机就此烟消云散,臣怕秦王万一想不开……” “这……”李渊明白,世民这孩子是容易偏激,一想到这儿他还真不敢强逼太过,“可是朕亲自下的圣旨他竟然公然违抗,这又该作何解释,嗯?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懂不懂规矩?再说他平时一直那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朕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嗯?” 房玄龄心中一叹,果然还有这个心结,幸好他早已料到,便道:“陛下,秦王是在陛下的庇护下长大成人,他性情如何陛下最清楚不过。臣担保,秦王绝无半点儿蔑视陛下、故意抗旨之意,只是实在良机难得,不忍错失。陛下细想,秦王若是为己,焉能不顾生死?实是为陛下、为朝廷的一片公心啊!请陛下细查体恤!” 末了,房玄龄还故作高深地疑道:“陛下,秦王素日是骄横了一点儿,可那不也是彰显了皇家气派么?若堂堂皇子待谁都唯唯诺诺,那皇家尊严何在?臣思来想去,好像没记得秦王欺辱过哪位文武官员呢?萧令公,您记得吗?”萧瑀摇摇头,房玄龄继而看向宇文士及,宇文士及也摇摇头。于是,房玄龄接着道:“哦,对了,臣想起来了,曾几何时好像秦王与尹德妃的父亲起过一些小争执,陛下,若尹德妃仍然对此耿耿于怀的话,臣……” “后宫不理朝政,不过是寻常口角而已,谁会一直记得?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莫混淆了!”房玄龄提及此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李渊都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万一再牵扯出什么就不好办了,便命道:“好了,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兹事体大,朕详思过后再回复尔等!” “是!”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和房玄龄只好领命退出,静待结果。 “三位,士及难得进宫一趟,总要与舍妹问个好,因此,就不相陪了!”刚出两仪殿,宇文士及就急忙道。 “那好,既如此,就请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代我们向昭仪问好!”房玄龄道。 “自然,三位保重,士及就此别过!”宇文士及明知萧瑀不会搭理他,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才径直朝后宫走去。他刚一走远,萧瑀就摔袖骂道:“哼!阿谀奉承的小人,不知羞耻!蛀虫!败类!”然后也不跟房玄龄道别,直接扬长而去。 封德彝忙上前对房玄龄道:“烦请转告秦王德彝不是不力争,而是怕态度太过鲜明而让人起疑,那于秦王也不利是不是?请秦王一定要明白臣的苦心啊!”房玄龄一个劲儿的答应着,封德彝才告辞而去。 良久,房玄龄缓过味来,慨然叹道:“哎,说真话的人、说假话的人都让人害怕啊!”事后,他根本就没有把封德彝的话转告给李世民,他认为没那个必要。 “玄真,你刚才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的说辞,你怎么看?有几分可信?”李渊斜躺在龙椅上,向裴寂问道。 裴寂凑上前,小心道:“陛下,臣乃败军之将,军事如何,臣实在没有发言权,也没那能力看个透彻。不过,臣有一言倒可以提醒陛下……” “说!”李渊正身而坐,盯着裴寂道。 “臣想,也许陛下应该问一下自己,假如秦王凯旋而归,功高了会不会震主?陛下能否一直压制地住呢?”裴寂边说边看着李渊的眼色,他永远都能切中要害且点到为止。他故意运用疑问而不是肯定的语气,他知道这样的效果最好。李渊听后数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可裴寂却假装看不见,终不肯再就此事发一言,反转向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 房玄龄回到□□后,原本想向王妃奏禀此事,但忽想起李世民曾提及不愿王妃涉入任何一丝一毫不安之境,便打消了念头,只向长孙舜华报了平安,并呈上李世民的亲笔家书一封,便告辞而去。 当时长孙舜华正在凝视书案上李世民的画像发呆,虽然后来房玄龄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陛下下达撤兵圣旨一事她早已知晓,李世民抗旨一事也已然明了。 “姐姐,这房记室也真是的,来都来了,什么都不说。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以为真能瞒得了?”秀极嘟囔着嘴道。 长孙舜华笑言:“好了,我都没生气你瞎操什么心?玄龄不是一般人,他既不说便是意味着他自己能处理,我何须插手?”长孙舜华说完就指着旁边的十来副画卷,吩咐秀极把它们送到宫里,要一个一个送,小心一点儿,别送错了。那是长孙舜华为后宫的几位嫔妃亲手画的画像。 “明明是只给宇文昭仪画的,却要凭空画出这么多!”秀极埋怨道,她是希望她的姐姐能多休息一会儿,别总这么操劳。 长孙舜华叹口气道:“没办法呀,不弄这个障眼法,要是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岂不糟糕?你记得,其他人的,你随随便便送到就行了,只说是我闲来无事便以此聊表孝心,虽不比画师们精湛,但总还是一点儿心意。她们要收呢最好,不收呢你就随便扔在一个角落,随她们怎么处置,笑你,别顶嘴,骂你,别还口,要是节外生枝了我可不饶!至于宇文昭仪的,你记得提醒下,她前些时候拜托我给她画一幅画像,现在就来还愿,她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是,姐姐放心,秀极明白!” 秀极走后,长孙舜华又翻出李世民写得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摊开,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会儿配着李世民的画像一起看,忧思暗生,相思难耐,一会儿又一个劲儿地傻笑。后来仍觉不过瘾,索性把李世民的信作为模板,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数遍,期望自己抄到某时李世民能突然闯进来,夺过她手里的笔,骂她“傻瓜”。 事实果如长孙舜华所料,当秀极把这些画像一一送到时,坦然接受者有之,冷嘲热讽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唯有宇文静姝,恭敬地收下了画像,并一再诚心致谢,还道“画师虽技艺精湛可哪里有女儿更懂女儿家的情思,我前些日子不过随口一提,不想王妃倒记下了,多谢有心了”。不过尽管如此,长孙舜华也不在意,其他人如何非她所重,关键是宇文静姝收下了、明白了,就够了。 而房玄龄则只身前往平阳公主府,亲向平阳公主李慕兰陈述了前线的形势,客观实际,不带一丝一毫之个人偏颇,也不夹杂一丝一毫之个人好恶。房玄龄明白,平阳公主乃女中将帅,只要将战事据实以禀,平阳公主自然能度权量定,如何才是正确决策无须他多言。同时,房玄龄还提醒平阳公主,欲平萧铣,李靖可用。 事实正是如此,李慕兰了解了前方战事情况,心知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万万退兵不得,便不及细想就来到东宫找李建成商议,她详细陈述了自己的看法,希望李建成能进宫劝说父亲,朝政之事她不便插手太过。而且也依据房玄龄的提议,她认为李建成可以向父亲提议命李靖前往江陵辅助李孝恭平定萧铣。毕竟国事为重,统一大业不可耽搁,她相信大哥会权衡利弊。李建成自然不能向李慕兰透露自己对李世民的猜疑之心,边探讨边连声称是。 “哎,看来房玄龄是找过慕兰了。”李慕兰走后,李建成不禁叹道。李慕兰对前方之事如此明晰,必是有人转告,而转告之人,除了房玄龄更有何人,宇文士及想不到这层,萧瑀能想到但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是啊!”马三宝凑到李建成跟前道,“何时平阳公主和□□这般相熟了?” 李建成笑了:“慕兰一直对这个宝贝弟弟很关心。”然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什么不对,转问马三宝:“你是说……慕兰已经与世民结盟了?” “那倒不会!”马三宝分析道,“殿下,公主为人殿下理应深知,她关爱幼弟是事实,可对长兄也是诸般敬爱,公主生性淡泊,最不喜名利之争,如何会存偏颇之心呢?这点儿殿下大可放心,三宝愿以性命担保。再说,刚才公主所述也句句全是依战局而发……” “依战局,继续合围方为上策……”李建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但马三宝还没接过话茬,李建成又握紧拳头道:“但是,我不能再让他再打下去了……他的功劳已经够多了,大唐,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顶端……” 马三宝愣在那里,思忖良久才道:“殿下,其实东宫稳固与否并不关乎秦王,而在于陛下如何。废立,不过陛下的一句话。所以,臣以为,殿下还是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陛下身上,只要圣心不失,就算秦王蹦地再高也一样无济于事。” 李建成凝视马三宝,命他说得仔细些、详细些。马三宝遂接着道:“先前,房玄龄他们未来长安时,陛下一日连下数道圣旨,催促秦王班师,急切之情可见一斑。但现在这一连数日,竟渐渐消停了下来,宫里传话说陛下一直凝思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对此,李建成是万分同意。确实,这几日李渊确实不再催促李世民班师,但也没收回圣旨。李建成自言自语道:“难道父亲改变主意了?” 马三宝立刻表示了反对:“依臣看,眼下未必。但多半已经开始犹豫了……” 李建成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倘若李渊真的改变了主意,那他也不好再坚持己见,这时上书请求前线班师无疑是大大触了龙鳞,后果不堪设想,但李渊至此也尚未有明确态度传出,他若在李渊决定之前上书请其收回圣旨,无疑是显己之能而彰主之恶,乃为臣之大忌。如此,按兵不动方是上策。 不过,马三宝又进一步提出了一个设想,他指出,假如陛下到时真的收回了圣旨,殿下大可向陛下建言,奏请李靖前去辅助赵郡王。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靖乃前朝名将韩擒虎之甥,颇有才略,只是父亲一直对其耿耿于怀,故而我也未曾多加结交,世民倒是全然不顾,公开把他招进府中。那时于他无恩,现在才想拉拢,恐怕为时已晚。”李建成初时只想着以父亲喜好为尊,可这一天天看着李世民手下的能兵强将越来越多,不免有些后悔起来。 可马三宝不这么认为:“殿下深谋远虑不必思一时之得失。其实臣也未曾想现在能把李靖给拉拢过来,但若他能离开□□,于我们不也是一种助益?少一条臂膀总比羽翼渐丰的好。他若能平萧铣立功,陛下势必公开赏赐,届时他将不再是□□中人,即便不能为我所用,那也是万幸了!再有,他若离了秦王,秦王在洛阳就少了一个大用之人,兴许是祸非福呢!” 李建成陷入沉思,他想到,之前李世民出征,无论他如何请求李渊就是不肯给李靖一个机会,而这次平定洛阳,李渊竟破天荒地准许李靖参战,多半已起了悔悟之心,或者是想找机会把李靖调离李世民身边。若真如此,他若能体察上意,顺水推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会让父亲更加心系于他。想到此,李建成如释重负,不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阴笑。 这几天,李渊确实烦闷至极,原本一心要前线撤兵打算也慢慢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一边不想让李世民再立战功,一边又是拳拳父子深情,又想着大唐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统一步伐不能停止,又思及数万精锐都集结在洛阳,李世民又态度强硬,万一他威逼太过,生了变故就不好了。诸般思绪杂乱纷纷,令他都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觉。 今天晚膳过后,他原本想召尹德妃和张婕妤一起娱乐调笑,缓解下忧郁之情,可一想到跟她们在一起只怕更是乱上加乱,因而便打消了念头,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走,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宇文静姝的临湖殿。 每当他烦闷时,总是会首先不由自主地想起宇文静姝来。后宫妃嫔哪一个不是想着自己的小九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有宇文静姝处处为他着想,处处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从不为自己谋一点儿私利。可一旦事情了结,心情舒畅,他就不自觉地把宇文静姝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着和尹德妃、张婕妤她们玩笑去了。 李渊刚踏进临湖殿,就看到李元嘉在那儿小跑着和宫人们游戏,一见李渊来了便马上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嘴里还“耶耶、耶耶”的叫个不停。李渊不禁开怀一笑,一看到这个儿子他就烦恼尽消。他发现李元嘉的步子越踏越大,担心他摔倒,便急忙走过去相迎,一把就把李元嘉抱起来,一个劲儿的逗乐。 宇文静姝早已闻讯出来迎驾,见他们父子俩早已粘在一起,也顺势加入进来,直到把李元嘉逗得睡着了,才让人把他抱走。这时,夜已三更,宇文静姝小心沏了一杯茶,递给李渊,柔声道:“陛下今日来这儿,莫不是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 心思被戳穿,李渊不好意思道:“静姝,朕细细想来,好像大多也只有在烦心的时候才会来这儿,你……你不会怪朕、不会觉得委屈吧?” 宇文静姝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能为陛下分忧,静姝荣幸之至,哪里会委屈?又何来怪责陛下之意?陛下待静姝之厚恩,静姝常想着回报不得呢……” “嗯,朕就知道,你最懂事了……”李渊握着宇文静姝的手道,“哎,朕只是突然有些感伤,要是世民能永远像元嘉这样,永远不长大该多好……这孩子啊,总是小的时候讨人喜欢,一旦大了就……” 宇文静姝安慰道:“陛下这是说疯话了,孩子哪有不长大的道理?而且秦王那么能干,陛下不知省了多少事呢,照理说陛下应该开怀才对,怎么会忧愁满面的呢?” “哎,是,能干,是能干,帮了朕不少事,可是,也太能干了,越来越不听话了……”李渊叹道。 宇文静姝决定不再兜圈子,遂开门见山:“陛下难道是为洛阳的事?围困了半年多洛阳还是洛阳,也怪不得陛下心忧。不过臣妾听说虽然城没攻下来,可洛阳城内早已疲敝不堪了……” “咦?对于前线的事,你居然略知一二?”李渊很是惊奇宇文静姝居然能了解前线的情况。 听到李渊如此发问,宇文静姝笑道:“陛下怎么忘了?前几日三哥来宫中探望,给元嘉带了些珍玩,闲聊中不免涉及了一二。” 其实宇文士及并未对宇文静姝提及前方战事,他摸不准李渊现在到底是何想法,故而不愿表露确切意见,免的逆了龙鳞,他关心妹子,是以也不愿妹子卷入。但怕房玄龄向秦王告状,说他不尽心,所以故意当着房玄龄的面说去探望妹子,至于他与妹子究竟谈了何事,外人无从得知,秦王若是问起他也进退自如。只是,房玄龄在李渊面前的奏对还是传遍了宫中,宇文静姝特命人暗中核实,这才得知一二,故意借兄长的口说出来。 宇文静姝这么一提醒,李渊恍然大悟,他暗骂自己真是忙糊涂了,竟忘了这一层。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两仪殿宇文士及并未说出什么,想着也许是当着众人之面不便明言,故一听宇文静姝提及,忙接着问:“那,那士及怎么看?朕是指,该不该撤?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 “这个,好像三哥真没说过什么……”宇文静姝假装绞尽脑汁地思索,“哦,对了,臣妾想起来了,好像三哥说过那么一句,三哥说,江陵路遥,萧铣呀,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关中来,可王世充却可以长驱直入啊,即便不能进得关中,也能在关外……” 李渊忽然想起,那时刘武周、宋金刚就是搅得关外不得安宁,还差点儿打到了关内。兴许关内不易进,但关外却是一马平川、人尽可主啊,家门口天天有只饿狼盯着,总难安宁。此时,他已在心里暗中把王世充排在了萧铣的前面。 宇文静姝观察李渊的神色,知其已有所松动,便站起身,在李渊面前郑重跪拜道:“陛下,其实秦王如何那倒是其次,臣妾一直在替陛下想,陛下是只想做关中之王还是天下之主?若罢了秦王,朝中可还有人能代替秦王为陛下完成统一大业?” 李渊心里一动,想了半晌,默然道:“一山不容二虎,关中虽好,到底还是小了些。至于将帅,除了世民宗室里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战神不是谁都能做的。建成已经是太子,就无需再插手军务了,何况攻城掠寨也非他所长;慕兰倒是可与世民匹敌一二,可惜终究是个女儿身,总不能天天厮杀吧;哎,我原本期望元吉能争气些,也给过他机会,谁知,他倒好,烂泥扶不上墙啊!外人嘛,只怕也难有能及得上他的,即便有,哪有自家人可信啊!”言外之意是,满朝上下,除了李世民再无第二可用之人。 宇文静姝心中有数,磕了一个头,起身道:“陛下,臣妾明白,现在天下四分五裂,就算我们想苟安一隅,怕也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先发制人或许还能掌握主动,若是等到他人来袭,再固守反击怕就是难上加难了。既然秦王能帮陛下保江山、打天下,既然秦王认为不应撤兵,既然陛下也认可秦王领军之能,那为什么不能听任秦王搏上一搏呢?秦王攻下了洛阳就是为陛下扫清了障碍,陛下安枕无忧,臣妾也就荣华不改了。臣妾之安依于陛下,陛下之安依于江山永固,若江山有损,陛下计将安出?” 宇文静姝所述入情入理,李渊边听边点头,他亲手扶起宇文静姝,亲切道:“静姝,朕知道你从来都是替朕想……其实你说的,朕也想过,也都知道,只是怕有一天把马儿喂肥了,就把马蹄对准了自己的主人……” 宇文静姝却并不介意,反笑道:“那有什么怕的,到时候要是马儿不听话,直接宰杀了就是,不过,就算要宰杀,也得先让它把活儿干完再说。不然,喂了不用,岂不可惜?” “嗯?瞧你,说的什么话!那岂不是忘恩负义?”如此可笑之言论出自女儿之口,更添几分妩媚别致,李渊听来甚觉有趣。 宇文静姝仍不依不挠地坚持自见:“怎么就忘恩负义了?喂了它就是让它干活儿的,趁它有用的时候当然要好好的、不遗余力地用着!千里马能累死,那是它的一种荣耀。除非有一天没用了,那才不用再浪费粮食了呢……”李渊不禁哈哈大笑,深觉宇文静姝之言,话糙理不糙。 不出两日,李渊就重下了一道圣旨,洛阳战事悉由秦王全权决断,朝廷上下要合理调配,力保前线粮饷不断。既然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和房玄龄均在长安,那就由他们一并带回前线,不必令传使了。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和房玄龄他们领命而行。 此圣旨一下,李建成立刻上书,说平定洛阳固然为重,但萧铣也不能忽视,他奏请李靖前往江陵襄助。 就在那晚,李渊向宇文静姝提及担忧萧铣时曾说道,其实他知道有一人能帮助孝恭拿下萧铣,甚至整个江陵,只恨自己以前纠结于私利不肯重用,以至于使他成为世民的幕僚,若再让他去,这江南之功岂不又成了世民的了?李渊口中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靖。 而宇文静姝则又有意无意地提及了长兄宇文化及在江都弑杀杨广,以及后来自己远逃河北时又被窦建德斩杀时,长叹一声:“敌有远近,愈近祸患愈大啊!”李渊沉思许久,终于点头道:“是啊,有理,所以古人常言‘远交近攻’,不是没有道理啊!算了,还是先管洛阳吧,江陵的萧铣,先缓缓吧!” 是以,当李建成奏请李靖征调江南时,正和了李渊之意,也由此对李建成更为器重。于是又下了一道圣旨,调李靖前往江南辅助赵郡王李孝恭,而且还特别说明是太子力保。李渊就是想让李靖明白,他在□□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不入流的武官,这次是幸赖太子举荐和皇恩浩荡才得以获得征战立功的机会。他是荣是衰,仰仗的是他李渊的一句话而不是李世民。 不过,后来当李靖远赴江陵,因一时被萧铣所阻而迟迟不动,李渊对他起了疑心,故而秘密给当地安陆郡公许绍下密令,命许绍斩杀李靖。索性许绍是惜才之人,多次不顾皇命为李靖求情,李靖才逃过一劫。其后李靖攻战有功,李渊又喜出望外,特加厚赐。对于这一切,李靖始终未发一言,但其实早已心知肚明,虽未对许绍当面致谢,但却其恩记在了心里。这是后话。 且说李渊下达第二道圣旨的时候,听闻萧瑀他们还未动身,便命他们一并把两道圣旨带走。此时,萧瑀他们才知房玄龄任凭他们如何催促就是迟迟不动身的原因,就是在等这第二道圣旨啊! 当这两道圣旨传到洛阳前线,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李世民马上率众将为李靖践行。李世民一直都认为,当今天下能与他言兵者,也唯有李靖一人。若论统兵之才,李靖绝不在他之下,甚至深有过之,只是可惜无可施展之机会。而现在,李靖获准前往江陵,正是马入平川、龙飞九天,委实可喜可贺,他真心为李靖高兴,并扬言他日相聚必是两胜之时,并且还固执地要跟李靖比赛,看谁先得胜还朝。李靖不禁笑个不停,这个秦王,有时勇谋如王者,有时又狡趣如孩童,真是奇哉怪哉! 私下,李靖将行之际,李世民偷偷还拜托李靖道:“药师,你这次去江陵,我有一事相求,请你一定要应允。你知道,王妃之舅父高士廉早年被发配岭南,边寒苦地,王妃一直怀念在心,只可惜我一直无能为力。这次若可以的话,还请药师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请务必把他平安带回来,世民在此谢过了!”说着,李世民竟向李靖单腿下跪。李靖猝不及防,赶紧把李世民扶起,连声答应。 只听李世民又道:“士廉于我有姻亲之恩,当年若非他撮合,我与王妃怕也难鸳鸯同枕,此恩此德,世民永难忘记……所以,这次的请求,无关国事军务,只是世民一人之请……就看在世民曾救您一命的份上……我知道药师义薄云天,我不该以此相挟,也不想如此,只是真的……拜托了!” “大王放心,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李靖在此向您立誓,只要有机会,李靖定不辱命!”李靖忽然感慨万千,以前只道秦王少年英雄,今日方知也有儿女情长。他居于□□多年,素知秦王深宠王妃,却不知竟义重如此。都道丈夫须无情,他偏道有情真丈夫!小家不爱,何顾大家?小义不察,大义何恤! 送走李靖后,李世民立刻传令全军,命大家继续加固防线,分别从西、北、东、南四个方向有计划、有步骤地继续缩小包围圈。如此,王世充在城内更是焦急万分,他刚听说唐军有撤兵的打算,原以为见到了曙光,可没想到唐军依然如故,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唐军,他心里的防线也几近瓦解之势。 这一整个白天,李世民都忙的顾不上喝一口水,直到深夜将至才略微得到了些许喘息。他趁此机会,马上拿出房玄龄带回来的家书,长孙舜华写给他的回信。他看着杏黄的信封和上面娟秀的字迹,有些急切又有些害怕拆封。他一下子又想起二人初识时、嬉戏时、谈心时……近十年的时光竟都凝聚在了这一刻,那些点点滴滴,全都倏忽而至,却又想抓抓不住——人各天涯,两处相思,谁许花下共明月? 良久,李世民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随着雪白的绢纸铺开,李世民不由得一惊:原来,信上无只言片语,只寥寥草草地画着一只小鸟。但细想过后,李世民便会心一笑,骂道:“不写字倒也罢了,画也不好好画,哪有这么难看的鸟儿?” 其实这只小鸟虽然画的不像,但却代表着传说中西王母的信使、神鸟“青雀”。那是他们第二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当时李世民仍然征战在外,不过恰在他夜里做梦梦见了长孙舜华的时候,第二天就收到了儿子出生的消息。他兴奋异常,偏说这个儿子是西王母的信使,所以他才梦到了他的小观音。因着这个缘故,他便取鲍照《野鹅赋》中之句“无青雀之衔命,乏赤雁之嘉祥”,为这个儿子取了个小名叫“青雀”,言明他有青雀来衔命、有赤雁之嘉祥。当然,为免他人说他胡闹,他也为这个儿子取了个正名“李泰”。 只是,当时军务繁忙,他无暇顾及,便提笔随便画了一只小鸟作为“青雀”传回王府,还理直气壮道“我说这是青雀它就是青雀”,且不许任何人反驳。想不到长孙舜华竟将这幅画给学了来,依葫芦画瓢。 李世民暗中一笑,不知她是不是也在梦里梦到了他才以“青雀”寄情,只道她学精的都能学得很好很快,想不到学这般潦草的画也能学得一笔不差。又想起长孙舜华定是因他之故才埋头学这,半是喜悦半是心疼,不知她是学了多久,也不知是如何的寂寞才以此为娱。可他,李世民却只能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有时间偶尔想一下他的小观音。 “小观音,你放心,我会回去的,而且会荣荣耀耀地回去,你就是大唐,不,是天下最让人羡慕和嫉妒的王妃!我偏要人羡慕,偏要人嫉妒,你就是最好的!”李世民心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一箭双雕定江山 值得一提的是,在唐、郑两军对峙期间,有两件事不得不提。 一件是王世充曾遣使来求和时,李靖暗中与其中的一位使者长孙安世取得了联系。这长孙安世说起来其实是长孙无忌、长孙舜华的堂兄,其父曾在世时曾建议长孙无忌、长孙舜华之父长孙晟与唐国公李府之公子联姻。但后来长孙家起了变故,他们之间便慢慢断了往来,除了同姓“长孙”之外再无任何关联。 可事有凑巧,长孙安世有一个妹子恰与李靖之弟李客师结成姻亲。而这李客师则是李靖最喜爱的幼弟,可以说是李靖将其看大、养大。如今,李客师之妻兄在王世充麾下谋事,念着幼弟情面,李靖不得不与之详谈,希望长孙安世能弃暗投明。 但奈何李靖如何声情并茂、鞭辟入里,长孙安世都始终摇头,他道,他即已在郑王麾下效力,忠臣从一而终,不管郑王如何,他都不能有所背弃。 “良臣择木而栖,安世,你要仔细斟酌啊!” “哎,世事易变,沧海难在。想当初他们兄妹被长孙家除名的时候,我虽知其怨,但终未发一言也未曾援助一二。前子后妻之争屡见不鲜,我早已司空见惯也就听之任之了。谁料现在……哎,都是长孙族人,割舍不断,可又无亲近之情,里外不是,你叫我如何自处?” 直到李靖请来了长孙无忌,在二人的共同劝说下,长孙安世先是激烈抗争,继而平静以对,最后沉默不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李靖与长孙无忌二人只好共同叹道:“望你好自为之!” 第二件事,是李世勣曾找了一个机会,扮成一个道士混入洛阳城内,径直来到单雄信府门前。单雄信发现是他,不得不立刻把他迎进来,问他意欲何为。 李世勣惨然道:“单大哥,你真的要一直为郑王效力吗?我们说过,兄弟不分家……”为保全单雄信面子,李世勣故而也暂称王世充为“郑王”。 “你果然是为这个来的!”单雄信道,“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的话,我会告诉你,‘是’!” “单大哥,你因何这般固执呢?”李世勣急了,“大家都知道王世充非治世英主,你这般忠心是为何?叔宝他们都早已弃暗投明,你也知道其实王世充败局已定,你……” “徐懋功!”单雄信突然叫出李世勣的本名,“请不要直呼我王名讳!我差点儿忘了,你已改姓‘李’,是大唐皇亲了!单雄信高攀不起,请回吧!” “单大哥……”单雄信这是把话说绝了,李世勣悲从中来。如果是对局势不明了之人,他李世勣大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对于对一切都洞若观火之人,明知是错仍一意孤行之人,谁能让其回头?世间最难动摇的便是聪明又坚定之人,不巧的是,李世勣和单雄信都是,所以,李世勣不会叛唐单雄信不会叛郑,李世勣不能说动单雄信归唐,单雄信同样不能说动李世勣来郑。他们之间,注定沟壑难填。 面对李世勣的哀求,单雄信不得不咬紧牙关,故意狠道:“你我各为其主,是敌非友,今日见你是念着昔日之交,你若再不走,别怪我心狠,郑军大牢,正缺一位大唐副将!” 单雄信随手抓来一件破衣烂衫,那是他与李世勣年少结拜时李世勣所穿,李世勣也有一件,是他们结拜时单雄信所穿。这些年,他们无论走到哪儿,无论是富是穷,都会彼此珍藏着这件破衣烂衫。人在衣在,人亡衣亡,兄弟之义,日月长存! 单雄信略微闭眼,忽然想起了他们结拜时的情景,顿时眼光湿润,但顷刻间就变了一副脸色,当着李世勣的面,亲手持剑将那件破衣烂衫撕破砍碎。随着片片碎布似雨而下,李世勣明白,他们之间兄弟情断。李世勣强忍悲痛,附身下拜,眼含热泪,郑重向单雄信拜了三拜,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而单雄信怔怔立在那里,双手一直微颤了好久。 唐、郑双方一直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围而不攻,一个不敢出来,双方都在考验着对方也在考验着自己,看谁的心理防线先被攻破。转眼,时间已经到了武德四年的二月,王世充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派出一万大军在洛阳城外列阵,意欲引诱李世民来攻。王世充知道,李世民最喜欢孤身犯险,他还是想只要能把李世民这个人解决掉,所有的危机都会自动消失。 消息传到唐军大营,王世充的这个打算自然瞒不了李世民,就是房玄龄、杜如晦、薛收等也都心知肚明。其中,薛收道:“大王,这王世充贼心不死啊,他都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大王的项上人头呢!我们可不能中了他的计!”薛收就害怕李世民又不管不顾地冲动起来。 但薛收还是愿望落空,李世民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非也!我倒以为这是王世充的死前一搏,他是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引诱他大举出击,只要给予重创,他就再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除了出城投降别无选择!” “可若是那样的话,我们只有……” “没错!”李世民打断了薛收的话,同时指着地图上谷水、洛水的交汇处,“王世充背城列阵,我只要设法冲到敌后,只要让王世充看到我没带多少人,他肯定会再一次喜出望外,倾巢而出。届时,我们就有机会再给他一次教训!他只想要我的人头,所以只有我去才最有效!” 众人一惊,都明白李世民这是又要以自己为诱饵,都极为担忧却都不敢反对一二,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有薛收气急败坏,马上站起来,几乎是吼道:“大王……” “伯褒!”李世民依然打断了薛收,“公事公办,私事私了,你若是以公心劝我,我敬你是朋友,可你若是以私心……伯褒,你我都为大唐臣子,尽忠报国是本分,别把不该混淆的混淆了!”薛收默然,便重新坐了下来,再未有过丝毫反对之言,转而和大家一起商讨起具体的作战细节来。 走出帅帐后,长孙无忌有些疑惑地问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我不怎么说话那是因为战事本来就非我所长,可你们二位不同啊。以前也经常和探讨地那般热烈,可怎么最近你们反倒都一个个变得那么安静?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嗨,辅机呀!”杜如晦道,“其实这军政嘛我们也没有多擅长,只是以前大王身边几乎没有运筹帷幄的人,将才多而帅才少,我们不得不僭越一二。可现在,伯褒来了,还有其他一些人,不说你也知道,有他们在,我们何须再插嘴呢,弄不好还会贻笑大方、外行笑内行,何必呢,你说是不是?”房玄龄笑而不答,长孙无忌“呵呵”几声便作罢。 很快,洛阳城外列阵以待的郑军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敌人。李世民亲率大军渡过谷水,与郑军展开殊死搏斗。他身先士卒,率先闯入敌阵厮杀。为将王世充引出,他特意仅率数十位玄甲军亲卫队径直绕到敌后偷袭,而且未带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 王世充站在城头上,看到李世民孤身绕到敌后,果然大喜过望,再定睛一看,秦叔宝他们居然一个都不在,更是喜不自胜,好像已经取得了胜利一般,他立刻调集大部分大军,全部向李世民攻来。因单雄信已有两次放过李世民,王世充渐渐对其失去了信任,故任凭单雄信如何请战,王世充就是不允,殊不知这恰好救了李世民,不然有单雄信在,身边又无守护之人,李世民怕真的在劫难逃。 且说王世充大举出城后,唐军立刻发起猛烈攻击,不及片刻竟与李世民汇合一处,郑军始知唐军先前只是隐藏实力。王世充渐渐发现唐军锐势难挡,想要及时撤回城中但为时已晚也身不由己。王世充一咬牙,心道只要解决了李世民一切都定,于是不顾其他,仍紧急集结能集结的大部分兵马齐齐围击李世民。 不巧的是,大家看单雄信未出战,虽不知其因,但都纷纷松了一口气。只要单雄信没在,就没人能伤的了李世民。于是都不禁放松了警惕,全心贯注地对付自己身边的敌军,慢慢距离李世民都越来越远。 因此,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王世充得以成功地把李世民单独围困在谷水、洛水交汇处的长堤下,重重包围之下,李世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李世民不以为意,他经历的险局不知有多少,早就练就了一副钢铁心肠。只见他纵马长跃,一会儿长槊连击,一会儿数箭齐发,总能将来犯之敌给强行逼退。 然而,英雄百战,终有一失。李世民的战马不小心被敌军冷箭射中,马肚上、马腿上都中了几箭,李世民猝不及防从马上滚下来,郑军立即围将过来,李世民抓过郑军刺过来的长槊,以其为支点,用力一跃,重新站了起来,与郑军厮杀开来,但慢慢已渐至下风。 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的丘行恭赶来把郑军逼退,并快速把自己的战马让于李世民。李世民一跨上战马,雄风重现,百箭齐发,箭箭皆中,恰好给他与丘行恭二人打出了一个安全地带。丘行恭借此机会,亲手把李世民战马身上中的箭悉数拔出,奇怪的是,那马似乎知道形势危急似的,竟任由丘行恭强拔而始终不发一声哀鸣,而且,在箭拔出之后,那马竟奇迹般的站了起来,丘行恭赶紧跃身上马,和李世民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成功返回唐军大营。 而当他们返回时,当丘行恭从马上跳下那一刻,那马竟四蹄酥软,先是趴在地上,继而侧躺,叫了两声便再也没了声音。“这一路,它原来是靠着一口气强行硬撑了下来的!”李世民双膝跪在马前,强忍热泪,举起手慢慢把马的眼睛合上。很多年以后,李世民弥留之际仍清晰地记着这一刻,特意将丘行恭为马拔箭的画面做成了石刻,与他永久相伴。 不过现在李世民想的是如何击败王世充。他重新换了一匹战马,与丘行恭重又杀回战阵。而王世充,见又让李世民逃脱,不禁恼羞成怒,不顾众将劝阻,命洛阳将士倾巢而出孤注一掷:“李世民,好哇,算你命大!老子也不忍了,不就是打吗?横竖是一死,今天就和你决一死战,我就不信你能永远那么好运气!” 与此同时,李世民也增派了兵力,于是双方又杀得昏天暗地,一直从早晨打到正午,王世充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一步一步退却,李世民乘胜追击,势头越来越猛。王世充不敢再战,立刻带着幸存的兵马快速撤回洛阳城内。一撤回来王世充就瘫软在龙床上,悲泣不已,他已经没有了再和李世民叫板的信心和实力,可仍不愿相信自己只剩下投降一途。 “陛下,洛阳形势危急,已失去自保之力,臣以为我们不妨向夏王求援,届时我们与夏王合力夹击唐军,兴许会峰回路转。” 说这话的是长孙安世,他现在想的仍是如何帮王世充守住洛阳。天下四分五裂,敌友瞬息万变,夏王,即窦建德,不管以前郑、夏之间有多少过节多少恩怨,但面对强敌定会化干戈为玉帛。当年曹操南下,刘备不也与孙权联盟而战胜了曹军吗,长孙安世相信历史会重演,窦建德一定会答应来援。 王世充本不信窦建德会不计前嫌,但眼下已无计可施,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万般无奈下答应了长孙安世,并令其前往游说窦建德。“朕之安危,洛阳之存亡,全赖卿等了!”长孙安世离开之前王世充对他如是说,几乎是声泪俱下,长孙安世立即发誓称定不辱使命。因李世民已将洛阳重重围困,长孙安世只有与几位同行之人一起乔装成商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成功走出唐军包围圈,径直向河北进发。 夏王宫中,窦建德正与众臣商议救郑一事。中书舍人刘彬认为,这些年唐军势头越来越盛,若不去救郑,唐军灭郑后下一个目标必是夏,由此观之,救要比不救好,而且,郑已被围困半年有余,早就兵疲马累,此时若能与郑军两面夹击重创唐军后,还有可能会将洛阳收归囊下,届时王世充必无反抗之力,洛阳号称东都,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拿下就完全可与关中李唐抗衡,继而一统天下。 但国子祭酒凌敬却认为,唐军大举进攻洛阳,关中必定空虚,与其千里迢迢前往洛阳援救,不如直接进逼关中围魏救赵,或可收得奇效。 长孙安世得知后又大力开始游说窦建德与其手下众臣。他道:“夏王深谋远虑,果非凡俗之人,安世敬佩之至。只是有件事不得不向夏王禀明,我王已几近绝望,洛阳真的已坚持不了几日了。围魏救赵固然是好计策,只怕围魏还未达成,赵已成为他人口中之食!” 长孙安世果然口才了得,他三言两语就点中了要害。确实,王世充已坚持不了多久,他若不直接前去援救,怕他还未达到关外,王世充就已弃城投降,王世充有多少能耐他是知道的,心理防线一旦崩溃,毫无指望之下,即便洛阳粮草充足他王世充也会不战而降,这才是问题的要害之处。窦建德作如是想。围魏救赵需要时间,倘若在洛阳被围之初或许还可奏效,而现在,良机已失。 窦建德想到,当年刘武周、宋金刚南下与李唐交战时,他坐镇河北,想的就是要等他们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去收拾残局,没想到最后李唐居然会全胜。正是那次之后,窦建德不敢再对李唐有任何轻视之意,故而一直一会儿摩擦骚扰一会儿遣使求和,就是想一步一步探知唐军虚实。 李世民围攻洛阳开始后,窦建德也想过趁机逼近关中,可当时他想的是,一样想等唐、郑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坐收渔利。可他又没想到王世充空守着战略要塞东都洛阳,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自己千疮百孔,唐军却未有丝毫实质损伤。 “我真是高估了王世充,真是废物一个!”窦建德不禁咬牙切齿道,若是他在洛阳坚守,定会让唐军有来无回。这两次都想坐收渔利,可到头来都是一次一次错失良机。窦建德不愿再等了,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李唐,他必须给王世充希望,让其坚持下去,然后双方合击痛败唐军,这才是万全之策。一个只剩最后一口气之人,你去跟他讲围魏救赵实际就是直接送他一杯□□。窦建德自认为,他已别无选择,绝不能再看着李唐做大,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于是,窦建德亲率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西进向洛阳方向开来,号称二十万。因其妻曹玥也是军中女将出身,故而也一同随军而行。 消息一出各方反应不一。起先,王世充迟迟等不来窦建德,以为请援失败,绝望之下派出了使臣向唐军透露投降之意,正在商量具体事宜,并向李世民要来了“保其命”的承诺。可第二天就传来了窦建德西进的消息,便立刻撤回使臣,重又精神焕发起来,命洛阳守军继续顽固抵抗,同时还手舞足蹈,以为唐军末日就在今天,该嬉戏的嬉戏,该赏歌舞的赏歌舞,完全忽略了围困在外的唐军。 远在长安的李渊也听到了消息,他惊恐万分。“不得了了,这会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朝中文武百官也都纷纷上书,李渊思前想后,又亲下圣旨要李世民赶紧班师回朝。 对于这个圣旨,李世民选择了又一次置之不理,他密令全军,若有撤逃者一律定斩不赦。而当传达圣旨的侍臣问起时,李世民却对抗旨一事只字不提,只说军务繁杂,要准备的太多了,非一日两日之工夫,待准备妥当后自会班师。反正就是一直拖着。 而他也没有再派人回长安去说服李渊,一来夏军顷刻毕至,来不及,二来消息确切,非口舌之功可解决。为今之计他只有硬撑着,并拿出亮晃晃的胜绩来说服父亲。洛阳只在朝夕,耗费了这么长时间,用了这么多功夫,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他绝不能、也不甘心就此功亏一篑。所以,不管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放弃。“不管是什么暴风雨,想来就来吧!”李世民心道。 但是,李世民这样想,不代表所有将领都这样想。窦建德大举西进的消息一传来,唐军大营立刻就炸开了锅,他们倒不是害怕窦建德,而是两线作战实在有心无力,何况窦建德之才略可要高出王世充不少,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没多久,几乎所有的将领都乌压压一片全都聚到李世民账内。 “大王,我们班师吧!” “大王,我们别再坚持了!二十万大军马上就来了!” “大王,两线作战,有心无力啊!” “大王,半年多了,大家都累了……” “万一他们两面夹击,我们就是腹背受敌啊!大王,别再坚持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李元吉也添油加醋:“二哥,你好哈想想啊,你不能把大家都推到死坑里!”就连房玄龄、杜如晦他们也不禁也暗地里心里直打鼓,虽然未明着建议李世民撤兵,却一再建议李世民“三思而行”。毕竟窦建德的二十万大军不可等闲视之。 唯有薛收拍案而起,与主张退兵的将领一一辩论,甚至不乏言辞激烈处。他不仅口才好,又博学,三言两语都把所有人都驳地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素知薛收秉性,见薛收一起便都住了嘴,听凭薛收所为。 薛收道:“洛阳城池坚固,历经数月围困,成败只在朝夕,这自不必说。其将士兵卒虽被我军数次大败,但终究战力尚存,大王不也在其手下吃过很多亏么?其粮道被截,粮草正渐有不足之势。当此之际,若我军一旦撤离,洛阳得到喘息,并与夏军合兵一处,士气旺盛,后方充足,那时我大唐不仅统一无望,只怕还会有灭顶之灾啊!大王,万万退不得!”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们能一下打两个吗?”众人一起问。 “为何不能!”薛收指着地图,走到李世民身边道,越说越急,“窦建德要到达洛阳,虎牢关是其必经之地,所幸虎牢关现由我军驻守,大可在此截杀。至于洛阳,王世充出尔反尔不足为虑,为今之计莫如先击夏再攻郑,只要窦建德败走王世充自然开城投降!” “可窦建德带来了二十万大军啊,我们还要围困洛阳,这仗怎么打?”众人又一问。 “死战!”薛收冷冷抛出这两个字。众人一惊,皆心道:你又不用上前线!他们都看向李世民,急切地叫了一声:“大王!” “伯褒之言正合我意!”李世民逼视众人,“我,叔宝,知节,敬德,还有神庆,带玄甲亲卫队先去拦截,伯褒看看还能抽调出多少人,全部派去接应,再加上懋功、君廓他们在虎牢、洛口附近的屯兵,应当可以一战了。剩下的,继续盯着洛阳,由元吉负责,不过,一应军务皆听从伯褒调遣,违令者,斩!有丝毫松懈者,斩!” 众人心知,李世民能带去的玄甲亲卫队,只有3□□。窦建德来之前,李世勣率军攻取了虎牢关并驻守于此,与洛口的王君廓遥相呼应,郑更加岌岌可危,这也是之前王世充惶恐欲降的原因之一。 李世民说到最后的时候虽是面向大家,但眼睛盯着的却是李元吉。李元吉顿时冷汗直冒,他对李世民一直不满,但却是真怕。何况他至今仍对上次战败被罚一事耿耿于怀,一边不想也不愿再随便插手军务,怕万一再有差池自己难辞其咎,因而乐得付于旁人,有功可分一杯羹有过也算不到自己头上,一边见李世民总是打胜仗不免又暗地里心生嫉妒。他当即表示同意,可心里却在诅咒李世民能死在窦建德的刀下。 “将近二十万大军,他区区3□□就想截断,异想天开,痴人说梦!”李元吉回到账中后自言自语道。他现在可什么都不想做,就等着李世民的死讯传来。有人去代他做这个刽子手,他求之不得呢,父亲问起,他也可以说“是二哥自己抗旨的”。李元吉“哼哼”冷笑两声,浑身散发着阴森的味道。 李世民走后,薛收不敢怠慢,急忙和留守将领一起调拨各路唐军,最后抽出三万余人连夜派往虎牢关,并告知李元吉知晓。李元吉素知这些将领都与李世民交情不浅,没几个会听他的。恼怒之余,先是大声责骂,雷厉风行地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后一再推脱此事与己无关,既李世民明言由薛收调遣,那便一切由薛收全权负责,万一出了什么不该出的事可别攀咬他。薛收微微一笑,已知李元吉是想推脱责任,故并不介意,全由他去。薛收想,只要他不坏事,都好说。 薛收又挨个查验了各处的设防,命他们密切注意洛阳方向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立即禀报。如此忙碌一阵,直到临近晚间才回到账中,可他脚刚踏进去就看到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早已等候他多时。 “哎呀,伯褒,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想问你,你那么一意孤行、力排众议让大王去截杀窦建德,真的没问题吗?来的可是将近二十万大军啊!”一见到薛收,长孙无忌顾不得礼节,立刻跑上前,急忙问道。 “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灭窦建德,这是唯一的机会!”薛收的语气极为坚决。 房玄龄站起来,慢慢分析道:“窦建德乃乱世之雄杰,起于河北,兴于河北,百姓拥护,上下一心,士卒彪悍,战力鼎盛。叶茂者必根深。若他居于河北,欲攻之必先毁其民心、断其威望,否则难踏入河北半步,但如果合理、有度、有利,也不是没有连根拔起、一劳永逸的可能,不过概率也不大,而且也不可预知。若他擅出河北之外,虎落平阳,后方无援,克之并非难事,只是要收复河北,怕也要狠下一番苦功夫才行……” 杜如晦听到这里,忙恍然大悟道:“伯褒,难道你的意思是窦建德在河北的民心不可撼动?” 他们都看着薛收,薛收仰天长叹道:“当年我游历河北,适逢当地闹饥荒,窦建德开府赈灾,免徭役、免赋税,与百姓同吃同住,一连数月竟无一人逃亡。我记得当时有一家农户,锅里仅剩了一口粮,可一直迟迟不动,铁了心要交出去,直到窦建德让他看到自己碗里还有粮,他这才把那口粮留给了自己。他们都传着一句民谣‘长乐王不饱,宁死不食’!”那时,窦建德号称“长乐王”。 他们三人皆为之一震,长孙无忌叹道:“能让百姓如此,想必他也定有过人之处吧?” “那是自然。”薛收继续道,“天下无人不晓,夏王每攻破一城,所有资财全部赏给诸将,自己一无所取。即便未遇灾荒,一日三餐只有菜蔬、脱粟,只要百姓有一人无肉可食,他便终生弃肉。其妻曹氏不施粉黛、不着纨绮,侍婢不过十数人,但凡遇容色姝丽之宫人必遣还归家。不论文武百官还是黎民百姓,皆随其来去,即便是投靠敌方,他也必定赤诚相送并赠衣粮护其出境。仁恭好义,礼贤下士,爱民如子,重信怀诺,颇有文景之风!所以,我当年才劝兄长到河北一试啊,其意也便在于此!”大家突然想起,又一次李世勣父亲不幸陷于窦建德之手,李世勣无奈投诚,后又弃父归唐,窦建德却一直善待其父。 房玄龄叹道:“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我只听说他少时常以助人为乐,且不受任何人之赠,甚为时人所称,却不知他竟能得民心如此!可惜……”房玄龄忽想起一要紧事,反问起薛收:“伯褒,若当时我只身前往河北,你必不会追随,是吧?你当时就已决定要与李家共存亡了吧?” 薛收凄然一笑,眼望远方,似乎又想起了遥远的往事:“是!” 房玄龄苦笑一声,自我安慰道:“那你我兄弟岂不是要割袍断义?就像懋功与单雄信一般,生不如死、忠义两难!” “哎,还是伯褒有远见,我大唐要统一天下,就必得与窦建德来一场硬仗,没在河北境内打真是万幸啊,不然不知要废多少工夫啊!你说对吧,辅机?”杜如晦咳嗽两声,插了一句话。房玄龄才镇定情绪,想起长孙无忌也在场,他暗自庆幸长孙无忌不是那般专擅挑拨的小人。 长孙无忌自然明白杜如晦的意思,笑道:“没错,如晦说得对,还是伯褒有远见啊!谁愿意离开自己的老巢啊,对不对?没想到现在窦建德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的机会只怕难有第二次!自古民心难撼哪!” “正是!”薛收正色道:“良机难再,绝不能错过了!” “只是……”长孙无忌又担忧起来,“你们确定,大王此去,真的有胜算吗?” 长孙无忌这一问,房玄龄、杜如晦都愣住不答,只有薛收道:“辅机也不要太过担忧了,窦建德虽然德有余然能不足,又太过自信,尤爱擅作主张,兵卒虽重却也不是铁板一块,不敢说一定有胜算,但大王有敬德他们相护,自保应是无碍。其实战场本就是一场豪赌,选择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后退就是死亡。我相信大王也不会后悔,而且,你知道,若连半分把握也无,我宁可自己只身犯险也绝不会让大王如此,否则,我如何对得起……对得起大王的知遇之恩……” 薛收又叹气道:“大王说得对,我们应从公心出发,而不是私心……”薛收还告诉他们三人,他还有一个保险,就是很多年前他就已在窦建德身边安插了一个内应,虽无决策之权但里通消息还是可以的,希望现在能发挥一些作用。 长孙无忌不再说话,薛收之言他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祈祷李世民能平安归来。他想起李世民自开始跨上战马的那一刻,几乎每时每刻都是险中求胜,他希望这次也能一样。其实薛收也一样手心冒汗。 “诶,对了,伯褒,你看是不是应该给大王传信,若可能,对窦建德是不是应该尽量活捉?我的意思是,像他这样的人兴许大王可以收归己用呢,大王若得其相助,或许会如虎添翼……”房玄龄突然试探问道,但薛收一口拒绝了:“大敌当前还是不要让大王分心的好,这事以后再说吧。”如此,房玄龄便按下不提。 虎牢关,黄河之南,嵩岳之北,大伾山山腰,汜水、济水环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相传周穆王曾养虎于此,故以此得名。李世民到达虎牢关的时候,窦建德据此还有不到20里。李世民研究军情后,决定要先发制人,给窦建德一个重击,阻其西进。他留下一些人,与王君廓一起固守虎牢关,只带了几百精锐出关,在一必经之路上设伏。 其后,他只与尉迟敬德二人带着几名随从亲自东行,去迎窦建德,他又想故伎重演,以己为饵。届时窦建德正安营扎寨、整顿修养。李世民他们在窦建德军营外来来回回跑了几圈,可夏军仍不为所动,其中还有人去向窦建德报告,说是有六七人人在营前鬼鬼祟祟,好像是唐军。 “六七人?他们能干什么事?刺探军情都做不到!不用理他们,别让他们靠近就行了,其他的随他们去!”窦建德不屑一顾。 可怜李世民骚扰了一阵,就连他亲自上去打招呼,都没一个夏军理会他,开始还有几个冲他笑笑,把他往远处赶,后来夏军见他死不悔改,便都拉下脸,任凭他如何相激,全都当他不存在。 “大王,属下怎么觉得他们好像是有点儿瞧不起你呢?”尉迟敬德摇头晃脑道。 李世民嘟嘟嘴:“哼,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人敢这么轻视我!” 李世民无奈,径直跑到夏军营前,冲着他们大喊:“我,秦王李世民是也!” 此话一出,夏军顿时骚动起来,马上报告窦建德,窦建德惊道:“什么?李世民?他居然就带了几个人来这儿挑战?会不会唐军的疑阵?” “大王,臣觉得有几分可信。”凌敬上前道,“世人皆传,秦王李世民最爱做孤胆英雄,常常几人、几十人就敢于百倍于己的敌军对阵,并常常都能一举获胜。前不久,据传他就曾以几十人就大败王世充三万大军……” 窦建德冷笑一声:“这种事也能信?不过以讹传讹罢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因为他遇到了王世充那个草包!就王世充那样,什么荒唐的败绩都有可能发生!”窦建德心想,好哇,既然你那么爱做孤胆英雄,那我就成全你,可别怪我以多欺少、倚强凌弱! 言罢,窦建德拨出数千人出营追击李世民,发誓定要将其活捉。而李世民见夏军大举来追,喜出望外,一边命其他人撤退,自己则与尉迟敬德二人殿后。除了他与尉迟敬德二人,其他人忙玩命狂奔,直达唐军设伏处。 当夏军追来,李世民与尉迟敬德,一人拉弓射箭,一人举槊连击,边激战边回逃,竟把夏军连连逼退。而等到自度已把夏军远远甩在身后时,他们二人则主动放慢了马速,像郊游散步一般,边谈笑风生边欣赏起两旁的风景来。李世民还骄傲地向尉迟敬德扬言:“敬德,你说我们,一个擅长射箭远击,一个擅长近身格斗,可说是天下无敌了,就算是百万之众,又能奈我们何!”尉迟敬德越打越起兴,连连称是,还憨笑不止。有时等了很长时间仍不见夏军追来,他们竟调转马头返回去迎。此时,若是旁人在场,定会骂他们“两个大傻蛋”! 就这样,来来回回无数次,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二人终于不负众望,合力将追来的数千夏军带进了唐军的包围圈。一进包围圈,李世民与尉迟敬德就不再与夏军纠缠,迅速驰奔高地。刹那间,万箭齐发,滚石如雨,夏军遭此偷袭,损失惨重,皆暗叫不好,意欲回撤,但无奈归路被阻,为时已晚。箭雨过后,秦叔宝、程知节、李世勣、孤神庆,以及李世民、尉迟敬德等,纷纷冲将下来,很快就将夏军击溃。 这一战,大长了唐军士气。原先,他们听说窦建德大军逼近,都惶恐不已,没想到初战就能告捷,他们都不禁欢欣鼓舞,更坚定了要打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个个高喊“大唐万岁、大唐万岁”!而窦建德则苦恼不已,他没料到自己首战居然会失利,而且还是被两个人生生把大军给引诱到了伏圈内,一路上几千人都没抓住两个人,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简直是颜面尽失! 不过,正因此战,窦建德不敢再轻视李世民,反正经八百地摆开了阵势,意欲与李世民好好较量一番。然而其后几场小战窦建德依然没占到什么便宜。窦建德知道,虎牢关是通往洛阳的必争之地,他要去援救王世充就必得先拿下虎牢关,而且拿下虎牢关,洛阳被阻的粮道也会连带被疏通,届时王世充恢复了士气,就能与自己两面夹击对付唐军。 但是虎牢关乃是一天然险要之地,窦建德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转眼已到了四月,夏军仍被困在虎牢关之外,无丝毫进展,渐渐将士们都开始发起牢骚来,士气一天天跌落下去。也有人劝窦建德撤回河北,怎奈窦建德心有不甘,遂命在虎牢关外扎营,静待时机。如此,唐、夏两军便一个关内一个关外对峙起来。 此时,远在长安的李渊一听到李世民又再次抗旨,好几天都骂个不停:“好,好,好!真是翅膀硬了,这就敢擅作主张了?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分明是逼宫、逼宫,是藐视朕!”李渊气急败坏,但总归数万大军在外,他又怕真的会生了什么哗变,也不敢强硬相逼。好在不久之后,李世民对夏军的首战之捷传来,李渊才稍稍放宽了心,慢慢不再提撤兵一事。 而在李世民与窦建德对峙期间,王君廓又向李世民汇报了一件事。早些时候,嵩岳少林寺武僧亲自擒了驻守辕州的郑军守将王仁则,并亲自送到唐军军营。李世民听后大赞了一番少林寺武僧,并表示要代他们上表请封。李世民道:“有功者必赏,谁也不能例外!” 平衡不会永远持续,僵局也终会被打破。几天后,唐军终于成功截断了窦建德的粮道,由此,窦建德的近二十万大军彻底失去了后方供给,将成野地孤兽。夏军大怖,一片哗然。在众人的喧闹中,凌敬借机又提出了自己先前被否的建议,再三请求窦建德放弃虎牢关,挥师北进河东,攻战汾阳、太原,联结突厥,如刘武周、宋金刚故事。 凌敬道:“唐军主力精锐都集结在洛阳,河东必定空虚,我军战力尚在,若北进必将如入无人之境,一举逼近潼关,若有幸拿下潼关也不是没可能,一可挫李唐锐气,二也可增我方实力,其次,围魏救赵,还可逼李世民回援,洛阳之围不攻自解!此一举三得,万全之策,大王三思啊!”凌敬跪在地上,激动地浑身颤抖,难以再说出一个字。 窦建德注意到凌敬的神情,他知道这位老先生一直一心一意辅佐他,为他谋划为他着想,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拳拳深恩?窦建德不能不顾,他亲自走下来扶起凌敬:“先生,你一心为寡人,寡人感激莫名,只是,那需要时间啊,就算他李世民肯给那时间,郑王也坚持不到那时啊……” “大王,当今乱世谁不是各为其主,您应该想的是如何让我大夏越来越强,如何统一天下,您应该想的是您自己啊,何必再想什么郑王呢!大王啊!”凌敬老泪纵横,古有以死进谏,若他一头撞死能让窦建德醒转过来,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撞死,可是,他若一走了之了,还有谁毫无杂念、真心实意的为他的夏王筹谋呢? “先生!”窦建德吼道,“人无信不立,我既已答应要救郑王,怎么能不管不顾呢?若我真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还值得你这般追随吗?” 凌敬大哭一声,就地跪拜,悲泣道:“大王,臣知罪。但是……臣并非不顾郑王,臣的意思是,只要遣使暗中潜回洛阳,告知郑王,要他务必坚守……只要郑王能了解我们的苦心,臣相信……郑王会明白的……” “这……要遣使,也得要他的人去才行,可他的人,能明白吗?”窦建德犹豫道,他想起出兵之前长孙安世就反对过这一提议。 凌敬仔细体味窦建德话里的意思,知道窦建德是已经同意了他的意见,只是碍于郑使,当下喜出望外,哭中代笑道:“大王放心,这个……这个,臣去说明,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救下郑王,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臣去说,臣相信臣能说动他们,他们会明白的……大王,请给臣这个机会吧,就让臣去试试吧!” 而且,凌敬还告诉窦建德,他已私自派人前往突厥联结义成公主和颉利可汗,窦建德又惊又怒,凌敬忙跪地磕头,直到额头满是血渍时窦建德终于不忍才把他扶起来。 窦建德思及现在进退两难,也许北进会是突破口。反正眼下也无计可施,虎牢关一时半会儿也难攻下,姑且就让凌敬去试试也无妨。故而便点头应下。谁知他刚点头,凌敬就高兴地像个孩子,口呼万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提着衣袍就小跑着去找长孙安世。 起先,长孙安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的意识里,窦建德与王世充素有牵扯不清的恩怨,他也根本不信窦建德会真的义字为先,若窦建德一旦撤离必定会不管洛阳死活。好在凌敬也算足智多谋,以古鉴今,多方论证,加之雄辩有方,鞭辟入里,又言之虎牢关几无攻破之可能,若再死守夏军还没到洛阳洛阳就已支撑不住,因此倒不如曲线救之,只要郑王能再坚守一些时候,定能逼唐军北援,洛阳之围自解。 在凌敬的轮番辩述下,长孙安世终于被说动,他答应暗中潜回洛阳说服郑王只能坚守切不可投降,他回来之时便是夏军北进之时。凌敬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天终于笑逐颜开,接连与长孙安世对饮了数杯酒,并相互拍掌为誓。长孙安世誓言:“若违此约,他日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谁知世事难料。洛阳四面几乎都已被唐军围堵,唯有其东北处汉魏故城还尚在郑军手中,当时长孙安世就是经此东出向窦建德求援。此时长孙安世欲潜回洛阳,必定仍要经此地。可这次,当他乔装改扮还有数里地之遥时就赫然发现有一人堵住了他的去路,正是长孙无忌。 “兄长,无忌有礼了!”长孙无忌下马拜道。 长孙安世不得不下马还拜:“你,怎会知我会来此?你,有何见教?” 长孙无忌面无波澜,平静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秦王若连此都不知,那便枉费了数年征战之功。” 长孙安世一惊,便已猜到原委,叹道:“想不到秦王在夏军中竟然还有内应?也怪不得夏军总是连连失利了。那你今日来此又意欲何为?” “想问兄长意欲何为?” “秦王不是知己知彼吗?还用得着问我?” “自然用得着。虽有内应但其却无决策之权,只知兄长匆匆赶回洛阳,是以无忌在此迎候,还请告之一二!” 长孙安世冷笑两声:“哦,是吗?看来还是我太高估秦王了,我还以为他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长孙无忌并未答话,反问起长孙安世:“如今局势已明,郑王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兄长难道……难道真的还要继续为他奔波效力吗?兄长纵不爱惜自己,难道也不爱惜家人吗?万一跟错了人可是覆灭之灾啊!” “怎么?你怕我挡了你的前途?叔父忠肝义胆,想不到他的儿子,一个骄横跋扈、六亲不认,一个权欲熏心,剩下的怕连平庸两个字也配不上!真是哀哉哀哉啊!”面对长孙安世的指责,长孙无忌不恼不怒,微微一笑答道:“我前途如何根本无需仰仗兄长。自我兄妹被赶出家门那刻起,长孙家的一切便都已与我们无关,功也好过也罢,不过陌路而已,既余荫难及自也不会株连。兄长,无忌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兄长您啊!” 长孙安世仰天长啸,他何尝不知王世充扶不起,他何尝不愿选择,只是,他真的还能选择吗?既然长孙无忌说起了往事,长孙安世也就话题落到了这儿:“辅机,当年我未曾相助过你们兄妹,抱歉,不过好在你们现在都有了好归宿,叔父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长孙安世也知长孙舜华与李家定姻亲之事,那还是他父亲向叔父建议的,只是后来形势突变,朝局难测,李家又非书香之家,无迂腐之念,何况叔父也并未明确定聘,故而他以为李家不会故守旧诺,没想到最后还是遂了叔父生前之愿。而彼时,也有些长孙族人不顾非议而厚颜结交,但他生性孤傲实不愿为此。 “当年之事非兄长之过,兄长何需自责?况且时过境迁,我们也不想追究了,没什么意义了……”长孙无忌停顿了片刻,突然凌厉道:“敢问兄长,夏王是否已决定突袭河东了呢?” 长孙安世一震,忽然才意识到长孙无忌也是如此狡猾,面不改色道:“哼,你们果然知道!别再浪费时间了,干脆点儿!洛阳我是肯定要去的,要么你就让开,要么就拿着我的人头去邀功!” “苏武坚贞如一、守节不亏,蔺相如大义凛然、机智果敢,兄长欲效古人,无忌佩服,只是无忌想提醒兄长,就算你们突袭河东怎么就料定秦王一定会回援呢?哦,对了,若是夏王有意的话,顺便拿下关中也未尝不可,说不定到时秦王还得谢谢夏王呢?” 长孙安世又是一惊,他确实没想到这层,难道李世民真的会放弃河东?难道……长孙安世突然想到,难道李世民不是为大唐打洛阳,而是为自己?一个心怀天下的人确实会冷酷残忍!他“哼”一声道:“你难道就不怕我……” “兄长是敌军之将,难道我朝陛下会傻到相信兄长吗?而且我相信兄长也不会那么天真,对吧?”长孙无忌叹一声,接着缓缓道:“不瞒兄长,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夏王北进的计划,只是素来知晓凌敬一直有此意,有人看见他突然高兴地手舞足踏起来,接着便是兄长潜回洛阳,我们商议后便有了如此猜测,刚才无忌不过试探一句,可惜兄长自己马上就招认了。” “哎!”长孙无忌接着说道,“我们怕兄长日后难以做人,是以今日只无忌一人相迎,秦王厚恩兄长莫要辜负了。还有……”长孙无忌从马上拿下一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沉甸甸的金子,他递给长孙安世,说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小意思,兄长勿辞,这不是给兄长一个人的,夏王麾下诸将,人人有份。无忌再提醒兄长一句,洛阳还是不去的好,回去方是上策,但要千万记得,别再绕远路,虎牢关不会再阻兄长,小路崎岖易有不测,还是大路较为妥当,而且,秦王还有厚赐!” “你们?你一直说你们,不是你自己?” “是,我们一直是一起做事!” 长孙安世无言,他望着茫茫天地、漫漫长路,不知何时风尘渐起,夹杂着山林的清新和芳香,可闻到的却只有焦灼的味道。“又是一次无可选择的选择!”长孙安世心道,他感到这几日天气越来越热,但愿烈日来了真能驱散一切阴霾吧! 他终究没有回洛阳,而是从虎牢关返回了夏军大营。他不知道,现在的洛阳正处在水深火热中,大家都不缺穿的不缺用的,到处是绫罗绸缎、锦衣华服,随处可见珠宝首饰、金碗金具,但是唯一没有的就是粮食! 自洛口被唐军占领,洛阳粮道被截,王世充就开始了在城里明目张胆的抢掠,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贫民百姓,谁家里还有余粮,都全都抢了来,供给王世充与手下百官及军队,再加上洛阳的库存,想不到还真能坚持了数月。 只是可怜城中百姓,没了粮食,只能活活饿死,最后无法,竟煮起布帛来充饥,谁知刚下肚就一命呜呼,吃花、吃草、吃树皮、吃人肉……凡是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塞进了肚子……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城投降,奈何王世充管教森严,不论是谁但凡刚有个念头就会立即被斩杀。洛阳城内到处怨声载道、饿殍遍野,却都无可奈何。 其实早在长孙安世离开洛阳时,他家中的余粮也所剩无几,如果他要救得家人,要么就催促窦建德短时间内快速营救洛阳,要么就帮助李世民尽早拿下洛阳,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而就在不久前,宫人突然来禀报王世充,说宫里的粮食也坚持不了几日了,王世充大骇,忙命人去街上抢,可早已抢无可抢,最后灵机一动,大喊道:“谁没没什么抢的了?不是还有人吗?一个个饿的那么难受,早点儿帮他们解决,是做善事!”谁知,就连是曾经肥如猪牛的富商都只剩了皮包骨头,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王世充陷入绝望,他真的已坚持不了几日了,时刻盼着窦建德能快点儿来救他。 长孙安世返回夏军大营后,挨个给夏军将领行贿,并妙语连珠,竟说动大家一起向窦建德谏言:“凌敬不过一个书生,军政大事怎么能听他的?他马都骑不稳刀都拿不动,更没上过阵杀过敌,怎么懂得打仗的事?大王,您可别被他带沟里了!书生论兵,遗祸无穷啊!”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使得原本就犹豫的窦建德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慢慢开始疏离了凌敬。 长孙安世又适时进言:“我等素听闻夏王守信重义,所以才不远千里来求。当时夏王既许下了救郑的承诺,我等便完全放了心,是以只与夏王定了君子口头之约……若夏王实在觉得为难,我等也不勉强,夏王高义,想来世人也不会有什么误解……” 长孙安世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窦建德的痛点,窦建德忙道:“你这是何话?人,信义最重,我当初既承诺救郑王,无论再难再险也不能毁约!君子守信,岂有因口头之约而不算的?我若弃郑而去,人无信不立,我还有何颜面号令众位英雄,岂不是无稽之谈?你们放心,我窦建德再次立誓,定与郑王共存亡,诸将听令,誓取虎牢关!”窦建德还在军前亲自宣誓,众将士们皆大声欢呼。 凌敬怎么也想不到,长孙安世回来后居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他不止一次的去找长孙安世理论,奈何任他妙语连珠长孙安世愣是一直敷衍搪塞,甚至到最后干脆不发一言。他还去跪求过窦建德,但窦建德心意已决,他求得越恳切窦建德越恼怒,直接把他赶了出去。他还去恳求曹玥,窦建德的妻子,但当曹玥向窦建德进言时,窦建德拉着曹玥的手,说“玥儿,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只有这一条路,除了西进别无他法,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当长孙安世听闻曹玥也去劝阻窦建德时,他忙去窦建德处探口风,窦建德告诉他,他不会再改变主意了,还说曹玥不过一个妇人,他岂会轻信?于是,长孙安世放心了,但凌敬却日夜在窦建德账外嚎哭,并不住的磕头,窦建德无法,命人将他强行压回去,寸步不离看管。最让人痛心的,不是不能和对方同生共死,而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取灭亡。凌敬已经彻底绝望,他在等着,等着最后,但他不甘心,自诩智谋无双的他,曾想着能有朝一日辅佐明君开万代基业、流芳百世,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江山,与夏无缘,他,注定默默无闻! 不久之后,窦建德就得到了一个情报,说是唐军饲料将尽,李世民欲到黄河北岸牧马。窦建德大喜过望,直喊天赐良机,马上整顿兵马,枕戈以待,只要唐军牧马的消息传来,他就立刻偷袭虎牢关。 然而,他的计划被李世民获知了。李世民也又惊又喜,连道几声天赐良机。他将计就计,故意带兵到黄河北岸牧马,然后故意留下千余马匹,并于夜间秘密带兵遣回,只留了一小部分人。 第二天,窦建德派人巡视黄河北岸,发现仍有千余马匹在那儿,他以为李世民仍未归,便出动全军,在汜水东岸列阵。为探听唐军虚实,窦建德先派遣了300人渡河进逼虎牢关,结果,李世民只派了王君廓带上200人去与窦建德对阵,双方几个来回,互有胜负。窦建德见出关迎战的不是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李世勣这些猛将,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君廓,更加确信李世民未归,意欲大举偷袭。 这时,长孙安世建议他先回帅营与众将讨论出最佳作战方案,此机千载难逢,一定要一击而胜。长孙安世道:“反正现在李世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误不了战机,而且,虎牢关本是天险,易守难攻,与其损兵折将而惨胜,不如等李世民渡河南归,然后我们击其于半渡,也许还能活捉李世民,那便是不战而胜了,岂不更妙?我们大军压阵,他作为主帅,不可能不归!” 窦建德一直相信李世民还在黄河北岸,故而觉得长孙安世所言甚为有理,便召集众将回帅营议事,并传令,一旦发现唐军渡河南归,马上禀报。而在议事时,窦建德召集文武官员一起议事,唯独除了凌敬,凌敬失去了最后一次挽救夏军的机会。凌敬不在,长孙安世就更有恃无恐,大胆寻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让他们争论不休,故意拖延时间。 窦建德一离开前线,李世民就召回在北岸牧马的疑兵。夏军见唐军渡河南归,立即遣兵回帅营禀报。当这位兵卒到达帅营附近的时候,长孙安世恰好与凌敬在营外交谈。因凌敬一直在外骚扰,窦建德无法专心议事,长孙安世便自告奋勇在营外与之纠缠。 凌敬一边大骂长孙安世,一边悔恨气恼,眼里还有泪珠打转儿,他就该在最初拦下窦建德,就不该让夏军来趟这个浑水!长孙安世任由其骂,同时言辞激烈,道自己只是想救郑王,还说凌敬建议窦建德北进本就是要放弃郑王。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但长孙安世仍然让凌敬相信了他护郑救郑的急切之心,虽然不满却不得不敬佩他的一片忠贞。因而,当士卒告诉他们唐军已开始渡河南归时,长孙安世大笑道“天不亡郑”,忙截下情报,欲自己进营禀报时,凌敬并未有疑。 然而,过了一会儿,长孙安世又出来了,帅营内却丝毫未动。 “怎么回事?大王应该赶紧去前线啊!”凌敬着急不已。 长孙安世叹道:“哎,我向大王禀报了,可大王说,他还要和众人再讨论讨论!” “哎呀,这还讨论什么呀!”凌敬急得转了好几个圈,突然醒悟,抓住长孙安世的袖口,冷眼逼视:“我明白了,你,不是为郑来的,是为唐来的是不是?你根本就没告诉大王,你根本就是李唐的奸细!”然后凌敬就又跑到帅营外,大呼:“大王……” 但是,他第三个字就还没喊出来,长孙安世就在旁跪地痛哭大声喊道:“凌先生,您就赶快劝劝夏王,别让他再去救洛阳了,让他赶紧回师偷袭河东吧,信义二字根本不值钱,千万别再让夏王坚守了!他日他取得天下我们一定在九泉之下为他祝贺!” 这样一来,窦建德被惊动,不得不出营查看,然而,他一出营就马上扶起长孙安世,一边安慰一边再三承诺自己不会背信弃义,更不会抛下郑王、抛下洛阳不管,还扶着长孙安世进入帅帐,任凭凌敬在后面拉着他的铠甲呼天抢地都未曾看上一眼,最后不耐其烦,竟直接命人将凌敬拖去绑了并把嘴堵上。 长孙安世进入帅帐后,仍是痛哭请求窦建德放弃洛阳,赶紧回师北进吧。可他越是如此,窦建德就越是坚决,最后竟把诸位文武官员都给感染了,大家皆道纵是拼了一切也要救下洛阳!然后长孙安世趁势禀报道:“前线一直无丝毫动静,唐军好像一直赖在黄河北岸不管虎牢关了,大家都请示要不要回营?” 窦建德一口回绝,马上叫人传令前线,命他们就地待命,不准违抗。其后,窦建德便又与诸位文武官员商量对敌之策,长孙安世一边仔细听着,一边总是有意无意地或挑起争端或提出新的问题,总是让大家难以达成一致意见。 不知不觉天已至午时,汜水北岸的夏军等待多时,不仅疲惫不堪又饥渴难耐,在既无进攻之命也会撤回之令的情况下,慢慢开始骚动,都道:“我们到底来干什么?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这么干等着算什么!”后来,他们干脆直接坐到地上互相抢水喝,守将连安慰带斥骂仍无济于事。转眼间阵型已乱。 其实,在夏军静候的这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里,李世民一直密切注视夏军动向。见他们已陷入混乱,便让宇文士及带300人去试阵,嘱咐道:“如果他们严整不动就马上返回,否则就一路东进。”他之所以派宇文士及这个文士去,一面是故意示弱,一面是向夏军表示自己只是小骚扰并无大举进攻之意。 事实正如他所料。夏军正混乱一团,突遇唐军来攻,还没重新列好阵势就已被唐军打乱,又惊又恐,但定睛一看,只有几百人,还是一个文人来,而他们则有十余万之众,除了部分人赶紧正身迎战以外,大部分人都还是坐在地上,像看戏一样呵呵笑着,有的还在抢着水喝,守将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留意,大家都心道:一个书生能有多少能耐,杀他都懒的用力! 谁知,就在此时,李世民深信他们确实阵型已乱,一声令下,所有唐军,所有勇臣猛将,都顷刻间全都攻入夏军阵中。他们来势凶猛,夏军目瞪口呆中损失了万余众,武器没拿好、马没爬上的又损失了万余众。李世民冲在最前面,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其他人也都使出了万分的力气,把积攒了这些天的闷气全部发散出来,夏军根本毫无抵挡之力,又缺乏主帅有效指挥,不过片刻就已四散溃逃。 然而,就在跑得快的那些人往回跑时,恰好遇到窦建德他们刚从帅帐出来奔向前线,于是,两边都来不及停止,便破天荒地发生了踩踏事故,又有很大一部分人踩踏而死,有士兵,也有文武官员。场面一度失控。同时,唐军骤然而至,其他地方守防的官员们也都全跑到窦建德这儿躲避,不巧也混入踩踏之中,更是乱上加乱,致使欲出营迎击的骑兵都被这场混乱硬生生挡在大营内出不去。 窦建德好不容易抓了一个逃回的士兵,方知前线数十万大军已经被唐军击溃,他难以置信,脑子“轰”地一声开了窍,大声命令大家把路让开,让营中骑兵前去迎战,但令还未下就远远看见李世民顷刻而至,他又忙回头搜寻长孙安世,但混乱中,长孙安世早已不知去向。 窦建德闭上眼睛,凄然道:“大势已去,天将亡我啊!”他不再管这边的混乱,而是马上带上曹玥、凌敬以及其他能召集来的将士一起东逃,直奔河北方向。李世民攻进夏营时,被现场的这些混乱局面挡了些时候,否则,窦建德绝无逃走之可能。 “大王,窦建德逃了,没有发现他!”众将立刻来报李世民。 “什么?”李世民二话没说,立刻跨上战马,向东追去。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孤神庆等也都跟着一路狂追,李世勣则留下善后。李世民明白,绝不能让窦建德再逃回河北,不然他就真的前功尽弃了。“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再让你回河北,窦建德,我死也要把你追回来,这样的机会不会再给我第二次!” “大王,是臣无能,臣无能啊……”当他们来到黄河板渚渡口时才获得了一些喘息,,这时凌敬跪在地上,痛哭而拜。 窦建德木然而立,他应该早就知道,只有凌敬是真正为他着想的,他不该疑他,不该那般待他,可是已不能再重来。他扶起凌敬,泣道:“先生,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建德无能,辜负了先生……” “大王,臣其实是想告诉您,那长孙安世他其实是……” “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可事已定局,什么都改不了了……”窦建德面容苍白,毫无生气。曹玥泪如泉涌,她走上前,伸手抚摸窦建德脸庞,道:“建德,你别这样,我们没有失败,你要相信河北军民还是只认你的,只要,只要我们回到河北,就能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对,对!”凌敬立刻转哭为笑,“大王,我们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走吧,渡过黄河,他们就很难再追上我们了……” 窦建德默然不应,面对着涛涛黄河,凄然道:“当年西楚霸王愧见江东父老,自刎于乌江渡口,想不到有一天我也……” “大王!” “建德!” 窦建德回头看着焦急的凌敬和曹玥,反笑道:“我是说我不是他,我绝不会让历史重演,我只要能再回到河北,这天下最后一定是我的!”凌敬和曹玥松了一口气,却听窦建德又道:“他们很快就会追到这儿,他们一定会以为我会渡过黄河北上,如果他们真的渡了河去追,那我,在这儿自然就安全了……玥儿,我记得你说过你会为我去死,是不是真的?” 窦建德话一出,曹玥立刻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带人制造他渡河北归的假象,把唐军吸引过去,他好从别处安全返回河北。他是要弃她而保己。夫妻多年,这点儿默契无需赘言。 窦建德见曹玥不说话,便低下头道:“对不起,玥儿,我错了,如果你不想的话……” “不,我愿意,死有何惧,只要你能活着,只要你好好的……”曹玥笑着说道。 “你怪我吗?” “不,只要你好!” “大王放心,凌敬愿随夫人一起,战场斗的是智,不是力,即便他们追过来,我们也未必就逃不掉!”凌敬咬牙切齿道。 “那最好,一切全仰仗先生了!”窦建德郑重地向凌敬拜了一拜,凌敬惶恐还拜。 于是,曹玥、凌敬带着十几名精兵渡河而去,同时,把窦建德以及那十几名士兵的马全都拴在渡口边,而窦建德则当着曹玥和凌敬的面换了一匹普通的马。不过,曹玥临走前,窦建德特意请她留下了头上的发簪,说“自此一别恐是永诀,就给我留个纪念,他日我重整旗鼓统一天下登基为帝时一定追封你为皇后,唯一的!”可曹玥说她不要做皇后,她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然而,当曹玥他们坐船远去望不见时,窦建德又把自己的马匹换了回来,同时把曹玥的发簪故意放在河边显要处。 “大王,您这是……”有将士问道。 窦建德叹道:“将近二十万大军带来,回去的却寥寥无几,他们的父母兄弟,他们的妻妾儿女,我如何面对?好一个愧对江东父老啊,都说西楚霸王意气用事,可也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懂得那种滋味,怎么会是简单的意气二个字?败了就是败了,不管什么理由都挽不回来,但是玥儿,还有凌敬,他们应该好好的,他们必须好好的……” “大王……” 窦建德止住了他,返身对众人讲:“今天我窦建德是败了,可是这不是最后的结果,绝对不是!我绝对不服!从来没有正面交战过,这样的失败我不认!就算我与他们遭遇我也未必会输!他们未必就一定追得过我!今天我就赌上一赌,看老天爷到底是让我生还是死!想走的,就此分别,自己去讨生活吧,我不留着;愿意留下的,就跟着我,如果能有幸回到家,天下,必是我们囊中之物!” 言毕,有些士兵散去了,但也有不少跟着窦建德继续沿岸向东逃去,窦建德是想再回去看看能否把溃散的夏军重新集合起来,然后在酸枣据守或渡河北上。果然,窦建德在途中不断偶遇到其他东逃的夏军将士,于是便都一路收集了来,渐渐也有数万之众。由此,窦建德更是信心倍增!相信自己一定能东山再起! 窦建德刚走后不久,李世民他们就追到了这个渡口,看到河边栓了十几匹马,众人立刻下马查看。 “大王,没有发现窦建德的马,我们都认得的,没有!看来他们没有渡河。”孤神庆道。 “怎么可能,都到了河边还不走?难道是傻子?我看他们一定渡过河去了,大王,我们别墨迹了,赶紧找船去追吧!”程知节、尉迟敬德二人仍耐不住性子。 但与此同时,李世民发现了河边的发簪:“女人的发簪?应该是他的夫人曹氏的!” “大王!”秦叔宝走过来道,“属下刚才问过几位樵夫,他们都说亲眼看见一些人过了河,虽然他们都不认识,但根据他们的描述,属下觉得应是窦建德无疑。”他不知道,他问的那些樵夫恰好正是窦建德手下几位离散而去的士兵,虽然他们不愿再过刀尖上的舔血日子,但念着窦建德恩情,是以希望能骗李世民过河,使窦建德逃过一劫。 “他没有过河,过河的是他的夫人!”李世民拿着那个发簪,肯定道。 “但是,会不会是他故布疑阵,让我们以为他没有过河?大王,他身边可是有个凌敬啊,那可是个足智多谋的主!”秦叔宝提出了疑问。 “不会!”李世民再次肯定道,“若是王世充他会这么做,但窦建德不会。继续向东追!” “是!”众人随李世民一路向东而去。他们身后,有几位樵夫连连叹气。 李世民坚信,窦建德故意留下这个发簪就是告诉他们,过河的是他的夫人,希望他们放他夫人一条生路。若是有一天他李世民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会这么做。危急关头首先要保全的肯定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素闻窦建德与夫人曹氏情深义重,如此行为并不意外。都说英雄难过情关,其实不是难过,而是不肯过、不愿过,无情之人岂配称英雄?只有英雄才懂英雄!而且,李世民相信,窦建德东去的方向一定是酸枣! 窦建德他们为尽快赶到酸枣,便遇到坚城便绕路,小城便一路攻城拔寨,不想这也暴露了目标,让李世民得以尽快追来。双方又经过了几次激战。窦建德并不恋战,他的目的是回到自己的根据地河北,所以边打边退,期间也有过几次攻下小县城据城以守,李世民要么强行攻下,要么绕路而行。 他们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有时窦建德为疑惑李世民,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向西,而李世民虽被他一直绕着但始终未曾放弃,一直紧追不放。窦建德无奈,在稍微摆脱一阵后急忙又从别路返回板渚渡口,但还未得喘息李世民就追了上来,双方在牛口渚展开了最后一场激战,窦建德不幸负伤坠马被俘,夏军全部溃散。这一战,李世民大概追击了30余里。 当窦建德会关在铁牢里押回虎牢关的时候,唐军将士全都欢呼雀跃,他们完全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能够真的大败来势汹汹的十余万夏军,而且生擒夏王!这样的胜利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他们做到了,是在秦王的指挥下做到的!若不是顾着忌讳,他们真想高呼“秦王万岁”! 李世勣则避开欢呼的众人,反去一一查验伤员。他看着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士兵,感慨万千,真心希望有一天这世上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要去过这种舔血的生活,他希望有一天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安康的活着。 他扶过伤员,一个个替他们包扎上药,并一个劲儿的安慰,谁知这些伤员没有一个人悲伤,反而都兴奋不已,他们道:“其实大军扎营,城里、县衙里不是没有好的住处,官府也不是没准备过,秦王大可不必非和他们一起同吃同住,在野外遭那份罪,想河东那时候他们都是驻扎在野外,齐王就是在县衙里住地舒舒服服的……” “是啊,大王总是跟我们一起,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我们没吃的他也不吃,我们喜欢跟大王打仗,跟着大王,过瘾!” “而且大王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他是主帅啊,哪有主帅亲自去砍人的?他都那么不怕死了我们就更不怕了!” …… 他们的每一句话李世勣都仔仔细细地听着,不住地笑着点头。他也是跟着李世民经历过生死的,这些如何不知?“秦王,果然了得!”李世勣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也一次一次地佩服着…… 李世民现在才有时间来欣赏起虎牢关来,他发现这里果然景色奇幽,他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虽然太阳晒地火辣辣的,可他却觉尤为沁入心脾,简直太舒服了!都说窦建德最不好对付,可现在不一样成了我的阶下囚,还号称二十万的大军,不一样全部在我的手里溃散,李世民越想越得意。算起来他如今也不过才刚年二十三,正是少年意气,男子二十才行冠礼,而他,早已累累战功、前无古人,如何能不怀有一二分的骄傲? 李世民专门跑到窦建德的扣押处,一老一少,一内一外,喝着酒,聊着天。 “我征王世充,关你何事?偏越界而来冒犯我军锋锐,你就不怕自食其果吗?”李世民微仰着脸,三分责备,两分骄傲。 窦建德闭上眼,连番唉声叹气,他十分不喜欢被人这么高高俯视,尤其是眼前这般不可一世、故意来示威的贵族公子哥,他十分看不惯眼前之人的那般嘴脸,既然他专门来示威,那便成全他好了。窦建德虽是阶下囚,但仍凛然端坐,竟也摄出几分威严来,他笑着答道:“今日我若不自己来,恐怕就要劳烦你去远取。我一向最体恤,怎忍心让你如此劳累呢?”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会败给一个小了自己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 李世民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这么去俯视别人居然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确实难得。然而片刻之后,李世民就收起了取笑之意,反露出了敬佩的神情,谦恭而又自豪道:“你也别怪我,我也不是来取笑你的,如果你非要觉得是的话,那我道歉好了。男子二十才行冠礼,我不过才二十三,就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我要是不骄傲一点儿,那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窦建德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知何时竟开始有些喜欢起来,就算是骄横也仍让人不忍讨厌,他低头微微一笑,点头道:“有道理,那我能败给你,是不是我的荣幸?” 李世民没有说话,沉思一会儿,终于从袖口里掏出一支发簪,亲手递给窦建德,并说道:“还给你,我想……你应该会想留它做个纪念的。我没有派人去追,想来她应该平安回家了……” 窦建德接过那支发簪,想起他与曹玥初遇时。他从小务农,从不想封王拜侯,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喜喜乐乐。他从小就懂得与人为善,他知道每个人都不容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邻里乡亲只要能帮的他都会去帮,他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力哪里配得上大家的轮番相赠,所以不管任何人送他什么他都不要,他真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大的事,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可大家却都记得,点点滴滴都记得。以至于朝廷腐败,很多人都不得不落草为生,以四处抢掠为能事,但他们都记得窦建德曾待他们的恩惠,所以每次他们来家乡抢掠,无论官府、富商还是家里稍有余资的,几乎都被抢掠一空,唯独窦建德的家,他们从不光顾。当时家乡里流传着一句话,“建德之闾最安全,强过县衙百倍”。 当时,窦建德在外,某一山寨请其落草,窦建德不愿。但等他回家时才知道,正因为抢掠者从不光顾他家,所以郡县都以为他与贼徒勾结,竟把他的家人全部屠灭,无论长幼无一幸免,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成了刀下之鬼。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他拼死跑向刑场,哭喊着要杀杀他一人,请放了他的家人,可当他接近刑场的时候,却正是屠刀落下之时。他顿时昏厥在地,幸好当时有朋友拼死护他,他才能逃脱官兵的追捕。后来他就落了草,成了他人口中所谓的强盗。 又过了几年,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跟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河北以及周边一些地方都成了他的脚下之地。也就是在这几年,他与军中女将曹玥相识,二人常常谈心论剑,慢慢地两颗心越来越近。但他始终忘不了他的结发之妻,故而对曹玥一直若即若离。每当他想向曹玥靠近时,总想起过往,恨自己不能给她全部的幸福、永远的幸福。可每当他想远离她时,却又总是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总是劝曹玥择选良人以嫁,而曹玥也每每都答应可就是不见行动。别人问起他为何不娶妻,他总是说“我无父无母,无子无女,一个人,习惯了”。 他记得,曹玥等了他很多年,从小姑娘到老婆娘,始终未嫁。终于有一天,他亲自开口向曹玥提亲,谁知曹玥既未笑也未哭,只平静地说:“我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会来的,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走,永远不走。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窦建德还清楚的记着,那天是七月初七,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晚上,下着小雨,星光淡淡的,他撑着伞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起自己的孩子,挥不去的思念,抹不掉的感伤。然后,曹玥就来了,也撑着一把伞,微笑着向他走来。后来他们就共撑了一把伞,一起走着,可是谁都没有说话,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今天是七夕。”窦建德突然开口道。 “恩。”曹玥答道。 “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窦建德又开口道。 “是。”曹玥又答道。 “那……嫁给我吧,反正都老了,也不会有人要你了……”窦建德盯着曹玥说道,是他生平少有的温柔。 可现在,窦建德的手里只剩下了这支发簪。自己果然是不能给她永远的幸福,她现在可否安好?窦建德强忍着涌出的泪,向李世民道了一声“多谢”。他虽然故意留下了发簪,可他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万一李世民认为这是他故布疑阵而渡河去追,那曹玥就真的……可他若不留下,只怕李世民一定会以为他已渡河…… 李世民见窦建德望着发簪发呆,知他正陷入回忆中,便收起了他的傲气,平静道:“你是谢我还你发簪还是没有渡河去追?” “也许,都是!”窦建德叹气道,“抱歉,你是不是在嘲笑我?一个雄霸一方的人竟然会如此拘泥于儿女情长,简直是笑话吧?若我当时渡河,你未必能追上我!”说到最后的时候,重又霸气侧漏。 李世民郑重道:“人若无情,岂会体恤苍生之苦?什么是笑话,无情笑有情才是笑话!” 窦建德一怔,他也一直如此认为,可凌敬一直告诉他,雄主就要懂得取舍、懂得算计,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正确的,但凌敬于他有恩,故而一直一边器重一边厌烦。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想,我应该感谢你的女儿情长……”李世民道。 “我知道你不是……” “若是我,也会那样,而且相信你,也会做我。” “我信。” 窦建德盯着李世民,又缓缓说道:“果真英雄出少年,可惜相识恨晚!” “我却以为正好!”李世民想了一下,突然又道:“我大唐用人,历来不拘一格,叔宝、知节、敬德他们无一不是敌军之将,所以我会奏请父亲留下你。” 窦建德惊疑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道:“不管你能否做到,我都是‘多谢’。只是,你怎知我会一心向唐而不会降而复叛呢?” 李世民笑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但是我知道我会让你会!再烈的马,再猛的虎,我都能驯服!” “你居然如此自信?” “当然!” “那我还是要告诉你,再柔顺的马也会踢向主人,再听话的虎也会咬向主人,何况我也不是马,更不是虎,即便是也不是你的!而且,谁驯服谁还不一定!”窦建德坚定道。 李世民闻言也坚定道:“我用计败了你,我知道你不服,可纵是正面交锋,你也未必能赢。” 一说起这,窦建德“哼”了一声,不屑中夹杂着惋惜、痛悔还有敬佩:“你既知道为何不敢与我正面交锋,而是……你如此之为,岂是英雄行径?” 李世民淡淡一笑,铿锵道:“兵不厌诈!我把士卒们带出来不是为了逞个人意气,而是要带着他们凯旋。用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让更多的人活着回去,就是我对他们最好的承诺!不是不敢,而是根本不必!” 窦建德怔了良久才笑道:“我还是觉得相识恨晚。” “我还是认为正好!”李世民也笑道。窦建德听后笑而不语,李世民也笑而不语。 第二天,李世民他们就回了洛阳,相互庆贺之后,又有一连串利好传来,洛阳城东北处的汉魏故城投降,其他零零散散地又有不少城池相继投降。李世民乘胜,不待歇息,即刻命唐朝大军齐齐从四面八方推进,直接在洛阳城下驻扎,同时还推来了好几辆囚车在洛阳城下示众,囚车里是窦建德以及长孙安世和其他王世充派出的使臣。 “喂,赶紧请你们郑王出来,他日夜想念的夏王来了,叫他快来迎接!”尉迟敬德替李世民冲着城头大喊道,喊完还冲着李世民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其他诸将也兴致□□,一个接一个地朝城头上喊。李世民知道他们压抑了太久,便笑了笑,未曾阻止。 城头上的郑军看到这一情景,早已惊若木鸡,在轮番的撕喊中终于缓了过来,赶紧去向王世充报告。 “什么?夏王来了?哈哈,我就知道我命不该绝,快,赶紧开城门,迎接夏王!”王世充刚才还愁容满面,一听窦建德来了马上喜笑颜开,但来报守军告诉他:“陛下,我们觉得您……最好先别开城门……还是先到城头上去看看的好……” “什么?”王世充瞪大了眼睛,但还是来到了城头上,赫然就看到了囚车里的窦建德,旁边站着兴致盎然的李世民。李世民向王世充喊道:“郑王,知道你很是想念夏王,所以给你送来了!” 王世充整个人轰然倒塌,他幻想过无数次窦建德来时的情景,可就是没想过这一种,他忍不住眼泪直流,像一个小姑娘似的哭的稀里哗啦:“夏王啊,你……你怎么也……是我害了你啊……夏王啊……对不住啊……” 被王世充这一感染,窦建德不禁想起自己兵败的惨状,也闭上眼,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也是眼泪直流:“郑王,什么都别说了,是我辜负了你啊……我没能救得了你,你自己保重啊!” 这两个大男人像一对被迫分开的恋人一般,一个城上一个城下哭个不停。王世充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头,哇哇大哭,任凭守将“陛下、陛下”的喊着都无动于衷。此时,李世民又让长孙安世进城去专门向王世充描述夏军是如何惨败的。这长孙安世一边痛哭说着一边添油加酷,直把夏军的惨状增大了十分,王世充听后更是泪涕涟涟,谁都劝不住。手下文武百官也都绝望透顶,纷纷劝谏王世充投降。单雄信则仰天长叹,知末日已到。 当天正午,王世充率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攻打了将近10个月之久的洛阳终于平定,唐军全都欢呼起来,声震寰宇。洛阳平定后,李元吉觉得无趣,十分想早点儿回京,李世民便如他所愿,让其先行班师回朝陈述,同时让薛收代自己写了折子经驿站加急奏报朝廷。 当洛阳、虎牢之战进行时,突厥颉利可汗在义成公主等人的教唆下,突然南下侵掠大唐,一连侵犯雁门、代州、原州、延州等地,以响应王世充、窦建德,唐将皆败多胜少。 不过好在这颉利可汗胸无大志,只想抢掠一些财物。李渊对此心知肚明,他一面想颉利可汗递交国书,言辞极为谦卑恳切,一面令李建成率军巡边,以视朝廷威仪,又遣使向颉利可汗送去珠宝财物和美女。李渊道:“颉利可汗胸无大志,威以动之,利以诱之即可,无需真刀真枪。” 事实也正如此,颉利可汗见李渊对他甚卑,逐渐沾沾自喜起来,又获得了财物,便骚扰了一阵就回,根本无意久留。李建成到达的时候颉利可汗已在边塞抢掠而去。尽管后来颉利可汗也扣下了唐朝使臣,但没过多久就全部遣还求和。急的义成公主直骂其“扶不起的阿斗”,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又好言相慰希望再有下一次。只是可怜了边塞百姓,总是过一阵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故人相望不相识 长安宫城内,李渊正在甘露殿接见安陆郡公许绍,李孝恭派其来朝廷汇报江南战事。这几个月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战事,李渊烦心透了,终于盼来了一个捷报,不由得呼了一口气:“嗯,已攻克荆门、宜都,就快到夷陵了?这不是……不是马上就到萧梁的都城江陵了吗?好啊,好啊!朕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命他们再接再厉,争取早点儿把江陵拿下!” “是,陛下,现今我大唐正势如破竹,照目前局势,破梁指日可待啊!”许绍还向李渊呈上了李孝恭拟定的平定萧铣之计。李渊仔仔细细看了,说道:“嗯,不错。这是李靖的意思吧?那时候朕就是听了他李孝恭的什么洋洋洒洒地平定萧铣十计,才准他去的。结果呢?说的挺好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吧?还好这次有李靖帮他,不然朕看他怎么给朕交代!对了,替朕传达口谕,表彰李靖,等他凯旋时朕一并重赏。哎,这李靖啊真是个人才呀,怎么样?朕能不计前嫌用他,也算是皇恩浩荡了吧,他若识趣便当知要报恩才是!” “是,是,那是,李将军常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定不忘陛下隆恩。”许绍怕李渊又想起李靖的不好来,忙又一个劲地称赞其李渊来,故意把李靖的话题转了过去。他还没忘记李渊曾给他下旨要他秘密斩杀李靖,他庆幸自己当初没听从,不然大唐就果真少了一员猛将。 正在这时,有侍者快步走进殿来,高兴地几乎忘了规矩,边一路小跑边喊:“陛下,喜讯,喜讯,天大的喜讯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什么事大不了的,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好好说!”李渊斥骂了他一句,便回身坐在龙床上。 “陛……陛下,洛阳急报,王世充、窦建德都降了!” “什么?”李渊一听到此消息,惊地差点儿没从龙床上跌下来,“你……你说什么?说仔细点儿,是王世充降了还是窦建德降了?” “哎呀,陛下,都不是!是他们都降了!秦王把他们都活捉了,现都在牢里蹲着、就等着陛下下旨发落呢!这……这是秦王传过来的奏折,陛下您瞅瞅就知道了!”侍者喜不自胜,话都说不利索。 李渊忙接过折子看,越看越兴奋,越看越难以自制,全然忘记了君臣礼仪,还拉着许绍甚至宫人们一起看,还边看边念,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一直“哈哈”地笑个不停,宫人们小心地在后面跟着,生怕他笑得倒了下去。 “哈哈,真的,这竟然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居然……居然把这两个都给平了!一箭双雕,好一个一箭双雕啊,真是我儿世民,不愧我儿世民啊!”李渊乐不拢嘴。 “天佑大唐,一统江山,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许绍得知属实后,赶紧跪地磕头。李渊向他摆摆手,依然拿着折子不舍得放下。 “陛下,秦王还奏请准允他在洛阳多留些时日,说是民心不稳,需要好好安抚安抚。”侍者又禀报道。 “好,好,好,是得好好稳稳,好不容易打了下来可不能得而复失。准了,准了!呵呵!”不过,李渊还是派了裴寂等人前往洛阳代天子慰问前线将士。 如此好消息自然一日千里,不出一个时辰全长安城都知道了,上下群贺,大家都沉浸在欢呼中,有些当初奏请李渊撤兵的官员,这时也摆起谱来,自我吹嘘道:“看,我有和自知之明吧?我就知道洛阳一定能平,所以陛下收回圣旨的时候我没反对呀?”然后马上就有人揶揄他:“嘿嘿,你还真能给自己贴金!当初喊撤兵就你喊地最急!”…… 当然,身居东宫的李建成也听到了消息。他刚听到了时候,全身僵硬,都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一动未动,嘴里一直喃喃自语道:“平了,洛阳到底是平了!还一下平了两个,两个!军功第一,再没人能阻挡得了他了!都处都是夸他的赞他的,他是第一那我这个太子算什么呢?” 他还听说父亲高兴地准了他一切要求,竟允许他在洛阳安抚民心!洛阳,那可是东都啊,以往仗是李世民打,可安抚从来就是他这个太子的事,可现在父亲居然全忘了,让他一个亲王去做太子该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建成还记得马三宝说过,洛阳乃军事要塞,地位等同于长安,若据有洛阳就等于占了半个天下,所以当年李密拼死也要强攻洛阳,谁知城没攻下来,自己倒先倒了。所以马三宝建议李建成,只要洛阳一攻下来就马上请旨去安抚,将其打造成东宫的一个据点。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李世民占据。 “没戏了,都没戏了……” “殿下,您要早做主张啊!”马三宝劝道。 此时,李元吉回朝后就立即奔向了东宫,方知洛阳的重要性,懊悔自己应该在哪儿盯着的,可现在已没理由再回去了,只好一个人生着闷气。 而当李渊准许李世民在洛阳安抚的旨意传来时,大家一分不信、一分诧异、一分放心。房玄龄、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四人一起向李世民建议: 第一,洛阳断粮近一年之久,百姓多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宜马上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同时恢复秩序,使商户自由经营,重现东都繁华; 第二,王世充在时经常让官兵到百姓家中抢粮,以致怨声载道,故应立即查办元凶,当街斩首,还百姓一个公道,稳定民心; 第三,王世充他们常制造冤假错案,牢中人满为患,应立刻重新审讯,释放无辜囚徒,使其早日归家,享受天伦之乐,并惩办贪吏酷吏,重振律法尊严,以彰公平正义; 第四,封府库,收图籍,上报朝廷,以示公心; 第五,严肃军纪,不许抢掠,不许欺人,敢有冒犯黎民百姓者,定严惩不赦; 第六,大军初进洛阳时,有将士私自顺手牵羊拿了些珠宝财物,将士苦征近一年,劳苦功高,宜明发诰令,既往不咎,拿去的便当做是赏赐,但自今日起若再犯则军法处置,同时及时论功行赏,先前顺手牵羊的折抵赏赐; …… 他们一共呈上了数十条政策,李世民一一过目,并全部应准,其中不妥之处还相互进行了讨论修改。议定之后,李世民便命他们四人立即去执行。而这四人首先便是寻了裴寂,谎称是李世民请其来安抚洛阳,并把议好的措施递给他。裴寂大略看了一眼,发现并无私心之处,便一连推脱,他道:“既然陛下已命秦王主持,我就不插手了,一切就劳烦你们了。”他知李世民因刘文静之事对他一直心存成见,便不愿再插手太过,怕万一被李世民抓着小辫子他有苦难言。于是,房玄龄他们四人便故伎重演,拉了萧瑀、宇文士及等一起做事。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洛阳渐渐安定下来,民怨之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先前大家都道是唐军一直围困,洛阳才变成人间地狱,所以洛阳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唐军恨之入骨,可唐军自进驻洛阳后,不仅秋毫无犯反而还处处为民做主,天长日久他们就都念起唐军的好来,唐军路过之处皆列队夹阵欢迎。 这天,他们照往常一般在街上施粥。宇文士及闲来无事也敢了过来帮忙,不过他多半是敷衍了事,也就是凑个脸熟,听几个百姓说几声“多谢”,聊以自喜而已。时间一长他就觉得甚为无聊,装模作样地来回视察了一番,便摇头晃脑地欲离开,却不想就在刚转身时就发现对面街角处,萧瑀正与一位尼姑说着什么。他只看了一眼那个尼姑就浑身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依然是熟悉的面容,依然是熟悉的倩影,不同的是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 这位尼姑不是别人,正是隋炀帝与萧皇后的女儿南阳公主,宇文士及的结发之妻。她是特地来找萧瑀的,多年未见,只想看看舅舅是否安好。 “南阳,你……想不到你竟然成了出家人,这样也好,四大皆空,总比俗世名利场中打滚的好!”萧瑀叹道。 “舅舅,你真的要继续为李渊效力吗?” 萧瑀叹了一声,点点头,只说了一句:“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放下的恩怨?只想能在有生之年再为黎民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于愿足矣。其他的,不想再求了……南阳,跟舅舅回长安好不好?让舅舅来照顾你,好好的活着,也算是对得起你的母亲了。”萧瑀想起至今流落在突厥的姐姐,不禁老泪纵横。 南阳公主笑笑:“人各有志,我既未勉强舅舅,希望舅舅也不要勉强我。我是大隋的公主,也永远是大隋的公主,我不管什么禅让不禅让,我只知道他李渊是篡隋而立,我不可能、也不会去仰敌人之鼻息。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饿死首阳山,南阳虽不及古人,但也愿效其之志。” “南阳……”萧瑀悲声喊道,却被南阳公主打断了:“舅舅,您别说了,自今天后我便不会再叫你舅舅了,就让我们好好地说会儿话吧……我原本是想去长安……跟士及道个别,终究夫妻一场……谁知一时兴起想在洛阳再寻点儿父亲的影子,不想就被阻了下来……不过现在也好,见了舅舅,也就不用再见他了,若是……若是有机会的话,请舅舅替我转告于他,就说……就说,南阳恭喜他得偿所愿,不会去打搅他……” “南阳……” “舅舅放心,我不会像义成姑姑那样一心复仇,不然我就会跟着母亲一起去突厥了。那些大道理舅舅也无需再说,南阳明白……只是,为天下,我不会冒大不韪,但为我自己,亦不愿化敌为友……我有我的选择,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再祝舅舅安好,永别于此,万望勿念。”南阳公主向萧瑀躬身行了一个佛家礼便转身离开。 萧瑀怔怔地站着,看着南阳公主的背影,说不出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当他擦去眼角的泪痕,猛地回头时却无意撞上了正往这边挪步子的宇文士及。 “萧……萧令公,是不是……她?”宇文士及颤抖着问。萧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立刻离开,他不愿与这样的人哪怕再多待上一会儿! 宇文士及依然看着南阳公主的背影,他突然一个激灵醒转了过来,马上跑过去想把那个背影拦下,奈何总是有路人相堵,他不得不一边道歉一边闪躲一边追赶,可又不敢真的追上,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终于,他看见她进了郊外的一座小尼姑庵,他想离开,可又不舍得离开,想敲门可每次手刚举起来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他只能一直在门外徘徊,直到日落时分,庵门打开,一个小尼姑出来把他迎进去,说是有人相邀。宇文士及不想进去,他想离开这里,可双脚竟然不听使唤地跟着小尼姑走了进去。 “你追了我一路了,又不肯走,到底想干什么?”南阳公主背对着她,平静地问。 “我……我……”宇文士及吞吞吐吐了半天,“你,你能还俗吗?我们能不能破镜重圆?就像乐昌公主……” 乐昌公主,南朝陈国的公主,隋朝灭亡陈国之前,乐昌公主与驸马以铜镜为誓,二人各持一半作为未来重逢的凭证。后来,乐昌公主被赏赐给隋朝权臣杨素,成为其姬妾。多年之后,杨素把乐昌公主还给驸马,使其二人破镜重圆、在江南终老。 南阳公主想着乐昌公主的事迹,是,她们都已是亡国公主,也许,都是情还在,可她,人已非。南阳公主冷笑两声,转身问宇文士及:“是吗?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不忘的恩典呢?唐朝驸马爷!你说你要与我破镜重圆,那么请问,你如何对待唐朝的公主呢?我听说还是你自己要求迎娶的对吧?你是想让我降格为妾还是论先后让唐朝公主做妾呢?” 宇文士及愣住不答,他还要在唐朝生存,杀了他他都不敢那么去委屈他现在的妻子,寿光县主,其实寿光县主只是宗室女,南阳公主如此称呼也不过是略表不满而已。何况宇文士及又想起,他若真带南阳公主回去了,李世民怕很难再这么看重他,而他的妹妹,宇文静姝的刘郎被□□的人照顾,他了解妹子,□□这条船她是上定了,他怎能抛下妹子?他悲戚地想到,他不能带南阳公主回去,可是夫妻之情难忘,他真的不能冲动一次吗?不能两全吗? 南阳公主强忍泪光,泣道:“宇文士及,自你兄长缢死我父亲那日起,你我的夫妻情缘就已终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却是仇人之弟,李渊篡隋而立,你却是他裙下之臣,一个灭我家,一个灭我国,你说,你还有脸来要求与我复合吗?” 南阳公主还告诉宇文士及,他们的儿子,宇文禅师已经被窦建德所杀,是她求着窦建德杀的,只因为他是宇文家的儿子,就该为宇文家的罪孽付出代价。南阳公主还记得那天,窦建德为给隋炀帝杨广报仇就斩杀了宇文化及以及其他同谋之人,随行的宇文家族人无一幸免,只有宇文禅师,因是南阳公主所生,故窦建德特意释放,但南阳公主却自己硬是把宇文禅师绑给了窦建德,说谋逆之族不当赦! 南阳公主突然想起那天,宇文禅师哭着喊着要母亲救他,说他根本不知情。每当午夜梦回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泪如泉注,那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岂能是说割舍就割舍的?她其实要惩罚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自己,她恨自己竟然会为自己的仇人生下子嗣,她恨自己曾经因为宇文士及的缘故而一再向父亲给宇文家说情、要恩待,可谁曾想却是养虎为患。 南阳公主手里提着剑,慢慢走向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吓地跪在了地上,痛哭失声。他浑身颤抖却始终未移开一步。他是真的还念着她,他的结发之妻,不然他根本没必要一路追到这里。他是怕死,可是现在他却想:如果你非要杀我你才心安,那就来吧。宇文士及闭上眼,平静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我是想杀了你,怎奈你兄长发难时你确实不知情!”南阳公主狠狠说道,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提着剑一步一步远离。宇文士及慢慢睁开了眼,恍如隔世,可就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有几滴滚烫滚烫的热血溅到他的脸上,当他抬眼看的时候,南阳公主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宇文士及依然跪地痛哭,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不敢、哪怕上前一步去抚摸一下曾经在乎过、深爱过的妻子。他知道,他已经不配再去碰她,可是他有什么办法?现在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已经是大唐的昭仪,他要守住这个唯一的亲人就得在大唐好好生存下去,兄妹一体,分离不得,可他隋朝驸马的身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斩断这条线如何能真正的成为大唐臣子?论文,他不能七步成诗;论武,他不能过关斩将;既无创世之能,更无治世之才,除了做一个人人唾弃的阿谀奉承的小人,他已别无选择。身处乱世,总要生存啊! 只是,当他偶尔回忆时,总是忘不了那一抹挥不去的影子。记忆里好像永远还是彼时长安,彼时佳人,莺啼月柔,花娇水嫩,说不完的情意绵长,弹不完的清音天籁,还是屋檐下,厢房里,一起笑闹的回声,一起盼儿出生的喜悦,一起抚育亲子的忐忑,还有孩子的调皮、大人的斥骂,眼里的关爱、心里的疼惜…… 花闹风歇软旧溪, 故人相望不相识。 他年入梦寻合镜, 可有子规伴血啼? 这几天,大家都在忙着洛阳平定后的各项工作,谁也都注意不到宇文士及的失落,即便是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问上一二,即便问宇文士及也不会透露上丝毫半语,即便他透露了也不会有人懂有人理解,所以,这份孤独,这份落寞,乃至这份悔恨,这份无奈,只有他自己独自吞下。可实际上,洛阳内,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落落寡欢,还有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他们,一样好几天都笑过。 当年和他们一起在瓦岗冲锋陷阵的,和他们一起举杯痛饮、彻夜狂欢的,他们到现在、永远也不能忘记的,还有裴仁基父子,可现在斯人已逝、尸骨难觅。 那时,李密还是瓦岗寨群雄之首,但由于决策失误导致最终被王世充所败,手下诸将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单雄信以及裴仁基父子等都被王世充俘虏。其中,单雄信主动投靠了王世充,誓死追随,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相继归唐。而裴仁基父子,则留在洛阳,后因为不齿王世充所为,遂暗中策划谋杀王世充,但行动失败,二人都被王世充斩杀,并灭三族、抛尸荒野。 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故而对王世充都充满了恨意,现在他们合力攻下了洛阳,擒了王世充,也算是为裴仁基父子报了仇。他们一进到洛阳就四处打听裴仁基父子的尸骨,但很长时间都一无所获,一直郁郁寡欢。他们甚至还去牢里逼问过王世充,结果王世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当时只是命令把裴仁基父子抛尸荒野,至于究竟何处他确实不知。 三人无法,只得用起了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地问,一块儿一块儿地搜索。几天过去了,谁想到他们居然还就真的找到了。原来裴仁基一家被斩杀后,有人感念他们生前的恩惠而偷偷将他们的尸骨找了来,秘密安葬在自家后院。 三人喜出望外,一起把裴仁基一家迁葬到了北邙山。三人恭恭敬敬地为裴仁基一家上香跪拜。期间,罗士信感念裴仁基的恩德,对秦叔宝、程知节二人说:“若日后他不幸战死,就请把他也葬在这里陪着裴老英雄。” 差不多与此同时,房玄龄、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四人历经几日几夜审讯,终于平了冤假错案,同时也挨家挨户访问,经过多次求证,也终于列出了一张名单,都是平时欺压百姓的恶吏军官,他们连同这些人的犯罪事实和证据也一起呈与李世民过目。 “大王,这些名单上的人都恶迹斑斑,老百姓对他们简直是恨之入骨,天天盼着食其肉喝其血,我们都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最好立即斩首,早平民怨。”房玄龄道。 李世民点点头,房玄龄又道:“这些人都是我们慎重筛选过的,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位高职重的人,慎重起见,还是待回到长安奏请陛下裁决的好。” “是,理应如此的。父亲虽然准许我先斩后奏,可朝廷法度不可废,别留下了什么嫌疑。不过,我觉得,还应该再加上一个人!”李世民说着就在处斩名单上加了三个字,四人瞧得清楚,这三个字是“单雄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别君无语看春秋 “大王,这,恐怕不妥吧?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一看是单雄信的名字,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前一后地软语相劝。杜如晦直接恳请李世民收回成命。薛收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怎么不行?哪里不妥了?”李世民吼道,“他都两次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都不能斩了他么?别跟我说什么他是人才、是猛将,我大唐人才济济,猛将有的是,不缺他一个!” “大王……”杜如晦还想再劝,却立刻被李世民顶了回去:“够了,别说了,谁都不许求情,谁求情谁就陪着他一起上刑场!一次都受不了,还两次?你们要是不服,就自己在鬼门关走一圈试试?再说,单雄信轻于去就,这般少忠寡义之人留之何用?” 薛收怕他们起冲突,赶紧找了个借口拉着三人一起退出。 刚走出几步,杜如晦就抓住薛收埋怨道:“伯褒,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你又不是玄龄那样经常怕东怕西的,连辅机都说话了,你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吗?大王手下可是有不少瓦岗旧属,这单雄信一斩,万一众将离心怎么办?” “离心怎么了?难道我怕吗?要走就走,要留就留,我李世民绝不勉强,好走不送!”李世民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对着他们三人厉声道,然后不等他们回话就往回走,虽然他走得很快可还是被杜如晦给拦在了门外,杜如晦小声道:“大王啊,您,您不是已经决定要与太子……争储的吗?得人才者得天下,这单雄信得不得不要紧,可千万别把已经得了的再给丢了……”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刚想骂回去,忽然想到杜如晦对自己的忠心便心有不忍,强忍着压低了声音道:“对,没错,得人才者得天下,可这也不代表我就要委曲求全!哼,想要我的命,还两次?我已经够能忍的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谁都不许再说半个不字!我就是不喜欢他,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不行吗?我还是那句话,来去自由,随便!” 李世民推开杜如晦走进房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惊的杜如晦一直在那儿发愣。一会儿李世民又自己打开房门,对他们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准备把乾阳殿给烧了,你们给斟酌下,拟个告示出来。” “啊?”四人皆惊。 李世民装作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吩咐道:“这乾阳殿当年可是隋炀帝的杰作,富丽堂皇,穷奢极欲,不知浪费了多少的民力财力!烧了它,也算为民做主了!你们不是常劝我要厉行俭约吗?你们说的没错,我认同,这就是我的态度!还有则天门也烧了,太奢华,简直不像话!端门的门楼,拆了!” “大王,乾阳殿和则天门确实是太奢华了,要烧毁嘛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道理,可是这端门的门楼,好像算不上吧?”薛收问道,他有点儿奇怪,今天李世民怎么这么气冲冲的,这几天一直都很顺,没发生什么事啊。 “我……”李世民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道,“我看着它气都不打一处来,拆了,拆了,都拆了!我一进洛阳就想这么做了,一直在忍着,哎,实在忍不了了,太可恶了!修的那么坚固干什么?都打了快一年了都!” 四人愕然。他们都清楚地记着,在围困洛阳这将近10个月的时间里,李世民因为等不及就猛攻了几次,可每次都是损失惨重,当时他就极为恼恨洛阳城的坚固,不想这么长时间了气还没有消。四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李世民已把门重新关上,容不得他们再讲一句话。 “哎!”四人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絮絮叨叨地互相讨论着,其中,杜如晦说着说着就抓住薛收不放,埋怨个没完。 “如晦兄长,千万别急别急!”薛收掰开杜如晦的手,整整衣袖,无奈道,“还劝什么?这种事你以为他真的会让步?他没有一进洛阳就找单雄信算账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之所以什么都不说,那是因为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既已成定局,与其再去做无用功不如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帮我们的大王善后吧!至于宫殿门楼,哎,他要是铁了心拿它们撒气,谁也没办法,大家还是想想怎么拟个告示出来,顺便也替他向陛下拟个折子,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这……”杜如晦愣住。长孙无忌立即表示同意。房玄龄则无奈叹气道:“哎,好像自从我跟了他就一直在为他善后吧?本来我看这几天不是那么忙了,想趁机劝他把洛阳好好打造成自己的腹心之地,这洛阳的地位啊太重要了。可现在出了这事,哎,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那个,我觉得啊,其实要经营洛阳这事未必一定要告知大王吧?难道我们几个还做不来?没准你告诉他了反而会节外生枝、更难做啊!你们说呢?”长孙无忌提出了一个看法,其余三人一想貌似也对,便都打消了告知李世民的念头,日后时机成熟再禀报也不迟。 他们不约而同都想起了同一件事,李世民刚进洛阳不久,有一位朝廷官员仗着自己有些资历和学问就在李世民面前倚老卖老,本来李世民也没打算理会他,可后来不知怎的这位官员就惹怒了李世民,李世民二话不说就直接把他从马上拽下来,并狠狠骂了一通。 那位官员愧极生怒,竟主动给李渊写折子添油加酷地告了李世民一状。幸好房玄龄和薛收二人及时知悉,忙客观巧妙地一起替李世民拟了折子向李渊陈述,加上当时李渊正沉浸在一战双捷的喜悦中,故而未对李世民有什么实质的责罚,只旁敲侧击地规劝几句了事。消息传来,房玄龄、薛收他们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谁知李世民却火冒三丈,非要找那位官员算清楚不可,薛收不惜与他激烈争辩了好一阵才把他给劝住了。由此,他们四人更是坚定了决心,有些事,先做再说。 其实,在那份处决名单上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杜淹,杜如晦的叔父,是杜如晦加上去的。杜淹在为王世充效力时害死了杜如晦的大哥并囚禁了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故而杜如晦对其叔父常心存嫉恨。后来杜楚客得知后一直苦求杜如晦饶过叔父,杜如晦推辞不得便向李世民求情,李世民便免了杜淹死罪并将其纳入□□。 第二天,两道命令一起下发下来,一是关于朝阳殿、则天门和端门,二是公布处决名单。对于第一件事,大家并无多少异议。但第二件事,“单雄信”的名字一出来,众将哗然,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和李世勣一起聚在李世民的房中,为“单雄信”跪地求情。 “够了,谁都不许再说了!单雄信罪不可赦,必斩无疑,谁要是再求情就是公然抗命,军法处置!”当他们四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激辩了一阵后,李世民冷冷地抛出了这句话。李世民坚持认为单雄信“轻于去就,留不得”,可当他这句话刚出口,心直口快的程知节就喊道:“大王,我们也都好几次改换门庭,难道不是‘轻于去就’么?还有敬德,大王对他不一样器重有加?我们都行为什么单雄信不行?” 李世民闻言一怔,继而狠瞪了程知节一眼,厉声道:“第一,单雄信没有弃暗投明,第二,他两次未对我下狠手,分明对主不忠、怀有二心,与你们岂可相提并论!我意已决,谁都不准再有异议!”李世民说完就径直走出房间,他不愿再与他们几个纠缠。 “哎,我看大王那么坚决,怕是不会更改了!” “我看也是。懋功,算了吧,我们劝不了大王的。” “是啊,懋功,我们尽力了,别再固执了,大王……看来是真的听不得劝了……” 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一起规劝李世勣,可李世勣望着李世民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想起少年与单雄信二人结拜时的情景,那一句“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仍言犹在耳,他悲恸莫名,强行推开其他三人的劝阻,快步跑到李世民面前,就地跪下,声泪俱下:“大王,臣知道单大哥有亏于大王,其罪难恕,但……他是臣的结拜大哥,是臣唯一的好朋友,求大王……求大王网开一面!”李世勣说完就不住磕头,顿时额头鲜血直流。 李世民又气又急:“懋功,你……”李世民恼恨李世勣竟然全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李世勣不管不顾,仍边磕头边道:“大王,臣愿以所有军功、所有军职来换他一命,求大王恩准!臣以后与单大哥一起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永远不做有损于大王一丝一毫之事,只求大王念在我们曾经一起上阵杀敌的份上,饶单大哥一命吧!大王,世勣求您了,求您了……”李世勣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出他与李世民那些微薄的交情,期望能换来转机。 李世民指着李世勣,生气地望望四周,一直点着头连声说“好”,然后便欲绕过李世勣走开,却最终依然被李世勣拽住衣袖,李世勣又跪在他面前磕头求情。 李世民被逼无奈,冲着李世勣吼道:“李世勣!徐懋功!你最好明白谁才是主帅,我说了,单雄信饶不得,他就饶不得!军人流血不流泪,你却为一个敌将而这般死去活来,好,好,我真是错看你了!”李世民猛地推开李世勣,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任凭李世勣在他身后哭着撕喊着“大王、大王……”随着李世民远去,李世勣知道救兄无望,只有趴在地上痛哭,竟因情绪过激而几近晕倒,索性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三人及时追了来,把他扶到房里歇息,每个人都哀叹无语。 监牢里阴风阵阵,冷如冬霜,单雄信站在牢里,面对着墙壁,想起过往一切,包括所有人、所有事,不知是该悲叹还是懊悔,正踌躇间,忽听“桄榔”一声牢门打开,他猛地回身,便看到了一脸沧桑和痛苦无奈的李世勣。李世勣始终难忘兄弟之情,稍一醒转便一路踉跄着来到牢中探望单雄信,想着纵然救他不得也要送上一送。 到底是兄弟连心,单雄信一见李世勣如此便已知自己必死无疑,他闭上眼,仰天长叹,这样的结果他早该料到,也早已做好了该有心理准备,可当事实传来时还是不免心有不甘。 李世勣“扑通”一跪,叩头以拜,声泪俱下,凄声动天:“单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能救得了你……大王他……他……”说到最后,哽咽无语。 单雄信坐在李世勣对面,深吸了一口气,斥道:“我早就知道你什么也做不成……” 听到单雄信这句斥责,原本极为内疚自责的李世勣忽然有了那么一丝释然,当下即明白兄长之意:既已无法改变,与其苦苦抗争,倒不如慨然接受,人生总有一死,无论是谁,到头来都是黄土一杯,又有何惧,又有何憾? 过了一会儿,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也都提了酒食过来。那天,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一个劲儿地吃菜喝酒,直到都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在牢里睡了个通宵,第二天醒来还头脑肿胀、一阵昏沉昏沉的。此情此景,看守牢狱的狱卒也都被感染地差点儿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朝阳殿、则天门正被一把大火侵掠,高墙砖瓦顷刻倒塌,雄雄火势直冲九天,端门的门楼也正在一点点地拆除。昔日固若金汤的洛阳城正在自己裂出口子。 这天,尉迟敬德正在端门指挥拆除工作,忽然有一个年近四旬的书生打扮的文士缓缓走来。这位文士尽管瘦弱但却无比精神,尤其是双眼始终炯炯奔放,荡漾着活泼热烈的光芒,好像就算是千年寒冰也能瞬间融化一般。他挨近尉迟敬德身边,推推尉迟敬德,堆着笑脸弯腰欠身道:“将军,将军,您好!请问你们这是……难道是打得太激烈把这端门都给打废了?失敬,失敬,你们就是厉害,厉害!失敬!”他边说还边竖起大拇指。 可惜尉迟敬德从来都没有那般耐心,用余光扫了一下,发现不认识,便一把推开他,眯着眼不屑道:“去,去,去,你谁呀你?和你有关吗?多管闲事!没看到这乱糟糟的?要进城从别的门绕吧,别在这儿耽误事儿!去!去!” “嘿!”尉迟敬德的态度瞬间就把这位文士的心头火给点燃了,他也是个性子极烈的,当下更是当仁不让,不仅没有后退,反强行推开尉迟敬德,站定身,欲骂回去,他相信只要拿出一分墨水就能把眼前几个字不识的大将给骂倒下。然而,正当他刚张开口时,就忽听旁边传来一声“臭石头”,最后还拐个语调,几分惊奇几分怀疑。 尉迟敬德和那位文士转身一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罗士信。只见罗士信三步并两步跑来,一下就把那位文士连拖带拽地给拉走了,还一个劲儿地给尉迟敬德打招呼:“莫怪,莫怪,这我老家的一块‘臭石头’,又臭又硬,脾气大,没人喜欢他,别介意,我帮你教训他!” 尉迟敬德见是罗士信的朋友,便也立刻消了气,他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但嘴上仍不依不挠:“就这人?半点儿规矩都不懂,你好好教训他!我看你面上不跟他一般见识!诶?怎么了?不服气?还瞪眼?你再瞪瞪试试?”就在尉迟敬德刚要走过来时,罗士信及时地挡在了中间,一边把尉迟敬德推开,一边急忙拉着那位文士离去,只留下尉迟敬德的谩骂声:“切!不识抬举!文人都一个德行,茅坑里的苍蝇,不拉屎还都撵不走!”尉迟敬德忽然想起了让他讨厌的房玄龄,遂一并骂了。 罗士信先把这位文士安顿在自己的房里,然后又去找了秦叔宝和程知节,强行把他俩给领了来。秦叔宝和程知节一见这位文士都倏然一惊,程知节直呼几声“臭石头”,而秦叔宝则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双手行礼,喊了一声“魏大哥”。 原来,这位文士正是瓦岗寨曾经的文胆智囊,姓魏名征字玄成。早年,魏征家贫,不得已出家做了道士。隋大业十三年,魏征终于在武阳郡丞元宝藏手下谋了一份差事。正当他高兴自己时来运转时,瓦岗军风生水起,元宝藏降了瓦岗军。李密听闻魏征有才,便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面对李密的器重,魏征感激之余马上考察瓦岗的方方面面,亲自向李密献上壮大瓦岗十计,奈何李密虽重之却不用。后李密兵败投唐,魏征也一并投了去,并毛遂自荐成功说服了李世勣降唐。李渊见其有些才干便欲重用,怎奈天不遂人愿,窦建德偷袭大唐边境,魏征、李世勣等一并成了窦建德的俘虏。 再后来,李世勣寻机逃回大唐,而魏征则留在了窦建德处,并接受了窦建德赐予的官职“起居舍人”,竟一心一意为窦建德出谋划策、做起事来,河北的实力越来越强,这里面也有魏征的一分功劳。谁想到,窦建德来救王世充,一战即败,成了阶下囚。 消息传到河北,百官震惊,有不服的,有不相信的,也有跃跃一试欲讨回公道的,更有树倒猢狲散趁机溜之大吉的……可魏征,一听此事,直称“意料之中”,再听洛阳投降,魏征又拍手叫好,当下即收拾行李直奔洛阳而来,速度快地像是遇到了喜事一般。别人问起,他说:“群雄并起,山头有的是,这个倒了我再换一个就是,凭什么要‘从一而终’啊!” 魏征“哼”了一声,冷漠地各望了程知节和罗士信一眼,冲着秦叔宝点头道:“还是叔宝懂事!看看这两个,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很显然,他不喜欢“臭石头”这个绰号,那是在瓦岗时因他总爱给人挑错,故罗士信便给他起了这个绰号,不想很快传遍瓦岗。程知节听后撅噘嘴但眼里却放着喜光,罗士信则吐吐舌头,冲着魏征做了个鬼脸。 秦叔宝笑笑,郑重对魏征道:“早听闻魏大哥已身在大唐,我们兄弟几个还想着若来了长安兴许还能有机会与魏大哥团聚,谁曾想我们兄弟来了之后魏大哥却已身陷河北,只得叹一声无缘了!” 四人聚在一起又聊起了一些当年瓦岗的旧事,皆唏嘘长叹,都道万事不由人。当秦叔宝他们三人又问起魏征今来洛阳意欲何为时,魏征告诉他们他想与秦王见上一面。秦叔宝他们听得明白,那言外之意就是魏征想投靠李世民,于此他们自然兴奋异常。 “诶,我说,这洛阳你们是怎么打下来的?”两句过半,魏征神秘地问了这个问题,但秦叔宝他们还未回答,魏征就自己答道:“是不是深沟高垒,占据险要,围城打援,待其粮尽而迫降?” 闻此,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三人都不情愿地点点头,魏征立刻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就猜到是这样!洛阳城固若金汤,要拿下它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怎么样?都服不服,嗯?当年我就劝魏公,哦,就那个李密,打洛阳就应该这么打,结果呢?都说我是老生常谈,这是老生常谈吗?明明是奇谋深策!哼!不听我的!怎么样?打了一辈子洛阳,没打下来不说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身首异处了吧?” “是,是,魏大哥眼界深远,我辈不及。”秦叔宝谦虚说道。程知节和罗士信虽不服,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得不冲着魏征竖起大拇指,连声称“好”。 谁知魏征喝了一口茶润润了嗓子,又接着拍桌子道:“真是气人!还有那个窦建德,在他出兵之前我就建议他要兵出井陉,直捣长安,可是呢?他全当我是废话!行,他有能耐,又不听我的!不听我的也就罢了,连凌敬的也不听,结果怎样?成阶下囚了吧?哎,你们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真的是实实在在、掏心掏肺地为他们谋划、为他们想这想那,可是呢,都认为我有异心,没一个信我,我说什么做什么都白搭!哎,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冲,倒了什么血霉了我!” “哼,你还不知道为什么?”程知节突然冲着魏征半吼道,“你这块‘臭石头’,眼里心里看到的都是别人怎么怎么不好,见谁就讽谁,谁愿意跟你待一块儿啊?当年在瓦岗寨大家都是躲着你、绕着你走,你还死不悔改。哎,也就我们兄弟几个看你可怜,不然你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魏征刚想反驳,罗士信就捂住了他的嘴,抢着说道:“好了,‘臭石头’,他说的没错,你这个脾气啊,是得改改,不然哪你的霉运还得继续!别的不说,这秦王啊跟你一样,也是个两句话不到就能窜上去的人,有时候呀比你还厉害,你们两个要凑一块,我真不敢想象会是个什么样子!”罗士信一幻想起李世民和魏征在一起的情景,不禁直摇头。 “你们……”魏征又想反驳,却又再一次地被秦叔宝截住。只听秦叔宝道:“魏大哥,他们二位虽然话糙但理不糙,希望你深思一二。不过,其实叔宝担心的是,魏大哥你毕竟曾经那么卖力地为窦建德做事,先不说秦王,就说我们的陛下,真的能包容这个吗?我们想,为保险起见,魏大哥还是早些想些措辞的好,您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口才也好,叔宝相信您一定能妥善应付的,是不是?” “还想什么措辞?我看你是死定了!”罗士信直接判了魏征“死刑”,“你这块‘臭石头’也真是的,明明都已经在大唐立足了,被俘虏就被俘虏了吧,还那么专心地为窦建德做事,这下好了,又想回来,你不想想,你这么朝三暮四,陛下能收吗?” 程知节也附和道:“就是,你看看人家懋功,自己跑了回来,你倒好,在那儿赖着不说,还一个劲儿地出谋划策。幸好窦建德没听,不然我看你还有没有脸站在这里!” 魏征猛一拍桌子,终于让他们三人都住了口,他清了清嗓子,几乎是吼道:“我怎么没脸了?我能跟懋功比吗我?人家什么武艺,我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怎么跑回来?既然已经留那儿了,我凭什么不做事?光拿俸禄不干活,那是渎职!渎职!什么叫做‘能收吗’?为什么不能收?我这样的人才哪儿找去?我就不信,堂堂大唐就忍心一直晾着我!哼!” 魏征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们纠缠,既然他们提起了李世勣,他也就顺着问道:“咦?对了,懋功哪儿去了,我听说他的功劳还不小呢,虎牢关就是他拿下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净听你们三个在这儿叽叽喳喳,连他半个影子也没看到?”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秦叔宝他们也便不再瞒着,就一五一十地把单雄信的事说了出来,并告诉魏征,李世勣这几天心情不好,不是在房间里闷着就是跑到牢里陪着单雄信喝酒。他们原以为魏征会感叹一番,没想到魏征竟全然不当回事,朗声道:“嗨,我当什么事呢!老实说,那单雄信,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整天趾高气扬,好像只有他了不起似的!哎,自作孽自承报啊!” “就是,我也不喜欢他!”罗士信居然也附和魏征,二人还公然击掌,宛似千里逢知己似的。但稍后罗士信就面露感伤,并说道:“可是怎么说也是曾经同僚一场,现在却见死不能救,哎,那滋味还真不好受……不晓得大王究竟怎样想的,他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啊,可怎么就容不了了单大哥呢?” “哎,那有啥办法,大王说他轻于去就,理由充分,我们都反驳不得……这人要是倒霉了呢,喝口水都塞牙,就跟这块‘臭石头’一样,自己倒霉了只能怨自己!我觉得,这块‘臭石头’,就他那倒霉运,估计也蹦跶不了几天……”程知节又顺势加了几句。 “你……这怎么又联系上我了呢?我跟他一样吗?天上地下好吗!”魏征不愿任何人把他和单雄信扯在一起,在瓦岗时他就极为不喜欢单雄信,但略想过后,仍认真问道:“这秦王真的要拿单雄信开刀啊?” 他们三人都不答他,良久,秦叔宝才小心翼翼道:“魏大哥,我们兄弟几个都以为,您最好还是改改脾气的好,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您都这么多次了,也该收敛收敛了吧……” “收敛什么?我有什么可收敛的?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再扩张扩张,还收敛呢!”魏征根本不领情,仍固执己见。这时,程知节偷偷拉了下秦叔宝,在秦叔宝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还偷笑了几声,罗士信好奇心起,忙凑过去偷听,怎奈他已说完,大家只见秦叔宝瞪了程知节一眼,便扭过头不理他。 “切,有什么好防的,八成是说起‘臭石头’当年的‘丑’事……”罗士信猜道,谁成想魏征竟信以为真,反指着程知节一桩一桩地说起他的毛病来,程知节不服但又说不过魏征,没办法,最后只好喊了一句“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要对着这块‘臭石头’了,我还是去帮敬德拆端门吧!” 程知节说完欲撒腿就跑,谁知魏征一听“端门”,就猛然想起来时的情景,快步挡在程知节面前,死死把他拽住。若是别人,程知节早一拳解决了,可是魏征,他总不能真一拳把他打趴下吧。程知节哀求道:“哥哥,好哥哥,您就饶了我吧,我知道我笨我蠢,我行为不检点,我该当重罚,可也不是我一个,您别光骂我一个,您也骂骂他们两个好吗?换换口味,啊!” 魏征白了他一眼,道:“你别跟我说这个,你说起端门我突然想起了,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到处是残垣断壁,可想而知那仗打的得有多激烈!现在应该是恢复重建吧,怎么会是拆呢?” 罗士信闻言惊道:“啊?难道你以为那的残垣断壁是打仗打的?哎,我们打得很激烈是事实,可端门那不是,是大王下令要我们拆掉的……” “拆?为什么要拆?”魏征难以置信。 秦叔宝马上阻止程知节和罗士信二人,示意他们不要说出实情,但为时已晚,罗士信话已出口:“因为大王说他看着端门生气……”程知节也说了一句:“我看着也生气,不是因为它怎么能打的这么费劲!一年了,都不知能干多少事了!” “什么?这……太儿戏了!”魏征的脾气虽然他们是知道的,但他的这一怒吼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更让他们意外的是,魏征继而竟大笑起来。当他们三人一起问他笑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在笑秦王”,但片刻之后,魏征就止住了笑,摇头晃脑道:“不,我不应该笑,起码不应该现在笑,我应该等他以后后悔的时候慢慢笑!” 语罢,魏征便收拾行李,背起行囊,任凭他们三人如何挽留,魏征都不肯再留下,他说:“我没工夫去伺候一孩子!” 起先,当魏征得知洛阳被平之后,他断定,如秦王般军功赫赫的皇子绝不会永远甘居人下,而且从零零碎碎的传言中他发现秦王攻克洛阳的方法恰与他当年建议李密的八九不离十,心里忽生知己之感,便动身来了洛阳。 但现在他竟然发现这个秦王行事任性,他念及自己已将近半生,理应抓紧时间建功立业,否则一生蹉跎碌碌无为岂不悲哉?他是真的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浪费,他想要辅佐的是一个宽厚沉稳的有道明君,李密如是,窦建德亦如是,他见过大唐太子李建成,那时他便认为李建成就很符合他心里的标准。而这次只身来到洛阳其实也只是全凭一股冲动,因为太久没人理会他的正确决策,这次李世民居然与他不谋而合,如何能不让他心向往之?然而冲动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他自知自己性情耿直尤爱得罪人,最需要一个宽厚沉稳的主君来包容他,如李建成,而不是暴烈任性如李世民。 只是,有时候,世事总是偏爱捉弄人,你认为能信你重你的结果偏偏对你敬而远之,而你以为不会信你重你的却偏偏会待你如知己。假如魏征此时能料知后事,只怕也会为自己这时的想法而感到可笑。但好在路虽然走弯了,却终有一日会转向该去的方向。错,也只会错一阵,但对,却会对一生。 当确信魏征真要离开而不是玩笑时,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三人不禁又一阵长吁短叹,想不到他们瓦岗群英注定要分散各处,究竟是时也命也?魏征走的时候,说是要掩人耳目,所以只要秦叔宝一人去送了他。 “魏大哥,你真的决定要走吗?其实秦王虽然有时候脾气是不好,但他是极重情义的,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而毫无怨言……我们对他的爱戴全是出于真心……魏大哥,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吧,兴许等你了解秦王后,你会改变主意……”秦叔宝仍在做最后的努力,他真的希望魏征能留下,总是曾经兄弟一场,为何一定要各奔东西? “不必了,我意已决,不会再改了!”魏征极为坚定,“叔宝,我问你,你确信你们一定要跟着秦王吗?” “是!”秦叔宝也毫不犹豫,“不过好在我们都是为大唐效力,总好过……”他想说“单雄信”,但这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知是不是愧疚。 “即便秦王杀害了你曾经的同僚,曾经的伙伴,曾经的兄弟,也绝不更改?”魏征问,字字见针见血。 “是!我们和秦王的情谊是建立在一次次的冲锋陷阵中,是用鲜血凝结起来的,不是随便什么就可以动摇的。战场狼烟,军人铁血,不是谁都明白的!”秦叔宝答,字字铿锵有力。 “那好!”魏征叹气道,“看来我们有朝一日也要和懋功、雄信他们一样,忠义两难了!” “魏大哥何出此言?我们不是都在大唐吗,又不是敌对……” “难道你以为秦王会甘心永远是秦王?”魏征一针见血,“总有一天,围绕着那个龙椅会有一场殊死搏斗!” “这,魏大哥,你……秦王不是那样的人,你可千万别乱猜啊!” “那假如是呢?叔宝,不要天真了,假如他真是呢?你还会跟着他?” 秦叔宝双手冒汗,愣了半天,才答道:“魏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只有一句话,我,我们,都不会背弃秦王,绝对不会,永远不会!” 魏征一半敬佩一半惊恐,秦王在众将中的影响力,在军中的根基,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暗下决心,为了太子,必须要除掉秦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盯着秦叔宝,一字一顿道:“好,叔宝,那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别怪我六亲不认。你我各为其主,就此分道扬镳吧,以后是敌非友,情义就此了断,勿再挂念,好自为之!” 秦叔宝浑身颤抖,昔日李世勣与单雄信的彼此两难他全都看在眼里,难道他们瓦岗还要再来一场吗?镇静之后他也一字一顿道:“魏大哥,既然如此,叔宝代兄弟们就此别过,我们还是那句话,秦王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生死共担,永不言弃!” “好!今天这番话我也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才说的,若是知节和士信他们都在,我也不会透露半句……罢了,罢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愿日后永不再见,若不幸见之,再无一言!”魏征越说越坚决,与秦叔宝互道珍重后都一起转身奔向相反的方向,投在地上的两个身影,也由彼此交错而渐渐疏离,连一声叹息都不再有。 三日后,单雄信被公开处决,李世民特意加恩,未株连其家人。那日刑场上,除了李世勣,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也都来为单雄信送行。很长时间过去了,李世勣依然悲痛难已,此刻生死一别更是将往日种种一起涌现,他跪在单雄信面前,亲手割下了自己腿上的一块肉,哭着递给单雄信,请其务必要吃下,便当是他们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李世勣泣道:“兄长上路,小弟本该追随,但兄长家人尚在,小弟若去了,怕他们再无人照料、无可依靠……兄长放心,小弟今日在你面前立誓,定赡养他们终老、抚育侄儿侄女成才,若违此约,人神共弃!” 单雄信此刻已无话,唯有双泪直流,人生能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他哽咽道:“懋功,大哥没有看错你,多谢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千万别像大哥……走错了路……一错就无法回头啊……” 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在后面看着,个个备受感染,都变得异常安静,既多说无益,不如无言相送,懂的人自然会懂。尽管李世民曾提过不许给单雄信立碑,但李世勣仍然当众把单雄信收殓、安葬、立碑,并日夜守灵,秦叔宝他们也前来分别为单雄信上了香。李世民听说后默然不语,虽未表示认可但也未有责怪之意。 此外,李世勣也遵从自己许下的诺言,单雄信被处斩后,他就把单雄信的家人全都从老家接到了自己身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全了兄弟的最后一份情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促膝长谈再结心 过了几天,李世勣才慢慢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但却依然不与任何人言语,总是把自己绑在繁重的军务中,干完了就自己找事,反正一点儿空闲也不留给自己,有时候某位士兵不过是犯了一个小错,他就抓住不放,狠狠批评甚至上纲上线,这要是以前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房玄龄找了他很久,但每次一见他依然烦躁如故时,便打消了念头悄悄隐退。直到有一天,李世勣出现在街头的一个小茶肆里,面前放着一碗煮好的茶,可他却一动不动。 房玄龄走过去,主动坐在他的对面,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李将军……其实大王……希望你不要误会……大王一直视你为友,他自己不好意思来,所以就拜托我代他向你致歉……” “多谢!”李世勣一直盯着眼前的那碗茶,一动不动,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自言自语道:“当年村里闹饥荒,我和单大哥一起外出谋生,有一次盘缠用尽我们好几天没吃没喝……我体力不支晕倒在了路上,是单大哥四处哀求,幸好一位神医路过,免费赠了我一碗五香饮,我这条命才算保了下来……单大哥,他救过我很多次……” 李世勣说完后就起身向房玄龄拱手行了一个礼就转身离去。房玄龄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去追,只是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碗茶,虽然那不是五香饮,但很显然李世勣已把它当做了一个替代品。房玄龄仔细品味着李世勣的话,可想而知,他与单雄信之间的兄弟情有多深,对李世民的怨就会有多深,这是一个解不开的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房玄龄叹息一声,端起那碗茶一饮而尽。 房玄龄回来后径直来到李世民的房外,来来回回犹豫徘徊了好一阵才请孤神庆向内通报。可见了李世民后又东拉西扯尽是说些不要紧的事,李世民貌似心情也不太好,巴不得有人陪他聊聊天,也就没敢房玄龄走。 过了一会儿,房玄龄终于鼓起勇气,向李世民提起了单雄信一事。房玄龄原以为李世民会生气,他也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李世民却斜身靠着,沉思不语。房玄龄有了些许底气,小声建议道:“大王,臣觉得您是不是该和懋功谈一下?要不至少道个歉?” 房玄龄话音刚落,李世民就射来一束冷光,房玄龄不禁缩回身,低头示歉。李世民道:“不必!单雄信不过一敌方之将,我又没什么错,道什么歉!这世上哪有主帅那么低三下气的?有辱斯文!” “是,大王所言极是。不过,懋功擅自违抗大王的旨意,安葬单雄信并为其立碑,可大王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怪责……臣还以为大王是有了些许懊悔之意呢……”房玄龄边思索边答道。 李世民盯着房玄龄:“懊悔?房玄龄,我希望你记得,我李世民的人生永远不会有‘懊悔’这两个字的出现,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是错,也绝不会悔!” 房玄龄还未思索出妥当的应答之话,李世民又喟然叹道:“哎,我知道,懋功一直视我为友,可我……哼,什么兄弟情义,血缘至亲都没人在乎,互不相关的两个人会生死相托?我就是不信……我以为懋功只是抹不开面子,毕竟也曾同僚过,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真的交情如此之深!就连我大哥都……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是我负了懋功……哎,负了就负了,又能怎样?反正我和懋功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不可能再补救的回来。哎,随便怎么着吧!”李世民随手抓起案上的一本书猛地仍到一边,他突然想起大哥,还有元吉,他们现在还真的当他是亲兄弟吗?有时候他还挺羡慕单雄信,毕竟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的兄弟,与某些活着的人比起来,不知道要幸运多少。 “大王……” “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了就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见李世民下了逐客令,房玄龄忙按下单雄信不提,转而说起了窦建德。房玄龄详详细细向李世民讲述了窦建德其人其事,并称他与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一起商议过,大家都以为,窦建德此人可用,乃一难得一人才,故请求大王网开一面。 “玄龄,不瞒你说,我正有此意。”李世民便把自己与窦建德的那次对话,以及自己的看法等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原先就有此意,现听了房玄龄所述,更坚定了留其之心。于此,房玄龄建议道:“大王,关于这件事,臣和辅机、如晦、伯褒他们都曾商议过,我们都认为,大王虽有保全之心,但陛下却未必,所以,切莫让刘文静之事重演啊!” 房玄龄一提刘文静,李世民陡然明白。当时就是因为他一心要保刘文静,结果却适得其反。往事历历在目,其中辛酸与无奈他岂能忘记?李世民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房玄龄郑重答道:“大王,不知您是否已听说,其妻曹氏已代窦建德到长安请降,我大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臣仔细琢磨了一遍,窦建德虽被俘但河北实力尚存,而曹氏不起兵对抗反亲自请降,大概有可能是想以此来交换窦建德一命。素闻曹氏与窦建德情深义重,如此所为也并不意外。” “所以,你的意思是,按兵不动方是上策?”李世民问。 房玄龄一笑,自信道:“曹氏一心救夫,必然要在长安上下活动,而朝中,东宫是她必去之地,也是她自认为的唯一选择,毕竟当下来看,大王是抓获窦建德的罪魁祸首,谁会相信大王有心救之呢?” 李世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让李建成去做这个“恩人”,而他,李世民,他相信只要窦建德能保住一条命,他就有办法让其诚心归顺于他。拉拢英雄,无需仰仗表面的恩惠。 但当李世民点头表示同意时,房玄龄并未就此住口,而是有意无意地说起他曾经有意前往河北投奔窦建德。李世民既惊又奇,但迅即又感激于房玄龄的坦白:“呵,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们差点儿就做了敌人呢,我还以为你房玄龄慧眼独具独独看好我呢!不过窦建德也算一方豪杰,玄龄心向往之实属正常,这个你没必要向我汇报,我既用了你自然是全信,玄龄不必有负担!” 房玄龄确信李世民确实不知情,又见李世民如此坦荡,竟丝毫未怀疑自己让其救下窦建德的动机,不免心生感激,遂放心道: “玄龄谢大王厚待,感激不尽。臣以为,窦建德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又任侠仗义,自是乱世之明星,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王世充阴险狡诈,恶事做尽,可谓是人神共弃,但其却执着于与王世充结下的小信小义,而罔顾天下苍生之大信大义;缀去者,使有余思,不论上下皆随其来去,赠衣粮并护其出境,只做到了称其言、厉其行,而不能使其会之有期,虽有大仁却也仅点到为止,利人而不利己……哎,其人为臣为将尚可,为主,总是还欠些火候,还是伯褒说得对,德有余而能不足啊!” “伯褒?”李世民又一惊,他只知道薛收在窦建德身边留了内应,不想伯褒也对窦建德有些评价。于是,房玄龄便把他们四人一起对窦建德的探讨简略说了下,李世民一边惊一边叹,最后说了一句:“自古良禽择木而栖,你们都是当世贤才,自然不会随便押上自己的前途,慎重一些人之常情,如此看来,是世民有幸了!”房玄龄发现李世民确实对那天的事一无所知,放心之余又有了一丝愧疚。 末了,李世民还告诉房玄龄,说是长孙无忌特别喜欢研究自古以来的律法条文,洛阳书库天下闻名,他一进洛阳就在找这些典籍,可惜还是被房玄龄抢了先,为此,他时常跟李世民埋怨,所以这次李世民就顺便拜托房玄龄把这些典籍借给长孙无忌好了,也好让他耳根清静清静。房玄龄笑而应下,道:“臣要这些典籍有何用处?不过是为大王收集而已,只要大王舍得,那臣就借给他便是,省的他再来烦扰大王。” 房玄龄明白,长孙无忌哪里是在向李世民抱怨,分明是在替他邀功,长孙无忌若不抱怨,李世民如何知道他房玄龄的尽心尽意,他一向只喜欢默默做事,从不言其他,有时功劳被抢去也毫无怨言,不是他的过错他能背他就背着。而长孙无忌的这声抱怨,却偏偏让他在李世民的心里加了分,如此,他怎能不感激! 早先,他因为在长孙无忌的面前无意中透露出“有投奔窦建德”之意,故而常常害怕传到李世民的耳边,因此今天他才百般试探,始知李世民根本不知情。他不免早已在心里对长孙无忌心生愧疚,此刻又有了“抱怨”一事,更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时也更加敬佩起长孙无忌来。“以后有机会定要向他好好致谢才是!”房玄龄心道。 长安,虽然天气依然闷热,路上行人渐少,但魏征却是斗志昂然,活脱万分,半刻都闲不下来。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快马扬鞭直奔东宫而去。他相信,那里就是自己一展抱负之地,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说服太子李建成除掉心腹大患——秦王李世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东宫奏对志难合 魏征来到东宫之前,李建成正与李元吉、马三宝商谈曹玥、凌敬来求救一事。 正如房玄龄所料,曹玥和凌敬回到河北后不久,就听说了窦建德被擒之事,他们哀痛欲绝,始知窦建德是故意以己为饵送他们安全回乡,顿时仰天无泪。尤其是曹玥,她一直走在她和窦建德曾一起去过的地方,树林下,溪流边,那里都留下了他们的一声一笑,可现在却都成了回忆。她恨自己,夫妻多年,竟在最后还是被窦建德“骗”了一次。她很多天不吃不喝,痛哭失声,江山,天下,她统统不想要,报仇,怨恨,她也统统不想做,她只想要她的夫君,她只想让他平安归来。 所以,当有臣下建议她举兵起事,为窦建德报仇雪恨时,她断然拒绝了。她明白,窦建德现在大唐手里,她一旦起兵,窦建德将必死无疑。幸好,凌敬也和她是一样的想法。于是,他们费尽口舌,耗费了很多时日终于说服了大家一起降唐,但条件是换窦建德一命。 那天,曹玥在凌敬的陪同下带着所辖州县的各项文书,走向金銮殿,亲手向李渊递交了降书,请求李渊留窦建德一命,他们夫妇愿从此远离朝堂不问世事。兵不血刃就降了河北全境,李渊自然是兴奋异常,至于曹玥的要求,李渊到底是老谋深算,既未应下也未拒绝,话虽然说得模棱两可,却总是有意无意给了曹玥无限希望,但又未把话说死,也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 曹玥不知李渊话里的玄机,当下破涕为笑,连连谢恩,只待窦建德被押回长安后,圣旨一下,夫妻团圆。但凌敬却心感不安,他总觉得李渊难以信任,因而又建议曹玥去祈求太子李建成,希望李建成能为窦建德说上几句话。 凌敬道:“夫人,这大唐陛下虽未拒绝我们的请求,但到底也没有明确应下。臣以为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最好还是再谋良策以求万全。”刚进长安没几天,凌敬就捕捉到了□□与东宫不甚相合的信息,他信奉敌人之敌便是友,故把李建成当成了救命稻草。 “先生深谋远虑,一切但凭先生做主,只要能救下建德,玥儿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曹玥说着便哭着向凌敬跪了下去,凌敬赶紧扶起曹玥,连说“不敢,此乃臣分内之事”。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主仆二人议定之后,便迅速找了一个妥当的时机前往东宫拜访。他们一起恳求李建成能施以援手,不仅从感情方面尽显卑小、尽述悲苦,期望激起李建成的怜悯之心,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从朝堂局势上替李建成分析,说李世民经此一战军功更盛,只怕不会再受太子制约,而太子在军中又无与李世民能抗衡的实力,天长日久恐东宫不保,只要李建成能救下窦建德,整个河北都将唯太子马首是瞻,窦建德虽败于李世民但实力尚存,届时李建成必将如虎添翼。 这个诱饵一抛出,李建成神色凝重,再无犹豫之态,忙说:“夫人言重了!夏王仁义无双,当世难有匹敌之人,建成一直是仰慕的很哪,只恨我们总是纷争不断,是以至今仍缘悭一面。如今你我一家,建成岂有旁观的道理?夫人放心,只要时机得益,建成一定全力以赴!”曹玥和凌敬得了李建成的这个承诺,心下大喜,随即便回驿站静待消息。 但当他们离开东宫后,李建成就立刻叫来了李元吉和马三宝一起商议。李元吉是举双手赞成,他再一次把自己在前线如何如何受掣肘、将士们如何如何拥戴李世民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李建成信之不疑,心里无形中又对李世民多了几分猜疑。李元吉一个劲儿地怂恿李建成应当在军中多培植一些有力量的人,眼下窦建德就是最佳人选之一,绝不可错过。 但马三宝不置可否,他思索一阵后突然问了一句:“殿下,臣以为我们在出手相救之前最好先预估一下,到底有多大把握能把窦建德给拉过来,到底值不值的出这个手,千万别到时候喂饱了别人的马!” 李建成听后豁然开朗,连声称是:“对,没错,还是三宝想的周全。人我可以救,但前提必须是我的人!” 魏征来到东宫,满脸堆笑地刚走上前就被守卫给推了回来。他双手掐着腰,原本想骂回去,但一想到好人不与“狗”斗就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又重新走上前,费了好大劲,又是东拉西扯又是威逼恐吓的,终于说服守卫给他通报。魏征兴奋难耐,好像明天就能封侯拜相一般。 “魏征?我记起来了,好像曾经和李密一起来投奔的,后来又转向窦建德那边去了。”李建成坐在正厅中,面无表情道。 “回殿下,正是此人。他说他原是夏王窦建德手下的中书舍人,现在夏王窦建德举国降于大唐,所以他特来投奔,愿效犬马。”守卫答道。 “窦建德?魏征?殿下,三宝觉得不妨一见,兴许此人有大用!”马三宝建议道。李建成点点头,便召了魏征进来。 魏征一进来,李建成就马上欠身行礼,一边表示欢迎,一边嘘寒问暖,连说“先生此来,足令东宫蓬荜生辉,建成三生有幸”,同时还连声请教。魏征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礼遇,竟一时感激地说不出话来,由是更加坚定了要为东宫效死力之心。 魏征一镇定就开始滔滔不绝地陈述起自己的治国理念来。魏征道: “殿下,三皇五帝施德教化,万民大治;尧舜禅让,信义大兴。自古以来,但凡治世,莫不是德主刑辅。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殿下甚为储君,乃未来执掌天下之人,臣请愿,希望殿下效法先贤,以身作则,专尚仁义,德惠天下,江山必得大治!” 李建成边听边点头,连连称是:“先生所言极是,建成受教了,请受建成一拜!”李建成说完就躬身作拜,魏征一时受宠若惊,忙叩头谢恩,迅即更是滔滔不绝连说了好几个时辰,可李建成更是仔细听着,丝毫未显疲倦之意,魏征顿感得遇知己,刚想再论述几句,李建成突然摆手打断了他,平静问道:“先生所言句句在理,不过建成以为,政之一事,惟在得人耳!” “殿下高见,臣也赞成。”魏征拍手赞道,“自古以来有得一人而得天下,亦有失一人而失天下,足见人才之重。不过,评定人才也应先论德、再量才。” “哦?”李建成略一沉吟,笑道,“先生果然与众不同,不知这是先生的一贯说辞还是真的那么以为呢?朝廷不养闲人,若无才,纵是品行再高又有何用?” 魏征一下子愣住了,他原本想说,用人需德才兼备,纵然有德无才也不过能力问题,与事无害,而若是有才无德,那轻则灭家重则亡国。但听李建成如此一说,便知二人在认知上有些差距,不想辩驳也不愿服输,便笑而不语。岂知李建成又问了他一个问题:“身为臣子,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忠字,先生曾与魏公一起来投唐,可是后来却跟了夏王,如今夏王落败,先生又再次入唐,魏公、夏王都待先生不薄,敢问先生对他们二位可曾……” 魏征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他不愿做违心之言,铿锵道:“昔时赵襄子兼并智伯,家臣豫让为主报仇屡次刺杀赵襄子,赵襄子问他,在智伯之前他也曾事范氏、中行氏,可为何却单单为智伯报仇,豫让答道‘范氏、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便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那我自然便以国士报之’。孔孟亦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臣下尽忠与否全在君之礼遇而已。臣今来投奔殿下,自是全心辅佐,期望建功立业,绝无二心,请殿下明鉴!” 李建成转着手里的茶杯,眼神慈善,心里却道:尽忠与否全在君之礼遇,那若是我不高看你,你就会背叛我不成?难道我想让你尽忠于我,就得我亲自去求着你不成?李密、窦建德一落败你就立马改投新主,丝毫未见悲戚之色,未免动作太快了吧? 魏征在那儿站着,他似乎也预感到太子对他貌似生了几分偏见,陡然间心里浮起几分失望,但片刻就调试好心情,他还有一个杀手锏。于是,他不再高谈治国理政,而是转而论述起当前的朝政局势来,尤其是东宫与□□各自的优劣,说地是头头是道,分析地更是透彻深刻。李建成从未听过如此透彻的分析,当下立即对魏征刮目相看起来,他问:“那先生以为,建成应如何破局呢?” “除掉秦王,只有死人才永远无法与活人争辉!”魏征朗声道。他的这句话一出来,李建成和马三宝先是惊骇万分,后是不屑一顾。李建成始终认为,东宫地位是否稳当,秦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所以,他要做的不是怎么去与秦王相争,而是要想方设法留住圣心。他若对秦王下死手,陛下势必对他转冷,他兄弟众多,就算没了秦王,再挑一个太子绝非难事,何况,如此不仁不义,如何面对百官黎民,如何堵得住后世悠悠之口!李建成想,只要父亲还信他,他的太子之位就谁也夺不走。 而且,李建成也突然想到,魏征先前满口仁义道德,现在却又建议他毒杀兄弟,如此前后不一致怎能令人说服?再者,是李世民把窦建德给生擒了,而魏征,窦建德手下的中书舍人,竟然怂恿他去毒杀李世民,难道就没有一分半点要为旧主雪恨吗?他李建成从来只有钳制他人的份儿,岂会傻到被他人所利用? 当然,这些是不可能当面说给魏征的,他亲自走到魏征前面,对魏征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还大大表示了自己的敬佩和感激之意,只说秦王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兄弟情深终究不忍,而且他还告诉魏征,他相信秦王不会罔顾兄弟情义。心里却已然明白,魏征,与自己不是同路人。 因有先前的一些隔阂,魏征以为自己会遭到冷遇,没想到太子依然如此厚待,虽未听从魏征的意见,但魏征也感受到了太子的仁厚,他告诉自己太子不是不听他的只是不忍心,刹那间魏征立刻对李建成生起了一股敬意,又向李建成建议应早点儿奏禀陛下请秦王早日回京,魏征道:“殿下,洛阳乃兵家必争之地,实在不宜让秦王居留太久啊,请殿下早作决断!” 李建成连声应下,并迅速结束了与魏征的对话,命人特地给魏征备下上房,好生款待,不得有误。魏征更是感激不尽,叩头谢恩。只是在退出后,魏征撅噘嘴,小声嘟囔着:“又不听我!我看你将来会怎样!” “果然是书生之见,唯德是论!”魏征走后,李建成下了一个定语。马三宝点头称是,却仍不解问道:“殿下既然不看好他,那为何还将其留下?” 李建成微微一笑道:“燕昭王欲得千里马,便厚待了一个才干一般的郭隗,结果群贤并至。我暂且就先把他当成我的一个郭隗吧。眼下世民那儿是越来越难抑制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失了控,得人才者得天下,东宫必须拿出自己的态度,让那些豪杰们知道,东宫才是他们最该来的地方!” “殿下高见,是三宝浅薄了!不过三宝以为,他的最后那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殿下不妨听上一听?”马三宝道。 “你是说要把世民给召回来?” “殿下英明!” 第二天,李建成就向李渊上了一道折子,极力举荐魏征。谁知李渊一听魏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特意召来魏征,大声斥骂道:“哼!你不是在夏王手下干得风生水起吗?怎么,这夏王前脚刚成了阶下囚,你这后脚就想重新回来了?你以为大唐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性!狂妄!” 魏征面不改色,用洪亮的声音回禀道:“陛下此言差矣!第一,不是臣主动投靠夏王,是兵败被俘,臣对大唐绝无一丝一毫之藐视,请陛下明鉴!第二,夏王虽任用臣为中书舍人,但一直难以全信,故臣也没机会在夏王跟前侍奉,谈不上是‘风生水起’!第三,臣心向大唐,虽身在夏但也从未做过有损大唐之事,请陛下明察!” “从未做过有损大唐之事?”李渊冷笑道,“文人果然巧言善辩!那朕怎么听说你轰轰烈烈地为窦建德搞了一个什么屯田,让其实力大增,足可与关中抗衡,这又怎么说?难道是无心之举?” 魏征不慌不忙,从容道:“陛下容禀,臣是搞了屯田没错,但受益的可不是只有窦建德,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大唐一统天下,夏之百姓亦大唐之百姓,臣为夏之百姓谋福,也便是为大唐之百姓谋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为百姓谋福也便是为陛下谋福。所以,臣屯田不是为窦建德,而是为陛下啊!”魏征说完向李渊跪地拜了三拜。 李渊冷笑一声,他虽然生气可魏征的话却也无形中让他听得极为舒服,尤其是那句“大唐一统天下”更让李渊十分受用,他“哼”了一声道:“虽是狡辩可也不是没一点儿道理。我大唐海纳百川,绝不会将投奔之人拒之门外。原本凭你之所为本应重罚,但看在太子力保的份上就暂且饶你一次,日后在东宫好好做事,若再稍有不轨之心,朕定不轻饶,新罪旧罪一并罚了!” “臣领旨!”魏征欠身跪拜。 此事过后,由李元吉出面与尹德妃和张婕妤联系,这两位妃嫔便总是制造机会在李渊面前编排远在洛阳的李世民,李渊原先并不以为意,但耐不住三人成虎,慢慢心里也犯起了嘀咕,琢磨着李世民在洛阳的日子也不短了,是该回来了,故忙下了召回的旨意。 圣旨下达洛阳后,房玄龄即刻辞别众人,回到屋里收拾古书典籍,长孙无忌赶来帮忙。二人一边收拾一边聊起律法来,聊着聊着房玄龄就惊道:“辅机,以前只知道你最爱钻研这些律法条文,可今天细聊起来才发现你居然如此见解高深,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长孙无忌最喜欢听别人夸他这一点,当即笑容满面:“哪里,哪里,是你谬赞了,我不过是多看了些书罢了,谈不上什么高深。” 房玄龄呵呵一笑:“你就别谦虚了,能把这么枯燥的东西看出趣味来,已经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本领了。哎,我呀,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作为礼貌,长孙无忌也回赞了一句房玄龄,然后便又聊起律法来。一直以来还很少有人愿意跟他这么来聊,毕竟,谁会喜欢这么枯燥的东西,所以越说越起劲,最后竟发起了牢骚来:“玄龄,老实说,我觉得一国之本其实就在于律法。可惜,秦汉以来,要么严刑厉典,让人苦不堪言,要么矫枉过正,又过于简单,《九章律》不就如此吗。《大业律》倒是有些可取之处,却到后来也成了摆设,乱军四起,谁还顾得上什么律法。陛下建朝后让裴公他们整修《武德律》,本是好事一件。只是……哎,玄龄,不瞒你说,那个裴寂他懂什么,我偷偷看过他们弄的草本,哎,整部法典几乎就是《大业律》的翻版,就没做什么实质的修改,可就这样他们还弄了这么多年还没弄好!哎,算了,不提了,反正这事我们也插不了手,有心无力啊!”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改?”房玄龄问。 长孙无忌突然陷入了回忆中,当他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到寄人篱下的男孩,身份的转变,多年的见闻,他渐渐了解并明白了底层黎民百姓的挣扎和不易,有时他们不是想犯法,可碍于生存不得不犯法,而一旦犯了法却再无回头之日。由此,他一直在想,律法的目的是什么,是惩治犯罪吗?不是,准确的说,应该是预防而非惩治,所以,死刑应该再少一些,应该给那些知错悔改的人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长孙无忌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命只有一条,能留着还是留着的好,谁都不易啊!都说法与情不能兼顾,可实际上这并不矛盾啊!仁政仁政,说的不正是如此吗!” “是啊,法与情并不对立,不过,只有法好还不够,能不能一五一十地执行下去才是关键。”房玄龄同意长孙无忌的看法。 他们二人就这么边收拾边聊,突然有一刻房玄龄向长孙无忌说了一声:“辅机,多谢!”其实这一声谢他有很多机会去说,只是一直难以企口。 长孙无忌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房玄龄所言何事,淡淡道:“只要大王好,你我都好,其余的,不足挂齿,何需言谢?若是介怀岂不见外?”长孙无忌没有遵从李世民的意见把律法典籍从房玄龄处搬走,就是暗示房玄龄,他在乎的不是这些书而是他们的同僚之情。于此,房玄龄自然明白。 正在这时,杜如晦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喊,见到他二人就不由分说拉着他二人就往外走。杜如晦告诉他们,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世民和薛收居然吵了起来,而且据说还差点儿动起手来,幸好有孤神庆和尉迟敬德拦着。杜如晦听说后赶紧来找他二人,意欲一起去劝解。 “什么?怎么回事?” “这怎么可能?”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越听越焦急,既惊诧不已又难以置信。李世民与薛收二人向来相处极好,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虽然他们很是疑惑,但脚下不敢放慢,急忙骑了马赶去现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少林偶遇始结缘 李世民与薛收是在狩猎场发生的冲突。因闷了这许多天,心中的烦躁之气仍难抚平,于是便带了孤神庆和尉迟敬德一起围猎。本来也要叫上秦叔宝和程知节二人的,可李世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欠妥便打消了念头。 他们三人快马扬鞭,在山林间肆意驰骋,望着辽阔的天地,听着耳边的呼啸,喊着久违的畅快淋漓,竞相追逐着那一个又一个窜跑的猎物,李世民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再没了一丁点儿的烦恼。跑累了,他就和孤神庆、尉迟敬德三人索性架了火把打来的猎物烤了吃。炎热的天气,燥烈的大火,以及身上的挥汗如雨,在别人看来极为无聊自虐的一幕,他们却觉得无比有趣。 然而,事无百般顺。就在他们刚把火灭了准备再去围猎时,薛收突然跑来,看到黑乎乎的火堆,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散,同时强烈要求李世民罢猎回去,言辞激烈,不容辩驳。 在李世民的印象里,薛收一直是谦恭和气、温逊有礼的,几时这般大动肝火过?他先是惊愕,再是不解,继而笑道:“这样的天气是比较容易火大,很正常,难道伯褒也放肆一回,要不就和我们一起玩会儿如何,看谁打得又快又多!” 薛收点点头,强忍着怒气厉声劝道:“大王,您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田猎,私情之娱,荒诞、昏聩之人所为,而大王,少年英武,举世无双,几时甘与那般败类为伍了?若大王真是自觉太闲,那就烦劳您屈尊降贵,看看民情,听听民声,那才是您该做的事!”薛收看到李世民拳头紧握,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仅未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后羿代夏因猎而亡国,梁孝王恣意妄为而遭黜,燕王旦以狩为乐而灭家,前人之鉴后人之师,大王难道要重蹈覆辙吗?当然,如果大王自甘堕落,偏要学此荒诞昏聩之流,我也不拦着,只要大王对着千万将士明言,今后薛收就决再不会发一言一语,否则永世不再为人!” 李世民瞪了薛收很久,终于忍耐不住,把手里的马鞭猛地往地上一甩,嘶吼道:“薛收!”他长这么大,听得最多的就是赞赏之言,就算是别人骂他也最多不过一句“纨绔子弟”而已,何曾有人敢把他与那般荒诞昏聩之人混为一谈,这是对他的全盘否定,他如何能忍! 孤神庆和尉迟敬德看着俩人,他们都不知道这俩人因何都攒了这么大火气,如今气头上他们谁也不敢上去劝,但又怕这俩人一言不合动起手,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来,于是就一直在旁边守着,时而靠近这个,时而靠近那个,寸步不离。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他刚觉得心里稍微通畅了些,没想到薛收又给他来这么一出,刚通的气瞬间又堵上了,他手拿马鞭指着薛收吼道:“好,你还有什么话就一起说了吧!我答应过小观音不能亏待于你,大丈夫有言必信,我不生气,我绝不生气,你还想说什么,你还有什么话,都全说了吧,千万别闷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若是别人如此,李世民早一拳打了过去。 “好,我说!”薛收虽然降低了语调,但仍是无比严肃坚定,“身为主帅,体恤将士,使上下一心,大王自问是否可曾做到?冷静处事,不偏不倚,大王自问是否做到了?公正公平,不迁怒不贰过,大王自问是否可曾做到?修身养德,戒奢尚俭,习圣贤之道,罢游戏之乐,大王自问可曾做到?” 李世民再也忍无可忍,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孤神庆,斥道:“薛收,我告诉你,我16岁就在军中任职,做了这么多年的主帅,打了这多年的仗,在我面前倒下的人数不胜数,从来只有我数落别人,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这么来数落我,我知道主帅是什么样,用不着你来教我!” “大王……大王您息怒!别……别伤着身子了!” “薛……薛公子,您就少说两句吧,大王今天好不容易才高兴一会儿,您要骂就骂敬德好了,我是个粗人,没什么廉耻,我保证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孤神庆和尉迟敬德轮番着劝,可不仅没缓和,反而还越来越激化了。而这时,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三人也恰好赶到,他们也是一边委婉地劝着李世民,一边拉着薛收,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但薛收执意推开他们,仍接着道:“是,大王如此□□,哪里用得着人教?大王这么不顾一切地来打猎,难道不是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吗?假如大王真不在乎与懋功之间的袍泽之谊,又何至于这般?刚拿人、拿那些砖瓦撒了气,现在又拿畜生来撒气?大王,您不是小孩子了,别总这么任性行吗?” “我……”自己的心境居然被薛收剖析地明明白白,李世民突然无言反驳,但他心里不服气,他是谁,他是秦王李世民,错他可以认,可他怎么能后悔,永远不能,绝对不能!他感到他在大家面前正在变成一个透明人,里里外外都被瞧了个透彻,半点儿也掩藏不起来,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恼恨这种感觉!他甚至开始讨厌起把他的面具都撕下来的薛收! 众人都一筹莫展,唯有长孙无忌忽然灵机一动,忙提醒李世民道:“哦,对了,大王,臣想起了,您不是说过要去少林寺致谢的吗?他们曾经帮助过我们,大王您不会忘了吧?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回京了,总得在回去之前把这事给办了吧?” “哦,对对对,我们也记得大王好像说过要亲去致谢的,言出必行嘛,我和玄龄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让辅机陪大王去吧。”杜如晦想,这个时候应该让李世民放松一下,他和房玄龄不宜再跟着,还是长孙无忌陪着比较好。房玄龄会意,也马上表示赞同。 他们这么一说还真提醒了李世民,这连连续续忙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他记得他曾说过“有功者必赏,不管是谁都一样”,可现在都快要离开洛阳了,却连少林寺的大门都还没进过,只是让王君廓转达了谢意而已。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一次。 李世民又狠狠瞪了薛收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向马走去,可刚靠近马就又重新转回来,直接来到薛收面前,拍了拍薛收的肩膀,小声说道:“伯褒,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了,还有,抱歉,我最近火气比较大,你别介意,能谅解就谅解一下吧,要是不能的话,我也没办法……”他知道,他如果不回来跟薛收道这个歉,改天他一定还会后悔,那种滋味太难受了,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大王……”看着李世民走远的背影,薛收心里的气也全都消了,便很正常地喊了一声,谁知李世民转回身吼道:“怎么了?我去少林寺还愿,佛门圣地,也顺便让自己清静清静,总不会也成了什么荒诞昏聩之举了吧?” 薛收无奈笑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准备准备,等大王回来后就启程返京。” “随便你们。”李世民随意地扔下这四个字后就与长孙无忌和孤神庆三人一起扬鞭而去,尉迟敬德顿感没趣也告辞回去收拾行囊。 待他们都走远后,薛收忽感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房玄龄和杜如晦赶紧扶着他坐了下来,薛收却推开他们,凄笑道:“两位兄长放心,我没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有顽疾,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休息下就好了……” “哎,伯褒啊,不是我们说你,你今天这是……何须如此呢?”房玄龄劝道,杜如晦也说:“是啊,这些天大家都烦闷的很,大王不过是略微发泄一下而已,你何必骂他骂成这样?闹的大家都不愉快!” 薛收看着两位兄长,大声叹道:“骂他?我岂是骂他,我是在骂我自己!”薛收这才告诉房玄龄和杜如晦,前些天窦建德手下谋士魏征来而复去,他是无意中从程知节嘴里套出来的。 薛收只道洛阳一战持续过久,李世民心情烦闷有些许胡闹也可以理解,故而他也就任由着他了,可当得知魏征来而复去后,他思忖良久,自度多半与李世民的胡闹离不开。大凡贤才择主,如鱼之投水,稍有不合便成陌路。一想到这儿薛收就自责不已,他早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早该去劝导李世民的,可他都做了什么,一味纵容、偏袒……当今之世,失一人才就可能瞬间天上地下。 薛收讲完后,房玄龄和杜如晦扼腕叹息,但事已至此已然无法追回,便安慰薛收道:“好了伯褒,你也别再自责了,那会儿大王正在气头上,就算你劝也未必能劝得了,闹不好还会变本加厉也说不定!” “可难道如此我们就不劝了吗?大王听不听是他的事,可说不说就是我们的事。哎,在其位谋其政,我们都失职啊!失职啊!”所以,当薛收得知李世民又去围猎时,怒难自抑,冲动之下就来了现场阻止。薛收终于明白,其实像李世民这般的性子,身边必须有几根刺去约束着,不然很容易出事,可房玄龄他们都做不了那根刺,那么就只有他来做了。“哎,希望能把他骂醒。我知道我骂得太过了,但若不如此又怎会记忆深刻呢。”薛收又叹道。 七月的少林寺更多了几分郁郁葱葱,到处是蓬勃生机,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让人心情通畅且无比振奋。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孤神庆一下马,方丈就亲自出来相迎。李世民先是向方丈及出战有功的少林武僧表示感谢,然后兴致大起,偏要和少林武僧切磋切磋武艺。方丈推辞不过,便选了几个中等水平的与李世民过招,并特意嘱咐点到为止。 其实李世民也并非逞强,他自知自己这点儿武艺在少林武僧面前还不值一提,只是特别想活动活动,疏散一下心中的闷气,好不容易打猎打得起兴却硬生生被薛收搅了,正愁气没出撒,恰遇少林武僧,岂肯放过这个机会?何况,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未必伤得了少林武僧分毫,而少林武僧也不会去伤他,最适合不过了。然话虽如此,这里毕竟是少林圣地,李世民也不敢太过放肆,招招之间也收敛了一两分。就这样,他们在一起对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却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儿比试的味道。 “阿弥陀佛!素闻秦王治军有方,不想这武艺也是了得。”切磋过后,方丈称赞李世民道。 李世民连忙摆手谦道:“哪里哪里,我这儿花拳绣腿怎么能上得了台面,是几位师傅相让世民才是。真是说来惭愧。” 方丈呵呵笑道:“都说秦王性烈,可老衲看来却是谦谦君子,以后谁要是再那么诽谤秦王老衲可不依!少林弟子习武不过是为健身,偶尔惩强扶弱,乃个人之艺,可秦王之武功却是运筹帷幄,平天下,降群雄,抚万民,岂可相提并论,秦王过谦了!” “大师言重,世民愧不敢当!” 他们边走边聊,快走到佛殿时长孙无忌忽转向李世民道:“大王,这少林寺臣小时候也来过几次,如今见了不免有些触景生情,可否允臣随意走走?”长孙无忌望着周边的景致,频频向李世民示意。其实,长孙无忌这一年来也是繁苦不堪,今见了少林寺景致,顿时有凡尘尽消、如入仙境之感,实在不愿再让其他事务给耽搁了,故有此一请。 因确无大事,李世民也点点头表示不反对,同时转身问方丈:“大师,不知可否方便?” 方丈笑道:“少林本就方外之地,如能解人一忧那也是庆幸,只是佛门重地终究有禁忌……” 长孙无忌怕方丈拒绝,忙道:“大师放心,佛门禁地无忌绝不擅入,我只在外面随便走走就好。”如此,方丈便指派了一位小师傅陪同长孙无忌一起游逛。 佛殿内异常简朴,佛祖金像端坐正中,俯瞰众生,庄严不失悲悯,几个蒲团整齐地铺放在佛像前端两侧。此情此景,李世民不敢亵渎,依序请了愿、上了香,随即便与方丈席地相对而坐。李世民详细询问了少林武僧擒敌经过,除大声赞赏外,还提出会代他们上表请封,希望少林武僧们能接受朝廷封号或还俗入朝任职,为江山黎民做些有益之事。 然而,方丈只接受了李世民的谢意,却对请封一事断然拒绝。他表示,出家之人看淡名利,王仁则仗着有叔父王世充撑腰在辕州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百姓苦不堪言,由此少林僧人才仗义出面打抱不平,这本身也是修行的一种,只要百姓安康少林便无所求,所以,少林弟子永在少林,不会还俗也不会受封,终身所求唯吃斋念佛、度化苍生耳! 李世民感慨不已,他有些羡慕起出家人心如止水的淡泊心境。他又一一询问了少林武僧,他们都是这样的说辞,无奈,李世民只好打消了请封的念头,生平第一次请人做官都请不来,失望之余却又肃然起敬。后来,朝廷仍是对少林寺有所表示,不过他们每个人仍心向少林,再未踏入俗世一步,此时后话。 再说长孙无忌,他被少林寺的景致吸引,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举目远眺,时而闭上眼睛感受清风飘来的幽香气息,时而想起从前种种以及未来的诸般不可测而喟然长叹,走了几步,一阵钟声传来,长孙无忌侧耳聆听,心里为之一动,犹如一声呼唤一声警醒。 长孙无忌叹气道:“人生苦短,若能在这方外之地不理世事独善其身,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妙啊!”可惜,他终究是世俗中人,有不愿舍的牵挂,也有不能舍的羁绊,只有今天能暂且立于红尘之外,明日仍是俗世尘埃。 长孙无忌猛然想起父亲在时,那年隋炀帝杨广即位不久汉王起兵叛乱,杨广便特地命父亲前去平叛。这本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当时他的大哥长孙行布恰刚调任汉王部将不久,主帅叛乱纵然他真的不知也百口莫辩。父亲亲自向杨广禀报了这件事,请求避嫌,可杨广坚持让父亲前往,并希望父亲不要以儿害义。 长孙无忌还记得,父亲在出征前一直抚摸着手里的大弓,眼含热泪默默泣道:“不知这次,是我射杀了儿子还是儿子射杀了我?抑或长孙一门就此覆灭?”其实谁都知道,父亲曾与杨广有些旧交,只因在杨广即位一事上虽未相阻但也未出大力,故而杨广即位后对父亲是既信既用也既疑。 当时,汉王对大哥长孙行布极为信任,就把并州交由他防守,但他却死守并州拒汉王入城。其后他一听朝廷派了父亲前来平叛,顿时明了,竟在与汉王激战中阵亡,不过却是主动阵亡。消息传入父亲账内,父亲便知儿之所想,即刻率兵平了汉王之叛。大哥是汉王部下,要想向朝廷表忠,要想保住长孙一门,他唯有战死一途,只有为国捐躯才能洗刷疑罪。世人皆知,大哥长孙行布兼习文武,是父亲最为得意的儿子,他这一去父亲深受打击,仅四年就溘然长逝。 “若是大哥尚在,我兄妹岂会遭那般对待!”长孙无忌心想。他又记起大哥在时曾带他来过少林几次,每次上了香后大哥都会对他说:“无忌,记着,以后长大了不要像父亲和大哥这样,哪怕是在边远地区做个芝麻小官也别再和皇家沾上扯不掉的牵连……富贵哪里有尽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天子阶前易登高也易跌重啊……那是个无底洞,填不满也退不得,一旦沾上就万劫不复……”父亲和大哥都不愿让他习武艺,他曾经不懂,也曾怨恨过,可大哥死后就慢慢有些明白了。也正是自大哥死后,他不再踏入佛门之地,即便来了也不再上香。 “大哥不愿我们再介入皇家,可是现在身不由己啊,谁会想到李家会成为下一个皇家?世事总难料,若大哥泉下有知,会不会责备我呢?”长孙无忌心里想着,竟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致不再那么让人舒心。 “请问……请问施主,您……您可是长孙将军家的四公子?”好久没人称呼长孙无忌为“四公子”了,长孙无忌忽觉恍如隔世,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他转身看了看这位问他话的小师傅,其大约年方二十,一身青衫,眼含善意,明澈无波,好似从未受过世俗污染一般。 长孙无忌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始终想不起眼前究竟是何人,只好拱手行了个礼,十分不好意思道:“敢问小师傅是……无忌实在惭愧,请恕罪!” 这位小师傅并未像长孙无忌想象的那样生气或不快,反而依旧平静含笑,颇有种荣辱不惊的味道:“施主无需介怀,小僧无名之人,施主不记得实属正常。小僧法号玄奘,俗家名陈祎,家兄洛阳净土寺长捷法师。” “哦,原来是……失敬,失敬!”玄奘一提起长捷法师长孙无忌就全想起来了。 这长捷法师虽然年纪不大,可当年就已是洛阳家喻户晓的佛门大师,当时长孙舜华年幼,时常生病,父亲预感到自己已时日不多,便趁还能走动时带了他们兄妹二人到净土寺拜谒长捷法师为爱女祈福。也是那时起,父亲遵从长捷法师的建议把长孙舜华的小字改成了观音婢,希望她能得佛门庇佑。 长孙无忌记得当时长捷法师身边有一个比他小八岁的小孩子,据说是长捷法师的幼弟。可长孙无忌的印象里,那个孩子当时还不是出家人。长孙无忌又上上下下大量了一下玄奘,略带惊讶和惋惜地说道:“你……真没想到你也和你二哥一样别了红尘遁入空门……” “正是!”长孙无忌在惋惜,但玄奘却是无比庆幸,“父亲故后,二哥怜我孤苦,将我接至寺中抚养,天长日久渐觉佛理深奥,禅意清透,遂心向往之,庆幸我与佛门有缘,便拜了佛祖。” 玄奘告诉长孙无忌,几年前战乱频起,他与二哥长捷法师便一起离开洛阳,远赴蜀地求学传道。那几年,他们几乎走遍了蜀地的山山水水,拜访了所有的名家大师,以天地自然为师,以人畜百鸟为师,对佛门禅理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不久前,蜀地流行瘟疫,长捷法师在救人期间不幸被传染,在蜀地圆寂。他遵从兄长遗愿,将其骨灰洒入江中,归于天地,再度众生。玄奘叹了一声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为梦幻泡影。原以为跟随二哥多年早已看透凡尘世事,可没想到仍难抛却故土,不似二哥来去无牵挂,我真是万分不及啊!” “所以小师傅就重返故土以慰思乡之情?”长孙无忌问道。 “正是。”玄奘承认道,“所幸我回来之时洛阳已重现往日宁和,可喜可贺。我乃佛门弟子,少林是我从小的梦想,若我日后能圆寂于此,那真是荣幸之至。”近来恰好无事,玄奘便来了少林请住几天,不巧就看到长孙无忌,依稀觉得似是故人,故冒昧上前询问。玄奘庆幸道:“幸好未认错人。” 二人闲聊中,玄奘又问起长孙无忌当年和他同来的那位小姐姐眼下可好。玄奘想起当年他来寺中陪伴二哥,恰好碰到长孙晟带着长孙无忌和长孙舜华兄妹来拜谒他二哥。玄奘只记得,当时那位小姐姐身子虚弱,二哥建议长孙晟让女儿带发修行,佛门之内或可得享天年。但长孙晟不舍得,故而拒绝了这一建议。 玄奘道:“当时二哥说,小姐姐眉目含情,七窍灵心,又如此体弱多病,怕是命里带劫,须杜绝红尘,潜心向佛,或可无灾无难,否则只怕情深难寿。二哥是佛门大师,必不会妄言……” “胡说八道!”长孙无忌和玄奘皆一惊,回头一看,不知李世民何时来了这儿,听到他们谈及此,忍不住吼出了这四个字。李世民无奈极了,他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有人给他添堵,还总是在他好不容易通畅了一些的时候,先是薛收,现在又是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小沙弥,说谁不好,偏偏说起他的小观音,说就说好了,还偏偏说什么“情深难寿”,几个意思?但佛门重地,又都是出家人,他又不好发作也不能发作,还不能面有不恭失了礼数,真是快要疯了的节奏! 方丈与长孙无忌急忙相互引见、软语调停。此时玄奘才知他口里的那个小姐姐已是秦王王妃,而眼前这个人正是秦王。玄奘自知失言,急忙认错请罪,但言语中却也自有一股傲气。李世民暗中称奇,便与玄奘攀谈起来,他发现,这个小师傅,虽然年纪轻轻,又是个出家人,可对儒家典籍竟是如数家珍,而且不仅是背诵其义,更能引申互通,有时还颇能提出独到见解,且切合时弊,让人啧啧称叹。 其实当年长孙舜华和父兄在净土寺时,空闲中也曾与玄奘聊过几句学问,那份精辟和透彻玄奘至今仍记忆犹新,是以刚才看到长孙无忌便约莫记得与那位小姐姐的兄长有几分相似,这才斗胆上前询问。 众人交谈中,长孙无忌向李世民介绍,玄奘的父亲陈惠便是一学问大家,虽隐居不出但当时在洛阳也算是声名鹊起,他少年时还曾向陈惠求教过几日,玄奘家学渊源,有此学问不足为奇。李世民点点头,十分欣赏玄奘的才学,便恳请道:“小师傅,正所谓男儿当志在治国平天下,小师傅身负绝学,何不还俗入仕,上报天子下济黎民?” 玄奘笑着摇摇头,推辞道:“秦王厚意小僧心领,只是小僧十三岁落发出家时便已在佛祖前起誓,一心向佛终生不违。所以秦王之请小僧只能忤逆了,阿弥陀佛!” 又一个主动相请被辞的!李世民长这么大,还真没碰见过送官都送不出去的,除了敬佩和哀叹,他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了下来,却听玄奘又道:“佛门解救众生,度一切苦厄,难道不也是上报天子下济黎民?都是为民排忧解难,有什么不同?用得着去计较其身在哪儿吗!” 李世民仔细打量玄奘,发现这位小师傅虽只比他小上三四岁,浑身上下还有一股稚气,但却是极为明朗,看不到一丝烦恼和忧愁,便随口问道:“小师傅,恕世民冒昧,不知可否相问一下,人生百年总是十喜九忧,我们年岁差不多,哎,我有些时候总有生不如死之感,可是小师傅你为什么看起来就永远那么畅快呢?好像一尘不染一样。” 方丈哈哈笑道:“阿弥陀佛!佛家弟子若是连心如止水都做不到,那就真是愧对佛祖了!” 长孙无忌也顺势对李世民道:“大王,方外之人与我辈世俗中人自然不同。” 但玄奘对大家的赞美并不领情,淡淡一笑道:“境由心生,一切全在心而已。其实小僧修为尚浅,还远达不到万物皆空的地步,比如这次,就放不下对故土的思念,其实人生天地间,何处不为家,何处非故土,可惜小僧仍看不透……” “乡情人皆有之,此乃常情,若当真万物皆空,无喜无悲,岂不是无趣?”李世民本是安慰玄奘,可玄奘却当了真,他坚持认为,自己修行不够乃是佛经不全的缘故,随即他便向方丈举出了几处少林所藏佛经中的残缺、谬误之处,字字在理,论证周祥。方丈大惊失色,他本是见玄奘颇有诚心才允其在藏经阁阅经,不想其竟有如此修为,很久才双手合十转向玄奘道:“佛门有幸,他日你之修为定在老衲之上,善哉,善哉!” 由此,李世民对玄奘就更为欣赏,再一次向其表达出希望其还俗入仕的希望,但又被坚决拒绝。无奈,李世民只好和长孙无忌一起悻悻拜别。临走前,李世民还问玄奘意欲何往,玄奘双手合十,答道:“也许回蜀地,也许去长安,看佛祖旨意。” “好,若小师傅来长安,世民定十里相迎,□□随你出入。” “小僧不才,但若秦王有心,小僧也乐意去府上讲经。” “不,我说的是,你在我身边任职!” 玄奘愣了一会儿,仍坚决道:“小僧一心向佛,若秦王执意如此,那小僧永不再去叨扰!” “你……”其实李世民也并未一定要强其所难,只是突然觉得这位小师傅有些有趣,像是久违的友人,故开了这个半个玩笑。他先阴了一下脸,后又笑了一声道:“好,我等你,看我们谁先食言!” 李世民走后,玄奘笑着对身旁的方丈说:“这个秦王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回来的路上,李世民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着,长孙无忌和孤神庆在两旁默默跟着,不发一言。看着路上昂扬的绿树和稀稀疏疏盛开的野花,还有头顶上偶尔鸣叫着飞过的山鸟,李世民突然特别地想念长孙舜华,那个像书一样的女子,想来此刻应在树下或是窗前斜倚着百~万\小!说吧。李世民望着前方,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她身边。 他幽怨地叹了一声,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小观音现在在干什么,在想我吗?……真有点儿想她了……一年了,其实现在我心里真的好苦……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还有承乾和青雀,那两个小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争吵打架呢……”李世民又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刚出生的第一个女儿,又是他在外征战的时候降世,不知是不是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呢? 长孙无忌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大王,臣还有一事相禀。” “什么事?” “是关于家兄安世……” “哦,这个我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忘了的,怎么说他也算是立了一功,我会向父亲请求的。”李世民承诺道。但长孙无忌听后立马摇了摇头:“大王,臣的意思不是这个。其实兄长早已把生死看淡,他说,他帮大王拿下洛阳其实只是单纯地想把洛阳给解放出来,再僵持的话家人就只有饿死一途了,所以也算不得是为唐立功,而且他为王世充效力多年,事实俱在,也狡辩不得。兄长说,他早已做好了去见阎王的准备,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家人。臣的意思是,能救最好,若不能也无需强求,大王一人安危身系□□上下,别因此冲撞了陛下就好。” 李世民勒紧缰绳,停下看了长孙无忌一会儿,说了一句:“我明白。那就把安世的家人接回府内吧,承乾慢慢也大了,正好缺几个侍读。” “谢大王!”长孙无忌致谢道。 李世民放眼望去,天地如此辽阔,本应是极为畅快之事,可一想起今天的桩桩件件,甚是五味杂陈,他小声怒道:“真是,这一整天都是什么事!尤其是那个小师傅,叫什么玄奘的,若还俗入仕,凭他的才干,假以时日必不在玄龄之下,可惜呀,可惜!哎,算了,不提了,爱怎样就怎样吧!”李世民一甩鞭,□□之马便即刻疾如闪电向前狂奔。长孙无忌和孤神庆也急忙紧紧追赶。 李世民回来后嘱咐了几句就率军一起启程返京,只把玄甲军留下镇守。而在离开洛阳之前,房玄龄向李世民建议称,洛阳初平,怕军民难服再生事端,不如让车骑将军张亮留下便宜行事。李世民一想也对,便未提出异议。而私下房玄龄却授意张亮在洛阳招募私官、隐匿经营。张亮原是瓦岗李世勣部下,随李世勣一起归唐,但其与李世勣关系平淡,不温不火,房玄龄发现其忠勇可嘉,便向李世民举荐其做了秦王府车骑将军,从此张亮便一心效忠李世民。 “房记室放心,张亮既已入□□,便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我知道我在洛阳该做什么,绝不会让大家失望。”张亮重口承诺。 房玄龄却是一脸惭愧:“这点儿我们从不怀疑。只是……张将军,有一言玄龄不得不说,若一旦事泄,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一切皆是张亮个人所为,与大王无关。张亮别无所有,只有这身子骨还禁得起拷打!”张亮语气坚定,毫无悔意。房玄龄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声“抱歉”。张亮还提醒了房玄龄一件事,说是王世充手下有一个叫常何的,当年也是参加过瓦岗的,而且和魏征的关系据说还不错。房玄龄会意,当下就把常何荐入□□。 几天后,李世民率军回到长安,依旧是百官亲迎,依旧是随处夹道欢迎的百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世民特意让李世勣与自己并排而行,并与自己一样身着金甲,但一路上李世勣除了恭敬礼让外再不发一言,与李世民也有意疏远几步,更不复往日交情。李世民起先还叫了几声“懋功”欲显亲近,但总是迎来冷冰冰的回应,后来也索性不管不顾,故意趾高气扬前行,心里却烦闷的很。他二人在前死气沉沉,其他人跟在后面也不敢吵闹。这次的胜利是最大的,但却是凯旋的最不欢喜的。 而且,更让李世民意外的是,三姐李慕兰竟未来相迎,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据说是李慕兰身子不适,可当李世民前去拜访时,三姐竟将其拒之门外。他问过姐夫柴绍,柴绍称三姐无病无灾,只是心情不好不愿见人。李世民摸不着头脑,他想不起自己是哪里惹了三姐。 不管如何,自今天起,李慕兰不再踏进□□一步,同时也不许□□任何一人踏入平阳公主府,东宫、齐王府亦如此,她好像是把自己禁闭了起来似的,故意与他们兄弟三人断了往来、隔了距离。 这天,李世勣在街上随便走着,却在一个拐角处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挡在了他的前面,说是要请他去一个地方。李世勣本欲拒绝,但在看到对方露出的令牌时便打消念头,乖乖地跟了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英雄末路长安叹 对方是东宫的侍卫,他亮出了东宫的令牌,李世勣纵是再不愿也不能有丝毫反抗。李世勣跟着来人来到东宫,却不是走向正殿,而是七拐八拐走向玄德门附近的佛堂院。对方把李世勣带至佛堂院后殿,太子李建成正在哪儿站着等他,一脸悲戚。李世勣疑惑不解,但见李建成把手举向旁边,向他示意。李世勣转向那边一看,顿时五雷轰顶。那里,赫然立着其义兄单雄信的牌位! 刹那间,往日结拜的种种又一次涌上心头。李世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的挪着步子,腿上割下的那块肉的部位仍滋滋作痛,提醒着他那日刑场上他是如何忍痛割肉,又是如何把肉塞到义兄的嘴里,刽子手是如何的落刀,他又是如何的欲哭无泪。 李世勣抚摸着那个牌位,一个字一个字的划过,终于强忍不下,“扑通”一声跪下,郑重地拜了三拜,失声痛哭,再也直不起来腰,嘴里还喃喃地说着:“单大哥,你教我、救我、护我,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可我却一次也未能救得了你……每次我谢你,你都说‘谁叫我是大哥呢,大哥救小弟,天经地义’,可是,当你落难的时候,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脑袋落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李世勣哭了很久,李建成没有劝他,也没有扶起他,而是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哀悼。李建成知道,这些天,李世勣压抑了太久。 魏征自来到东宫后,日夜想着该如何帮扶太子。他一直惦记着教唆太子一定要除掉秦王,只要有机会他就说一次,终于把李建成惹着了,只给他很高的礼遇,但就是不见不听。但魏征仍不死心,奈何太子始终不见他,他就眼珠一转,又开始想起其他削弱秦王的法子。既然太子不见他,他就瞅准马三宝。 终于有一天,他得以趁马三宝不备从后面紧紧抱着他,逼着马三宝一定要听听自己为太子做的筹划。马三宝实在不愿听他啰嗦,一直试图走脱,怎奈魏征要么死死挡在前面,要么就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虽说马三宝有些武艺,可也架不住魏征这么无赖似的硬缠着,况且他也不能对一个文人下重手,东宫内地,他们这么撕缠实在不像话,要是让旁人见了也是颜面尽失。魏征是拼了命也要把马三宝拦住。马三宝无奈,只得随魏征到了一处隐秘之地,嘴里还嘟囔着:“真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不要命的!” 但当魏征刚说了一半,马三宝就顿感茅塞顿开,立即对其刮目相看。魏征告诉马三宝,李世勣与单雄信兄弟情深,那份感情比起亲兄弟也是过之而无不及,但现在,李世勣最为重视最为舍不得血肉之亲死在秦王的命令之下,这份痛完全可以化成噬骨之恨,所以,只要太子亲为单雄信设下灵堂,并日日祭拜,定能感化李世勣。拉来一个李世勣秦王就少了一条臂膀。既然太子不愿对秦王下杀手,那也不能坐视秦王做大啊,斩其羽翼也不失为良策。 马三宝拍手称好,当下对魏征竖起大拇指,赞的魏征不好意思起来,只乐呵呵的傻笑。于是,马三宝立刻就把这个建议说给了李建成听,李建成也认为有理,马上就开始布置,这才有了与李世勣的这一幕。不过,马三宝并未告诉李建成这一个建议是魏征所出。马三宝感到魏征的深谋远虑似乎要远胜于他,他只怕万一魏征得了太子垂青,这东宫就没了他马三宝的位置。 不管怎样,李建成的这一举动确实让李世勣颇为感动,等他哭祭之后便对李建成说道:“世勣代义兄多谢太子隆恩。义兄命里多舛,生来福薄,能得太子如此厚待,此生无憾了。” 李世勣说着心里便生起一丝悲凉。李世民的后悔之意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可是从头至尾李世民都不曾对单雄信有过丝毫表示。单雄信是他义兄没错,可他也一直将李世民视为朋友,甚至是知己,否则那次单雄信刺杀李世民时他就不会那般相求。可是……李世勣不知如何做才是对,可是他知道,一条人命,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杀的,何况,到现在还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李将军节哀顺变,哎,这世民呀,他从小就是那么冒冲冲的脾气,可惜,当时我不在场,不然……”李建成安慰道,但话未说完李世勣就接过话头道:“太子若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太子是东宫储君,未来的天子,臣理应效忠。” 李建成笑笑,仍旧谦声道:“李将军多虑了,建成只是仰慕将军情义,常恨不能为将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是以才借此聊表心意而已,别无他意,还望将军切莫多想!” 李世勣收起情绪,平静道:“臣是大唐的臣子,臣只知效忠朝廷,不知其他。臣为官也好,作战也罢,为的都是朝廷,是大唐,是天下,是黎民,而不是某一个人,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更不会!请太子相信,也请太子明察,此确是臣肺腑之言,千金一诺,驷马不追!” 李建成想了一会儿,便知李世勣言外之意,他只会效忠朝廷,效忠大唐,而不会为他李建成鞍前马后,也不会与李世民珠胎暗结。虽未达到预期目的,但这样已经很是让人满意了,李建成拍手赞道:“好,说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子,自然都应该效忠朝廷,效忠陛下,此乃本分!若人人都像将军这般,何愁天下不兴、百姓不安?将军果然是爽快人,建成佩服。建成明白了,日后不会再去叨扰将军!” “多谢太子殿□□恤,臣没齿难忘!”李世勣慨然拜道。 李世民一回京就先向李渊汇报了一些战事及善后情况,接着就办起了交接,把敌军俘虏一并交付刑部、大理寺,还有敌军阵营中各路官员的分配安放等。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且他还兼着尚书令,有统摄六部之权,奈何他长年征战少在朝中,又有裴寂这个尚书右仆射钳制,他也嫌麻烦不愿和他们纠缠,弄的他这个尚书令倒基本成了虚衔,整个尚书省多半以裴寂为首,刑部尚书郑善果又心向太子,其他各部也大多要么唯东宫马首是瞻要么秉持中立,和他关系密切的极少有担任要职,且他们平时也多受到各种掣肘,所以他每次征战回来都要在交接程序、细节上磨蹭几日,不过他也习惯了。 有时他回府后仍在忙着写折子,每当这时,长孙舜华都会迈着小碎步悄悄地走过来,把亲手做的小点心放到书案旁,见李世民奋笔疾书便不打扰,随手捡了一本书也坐下来,靠在李世民的背上一页一页读起来。李世民觉察到后不自觉地朝身后灿然一笑,却并不言语,又继续低头书写开来,偶尔遇到了解不开的困惑就会向着身后的人问上几句,身后的人则简单地答上几句。累了,李世民就抬起手拿起一个小点心细细品尝起来,每吃一口就笑一次。岁月静好,斯人永恒。 四五天后该忙的终于忙完了,经再三努力,李世民得以成功从王世充、窦建德归降官员中抽调了一些投缘的纳入麾下,期间也曾与东宫产生过一些小矛盾但终究无伤大雅,兄弟二人还保持着表面的和平,也是因为李世民抽调的人多半是不入东宫眼缘的。 当一切尘埃落定,李世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忙起身回府,彼时夜已深沉。他伸伸懒腰,先看了看几个已熟睡的孩子,就径直来到内室,发现长孙舜华并未歇息,而是双手搭在窗户上,仰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丝毫未注意到走进来的李世民。 李世民摇摇头,心道:这丫头都这么大了,居然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看星星。他拿了一件披风,也走了过去,把披风披在长孙舜华的身上,然后也学着长孙舜华的样子,双手搭在窗户上,却不是看星星,而是侧身满含笑意地看着身边的女人。 长孙舜华没有转身,望着星星道:“难得这么好的夜空,你不好好欣赏真是浪费了。” 李世民笑道:“浪费就浪费吧,没有错过身边的风景才是要紧。哎,我真是不明白了,那星星真有那么好看吗,从小到大都迷恋了这么多年,你不会到我们都银发苍苍的时候还是喜欢它们超过喜欢我吧?” 长孙舜华歪头一笑,指着东南边的星空说道:“看,就是那边,前些时候那边的星星看着就像是一个人骑在马上,就像你一样,那么明亮,那么耀眼,我每次看到它都幻想着我自己也在马上,你带着我任意驰骋,纵情欢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是,你却是骑着马去打仗的,每天都是明枪暗箭的,不知道有多少危险……” 长孙舜华说着就泛起忧愁来,可一会儿又喜笑颜开:“不过好在,在它的旁边,那儿的星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盾牌,在保护着那个人那个马,让他不会受伤。每次看到它们我就想着我的二郎身边一定也有保护他的盾牌,有一天他一定会骑着马踩着祥云归来……可是,慢慢地就看不到它们了,这些星星每天都在变,每天都不一样,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看着,天天找它们,没想到找不到它们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长孙舜华一直在看着星星,他却一直在看着她。他忍不住轻抚她乌黑的长发,柔声责备道:“傻瓜,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呀,就是瞎操心……”心里却如蜜糖般,自己思念的人也同样地在想着他、在等着他。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是多么地想她,想地都快发了疯…… 长孙舜华这才转过身来,拉着李世民的手指,反驳道:“我哪里瞎操心了,你经历那么多,我听着都害怕……” “嗯?”李世民恍然大悟,一定是长孙无忌把自己的几次身陷险境全都告诉了长孙舜华,“是辅机说的吧?早告诉他别乱嚼舌头就是不听,说这干嘛,还不是让你白担心,他这兄长怎么做的,看我怎么罚他!” “你不告诉我我才更担心呢!什么都不知道就更会胡思乱想,到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会想些什么……”听到长孙舜华这句话,李世民无奈点头一笑,承诺道:“哎,看来还是他这个兄长了解自己的妹子。好,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不瞒你,行吗?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乱操心,听到了吗?” 长孙舜华点点头,一头扑在李世民的怀里,再也不想离开,她已记不起有多久没有靠过这个肩膀,直到现在靠着了才踏实了、才觉得完整了。李世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突然想起玄奘说起的那句“情深难寿”的话来,不会真的会一语成谶吧?不,他决不许,小观音是他的,谁都不能从他身边夺走,就是阎王也不行! 长孙舜华感受到李世民情绪有异,便抬头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李世民笑笑,捧着她的脸,说:“没事,就是想你了!”说完就低头吻了下去。 第二天,李世民就约了薛收来校场,二人围着校场,骑马、射箭、格斗,接连比试了数十场才停下。李世民再次向薛收致歉道:“伯褒,那天的事是我太冲动了,你一心为我,我不但不领情却还大声斥骂,确非大丈夫所为。你这个长雏如此声名显赫,不会真的和我一般见识吧?” “我倒是想,可惜,于心不忍啊!”薛收又举起弓射了一箭道,“其实大王不必如此,我就是主动去招骂的,希望能让自己清醒点儿,何况上次大王已经道过歉了。不过……诶,大王今天道的这个歉该不会是王妃的意思吧?” 李世民呵呵笑道:“是又如何!” “王妃替我说情,大王居然毫不怀疑……” “我若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就配不上李世民三个字!”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又跑了几圈射了几箭,边比试边谈论朝政时事。王世充一到长安就被判了流放蜀地并关押在雍州,但窦建德至今仍无丝毫消息传来。 起先,李渊本欲判王世充死刑,但王世充坚持说李世民曾许诺不杀他。李渊向李世民求证,李世民承认有过此事,但他向李渊表示,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对王世充此等小人何须守诺?然而,李渊却气急败坏,连称朝廷一言九鼎,绝不能失信于人。李世民不服气,又告诉李渊他对窦建德也曾有过类似许诺,李渊听后却沉默不语,李世民怕言多有失,便不敢再言。 李渊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之法,判了王世充流放蜀地,并暂关押在雍州,同时派了一个与王世充有杀父之仇的、定州刺史独孤修德去看管王世充。结果可想而知,独孤修德三下五除二就让王世充的脑袋搬了家,而他自己也未受到实质性的责罚。后来王世充的家人也在流放途中因叛乱罪受了死刑。 现在只剩下了窦建德。“先静观其变吧!”薛收建议道。李世民点头称是,眼下也只能如此。他向薛收承诺,今后一定想办法改掉任性、爱发脾气的坏毛病,可薛收却叹了口气,他反问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他们曾经也向李世民建议过,为何现在仍一无所改?薛收道:“我觉得我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更为靠谱。只要伯褒在就绝不会再让大王任意妄为。” 正当此时,孤神庆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虞世南终于答应来□□任职,现已来到了府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他们正在向他索字呢。 “什么?夫子终于来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虞世南跟随隋炀帝到江都,后来又随着宇文化及到了河北,宇文化及死后被窦建德收在麾下,窦建德兵败消息传来,虞世南顿感世事无常,欲隐居度日,连连谢绝了长安方向派去的诸位使者。李世民回来得知此事,便一再向虞世南相邀。如今虞世南欣然来府,他如何能不高兴,便立即与薛收兴冲冲地去迎。 宫廷内依旧处处笙歌,可李渊却觉索然无味。他正在为如何处置窦建德发愁。大唐初建时,为统一天下,他便把众多勇士骁将分配给了李世民,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骁将最后竟然都对李世民死忠,他这个堂堂一国之君的诏令反被他们视若无睹,尤其是秦叔宝、程知节一众莫不如是。还有罗士信,并非□□中人,可就经历了一次洛阳之战,竟全然也与李世民他们好的如同一个人。每每想及此,李渊就恨地咬牙做响。 他就是看重了他们一身忠义,才屡屡赐官赐爵、赏财赏物,可他们倒好,眼里全然只有他那个宝贝儿子!“都说仁人志士最难得,可朕看来却是极为可恶,名不要,利也不要,掏心掏肺都未必能拉拢的过来,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还不如一些小人呢,好歹给点儿好处就懂的回报!”李渊在甘露殿内生着闷气,愤愤地自言自语道。 他一见窦建德就看出其与之前的秦叔宝一流一样,都是以信义标榜、自诩英雄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留下了他,只怕日后也难保不会和他那个宝贝儿子混在一起。再说,押解到长安的叛军首领还没一个赦免的,他窦建德岂能例外?他有这个资格吗!但是,窦建德毕竟不是王世充,没什么仇家,而且深得人心,万一除了之后引起民变可如何是好? 李渊烦闷不已,他甚至都有点儿埋怨李世民为什么不让窦建德战死,那样岂不少了很多麻烦!不管怎样,李渊也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江南那频频传来捷报,李靖和李孝恭眼看就能凯旋回朝,天下一统有期,已不再需要大规模的征战,世民呢,也是时候该歇息歇息了! 李渊思前想后,仍是决定来了一趟临湖殿,把窦建德的事挑了一些不紧要的详细说与宇文静姝听,可宇文静姝只是笑盈盈地听着,一句话一个字都不答。李渊十分惊奇,故在宇文静姝为他递上一杯清茶时,突然抓紧她的手,直接问道:“静姝,朕记得你大哥就是死在窦建德的手里,现在窦建德嘛,已经在大牢里了,按说你最有发言权了,为什么反而一句话不说?” 宇文静姝起身郑重跪拜道:“陛下,妻从夫纲,臣妾既跟了陛下,便生死是陛下的人,陛下与他无仇,臣妾便与他无仇,至于其他,不足论也。人生百世,能活着已属不易,之前种种何需再耿耿于怀呢?仇也好怨也罢,你杀我,我杀他,他又杀你,连环相扣,真要算起来哪里能算得清呢?倒不如苟且活着也算对得起自己。启禀陛下,如今一切,静姝已然知足,不求其他!” 宇文静姝明白,李渊是想为处斩窦建德找一个借口,她若撺掇李渊斩杀窦建德,来日若是后悔了,或是生了什么变故,她宇文静姝就是被推出去堵悠悠众口的替罪羊,何况,生存实难,她是真的不再想什么仇什么怨了,思之无益。 李渊确实是存了这个心思,他想处斩窦建德,只因窦建德在河北根基颇深,怕会导致什么不必要的变故,所以想找一个借口,宇文静姝与窦建德有仇,是最好的人选。其后他又问了宇文士及,不想他们兄妹竟是一样的说辞。李渊无奈,也只好先把窦建德的判决压上几日再说。 李世民和薛收回到迎客厅的时候,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还有欧阳询、褚亮及其子褚遂良都在围着虞世南,有的和他谈诗论文,有的向他索字,虞世南呵呵地应着。这些人中,欧阳询与李渊有旧交,故接受了李渊赐予的朝廷官职,其他人都是□□幕僚。 李世民一来,就直奔虞世南那儿去,扶住将要行礼的虞世南,高兴地说道:“我就知道夫子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说什么要隐居,还是红尘好!” “哼,我哪是自己想来,我是怕我不来,回头哇大王把我绑了来,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那般折腾,为了不辱斯文,我还是自己主动来的好!”虞世南上下仔细打量着李世民,上次长安一别已有六七年之久,当时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是闻名天下的秦王,一时感慨世事多变,又稍稍感伤道:“六七年了,大王消瘦了许多,不过,倒是精壮了不少,可喜可贺!” 虞世南就这一句话,竟让李世民感受到了一种不含功利的父辈之爱,不自觉就卸下了在外的所有包袱,轻松如儿时。他先与欧阳询互拜,然后坐下看向众人,笑道:“你们就这么着急啊,夫子远道而来,还没歇上片刻你们就一起围过来索字,来日方长,在乎这一两日吗?” 大家都不约而同举起手,刚想请罪,褚遂良就抢着说道:“大王,我们不是来索字的,是来请观《兰亭序》的!” 李世民一听《兰亭序》顿时两眼放亮,但又不知褚遂良何意,茫然道:“请观《兰亭序》?我也一直想着呢,做梦都想,可这……《兰亭序》不在这儿吧?你们在这儿请什么?” 褚遂良还想说话,虞世南咳嗽两声,厉声道:“明天的拜师礼免了啊!老朽不再收徒了啊!” 虞世南这一说,褚遂良急了,暂时把《兰亭序》抛在了一边,对着虞世南越说越急:“不行,老夫子,您怎么能说免就免呢,这么多人都听着呢,君子重诺,怎么能反悔呢!孔老夫子所不齿也!” 虞世南刚想反驳,李世民就盯着虞世南大声质问:“收徒?收什么徒?收谁呀?老夫子,您不是说除了我不再收徒了吗?您可是举世闻名的大家、大师,怎么能自食其言呢?” 虞世南捋捋胡须,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对李世民大声说道:“第一,是你逢人就说你是我学生,我自己从没承认过,我只是教你写了几天的字而已,算不得师生情分。第二,此一时彼一时,收不收徒,收谁不收谁,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人家遂良可比你强多了,你再练十年也比不了,这个学生是给我脸上添光的,不像某些人净给我抹黑,我当然要收!” 褚遂良立刻喜道:“老夫子,这么说你不反悔了?太好了,学生这厢有礼了!”虞世南却回复他:“你管好你的嘴我就不反悔!” 李世民重重叹了一口气,假装惋惜道:“那是,遂良的字是比我写得好,不是谁能轻易比得了的。不过,嘿嘿,遂良固然好,我也未必就差了,夫子,您不承认我这个学生可别后悔,不过那也没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虽然你只教了我几天,但我已然是你的学生无疑,只要我认了您不认也得认,你狡辩不得!”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互相使唤眼色,心里暗暗叫苦。经房玄龄、杜如晦点拨,长孙无忌才知经过虞世南可看一眼《兰亭序》真迹,于是,三人便在虞世南一进府的时候就围了上来,千方百计地要讨得《兰亭序》。褚亮和欧阳询倒不甚上心,褚遂良却比他们还急切。 然而,虽然众人一再围攻,虞世南愣是一口否认。好不容易等来了李世民,他们迅速捕捉到李世民对《兰亭序》也是一样的急切,本以为能借着李世民逼迫虞世南就范,谁知他们说着说着就忘了《兰亭序》这茬了。房玄龄向薛收频频使眼色,薛收却笑而不应。房玄龄无奈,只好鼓起勇气提醒李世民:“大王,臣实在不知原来您还和虞老夫子有过师生情分呢,那想必大王已见过王右军的《兰亭序》真迹了吧?可惜我等无此缘分,不知大王可否描述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呢?” “嗯?”李世民惊讶道,“我与老夫子有师生情分不假,但这与《兰亭序》有何干系?” 房玄龄不便把话说的太明,正在思索要如何应答,褚遂良已迅速接道:“当然有干系,老夫子就是王右军的嫡系传人啊!看《兰亭序》找他肯定没错!” “什么?不可能啊,老夫子是师从智永和尚的,这我还是知道的。”李世民纠正道。 褚遂良又迅速说道:“那智永和尚就是王右军的七世孙,《兰亭序》真迹一直是他保管,他圆寂后就把《兰亭序》真迹传给了他的弟子兼徒弟辩才和尚,这辩才和尚正是老夫子的同门师兄啊,关系匪浅呀!”虞世南不断地冲着褚遂良咳嗽,可褚遂良始终不管不顾,不知是真没注意到还是故意假装不知。 但李世民听后疑惑地望了一眼虞世南,质问道:“老夫子,我那时候就听传闻说那个智永是王右军的嫡系子孙,我还问了你,你说都是传言,我居然就信了!老夫子,您怎么能这么说谎呢,您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吗?您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淘气呢!” 长孙无忌又适时补了一句:“大王说的是,当时臣也听说那个传言了,但虞老夫子说那是子虚乌有,臣也和大王一样相信虞老夫子才信了的,后来听玄龄说起的时候才知道……”杜如晦也补充说:“为了那个《兰亭序》,我们一直是辗转反侧、思之难眠,刚才听大王说您和虞老夫子交情匪浅,我们都还嫉妒大王您有此福分呢,没想到原来大王也是不知道的……” 这时,一直笑看众人的欧阳询也不再沉默,哈哈大笑道:“兰亭天下第一,凡好学之人莫不以观之为荣,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不过,终究是他人传家之宝,我辈外人也强求不得啊。不瞒各位,我和世南相交数十年,也没此福分哪,至今仍是兰亭一梦啊!”他这么一说,不管是真是假,众人都不好再追问,都把眼光投向了李世民。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示意,李世民早就心痒难耐,他一个一个数着攀起亲戚来:“老夫子,您看,您是王右军的嫡系传人,我是您的学生,那这么算的话,我也是王右军的嫡系传人了,这《兰亭序》是王右军的传家宝,自然是传内不传外,我是王右军的嫡系,那这《兰亭序》就是我的了,我看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可以?您就跟辩才师伯说说呗,让我看看嘛,就看一眼……” 虞世南斜眼瞄了一下李世民,然后闭上眼睛使劲地摇摇头,嘟囔道:“我没承认过有你这个学生……” “虞世南!”李世民突然拍桌子大声吼道。众人一惊,李世民的雷霆之怒果然不同凡响,然虞世南不为所动,反郑重道:“君子隆师而亲友,大王您就是这么尊师的吗?” 李世民转而喜道:“夫子,您终于肯承认我这个学生了,那《兰亭序》……” “我没承认过有你这个学生……”虞世南又抛出了这句话。褚遂良看不下去了,替李世民埋怨道:“老夫子,您这么出尔反尔实非君子之道也!人无信不立,读圣贤书,行圣贤事,您如此之为,如何堪为人师?” 无论他们如何软磨硬泡,虞世南硬是一点儿口也不松,其后为了摆脱大家的纠缠,竟立志既不住在□□也不回家,反一直借住在欧阳询家中。但饶是如此,他回到长安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在朝的,隐居的,但凡有些学问的都隔三差五地结伴来拜访欧阳询,实际却是瞅着虞世南。自然,对于他们相请之事,虞世南一律拒绝,或是干脆宣言智永并非他师或智永非王右军之子孙。 大家见虞世南如此坚决也都只好悻悻而去。有时,虞世南兴致□□,就当场挥毫,写就一幅字赠与来人,欧阳询有时也会写上几笔。来人虽未讨得一观兰亭的机会,但能得到当代两位大家虞世南、欧阳询的墨宝,也是千载难逢,倒也乐呵呵地了无遗憾。 这几十年来,这样的场景,虞世南和欧阳询早已习惯,他们几乎每天的面对人要么是来讨墨宝的,要么是为一观兰亭,当真已是身经百战,几乎没有他们应付不了的人。可唯有褚遂良,对《兰亭序》的急切之心与日俱增,一天到晚的围着虞世南不放。不过虞世南倒也是真心喜欢褚遂良这孩子,一边和他亦实亦虚地打太极,一边饶有趣味地切磋起书法技艺来,日子倒也别有滋味。只有薛收对《兰亭序》丝毫不上心,故而虞世南最喜欢与他结交,轻松自在,半点儿压力也无。 褚遂良是明着去纠缠讨要,李世民却忽然消停了下来,对着虞世南丝毫不提《兰亭序》一事。可私下里却偷偷把房玄龄单独叫到跟前,问他有何良策。 房玄龄推说不知,却有意无意地提到,早年薛收游历越州时曾无意与辩才结识,二人谈诗论文相交甚欢,起兴处那辩才竟偷偷把《兰亭序》真迹拿出来与薛收共赏,并还提到了其师弟虞世南,说虞世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独成一家,师门大幸。薛收本欲出价收购,奈何辩才执意不卖,薛收无法,只得在辩才处借住了十天十夜观摩《兰亭序》。薛收回来后向房玄龄、杜如晦二位提及,称“兰亭天下无双,得一观焉死而无憾”。由此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方知,虞世南经常宣扬的什么关于智永的事都是障眼法。 “难怪伯褒这么冷静,我说呢,像他这样,对《兰亭序》理应比我还要痴迷才对!”李世民歪着脑袋,边说边想,“这辩才居然谈着谈着就把真迹给拿出来了?” “良宝知音共赏,人之常情。这辩才和尚也是诗文大家,只因是出家人才声名不旺,不然怕也不会在虞老夫子之下。”房玄龄一边说着一边担忧地看着李世民。 果然,李世民灵机一动,盯着房玄龄自言自语道:“那就是说,只要才学相当,就可以把天下第一的《兰亭序》真迹给‘拿’来了?” “大王,您是说‘偷’?” “是‘拿’!说,谁能办成此事?”李世民命令道。 “大王,这样不妥吧,读书人怎么能干这事呢?”房玄龄小声建议道。 “房玄龄!” “是!臣以为萧翊可堪此任。”萧翊,□□掌管文翰的一位文士,由房玄龄举荐入府,其人多才善谋,尽忠尽责。房玄龄建议,可让萧翊带人前往,先礼后兵。李世民点头同意,并放话无论辩才开价多少都不必还价,他一分不少地付给他,若“礼”不成再见机筹划,总之必须要把王右军的《兰亭序》真迹带回来。 房玄龄还建议此事最好不要让薛收、褚遂良知晓。房玄龄道:“大王,他二人,一个已经如愿以偿,一个性情耿直,若他们知道了怕会凭空生出诸般阻扰来。”李世民连声称是,赞房玄龄深谋远虑,他表示,真迹到手后会让他们每人都拓上一本。房玄龄忙代杜如晦、长孙无忌二人致谢。诸事吩咐妥当后,萧翊便带着李世民给的几本王右军杂贴暗中上了路,直奔越州云门寺辩才处。 因李建成并未委以重任,故魏征在东宫常常无事可干,他原想献上拉拢李世勣一计后太子定会对他刮目相看,不想却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可偏偏他又是个极闲不住的,总想找点儿事干。其实刚开始大家也乐得把一些不要紧的,如整理文稿、校对奏章等谁都不愿做的繁琐杂务交给他,可谁知他又偏偏爱提这个意见说那个建议,先是文后是人,终于把大部分人都惹烦了,都想方设法地绕着他,只有李纲、王珪几个肯与他结交。 但李纲、王珪他们都认为太子无需一定要在军功上与秦王争辉,自古君臣之道,君未必一定要强于臣,只要能让臣甘心臣服即可,汉高祖任用张良、萧何、韩信而得天下,但其才远在那三人之下,汉武帝任用卫青、霍去病而平匈奴,可论排兵布阵、领军作战,汉武帝之才亦在卫、霍二人之下。因此,太子只要交心于秦王,秦王未必不会肝脑以报,又秦王作为羽翼,太子何忧之有!何况他们认为,秦王乃性情中人,使其臣服宜用心而非用强用力。 可惜,李建成却认为,李世民军功威盛对自己始终是一个威胁,而心,却是最靠不住的。再说,他若是真的能与李世民交心为一,到时只会让父亲起疑,其势危矣。李纲、王珪谏道:“秦王在军中一呼百应,有他来为太子护航,纵然陛下起疑,又有何惧!”李建成思索片刻后仍是摇摇头,君天下,他相信父亲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若父亲起疑谁都帮不了他。 因此,尽管魏征与李纲、王珪他们的意见截然相反,但却都是李建成不能接受的,从这点来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是以他们几人越走越近。只是,他们几个又都极为固执己见,有时议论起来谁都不让,几乎所有东宫的人都曾碰到他们几个吵架吵得面红耳赤的场面。不过不论他们怎么吵,也吵不进李建成的耳朵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天,魏征实在百无聊赖,又想起听闻的关于虞世南和《兰亭序》的传说,为了不虚度光阴,他也随着大流,跟着人群来到欧阳询府中拜访,却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消磨时光,并为对《兰亭序》表示出多大的热情。虞世南和欧阳询一见魏征便一律谢绝了众人,独独留下魏征与薛收二人品文论道。 魏征与虞世南、欧阳询都曾在窦建德麾下任过职,魏征爱挑刺的毛病别人受不了,可虞世南和欧阳询却极为受用。他们二人平时尽是听赞颂之辞,现在居然有人来给他们挑刺,不管是针对字、针对文还是针对他们人,他们都顿感无比新奇,如久逢甘霖一般,即使魏征说得偏颇了点儿,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而魏征也欣喜这么多年终于有人不再烦他,顿时如遇知己,不过一顿方工夫,三人便都相互视为自己人。 魏征素知虞世南不会给任何人提供便利,便也从未打起《兰亭序》的主意,只是难得有人与他倾诉衷肠,三人在窦建德处又都极为清闲,故而常常厮混在一起,今天烦闷之下才又来找了这俩人,不想薛收也在场。 他们一起长谈了好几个时辰,谈着谈着都忘记了彼此的身份,甚至都错过了午膳都不自知。但他们谈论的也仅限于文学而已,一旦涉及政事,魏征立刻正襟危坐,摆出敌对的架势毫不示弱,直到其他三人连连致歉才肯罢休。谈及兴处,薛收终于找准机会,问魏征:“玄成兄,请恕小弟直言,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兄长在东宫不受重用,何不考虑改换门庭?秦王必不会亏待兄长!” 虞世南和欧阳询连连向薛收使眼色,怪责他过于直接了。其实通过这几个时辰的交谈,大家也都约莫猜测到魏征在东宫的地位,薛收暗暗放下心来,故来了这次试探,他认为对魏征,直来直去永远要比拐弯抹角强。但虞世南和欧阳询不满意薛收如此直截了当,他们认为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果然,魏征死死地瞪着薛收,逼出杀人的目光,严厉道:“薛公子的好意魏征心领!没错,良禽择木而栖,我听说秦王数次谩骂薛公子,太子可是仁厚的很,薛公子为何不弃恶从善呢!再说,你怎知我在东宫不受重用,是太子体恤我,不愿我多操劳而已!” 薛收微微一笑道:“是,如此说来那秦王还真是最不懂得体恤的,哎,我们整天忙里忙外的,连喝口茶的工夫都要额外相请呢!” 魏征死死瞪着薛收,一言不发。薛收又笑着追问:“兄长不再考虑考虑吗?□□的大门可是永远都开着呢!” 终于,魏征不再忍耐,站起来,厉声数落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薛公子说到了这里,那我们不妨仔细说道说道。哼,秦王究竟意欲何为,你知我知,但有一点请别忘了,不管做什么事,首要的就是要能团结人,只有团结才能干大事。可你看秦王,就他那脾气,这满朝上下,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弹劾他的,有多少对他心存不满的,老实说,除了你们自己人,你还能指出几个来说他好的?哼,人都团结不了,还能成什么事!” 薛收也站起来,迎着魏征杀人的目光,也厉声道:“是,没错,每次征战回来弹劾他的折子都能堆成山了,前朝后宫,他几乎把所有重要的人都得罪了。可是,也有一点请你别忘了,他不是团结不了人,而是他只能团结纯臣、正臣,只能团结忠信仁义之士!为什么越是胸怀情义的人、越是志向高远的人、越是名德重望的人就越愿意与他结交,甚至掏心掏肺?秦王可没有拿着刀逼着他们,是大家主动投之,你面前的这两位老夫子就是其中之一。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魏征气的脸颊鼓起,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言。前些天李世民尚未回长安时,他就建议李建成与虞世南、欧阳询结交,说他们在文人中声望极高,宜早早拉拢。可李建成认为虞世南、欧阳询最多都只会写写画画,别的一无所长,交之无益,何况,就是因为他们声望高,他才更应该避嫌。当李世民与这两位结交的消息传来,李建成又道:“为人臣子,越是声望高的就越应该避嫌,可这世民竟然这么肆无忌惮,只怕早晚会引起父亲警觉,那样正好,我大可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 面对薛收的相逼魏征气愤不已,他已决定效忠太子,便绝不会更改。他终于想起一点,幸灾乐祸地质问道:“只能团结忠信仁义之士?薛公子,言过其实了吧?只怕并不是所有的忠信仁义之士都愿与秦王结交吧,嗯?” 薛收笑道:“至少十之八九,纵有一两个例外,也无碍大局!” “你……”魏征出来是想散心,可现在却全剩下了堵心和气愤。他面对着眼前早已投入□□阵营的三人,纵是朋友也情义早断,竟径直愤怒地甩袖而去,连辞别的礼节都全然忘记。 魏征走后,虞世南走到薛收面前,问道:“伯褒,刚才玄成说秦王数次谩骂你可是实话?哎,这孩子呀就是这个脾气,可我相信他一定绝无恶意,还望伯褒你千万别放心上啊!这孩子,他其实挺好的,也挺苦的……” 薛收向虞世南拜道:“老夫子请放心,那不过是夸张之言而已,即便真有,也是性情所致,伯褒岂会在心?我跟着大王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明白他的。” 虞世南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欧阳询则哈哈大笑,开始打趣起他来:“世南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呀,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会有事的!”欧阳询又转向薛收,替魏征说起话来:“伯褒啊,这玄成呢就是这个性子,我们一起在窦建德那儿的时候他就没少给我们来刺儿,你千万别介意,玄成他没有恶意。” 薛收又是一拜,说了一声“不会”后就告辞而别。 薛收未就此打道回府,而是牵着马,在街市上随意闲逛,慢无头绪地想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想什么的事。见几个孩子在念着诗文追闹,忽又想起数年前观摩的《兰亭序》,宛似历历在目,便想去挑些上等的纸墨来,看能不能再次默写出来,而如果还能让两位老夫子给指教指教,那也不枉此生。可走着走着他就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声,他听的明白,那正是杜如晦的声音。薛收不敢怠慢急忙赶去。 自李世民派萧翊暗中去寻《兰亭序》后,房玄龄和杜如晦便即刻来到街市上挑选上等的笔墨纸砚。杜如晦对房玄龄道:“辅机呢,自有大王帮忙备着,我们呢只有靠自己了,得赶紧挑点儿好的纸墨来,不然等《兰亭序》来了后怎么去拓?可是好不容易让大王答应我们的,机会难得,别浪费了!” “那是!”房玄龄赞成道,“兰亭天下无双,也须有好纸好墨来配,不然岂不暴殄天物。虽说大王不会吝啬相赐,可到底还是自己准备的才有诚心,不能辱没了王右军啊!” “对!”杜如晦道,“诶,玄龄啊,到那天啊,我们一定得斋戒三天,再去恭恭敬敬地拓来,这才对得起王右军!”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挑选,当他们往回赶时却有一众人横在街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抬头一看,发现正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他们困惑不已,继而想起了症结所在。他们返回长安后,有一次杜如晦经过尹阿鼠的家门忘记了下马,尹阿鼠顿感受到了侮辱,又想起与李世民的过节,更是气愤难填,刚想教训一下杜如晦,奈何彼时薛收在侧,他的那些家仆岂会是薛收的对手,故而不敢妄动。 其后,尹阿鼠一直想找机会来报仇,可惜杜如晦要么深居简出,终日待在□□,要么出门时身边总有武将相随,总是很难找到机会。人都说只要坚持机会就总会垂青。果不其然,尹阿鼠发现今天只有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书生外出,他大喜过望,即刻带了一些人在街上等着。 尹阿鼠得意地看着俩人,讽道:“跑啊,你们跑啊,我看你们往哪儿跑!哼,我乃皇亲国戚,你们过我的家门居然敢不下马,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杜如晦“哼”了一声,嘲笑道:“哟,不简单啊,士可杀不可辱,国丈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喝了多少墨水才逼出来的啊?累不累?” “你……”杜如晦这么一说,尹阿鼠更是胀的满脸通红,说来也奇,越是没学问的人就越不想让别人说他没学问。尹阿鼠不再与他们废话,做了个手势,身后十几名家仆就蜂拥而上,立刻把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按在地上暴打。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所有人冲过来的时候,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还是大惊失色,毕竟他们半点儿武艺不懂。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即将冲过来的瞬间,杜如晦迅速把房玄龄护在身下,十几人暴打,杜如晦惨叫连连,嘴里鲜血直吐,房玄龄又急又无计可施。后来,尹阿鼠仍觉不解气,竟抓起杜如晦的手硬生生把杜如晦的手指给踩折。十指连心,杜如晦大声惨叫一声,立时晕了过去。 恰在此时,薛收及时赶到,他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人给击退,并大声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的人岂是这般任由你们欺负的!” 尹阿鼠见有人赶到,又听到“□□”三个字,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三步并作两步地瞬间跑了没影。薛收看到杜如晦的惨样,心如刀绞,也无心去追,赶紧和房玄龄一起扶起杜如晦狂奔回了□□。 他们一回府,就赶紧叫来了张宝藏。经过一番诊治,杜如晦慢慢醒转过来,“哎呦”两声只觉浑身疼痛,房玄龄又喜又气,连声埋怨道:“如晦啊如晦,枉你自诩聪明,怎么那么笨!你以为你是什么,铁打的啊?把我按在身下自己去遭那份罪,怎么受得了!” 杜如晦却笑道:“你房玄龄一直温温吞吞的,难得有这么急躁的时候,可喜可贺啊!” “哎呀,如晦!”房玄龄一肚子的怨言,可就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薛收见两位兄长斗气,知已无大碍,不禁放心地笑了一下。可他的那个心刚放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是李世民,人还未到怒吼声就传了进来:“谁不想活了?吃熊心豹子胆了?信不信我立刻拧断他的头!” “大王!”李世民一进来就顾不上与众人打招呼,直接追问张宝藏杜如晦伤情如何。张宝藏道:“启禀大王,杜参军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安心静养便好,只是手上的伤……伤及筋骨,怕是要多养几个月了!” 听着张宝藏的描述,李世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逼问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杜如晦感受到李世民的关怀之意,感激莫名已心无遗憾,他怕李世民乱来,便道:“大王,您……您千万别冲动,如晦没事,真的没事,有大王关怀至此,足矣!” 可李世民却自责不已,他关怀,他关怀过吗,这几个人为了他受了多少累,可结果呢,竟是这般的被畜生欺负,他若真的关怀到位,就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冷着脸,自言自语道:“是那个尹阿鼠对不对?你们这么狼狈的回来,早就传遍了,还瞒得了吗?我宰了他!” 李世民转身就往外跑,薛收见状赶紧跑到李世民面前下跪相阻:“大王请留步,您若要去就薛收的尸身上踏过去!” “你……”李世民火冒三丈,这边怒气还没消,那边杜如晦也从床上滚了下来,苦苦哀求李世民千万别因为他再去制造事端,而杜如晦滚到地上不免又触痛了伤处忍不住哀嚎不已。李世民担心杜如晦的伤势不得不退回来把杜如晦重新扶到床上,张宝藏赶紧又赶过来重新诊治,连道:“大王,杜参军的身子骨可比不得沙场武将,情绪过激,有害无益啊!” “大王!”杜如晦拉着李世民说道,“臣这点儿伤不算什么,大王的处境才是紧要,别因小失大啊!” “如晦!”李世民急道,“什么小什么大,你的事就是大事,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么白白受欺负吗?那我成什么人了!” “有大王这句话,如晦此生足矣!大王,我们一起风里雨里这么多年了,您都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不一样咬着牙挺过来了吗?您是草原上的雄鹰,大海里的蛟龙,若我们几个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跟着大王?成大事者苦心志、劳筋骨啊!”杜如晦忍着眼里的湿润劝道。 “大王,您请三思,您不是答应过伯褒不再冲动了么?”薛收也跟着劝道。 李世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究竟何德何能,自己都这样了,却还时时刻刻想的是如何能让他最好。“我……”李世民欲言又止,如果他再不顾一切,那最痛的就会是他面前的这些朋友,而这是他万万不能为的,可你要他什么都不做,他又难受的紧。 这时,孤神庆突然跑来向李世民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请他去一趟。一听此言,每个人都倏然一惊,很明显,一定是尹阿鼠恶人先告状,李世民此去,凶多吉少。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来的正好,我还正想进宫去呢!”薛收怕他又冲动起来,挡在他的面前不准他走。杜如晦也适时大叫:“大王,若您因为如晦去顶撞了陛下,那就请您回来为如晦收尸吧!”杜如晦把绑在手指上的麻布一一拆掉,称李世民若不听他就让这只手废了,急的张宝藏连声斥骂,说自己白治了! “你们!”在大家的一再相逼下,李世民不得不退步,他亲自走过去,亲手给杜如晦重新包扎上,不甘又无奈地郑重承诺道:“你们放心吧,我答应你们不恼不怒不追究,任凭打骂无怨无悔,这下行了吧?” 虽然李世民做出了承诺,可李世民走后薛收一直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还是不放心,忽道:“我去找下宇文士及,让他进宫一趟!” “去找欧阳老夫子吧。”一直在旁思索一言不发的房玄龄突然说道,“宇文昭仪那儿,还是留一条暗线的好,能别动先别动,万一弄不好都明了,我们就一点儿筹码都没有了。暗线,还是留着关键的时候用吧,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可不能白白折了!”薛收会意,点了点头就急忙忙跑去了欧阳询府中。不久之后,长孙无忌以及褚亮、褚遂良等人都陆续前来探望杜如晦。 正如薛收他们所料,尹阿鼠回府之后越想越怕,只得进宫去找女儿。尹德妃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恶人先告状,她扶着父亲痛哭流涕地跪在两仪殿,向李渊痛诉□□的人如何欺负堂堂国丈尹阿鼠。尹德妃哭道:“臣妾自知资质平庸,如果侍奉陛下有何不周,就请陛下直接惩罚便是,臣妾绝无半点儿怨言,可……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波及父亲啊,连一个下人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堂堂皇亲,那臣妾真的不敢想象,那些普通百姓不知道得被□□的人欺凌到何种程度!陛下爱民如子,您不能不为百姓做主啊!请陛下明察!” 李渊本就对李世民有些不满,那虞世南,他那时不知是如何诚心诚意地去请,又是许官又是许利的,可虞世南半点儿不为所动,他当时还十分敬佩虞世南的气节,准备要广昭天下,好好褒奖一番。谁知褒奖的诏书还未下,虞世南就因李世民的一封信而入了□□。李渊不明白,难道就因为那几天的师生情分吗,可纵是那几天的师生情分,当时李世民也没少折腾虞世南,常常让他死去活来。他一直担心李世民骄横起来,这下好,尹德妃这一状正吻合了他的担心,竟不假思索就信以为真,立刻请李世民进宫质问。 李世民跪拜之后,面对尹德妃的颠倒黑白,他握紧拳头,强忍怒火,心平气和地陈述事实,请李渊务必查办明白再处置,孰料李渊根本不信,他的数次辩解在李渊听来都是狡辩之辞。李渊见李世民不仅不认错反而颠倒黑白、推诿责任,恼羞成怒,便开始不停地数落和斥骂起来。 李世民记得自己的承诺,不恼不怒不追究,也就一言不发,任李渊开骂,可这在李渊看来又是一种不服和顶撞,更是加劲斥骂。李世民先是不解、不服,后来却越来越平静,心也渐渐跌入谷底、变得越来越冰冷,随便李渊怎么责骂,无论真假,他都已不想再辩解半句,宛似早已灵魂出窍一般。尹德妃在一旁看着听着,暗里得意地阴笑个不停。 “启禀陛下,欧阳老夫子在殿外等候,说是有御状要告,与秦王有关。”正巧李渊骂累了,就有侍者进来禀报。 “欧阳询?他来干什么?告御状?”李渊一听与李世民有关,便以为是李世民又闯了祸,指着李世民吼道:“看你干的好事,请欧阳老夫子进来。” 欧阳询跪拜之后,说起要告的御状,却是替杜如晦状告尹阿鼠,当下便把街市中杜如晦如何被殴打、手指如何被折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尹德妃岂肯罢休,在一旁痛哭辩解,李渊见尹德妃那模样,心生怜爱,特地把尹德妃扶起来,并对欧阳询道:“老夫子心地慈善固然是好事,可偏听则暗,别因一面之词而混淆了是非黑白啊!尹阿鼠再不成器也是朕的爱妃的生父,代表的是皇室是朕,这君君臣臣的礼节可不能罔顾了,老夫子学识渊博当深知此理才是!” “陛下说的是。但秦王是陛下爱子,代表的亦是皇室是陛下,他府上的人受了委屈不晓得是不是也是礼仪乖失、让陛下颜面有损呢?皇妃之父与骨肉至亲,孰亲孰疏,陛下理应不会颠倒吧?”欧阳询这一问让李渊难住了,他不能说不是但也不愿说是,但欧阳询并未给李渊太多思考的时间,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杜如晦也是自作自受,谁让他经过国丈的家门时忘了下马呢!” 欧阳询这一说,尹德妃立马来了劲,争辩道:“没错,我父亲是皇亲国戚,是朝廷要员,他杜如晦算什么,一个下人而已,居然敢不下马,朝廷律法尊严何在?所以我父亲才代为执法,也是他活该,不过是断了一根手指,我还觉得轻了呢,父亲真是宅心仁厚!” 欧阳询立刻紧抓不放:“德妃承认是国丈殴打杜如晦而不是杜如晦欺辱国丈了?” “这……”尹德妃发现上当后无言以对,愤恨地瞪了欧阳询一眼转过身闭口不言,却迈着七步莲花走到李渊跟前,又是盈盈谢罪又是泪眼婆娑,一时间李渊只顾得疼惜而忘了其他。 欧阳询又禀道:“陛下明鉴,其实国丈此为也没什么,朝廷章程不可废,杜如晦礼仪有失理应严惩,只不过还是应当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置,那不就不会落人口实了吗?” 尹德妃闻言立刻向李渊撒娇泣道:“陛下,父亲受点儿委屈没什么,但关键是这分明是在藐视陛下,父亲一心一意想着陛下的颜面才冲动之下自作主张的,陛下,父亲是为您才这样的啊!您一定要为父亲做主啊!那杜如晦确实礼仪有失,这是千真万确的,臣妾斗胆奏请陛下把杜如晦交由刑部、大理寺依法处置,臣妾绝无半句怨言!” 李渊一个劲儿地安慰尹德妃,直说:“朕知道,朕知道,听话,先把泪擦干了,这脸都花了!”欧阳询见此又上前道:“陛下英明,那杜如晦确应交于刑部、大理寺处置,可是国丈乃皇亲国戚,一言一行皆代表陛下,这当街行殴打之事,传扬出去不明真相的定道是国丈仗势欺人,天下初定,正是方兴未艾,可国丈却擅自专行,致使朝廷颜面有损,此罪不可赦,亦理应交由刑部、大理寺一并处置。” 尹德妃立刻为父亲向李渊苦苦哀求,李渊冷眼逼视欧阳询,良久才道:“算了,尹阿鼠心系朝廷,罪罚嘛就免了,至于杜如晦,既然已受到严惩,就当时罚过了,两不追究!”李渊盯着李世民说道:“不过,这秦王数次挑战皇威,委实骄横太过,若不……” “陛下!”欧阳询又赶紧上前道,“昔日商纣王偏听妲己之言疏骨肉、退忠臣……” “欧阳询!”李渊怒不可遏,欧阳询分明是把他比作商纣王,这口气他岂能忍。谁知他刚想下旨严惩,欧阳询又浅浅一笑,转口道:“臣的意思是,其实骨肉之间本就私事,纣王所为倒也不算什么大过,可是,到底耐不住诸般文章的渲染,三人成虎,这才遗臭万年而无法翻身。臣只是提醒陛下别重蹈覆辙啊,陛下也博览群书,当知文字十事九虚的道理。” 李渊顿时震惊,欧阳询的意思他岂不明白,若他今日真因尹德妃一言而惩治了李世民,那他们这些闻名天下的文士还不在文章里诸般影射,届时他百口莫辩,纵能堵得一时只怕堵不了后世。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人,何况还是一呼百应的文坛泰斗。李渊握紧拳头,良久才慢慢松开,笑称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这一整个过程,李世民从未发一言,即使走出两仪殿,欧阳询叫他的时候,他也一个字不答,只是默默地上马,默默地慢行。孤神庆寸步不离地紧跟着,欧阳询不放心,便一路跟着回□□。 李世民一回来,一众人,包括文武诸将一窝蜂全都围了上来,虞世南年纪大落在了后面,他嚷嚷着使劲拨开众人,上下仔细打量一遍李世民,放心道:“嗯,还好,还好,什么事都没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是这怎么哭丧着脸呢,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别吓夫子行不行?你这孩子!” 众人见李世民神情不对,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来,终于把李世民惹恼了,李世民冲着众人吼道:“够了!别吵了!都烦不烦!”众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李世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两分,毕竟大家都是为他好,他不领情就罢也不该无端斥责,于是软了语气,面向众人道:“刚才,抱歉……没事了,大家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会儿。”李世民走出房门,站在廊下,不听不看不动不说,众人也都站在远处一起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舜华从远处慢慢地走过去,从背后揽腰抱住李世民,闭着眼睛甜甜地说道:“二郎,我想骑马……” 李世民轻轻拨开长孙舜华的手,转过身,使劲挤出一丝笑容,说:“好,我带你去。” 刹那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少时,蓝天下,草原上,一匹马,两个玉人,任意驰骋,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丝毫变化。李世民紧紧搂着身前的女人,生怕被马惊吓了去。刚开始李世民还均衡地掌握马速,可跑着跑着就想起了心里的诸般委屈,忍不住把气都撒在了马上,扬起的鞭子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马儿跑的也越来猛、越来越险,好在李世民骑术高超,仍能掌控自如。长孙舜华感受着李世民的心跳,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身后人的肩上,听着风“嗖嗖”掠过的声音,就像在战场上厮杀一般。 许久之后,马速终于慢了下来,李世民的心情也渐渐平复,翻身下马的那一刻,居然还很是轻松地笑了出来。他们两个人分别站在马的两侧,一起抚摸着、整理着马的鬃毛。 “小观音,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惹父亲生气,也总是得罪人,害的大家都跟着我一起受苦……”李世民突然问。 长孙舜华轻“哼”一声,满脸不满道:“二郎你太坏了,明明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总来问我!”语气却极轻,话里含笑,眼里俏皮。 李世民靠在马上,苦笑问道:“好哇,那你倒是说说我知道什么,嗯?” 长孙舜华走过来,也侧靠在马上,说道:“哎,两位老夫子在窦建德那儿的时候,天天苦气连天的,好几个月都不笑一次,可自从进了□□,天天叽叽喳喳乐乐呵呵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大家都快烦死了!哪里有半点儿苦相,分明是在蜜罐里!” 一想起虞世南和欧阳询两位老夫子,李世民浑身充满暖流。是啊,什么苦不苦的,说到底不过是心里的一种感觉罢了。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他人以为苦,可他本人却自得其乐,只要在喜欢的地方做着喜欢的事,再苦也是一种乐,他不该把大家的追随当成一种负担。世界之大他们能聚在一起,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理应珍惜才对。谁也不是谁的负担,是甘苦共担的同路人!想到此,李世民转忧为喜。 长孙舜华这才柔声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相生相化,时时皆异,哪里会有定数呢?凡事总是不如意的多,但求于心无愧而已。世无常贵,反于此必忤于彼,忤于此必反于彼,如果方方面面都想周全的话,那哪儿都周全不了了!” “对,于心无愧就好了,何须计较许多!”李世民长舒一口气,缓缓道。 稍倾,长孙舜华笑着提醒李世民中秋快到了,别忘了他曾说过什么。可李世民却偏偏说“我忘了”。长孙舜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其实呢我也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如果你要是记得的话,我就送给你!” 李世民好奇心起,赶紧问:“是什么?”可是不管他怎么问,长孙舜华就是不肯透露半点儿。 “如果明天就是中秋呢?难道你也不说?” “好哇,如果你真有本事让明天就是中秋的话,我就说。” “你……你就这么忍心吊着我?不怕把我吊死啊?” “那我发誓,如果你死了我陪你!” “嗨,真是拿你没办法!” “那不能怨我,谁让二郎你那么疼我的,所以你就得心甘情愿地被我吊着!” “淘气!” 李渊独自在甘露殿栖息,总是一闭眼就想起李世民,从少时的淘气到后来的骄傲,再到现在的喜忧参半。以前,他只专管武事,可现在,聚集在他身边的文人越来越多,连虞世南、欧阳询这样数一数二的都跟他混在了一起,不能不引人警觉。 “是时候真的该让他歇歇了!”李渊颇为幽怨地自言自语道。他不再犹豫,也不再顾虑其他,直接亲下了一道诏书,判决窦建德斩立决。不管窦建德和李世民关系如何,都不能再给李世民任何扩充羽翼的机会,哪怕是一点一滴的可能都不行。 消息一出,最痛心的自然是曹玥和凌敬二人,他们为了能救下窦建德一命,硬是说服了众人降唐,这些日子又不停地上下打通,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曹玥数次哭晕过去,凌敬哀极无泪。李建成特地暗中派人来向他们致歉,说是已然尽力奈何圣命难违。对此,曹玥和凌敬又能说甚,唯心口不一地致谢而已。 其实,窦建德押解到长安后,李渊一直态度暧昧,李建成也不敢妄动。但因李渊也未明确下达处斩的旨意,李建成想来或许还有一线转机,于是便至刑部暗中探望窦建德,显示拉拢之意。 谁想窦建德并不直视李建成,坚决道:“我知道,若我应允了太子殿下,或许还能活着走出这监牢,可人无信不立,我窦建德一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任何一句违心的话,若是为活命而破了例,岂不让天下人耻笑?生而英雄,死亦豪杰,纵然一世无名也要无悔无憾。所以,我只能告诉太子,若我窦建德能侥幸逃过此劫,要么东山再起再与尔等争霸,要么归于秦王麾下。这世上能够惺惺相惜的人太少了,错过太可惜了!”想起李世民,窦建德仍是心存两大遗憾,一是不能正面决胜负,二是相识太迟,但又倍感欣慰,终究还是能在他活着的时候遇上一位惺惺相惜的少年英雄,也当死而无憾了。 李建成阴沉着脸,不再与窦建德搭话,他知道,无论如何窦建德都不能再留下。所以,刚听到李世民在两仪殿被训一事后,他猜度父亲理应是对李世民起了一两分的疑心,遂赶紧呈上一道折子,称窦建德乃乱世豪杰,如山中猛虎,放虎归山必将自遗其祸。而且还委婉地说道,若父亲有心赦之也并无不可,听闻窦建德对李世民是赞誉有加,二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情分,即便窦建德归山后再为难,只要派出李世民定能让其再次臣服,昔日孔明尚且七擒孟获,我大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于窦建德究竟是斩是放,理应早作决断,不宜久拖。 整篇奏折看似句句在理,不偏不倚,也无任何明确观点,但却独独点中了李渊的死穴。李渊之所以一直拖着,就是爱其才但又怕其与李世民联结,李建成的一句“惺惺相惜”彻底让李渊心惊肉跳,更下定了决心:窦建德绝不能留! 消息传到□□,大家都觉得太突然了,而且恰恰是在于尹阿鼠不和一事之后,似乎更有些耐人寻味的味道。对此,有人难以置信,想不通东宫为何不出手相救,有人认为早在意料之中,也有人认为,不管起因如何,这个消息只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只怕陛下已开始对秦王起疑,所以这件事他们不便再介入。 但李世民想来想去仍是不甘心,脑子一热就想冲宫里为窦建德说情,幸好房玄龄他们及时发现苗头,又是一阵轮番规劝,李世民终于冷静了下来,答应他们此事作罢。 但是,李世民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那是在一次上朝的时候,论及窦建德一事,李渊对众臣道:“洛阳一战一举两得,实乃我朝大幸,只是王世充德少才薄,赦之无甚大碍,但窦建德可是才德兼备、民心所向,所以此人断断留不得!” 众臣都在夸赞李渊“英明”,只有李世民越听越刺耳,终于按捺不住,站出来禀道:“陛下,臣有异议!德少才薄的可以留,才德兼备的就留不得,这是什么道理!天下一统在即,正需要人才匡扶补缺、再振朝纲,哪有是人才就斩的道理!” 李渊刚平复下的心情又波澜四起,但又不好发作。李建成瞧的明白,遂代替李渊向李世民道:“世民,你别瞎说,陛下说过不爱人才了吗?治国,惟在得人,陛下一国之君,难道这道理还不懂?难道这满朝文武都是浪得虚名?你这分明是断章取义!那窦建德是敌非友,又强过众人数倍,若一旦放虎归山,如何节制?”这句句皆说到了李渊的心坎里,李渊频频点头示意。李渊见李世民态度强硬,终于确认处斩窦建德的命令是对的。 李世民却不假思索争辩道:“那就更应该留了!是敌怎样,强过众人数倍又怎样,只要能让他归心,我朝岂不如虎添翼?尉迟敬德,刘武周之猛将、悍将,数一数二,归降之后不也忠诚无二?天下一家,陛下既是天下之主,就理应广聚天下之才,愈强愈用之!” “世民,你就不要再诡辩了!”李建成深吸一口气,接着辩道,“窦建德已然是阶下之囚,岂能囚而放之?” “怎么不能了?”李世民越说越急,“囚而放之,诚心以待,反会更得其心!” 李建成也急道:“为人臣子首要便是忠诚二字。韩信挟功而复叛,汉高祖痛心疾首以计诱之,杨修自恃有才,数次彰君之恶显己之能,孟德不得已除之以振朝纲,麾下之臣都难保,何况那窦建德非我族类,难道其心不会有异?难道要等到其降而复叛时再追悔莫及吗?既然不忠,杀之有何可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世民已渐渐失去理智,“韩信复叛,杨修被戮,难道仅仅只是自己的原因吗?说到底还是为人君者少相容之心的缘故!大凡贤才总有与他人不同之脾性,不能让其诚心归顺难道是他们的原因吗?”李渊越听脸色越难看,刚欲发作却又听李世民又补上了一句更让他恼怒的话:“大哥,你说我诡辩,难道你不是在诡辩吗?你真正担心的是你自己没办法让窦建德归心吧?” “你……”李建成怒极无话,李元吉及时上来补充了一句:“二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说的没错,尉迟敬德归降后确实是忠诚无二,不过好像不是对陛下、对朝廷吧?那尉迟敬德眼里可只有二哥你一个啊!” “这……”李世民怔住,李元吉分明是在暗示李渊李世民有拉拢人才为己用的嫌疑,这样一来可是把他推向了死路。李世民突然冷静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冲动了,但已然无法挽回,心里懊悔不已。 果然,李元吉抛出的这句话正中李渊的七寸,李渊生气地盯着李世民,怒吼道:“够了,别吵了,退朝,有事明天再议!” 然而,就在李渊刚要离去时,李世民又大声挽留道:“陛下,窦建德在河北根基深厚,众望所归,若一定要处斩,那必须挑选精干之人前去好好安抚才是,不然只怕容易生变啊!臣自请前往,请陛下……” “陛下!”李建成及时出来阻止,“臣推荐刑部尚书郑善果前往河北安抚,定不辱君命!” 李渊回过头在众臣中扫了一眼,他知道郑善果一直心向太子,这时候是该让太子增增羽翼与秦王抗衡了,便道:“就依太子,任郑善果为招抚使,即刻前往河北。” “陛下……”李世民还在喊着,说郑善果才能有限怕难堪重任,可李渊已不再听他说话,走出了老远,李建成和李元吉又都看不惯李世民贬低郑善果,一再揶揄他,说什么“难道只有□□的人是人才”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李世民不愿争吵,只好就此打住。 令李世民没想到的是,早朝之后李渊特把处斩的日子提前,并且又加上了一个人,长孙安世,对此,李世民既气愤又无奈,这分明是李渊的临时起意,就是明着在给李世民施压,不过好在李渊只斩长孙安世一人而未株连其家人,其家人现已都在□□,若要株连就必须派人去□□拿人,很明显,李渊还不想把李世民逼的太过,只是想警告李世民要收敛收敛,可让李渊没想到的是,结果适得其反。 那天处斩的时候,窦建德跪在处斩台上,无悲无喜,可当他扫向围观的众人时,赫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乔装的曹玥,她正双泪直流,死死盯着处斩台。窦建德心里一动,刹那悲恸异常,他此生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既曾挨饿受冻,也曾一呼百应过,够了,死而无憾了,可是,他不欠自己却唯独欠这个女人,这个等了他一辈子爱了他一辈子到韶华逝去时才喜结连理的女人,他们无子无女,自己走后她将何以为生?一念及此,窦建德也不禁流下了泪,众人只道他是英雄一世却临终生怯,顿时一阵阵嘲笑声传来。 但这些,窦建德已经顾不得了,当他再次看向曹玥时,突然从曹玥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绝望和漠然,他明白那意思,那是她在向他暗示,他走后她会立刻去陪他。窦建德不禁慌乱起来,他很想冲过去大声骂她笨蛋,哪有人主动寻死的。可片刻之后他想通了,也好,反正世间已无在乎他们之人,与其潦草苟活不如泉下相伴,彼此也不寂寞。 于是,他冲着曹玥的方向笑了一下,脸上仍有泪痕未干,这笑只为曹玥一人。曹玥也流着泪向着窦建德笑了一下,他的意思她已明白。他们都想到那天他们一起撑着伞慢慢走着,走着走着就吐露了心扉,而今天,他们也将慢慢走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黄泉,走到了来世…… 窦建德处斩后,曹玥也自刎而死,凌敬老泪纵横,雇了一辆马车,带着他们二人的尸身,一起返乡。当凌敬刚出城门,走在一岔路口时,发现有三个人在等着他,是李世民和房玄龄,还有孤神庆。 面对这个残害窦建德的罪魁祸首,凌敬是恨不食其肉,但奈何所要护之人已不在,再恨也不得不烟消云散。凌敬跳下马车,向李世民和房玄龄一拜,道:“二位为王我为寇,难道二位就不能发发善心让死者安息吗?如此来羞辱怕非君子之道吧?” 李世民和房玄龄并不答话,他们一起走到窦建德尸身前,郑重地拜了三拜。李世民惭愧道:“抱歉,那日在牢中我曾向你许诺请求父亲放你一马,我们一起战场再见!打了这么多年仗,也唯有你让我有惺惺相惜之感,我说过我们会成为朋友,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总之是我失信于你,若不是我耐不住性子,也许你还能多活几日……是我害了你……” 凌敬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李世民为窦建德在朝堂上争辩他也略有耳闻,如此一看确实是实非虚了。他眼里一热,想起窦建德虽惨死,但好歹还有人致敬,而且此人还是曾经的敌人未来的朋友,够了。自窦建德死后,他曾经求过的李建成始终未露面未有一言,谁真谁假无需再辨。他走向李世民,拜道:“秦王有此心,凌敬代我们大王谢过,但秦王也无需自责,即便秦王能耐住性子我家大王也未必能幸免,其实我早已料到,只是总是不甘心存一些幻想罢了,不想真的是幻想。” 说着,凌敬就与李世民等相互拜别,跳上马车缓缓前行,但走了几步后就突然停下,凌敬又走回李世民跟前,竟直接跪地拜之,道:“凌敬一生只拜豪杰,虽与秦王仅此一面,但足以知人知性,若能早日相识,或许会甘愿驱策左右,奈何造化弄人,我家大王亦因秦王而败,此恨此怨终生难忘,故今日三拜,略表敬慕之心,请秦王不吝收下,日后永不再为敌以全此义,但从此亦与秦王相忘江湖,永不为友,以全我家大王待我之厚情,尽忠尽义,唯此方能两全!” 李世民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拉拢凌敬,也与凌敬从未会过面,但其今日之拜,偏偏让他既徒然生敬又无限伤感,好似刚与知己相交马上就成陌路一般,只叹相识恨晚。李世民扶起凌敬,小声问道:“先生高义,世民领了,只是先生日后……” “终南山下,蝼蚁凡尘。待把我家大王、夫人回乡安葬后,便隐居终老,人世凄苦,飘荡的太久,该歇息了……”凌敬重新拜别。 看着凌敬渐行渐远,房玄龄不禁心里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早些跟了李世民。他向李世民拜道:“大王,说起那天您早朝上与太子的争辩,我们大家可都为您捏了一把汗,事后想起仍心有余悸,好在苍天庇佑。” 李世民幽幽道:“也许是都在忌惮我在军中的声望吧。”转而又转向房玄龄诚恳地说了一声“抱歉”,称他总是让大家替他担心。房玄龄却浅浅一笑道:“这声抱歉大王您还是免了吧,若您一定要说,臣只怕您永远都要备着这两个字了……” 李世民也笑了一下,却看不出丝毫兴奋之意,他的拳头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放开,一会儿又握紧,反复多次后终于坚定道:“玄龄,我曾向你们说过,今生必入主东宫,今天我再说一次,这是必须,是一定,永远不变,只许胜不许败。老虎有牙尚可自保,若牙没了就只能任人宰割,羽翼尚在的时候就多般钳制,难道我会真的相信一无所有时会放我一马?天下,必是我囊中之物,舍我其谁!” “是,臣领命!”这些话,房玄龄等了太久,而现在终于等来了,以后该是他,是他们一展抱负的时候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洛阳别院天策府1 这日,□□表面看来与平常无异,但内里却波涛暗涌,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四人一起聚集在房中商讨要务。房玄龄先道:“天下一统在即,没了战事,大王对朝廷而言便就可有可无了,若不早做准备怕到时难逃戾太子之祸。”戾太子,汉武帝太子刘据,其舅氏卫青在时地位尚稳,卫青死后就失去了军方的支持,羽翼渐没终至身死家灭。 大家都深以为然,长孙无忌道:“是啊,眼看陛下和太子对大王的嫌疑越来越重,是时候早作决断了。□□的安危系于一线之间,我们都是为大王做事的,他想不到的,我们也得替他想着,多谢各位了!” “哎呀,行了,这些客套话就不要啰嗦了,玄龄,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说看吧,时间宝贵,别浪费了!”杜如晦催促房玄龄赶紧切入正题。 房玄龄先分析了一个方案,就是帮助李世民想办法博取李渊的圣心,使李渊疏远太子更立秦王。他此话一出杜如晦立刻表示了反对:“这肯定行不通!玄龄,你别开玩笑了,要让陛下主动更立秦王,别的先不说,首要一点就是大王必得曲意奉君,就这点,你们想想,就大王那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你杀了他他也做不到!再说,大王这些年净在外征战了,朝中根本就没什么关键的人脉,做起来太费劲了!太子以长,秦王以功,若陛下有更立之心就不会总是疑这疑那了!” “是啊,太难了!”薛收同意杜如晦的意见,“一来费力不说二来还未必能成,说不定我们好不容易弄出了个大好局面,大王脑子一热给你来一个冲动,前功尽弃事小,全军覆没可就再无回旋余地了。其实我们分明有捷径可走,何须自找这麻烦?” 长孙无忌见他们一个一个地否,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逼陛下吗?” “有何不可?辅机,那你以为我们一直叫着嚷着经营洛阳做什么?”薛收不答反问。 “难道不是在和东宫相争的时候增加筹码吗……”长孙无忌突然止住,他突然明白了他们三人的意图,这三人从未想过去争什么储夺什么嫡,一开始打的就是武力□□的主意。长孙无忌背脊发凉,他不是怕这个念头,而是想到这样毕竟就是明目张胆地“篡位起叛”,但旋即他也明白了这在别人是最难可在秦王却是最简单、最易成功的法子! “所以这些年我从来没在三省六部中去多费什么心思,我相信品性正直的,时候到了,自会站在大王这边,操之过急适得其反,至于乌合之辈,不得也罢。军队是最大最好的筹码。”房玄龄说道。 其后,他们又一起分析了起来。大唐初建时天下未定,为方便对外作战特设置了关中十二军,战时由李世民统领,战后分由十二卫大将军统衔,为节制李世民,这十二卫大将军大多都与李世民不甚亲密。此外,为方便战时指挥,李渊还特意随着增设陕东道行台、益州道行台、东南道行台、山东道行台、襄州道行台、河北道行台等六个行台,分辖各地主政,位在各地官员之上,紧要时可代行朝廷之责。而这几个行台中,军事力量最强的就是陕东道和益州道,而这两道恰均在李世民治下。 其中,益州道设在蜀地,由窦轨代为管辖。这窦轨乃李建成、李世民之舅,倾向模糊,既与李建成友善,但追随李世民征战多年又对李世民十分敬仰,而且益州道辖下李建成安插了一些亲属,偏偏窦轨与他们几乎都有各种各样的仇恨纠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种情况下,窦轨不可能为李建成卖命,但终究非□□中人故亦不可诉之机密。虽非友却也非敌,可暂且忽略不计。而陕东道设在洛阳,由屈突通、温大雅代为镇守,完全听命于□□,可堪大用。 薛收道:“调陕东道和部分益州道军力,由洛阳直指长安,王府属军在内策应,胜之□□。关键是关中十二军,其一,大王‘战神’之名早在军中盛传,将士们都暗中称大王为霍去病再世,无不以能与大王并肩作战为荣,两军对垒敢不敢与大王一战尚且难说;其二,他们能获赏升迁皆因军功,而军功皆赖于大王,无大王便无他们的今日;其三,陛下所任命的十二卫大将军,说实话,才德浅薄,倘若真到了对垒时,就是对军务几乎一无所知的辅机就能败之,兵者,胜败不在众寡,其次,陛下为节制大王以关系远近而任命,致使不少有功者被压制,这点,可以利用的地方太多了。军中声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建立得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给毁了。纵观朝廷上下,军中能阻我们的只有药师一人,懋功次之。” 房玄龄接道:“懋功那儿我跟他谈过,可惜他一直模棱两可,其心难猜。至于药师,若是以往他定会助大王,可现在他荡平江南有功,不日凯旋,据传陛下意欲厚赏,届时他将不再是府中之人,也是个大难题啊!” “药师那儿我去谈谈看。”薛收道,“武将与文臣不同,驰骋疆场,最喜强者胜者,越是深谙兵道的便越是如此,山中猛虎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驾驭的。”薛收说着就又想起了一件事,他觉得是时候得想办法在东宫安插一个眼线了。 “哎,急不得,还是慢慢来,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好好研究下关中十二军,包括各位主将、副将,该活动的好好活动活动,武将没有文臣那么多的顾忌和条条框框,凭我们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起来要容易的多了。不过,我们还是得征求下大王的意见才好,他要用哪个我们便做哪个,第一个方案虽然难做了些,但也不是没希望。”房玄龄说道。 片刻后,当他们四个人拿这两个方案去向李世民禀报时,李世民选择了第二个,李世民说:“天下,我就是去争的,既然是争,那就光明正大的去争,堂堂正正的去争,是胜是败战场见,赢了君临天下,输了孤魂野鬼,用不着偷偷摸摸地去搞那些阴谋诡计。我宁可去篡,也不要冠冕堂皇的正当,不用粉饰,不必推脱,这个天下,我就是篡来的,不需要牌坊!”四人应声而退,他们早已料到如此,无形中又对李世民提升了几分敬意。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魏征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年杨玄感和李密都想以洛阳为跳板直逼长安,这条捷径兵家必知,他琢磨着没准李世民还真敢这么做。可惜由于他天天向李建成规谏,今天应该罢猎了,明天应该罢酒了,总是身为东宫太子就不该有一点儿娱乐,应该把精力都用到辅君治国上,弄的李建成对他厌烦透顶,无论他说什么都不管对错不管真假一律不听,甚至有时见到他直接命侍卫把他抬走,魏征不住地高喊“殿下,您就给我一个做事的机会吧”,但李建成就是充耳不闻。 无奈,他只好自己行动起来,总是想方设法地在关中十二军中活动。这样一来,免不了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他们你来我往诸般交锋,尽管魏征单枪匹马、势单力薄但仍越挫越勇,让那四人颇为头疼,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二愣子,除薛收外大家都对魏征恨的咬牙切齿。但魏征却在数次交锋中敬佩起房玄龄他们来,毕竟,聪明人都喜欢棋逢对手。 而马三宝却建议李建成趁热打铁,抓住当下李渊正对李世民不满的契机,削弱他的势力。马三宝道:“殿下,那六大行台当初是因为战争需要而设,俱在三省六部之外,说是六大行台实质上分明与藩王无异,臣认为陛下理应也是这样的心思,难道他愿意看到朝廷之外有个小朝廷吗?当初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现在也该由朝廷统一节制了。” 李建成频频点头,这也是他最为忧虑的一点:“你说的不错,不过这六大行台并非都是类比藩王,只有陕东道和益州道这两个行台,官职任命、设置,办公规程,皆依同三省六部,桩桩件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又是名义上的尚书令,在那两个地方谁能节制得了他!至于其他的行台不过是空有虚名而已。” 于是,早朝上,李建成特意将这一建议当庭禀奏,正中李渊下怀。而李元吉也适时站出来,说自愿主动辞去所辖襄州道行台尚书令一职,并请旨撤销襄州道。李渊大大赞赏了一下李元吉,眼睛却看着李世民。李世民自然知道李渊的意思,偏不为所动:“元吉一心为公,可喜可贺,臣请陛下特加褒奖。臣也认为行台理应撤销,不过陕东、益州这两处民俗繁杂,虽大体尚安但仍有局部纷争,为朝廷计,还是留着的好,万一撤了以后有什么变故于国无利!” “李世民!”李渊手拍龙案,站起来厉声道,那字字句句分明是在威胁,他这一国之君如何能忍! 随着李渊这一怒,满朝文武全都跪下,口呼“万岁”。李世民也随之跪下,但仍是字字铿锵:“臣还是认为陕东、益州这两处撤不得,请陛下明鉴!” “你!”李渊愤恨地看了一眼李世民,怒吼出两个字“退朝”后便回到了甘露殿,一回殿中便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嘴里不停地喊着“反了,反了”!当初战时各方情况瞬息万变,李世民确实需要统一调度,故而陕东、益州这两个行台设置时大部分的官员都由李世民举荐李渊批准,但现在李渊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两个行台几乎就只听李世民一个人的命令,有时他的三番圣旨还比不上李世民的一句话,俨然已游离在朝廷之外。 而退朝之后,众位官员走出太极殿时都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李建成与李世民之间渐趋明朗的纷争以及李渊对李世民的不满,大家都在称“是不是要变天了”、“我们是不是要选边站了”等待诸如此类,个个惶恐万分,只有萧瑀依旧稳如泰山,偶尔经过议论的人群,鄙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他觉得不论天如何变,他们作为臣子都必须做好分内事,岂能本末倒置!李建成和李世民遥遥相对,互相不满地望了对方一眼,不言不语各自离开。 李世民回到府上的时候,房玄龄他们正在房中互相抱怨着魏征,尤其是长孙无忌,已经没有了丝毫风度,不停骂道:“你们说,我就想不明白了,那疯子他到底图什么呢?是太子给了他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吗,没有!是他与太子志趣相投吗,没有!我早听说了,他向太子提出的什么治国良策都被太子当废纸扔掉了!” 长孙无忌骂完了杜如晦接着骂:“就是!你说说他,你们说说,不为名利不是知己,他瞎折腾个什么劲儿!怪不得知节、士信他们叫他‘臭石头’,他就是一块臭石头,又臭又硬,不可理喻!气死我了!”骂着骂着连一向好脾气的房玄龄也忍不住骂了两句。薛收不得不劝解道:“好了,你们也别骂了,人家可是时刻不歇息呢,我们再骂下去这时间可就白白浪费了,好多事要做呢!其实话说回来他这个人嘛,还是挺有意思的!” “是啊,不是有意思是太有意思了!”杜如晦“啪”地一声拍了下书案,然后手又疼地缩回来咬着牙死忍着。 四人还在一个劲地谩骂,只听“砰”地一声,李世民猛推开了门,径直走进来,坐下盯着他们道:“陛下要撤掉陕东、益州两个行台,有什么良策?朝中,几乎没几个跟我的,这两个行台是我唯一能触及到的地方,虽然大哥在益州那儿安插了几个,可那也是我故意赏他的!这两个绝不能撤,我绝不会交出去!” “大王息怒,容我们想想,总有解决的办法。”薛收劝道。 他们都一致认定,这两个行台无论如何不能撤掉,可陛下此意已决,如何才能挽回呢?众人商议了一番,房玄龄突然道:“或许,这是个良机呢!什么都不做还能白捡一个,真是难得!” 李渊气急败坏,尹德妃、张婕妤正在旁添油加醋,忽有侍者来报说宋王哭闹不止要见陛下,紫微宫人前来请示陛下眼下是否闲暇。宋王,即李元嘉,他已于不久前被封为宋王。来人一提宋王李渊就想起了宇文静姝,越想便越惦念临湖殿的安静和温暖,于是便抛下尹德妃和张婕妤,起驾去往临湖殿。尹德妃和张婕妤愤懑不平。 李渊来到临湖殿,李元嘉此时已闹累了刚睡下,李渊坐在床前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就不再打扰。宇文静姝请罪道:“陛下恕罪,刚才元嘉一直哭喊着要见陛下,臣妾这才不得不去相请,可谁知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哭累睡下了,要是早知如此就不去叨扰陛下了,来日臣妾亲自去向两位姐姐请罪。” “嗨,这哪里话,孩子都是喜欢闹的,世民那小子小时候更闹!”一提起李世民,李渊又气不打一处来,直骂个不停。宇文静姝不劝不闹,一直笑盈盈地为他斟茶,给他捶肩,替他顺气,偶尔劝上两句,便让李渊极为受用。 李渊看着杯子里的茶,终于挤出一丝笑容,道:“真奇怪,每当朕不顺心的时候,只要来你这儿,就能马上静下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还有这茶,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刚刚好,不冷不烫,火候也正好,不浓不淡,你这泡茶的功夫真好!” 宇文静姝笑道:“臣妾笨手笨脚的,哪有那么好的功夫,只是想到,陛下每次来的时候都能润润嗓子,可是臣妾又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来,所以这茶就时刻备着,还好每次都是刚备好的时候陛下就来了,也没浪费。” 宇文静姝这些话一说,李渊浑身暖流上涌,他想不到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这么来等他,这么来待他,一时间满是感动,拉着宇文静姝的手说:“静姝,朕知道你最好了,可是,朕对不住你,总是让你受委屈……” 宇文静姝赶紧道:“陛下您这是哪里话,能有幸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福分,高兴都来不及呢,何来委屈一说?陛下若再如此说的话,那就是臣妾的不是了。” 李渊又无限感动,拉着宇文静姝道:“什么不是,你怎么会不是,你永远都没有不是,是朕的不是……好,好,好,不说了,哎,变了,都变了,世民不是以前的世民了,朕也不是以前的朕了……”以前每每想起李世民,李渊首先想到的都是父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想起李世民,他首先想到的都是君臣。父子这两个字,怕是也没人再记得了。 宇文静姝听李渊说起了此事,便顺口道:“陛下,您这怎么了?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惹得您这般伤感?前朝的事臣妾不懂,也不该多问,可是臣妾知道陛下是君父,要是秦王真惹您不高兴了,您就抓他一个小辫子好好骂一顿就是,就像元嘉,他每次淘气了臣妾都会抓着他的小过教训一下。” 李渊不禁笑了出来,这般幼稚之言也只能出自女子之口:“你呀,真是妇人之见!朝廷大事岂能随便抓小辫子来解决,再说就算要抓,对他,也得抓个大辫子,小打小闹不顶用,可这大辫子不好抓啊,他人是经常任性胡闹,可没有大过,也没有过硬的证据啊,随便胡来是要出大问题的……” 但宇文静姝这一提醒倒让李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坐起身喜道:“对,对呀,朕怎么忘了这茬了,士及在他身边观察了那么久,总该有所得吧?对,对,对,就是这样!” 第二天,李渊就把宇文士及单独召来甘露殿。宇文士及一来就先说了一大堆阿谀奉承的话,哄的李渊瞬间忘了烦恼,反乐呵呵起来。李渊道:“哎,这一整天都是这个那个的,片刻都停不下来,实在闹心的紧,还是你宇文士及好啊,听你说话就是舒心!” 宇文士及马上媚笑道:“那臣真是荣幸之至,陛下日理万机实在是太操劳了,就应该多乐乐,臣没别的本事,还好能让陛下偶尔笑笑,臣真是万死无憾了!” “诶,这就是最大的本事了!这几天真是又气又累!哎呀,不提了,朕得好好褒奖褒奖你,你肯替朕去□□做朕的眼睛,朕已颇感欣慰,何况你又是明着去的,肯定是多般钳制,这其中的辛苦朕都明白,你受累了,不过这也是没法的事,朕本来也让萧瑀去过,可他,你知道一根筋,还没做事就把人都得罪光了,还是你能干!” 宇文士及也陪着笑道:“哪里,哪里,是陛下英明!不过嘛这辛苦还真算不上,臣本来也以为肯定得明里暗里好好对付一番,谁知呢,房玄龄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瞒过臣,完全当臣是透明的。哦,对了,就那次虞老夫子被吓的不敢都住在府上也不敢回家,这事啊王府内人尽皆知,他们还津津乐道地当故事去传。” “什么?虞世南被吓的不敢回家?怎么回事?”李渊一惊,他的印象里虞世南既然接受了李世民的邀请,理应是亲密无间才对。 “嗨,还不是为了那个什么《兰亭序》嘛,据说秦王还和虞老夫子吵了起来呢!”宇文士及这一说,李渊幡然醒悟,突然想起李世民少时就对《兰亭序》极为痴迷,还曾因此与虞世南有过几次争执。虞世南和欧阳询德高望重,据说就连不通文墨的突厥可汗都不远千里来到中原求字,因而他二位均与李世民交好,李渊一直颇为忌惮,常怀疑李世民有不轨之心,可现在看来,兴许李世民是单纯的为了《兰亭序》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臣觉得……”宇文士及思索一番,接着道:“陛下您要是真心疼臣的话,以后就别让齐王和秦王一起出征就好了,那臣就会少受些累了!” 李渊指着宇文士及笑道:“胡话,有元吉跟着,才是让你少受些累呢,可别颠倒了!” “哎呀,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宇文士及很是委屈,“万一齐王再对秦王下杀手,您让臣如何自处呢?以后还怎么帮陛下?” “什么?!”李渊又惊又怒,“元吉对世民下杀手?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 “啊?陛下您不知道啊?秦王没跟您提?臣以为您是想压压秦王才把这事按下的……不会吧,秦王真的没提,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舍得不报呢,这不是博取陛下欢心最好的捷径吗?”宇文士及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说完就看到李渊逼视的目光,他赶紧下跪请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说自己记错了,还连打了几下自己的耳刮子。 “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渊重新端坐龙榻上,命令道。 宇文士及无奈,只好跪着把那天李世民是如何与王世充的几万大军偶遇,又是如何侥幸脱险,回来的时候又是如何惨状,李元吉是如何明知是李世民还下令放箭射杀的,李世民是如何怒吼让士兵认出等等,语气颤颤巍巍的,害怕的好像是身在悬崖边一样,只是略去了李靖翻上城头相助一节。 李渊听后思绪更为混乱,他原想是李世民要故意与东宫过不去,可这样看来倒是东宫先与李世民过不去,李元吉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指使他的,他最听李建成的话,这是不是李建成的主意,是不是李建成嫌做太子做的太久了,就想先借李渊的手除去李世民然后再逼宫?李世民怎么说名义上率领的也是朝廷的军队,削了他也就是削了朝廷。倘若这要是属实的话,那李世民的数次顶撞就是自卫,也或者是不愿与东宫同流合污而硬撑着。无论如何李世民有一点李渊是深知的,那就是李世民从不轻易言人之恶,假若他真发现他的大哥有不轨的话,他多半也会缄默不言。 李渊今天召宇文士及来,本来是要向宇文士及处找些李世民不轨的证据出来,可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他就突然发现自己的方向似乎错了,好像总是被李建成和李元吉带着走。 宇文士及琢磨李渊的神情,极为惶恐,赶紧再次跪拜道:“陛下,请您把臣召回来吧,别让臣再跟他们混在一起了。臣……臣一直愚笨的很,陛下您是知道的,臣只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说什么,臣笨的很,也想不到深处去,就怕万一误导了陛下那臣万死莫恕啊!陛下,您就看在静姝的份上,就把臣召回来吧,臣为陛下端茶送水、做牛做马都行!” 李渊见宇文士及是真害怕了,他走下龙榻,扶起宇文士及,语重心长道:“士及,朕知道你受累了,也很辛苦,可朕真的需要一双眼睛去盯着,为了静姝你就勉为其难吧。这宫里,只有静姝是不偏不倚的,不管是东宫还是□□都不去结交,是朕最信任最放心的,这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别辜负了朕的期望!” 李渊以前也不是没在李世民身边安插过几个,除却李世民担任的几个虚职外,实职的如陕东道、益州道等都曾时不时地派过几个眼睛,可最后,要么是像萧瑀那般什么也做不成的,要么就是去一个就被房玄龄他们策反一个,最后几乎都成了李世民的心腹,对此,李渊是生气又无奈,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宇文士及肯为他鞍前马后也能做事,他如何能把其召回? 为了让宇文士及放心,李渊对他道:“士及,你放心,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朕,就是最大的功劳了,后面的是朕的事,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朕信你。” “陛下……”宇文士及又是痛哭又是推搡了一阵,才很是勉强地答应了李渊继续留在□□任职,他又说起他们兄妹二人现在举目无亲,只能仰仗陛下庇护,东宫也好□□也罢,跟陛下比起来都不过蝼蚁而已,只要陛下爱护他们兄妹,他们更有何求! 宇文士及又开始不停地说着奉承之辞,李渊听着甚是受用,心情也随之舒畅开来,但迅即又想起那些烦恼,便朝他连连摆手,歪着头,小声地问道:“说,还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宇文士及思索一阵,突然说道:“哦,对了,臣想起来了,好像秦王好几次给虞老夫子和欧阳老夫子送这送那的,可惜两位老夫子都给退回来了,一次也没收下。不过,那欧阳老夫子还曾几次去拜访过太子,欧阳老夫子总是说太子仁厚,他一直很是倾慕,但是太子一次也没见他。” “嗯,那是建成懂事,知道什么人不该交!”李渊听后对李建成很是满意,总算没有瞒着自己去暗中结交名士。 “可不,臣也觉得还是太子懂得规矩,哪像秦王,人家两个老夫子根本就不想见他,他还硬贴着脸往前靠,好多人都在笑话秦王呢,可秦王见一个骂一个。陛下,老实说,臣觉得,就秦王这样,连尊重人都不懂,早晚得把他身边的人都惹走了!”宇文士及附和道。 李渊“哼”了一声道:“那能怪得了谁?这么多年了,性子一点儿都没改,不得罪人才怪!”李渊低下头,又小声问宇文士及:“虞世南、欧阳询,世民送他们的,他们真的一次都没收?” 宇文士及点点头,不过又补上了一句:“不过也可能是秦王他们故意让臣看到的,毕竟臣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有些太深的他们也未必肯真的让臣看到。” “嗯,也有这个可能。”李渊又陷入了沉思。李建成一向礼贤下士,性情仁厚,按说更应该得文士拥戴才是,欧阳询屈尊拜访也在情理之中。李建成不见是他懂规矩,可这是不是他自知能得文士之心而故意避嫌呢?那些满口道德的文士不是最喜欢“三顾茅庐”的典故吗,而这李建成绝对做得出来,但李世民,从来只有别人求他的份,指望他去求别人,天地俱灭也不可能。有没有结交之心倒在其次,能不能结交得来才是关键。而且,倘若李建成无私心,那为何要故意避嫌,李渊就不相信他没有丝毫结交之心,相比之下坦坦荡荡的反倒更让人放心了。 但是,李渊又想起了撤销六个行台的事,李世民的强硬态度又让李渊气愤:“现在天下已定,已根本不需要什么行台了,他倒好,死抓着不放,想干什么?到底是有私还是无私啊?” 宇文士及接着李渊的话道:“陛下,您千万要息怒,龙体要紧啊!虽然秦王总让您生气,可太子还是懂得体恤的嘛,臣听说其他四个行台的尚书令都上表请辞了,这个建议提的好,既能为陛下分忧又众望所归。陛下,您看您是不是该褒奖一下太子啊?” 宇文士及话一出,李渊立刻警觉起来,死盯着宇文士及,并抓着他的胳膊道:“你说什么?” 宇文士及顿时全身直冒冷汗,赶紧下跪请罪:“陛下恕罪,臣该死,臣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陛下,臣就说臣愚笨不堪,您就把把臣召回来吧,别把臣放在□□了,求陛下了!臣该死,臣该死!” “不,你说的没错!”李渊马上翻起案上的折子,“东南、山东、襄州、河北,除了陕东和益州,都在这儿了,太子一说要撤,就都来请辞了,这意见也太一致了吧!”朝之大事,在乎文武之道,武,天下一统后就渐渐不需要了,可文,如果太子真达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那必须得扶持一个与他抗衡了,这个人还不能太平庸了,但太子辅政多年,朝中根基不是谁能轻易动得了的,而且也不能大动,否则伤及国之根本,但也不能坐任太子一人独大。 李渊这么一想,就暂时把撤销六个行台的事项压了下来,绝口不提。朝臣们一个个都疑惑不已,李建成和李元吉更是焦急不解,但既然李渊不提,他们也不能明强着来,万一惹了君怒后果不堪设想。李世民暗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但俩兄弟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大,以至于在中秋家宴上都不曾多说一句话,李慕兰在一旁看着,既苦闷又无奈,而李渊看着这两个儿子,也是满肚子气,没一个能让他彻底放心的,也便无心宴乐,意思意思过后就早早散了,命他们回府自己庆祝去。 自回长安后,诸事繁杂,前前后后总难得空闲,适逢中秋佳节,为让大家都畅快畅快,李世民就在数天前下令要在府内办宴,众人一律不准缺席,不过也仅限于□□诸人,是府内家宴。消息一出,大家都乐不拢嘴,早盼着这一天了。其中,罗士信是个偏爱凑热闹的,从程知节口中得知此事后不请自来非要参加,虞世南以年老为由推辞掉了,虞世南不来欧阳询自也未来,宇文士及以及其他一些人也借口有事辞了。 这些天李世勣一直与秦王府诸人若即若离,房玄龄便借此机会授意罗士信前去邀请,可李世勣却道:“既是府内家宴,我便没有参与的道理,各位能吃好玩好就行,有我没我都一样。”由此,参宴的只剩了心腹之人。 这天晚上,□□张灯结彩,各种各样的灯笼高挂树上或檐上,有的如瓜果飘香,有的如飞鸟高翔或如游鱼戏水,把黑夜映的有如白昼。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以及褚亮、褚遂良父子等文臣,孤神庆、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等武将分坐两旁。月下也摆了长案,案上放着胡饼、石榴、桂花酒等供品,而这些,每人的案前也无一不有。 李世民和长孙舜华一起缓缓走来,盛装华服,在月光的衬托下更显仪态万方,一对璧人款款似仙,众人不觉看得痴了。他们先和大家一起拜月、祭月后方才入座。长孙舜华替李世民斟了一杯酒,李世民端起向众人道: “这么多年我们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今天能坐在这里,那都是从死神手里夺过来的。世民愚笨,说不出那些矫情的话,也不懂得什么是捷径,只能带着大家在战场上血拼才博得一条富贵之路,虽也尚如人意,但到底也让大家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今天就以这杯酒来敬各位兄弟,既是答谢也是谢罪,世民一向任性惯了,以前若有不是之处,请各位兄弟海涵!”李世民说完,就仰头把酒干了。 众人也回礼各饮了一杯酒。重新入座后,秦叔宝起身道:“大丈夫言义不言利,我们都是跟着大王出生入死过来的,鲜血染出的同袍之谊非局中人不能体会,有些话不用说,也不必说,我们跟了大王从未后悔过,以后也不会!”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等其他武将也都一起称是。 李世民眼里一热,纵然他没了父亲,没了大哥,可还有这些兄弟,没有功利,没有欺诈,夫复何求?他重新自斟了一杯酒,走到秦叔宝面前,举杯说道:“叔宝,自从你跟了我之后,每次冲锋陷阵你都是冲在最前面,流的血最多伤也最多,有时候你病了我让你休息可你偏不听,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伤其实是代我受的,也有很多是代大家受的,你每个都护着,就是唯独没护过自己,但我却从来没向你道过一声谢,直到现在才说,确实太晚了……” “大王!”秦叔宝喊道,“这是属下甘愿的,起初是职责所在,后来是出于真心敬仰,谢之一字太见外了请大王收回。只要战事未了,只要大王还披战袍,属下就永为先锋,至死方休。叔宝所言句句肺腑,我们男子岂能做小儿女情态,大王,真的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总之,我们与大王同在!” “是,天地长存,日月不改,永与大王同在!”众人一起道,又一起同饮了一杯酒。李世民一一扫过这些人,心里无限感慨,从秦叔宝开始,他一一与他们对饮,彼此言语不多但已深如浩海,其中他路过尉迟敬德时,尉迟敬德呵呵笑着,本想开几句玩笑但见气氛凝重只好压了下来。 “好,好!”李世民拍着秦叔宝的肩膀道,“叔宝,我向你保证,当一切都定了,若我们都还活着,我一定让你好好养养。”语罢,李世民便与诸位武将一一对饮,那边,房玄龄等均相互小声耳语,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稍倾,歌舞声起,大家都一起看着笑着,尝着胡饼,吃着石榴,饮着桂花酒,虽偶尔几人凑一起耳语几句但也都是各归其位不敢僭越。尉迟敬德小声嘀咕道:“跟这些酸儒在一起喝酒就是不自在!”要是只有他们几个早闹的天翻地覆了,可对面的文臣们个个正襟危坐,转个身都礼来礼去个没完,弄的他们也不好胡来,否则岂不正给对面的那些人提供了骂资。 李世民拿起一个石榴,小心翼翼地剥开,递到长孙舜华的手中。长孙舜华捧到鼻下仔细闻了闻,果然奇香无比,精心地挑了一个饱满些的放入口中,发觉味道果然非同凡响,似酸非酸,似甜非甜,入心入脾,齿颊留香,如清泉一般至纯,如昔酒一般至情。李世民看着长孙舜华的陶醉模样,高兴道:“怎么样?果然不一般吧?我听说醴泉的石榴最特别,就许你今年中秋的时候为你摘来,如何,我没忘吧?” 长孙舜华却斥笑道:“确实比寻常的好些,但可惜摘来的时候老了好多,少了些新鲜气息!” 孤神庆赶紧替李世民辩解道:“启禀王妃,醴泉那儿路实在是难走,属下摘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日夜不息,这已经是最新鲜的了!” “我知道!”长孙舜华对着李世民笑道,“到底是你身边的人,我还没说什么他就急着给你找借口。” 李世民笑着反驳道:“他可不是给我找借口,是怕我找借口责罚他。不过幸好是路难走,不然早就天下闻名了,我还哪有机会给你这个惊喜?哎,真是的,这么多好东西你不爱,偏偏爱这石榴!这么难剥!”李世民又剥了一些递给长孙舜华,转头对孤神庆道:“好了,神庆,知道你辛苦了,下去跟大家一起乐吧,别一直在这儿站着了。”孤神庆领命下去,长孙舜华也遣了秀极自去找乐。他们走后,李世民又问长孙舜华为他准备了什么礼物,长孙舜华笑而不答,非说宴会结束后再给他看。 房玄龄他们还好,兴致越来越高,笑声也一直不断,可武将这边却是个个苦不堪言,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一起向罗士信暗中示意,罗士信先是摇头不应,后来自己也坐不住了,就倏地站起来,离开位子跑到李世民跟前,非嚷着李世民对不住他,必须罚三杯酒。李世民不解地问:“开什么玩笑?士信,别闹了,我怎么对不住你了?” “怎么没有?”罗士信狡辩道,“你中秋设宴偏偏不请我,你说是不是对不住我?” “哈哈。”李世民大笑,原来罗士信说的是这个,“请?我不请你都来了,还用请吗?”但李世民这一抬头就发现文臣那一排,房玄龄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歌舞,只有褚遂良一直低头吃着东西,李世民把罗士信拨开,喊了褚遂良好几声,褚遂良才“咳咳”两声抬起头来,站起身欠身喊了一声“大王。” “遂良,你怎么净吃东西了?怎么,难道我□□的歌舞鄙陋地都让你看都不愿看一眼?”李世民问。 褚遂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仍站着说道:“哪里哪里!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如此奇歌妙舞臣哪敢臧否,只是……虽好却不及王妃之万一啊,当年王妃文武会友、欲择优而嫁时,那一舞可谓是长安花下一绝响啊!” 褚亮终于忍无可忍,狠狠踢了褚遂良一脚,褚遂良十分不解,惊叫了一声“父亲”。但李世民却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王妃之舞,胜不在技而在韵,技人人可得但韵却万里无一。我当年便是一见惊之,再见倾心,终生不移。只是我却不知,难道当年遂良也在?” “对呀,我在呀!”褚遂良此言一出,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褚亮频频向他示意,但褚遂良浑然不觉,仍继续说道:“但不是我自己要去的呀,我也不想去的,是长孙无忌他硬拉着我去的,他说呢有位李二公子可能要来,万一他妹子看不上的话就让我出来把他打发了,他还说那位李二公子肚子里没多少墨水,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论文不论武。” 这下,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刚想起身,李世民就冲他摆手,抛过来一句:“辅机,我竟不知你还藏着这手呢?看我以后怎么讨回来!”众人闻之一笑,突然间气氛就活泛了许多,大家一起叽叽喳喳地东聊西扯,你揪出一点儿我的丑事,我说一些你的秘密,尉迟敬德还套出了房玄龄惧内的秘密,哈哈地嘲笑个不停,房玄龄既无地自容又很无奈。顺带着,大家也都零零碎碎地知道了李世民和长孙舜华婚前比试那一过往,罗士信好奇心起,在李世民跟前不停地缠着求着,非要看王妃一舞不可。 罗士信这一要求一提出,大家瞬间都止住了玩闹,万座寂静。罗士信不明所以,只见长孙舜华低头冷笑一声,突然站起来面向众人道:“自古丈夫浩然正气仗义任侠,诸位都是当世豪杰,怎的就染上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世俗风气?难道诸位当我与院馆卖笑之人并无二致不成?男儿顶天立地女子也未必就差了去,岂容得诸位这般戏狎?大王诚心以待,各位便就是如此来报答的么?” 李世民只是看着并不说话,罗士信意识到过了火,赶紧拜道:“王妃恕罪,士信知错了!” 长孙舜华却转而笑道:“小将军哪里错了,刚才确实是太拘束了些,难怪大家都不自在,小将军这么体恤,为了大家才这般强出头,理应是奖赏才对。” “王妃……”罗士信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长孙舜华则向李世民拜道:“大王,自古道有酒无乐不成宴,宝剑配英雄,歌舞自当奉知音,各位将军随同大王征战劳苦功高,更难得又相知相惜,既如此就容妾身一舞以助兴如何?” 这前后截然相反的措辞让众人都摸不着头脑,李世民也有些疑惑,他扶起长孙舜华,道:“你这是……” “二郎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在中秋送你礼物?”长孙舜华笑着说。 李世民恍然大悟:“难道你又新编排了一段舞?” 长孙舜华向李世民又是一拜,继而下去准备。李世民明白,关键时刻将至,他应与大家同心同德,他需要他们的全心拥护,故未再阻止。 过了一会儿,长孙舜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步入了舞池,随着乐声响起,手持彩带翩翩而舞。然她一出现李世民以及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因为她着了一件尤为特别的衣裙,娇红绝艳,芳烈欲滴,其色、其形、其韵皆取自石榴,却更有诸般幻化,摄人眼魄。 秀极在一旁向李世民拜道:“禀大王,王妃每每思及石榴,常道‘既然衣裙之色可取自石榴,为何其形便不可’,故试了多次才设计裁剪出这身适合歌舞的石榴裙来,只希望能让大王略解困乏,于愿足矣。”众人听着甚是惊羡,尤其是文士们,个个开始引经据典交口相赞: “风卷飞云带,月照石榴裙,妙哉!妙哉!” “红裙之色多取自石榴,故时人常以石榴喻裙,然如石榴之形之韵者古之未有,王妃真是蕙质兰心,居然能想到此点!” “芙蓉为带,石榴为魂,名副其实的石榴裙啊,难得,难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以往只见诸文字,如今方在眼前!” 李世民也看得痴了,都忘了该如何去赞。期间他坐了下来,暗中招来孤神庆,小声地耳语了一番。薛收瞧着舞池,不自觉也想起少时他吹曲长孙舜华起舞的情景。 舞罢,长孙舜华回到李世民身边,众人仍是先赞了一下才入座。谁知,程知节竟脱口而出一句话:“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太妙了,这娶妻啊就得娶王妃这样的!” “嗯?”李世民惊疑地朝程知节望了一眼,秦叔宝想都没想直接起来痛打了几下程知节,罗士信和尉迟敬德也凑热闹加了几拳,程知节猝不及防痛地“嗷嗷”叫,李世民则故意等了一会儿才亲自走到那里止住他们,并扶起程知节,笑着说道:“你们下手也太狠了,知节是在夸王妃呢!” “大王,他胡言乱语,就该打,请大王重重责罚!”秦叔宝代替程知节请罪,其他人也随声附和,但程知节仍大声叫着不服,他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挨了这一顿好打。 李世民连连摆手,笑道:“知节性情中人,何罪之有?叔宝,你刚才说得对,大丈夫言义不言利,我们之间还用再多说什么吗。小事一桩!不过,王妃曾经许诺过,此生只为本王而舞,今天算是破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随即李世民一拍手,便有数十位妙龄佳人款款走来,一对一地为座下各位文臣武将斟酒陪笑。 李世民站在正中大声道:“世人都说中秋之夜越晚越长寿,今天我们就通宵达旦,天不亮,宴不休,各位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只要高兴,无需顾及礼节。我知道刚才确实是太拘束了些,是我粗心忽略了这点。只有酒不尽兴,所以就特地传来这些佳人为大家助兴。这些可都是府中绝色,今天不论是谁,中意哪个就可直接领回,权当是赏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大王!”众人一起起身谢道。唯有程知节仔仔细细端看了为自己斟酒的佳人,便颇为忐忑地向李世民发问:“大王,这……这果真是绝色无双啊,您……您舍得啊?” 李世民笑道:“除了王妃,我谁都舍得!昔日楚国公杨处道常以姬妾赠人为善,难道我就甘落人后不成?我自问不输当年杨处道,句句绝无虚言,倘若知节都看上了,全赐予你也无妨!” “别,别,别,大王,我倒是想都要,可是……消受不起啊!”程知节连忙推辞,众人全都哄堂大笑。秦叔宝手抚额头叹了口气早跑到对面薛收处,一边对饮一边小声说“我怎么有这么笨的兄弟”,薛收以“节哀顺变”微笑回之。 其后大家就都自在了许多,气氛也逐渐欢畅起来,全都放开了取乐,混不知今夕何夕,皆恨时光委实过得太快。李世民悄声对长孙舜华道:“刚才委屈了,知道你最恨别人的戏狎,其实要真是不愿意的话也不用勉强,有我在呢。”长孙舜华嗔道:“好啊,我可记住这句话啊。不过刚才跳累了,回头就不单独给你跳了,这就是对你的惩罚!”说完长孙舜华就斟了一杯酒递到李世民的嘴边灌了进去。 期间,罗士信趁大家不注意还专门又跑到李世民跟前,惴惴不安地说:“大王,我今天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我认罚!” 李世民故意生气道:“是,你是得罚,必须重罚!就罚你必须让大家都玩的尽兴,有一个不尽兴我就拿你是问!” “诶!”罗士信转忧为喜,高高兴兴而去。 中秋之后,一切如故。九月至十月间,雄踞江南的萧铣开城投降,李靖和李孝恭终于凯旋而归。李渊高兴坏了,看着天下一统的版图,说不出的欢喜,立刻诏封李靖为上柱国、永康县公,赐物二千五百段,并特赐私宅一处。群臣皆上表祝贺,因都嗅出了李靖地位的变化,故均或多或少地都在奏折中提到了李靖,或是赞李靖之才,或是颂陛下用人有方,唯独李世民虽也上了表庆贺却只字未提李靖。 李渊看着李世民的奏折,不禁“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臭小子,也知道发酸了?以前仗着只有你能打,不得不都依着你,现在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把尾巴翘起来!” 李靖依着与李世民的约定,把高士廉给平安带了回来,并亲自护送高士廉回□□。李世民、长孙无忌、长孙舜华赶紧来迎,李世民见到高士廉便欲跪拜,高士廉急忙把李世民扶起,连声说起:“使不得,使不得,大王折煞士廉了!” 李世民却动情道:“这是哪里话,您自然使得。若是当初没有您,我和舜华只怕也难结连理,此姻亲之恩如山似海,世民终生不忘,您当得这一拜。” “有大王此话,足矣,士廉不复他求!”算来,高士廉与长孙无忌、长孙舜华兄妹离别也已有将近十年之久,各自思念自不必说,奈何天高路远信息难通,高士廉始终惦记着长孙舜华在李家是否安好,他当年的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眼下见李世民如此情重,便放下了心。李世民知他们舅甥三人定有诸般体己话,便请他们入内室叙旧,自己则在外向李靖道谢。 “君子一诺,千金不改,李靖职责所在,大王何须言谢?”李靖回礼道。 曾几何时,李靖还记得他们在洛阳分别时,对面还是一个飞扬的少年,一个非要与他一较高下的将帅,他本想这次回来李世民一定会在他前面炫耀逼他认输,可是眼下,这个少年虽仍是笑意相迎却掩不住那一脸忧虑,与往日相比似乎换了一个人,且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地与李靖疏远距离,二人很难再向从前那般海阔天空地谈兵法、论胜败。李靖既感诧异又觉怅然若失,便识趣地告辞而去。 有了李渊赐予的私宅,李靖不必再寄居□□,自也未与众人相会。到了晚上,他百无聊赖,独自翻着兵书,心里直叹无知己共论当真遗憾。 忽然,有一支飞镖快速从开着的那扇窗户射来,直冲李靖。李靖表面虽一动不动,实则洞若观火,偏在飞镖离其一寸时伸出手指接住,嘴里却笑喊道:“伯褒翩翩儿郎,几时也学的跟他们一般爱玩闹了?”李靖料到一定会有人来找他,只是没想到却是在晚上,而且是这样的方式。 薛收从窗户处跳进来,坐在李靖的对面,笑问道:“李公怎知是我?” 李靖笑回道:“我既知必会有人来找我,便知不会是公开前来,叔宝他们武有余智不足,玄龄他们又做不到,自然就剩下伯褒一人了。不过伯褒若是不介意还是以兄称之为好,我不喜欢见外。” “便依兄长。”二人交谈了一会儿,李靖才知道李世民回长安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怪不得未再见那位少年恣意谈笑的模样,直呼“可惜,可惜”,不免有些心疼起来。同时,他也知道了长孙安世被斩的消息,也得知其弟李客师与妻子长孙荃蕙只来长安为兄长收敛祭拜后就火速离去。长孙荃蕙为长孙安世之胞妹,李靖早早给他们夫妻二人去信,要他们勿轻举妄动,莫轻易单独与□□走得过密。李靖很高兴他们夫妻能遵从他的劝告。至于长孙安世,李靖只淡淡道:“他命当如此,惟叹奈何而已。” 忽而,李靖紧盯着薛收,虽然未说太多,但出于对□□诸人的了解以及对形势的推测,他依然能猜出个大概,开门见山问:“形势如此,只怕秦王也必定想出了应对之策吧?伯褒今日来约我,也不单是叙旧那么简单吧?我想我大概能猜出一二了。” 薛收并不答话,反问起李靖来:“伯褒记得兄长还在府内时曾说过,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遇英主,建功立业求取富贵,只是不知兄长心目中的英主可曾找到?” 李靖想了一下:“尚未明朗。陛下偏信后妃而黜功臣,太子表面仁厚心却不够宽,秦王暴烈冲动失于沉稳,眼下来看皆非李靖心目中之英主。不过,念在过往交情,今夜,我权当你从未来过,更不会跟任何人提及。” “如此,多谢!”话点到为止便可,说的太多索然无味。但是,薛收走后,李靖推开门来到院中,望着无边月色,不自觉陷入沉思,想起那日自己上刑场的情景。 那时,李渊刚攻进长安,不满他去江都告发李渊父子的谋叛之举,一气之下就把李靖绑了推上刑场。其实彼时他已年近五旬,可仍一事无成,念及人事无常便心灰意冷,故而李渊来抓捕他时他放弃了反抗,他想兴许死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就在他跪在刑场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满腹韬略,一股冲动和不甘刹那涌起,不愿就此碌碌无为入黄泉,但奈何他已被绑的严严实实,逃脱无望,情急之下便大声疾呼:“唐公起义本为天下,现在大业未成怎么能因私人恩怨而杀壮士呢?” 不成想他这句话恰好被李世民听见,终于赶在屠刀即将落下时飞入刑场把他救了出来。在李世民的苦苦哀求下,李渊才答应释放了他,但不愿再见他也不愿用他,只有李世民当他是奇才,召他入幕府。他不知是不是李客师以姻亲之故求助的缘故,但无论如何他与李世民数次交谈之后,二人皆惊叹对方军事之才,便互相引为知己。李靖想,纵然此生无建功立业之机会,能在有生之年得逢知己也算无憾。 往事历历在目,可现在朝廷纷争暗流涌动,稍微错一步便万劫不复,不得不慎重以对。李靖哀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见机行事吧。” 其后几天,李靖闭门谢客,李世民自未派人来打扰,李建成倒是来了几次,可李靖也都是虚与委蛇,既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离,李建成不得不心道:这李靖果然老到,不是一个好争取的人物。李建成虽有些不快,但也凭空有些庆幸,他猜测,像李靖这般谨小慎微又处事圆滑的,即便在李世民府上住了那么久,也未必就一定投了诚。 “士及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这世民和李靖他们,嗯?”甘露殿内,李渊问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依然是先行了奉承了一番,虽然每次话都差不多,但李渊始终没一次听烦的。李渊摆摆手赶紧让他说正事,宇文士及才惊奇道:“陛下,说起这个,臣实在是奇怪的很哪,您看,以前李县公在府内的时候,秦王和他几乎每天都必得谈上一次,关系亲密的就像一个人,可现在他们就像是陌路人似的,上次李县公亲自把王妃的舅舅送回府,二人说着说着还差点打了起来,幸好李县公脾气好,没出什么大事,不过以后再未登过□□的大门。” “哦?居然还有这事?”李渊颇为意外,“哼,他这是在发酸呢,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凯旋,现在多了个李靖,他就不舒服了?他身边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文人吗,怎么也不劝劝他?” “嗨,陛下,秦王您还不知道啊,他要是脾气上来了,谁劝得住啊!” “那倒也是。哎,就他那样,身边有再多人也没用,不是还有个号称长雏的吗,白白浪费了,当初朕给他官职他还不要,现在?知道选错了吧?哼,他再回来求着朕朕也不给他,朝廷的官职岂是那般随意得的?以功量定!” “是,还是陛下英明,这薛公子呢,确实好几天闷闷不乐的,臣还觉得奇怪呢,今天听陛下一说,顿时豁然开朗,还是陛下聪明,您是七窍玲珑心,三皇五帝都比不过您呢!”宇文士及想了一下,又试探道:“陛下,臣琢磨着,秦王和李县公疏远会不会是故意避嫌呢?就像太子避嫌欧阳老夫子一样?” “嗯?不会!”李渊肯定道,“世民这孩子朕还是知道的,建成那套,他即便想学也学不来,根本坚持不了两天就得露馅。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心思我还不了解?姜还是老的辣,他这初生牛犊啊,也该给他圈圈,规矩是圈出来的!” 长安风平浪静,但河北却是风波不断。起初,郑善果作为招抚使,启程前曾向李建成起誓,要将河北经营成太子的后方坚固阵地。可等他到了才知情况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简单,官与民,新履职的与旧属,还有窦建德手下各种流窜为寇的,郑善果虽然日尽勤勉,但还是捅出了娄子。 窦建德手下原有一部将叫做刘黑闼的,是瓦岗旧属,李密败北归唐后他独自投奔了窦建德,因其骁勇善战而广受重用。后窦建德在长安被斩,朝廷的各种招抚又让他们极为不爽,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召集窦建德旧属,打出为窦建德报仇的旗号,不停地攻城掠寨。又窦建德在时对百姓极为宽仁,谁知窦建德如此屈死,他们本就满心怨气,这下被刘黑闼他们勾起来,不由分说纷纷参军响应。 义成公主看到大唐逐步一统天下,日日气愤不已,时时撺掇颉利可汗南下,可每次颉利可汗要么是无此心,要么就是掠夺了些财物就返回,根本就没想与大唐对敌。义成公主暗地里骂个不休。所以,一听到刘黑闼起兵的消息,暗中窃喜,一边派人与刘黑闼秘密联系,一边怂恿颉利可汗做策应。颉利可汗见有人出头,自己只是策应下就能夺得大量财物,少投入多回报,何乐不为?于是便送了一支精壮铁骑给刘黑闼,算作辅助之资。 由此,刘黑闼更是如虎添翼,他在军前誓志:“夏王待我们如父于子,多少年了,他都不肯多吃一块肉多缝一件衣裳,每次得胜归来,所有的财物全都分了我们,如此厚恩高义我们岂能忘?可是,他一战败北被抓到了长安,我们不争不战而降为的就是换夏王一条命,可没想到,没想到他们李唐居然恩将仇报,把我们的夏王斩首示众!如果这口气我们都能忍,我们还是人吗?大家也不想想,都说我们夏王败了,可他是真的败了吗?二十万大军,只打了一仗就溃散,这是什么?是意外,是失误,但绝不是我们不行!如果,如果要是在我们河北打,什么秦王,什么李世民,必然生擒了他!他就是占了这个便宜,他根本不敢来河北,要有本事就来我们本土打打看,保准让他滚着走!我们不服!不服!此仇此恨必须讨回来!” 这番慷慨激昂之后,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纷纷道: “对,我们一定要为夏王报仇!为夏王报仇!” “你们看看,郑王,夏王,每一个投降的,还有郑王手下的部将,全都被处斩了,我们要投降了,也是一样的下场。我们反了他,英雄好汉岂能坐着等死!” “报仇”的声音响彻云霄。不久,他们就与驻守河北的唐军展开了殊死搏斗,势如破竹,历亭、深州、衮州等地均相继陷落。郑善果惊惶不已,跑回长安请罪。李渊未多加重视,以为不过小打小闹而已,便派了淮安王李神通与幽州总管李艺联军征讨。谁知,联军败北,瀛洲、观州又相继陷落。 这样一来,李渊才真的慌了,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走着,大骂郑善果,连带着把李建成也骂了起来:“他这个太子怎么做的,怎么选的人?当初让他经营河东,结果呢,刘武周、宋金刚一来,根据就不堪一击!现在又让他安抚河北,结果呢,给安抚出一个刘黑闼!他还能不能做事!还想不想做太子了!” 李建成得了消息也是万分惊惶。本来,他正在东宫中与马三宝他们商量如何进一步攻击□□诸人,结果就传来了这个消息。他自知难辞其咎,不假思索来向李渊叩头请罪,不辩解、不言其他,他很明白,这个时候他只能靠着认罪的诚恳态度先把李渊的怒气压下来再说。果然,李渊骂了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再说。 但第二天早朝上,李建成他们经过一晚上的思索,终于理出了头绪。郑善果首先叩头请罪,李世民冷冷地看着,却听李建成奏道:“陛下,此事确属郑尚书招抚不力,其难辞其咎自不必说。但郑尚书历来正身奉法、尽忠尽勉,陛下是知道的,以往陛下交办的差事从没办砸过,这次也未必是不尽心的缘故。臣听闻,那刘黑闼起兵喊的虽是为窦建德报仇的口号,可其实是怕投降后被斩,不相信朝廷的诚意。只要他们笃定了不相信,郑尚书就算是十个脑袋也无计可施啊!” “不相信朝廷的诚意?郑善果,你怎么办事的?朕不是下诏了吗,凡诚心归降的,一律既往不咎,你到底有没有把朕的旨意传达下去?”李渊怒问。 郑善果半起身答道:“启禀陛下,臣确实已经传达下去了,只是……只是……”郑善果偷偷瞟着李建成和李世民,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见李渊已经不耐烦,郑善果才道:“只是窦建德的旧部都一直说,王世充的一个部将叫做单雄信的,投降以后被斩了,所以他们说,他们投降后也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所以不能投降,然后就……” 李世民倏然来到正中,不顾李渊恼怒的眼神,逼问郑善果:“单雄信怎么了?他就是我斩的!哼,奇怪了,窦建德的旧部居然揪着单雄信说话,难道他们都是单雄信的人吗?当初处斩窦建德的时候我就说过,他一死河北必然不稳,结果呢,现在出事了,不说自己的主子倒说起一个不相干的人,难道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是聋子吗?” “这……”郑善果欲语还休。 “陛下!”李建成说道,“处斩窦建德的命令是陛下亲自下的,怎么会有错?别说窦建德,就像薛仁杲、萧铣诸人,皆是来长安后处斩,可一个出事的也没有,缘何窦建德这儿就出事了呢?还不是看着单雄信他们投降被斩而兔死狐悲罢了,怎么能说一点儿联系也没有!” 李世民愤恨地看了李建成一眼,冷笑一声,继续逼问郑善果:“那么敢问郑尚书您是如何招抚的?窦建德的旧部共有多少,老者几人,少者几人,家中父母妻子安在,是贫是富,良田几亩,衣食如何,是愿隐居于世还是入朝为朝廷出力,隐居的将往何处,盘缠余资可够,入朝的能力几何,你是否一一考核,公开、公正、公平的给他们一个答案,还有,你有没有与他们屈身交谈过,交谈过多少人,他们的喜好、夙愿你又了解多少,桩桩件件,如果你真是尽心尽力了,就请向陛下一一回复吧!” “这……这……这些细节臣……臣没留意啊……但是,但是臣真的是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消极怠工啊,请陛下明察!实在是河北民风彪悍啊!”郑善果被李世民一逼问,慌地语无次序。 “哼,没留意?那你都做了什么?民风彪悍?自己没做好就让平民百姓给你背黑锅?一看你就是能力不足!没那个本事当初就该向陛下请辞,现在出事了才请罪,不觉得太晚了吗!”李世民冲着郑善果怒吼道。 “陛下!”李建成欲再说,李世民及时截住了他:“陛下,不管当初处斩窦建德是对是错,既然已成定局就不便再论,可只要前去招抚之人处事周全,既公平公道又宽厚仁爱,未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窦建德自被虏至处斩期间时日也不短,若是他们有起叛之心早就叛了,难道会等到今日?而且如此千呼百应,我真不知道郑尚书是如何招抚的,怎么一个也没招抚过来?难道他们每个人都是石头不成。”李世民庆幸凌敬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参与进来,那刘黑闼不过一介武夫,纵然气势汹汹也未必就强了多少。 “够了,别吵了!退朝!”李渊看着这两个儿子,谁说的都有理,但谁也让他生气,只是他想到,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李世民披挂出征了,能打的也不是只有他了。 李渊刚退回两仪殿,李靖就来求见。寒暄过后,李靖向李渊提出请求,说是请李渊准许他前往岭南安抚。李靖指出,虽然江南已平,但岭南民俗复杂,若不一一针对性地好好安抚,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刘黑闼”。 李靖请道:“陛下,臣不是在这关键时候借故推脱,只是听到刘黑闼降而复叛后才想起了这点,其实与岭南比起来,河北的情况要简单的多,可是连河北都尚且如此,如果岭南不好好安抚,那就真的很难说了。届时烽烟四起只怕陛下更难心安。臣是全然在为陛下、为朝廷考虑,请陛下明鉴。” 李渊点点头,思索道:“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河北都这样了,何况岭南呢?” “陛下。”李靖又接着说道,“前车之鉴,安抚一事必得是最熟悉情况的人去方最为妥当,岭南那儿臣比较熟悉,与当地官民也打过多次交道,所以臣才斗胆毛遂自荐,希望能为陛下分忧。未雨绸缪总要比亡羊补牢要好些,别再让岭南再变成第二个河北。” “第二个河北?”李靖的这句话狠狠震惊了李渊,李渊想道,绝不能再有第二个河北了!可是想起已经起兵的刘黑闼,派谁去平,难不成再让李世民去吗?绝对不行! 李靖看出李渊的担忧,说道:“陛下,太子对河北比较熟悉,臣提议可请太子挂帅,而这次招抚不利也是由东宫属官所致,臣相信太子定会珍惜这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李渊以为李靖会提议李世民,没想到却为太子说话:“哼,将功补过,他肯定会珍惜,但你也不看看,他有那本事吗?” 这个时候,裴寂又来求见,他来了以后就向李渊建议让李世勣挂帅征讨刘黑闼,裴寂道:“李世勣将军曾在窦建德营中待过一段时间,也算知己知彼了,臣以为,李世勣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寂一提李世勣,李渊猛然想起了这个人,他记得此人忠勇,又跟着李世民征战数次,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他与李世民正因单雄信一事而两不往来,朝廷上下无人不知,再加上裴寂说的知己知彼,征讨河北的主帅,此人确实最为合适不过。既定了李世勣,李渊也便应了李靖所请。 走出殿后,李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听说刘黑闼叛乱,就思索着李渊肯定不会派李世民前去,那就只能派他去了,可河北此地是太子李建成的后花园,尽管未经营完善但也十有其一,他若前往,到时就必得在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间择其一。他现在还不想介入他们兄弟间的纷争,故而便以岭南为由暂离长安。 而李建成一想,事已至此,朝廷必定要派出主帅,李世民,是他肯定不愿的。李靖,虽是新秀,但其心难测,也是他不愿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李世勣了,既有能力又与李世民不睦的满朝上下除了他更有何人,此人虽然模棱两可但到底也未拒绝他的拉拢,这次也正好是天赐良机,给了他一个向李世勣示好的机会,因他已让李渊震怒,故暗中拜托裴寂来提请。得到李渊的肯定答复后,李建成马上亲自去向李世勣祝贺,李世勣唯有道谢。 “李靖,李世勣,有了这两个,世民就不是唯一的一个了,以前一直忌惮他的军功,现在看来也可以放放了。倒是建成,在文政这块,世民可远远不及啊,不给他提提怎么去平分秋色?相较之下,建成更容易团结起来人……” 之前宇文士及在他心里埋下的雷终于发挥了作用,李渊一遍一遍想着,越想越觉得太子不让人放心,刚好刘黑闼叛乱又让他对太子生了好几分不满,思索了一个时辰后,李渊终于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任命李世勣为左武侯将军,主持征讨平定刘黑闼叛乱,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第二道,任命李靖为检校荆州刺史,并特许承制拜授,即刻前往岭南安抚诸州。同时特赐李靖黄金、白银各三千两,绸缎一千匹。 第三道,加授太尉、尚书令、雍州牧、左武候大将军、陕东道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凉州总管、上柱国、秦王为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特许洛阳开府,掌国之征讨;并许开设文学馆,招募天下文士,修习文政;并增邑一万户,通前三万户,加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啪”李建成把案上的茶几顷刻间全部摔碎在地,悲愤不平道:“天策上将?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掌国之征讨?位在王公上?在洛阳开府?还开设文学馆?他已经军功赫赫了,难道还不够吗?朝之大事,不过文武,全都给了他,好哇,好,这是要更立太子么!” “殿下息怒,您要先保重身子啊!”马三宝立刻上前劝道。 李建成坐下,双手抚着额头,靠在案上,神情落寞:“都已经这样了,还有救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殿下,您可千万别灰心啊,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没到绝境啊!”马三宝又劝。 “没到绝境?这都不算绝境,那什么才算!”李建成吼了一声,便向马三宝摆了摆手,“从我成人礼后就帮着他做这做那,替他去奉承代他去挨骂,我从来不敢为自己想上那么一点儿,因为我知道,我身后是整个李家,上上下下多少人,走错半点儿就万劫不复,可是他呢?做了皇帝了,就把之前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下了君臣之别,对谁都不信,连我都不信!还有他,从他会走路起他闯了多少祸,难道每次不都是我费心费机帮他善后吗?可他呢,还记得我这个大哥吗?还记得吗!” “大哥!”这时,李元吉突然跑进来,一进来就嚷道,“大哥我就说嘛,他几时还记得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天策上将?实际上不就是另一个太子吗?他欣欣然接受考虑过大哥的感受吗?我早说了他眼里就没有大哥,亏得大哥你还那么疼他!” 李元吉等了许久,发现李建成一直不答他的话,他看看马三宝,马三宝摇摇头也沉默不语。李元吉气愤之下,吼了一声:“大哥你放心,我帮你杀了他去!” “回来!”就在李元吉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李建成喝住了他。 “大哥!”李元吉不服。 李建成喃喃说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将与灭之必先狂之,不管父亲是真心封赏还是假意试探,与其怨之恼之不如将计就计,哼,人在高处,我就不信他不犯错,只要稍有一点儿,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派人,盯着洛阳,时时刻刻,一旦有任何异动,就是他的末日!” “是,殿下,属下马上去准备!”马三宝领命而出。没有人发现,李建成的眼里其实一直有泪珠在滚。 一家欢喜一家忧。房玄龄他们却是个个内心窃喜,这样的圣旨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上太多,谁都没想到李渊居然一下子就给了这么多。 “这真是千载难逢,大王,一定要好好利用,洛阳就是我们的兴起之地!”房玄龄单独向李世民奏道,李世民点点头。 只是,房玄龄又不经意的叹了一句:“天策上将,掌国之征讨,却是在命李世勣去河北讨伐之后,想来陛下是认为自此之后应当不会再有大规模的征讨了。” “自然,天下已定,也只剩下小打小闹了,至于刘黑闼,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是守将们无能的缘故,懋功去了,想必足能稳住局势。什么掌国之征讨,不过是虚言而已。要不是的话,怎么不在正需要打的时候给了我,现在不需要打了,才想起这茬?”李世民表面说的毫无波澜,心里却在思索,父亲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大哥到底是否还当他是兄弟?他最想要肯定的答案,可是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去猜,怕结果让自己失望。 房玄龄和李世民商议后一起决定,把王世充原先在北邙山脚下的一处宫殿暂时作为天策府,并择定了吉日大家一起去洛阳庆贺。此外,为了打消李渊的疑虑,他们议定,特任命宇文士及为天策府司马,从第三品。 而前段时间内,房玄龄也从未停止过为李世民搜罗人才,有名有才的均亲往拜见邀请,包括一些在世隐居大儒,有时也恰巧遇到东宫的人甚至李建成本人,不免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既要达到目的又要瞒着东宫耳目,委实绞尽脑汁。 如今,开设文学馆的圣旨一下,房玄龄早已胸有成竹,马上提请了十八位最优秀者为文学馆学士,李世民全无异议。但房玄龄又担忧道:“大王,陆德明、孔颖达两位老夫子乃当今文士之首,他们常年隐居在洛阳闭门不出,臣也向他们二位递去了帖子,也亲自去拜访过,可至今仍未有丝毫回音,只怕……” 房玄龄是想说,李世民是不是要亲自前往一趟,谁知李世民说:“既然他们一直隐居洛阳,又不愿来长安,那这样,我们就都去洛阳,文学馆和天策府的庆宴二合一好了,也省了诸多麻烦。” 房玄龄出来后,杜如晦、长孙无忌和薛收截住他,问他是否向李世民建议请李世民亲自去拜访陆德明、孔颖达二位。房玄龄摇摇头。 薛收急道:“刘玄德三顾茅庐,他至少得一顾吧?我可听说太子可没少往这两位老夫子那儿跑!哎,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我亲自找他说去!” “伯褒!”长孙无忌阻住了薛收,“算了,你还不知道,想让他去求人,除非你杀了他抬着棺材去!”薛收重重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士及,听说世民他们要集体去洛阳摆庆宴?”李渊问宇文士及。 “是,臣已经接到命令了,大概十日后就启程。”宇文士及回答道。 “嗯,好。听说世民还给了你一个司马的职位,不错,还懂点儿规矩,有进步。你跟他们去了以后要多长几双眼睛,多看多听,把朕交给你的差事可得办好了。洛阳,可不是普通的地方!” “那,陛下,既然洛阳这么重要,那您干脆把秦王封别的地儿得了,干嘛自找麻烦呢!”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正因为洛阳不是普通的地方,才能与太子制衡。军务上他已不是一人独大,经了这么多事也该懂得收敛了,而且洛阳是他打下来的,把他封在洛阳顺理成章。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不怕他藏私,他也不敢,否则也不会这么公开重用你。你是谁的人,他难道不清楚?”李渊解释道,宇文士及连连称是,并表示一定会做好朝廷的眼睛。 十多日后,众人齐聚洛阳北邙山下天策府。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侯君集、刘弘基等众武将,虞世南、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于志宁、苏世长、姚思廉、褚亮、李玄道、李守素、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盖文达、苏勖、许敬宗已经定下的文学馆十六学士,以及高士廉、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府中其他文士均悉数到场,欧阳询也应虞世南之请欣然赶来,宇文士及也不敢缺位,总共五十多位,算来算去只差陆德明、孔颖达两位尚未到。房玄龄和褚遂良一起在府外等候。 “他们能来吗?这两位老夫子隐居避世了这么多年,我们都亲自拜访了那么多次都未现真身,我怕是不会来了吧?”褚遂良忐忑地问。 “反正还没开始,再等等看吧。”房玄龄也很担心。 一会儿,孤神庆走了出来,对房玄龄和褚遂良说:“庆宴快开始了,大王说既然两位老夫子不愿赏脸那就算了,别勉强了,两位进去吧。” “还是再等等看吧,陆德明、孔颖达两位老夫子是天下文士之首,因为他们不愿动身去长安,大王这才把文学馆的庆宴搬到洛阳一起来办,他们不来文学馆如何还能称其为文学馆?太遗憾了……”房玄龄还是不甘心。正说着,远处一辆马车簌簌而来,房玄龄和褚遂良互望一眼,惊喜万分,赶紧走下去相迎,而孤神庆也赶紧跑回去通报。 稍倾,帘子掀开,两位老者露出脸来,房玄龄和褚遂良瞧的分明,正是陆德明和孔颖达二位,他们欣喜异常,亲自扶着陆德明和孔颖达下车。 房玄龄兴奋道:“两位老夫子德高望重,玄龄久仰于心,只恨无缘得见,今日两位老夫子肯屈尊来府,玄龄铭感五内,纵结草衔环也无以报之!”其实他也只比孔颖达大上五岁左右,奈何学识有差只得自降身价。 陆德明望了一眼,哈哈大笑道:“果然,果然!冲远,来之前我就跟你打赌,说秦王一定不会在门外等候,如何,应验了吧?”孔颖达,字冲远,孔子第31世孙,他听后只哈哈地捋着胡须,表示赞同。 房玄龄和褚遂良面有惭意,褚遂良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敢答话,房玄龄鼓起勇气致歉道:“两位老夫子远道而来,大王岂敢有轻视之意?只是来者甚多,分身乏术,还请两位老夫子……”话一出房玄龄顿感言语有差,说又不是收又收不回来,一时间尴尬万分,愣在那里笑了一下,心里直恨自己一向自诩聪明怎么这会儿偏偏露了怯! 孔颖达呵呵笑着,安慰房玄龄道:“玄龄不必多心,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若是我们在意这点儿虚礼的话,今天就不会来了。老实说,东宫太子可亲自往我们这儿跑了不止一趟啊,我们见都没见。” “啊?”房玄龄很是惊讶,“那两位老夫子……” 陆德明道:“陛下只因偏宠后妃而数次斥骂有功之臣,秦王受了不少苦吧?一国之君,理应公、正、廉、威,仅此一点,陛下就让人失望啊!” “老夫子,你们?”房玄龄诧异他们居然对此事也有耳闻。 孔颖达接着道:“自古书生不出门而知天下事,难道玄龄认为我们两个真是什么都不知?不瞒您说,其实我们呢也去过长安,对朝廷之事也暗中查探了数月之久,仔细比较、斟酌过后才做出了选择啊!古之卧龙择主尚且千查万究,我等虽不及古人却也不愿盲目。” “是啊!”陆德明道,“别的不说,秦王的那份豁达之心,陛下和太子可是远远不及啊!天下苦战久矣,上下之间,君臣之间,永远不缺权衡和相制,独独缺的是情义二字,忠于下便是忠于上,忠于民便是忠于君,天下理应有一个不一样的天下,这次的选择,我们只随心不随势。” 房玄龄一听便知他们二位说的李世民夺天下之事,如此隐秘被当众揭开,房玄龄不知所措起来,急忙道:“老夫子,其实秦王……” “玄龄什么都不必说。”孔颖达止住了房玄龄,“我们不愿糊涂而来,也不愿糊涂而留,既来之便安之,日后荣也好辱也罢,此心无悔,不更不改。” 房玄龄和褚遂良闻之双双向陆德明、孔颖达郑重行礼,他们明白,这一承诺重之如山,非一个“谢”字所能表达。 彼时,李世民和长孙舜华正与众人在殿中说笑,今日长孙舜华未施脂粉,偏着了书生装扮,与高士廉、长孙无忌一起坐在堂下,声称众位名士在场,定要好好讨教讨教。李世民笑着顺了她。 期间,虞世南听闻李守素尤擅家谱之学,晋宋以来的名流贵戚,嫡系旁支皆烂熟于心,素有“行谱”、“肉谱”之称。虞世南不服,非要与李守素比谈人物,结果,刚开始说起江左、山东士族时二人还不相上下,但之后转谈北地,虞世南渐渐败下阵来,不得不叹服,因觉“肉谱”之称不雅,便送其“人物志”之雅称。 李世民和长孙舜华看着他们的这场比试,好几次笑得合不拢嘴。兴致正浓时,孤神庆便进来报:“大王,陆德明、孔颖达两位老夫子来了,马车已停在门外了!” “什么?两位老夫子真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不会来呢!”不只李世民,在座诸位也都半惊半喜、半信半疑,纷纷都连问了孤神庆好几遍,反复确认之后都深深自责起来,若早知两位老夫子会来,就该都在门外相迎才是。李世民也十分懊悔,长孙舜华更是深责不已,没想到他们两位真的会来,竟然让李世民在此失了礼数。 然而,当李世民和大家要起身往门外相迎时,长孙舜华及时止住了他们,道:“大王,我们不知两位老夫子会来,已然失了礼数,这会儿半道上才去,岂不更让两位老夫子看轻了?既如此便索性失到底,在殿外迎候便是。两位老夫子既然肯来想必也不是为这虚礼,见了之后好生致歉便罢。再说,两位老夫子都一把年纪了,我们乌压压地突然去了,万一惊着他们了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和众人一想也在理,遂一起站在殿外迎候。而陆德明和孔颖达在房玄龄、褚遂良二位的指引下来到正殿时,便见到李世民和一众人在那相迎,二人互望一眼,皆心道:这秦王果真是有个性,非同一般啊! 李世民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去,致歉道:“两位老夫子辛苦了,二位远道而来世民深感荣幸,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世民先行赔罪。” 陆德明扶起李世民,哈哈笑道:“大王多礼了,我二人岂是迂腐之辈,区区小节不足介怀。不过,大王虽然失礼但一以贯之,毫无谄媚之态,这份骨气实属难得,反倒正对我二人胃口,幸哉幸哉!” 李世民放下了心,便亲自引领陆德明和孔颖达入殿,路过长孙舜华身边时还不经意地投去了一个感激的微笑。长孙舜华会意,不禁心花怒放,随着众人蹦蹦跳跳地进了殿。 此刻,薛收正在另一处与众位武将们一起饮酒庆祝。薛收对众人道:“大王说,今天有很多新来的儒生名流,他若不出面未免太过不尊重,又怕诸位跟着不自在,所以就特地让伯褒在此处款待大家,大王说,改天他再向大家亲自致歉,不周之处请各位兄弟莫要介意。” “哎呀,薛公子,你就别说这废话了,都是自家兄弟什么歉不歉的,我才不要和他们那些酸儒一起呢,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尉迟敬德嚷道。 程知节也跟着嚷道:“可不,黑蛮子说得对,这样更自在些,我们才没那些虚礼呢!” 大家也都随声附和。薛收再次表达了谢意,但当尉迟敬德和程知节抓起酒坛就要往嘴边送时薛收止住了他们,并找借口把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四人叫至殿外一棵树下,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不瞒各位,其实大王把大家都召集在这儿还有别的吩咐……” “别的?什么事?请薛公子明言。”秦叔宝忽然看到薛收脸上的凝重之色,心里不安起来,忐忑问道。 “对呀,什么事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肃啊,薛公子,出什么事了?大王怎么了?”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七嘴八舌地问道。 薛收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道:“这么多年各位兄弟跟着大王同甘共苦,大王也待各位有如手足,我知各位对大王也是忠诚不二,只是不知你们是忠诚到何种地步?” “这,我们对大王自然是绝无二话啊,这,这话什么意思?”罗士信嘀咕道。尉迟敬德实在不耐烦,冲着薛收喊道:“哎,薛公子,我们都是大老粗,你就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好了,这么一点点的挤能把我给憋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洛阳别院天策府2 薛收笑了笑,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大王有意再进一步,你们意将如何?” “再进一步?什么意思?到哪儿去?”罗士信仍然半知半解。秦叔宝却已然明了,他问薛收:“薛公子的意思是,大王欲做天下之主?”秦叔宝早有预感,只是一直未得证实。 “什么?”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均失声大叫,薛收立刻“嘘”了一声,他们小心地看了看周围便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罗士信也是震惊地张着嘴巴,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但旋即想起与李世民一起征战的种种,还有李世民在长安所受的诸般委屈,便想也不想道:“嗨,罢了,管他呢,我跟大王是好兄弟,好兄弟就应该同进同退,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我跟定他了,想抛下我,没门!” “对,我也跟定大王了!想起那个什么尹阿鼠就来气,什么破玩意儿,就这儿那陛下还护成那样?我早就不服了!这下好,我们直接反了他,进了长安我第一个先砍他的头!”尉迟敬德越说越气愤。程知节也点点头,也表示了死忠之意。 只剩下了秦叔宝,薛收望着秦叔宝,秦叔宝合礼道:“薛公子,我既然能想到这一层便是早已有预感,我的话早在中秋之宴上便已说到了,如今无需再赘言!” “好,我就知道各位兄弟不会让大王失望。伯褒先代大王谢过!” 他们几人行过谢礼后就一起回了殿内,然后薛收就止住了大家的欢闹,公开公布了此次洛阳之宴的目的。大家此时方知,原来,李世民表面是在洛阳开府庆宴,实则是意欲预谋起事,然后快速直指长安,入主太极宫。 他们还知,张亮已暗中在洛阳准备多时,如今十之八九,留守洛阳的玄甲军、陕东道行台军均已枕戈以待,而长安的关中十二军,十二位大将军中五位效忠三位中立,四位身份敏感而未予联系,另有十军副将愿意追随。 众将无一人表示异议。薛收心道:果然都在意料之中。他不再赘言,马上拿出了两张图,一张是□□士曹参军阎立德和库直阎立本兄弟共同绘画的长安城布局之图,一张是宇文士及送来的由宇文静姝描画的宫廷布局草图。薛收把这两张图都摆在地上,挨个给各位将领分配任务,并简略讲述了一番行军策略。大家既心中有数,也便再无心欢宴,皆纷纷离去暗中准备。 正殿中,李世民仍与众人一起聊着文学,谈着理政方略。陆德明正在肃然道:“观古今之得失,览先贤之遗策,老朽以为,为政之要,约有二十策:其一,正己修身,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二,恒德恒信,嘉言懿行;其三,举贤任能,善善而任之,恶恶而去之;其四,节制亨通,不伤财,不害民;其五,礼乐为用,宽刑、慎法、爱民。” 孔颖达接着道:“其六,慎言慎行,法令章程皆须三思而后定,勿朝令夕改,勿轻用轻废;其七,赏其所应赏,罚其所应当,勿以亲而不罚,勿以疏而忘赏;其八,忠言逆耳,开言路,纳得失;其九,戒奢从简,务民以义;其十,过而能改,主之过如日月之蚀,改与不改人皆见之……” 长孙舜华一直仔细听着,算着他们至少还有十条待论述,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马上站起来向陆德明和孔颖达二位老夫子行礼道:“两位老夫子果然字字箴言,字字珠玑,但请恕晚生直言,洋洋洒洒二十策虽然周全但也委实太过繁琐,记起来甚难,其实依晚生之见,为政之要,不过八字而已!” 在座诸位都是一方名士大儒,莫不以陆德明和孔颖达两位老夫子为尊,现居然一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后生就敢如此公开指责两位老夫子,皆暗自心惊,不过知道长孙舜华身份的沉默不语,不知道的便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无非是指责其不懂礼数、妄自尊大,还有人小声道:“今天既是效法兰亭文士集会,可这位小兄弟,既非前辈大家又非名动一时,缘何能与我等一起入座?” 李世民见座下窃窃私语,不暇细想,赶紧向陆德明和孔颖达致歉道:“两位老夫子莫怪,这位是世民的侍读,年纪小不懂事,两位老夫子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吧?”转而转身命令长孙舜华赶紧退下,但又不忍心重责,语气严而不失温柔:“两位老夫子学识、声望岂是你能比的?哪里是你能随便点评的?还不快向两位老夫子致歉!再多言多语小心闪了舌头!” 长孙舜华却不慌不忙,偏立在正中对李世民狡辩道:“舌之存以其柔,齿之亡以其刚,此所谓舌存齿亡是也!自古柔弱胜刚强,倘若晚生的舌头还能闪,闪即动也,那就是说晚生之舌尚存,岂非是最强?今天在座的都是前辈,大王如此厚赞晚生可承担不起啊!”说着还露出了一丝时隐时现的得意之笑。 众人均不想长孙舜华狡辩都能引经据典,而且毫无谄媚奉承之态,尽显幽默风趣,都不禁哑然一笑。陆德明和孔颖达也相视一笑,忽觉这位小兄弟颇有意思,孔颖达便走到长孙舜华跟前,谦虚道:“学之术,不辩不明,小兄弟若有高见不妨直言,也好让我们两位老骨头开开眼界。好几十年了,几乎没有人敢和我们来辩,确实也太寂寞了!” 众人皆知,孔颖达言语间虽是无比谦恭,但分明是在长孙舜华暗示,他们二位几十年都在文士中高居榜首,其地位至今无人能撼动,一半是警告一半是震慑,他根本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后辈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长孙舜华淡淡一笑,道:“为政之要,何须二十策,居安思危、任贤纳谏,八字足矣!” 陆德明和孔颖达先是一愣,然后相互交谈思索一阵,忽然捋着胡须点点头,皆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不仅扼要简略而且透彻警醒,真想不到小兄弟能有如此慧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看来我们真是隐世太久了!” 陆德明和孔颖达如此一说,李世民原本担忧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逐渐有些得意起来。众人也随之对长孙舜华刮目相看,陆续起身相赞,长孙舜华皆淡淡谢过,毫无看重之意。陆德明和孔颖达见这位小兄弟傲而不骄,心志淡泊,不禁又添了几分敬意。 此时,为转移话题,房玄龄和杜如晦建议文学馆开馆乃一大盛事,不如就画一幅十八学士真身像以做相庆。李世民拍掌叫好,当即命阎立德、阎立本兄弟二人当场挥毫作画。 在作画间隙,长孙舜华一边观看作画,一边还时不时与众人交流学问。李世民初时还在与旁人一起品评赏画,后来便索性跟了长孙舜华,她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些人也便跟在李世民后面来回移动。不过,长孙舜华是一直谈笑风生,李世民却是听的多说的少。期间,陆德明和孔颖达还专门与长孙舜华进行了一番交谈,他们发现这个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博览群书,当即赞赏不停,心里却道:秦王的侍读都有如此学问,想来秦王更不在话下,真是真人不露相! “两位老夫子谬赞了,其实晚生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在二位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惭愧,惭愧!”长孙舜华谦虚道。 “哪里,她呀平时就没什么爱好,就是对书本情有独钟,吃饭梳……梳洗的时候还都不忘拿着书呢!”李世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接口道,长孙舜华趁众人不备白了他一眼。 “哦?那真是难得!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这个习惯好,不过自古善始易善终难,小兄弟,要保持下去啊!”孔颖达赞道,长孙舜华连连称是。 陆德明也赞道:“老朽就喜欢好学上进的人,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领悟,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哎,能在快入土之年结识如此青年才俊,当庆文脉之火不断,可喜可贺!” 李世民见他们一直称赞不停,便连连摆手笑道:“哎,两位老夫子,你们哪就别夸她了!她平时呢只要一有闲暇就逼着我读书,你们要是再夸,回头她这个侍读得跑到我头上去了!”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孔颖达却突然问起长孙舜华在文学馆内任有何职,长孙舜华回答道:“文学馆好比古之兰亭集会,岂是寻常人就能轻易入的?晚生鄙陋之人不敢奢望。” 陆德明和孔颖达相互对望,皆诧异万分,他们本以为这位小兄弟才学出众又与秦王关系亲密,定在文学馆内担任要职,岂料会是如此。孔颖达于是便顺口提出请李世民也将这位小兄弟一起纳入文学馆,一来他们可以时常论学相互进益,二来也显秦王用人不拘一格,以收天下士子之心。李世民还未回答,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已作画完毕,众人于是重新入座。 “大王,相传东海仙山瀛洲上有玉醴泉,饮之可长生不老,今日众多才俊齐聚一堂,古今未有,不如我们便以此酒为玉醴泉,愿文坛书香代代传承、文脉亘古长青!”陆德明感慨道。 “好,好提议,如此,我们便是十八学士登瀛洲了!”房玄龄即刻附和道。 “十八学士登瀛洲?对,十八学士登瀛洲,好,好啊!”众人也一并赞成。 于是,李世民便与众人一起共饮了一杯酒,齐声道:“愿文坛书香代代传承、文脉长青!”每个人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不是用口再说,而是心里的夙愿,就连殿外的飞鸟也闻之动情不愿离去。 稍倾,孔颖达不死心,仍起身指着长孙舜华向李世民提议道:“大王,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位小兄弟虽然只是大王的侍读,但其才学亦远在众人之上,缘何入不得文学馆呢?恳请大王纳之!”陆德明对此也表示了同意,也恳请李世民斟酌。 李世民一会儿看看陆德明和孔颖达,一会儿看看长孙舜华,神情里无意中浮现出一丝得意和傲娇,然就是低头笑而不语。陆德明和孔颖达不解其意,长孙舜华笑着对他二位说:“感谢两位老夫子抬爱,其实晚生也愿在文学馆与大家谈学论道,可惜,大王是不会同意的。” 李世民闻之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真还有自知之明,不错,值得表扬!两位老夫子就不要再提了,这文学馆,谁都能进,唯独她不行!” “这……这是为何?哪有明珠蒙尘的道理?”陆德明和孔颖达,以及其他一些不知长孙舜华身份的人都面露惊讶,不由得小声窃窃私语。 高士廉示意了一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点头站起身,向陆德明和孔颖达,以及众人道:“两位老夫子的抬爱,长孙无忌再次谢过。只是两位老夫子有所不知,这位小兄弟其实正是舍妹,承蒙大王垂青,有幸陪侍左右!” 此言一出,陆德明和孔颖达等人又是一惊,又是一阵小声地窃窃私语。他们自然知道,长孙无忌之妹正是秦王妃。与此同时,李世民眼里看着陆德明和孔颖达,却笑着向对面的长孙舜华伸出了手,长孙舜华便走上前,搭上李世民的手,坐在李世民的身边盈盈笑着。 由此,众人才都一起起身拜见了王妃,陆德明和孔颖达还表示了谢罪之意,李世民却止住了他们二位,说道:“不知者不罪,都是王妃胡闹,两位老夫子莫怪!” 其后,他们又一起谈论了文学及古今轶事,纷纷引经据典,时而互讽,时而互赞,频频有郎朗笑声传出,真是书生一堂,文墨一江。当评比起古之哪朝文学为最时,有人推春秋杂文,有人推诗无邪,有人推汉赋,但长孙舜华站起来,独独推崇魏晋风流。 长孙舜华称,魏晋风流胜在至情至性,古今罕有,人皆谓其张扬放纵,她却独爱其适情任性。她越说越高兴,但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道:“魏晋风流中之榜首,一为王右军之《兰亭序》,一为魏晋列女传。可惜,《兰亭序》已无踪可觅,魏晋列女传也已失传,实在是遗憾。未若柳絮因风起,想那林下风气文有咏絮之才武能上阵杀敌,实为女子之典范,只可叹再也未能一睹其风流……” 岂知,长孙舜华说到此处,欧阳询突然哈哈大笑道:“大王,王妃,《兰亭序》是没办法一睹真颜了,但魏晋列女传却未必啊。其书虽已失传但其每一字每一句皆在世南的脑子里,他是过目不忘啊,默写下整本书不在话下!” “你……哎!”虞世南指着欧阳询,十分无奈。 不止众人闻之一惊,长孙舜华也是惊奇之后眼露喜光,却转而痴痴望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浅笑一声,遂向虞世南道:“虞夫子,这你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啊,我在你面前可提了不少次这魏晋列女传,可你一次都没说过你能默写下整本书,君子岂能欺人?” 虞世南“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答话,李世民继续冲着他说道:“哦,我知道了,虞夫子这是浪得虚名吧?默写整本书?简直是闻所未闻,你肯定做不到所以就故意放出这个风?虞夫子,君子重义不重名,这可非名士所为啊!大家可别信啊!”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起哄要虞世南验证验证,这其中,一部分人是顺着李世民的意,一部分人是想看看虞世南究竟有无此绝技或是想目睹其书法,还有一部分人纯碎是兴之所至随众起哄。 虞世南叹口气,道:“哎,哼,明知道你们是激将法,今天我还偏就往里钻。你们都不信我有这个绝技是吧,我就让你们都开开眼!不过,大王,书画同源,有书无画不成宴……” “这好说。”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二人站起身道,“虞夫子尽可先诵成文,我们兄弟二人随后配画,如何?” 李世民和众人一起齐声叫好,虞世南、阎立德、阎立本三人皆名重当世,分别以书画见长,寻常难得一见,而今居然可以同时目睹其现场挥毫,实乃是三生有幸,皆翘首以盼。 李世民一拍手,便有侍者前来重新摆下了笔墨纸砚,虞世南慢悠悠地走到案前,略微思索片刻,便执笔急书,每张纸上均留下三分之二空白,其后,便有侍者把虞世南书写好的那张纸带至阎立德、阎立本兄弟面前的案上,那兄弟二人先阅读完文字,然后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拿着笔闭着眼睛冥想,待胸有成竹后便开始调色作画,一个个或俏丽轻灵或英气逼人或温婉大气的魏晋佳人相继跃然纸上,无论面目神态还是动作都要神有神要韵有韵,简直令人拍案叫绝。书画合璧后,侍者们便一个一个地抬至李世民及众人面前供他们观赏。 长孙舜华拉着李世民一个一个地看,犹如见到久别重逢的知己一般,就差兴奋地手足舞蹈起来。李世民也挨个地欣赏,但余光从未离开过长孙舜华一刻。 不过,在众人的一片滋滋赞声中,褚遂良却丝毫不关心纸上的字画,而是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虞世南的运笔手法,并还时不时地举起手模仿一下,仔细思索其要领。后来,欧阳询和褚亮发现后,他们就一起走到褚遂良的身边,一起为他讲解,褚遂良喜出望外,一边听着一边记着。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还有高士廉等几人皆总是找机会挨个与众人交谈,巧妙试探他们的倾向和反应,文人不比武人,无需把话挑明,大家都是真真假假的好手,点到为止即可,肯来文学馆的大都已猜出端倪,实则已不必再问。 只有陆德明和孔颖达找机会退出了人群,站在某个角落,瞧着李世民和长孙舜华,饶有趣味地交谈起来。 陆德明道:“听说这位秦王妃可是把秦王迷的是失魂落魄!” 孔颖达道:“倒也幸甚,总比被妲己妹喜之流迷住的好。食色性也,总不可能让秦王真的出家做和尚去吧,一众莺莺燕燕,总少不了独秀之花,非此即彼!” 陆德明叹道:“哎,是啊,想那太极宫里,宇文昭仪倒是个知礼识理的,可惜陛下不上心啊,反倒对奸媚之徒处处维护,哎,国之不幸啊!”稍倾,他又压低声音似是对孔颖达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秦王妃,好一个秦王妃啊,诗书才女,慧心独具,这样的女子就应当母仪天下!”孔颖达笑着点点头,却伸出手指“嘘”了一声。 宴罢,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四人都聚在房中一起向李世民汇报准备的情况。李世民的手却一直在颤抖,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一旦做了便父子不再、兄弟不再。他忽又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眼里恍惚不定。 “大王,大王,您,在想什么?”薛收两喊了几声才把李世民从回忆中拉回来。 “没什么,在想一些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我们……”李世民淡淡地说。 “大王!”四人一起拜道,他们生怕李世民临时露了怯。 李世民凄然一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给他们四人吃了一个定心丸:“放心吧,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我没有犹豫,现在也不允许我有任何的犹豫,是我把大家拉到了这条船上,就一定会负责到底,不然你们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你们!长安,唾手可得!”四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放下了紧张的情绪。 “还有,洛阳城内肯定有长安方面的奸细,盯紧了。”李世民补充道。 “大王放心,这点我们早料到了,一直盯着呢,不该他看到的他永远看不到。”房玄龄答道,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晚上,李世民躺在床上,长孙舜华把书放在李世民的身上,就那么随意地趴着,一页一页地读着,肩上的长发飘落各处。李世民随手抓起一小撮不停地随意玩弄,嘴里却窃窃私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择个吉日了。从这到长安快马不过一两日,药师、懋功都不在,关中十二军已掌握了过半,胜败显而易见,到时候你就和孩子一起在洛阳等我来接你们……” “你就那么有把握吗?”长孙舜华问。 “当然,攻城掠寨本就是我所长,长安没洛阳那般坚固,又内有策应,既无善战之将也无强卒镇守,论战力谁比得上我的玄甲军,不过时间问题而已。你这般怀疑我,难道你以为我‘战神’的名号是浪得虚名吗?” “当然不是,我就知道二郎最强,天下就没二郎做不到的事!” “哎!”李世民叹口气道,“谁说没有,就说今天能让两位老夫子那般青睐的,我就做不到。” 长孙舜华不禁笑道:“谁让你不好好读书了?” 李世民也笑道:“你都帮我读了,所以我就不用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好好读……小观音,你记着啊,我不许你做文学馆的学士,你只能做我的王妃。” “我才不要去文学馆呢,那么多叽叽喳喳的,不累死也得烦死!”长孙舜华一边读书,一边笑着回答,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其他:“二郎,虞老夫子默写的那个列女传,真的挺不错的,我们把它做成屏风放屋里好不好,可以天天看着……” “好!” “二郎,陆老夫子和孔老夫子那么学识渊博,我们请他们来给承乾讲经好不好?” “好!” 长孙舜华终于合上书本,半起身,埋怨道:“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个字了呀?” 李世民呵呵一笑,也半起身,迎着长孙舜华,故意低上半头:“你越来越让我着迷了,是不是不想让我活了?”想起今天长孙舜华在众文士之间的谈笑风生,李世民就满心倾慕,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初识一般,那种酸酸、甜甜、涩涩又怯怯的感觉。 长孙舜华伸手去拿从李世民身上滑落下来的书,李世民却适时抓住了她的手,长孙舜华又埋怨道:“都怨你,你回来的这几个月,害的我连一本书都没翻上几页……” 李世民把书扔到了一旁,笑道:“书呢,可以以后再读,不急。怨我没让你好好百~万\小!说对吧?好,我补偿给你,如何?” 长孙舜华不再说话,捋了捋滑落到身前的头发,倒身躺了下去,巧笑嫣然,李世民也侧躺在她身边,把她身前的头发轻轻移开,半闭着眼喃喃说道:“小观音,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让我难忘呢?都说新人比旧人好,也确实新鲜新奇,每次我也总以为自己会喜新忘旧,可是每次总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全忘的干干净净,眼里心里满脑子都是你……你身上的每一处我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是还是忘不了,欲罢不能……” “那是因为我一直缠着你呗!好了,别烦恼了,等死了以后就不缠着你了,你爱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去!”长孙舜华话音一落,李世民立刻来了精神,盯着她道:“什么叫不缠着了?死也得缠着!我们说好生同寝死同穴永远一起的,不许反悔!” “什么死同穴的,寻常人家那是家贫没办法,但凡有点儿权势的哪一个是夫妻同穴的,你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再说,都守了你这么久,你不烦我都烦了,死了都还赖着,一点儿出头之日都不给我,你残不残忍?”长孙舜华嘟囔道。 “嗯?”李世民瞪着眼假装生气,长孙舜华起身轻轻触碰了一下李世民的嘴唇,俏声说道:“小观音永远是二郎的!” “这还差不多!”李世民仔细瞧着眼前熟悉的脸,终于情不自禁地压了下去。 芙蓉帐暖,良宵苦短,如果可以,李世民真想什么都不做,永远和他的小观音赖在床上,任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但是,李世民明白,他必须要重新披上战袍,跨上战马,为他自己,为他的小观音,为追随他的朋友和兄弟们,用舍弃掉的安逸来换来一个更好的将来。他若束手就擒,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小观音,都将不复存在。要想好好的活着就必须先好好的战斗。 第二天天明时分,长孙舜华还在熟睡,李世民俯下身轻吻了一下就转身离去,他必须去做该做的事,去做必要的准备。 长安,东宫,魏征一直想办法去见李建成,想劝李建成赶紧把李世民从洛阳召回来。但可惜李建成一听他的名字就讨厌的要死,无论如何都不肯见。魏征又急又恼,趁马三宝走路的时候不注意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大吼道:“你还是不是太子的人,太子都危在旦夕了,你居然还千方百计的阻着我,你阻我干嘛呀,太子要倒了你能有好果子吃?行,你阻我也行,关键你得把事做对啊,你做对了嘛,净瞎胡闹!” 马三宝不耐烦地叹口气,稍微一用力就把魏征给推了开去,好歹他也是沙场上拼杀过的,难道还制不住眼前这个书生?他对魏征轻蔑地说:“行,行,您是大仙,您是世外高人行了吧?你说我没把事做对,你就做对了吗?什么洛阳有变,完全无稽之谈,起兵反叛那可是谋逆的大罪,秦王他有那个胆子吗?行,就算他敢,那也会提前有异动吧?洛阳我们日夜都盯着呢,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做事不是靠臆想的!” 马三宝“哼”了一声径直离去,气的魏征在原地叉着腰呼着气,脸胀的肿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马三宝来到正殿,彼时李建成正与李元吉在商议某事,马三宝行礼过后便向他们禀报,说是洛阳方面传来消息,陆德明和孔颖达接受了李世民的邀请。 “什么?确定没看错,确实是两位老夫子?怎么可能,不止是我,就是陛下也请了多次,他们都是避而不见,怎么他一请就去了!”李建成莫名生起一股妒火,他不明白他到底比李世民差在哪儿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李元吉比李建成还气愤:“大哥,你听听,他这是干什么?招兵买马!分明是冲着大哥来的!亏得大哥还当他是兄弟,他就这么来回报!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殿下需早作决断啊!不过臣觉得,这虽然是坏消息,却也是好消息。”马三宝提醒道。 “好消息?这还是好消息?马三宝,你糊弄谁呢!”李元吉怒骂道。 李建成赶紧止住李元吉,冲着马三宝道:“好?好在何处?你说说看!” 马三宝分析道:“殿下,您想,这个消息我们知道了,想必陛下也知道了,您猜陛下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也许,这是殿下重新赢得圣心的机会啊!届时,殿下与陛下联手,还怕秦王能跳到天上去!”马三宝这一提醒,李建成茅塞顿开。 此时,正如马三宝所料,李渊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正在甘露殿独自憩息冥想。据宇文士及传过来的说法,陆德明和孔颖达是李世民打着他李渊和朝廷的名号请来的。可是李渊仔细一想仍心有堵塞。打着他和朝廷的名号?倘若这两位老夫子真看得起他和朝廷的名号,那为何他前几次亲自派过去的使臣都无功而返呢!李渊想,这两位老夫子都阅历颇深,见过不少世面,可是个万般狡猾的,兴许这是他们的托词也说不定,毕竟邀请的人是李世民,他们多多少少是冲着他李世民去的。 “一直以为他在天下士子中并无多少威望,可如今看来,连这两位老夫子都惦着他,他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把他们给引来呢?他们隐居这么多年了,怎么就忽然对一个小娃娃上心?”李渊自言自语道。 身旁裴寂也适时插话:“陛下,其实臣一直以为士及拿过来的情报或许有误……哦,臣的意思是未必是士及的问题,士及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只是,秦王身边有那么多文人围着,陛下,您知道这文人最擅阴谋诡计,或许是他们惑了士及,惑了秦王都是有可能的,您忘了当年的刘文静……” 裴寂一提,李渊频频点头:“对,对,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世民这孩子一直好好的,怎么就会变了呢,多半是那些文人蛊惑所致,哎,哼,简直是可恶,仗着读了点书就惹是生非,真是可恶至极!你说,朕封他为天策上将,许他开文学馆,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圣旨以下,朝令夕改,朝廷颜面何存?哎,罢了,罢了,反正也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世民有异心,也许是朕臆想的呢……” 李渊一直自言自语,裴寂见李渊态度不明,也不敢再言,只静立一旁。其后几天,李渊一直闷闷不乐,一有时间就和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赏歌舞、饮酒作乐,李建成也总是适时来给李渊请安,并常常嘘寒问暖,再加上尹德妃和张婕妤在一旁的煽动,李渊忽然觉得还是太子孝顺。很长时间了,很少有人来为他嘘寒问暖了,尤其是登基之后,他越来越像个孤家寡人,李建成虽然未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但却带来了家人之间的关怀,让他极为欣慰,慢慢地他心里的天平又重新稍稍往东宫倾斜了一点儿。 而此刻,朝中诸多大臣也都听说了陆德明和孔颖达的事,都暗中惊奇,常私下里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尤其是有些名望或文采出众的就更是心内摇摆,既想投身□□向两位老夫子讨教学问,又碍于忠君的颜面。大家都在盯着局势无所适从、左右难定。不过萧瑀却是主动把心里的天平慢慢调向□□。 曾几何时,他在隋为官时,两位老夫子都是国子助教,但后来都对朝局失望而辞官归隐。两位老夫子的侃侃而谈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他极为敬仰的两位人物,是他曾一直致力结交却始终难望其项背的人物。他们的选择大大动摇了萧瑀原本的信念,所谓“不涉党争、只管做事”的愿景或许将成为过去。 这天,李世民和房玄龄、薛收二人正在暗室里查看武器、军备的准备情况,又与核心之人商讨攻城方略,一切已蓄势待发。然而,大厦将成,只差一寸。李慕兰突然风尘仆仆地出赶至洛阳,快马加鞭直奔天策府。当她一到新安,暗哨便已通知了李世民及众人,他们不慌不忙稍作掩盖,并且齐齐退至后院,同时撤去了府外守卫。李慕兰见天策府外空无一人,大门虚掩,她“砰”的一声推开门,就看到李世民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着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兄弟阋墙难再和 “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来了,这洛阳周边的暗哨果然非同凡响。”李慕兰淡淡地说,语气极轻。 “三姐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洛阳了?你就这么把姐夫丢长安不太好吧?”李世民问。 李慕兰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劈头就问:“你预备几时起兵?” 李世民一愣,三姐果然知道了,可他认真想了好半天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父亲和大哥都未察觉,三姐又是如何得知?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承认,硬着头皮道:“三姐在说什么?最近有战事吗?父亲好像没有让我带兵出征的意思吧?” “父亲?不错,你还记得这两个字,只怕马上就不记得了吧?”李慕兰不顾李世民的脸色,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好,我告诉你!洛阳的重要先不必说,你在洛阳开庆宴,无可厚非,很正常,可你却把你的王妃一起带来了……你以前奉旨外出做事有多少次,可没一次带着你的王妃啊……” “以前是打仗,战场凶险,自然带不得,而现在……有何不可?” “那孩子呢?你们开庆宴有必要带着三个孩子吗?承乾和青雀不过才三四岁,丽质也才只有几个月大,这么小的孩子来回颠簸不合适吧?一旦你起兵,□□必定首当其冲,所以……” “我并没有把□□搬来,也不是只有这三个孩子,府里诸人都好好的在长安呢,三姐如此推测未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吧?” 李慕兰冷笑一声,继续道:“府里诸人?哼,你在意过吗?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你把你在意的都带了来,还不能说明是有所图吗?父亲和大哥怎么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呢,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深究,只有女人才会懂得怎么去联想……还有,你为什么不把你姐夫也一起请来,你是怕我坏了你的事还是怕你姐夫坏了你的事?” 李世民愕然,他没想到三姐居然是从这点儿识破了他的计策:“三姐果然是三姐,世民佩服,只不过,三姐既然来了,那世民就不能再然您这么回去了,就请三姐暂居洛阳几日吧!” “那如果我不呢?你是绑了我还是杀了我?” “三姐……” 李慕兰走到李世民跟前,似泣似诉:“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吗?世民?我们是一家人,你不会真的想这样的是不是?” “一家人?”李世民几近怒吼,“三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当他们是一家人,可他们有当我是一家人吗?我为了他们战场拼杀,当我在把自己的命来做赌注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是无休止的怀疑,是无休止的指责!他们有没有想过身体被刺穿是什么感觉,有没有想过悬在死亡边缘是什么感觉?哼,好,他们不是怀疑吗?那我就真的反给他们看看!什么谋逆反叛,赢了就是王者!” “世民,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亲和大哥,他们,他们还是他们,他们谁都没变……” “谁都没变?三姐,难道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来要我的命了吗?他自己不敢就让元吉来做,有本事就自己拿着剑来啊,我等着他!三姐,你在为他们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的苦、我心里的痛?”李世民有些怨恨他的三姐居然只想着他的父亲和他的大哥,却丝毫未顾及到他。 “世民……”李慕兰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他的苦、他的痛她都明白,也感同身受,她不是不想来安慰只是真的无从说起,她什么都不能说。可是现在,难道要她看着父亲、大哥和他殊死搏斗么?任何一个都是她的至亲,她做不到! 李慕兰只能燃起一点微薄的希望,她喃喃道:“世民,大哥,他没有害你之心,也从来没有疑你,这是真的,你要相信……那次元吉的事不是大哥的意思,是元吉自己,你知道,他从小就嫉恨你……大哥也不是只想护着元吉,他真正想护的人是你!你知道么,大哥说,父亲已经登基了,他不再是父亲而是一个君王,你和大哥一个掌文政一个掌武事,若你们亲密无间,必定祸起萧墙,只有互伤才能保全!” “什么?”李世民微微一动,他从未想到有这一层,恍然间又想起少时大哥护他的情景。 李慕兰继续说道:“这是大哥亲口说的,你相信三姐,三姐不会骗你的!你这一起兵是在把大哥逼向死路啊!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你,你让他如何自处?” 李世民双手颤抖。多少次他问自己,他很想告诉自己父亲还是父亲,大哥还是大哥,他们都还像从前一样疼他爱他。可是,他有多少次幻想就有多少次破灭,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一次次逼自己的心坚硬起来。但是,李慕兰的话却击中了他的软肋,让他的幻想再次破壳而出。谁不爱其乐融融?谁不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李慕兰见李世民软了下来,便已知他已有些松动,但却不知是松动到什么程度,可她也已无计可施,唯有再次坚决道:“你放心,你在洛阳的举动我不会透露半句,但是,我会在长安城外等你,你大军来到之时,便是我自刎之时。” “三姐……”李世民惊呼,纵然他怨父亲,怨大哥,可唯独不能怨三姐,他怎么能把她逼死呢? 李慕兰转身欲离开,李世民一动不动,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四人凭空跃出,把李慕兰围在中间,并齐声道:“大王!” 李慕兰神色未改,转身望着李世民,李世民怒吼道:“让开!让开!” 无奈,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只好把路让开,李慕兰遂径直骑马离去。 长安城外一处茶馆,李慕兰女扮男装,上到二楼,站在哪儿一动不动,眼睛却望着洛阳方向。 “慕兰,你这是何苦?”说话的是柴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 “你……” “放心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会注意到一个驸马会去哪儿?” 李慕兰的脸上浮起淡淡忧伤:“是啊,每个人都有事,只有我没事……我又能怎么办?原来别无选择是这样的滋味……我突然很羡慕死人,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多好……” “慕兰……”柴绍急喊道,但却想不出任何安慰的措辞,只好沉默不语。 而天策府内却是另一番情景。李慕兰走后李世民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以及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等人都静立一旁,他们真的害怕李世民突然退缩了,箭已在弦上,此时终止必留隐患,但又都不敢上前劝,生怕适得其反。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李世民看着追随他的兄弟们,走到他们的面前,低下头,惭愧道:“抱歉,我……” “大王,不能取消啊!”薛收喊道,其他人也一起跪地齐声撕喊。 “你们……”李世民眼里含泪,几乎是哀求,“我知道,为了这一刻,大家都辛苦了,可是,可是,三姐说大哥从没想害我的,我,我想再信一次,就再信一次好吗?对不起,你们都是为了我,是我把你们带上了这条绝路,现在又让你们没了退路……” “大王!”房玄龄突然站起身,急道,“大王,兵器铠甲早已备足,要将有将,要兵有兵,蓄势待发,正是锐不可当。长安空虚,药师、懋功皆外调,关中十二军好不容易争取过半,千古良机,一旦错失,功败垂成事小,悠悠众口难堵,万一谁无意泄露了半句,大王可还有回天之力?陆老夫子和孔老夫子新近归附,以他们在天下士子中的威望,朝中百官此刻定然人心动摇,届时一至长安,再由这两位老夫子游说,让他们转而归顺不是难事。打铁需趁热,一旦时日一久,便难再奏效。大王,桩桩件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也是获胜把握最大的时机,不能放弃不能终止啊!” 房玄龄一向好脾气,众人都未曾见过他如此动怒,只能说真的是情势所逼。房玄龄越说越急,只差双泪纵横,就像要亲手毁掉刚建好的宫殿一样,痛彻心扉如临大丧! “大王!”秦叔宝也走上前道,“大王,说实话,在刚接到您这个命令的时候,叔宝确实犹豫过,也曾不屑过。昔日大王因骨肉之情而有此心,而今日又因骨肉之情而一切作罢,于此叔宝感敬于心,这才是让我们誓死追随、誓死效忠的秦王!叔宝有幸,能在秦王麾下,万死无憾!” “叔宝……”李世民以为秦叔宝是支持他放弃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岂知秦叔宝却转而又道:“但是,大王,叔宝不愚,大家也不愚,大王也心知肚明,当今朝局形势但要有心之人就必然明了于胸,此刻若取消了,那明天就只能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叔宝恳请大王下令吧,叔宝定为先锋,拼死撞开长安的大门!” “对,大王,下令吧!”其他人也一起呼喊道,李世民第一次感到被人逼迫是什么滋味,而且逼迫他的人还是他最信赖、最肝胆相照的同袍弟兄! 罗士信也跑来道:“大王,虽然我年纪小可我也知道做事不能只能一半,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呢?大王,您再想想啊,良机难再啊!” “你们……”李世民握紧拳头,重重咽了一口气,忍泪道,“取消,我说取消就取消,没得商量!若大军到长安,三姐……三姐必然自刎军前……我,我不能那样,她说得出做得到,还有大哥,也许真的是我偏激了,也许大哥是真的想要护我才故意假装与我不和,也许大哥……” “大王,现在对大王有戒心的早已不是太子,而是陛下啊!”杜如晦喊道,李世民闻之一惊。 “不!我说不做就不做了,取消!统统取消!”李世民又撕喊道,而众人又一起跪地苦求。 “二郎!”李世民转过身,就看见长孙舜华牵着两个孩子,左手李承乾右手李泰,两个孩子都还不满三岁,跟着母亲迈着小步颤颤巍巍的走来,旁人看了,就像是一幅画。 李世民走过去,两个孩子便用稚嫩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喊着“耶耶,阿耶”,李世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温暖。李世民不敢看长孙舜华的眼睛,越说越羞愧:“对不起,竟然在你面前做了一次逃兵,我……我原本是真的想为你赢一个凤冠回来的……” “我才不要什么凤冠,我只要二郎!二郎不是逃兵,是选择,既然不想再做了,那就别做了。”长孙舜华道。 “你不是一直都赞成我……” “我只赞成二郎的决定。人生一世,总有很多羁绊,都道不得不为,其实是甘做鱼肉,想人世间本就苦多乐少,既如此那就随心好了,管他明天是风是雨,何况好与坏本就无定数,全看评判标准在哪儿,随心就是好!今天是我让二郎取消的,日后二郎若后悔了怨我就好!” 李世民凄然笑着,抚摸着长孙舜华的脸,他怎么舍得去怨她! “王妃!”薛收跑到跟前提醒他们,“起兵之事早已铺开,现在取消,怕是难把痕迹消匿干净,万一泄露了那就……” “不就是死么?”长孙舜华说的十分轻松,“只要能和二郎在一起,死又何妨。二郎,我只想让你知道,你若想君临天下,我陪你遥望河山,你若愿纵马江湖,我陪你诗酒为家,而若有朝一日你成了阶下囚,我就陪你黄泉含笑。昔年楚汉争锋,虞姬挥剑自刎,倘若你真到了那般地步,我亦宁死不辱,生死都是你的人,永远的,唯一的。还有我们的孩子,都和你永远一起……” “耶耶,永远一起……”李承乾和李泰颤颤巍巍蹭到李世民的身边,拖着稚嫩的声音喊道。李世民蹲下身,抱着两个孩子,连声说“好”,并说“以后长大了不要学耶耶”。 谁知李承乾听了这句话,仰头反驳道:“不,耶耶是大英雄,我要学耶耶,做大将军……” 李世民抚摸着李承乾的头,摇头道:“什么大英雄,耶耶有什么好的,别学耶耶,学你们阿娘……” 李泰仰着头,含糊不清地喊道:“嗯,学阿娘,读书……” 李世民点点头,他抱着两个孩子,嘴里喃喃道:“还是青雀乖!” 长孙舜华看着那父子三人,不禁暖心一笑。她缓缓走到跪拜的众人前,屈身道:“抱歉,让大家失望了。你们都是千百年难遇的英雄好汉,可我们却把你们都逼上了不归之路。事已至此我们也无颜再求你们留下。就像薛公子说的,早已铺开了这么久一时半刻也确实难消匿干净,日后有无祸患也确实难料,所以,□□从来来去自由,你们当中谁若想从此远遁江湖,我们必厚金相赠,而谁若想另投明主,大王和我的人头也随时等候来取,你们立了此功想必也不会为人所疑了。” “王妃……”长孙舜华这么一说,他们反倒谁也无法反驳。 长孙舜华又道:“你们放心,我刚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玄龄,请你传下去,其他人也一样,只是,恳求各位来取人头的时候,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把我和大王葬在一起,九泉之下也必感激万分。舜华先行谢过!”长孙舜华屈身而拜,众人皆不得不回拜。话既说到这份上,谁也无法再劝下去。 薛收在旁看着,心里感慨万千。李世民却是忍不住流出了泪,没想到李承乾和李泰这两个孩子居然略懂人事,都伸出去小手去替李世民擦泪,由此一来,李世民反把他们抱得更紧。 李世民和长孙舜华牵着孩子走后,长孙无忌也离了众人,他知道他们定是愤懑难平,都需要宣泄一下,而他若在,他们必感拘束。 果然,当院里只剩他们时,他们便七嘴八舌地吵起来了。 杜如晦先嚷:“这算什么事!如此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岂是成大事者所为!我真是瞎了眼!” “你要是觉得瞎了眼,现在可以马上走啊!没人拦着!”薛收冲着杜如晦嚷,随即就与杜如晦吵了起来,局面一下就失了控,先是程知节嚷“老子也不在这儿待了,说干不干简直窝囊死了”,然后是尉迟敬德嚷“何止窝囊啊,我他妈的就是进错了门!死胖子,走不走?我们一起走!王妃不说了吗,来去自由”,接着程知节又嚷“走,走就走,谁不敢走啊,我们重新落草为寇去,恣意快活”。俩人说着说着就对打了起来。 秦叔宝劝也劝不了,加上他自己也一肚子气,索性背过身去掐着腰转来转去。罗士信才不废话,直接飞上院里的树梢硬生生折下那根粗壮的树枝当做暗器仍了出去,幸好无人路过。 “好哇,大家都一肚子气,能吵的赶紧吵,能打的赶紧打,痛痛快快地全发泄出来,然后想走的走,想留的留!”房玄龄怒吼道。也许是他这个老实人从不发火,突然来这么一下大家反倒都安静了下来,很长时间寂静无声,大家都在原地谁也不知道谁在瞪着哪里。 许久,薛收平静道:“我去收拾一下,该藏的藏该毁的毁,还有那么多人的嘴,该哄的哄该堵的堵,希望都能守口如瓶吧。”说完也不待众人答话就径直走了去。 “我也去看看,回头回了长安还得忙活,这嘴就是最难堵的!哎,自作自受,谁让我选了这个门,累死也活该!”杜如晦说了这句话就紧追薛收而去。 “我也去看看,谁他妈的要是敢离开□□,我剁了他!”尉迟敬德甩了一句也走了。 程知节也嚷着:“谁他妈要是泄露半个字我把他脑袋拧下来!”随后也走了,罗士信喊了一句“我也去”也跟着去了。 顷刻间大家一哄而散,院里只剩下了秦叔宝和房玄龄。秦叔宝问房玄龄:“房记室,你说这么多痕迹,能消匿的干净吗?” 房玄龄仍怒气未消,气鼓鼓道:“不知道,能消多少消多少吧,反正我已经做好上断头台的准备了。”说完也走了。秦叔宝叹了一口气,也紧随众人而去。 几天后,李世民准备返回长安。启程之前,程知节、尉迟敬德和罗士信三个人推开在门外守卫的孤神庆,抱着一坛酒闯了进来,当时李世民正在外殿伏案读书,幸好长孙舜华现在内室哄孩子,不然,他们闯进来时还不知会看到什么情景。 李世民一惊,抬头看着三人,正说了一声“你们”,秦叔宝就喊着追了过来,但已为时已晚。 “大王,他们……”秦叔宝歉意道。 尉迟敬德不管其他,从罗士信手里夺过那坛酒,抱着重重放到李世民的面前,然后开坛,嚷道:“大王,你这算什么,上阵砍杀的时候你没忘了我们,封赏的时候你没忘了我们,怎么现在有危险了就想着把我们推开?太不够意思了,你必须先喝!” 程知节也道:“大王,我们在中秋那天说好的,天地长存,日月不改,永远同在,可你就那么急着想把我们推开吗?什么来去自由,全是屁话!我们死也粘在这儿了,说什么也不走!” 而罗士信早已跑到李世民身旁,把那坛酒抱起硬塞到了李世民的手里,催着道:“你先喝!” “你们……”李世民不禁热泪盈眶,“对不起,是我对不住大家……” 罗士信不耐烦道:“哎呀,你到底喝不喝,快点儿喝呀!你快把我的大王还给我,我的大王才不像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李世民与其他人不禁都笑出了泪,李世民抱起酒坛,笑着说道:“好,什么都不说了,都不用说了,我喝,我先喝!”说着就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其他人呵呵笑着,也依次接过酒坛分别喝了。 他们回到长安后一切如常,李慕兰放下了心,但仍有难解的郁结,整日闭门不出。 早朝后,李世民追着李建成,想要叙一叙兄弟之情,可追上之后只喊了一声“大哥”之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而李建成也希望他的这个弟弟还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他玩闹,他也想还能再像从前一样和他的弟弟亲密无间。他们两个人都希望对方能表现出亲善,而他们也都想,可到最后却都变成了猜疑和戒备。偏巧这时李元吉又凑了过来,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说了一通,更加加剧了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的心结。 “我还要帮父亲处理朝政,忙得很,不像你那般清闲,如果没事就别打扰了。”李建成冷不丁地抛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与李元吉一起离去。李世民站在那里,看着李建成的背影,五味杂陈,很久以后才想起回府。 尽管房玄龄他们多方掩盖,但终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在洛阳的异动还是从关中十二军中透露出了一点儿风声,恰巧被魏征捕捉到,他见不着李建成,只好急急忙忙地告诉马三宝,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说动陛下削弱秦王的兵权。岂料马三宝竟不以为意直接把魏征推开,马三宝还始终认为秦王还没那个胆子公开谋逆。 直到一天李慕兰来与李建成叙旧。 “慕兰,你有些日子没来了呢,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大哥呢!” “怎么会呢?大哥始终是大哥,我怎么能忘?”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现在到过去,又从过去到现在,说来说去李慕兰只有一个意思,她希望李建成放弃对李世民的成见,希望他们兄弟能和好如初。可李建成一听此便立刻炸了:“我对他有成见?哼,慕兰,你是太天真了吧?不是我不想和他好,是他不想和我好!你看看他这些年做的什么事?有当我是大哥吗,有为我考虑吗?” 李慕兰急道:“那是因为他以为你想害他!大哥,要不是那次你替元吉顶了罪,他怎么会误会这么深!大哥,他还是我们的好弟弟,只要你让他知道他还念着兄弟之情,他就不会跟你作对了!大哥,你相信我,这是真的!” “慕兰,你别天真了好不好!行,就算他肯,但他身边的人肯吗?他能把他身边的人都放弃吗?你告诉我!”李建成吼道。 李慕兰见李建成怎么都不相信她,情急之下,她便把她去洛阳劝李世民罢手的事简要说了下,她说就是因为李世民相信了她的话,相信李建成是为护他才假装不和,这才停止了早已准备好的行动。她说李世民依然还是他们的弟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李慕兰本来以为李建成听到以后会像李世民一样感慨内疚而放下屠刀,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李建成一半震惊一半惊喜,并随即传马三宝命他安排人手前往洛阳搜集证据,嘴里还说着:“好哇,太好了,李世民,你这是自取灭亡,别怪我!” 李慕兰一下子慌了,她挡住马三宝,对李建成哭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他的呀!” “可我若不这么做,他就会害死我!没有退路了!”李建成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神情肃然。但李慕兰依然在劝:“大哥,你再想想,我们都是一家人,难道非得手足相残吗?大哥……” “公主!”马三宝上前道,“殿下一向仁厚,不会真的要拿秦王怎么样,只是秦王手里的权力太大了,殿下只想把秦王手里的权力拿掉,并没想要秦王的命。公主放心,只要秦王半点儿威胁没有了,殿下自会放过他的,这也是让他们兄弟和好的唯一办法。” “这……”长期的政治嗅觉告诉李慕兰这不可信,但又存着侥幸,她呆呆地望着李建成。李建成走到她面前,动情道:“慕兰,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你想想,我哪时哪刻不是护着你们几个的?他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答应过娘亲要保护你们又怎么会食言呢?我向你担保,只要他没了羽翼,大哥一定待他如初,不,比当初还要好!”李建成的眼里泛着泪光。 “真的吗?”李慕兰模糊着双眼,想从李建成的脸上看出几分真几分假,但却始终未能如愿。 “当然是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想想,大哥是不是对你最好,嗯?”李慕兰听着,含泪点着头,然后又听李建成又道:“所以,慕兰,答应大哥,别告诉世民,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姊妹四个还是我们,谁都没有变,谁也不会变,好吗?”李慕兰又含泪点着头,她使劲地说服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而当马三宝送李慕兰走出东宫的大门时,李慕兰转身死盯着马三宝,严厉说了一句:“马三宝,人在做天在看,希望你做些人该做的事,别总欺上瞒下颠倒是非!” 此时,马三宝听李慕兰说起李世民在洛阳的异动后,曾一度惊慌失措起来,他忽然记起魏征好像说起过,可他不仅没在意,相反还时刻阻着魏征面见太子。其实李慕兰的本意是说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是希望马三宝不要总在李建成面前进谗言阻挠他们兄弟和好,但奈何此时马三宝正做贼心虚,李慕兰一提“欺上瞒下颠倒是非”,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魏征。而且,他想着,李慕兰既然能把这事都告诉李建成,多半是支持李建成铲除李世民的,所以在李慕兰走后,马三宝思前想后便跪在李建成面前,说起了魏征的好话: “殿下,三宝对不起殿下。其实刚才公主说的事,魏征他曾经跟臣提过,但臣以为他是狂言就没在意,没想到差点害了殿下,幸好苍天有眼,没让秦王得逞。臣该死,公主教训臣要做人该做的事,臣确实不该拦着魏征,要是真害了太子,臣,臣也将不得好死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请殿下明鉴,三宝对殿下虽有欺瞒但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李建成把马三宝扶起来,道:“你的忠心我一直是知道的,放心,我不会怪你,那个魏征他确实讨人厌,别说你,我都想把他赶到远远的……不过,他居然能推出世民的洛阳行动,想来还是有点儿本事。别自责了,下次,把他叫过来一起商议就是。” 而李慕兰回到公主府后,一直在房中独自垂泣,柴绍不得不过来安慰,李慕兰便把李建成说的跟柴绍复述了一遍。 “你说,是真的吗?大哥是真的不想害世民吗?”李慕兰含泪相问。 柴绍并不回答,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反问道:“慕兰,大哥派人去洛阳,你看我们要不要通知世民知晓?” “不,世民才刚刚对大哥有了那么点儿转变,要是知道大哥还这么对他,他……他一定会疯的,这一疯就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不,还是告诉世民吧,这是谋逆的大罪,万一……万一父亲不肯饶了他,那他岂不就……不,还是别告诉他了,相信大哥,大哥不会骗我的……”李慕兰喃喃说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柴绍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好,我们不告诉他,相信大哥。你累了,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柴绍把李慕兰哄睡后,把她抱在床上,盖上被褥,然后悄悄关上门退出,随手叫来一个亲随吩咐道:“你去□□报个信,记着,晚上再去,乔装一下,悄悄的去,别被任何人发现了,尤其是东宫的人。” “驸马,您这是……公主不是……” “哎,别说了。对了,去了之后就说是公主的意思,别说是我的。” “是!” 过了几天,马三宝赶紧跑过来禀报李建成,说是他们的人发现□□的人一直在偷偷地往府里运兵器。 “本想在洛阳抓他的把柄,没想到却先在长安收了网,意外之喜啊,太子洪福齐天!”马三宝奏道。 “把魏征叫过来,看他有什么高见。”李建成想,既然这个魏征总想着要见他,别的不说,这份忠心还是挺让人动容的,再说,他既然能在千里之外就预测到李世民的洛阳行动,其智亦不可小觑。马三宝应道,心里却酸溜溜的,后悔起那天跟太子提起魏征的事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奈何。 魏征一来就问李建成:“敢问殿下,平阳公主府可曾盯着,是否有人去向□□报信?” “没有!殿下,平阳公主府我们一直派人盯着呢,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也一直盯着呢,没外人进去过!”马三宝立刻打包票。 “确实没有?”魏征有些不相信马三宝,这下马三宝真急了,喝道:“魏征,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我会害殿下吗?殿下明鉴,臣做事何曾没尽心尽力过?这……容不得他人诬陷!” “行了,三宝,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不用说这么多。魏征,我叫你来是见你有些本事才给你个机会来施展施展,而不是让你来随意质疑我身边的人,你如果没什么真知灼见就自请离开吧!”李建成对魏征的质疑也略有不满。 “别,别,别!”魏征赶紧拜道,“殿下,谢殿下给臣这个机会,臣说,臣说,臣都说。既然没人给秦王报信的话,那就是说秦王肯定还不知道,兵贵神速,首先我们要不动声色,暗中抓住运送武器的人,当然,捡小兵抓,秦叔宝他们别惹,我们抓不了,人赃俱获后再暗中禀报陛下……” 马三宝抢过道:“殿下,到时候不妨效仿汉高祖擒拿淮阴侯,暗中安排人手,一旦证据确凿,当场擒获。” 魏征白了马三宝一眼:“当场擒获?你擒得了吗?那秦王常常一个人就能从几百人、几千人的包围圈里杀出来,就凭你那点儿兵还想擒住他?痴人说梦吧!” “魏征!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东宫的府兵不中用么?”李建成明显有一些生气之色。 魏征突然意识到犯了忌讳,忙跪拜认错,同时说:“殿下,臣以为……” “够了!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下去吧!”李建成道。 “殿下,臣……臣告退!”魏征欲言又止,出去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马三宝。 “殿下,那我们……”魏征走后,马三宝问道。 “通知元吉,还有刑部,做好准备,一旦陛下的旨意一下就立刻把□□围起来,别给他们偷梁换柱的机会,兵贵神速,这句话没错。还有,要盯好了,万一他们有任何异动,就不必等旨意了,直接阻截搜查。”李建成吩咐道。 马三宝突然有些担忧:“殿下,您真的打算就那么把秦王擒了?” 李建成摇摇头,握紧拳头道:“擒不擒那是陛下才有资格做的决定,我只能提供事实。我就是要让父亲知道,谁对他才是忠心的。父亲一向多疑,只有让他亲眼看到他才会信,这样他的心才会全偏向我,我的太子之位才没人能撼动!” “那万一把秦王逼得狗急跳墙呢?” “他的玄甲军都在洛阳,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他真的狗急跳墙那不是正好吗,忠奸立辨了!我就不信他就真的天下无敌,朝廷上下就没人能治得了他?那天,通知慕兰一起去!”李建成料定,若李世民当场反叛刺杀父兄,李慕兰不会坐视不理,而李世民对李慕兰是绝对下不了杀手的,这就是他的胜算之一,软肋就是七寸! 果然,当裴寂把这道折子递给李渊时,李渊怒不可遏,多年燃烧在心里的火苗一下子点燃,这是他最怕的事,一有风吹草动便确信不疑。但碍于李世民在军中的地位,为了不打草惊蛇,便把李建成和李世民单独传来两仪殿,并在殿内两侧暗中安排了禁军。李世民一进宫,李元吉就拿着李渊的圣旨,带着府兵把□□围了起来,而□□诸人自然分散在各门守卫,毫不相让。正僵持间,李慕兰和柴绍赶到,见此情景,李慕兰站在正中,阻止双方动手,而柴绍则赶紧进宫禀报。 “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父亲召我来就是为这事?”李世民看了看那道折子。他的轻描淡写很是出乎李渊和李建成的意料。 “世民?难道你以为这是小事吗?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赶紧向父亲解释一下,别好好的又闹僵了。”李建成的这句话让李世民心里一动,二人眼里都泛着温暖的光芒。 “父亲,如果我说这是诬告,您相信吗?”李世民浑身颤抖,眼里充满着希望。 “朕只相信证据!”李渊道。 “是,理应如此。”李世民小声道。 “建成,你心系社稷,辛苦了,就赶紧向世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他私藏兵器的吧。还是你建议的对,让元吉去府里搜查,有了呢没有罔顾朝廷法度,没有的话也算还了世民清白,一切还是得靠证据说话。身为储君,稳重一些是应该的。”李渊冷不丁把李建成抛出来,就是想让李建成来替他打先锋,这样,他就进可攻退可守。但他每说一句话,李世民看李建成的目光就多一层异样。 “那大哥真是公而忘私啊,世民佩服!” 李建成知道自己没了退路,一咬牙,索性道:“自己有胆子做难道还怕别人查、怕别人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接着,李建成就把东宫的属官是如何无意中发现李世民偷藏兵器,以及自己是如何左右为难,如何痛下决心命刑部彻查,又是如何压下案卷请裴寂私下独自汇报,之类种种全部复述了一遍。 李建成解释道:“向□□押运武器的是孤神庆和秦叔宝他们,若非确认无误臣怎敢妄自揣测,于公于私都非善者所为。父亲,虽然朝廷法度不可废,但总归是一家人,骨肉亲情难以割舍,所以孩儿还是恳请父亲从轻处置,以不失慈父之德!” 李世民冷笑几声,大声吼道:“骨肉亲情?让元吉趁我不在的时候去府里搜查,这就是骨肉亲情?”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渊手拍桌子怒道,“朕要是不顾念骨肉亲情,今天去府里搜查的就是禁军而不是齐王府的府兵!朕的苦心你不明白吗?”李渊希望李世民为证自身清白能主动提出让出军权,尤其是天策上将掌国之征讨的封赏,他现在已有几分后悔,但圣旨已下,出尔反尔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李世民主动请辞。 然而,他显然错估了李世民,只见李世民拱手行礼,话里极为恭敬却又处处带刺:“世民一向愚钝,不懂体察上意,但陛下的苦心臣是知道的。既然陛下起了疑心,那就不妨就在这里把臣就地□□吧,这殿内两侧不是埋伏着禁军吗?不过臣想提醒陛下的是,几万人都无奈我何,这区区几人陛下以为真能擒了我?即便能陛下就不怕军心有变吗?当然,臣身上的官职全是陛下所赐,陛下若想拿回也不过一道圣旨而已,只是,动官职易,撼军心难!请陛下三思!”李世民想,即便是为了自保,他也不能放下手中的权力,何况,陛下,东宫还未必可全然尽信。 “你!”李渊从李世民的话里听出的满满是威胁,如果还能气定神闲那就不是他了。但幸好恰在此时柴绍赶到,将李元吉与□□诸人对峙一事如实禀报。 “世民,元吉手里可拿着父亲的圣旨哪,你手下那些人居然就敢公然抗旨,藐视朝廷,世民,你也太无法无天了吧?”李建成听说了这件事,便越笃定□□内必定有事,更加坚定了必须要进去搜查的决心。 李世民却很平静道:“大哥言重了,他们不是抗旨,而是怕有人趁机栽赃!” 李渊刚想起身开骂,柴绍及时回了话:“父亲,无论事实如何,定罪也好,开释也罢,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否则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事到如今,□□是必定要搜查的,既然秦王不相信齐王府的兵,那就请父亲降旨,准许柴绍带上公主府的兵进府搜查。此事尚未明了,又无足够铁证,一旦动用禁军,只怕万一错诬回头就难了!请父亲降旨!” “父亲,这……”李建成本想阻止,但柴绍又抛了一句话过来,他便无话可说。柴绍说:“大哥,纵然你不相信柴绍,难道也不相信公主吗?公主绝非偏私之人,由公主在场镇守,柴绍岂敢乱来?” “也罢,这倒也是个折中的好办法,总要拿出证据,真相要紧,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任由着大家捕风捉影,岂不冤枉了世民。父亲,请下旨吧。”李建成道。 “好。朕亲自去盯着,看谁敢造次!” 由此,在李渊的亲自督阵下,李慕兰和柴绍带着公主府的府兵进□□搜查,李世民他们未再阻拦,长孙舜华等皆来接驾。李慕兰和柴绍二人特意嘱咐各位士兵,是搜查不是抄家,务必要轻拿轻放,也不能惊扰了任何一人,谁触犯了规矩皆按律处置,同时此乃朝廷大事,绝不可粗心大意,务必要细细搜查,绝不能有一丝一毫之遗漏,务必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三个时辰后夜幕降临,他们仍在一点一滴、反反复复地搜寻着。由于李慕兰也很想知道李世民究竟有没有暗中藏着兵器,所以她查看的也极为详细,连边边角角都不曾放过,越查下去心里也越放心,愧疚感也越深。 “公主,驸马,在书房查到一间密室,里面有几十把大刀……” 此消息一出,众人都齐齐聚集到了书房,有人兴奋有人担忧。但当大家都来到密室后才发现,密室里满是各朝各代的名人字画,其中王右军的就占了三分之一还多。而在这些字画的中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十把大刀和几十支长槊。而旁边,是奶娘带着李承乾在那儿玩耍,见众人一来便急忙一一见礼。李承乾一见母亲便小跑到长孙舜华身边。 “你……”李渊盯着李世民,欲言又止。 “父亲,你告诉孩儿,就这些,够行谋逆之举吗?”李世民眼不慌心不跳。李元吉想上前对辨,李建成阻止了他,李建成从李世民镇定的神情里似乎发现自己好像漏了点儿什么,不免有些心虚和慌乱,不敢再妄言。 柴绍和李慕兰都上去查看那些兵器,谁知李承乾就冲着他们喊:“那是我的!”长孙舜华捂住了李承乾的嘴,把他牢牢抱住。柴绍和李慕兰都不解,但当他们把大刀□□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父亲,这些都是蜡做的!”李慕兰拜道。 “什么?蜡做的?”众人都一惊,有些不相信的就上去一一查验,发现果然如此。李承乾看着那么多人都去拿那些兵器,他由母亲抱着,不敢上前,只得委屈地扭动着身子小声喊着:“那是我的!我的!”李世民过来摸摸李承乾的头,李承乾才安定了下来,冲着李世民咧嘴傻笑。 李世民这才上前拜道:“禀父亲,孩儿从小就喜欢名人字画,经常去市井搜集,这点父亲不是不知。都得来不易,自然要藏的深一些。还有承乾这孩子自会走路开始就十分喜欢玩弄武器,孩儿不忍拂了他的意,又怕玩真的会伤了他,所以就用蜡做了这些,玩坏了就再做新的,这一批是昨天刚做好的,也许是运回府的时候恰巧被大哥的人发现了,想必是他眼神不好吧?” “这就是你说的私藏兵器?”李渊瞪了李建成一眼,李建成后退一步,只行了礼不敢答话,但略一思索后便急道:“父亲,若真是如此那世民怎么不早说?害大家忙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一点儿故弄玄虚的味道吗?” “不早说?我若早说你们会信吗?未信而言,是为狡辩,反正真金不怕火炼,搜一搜又何妨?”李世民平静道。 “你我来搜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让我进?父亲的圣旨都敢视而不见,你们的胆子还真大!”李元吉明显很不服。 “父亲的圣旨谁都不敢漠视,只是齐王府的兵很难让人信服而已。” “你!”李元吉气愤地拔剑指着李世民,却听“哇”的一声,李承乾哭了起来。李世民推开李元吉,跑过去抱着李承乾,和长孙舜华一起哄着,顺便还瞪了李元吉一眼,李元吉吓的赶紧躲到了李建成的身后不敢再有一言一行。 “好了,吵什么吵,要吵到外面吵,别吓着孩子!”李承乾的这一哭唤起了李渊的慈父之心,他想起李世民刚出生那会儿也很爱哭闹,又不让别人抱,没办法,他和窦氏就只好常常日夜衣不解带的哄着李世民。 李渊从李世民手里抱过李承乾,哄了两下李承乾就停止了哭泣,反身指着那些兵器说:“是我的!我的!” “好,好,好,是你的,谁也不许抢,谁也不许动,都是你的,嗯?”李渊气势汹汹的来,没想到却是这么温情脉脉的结束,心里突然对李建成生了一丝不满。 “世民,不简单嘛,大哥还真是小瞧你了!”这是李建成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大哥,你就那么急着要把我逼入死路吗?”这是李世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李建成没有回答的问题。 当大家都走后,柴绍带着府兵先回了公主府,李慕兰则特意留下向李世民致歉。 “世民,对不起,三姐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 “三姐早就知道大哥的意图对吗?当时在洛阳你以死相逼,不知现在轮到了大哥,三姐有没有同样的以死相逼呢?” “世民……但毕竟你们比起来,大哥终究势弱一些,你要谅解他……” “什么是弱,什么是强,我承认我是强者,难道就因为我是强者就没资格流泪、没资格痛了吗?我不是不会痛,只是没让更多的人看到而已。那种在心里插刀子的感觉,尤其是最亲最信任的人,那种撕裂,那种针刺,那种锥心,我早已埋葬在了尸山血海的征伐里,可是,我埋葬了你们就以为不存在了吗?就可以任意践踏、反复□□了吗?世人从来只同情弱者,可又有几个能真正懂得强者背后的泪?” 李慕兰一怔,她确实向着大哥多了一些,那是因为她总以为大哥处于弱的一方,可谁规定苦痛是弱者的专利,她竟然忽视了她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也会脆弱、会痛,假如有一天他真的什么凭借都没了,父亲、大哥会真的放过他吗,也许他也是自保罢了,可是,他那般势如猛虎,大哥岂能安心。谁能告诉她,一碗水要怎样才能端平? “三姐,对不起。”李世民忽然道起歉来,“我不是要让三姐为难,只是,只是想请求三姐以后别以命相逼了行吗?父亲,大哥,三姐,元吉,算来算去,现在能算得上是亲人的只剩三姐一人了,难道三姐真的要逼的我成孤家寡人吗?三姐要帮衬大哥,我没有异议,也不会为难三姐,骨肉亲情,毕竟这是最后一个了,只求三姐以后别再那样逼我行吗?别……别再在我心里插上一刀行吗?” “我……世民,对不起,三姐以后不逼你了,不逼了……”李慕兰忍不住流出了泪,“还有,洛阳那边你处理干净了吗?大哥他……” “三姐不是已经派人告诉我了吗?这事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三姐呢!” “我告诉过你了?”李慕兰想了一会儿,马上就明白了,“不是我,也许是你姐夫派的人,是谁就是谁,我不贪别人的功。” “能答应三姐一句话吗?” “什么?” “永远不反!” “好,三姐说的,我没理由不答应。” “这才是一家人,总算三姐没白疼你。”李慕兰会心一笑,“好了,不说了,今天在你府里搬弄了这么长时间,总难免会弄乱了,你们自己收拾收拾吧。我走了,别送了。” 李世民看着李慕兰出府,忽然心内一阵绞痛,扶着旁边的栏杆狠狠咳嗽了几下,急的孤神庆一直“大王,大王”的叫着。 “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也别告诉他们。”李世民连连摆手,嘱咐道,然后就靠在栏杆上闭上眼暂时休息了一会儿,嘴里却喃喃地说:“我早猜到是姐夫的意思,果然不是三姐派来的,三姐……” 其实,早在柴绍送信之前,东宫细作一出长安城,李世民他们就都已知道了。 “大王放心,洛阳方面已经处理干净,太子他永远看不到他想看到的。”房玄龄向李世民汇报道。 “嗯,让你们费心了。” “大王言重,此乃臣等本分。”不过,片刻后李世民又向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他说:“我说,能不能留个破绽给他们?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会置我于死地?能吗?” “啊?”房玄龄想了一下,说,“大王英明,也许这也是一个良策,他们既然想要,与其在洛阳不如把他们的目光锁在长安,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臣知道怎么做了。” “我的意思是我想看看我大哥……” “无碍大王的目的,一举多得!” 是的,李世民故意抛出这个诱饵,就是想试探一下李建成,看他会不会因为兄弟之情而压下来。从洛阳回来后,他每天都在想着年少时兄弟取乐的情景,李慕兰的说辞又勾起了他的希望,他真的想知道大哥是不是还是大哥,如果还是,什么名利,什么权势,他都可以放弃。 但是,现实让他失望,甚至绝望。从李建成的举动里他丝毫看不出一点儿温情。他靠着冰凉的栏杆上,任凭栏杆的冰凉沁入骨髓,他告诉自己,别再幻想了,应该清醒了,可每次终于说服自己把心冻上的时候又不知哪里瓢来一股热气硬生生把它融化。 此事一出,片刻就传遍了长安城,以至于再有人传秦王反叛的消息时,都很少有人会真信,他们都说:“看到没,东宫太子都告秦王谋反,结果呢,查无实据,摆明了是诬告,可见那消息呀,肯定是假的。什么秦王谋反,怎么可能!哎,没办法,枪打出头鸟,谁让秦王那么能干呢,要不是他拼死血战,他们能在长安安安稳稳的吗?现在倒好,仗打完了,就开始收拾人了!哎,人哪,还是笨些好,无灾无难啊!” 原本房玄龄及众人还担心回长安后无法堵住知情人的嘴,这下他们也就放宽了心,不管是否有心泄露的,现在也不再具备多大的杀伤力了。既然没人会相信秦王要反,慢慢的洛阳的事也就不再有人提起,宛似都不约而同忘了一般。 东宫某处,魏征与李纲和王珪三人正唉声叹气的说着话,说到去□□搜查一事,魏征不住地喊着:“可惜,可惜啊可惜,真是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殿下就不应该去,他跟秦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他不好好跟秦王联络联络感情反一直替陛下打先锋,这样的结果他活该!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这秦王才是他应该争取的友啊,他倒好,帮着敌来整友,弄的亲者痛仇者快,活该!”李纲愤愤说道。 “对,你说得对,我同意你这个意见!”听李纲这么一说,魏征立马来了精神,“就应该以情动人,先跟秦王好好结交,等他没防备的时候再下杀手,必能一击而中!” “魏征,你……”李纲怒吼着,几乎就想当场跟魏征打起来,幸好王珪及时拦着,一直劝着二人:“哎,好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反正已成定局改不了了。要我说这也不能全怨太子,早年我与玄龄、如晦他们交往的时候就发现,他们二人确实才略过人,当世之人难有及者。有他们在,太子捞不到好处也不意外。” “哎,房玄龄,房玄龄,果然不简单!”魏征叹气道,“其实呀,我本来就是要劝殿下,别轻举妄动,理应争取陛下的支持,秘而不宣,公开拉拢,暗中削权,这才是智者所为。谁知道呢,他们居然就那么明晃晃的来那么一道!就算是削藩好吧,那也是先给各种甜头,再来屠刀,汉高祖诱捕韩信,那也是等他没了爪牙没了威望才动的手,之前可都是掏心窝子对待啊,不然韩信能那么死心塌地?” 王珪笑着白了魏征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那你为什么不跟殿下说呀?” “说,说什么?哼,他都不想听,我凭什么跟他说呀?”魏征理直气壮。 可李纲听不下去了,他又站起来冲着魏征怒吼,说什么秦王是国之栋梁,应该用之信之,哪能做这些两面三刀的工夫,那是天下人所不齿! 魏征却乐的合不拢嘴,他居然特别看喜欢李纲怒吼的样子:“文纪呀,我说了你别不信。哎,这秦王呢,浑身上下最大的一个弱点,那就是‘情’。要仅说这点儿呢,倒还和西楚霸王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相似,反正他们都干过烧宫殿的事。当年鸿门宴,就因为汉高祖说了些动情的话,居然就心软了,什么项伯项庄,那是他根本就没了杀心,放虎归山留大患啊!”文纪,李纲之字。 魏征斜躺着身子,继续道:“没错,交友,谁都喜欢结交重情的人,可是江山,天下,却偏偏容不得‘情’之一字,重情的人都有太多的顾虑,注定成不了大事,不然楚汉相争怎么那么多能人都到了汉高祖麾下?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效力□□。可是呢,当初西楚霸王优柔寡断,范增就弃而走之,现在,好好的洛阳行动,多好的机会呀,居然就放弃了,如此瞻前顾后,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离开没一个背叛!难道世道变了?哎,还是跟聪明人共事有意思,可惜啊可惜!诶,你们说秦王是不是傻啊,怎么就因为平阳公主的几句话就放弃了呢?” “平阳公主?诶,对了,说起平阳公主我倒想起来了,你们说,□□那般应对必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可不是平阳公主泄露出去的,那是谁泄露出去的?”王珪疑惑不已。 魏征依然半躺着,忽然恍然大悟,叫道:“如果不是平阳公主泄露出去的,那就是他们早就知道了!” 魏征想都没想,也不顾李纲、王珪二人的喊叫,径直冲向正殿求见李建成,浪费了好多口舌才让李建成相信他派去洛阳的细作多半已身首异处。李建成便密令刑部及各州县在长安附近搜索,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只用了两天就从渭水里捞出一具男尸,面容已看不清,但其腰间还挂着东宫的令牌,再加上身体特征的辨识,足以证明其便是李建成派往洛阳的细作。 “殿下,这个案子臣一定彻查到底!”刑部尚书郑善果坚定承诺道。 “查?查什么?怎么查?一条人命就能扳倒□□?开什么玩笑!干净利落,人证物证全无,别说查不出来,万一查出来了,让陛下知道我暗中派人到洛阳,万一再给我按个故意栽赃挑拨离间,我洗都洗不清!心里有数就行了,找个理由把案子结了,家属发抚恤金!”李建成怒道。 “是!”郑善果领命而出。 李建成背脊发凉,他这才意识到□□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李世民的监视之下。如此,他心中既怕也恨,笃定了再不会放过李世民。 “不对,可是我们之前也往洛阳那儿派去过几个,现在还时常通着消息呢。他们要是连这都能知道的话,没理由会放过在洛阳的呀?”李建成沉思后发出了这个疑问。 “殿下。”魏征为他释疑,“臣猜测,想必在洛阳的那几个细作要么被收买要么已不在人世,至于殿下收到的消息,多半是他们代为发出的。殿下细想,那些消息是不是都是对他们有利的?这就是证据!” 李建成一想,果然如此,怪不得一直收不到洛阳方面有价值的消息,亏得他还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魏征也心里冷笑,怪不得马三宝一直说他胡言乱语,始终不相信秦王洛阳的异动,原因就在此啊! “殿下,臣以为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陛下的支持,把秦王在陛下心里的疑心放到最大,让陛下去夺了秦王的权,殿下大可隔岸观火斗。陛下一直怂恿殿下与秦王相争,殿下也可反其道而用之啊!虎落平阳被犬欺,再猛的虎,没了爪牙,是生是死就全凭殿下一句话了!”魏征提出了一个建议,李建成和马三宝都点点头表示同意,可是,要怎么把陛下的疑心放大呢? “哎,殿下。”魏征又急道,“其实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趁着秦王对殿下还有兄长之情请其到府上宴饮,然后击而杀之。人一死一了百了,相信陛下也不会真的会治殿下的罪,也许陛下正盼着殿下这么做呢,真要治罪的话,随便拉一个替罪羊出来不就完了……” “魏征!”李建成是真的怒了,什么替罪羊,他要真这么做了,替罪羊就是他,父亲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随便哪个不能立为太子?太子这两个字的分量,说到底一文不值! 魏征闭上嘴,不敢再说。马三宝却计上心来,建议道:“殿下,臣以为要放大陛下对秦王的疑心,其实并不难,只要让陛下知道秦王不听话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懂了!”李建成茅塞顿开,把马三宝叫到跟前,如此耳语一番,马三宝点点头。魏征伸着脖子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就是听不清,只好站在原地一个人生闷气。 连日来,李渊心里尤为堵得慌,只有和尹德妃和张婕妤在一起时才能常常开怀大笑,偶尔会到临湖殿去看看宇文静姝,虽然总能温尔软语略解忧愁,但李渊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烦闷之下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临湖殿的婢女们私下里不免常常抱怨,宇文静姝总是宽慰她们,她们纷纷道: “本应是我们宽慰昭仪的,没想到倒让昭仪来宽慰我们了,实在是失职,不过,我们是真的为昭仪抱不平,论样貌,论品格,昭仪哪里输了她们两个?都是她们狐媚惑主!” “好了,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陛下不来难道我们不是清闲些吗?”每当这个时候,宇文静姝总是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并拉着李元嘉和奴婢们一起做游戏,倒也其乐融融,很快就把之前的烦恼和不快忘的干干净净。而在游戏中,宇文静姝总是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弄输,最后让每个人都赢的盆满钵满。 由此,奴婢们都更敬重宇文静姝,一传十十传百,其他殿里的、包括李渊身边伺候的,趁着闲时也总是找各种借口来临湖殿,一来得些赏赐,二来舒展舒展,几乎都把临湖殿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天,李渊照例正与尹德妃、张婕妤二人说笑。忽然尹德妃叹了口气,依偎在李渊的肩上,眉头紧蹙。李渊赶紧安慰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朕可是来找你们取乐的,你们可不能触霉头,嗯?” 张婕妤咯咯笑着,娇滴滴说道:“也难怪姐姐不高兴,不还是陛下惹的?陛下,您说话不算数,要罚酒三杯,一定要罚!”说着就把酒递到了李渊嘴边。 “好好,朕认罚,认罚。”李渊乐呵呵的把酒喝了,然后低头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问尹德妃他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尹德妃嫣然一笑道:“哪有的事,陛下别听妹妹胡说,臣妾是替妹妹惋惜的,谁知她竟恶人先告状!” “嗯?什么事?” 在李渊的一再追问下,尹德妃才提及张婕妤之父与淮安王李神通争田一事。那时,洛阳初平,万贵妃、尹德妃、张婕妤等众位嫔妃听说洛阳富庶,都想一饱眼福,李渊便带着她们来到洛阳小住。岂料,她们都看上了那些珠宝珍玩,一齐向李世民索要,但李世民以财物应赏有功之臣、无功不受禄为由全都拒绝了。 其中,张婕妤不服,偏向李渊请了一道圣旨,让李世民把洛阳某处的良田拨给自己的父亲,但当时李世民已经把这处良田赏赐给了叔父淮安王李神通。李世民死活不让,张婕妤恼怒,就向李渊告状是李世民故意藐视,李渊气急败坏,骂了李世民一通,要不是当时李世民新功正盛,洛阳还需他来安抚,李渊当时就撤了李世民。结果这事一出,李渊和众嫔妃在洛阳待了还不到一天就启程返京,只留下裴寂监督。也正由此,尹德妃和张婕妤更心向李建成。 “是啊,他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朕的圣旨都比不上他的命令了,哼,听调不听宣了!”一想起这事,积压在心里的疑点和不快全都喷薄而出,李渊越来越愤愤不平。 “陛下,臣妾想呢,淮安王不是刚打了败仗回来赎罪吗?这都快三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秦王不是总说有功必赏吗,那有过自然得必罚了。要不,就把他在洛阳的那处良田夺回来重新赐给妹妹?”尹德妃建议道。 可张婕妤却很害怕道:“别,别,姐姐你别害我,我是很想要,可是人家秦王权大势大,我怕的要命,惹不起啊!” “权大势大?谁给他的权谁给他的势?谁允许他目中无人的?”张婕妤有意无意点燃了李渊心里的火。 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赶紧一起给李渊顺气,尹德妃道:“既然这样,那臣妾就牺牲一下,陛下就再下个圣旨,把那处良田赐给臣妾,到时候臣妾再转给妹妹就是。不过陛下,您心里一定要得是个明镜才行,我们讨这个赏可不是为自己,是为陛下!” “为朕?说来听听!” “陛下。”尹德妃道,“您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不就是担心秦王不听话吗?陛下不高兴,我们就不高兴,所以呢,我们就决定自我牺牲一下,帮您试试看秦王到底听不听话。” “对呀,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秦王都经历了这么多,也该长点儿教训了,他要是变得乖乖的听话了呢,那陛下不就了了一桩心事?陛下高兴,我们才高兴,我们都是为了陛下!”张婕妤也跟着附和道。 她们二人的一席话说的李渊频频点头,心道果然只有她们才是真正懂他的人,才是真正为他想的人。李渊二话没说就亲下了圣旨。尹德妃和张婕妤暗中冷笑。 自然,这道圣旨经过中书、门下核检,发到尚书省。裴寂拿着这道圣旨亲自登府向李世民请示是否要执行。李世民见了裴寂,冷笑两声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尚书省的事不都是裴公说了算吗?怎么想起向我请示来了?” “哪里,大王是尚书省长官,理应向您请示。”裴寂恭敬道。 “是吗?我都忘了我还是尚书令了,那谢谢裴公还记得!”李世民“哼”了一声,拿过圣旨,看了一眼,脸色立马黑了下来,甩给裴寂:“驳回!” “是,谨遵大王号令!”裴寂居然没有丝毫反对之言就辞别。 而李世民则马上骑马出府去找李神通,他赶到的时候,李神通正和尹阿鼠在府门外争执。面对尹阿鼠的盛气凌人,李神通虽不服却也不敢造次,他和他身边的一批士兵都默默地承受着尹阿鼠的冷嘲热讽,个个委屈地都像个小媳妇。 “李神通,陛下都已经下了圣旨了,那块田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就别再霸占着了,什么时候办交接呢?”尹阿鼠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喊着。 李神通身后的士兵气不过,都想过去教训一下,都及时被李神通喝住。李神通握紧拳头,神色狰狞,最终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说:“陛下圣旨到时,由君去取!” 尹阿鼠闻言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像一个胜利者,却没想到这时突然有人凌空给了他一鞭子,他猝不及防直接摔下马来。他捂着脸,嘴里立刻开骂,但定睛一看,发现打他的是李世民时,马上住了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圣旨?什么圣旨?陛下觉得不妥,已经收回了。你一无功二无名凭什么来讨赏?还不快滚!”李世民的怒吼彻底吓坏了尹阿鼠,他不敢再耽搁,马上连滚带爬的逃了去,却不是回府,而是跑进了宫里告状。 尹阿鼠走后,李神通向李世民致谢,脸上却满是失望:“世民,你这是何苦呢?我是打了败仗回来思过的,自然不比往日,落水的凤凰不如鸡,陛下瞧不上,从我手里夺些东西再正常不过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再霸占着,陛下没把我扔到牢房里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叔父,话不能这么说。”李世民道,“叔父连年征战劳苦功高,岂能因一时失利而将过去全部否定?何况,叔父被非帅才,父亲强而用之,焉有不败之理,又岂是叔父一人之过?” “世民,叔父就知道还是你懂……”李神通眼神湿润,嘴唇颤抖,他被刘黑闼大败返京后,几乎每个人都给他白眼,甚至有的背地里耻骂,他一直郁郁寡欢门都不敢出谁都不见,闷的都快发霉了。可其实他已然尽力,只是刘黑闼实在强于他太多。 这时,李神通身后的士兵们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上前说:“大王,为什么您不去打呢?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去打仗,我们一定都听您的,跟着您能打胜仗……” “对,对,大王,为什么您不去呢?要是您去的话,也许……也许我父亲就不会战死了……”又有一个说道,眼里还泛着泪光。 李世民很是诧异地望着他,李神通便出来解释了:“世民啊,他们父子二人都在我麾下当值,可是……是我领导不善才……才让他们父子阴阳相隔……我当时就想,和他们一样,如果那时是你在挂帅,是你带着我们,一定会赢的,很多人都不会死了,即便是死了也有价值,不会像现在这般,战死了也没人惋惜……” 李神通的眼里不禁也沁出了泪,他别过脸偷偷地擦掉,谁都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谁当兵也都不是为了去死。自他兵败回长安请罪后,这将近三个月来他每天都向李渊上折子,请求秦王挂帅。也正因此,李渊对他讨厌透顶,故而尹德妃和张婕妤要针对李神通的时候他也就顺坡下驴,既给李神通一个警告,也试探试探李世民。 李世民默然不应,他能说什么呢,前线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李世民走过去,拍拍那位士兵的肩膀,说:“以前你们父子俩都是跟着我出征的吗?” “嗯!”那位士兵含泪点点头。 李世民忍着泪说:“好,我理应负责,这样,回头我让神庆送些慰问的东西过来,趁着还在长安给家里人好好补补。” “不,大王,不用,我们只是想,以后能不能还是您带着我们去打……” “好了,别说了,我说送过来就送过来,你没权力不要。”回头李世民又对李神通说他会多送一些来,让他代为慰问战亡的将士们,李神通点头应了,还道:“我知道陛下不想你挂帅,我管他愿不愿意,以后我还是每天上折子,直到他答应为止!” “叔父,你别固执了,有懋功在那儿,用不着我的!”李世民一再劝说李神通,让他别再惹怒李渊了,但李神通一直偏执地摇着头。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李慕兰看个正着,虽是冰山一角却也可举一反三,她突然发现原来李世民在军中的威信居然已高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大哥那般心疑。她觉得,也许确实该压一压李世民了。 李世民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李慕兰,但二人都没有打招呼,默默侧身而过。 李世民刚一回府就被薛收拦下了,把他拉到客房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都在等着他。他们四人一听裴寂来府就知道一定没好事,就急匆匆来找李世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李世民早已出了府。无奈,他们四人只好等着。 几乎与此同时,李慕兰来府拜访,单独去见了长孙舜华。 “三姐怎么突然来了?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嘱咐的?”长孙舜华笑道。 “哪有什么要嘱咐的,只是很长时间没来了就不能来看看吗?不过,也确实有事。”言毕,李慕兰便将李世民当街与尹阿鼠的争执说了下,又道:“世民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拦都拦不住。其实你也该劝劝他,他最听的你的话……” “其实我并不觉得二郎有错,不知要劝些什么?”长孙舜华的回答出乎了李慕兰的意料,“三姐觉得应该劝是为得失,而我认为无需劝是为是非。朝廷之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不管什么最怕的就是赏罚不公,叔父战败不假,可若仅因此就夺了功赏未免太过不公。这世间多的是因得失而乱了是非,难得二郎能以是非而定,我倒觉得很难得呢!” “这……”李慕兰不得不承认长孙舜华所说确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勉强劝道,“你说的也有理,但形势当前得失也不能全抛了不是?尹阿鼠再怎么不堪那也是尹德妃的父亲,而尹德妃是何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其实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别说尹德妃他们,父亲后宫里的每一个嫔妃,世民都未曾放在眼里过,既然心存了轻视,起争执也就并不意外了。你……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这个我不知,那三姐以为是为什么呢?”长孙舜华不答反问。 李慕兰叹气道:“世民哪有情有义,对谁都好,唯独有一点,他对妾室总是心存偏见,总认为她们信不得,尹德妃固然名重,但说到底也是父亲的嫔妾之一,他自然总是看不起的……” “那三姐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尹德妃她们总是父亲,是当朝陛下的心头肉,她们是君,我们是臣,纵然不喜,起码的尊重也该有吧?我觉得……难道你不该劝劝世民,让他减少一些偏见之心吗?妾室纵然地位低下但其实也有诸般难言的苦楚,世民如此偏见确实有些过激了,他最听你的,你是不是该……好好劝劝?” “如果三姐是为这事来的,那请恕罪,我只能让三姐失望了。”长孙舜华道,“老实说,难道三姐不觉得二郎对妾室心存偏见,于我正是有利的么?我为什么要劝呢?劝了不是要委屈自己吗?” 李慕兰点头想了一下,道:“舜华,世民待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难道……难道你就不肯稍微委屈一下吗?” 长孙舜华起身向李慕兰行了一个歉礼,用极轻的语气平静道:“三姐此言差矣,我所认为的夫妻情爱,要么是一枝独秀,要么就共赴黄泉,我从不相信什么用委屈自己换得对方安好。我与二郎心心相许,容不得第三人插足,二郎对妾室有偏见那倒正合我意。妻妾并存那是礼法规定的,从来就是不是妻压了妾就是妾压了妻,哪里有共生的?三姐若是为她们叫屈那也该是冲着礼法去叫。想姐夫当年不也是妾室成群吗,只是三姐做了公主后才都遣散了去。三姐难道忘了?” 李慕兰意识到长孙舜华有些生气,便赶紧解释道:“这……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世民现在的处境真的不应再结仇怨,能和气些就再和气些吧……” “三姐若真是担心二郎的处境,那就不该逼他许下‘永远不反’的承诺!”长孙舜华道,“二郎现在的处境,其根源不在于什么偏见不偏见,而在于阿翁早就对他起了疑心,只要疑心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去制人而不是被制,三姐逼二郎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逼阿翁或者大哥许下‘永远不疑’的承诺?三姐一向聪慧,这会儿怎么就舍本逐末了?” “舜华,你……” “三姐想一碗水端平我理解,但请别刻意的厚此薄彼,如若想刻意的厚此薄彼,就请别天天嚷着一碗水端平,让二郎为难。” “我不是……我不是不懂,只是终究一家人,我只是幻想还能像从前一样……” “朝局从来没有幻想二字。” “其实大家都不容易,都有说不出的痛,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 “抱歉,让三姐失望了,我只知二郎的苦、二郎的痛,也只能体会二郎的苦、二郎的痛,其他人的,我无暇顾及。我的心很小,装不了那么多。” 李慕兰愕然,一时竟然无话。正在这时李世民突然喊着“三姐”跑来。 原来,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他们四人正在规劝李世民,希望李世民能寻个机会与萧瑀联络联络。他们的意思是,萧瑀与李渊私交甚厚,而且萧瑀在中书省当值,德高望重,例如这次这般的旨意,若是萧瑀能将其在中书省就截下,就用不着传到尚书省,这次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凭着萧瑀与李渊的交情,由他出面截下自然要比李世民亲自出面要有用的多。 但李世民始终固执地认为,萧瑀是李渊的人,他不想拉过来也不想用。双方正僵持时,秀极来报说是平阳公主到访。秀极见长孙舜华与平阳公主言语不和,怕生了冲突,就赶紧来报。李世民听说后,一刻不停就赶了过去。 李世民一走过来就急忙把长孙舜华拉到一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李慕兰冷笑两声,打趣道:“怎么,还怕你三姐我欺负了你的小观音不成?” “哪里,三姐,世民不敢。”李世民惭愧道。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你们好自为之。”李慕兰不待李世民应答,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李世民赶紧追出来,拉住李慕兰,说道:“三姐,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放心,我答应你的绝不会食言,只是,小观音她,她无意的,如果她要是冲撞了三姐呢,我代她向你道歉。她都是为了我的。” 李慕兰叹了口气:“放心吧,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只是聊些家常而已,何况你三姐我也不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没什么要紧的。有她在你身边,三姐也放心,毕竟,是母亲帮你选的……” “三姐……” “大王,宫里来人了,请您马上进宫一趟,想必应该是那尹阿鼠又告了御状吧。”孤神庆神色慌张地跑过来禀报,很是担忧。 “知道了,早就料到了。”李世民刚要动身,长孙舜华也追了出来,拉着李世民叫了一声“二郎”。 李慕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他们道:“世民,你别进宫了,三姐代你去!” “三姐……”李世民惊奇万分,欲言又止。 “舜华说得对,想想这些年来,三姐总是要求你这要求你那的,却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这次,就给三姐一个机会,就像小时候那样,让三姐再护你一次,好吗?”李慕兰道。 “那,谢谢三姐。” “谢?用得着那样见外吗?我们姐弟几时变得生分了起来?”一想到这,李慕兰不禁感到一丝凄凉,李世民沉默不语也便不再阻拦。 正如大家所料,尹阿鼠进入皇宫后便找女儿尹德妃告状,而尹德妃便急匆匆赶来甘露殿求见李渊,很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李渊又不禁想起李神通每天都上的折子,心里莫名的堵得慌,气急之下也便命人去□□召李世民过来,想听听他有什么说辞,期望能找到一些破绽,迫使他主动撤出一些权力。但李渊没想到,来的却是李慕兰。 “慕兰?你这是?”更让李渊惊讶的是,李慕兰是带着母亲窦氏的牌位来的,她一来就把母亲的牌位放在书案上,李渊看着甚是扎眼。 “父亲,你有什么想对世民说的,就对慕兰说也是一样。” “你,你们?” “父亲,都已过去这么久了,您怎么又想起良田的事了?既然已经赐给了叔父,又怎能再无故夺过来呢?难道父亲没想过朝廷威信何在吗?” “无故?朕允许他打完仗后自行赏赐,可他倒好,全给了他手下将士。一场战争之胜负不止是前线的功劳吧?后方补给、粮草调动难道不重要吗?我夺了他们一些赏给他人有什么不可?” “是,后方补给、粮草调动自然重要,论功行赏不应少了他们。可是这些跟尹阿鼠有什么关系,他运送了哪些粮草,补给了谁?只要父亲说个清楚明白,相信没有人会不服的!” “你!”李渊不再说话,他差点儿忘了这个女儿的口才也是一流的。可这时在一旁的尹德妃又凑到李渊跟前低声抽泣,痛诉李世民对自己父亲的欺凌。刚开始李渊还只是心平气和的哄着,可到后来耐不住尹德妃的哭诉,火气也慢慢上来了。 “父亲!”李慕兰喊叫一声,指着尹德妃,对着窦氏的牌位泣道,“难道世民的累累军功就真的比不上这个女人的几滴眼泪吗?自古人走旧茶凉,从来丈夫爱后妻,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父亲不在乎也是正常的……” “慕兰,慕兰……”此情此景,李渊早已忘了所有,只记得安慰女儿,“慕兰,不是这样的,你相信父亲,父亲没有……没有忘了你们母亲,你们,你们不是没人在乎的孩子,啊?好了,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提了,不提了,再也不提了,永远不提了,啊?” 李慕兰泪如雨下,李渊急切又无奈,尹德妃则嫉妒地看着暗暗生闷气。 此后,这件事李渊果然就不再提,只是心里对李世民的疑心始终未减,一直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后来,裴寂向他建言,既然朝廷的军权李世民不肯让,朝廷也不宜硬来,那倒不如从他府里下手,他府里那些人,随便罗织个什么理由赶出去几个也算是警告了,李渊思索着点了点头。 不巧,这一消息被李渊身边的一位宫人听到了,他便及时告知了宇文静姝,宇文静姝又告知了兄长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则通知了房玄龄。由此,李世民与府中诸人一起聚在厅里谈论应对之法。然而,他们还未讨论出来,圣旨就下达到了□□,不过,不是逐人,而是命李世民挂帅,带领诸人前往河北平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悲莫悲兮生死别 原来,前线传来战报,定州、杞州、河北等地接连陷落,更有数座城池岌岌可危,李世勣兵败宋州,全军覆没,只一人逃回大营,且身受重伤。而突厥颉利可汗也在义成公主的鼓动下出兵相援。李渊大惊,刘黑闼兵势大盛,眼看就要直逼关中,无法,李渊只得重新启用李世民。 “世民,其实父亲一直都知道你是最好的孩子,一家人吵吵闹闹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别想太多,这次全靠你了,父亲等你回来给你好好庆功。”送行的时候李渊如是说。 “谢父亲,世民知道了,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天下是我们李家的,谁也夺不走!”李世民想,如果不是军情紧急他们父子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平常说话,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感谢刘黑闼。李建成神色很不好看,李世民叫了几声“大哥”他都没好好应答,只是点了点头。随李世民一同出征的,自然还有李元吉,不管李渊还是李建成都不放心李世民一个人去,李神通也请旨再次跟了去,意欲一雪前耻。而李世民也不放心他走之后□□的安危,故文臣中只让薛收跟了去,房玄龄、杜如晦等皆留在府中应对。 李世民率军挺进河北时已到了第二年正月。李世民率军挺进河北时已到了第二年正月。前线的众位将士一听李世民来了,他们都簇拥着出来迎接,似乎他们已经确定明日就是旌旗凯旋一般。李世民被他们围在中间,他一直摆了好几次手才止住了喧哗,他说了一些鼓舞的话,大家都欢呼起来,士气便随之一振,高喊“必胜,必胜”。 李世民安顿好大军后先去看了李世勣,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叙旧了。李世勣因为单雄信一事留下的心结而不愿与李世民再有任何瓜葛,所以这次李渊派他为帅来河北平叛,他其实是心中暗喜的,特别想好好一展拳脚,谁知那刘黑闼确实极为凶猛,他几战下来竟然全军覆没,此时方知胜仗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惭愧之下不得不暗暗钦佩起李世民来。 “懋功,你先好好养伤,伤好了我们再一起上阵杀敌,尽雪前耻!”李世民安慰道。 “嗯,谢大王。大王能来太好了,只是刘黑闼他们实在是战力太强,士气也越来越旺盛,大王要小心应对啊……” “放心吧,我知道。”李世勣发现李世民依然自信满怀,不禁更为羞惭。 当是时,刘黑闼已定都洺州,自称汉东王。刘黑闼他们听说李世民来了,这正是他们日思夜想要复仇的对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个个斗志高昂、摩拳擦掌,皆道报仇的机会来了。 为集中兵力,刘黑闼主动放弃相州,又听闻李艺正向鼓城开进,遂准备主动出击,率主力阻截李艺。这时,李世民便趁机拿下了相州,并命人准备了六十具战鼓在洺州城附近日夜捶打不停。守城将领以为唐军要大举进攻,便马上给刘黑闼传信。刘黑闼紧急返回洺州,发现上当,气恼万分。而此时李艺也趁机攻下了数座城池。刘黑闼便在洺州与李世民对峙。 双方有过几次小战,互有胜负。李世民兵分几路,逐一扫荡刘黑闼的据点,但刘黑闼并未派出多少兵力去支援,而是坚持把主力集结在洺州,意欲寻机突袭唐军大营活捉李世民,只因不知唐军大营还剩多少兵力故刘黑闼暂未轻举妄动。李世民见未能达到迫使刘黑闼分兵的目的,不免有些失望,暗道:刘黑闼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没多久,情势出现了逆转。位于洺水沿岸的洺水城守将投降了唐军。李世民大喜,急命王君廓进城驻守,同时暗中命分兵在外作战的薛收等人悄悄赶回。李世民想:你不是想和我决战吗,好,那就在洺水城决出雌雄! 刘黑闼得知洺水城失守,命主力围攻洺水城。他原本是想趁李世民分兵的契机,对其大本营形成包围之势再击之。然而现在包围之势尚未形成,就丢了一个洺水城。洺水城是洺州的门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刘黑闼把洺水城团团围住,全力围攻,王君廓渐渐不支。李世民焦急不已,趁刘黑闼在与洺水城混战之际率军偷袭是最佳良策,但眼下他们都还未赶回,若此时洺水城失守,良机难在。再说,洺水城是第一个主动投降的,若不能及时救援,日后哪个还敢主动投诚?李世民有些后悔,不该派王君廓去,一次用人失误影响全局。情急之下,他派去了一些兵力去增援,但几次都被刘黑闼打回来。而此时,刘黑闼也得知了唐军回援的消息,他也紧急将附近兵力部分调回,部分阻截回援唐军。 “大王,让我去把王君廓换过来吧!我进城去守,定能多守几日,等来援军!”紧急时刻,罗士信主动请缨。 “好,士信,你最多坚持三五日,伯褒他们定能赶回来,到时胜局已定!”李世民嘱咐道。 “没问题!”罗士信信心满怀。于是,在旗语的号令下,王君廓突围而出,罗士信进城死守,居然真的就打退了刘黑闼的几次进攻。 谁知天公不作美,偏偏这个时候天降暴雪,薛收以及其他分兵将领都被阻挡在了路上,无法按期赶回。 “什么?真的赶不回来了吗?” “大王,现在早已开了春,谁会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都赶不了路!”孤神庆汇报称。 李世民默然不应,他走出账外,伸出手,仅片刻就落了满满一手雪。他听着洺水城方向传来的厮杀声,心里一阵一阵做紧。以往他作战总是天时地利,为何这次偏偏反了过来,难道是命中当有此劫? 唐营中所有人都盼着雪赶快停,可是雪一直连下了六七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绝望地望着洺水城,罗士信已然已守城守到极限。刘黑闼却大喜,昼夜不停攻城。 李世民一遍一遍的想起与罗士信交往的种种,一遍一遍的听着洺水城传来的厮杀声,终于忍耐不住,扛上弓箭就奔出账外,却见秦叔宝和程知节也正要徒步往洺水城奔去。 “大王!”秦叔宝和程知节喊道,他们见李世民拿着弓箭,便知李世民也与他们有同样的想法,一时半喜半忧。 “大王,我们一起去,拼了命也能把士信救回来!”程知节高兴地喊道,他本以为李世民会答应他,谁知李世民突然冷静了下来,对着他们吼道:“回去,全都回去!传令,谁去增援就军法处置,立斩不赦!” “大王!”秦叔宝和程知节均愕然。 秦叔宝道:“大王,属下与士信早在瓦岗之前便已是熟识,其中情谊旁人难以体会,属下知道不能妨碍大局,所以才独自救人以全义,请大王……成全!” 李世民手里的弓箭滑落到地上,眼含热泪道:“我虽然与士信相识时间不短,但情谊不会比你们浅。自己的兄弟孤军奋战,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此种感觉我懂,我也有。但是,谁都知道,此刻若去,不仅人救不下,自己也会搭进去!难道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去送死吗?如果还当士信是兄弟,那就回去,好好摩拳擦掌,等着来日多杀几个为他报仇!”李世民的嘴里填满了雪。 大局,必须想着大局,否则死的人会更多!李世民知道,这是他们现在必须要做的选择。他们一起站立着,耳边尽是洺水城的厮杀,在等着一定会来却不希望来的消息…… 果然,八天后,刘黑闼攻破洺水城,罗士信被俘,刘黑闼劝降,罗士信大声拒绝,最后,刘黑闼将罗士信斩首。战后,秦叔宝和程知节依据罗士信的生前意愿,将其葬在洛阳北邙山,与裴仁基父子为邻。 此时天早已转暖,尽管雪下的很大,积雪也相当厚,但雪一停,气温马上就上来了,不过半日积雪便已差不多融化。薛收等人一见有了路便急赶慢赶,终于及时赶了来,与李世民分段扎营,成犄角之势。 刘黑闼一直在想如何生擒李世民,忽有一日他发现李世勣的大营与李世民相隔不远,一时计上心来,于深夜里派出一队人马去集中围攻李世勣。结果可想而知,李世勣本就是他手下败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李世勣就败下阵来,自己也被团团围住,若不是刘黑闼存了要以他为诱饵的心思,兴许他早已命丧黄泉。 李世民当时正在账内察看地图,孤神庆便来报,说是李世勣遭到了偷袭。李世民听了二话没说,赶紧命孤神庆去召集秦叔宝、程知节和尉迟敬德等人,自己则先带领一队人马率先士卒直接冲杀过去。当李世民冲到跟前才发现李世勣已经被打下了马,数支长槊指着他,危在旦夕。李世民大喝一声冲过去,把他们全都逼退,护着李世勣重新跨上战马。 刘黑闼见李世民一过来就马上集结数万人马全部围将过来,所以,当李世民刚救下李世勣时,二人就发现他们已经被数万大军团团围困。 恰巧此时,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他们带人赶来,却晚了刘黑闼一步。他们个个都慌了神,拼了命的往里冲,而李世民和李世勣也是拼了命的往外冲,但他们发现河北士兵果然彪悍善战,想要再复制王世充那般万人中突围的情景怕是已经几乎没希望了。李世民和李世勣冲不出去,秦叔宝他们也冲不进来,眼看李世民和李世勣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亦胜亦败水无情 千钧一发之际,尉迟敬德终于拼尽全力撕出了一条缝,李世民和李世勣大喜,他们一起循着这条缝冲杀了出去。刘黑闼捶胸顿足,哀声长叹,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可是,他竟然失去了,他不明白这么多人为什么就围不住李世民呢! 李世民他们回到营帐后,每个人都身中数伤,略为包扎后,李世勣专门来求见李世民,他一进营帐就双膝跪地:“大王,害您涉险,我实在是……” 李世民把李世勣扶起来,道:“懋功,你身上还有伤,不用这样,养伤要紧。我是主帅,你既在我麾下任命,我便有义务对你负责。士信的时候是没办法,既然有机会能救,我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专对你一个人。” 李世勣的眼里有泪珠打转,不管怎样他这条命是李世民用自己的命给抢回来的,幸好他们都安然无恙,否则他定要内疚一生。 李世民知李世勣心里在想什么,他道:“懋功,我知道你还在为单雄信的事在怨我,可我告诉我,直到今天我也不后悔我的决定,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处决他,只是我所后悔的是和你的同袍之谊会因此而受损。” 他嘴唇动了动,再次双膝跪地,含泪道:“大王,此救命之恩李世勣永世不忘,若他日有违定死无葬身之地!”然后,不等李世民回答,就转身出了帅帐。 账外,秦叔宝恰好在等他。 “叔宝,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很久没叙旧了。” “是啊,是很久了!” “懋功,其实……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在瓦岗时,翟司徒被魏公处决时,你奋力出逃,可单雄信却向魏公跪地求饶,半点儿骨气全无,老实说,从那时起对他我们就便有几分不齿了。后来也是因为他按兵不动、见死不救,才让我们都败给了王世充,做了俘虏。有一阵子知节和士信气不过一直找他挑战,都被我拦下了……” “我知道,单大哥有愧于你们,我……代他向你们致歉!” “懋功,我说这些不是来要你的道歉的。你和单雄信,我们从来都是分开来待的,大王也是如此……我只是想说,有些人,有些事,一码归一码,希望你不要混淆了。言尽于此,但愿还是兄弟!” “我自认并非愚人,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多说无益!” 李世勣与秦叔宝相拜而别。 其后几天,双方倒是安静了一些。李世民与薛收在账内商量对敌方略。 “河北地广千里,无险冲要塞,城池易夺也易失,若不能一战而溃,片刻便可卷土重来。所以,战胜不难,难的是根除此患。”李世民道。 “河北士卒本就善战,现在又报仇心切,足可一以当百,又有突厥兵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了。而相较之下我军确实是弱了一些。”薛收道。 “速战为宜!断其援,截其粮,攻其弱,只是如何取胜呢,硬拼,显然不行,智取,无山隘可凭借……”李世民陷入了沉思。薛收也紧锁眉头,他和李世民一样紧盯着地图上下搜寻,忽然,薛收眼前一亮:“大王,暴雪早已融化!” “洺水!”李世民会心一笑。 洺水城紧靠洺水,往年现在这时洺水是枯水期,并无多少水源,但不知怎的,今年的洺水,开春之后仍存有三分水源,又恰巧连下了这几日暴雪,天气又迅速转暖,雪水入河,虽算不上丰沛,但足以派上用场了。 “水淹之后,刘黑闼只有两个选择,死或逃,逃,必然向北,幽州是必经之地,可以让敬德……” “大王,让齐王和李艺去吧。也许大王一直忙的没留意到,这齐王和李艺可是熟的很哪,好像是旧识一般,再说,上次洛阳的时候齐王就跟着,可是却没轮的上他出什么力,想必心里定是有些怨言的。这次,大王就给他一个机会吧,况且这里地形开阔,围堵起来不太容易,李艺对这儿比较熟悉,定不会辜负大王所托。”薛收建议道。 “他们……”李世民想了一下,道,“也对,那样就皆大欢喜了。” 既然已议定,李世民便依计而行。他先整顿全军,用了四天时间就重新夺回了洺水城,并在北岸驻扎,同时暗中在洺水上游修堰拦截河水,命李元吉和李艺在幽州围堵,并派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他们陆续潜入刘黑闼处,烧掉其运粮船只。 洺水城得而复失,刘黑闼恼羞成怒,再加上其运粮船只被烧,刘黑闼气得哇哇叫,终于耐不住性子,数次围攻洺水城,但总是未能如愿。刘黑闼报仇心切,迅速集结全部人马渡河攻击,李世民则亲自率精锐迎战。双方一直打到傍晚,打着打着唐军开始主动撤退,刘黑闼大喜,紧追不舍。然而,就在此时,洺水上游决堤,滔天大水铺天而来,刘黑闼措手不及,顿时溃不成军,数万人做了水中亡魂。 只因刘黑闼知道现在的洺水是枯水期,心想纵然李世民占据上游也派不上用场,故而才放弃了相州,谁想世事易变。李世民他们站在高地,看着大水漫灌,心内五味杂陈,淹死的也有一部分还未来得及逃脱的唐军士兵,但若不尽快速胜,阵亡的人会更多,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作为主帅必须随时要准备牺牲自己不愿牺牲的人,罗士信如是,现在亦如是。 刘黑闼败局已定。水位退后,李世民命大家一起查看尸体,并未发现刘黑闼。 “一定是逃了,哎,可惜,若是再过几个月,这样的情况,他绝对逃不了!”薛收惋惜道。 “追!”一声令下,李世民带领秦叔宝、程知节和尉迟敬德等人向幽州方向追去,可惜,当他们到达的时候,李元吉和李艺告诉李世民,他们未能拦截住刘黑闼,他人估计已经逃去了突厥,至于他们是真的没能拦住还是存心疏漏就不得而知了。李世民继续北追,直追到突厥边境,未发现刘黑闼,只好带兵返回。 不过数月,河北平定,众将欢呼,李世民凯旋而归。李世勣骑在马上,想着把自己全军覆没的对手,居然就败在李世民的手下。“秦王,果然我师矣!”李世勣暗道。 但是,虽然赢了,但李渊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朝堂上他就直接当面质问李世民:“逃了?怎么会让刘黑闼逃了?你不是最喜欢追穷寇的吗?怎么就能让他逃了?” “陛下,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臣这般愚钝之人,臣并未懈怠,都追到突厥边境了,此事人尽皆知,只是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请陛下恕罪!”李世民请罪道。 “哪有那么巧?陛下,是二哥故意放走的。想想二哥之前追了多少次啊,几乎就没失过手,怎么这次就例外了呢?”李元吉反驳道。 “怎么没失过手?刘武周、宋金刚不就失手了吗?河北地形开阔,本就容易逃遁,何况那儿臣还不熟悉,所以……不过说到这儿臣倒有一事不明,元吉,你一直说二哥带你打仗总是晾着你,这次二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幽州围堵,刘黑闼不过几人,居然就能从你的眼皮底下溜走!陛下,是臣的过失,臣还是应该再晾着元吉就好了。” “你!”李元吉极为愤怒,“父亲,我,我对那儿不熟悉,那刘黑闼就是脱了毛的老鼠,一条缝就溜了,这不能怪我!”李渊手抚额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真想把他脑袋撬开看是不是都是浆糊! 李渊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李世民:“世民,你居然让元吉去围堵?你这次怎么这么信任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禀陛下,臣也怕元吉力有不逮,所以也派了李艺从旁协助。陛下知道,李艺是幽州总管,论地形,没有比他再熟悉的了,可惜……” “陛下!”李建成见李世民提起了李艺,他怕李渊真的怪罪下来,便赶紧奏道,“兵者之事本就难以预料,世民这次能成功平定刘黑闼叛乱,已然不易,小过不究,还请陛下开恩,就免了责罚吧?” “好,就依太子!”李渊想了一下就没再追究。但退后甘露殿后心中仍愤懑难平。这么重要的部署,世民居然让给元吉和李艺,他分明知道李艺与东宫亲近,是真的示好还是故意为之? 不过,这李艺居然连个人都拦不住,本以为他还能堪大用,又与东宫亲近,还想着提拔提拔,没想到竟是这般让人失望,看来军政之事还得仰仗世民,刘黑闼终究还活着,眼下也不宜再削减□□诸人了,万一再有变还得用他们。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当裴寂再次向李渊提及削减□□诸人时,李渊摇了摇头。 因李建成的辅助,李艺未受到惩罚,他自是对李建成很是感恩戴德,同时也恨透了李世民,所以经常一有机会就与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他们起争执,并借机鞭打。为了不再给李世民惹麻烦,秦叔宝他们几个不得不强忍怒火,甘受□□。 “大哥,二哥他分明故意的,他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来整我们。我可以发誓,我和李艺,我们都是睁大了眼瞧着的,刘黑闼根本没来幽州,可他非说刘黑闼是从幽州跑掉的,我连反驳都反驳不了!”一下了朝,李元吉就向李建成抱怨。 “我知道,还用你说吗?好在你和李艺都没受罚,不幸中的万幸。下一步,我们是得好好想想了!”李建成道。 而□□内,晚上的时候,李世民在院内摆上香烛和供品,与众人一起祭奠罗士信。长孙舜华也走了过来,向罗士信上了一炷香。祭奠完后,众人都陆续散去,长孙舜华却拉着李世民来到小池边,一起坐在石头上欣赏月色,说有事跟他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红颜薄命别恨长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李世民问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你猜!” “那你就别说了,干脆直接闷死我算了。我已经够烦了,你不开解倒罢了,反而还逗我!”李世民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使劲扔入池中,月色掩映下,水面荡起层层莲纹。 长孙舜华叹口气,说道:“哎,算了,我认输了,每次你都这样,害得我也只能缴械投降。” 李世民立刻转忧为喜:“说,到底什么事?” “承乾不听话,我点了一炷香,让他好好读书,结果半柱香时间还没到,他就总想着开溜!”长孙舜华边说边叹气。 “这么好动那怎么行?功课岂不全荒废了?那这样,下次你再点香的时候,我掐掉一多半,他就不会想着开溜了。”李世民越说越得意。 “啊?”长孙舜华没想到这次居然没把李世民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她居然会失误,“你怎么能这么惯着他?” “我没惯着,他才多大呀,话才刚说利索你就让他学这学那的,万一累坏了怎么办?” 听着李世民的振振有词,长孙舜华又气又笑:“好吧,我直说了,他这么不爱学,一定是老师不好,我们再给他请一个好老师好不好?” “陆老夫子和孔老夫子都来教他了,你还想请谁呀?”李世民想,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比这两位老夫子学问更高的了吧? “嗯,对,论学问没有人能比得上两位老夫子了,可是,学问好不代表就能教的好,前几天他们一起向我推荐了一个人,说他呀教书育人最拿手了!” “谁?” “表姑父!” “萧瑀!”李世民怎么也没想到长孙舜华在这儿等着,绕了半天就是要让他跟萧瑀亲近亲近。 “不行!”李世民一口回绝。 “为什么?” 李世民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他这个人刻薄寡恩,严厉的很,让他来教,承乾一定会吃苦头的!哎,小观音,承乾好歹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别折磨他行吗?” “吃苦是好事,天降大任必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长孙舜华忽然住了口,她发现李世民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低下头,羞涩地叫了一声“二郎”,李世民便轻轻抱她入怀。 长孙舜华软语道:“既然二郎不想让表姑父来教承乾,那就算了,只是二郎平时与表姑父走动的少,好好的亲戚未免生疏了,以后……” “终于说出来了,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那二郎同意了?” 李世民不答反问:“在□□到底是谁说了算?” “当然是二郎说了算!”长孙舜华仰头道,“夫为妻纲,我当然是听二郎的了,二郎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嗯,这还差不多!记着,萧瑀……表姑父的事,不许再提了,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李世民道。 “好,我听二郎的。”长孙舜华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朝刚过,长孙舜华就嘱咐秀极收拾一番,带上拓好的一本《兰亭序》就要出门。 李世民刚出征后不久,萧翊就带着《兰亭序》真迹回了府,因李世民不在,便亲手递交给长孙舜华。长孙舜华观摩了半天,喜不自胜,便请房玄龄、杜如晦和兄长长孙无忌一起观摩,并准许他们三人各拓了一本回去。李世民回来后自然高兴异常,大大封赏了萧翊一番,命其保密,萧翊自然不敢随意妄言,是以府中人都知道了萧翊得了大赏的消息,却不知道究竟因何而赏。 不过,可惜的是,李世民不准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他们来观摩,当长孙舜华问“为什么”时,李世民道:“万一是刘备借荆州——一去不还怎么办?”长孙舜华掩口而笑,房玄龄他们三人也颇为无奈,又不得不三缄其口。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秀极一边替长孙舜华梳妆,一边问。 “去萧府,拜访表姑父。”长孙舜华翻着书,淡淡说道。 “萧府?姐姐,大王不是说……不准去吗?” “他说不去我就不去啊!”长孙舜华毫不在意,嘱咐秀极快点儿,万一李世民回来了怕就去不了了。 萧瑀刚一回府,就有仆人来报,说是秦王妃早已在厅中等候。萧瑀不敢怠慢,急忙前去相迎,彼时长孙舜华正与萧瑀夫人独孤氏说话,见萧瑀赶来几人便相互行礼见过,独孤氏也就很知趣的退了下去。 长孙舜华先与萧瑀聊了一些家常,说着就把那本拓好的《兰亭序》送给了萧瑀,说是李世民机缘巧合之下偶得,自古文人莫不爱兰亭,故特意请她来拜访表姑父并相赠一二,聊表敬意。 萧瑀展开这个拓本,观摩一阵后,不禁啧啧叹道:“果然不俗!虽是拓本但也颇有几分真迹的味道,实在是难得,难得啊!” 长孙舜华接道:“表姑父若是喜欢,那就请留下吧,这也是二郎的一点儿心意,还望表姑父勿辞啊!” “哈哈,我是真想留下啊!”萧瑀把拓本卷好,重新递给秀极,“可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这是秦王心爱之物,我岂能据为己有?如此难得之物想必得来也不易,王妃还是带回吧!” “表姑父……”长孙舜华无言以对,早就知道萧瑀脾气古怪,是个出了名的二愣子,这一番交谈下来果真是心累的很。 “我这个人一向是直来直去,王妃因何而来,你知我知,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萧瑀只有一言,我食朝廷俸禄行朝廷之事,其余与我无关。”萧瑀直接把牌亮了出来。 话已说到这份上,便再也没了交谈下去的必要了。长孙舜华命秀极收起《兰亭序》拓本,笑道:“我想表姑父误会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既然要谈自然是谈公不谈私,舜华只怕表姑父诸事缠身而忘了公私之别,该公的时候错行了私事,所以才特来提醒!” “当公则公,当私则私,萧瑀绝不会混淆,王妃多心了!” “那便好!告辞!” 长孙舜华走后,萧瑀站在院里怅惘很久,他似乎一直都看不清前面的路。 “大王,房记室到。”李世民一回府便得知了长孙舜华去萧府一事,他便请孤神庆召来了房玄龄。 “参加大王,不知您找玄龄所为何事?”房玄龄神色忐忑,猜不透李世民心中所想。 “玄龄,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向王妃透露了萧瑀之事?建议她说服我与之结交?” 房玄龄一惊,居然是为这事?李世民征讨刘黑闼走后,房玄龄左思右想,仍然担心类似尹阿鼠的事再次重演,越想越觉得萧瑀的重要性不可替代,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一直听不进去。于是,他和杜如晦二人一商量,就专门向长孙舜华透露了一些,他们一起把当前的形势在长孙舜华的面前做了一番透彻的分析,长孙舜华听后点了点头,说她会酌情考虑。 “玄龄。”李世民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很感激。只是,哎,你应当知道我府里有一位前朝的公主,是父亲赐我的,萧瑀他是前朝的国舅,说起来总是有些难解的渊源。” “大王,其实现在天下已定,我朝早已众心所向,至于前朝……” “我当然知道,我有那么心胸狭窄吗?你们当中哪一个没挂过前朝的官职,又有哪一个不是忠心为唐的?所谓前朝,早已不复存在,根本就没了卷土重来的机会,人心早就不思隋了。萧瑀是我的表姑父,他对大唐的忠诚世人皆知,父亲从未怀疑过,我自然也没有。” “那大王是……” “哎,玄龄!”李世民缓缓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家宴的时候,大嫂她们几乎每个人都会收到娘家送来的丰厚礼品,只有王妃相比之下寒酸多了,士廉走后高家的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辅机也没有多少俸禄,常常要靠我的接济才能撑些门面,对此,府里很多人当着面不敢说,可背地里也大多有些微词……我太明白一个女人若娘家无势日子会有多艰难,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君临天下,我的外戚只有长孙一族,其他人我不会重用,不管什么理由,也不想给他们立大功的机会。虽然她只是萧瑀名义上的外甥女,但总是千丝万缕,她在府里安安稳稳的不惹事是她聪明,已经够了,不需要其他的点缀了。我许过王妃让她一枝独秀,她就必须一枝独秀。所以,关于萧瑀以后不许再有任何想法,他是他我是我,明白吗?再说他确实有些用处但也绝不是不可替代,不必拉拢了。” “是,大王。”房玄龄只好满口答应下来,“其实满朝文武虽多,但能左右陛下决定的唯有四人,裴寂,萧瑀,宇文士及,陈叔达,如今四人中我们也才得其一,裴寂是不可能了,其他二位,臣本来是想……不过,既然大王这么吩咐了,那臣以后不再提萧瑀便是。” 房玄龄辞别李世民走出来,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么看来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他与杜如晦二人一合计,便一起悄悄约了宇文士及,如是这般嘱咐了一下,宇文士及心领神会,便挑了一个恰当的时候进宫去探望宇文静姝。 临湖殿内虽然不冷清,但到底少了一些生气,宇文士及环顾了一周,不禁叹道:“你这里越来越冷清了,陛下近来很少光顾了吧?” 宇文静姝却笑道:“那不是正好,也更自在些。再说陛下现在还得仰仗三哥来递送消息,再怎么也不会冷落了我,好在陛下相信我为人淡泊,未参与朝局纷争,这宫里难得有像我这样的方外之地,多少也还是有些眷念的。” 宇文士及边叹气边点头道:“是啊,这陛下呀,既然还用我这个棋子,却不想对你再好一些,难道他就不怕我临阵倒戈吗?” “怎么会,陛下始终相信一切都仍在他的掌控之内,每个人都是他的棋子,包括太子、秦王。”宇文静姝说道,虽然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波涛翻滚。 宇文士及没再聊下去,而是转而与妹子聊起了家常,还有元嘉的各种调皮以及好学上进的模样,二人说着说着好几次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但不知又从何时起,他们又把话题扯到了朝局上,宇文士及总是再三称赞宇文静姝眼界深远,幸好他们兄妹选择了□□,幸好他听从了他妹妹的劝告,他现在越来越相信他的选择没有错。 “幸好三哥与南阳公主及时切断了关系,你才能在大唐这般好好的立足,不然,陛下和秦王又怎会对三哥另眼相待呢。”听了宇文静姝的这句话,宇文士及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你是我的小妹,是三哥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好我便好,三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好好的,三哥就什么都不求了,够了。” “三哥……”宇文静姝欲言又止。 “哦,对了,静姝,三哥这次来其实是有要事的。”宇文士及怕再想起以前的事,便赶紧切入了正题,“房记室他们的意思是,现在的重点不在陛下,而在陛下身边的人,以及宫里的其他人,小妹可明白?” “嗯。”宇文静姝点头道,“我明白,早就在这么做了,已初有成效。” 宇文士及一惊,叹道:“你果然□□过人,比三哥强多了。” 这时,李元嘉非跑着凑到宇文静姝身边,“阿娘、阿娘”的叫个不停。宇文静姝一乐,就把他抱在身前逗弄起来,宇文士及也不时的捉弄两下。忽然,宇文静姝想起了一件事,问宇文士及:“三哥,那位房记室想必是位震古烁今的世外高人吧?我虽未见过他,可这些年听三哥的转述,总觉得他看人看事是那么的透彻,早年在长安也闻过其名。” “嗯,是,博览经史,聪敏明达,勤勉尽责,宽仁忠正,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随能收叙,无隔卑贱。秦王看重他不是没道理的。”宇文士及的言语里尽是对房玄龄的称赞和羡慕,每夸一句就叹一次自己的鄙陋。 “有父如此想必子女定差不了,不知他膝下?” 宇文静姝此言一出,宇文士及顿时明了,他看了看李元嘉,想若能如此那也不错,兴许那样他们兄妹与秦王的联系会更紧密些,便道:“他膝下恰有一女,正好与元嘉年纪相配。” “哦?那太好了,三哥,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否代我说和说和,不过也不用太急了,元嘉毕竟还小,等他大了还不知是什么形势呢,也不知能不能做的了他的主。” “好,有机会的话我提提看。不过我觉得,若是小妹真有此意,不妨日后向秦王妃透露一下,也许事半功倍呢。”宇文士及建议道。宇文静姝点点头,她一时兴起竟忘了这层,居然舍近求远起来。 且说刘黑闼北逃进入了突厥境内,义成公主和颉利可汗收留了他。本来义成公主见他兵败,极为瞧不起,不愿再收留他,但刘黑闼却道:“公主难道不想复仇了吗?现在中原已定,可都是李唐的天下了,除了我,难道公主以为还有别人会替公主讨伐李唐吗?” 刘黑闼的这句话点醒了义成公主,确实,中原群雄都已被李唐剿灭,只剩下一个刘黑闼了,再不帮他就没人来替她报仇了,颉利可汗眼高手低、重利轻义,明显不是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打定主意,义成公主便对颉利可汗游说道:“可汗,一山岂能容二虎,现在李唐统一了中原,下一个可就是我们突厥了,与其到时候被迫应敌,倒不如现在主动出击,还能占得先机呢!” 在义成公主的挑拨下,颉利可汗终于同意,当下就借给了刘黑闼一支劲旅。刘黑闼千恩万谢,靠着这支劲旅又重新杀回河北,几个月间,定州等地相继陷落,形势再次急转日下。 军报传到朝廷,李渊急不可耐,十分恼怒李世民上次未将刘黑闼斩杀,但他一想,若再让李世民挂帅,自己日后便会一直被李世民牵制,何况他相信经过上次的血战,要剿灭刘黑闼理应不会太费力,关键在于突厥这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几乎与此同时,颉利可汗亲率大军南下攻唐,李渊命李建成、李世民分别从幽州、秦州出击突厥,但二人出发前各自闷闷不乐,李建成又适时挑拨了几句,李世民便带着气出发了。到了幽州,李建成不敢与突厥硬碰硬,遂派遣密使游说颉利可汗,说动他改道秦州。 “殿下,您不怕秦王再立新功吗?” “放心,我的弟弟我还是了解的,上次刘黑闼虽不是他主动放走的,但到底也没向从前那般尽心。他现在呀,对谁都有气,早就不想再尽心尽力了。前线重地一旦松懈就肯定会出错。传话长安,让郑元寿做好准备。”郑元寿,太常卿,郑善果堂弟,善于与突厥谈判,朝廷多次与突厥谈和都是他主持的。 果如李建成所料,当突厥大军赶至秦州时,李世民正对父兄有气,便随便做了做样子周旋了几下就坚壁不出。谁知颉利可汗便趁机绕道迅速攻陷了大震关。而大震关便隶属秦州道,待李世民知道时为时已晚。 消息传来,李渊惊恐不已,又对李世民增加了几分不满,开口骂个不停。这时太常卿郑元寿主动请缨前往大震关与颉利可汗谈判。李渊无计可施便同意了。李世民本欲整军待战,忽听朝廷已派使前来和谈,索性打消了作战的念头,直做壁上观。结果,颉利可汗竟听从了郑元寿的说服,撤兵议和。李建成、李世民便都班师回朝。义成公主正做着复仇的美梦,忽见颉利可汗又一次被李唐劝服撤兵,她气的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背地里直骂颉利可汗“蠢猪”! 经过上次洺水之战,河北军民心力交瘁,早已思和不思战。洛阳那次他们不服是因为窦建德一战而败,而经历洺水之战,他们才知唐军的真正实力,况且天下纷战久矣,不少人都生了安定生活的想法。但一想起以前马革裹尸的激情,心里总还有些幻想,所以才又重新跟着刘黑闼起兵,不过士气早已大不如前。 本来有突厥相助,刘黑闼此次斗志满满,原以为必胜无异,谁知颉利可汗竟中途退兵,他又气又急,可仗已开打便再难停下,他勉强抖擞精神继续南下攻城,没想到不过几天他又轻而易举地攻陷了瀛州、东盐州等地,一时大喜过望,心想原来唐军也不过尔尔,手下将士也且行且战,似乎看到一些希望,可只要一想起洺水之战的惨状,又忍不住噤若寒蝉。 李渊想,没了突厥助力,想必刘黑闼也不足为患,再加上对李世民的不满,就只任命了李元吉为帅去征讨。结果,李元吉到了前线,由于畏惧不敢出击,致使相州以北几乎全部归附,皇室宗亲李道玄等将领也不幸阵亡。刘黑闼几乎全部恢复了上次的全部城镇,又在洺州建都。 李渊又是一阵谩骂,他几乎又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照这样下去,只怕不出几日刘黑闼就能直逼关中。可派谁去好呢?他想起了李靖,但此人上次主动请缨去安抚岭南,虽然理由没什么不对但也不排除是故意置身事外。李渊想:“他和世民,两个人最好还是分开的好,岭南路遥,对他也算一个好去处,眼下十万火急,一时半会儿他也赶不过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听说江东的辅公祐也开始有异动了,南方还是交给他吧,他离不开。” 至于李建成,由于郑元寿的出色表现,李渊对李建成好感倍增,但他也知道:“要议和,建成的人或许可以,但要打,还得靠世民。刘黑闼,他又不是突厥,不可能议和。”李渊又恨起李元吉来,这孩子怎么就烂泥扶不上墙呢! 思来想去,李渊不得不又重新启用了李世民,他还不想做亡国之君。但他没想到他的旨意一下,李世民居然以伤病为由推辞了! “这郑元寿可出现的真是时候,总算帮太子扳回一局,想来太子肯定会好好谢他的吧?”□□内,李世民正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一起议事,薛收颇有些反讽的说道。 “其实不然,郑元寿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本事,比之古之苏武、张骞也毫不逊色,只是敌强我弱,总这么议和太失骨气了!”李世民道。 “哎,大王还是过于意气用事了,好好的白送了郑元寿一个机会!”杜如晦十分惋惜道。 “算了,别说这些了。”李世民道,“倒也不是白送了他,论兵力,与突厥相比我们确实是要弱些,正面对战我们讨不了多少好处,即便能胜也是侥幸,根除不了隐患。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将士们跟着我不是白白去送命的。” “对了,玄龄。”李世民问房玄龄,“这次父亲任命我挂帅,你们却都建议我回绝,以前你们不都希望我态度软一些的吗?怎么现在?” 房玄龄整了整衣裳,拱手行礼郑重道:“此一时彼一时。大王,请恕臣直言,大王与陛下的隔阂怕是很难再弥合了,硬些软些都改变不了什么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机会从陛下手中拿来更多的筹码,不然大王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对,现在就是一个好时机。”薛收补充道,“朝中无将,陛下只能用大王,要用,就必须拿出一些筹码来。要让马跑,也得先喂饱了再说。” “那万一陛下破罐破摔,不管不顾呢?”长孙无忌反问一句。 “你觉得陛下会吗?”杜如晦也反问一句。 房玄龄与薛收相视一笑,长孙无忌与杜如晦也相视一笑。是啊,除非陛下想做亡国之君,这是一次豪赌,但也值得赌! 前线的军报一个比一个急,眼看刘黑闼就要逼近太原。李渊在甘露殿内踱着步,紧握拳头,眉头深锁。好,你不是想要权吗,朕给,但别忘了,朕既然能给,以后也能收的回来! 第二天,李渊下旨,任李世民为领十二卫大将军,统领关中十二军。 此旨意一下朝中上下都炸开了锅。李渊想的是,这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日后一定要撤了关中十二军。李世民则马上伤病痊愈,上表愿领军出征,李渊终于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房玄龄抓紧这个机会,立刻建议李世民把常何调任玄武门守将,李世民应允。 但李建成却异常气恼,好不容易刚从李渊那儿升了一些好感,最后却让李世民捡了便宜,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忙忙碌碌了一阵子,想不到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李建成气的头昏脑涨,他已然失去了理智,顾不得那么多,立刻进宫去面见李渊,说什么也要把这个旨意堵回去。但他还未到宫门,李慕兰就拦下了他。 “大哥,你非要这样吗?就不能……不能和世民好好相处吗?”李慕兰含泪问。 “我不和他好好相处?是他不和我好好相处才对!”李建成愤愤道。 “大哥,那你不想想,战况危急,你不让世民去,那难道你准备自己去吗?” 李慕兰的这一问,李建成顿时愣住。他去?他没把握能把刘黑闼打退,没准他也会像李道玄一样牺牲在前线,这个时候他可不能离开长安。但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李世民再立新功,他说什么也做不到。 李慕兰思索一阵,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哥,你回去吧,我去向父亲请命,这次,我来挂帅!” “慕兰?” “大哥,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家要论统兵作战我不比世民差,大哥不信我吗?” 李建成想了一下,点点头,如若是李慕兰去,再怎样也比李世民好。但是,李慕兰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有把握能说服父亲让她代李世民出征,但她希望李建成能真的与李世民和平相处。对此要求,李建成默然不应,李慕兰含泪请求,李建成不得已勉强点了点头。 十月中旬左右,李渊下诏,任李慕兰为帅率军出征,李世民虽然意外却也不得不接受。李慕兰骑着战马刚出长安城门,柴绍就快马奔来,边跑边喊,李慕兰不得不离开队伍,与柴绍并排相对,默默相望。 “慕兰,为什么?你本来不用去的!” “可我不去,大哥、世民,他们的结就会越来越深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不顾,你说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李慕兰已泣不成声。 “可是你明明没有把握的!” “我当然有!” “如果你有为什么不让我随行?我也是沙场上拼过来的,难道我会拖你后腿吗?你分明就是怕你万一抵挡不了连我一起搭进去!” “柴绍!” 二人越说越急,最后柴绍已经失去理智,几近吼道:“好,好,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大哥,大哥,大哥,都是大哥,他总是疑这个疑那个,要是真不放心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兵戈铁马,万骨成枯,几人能回,难道他以为打一场胜仗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我还记得父亲刚起兵时,我在路上遇见他,他居然害怕的要躲山上去做草寇,幸好被我劝下了!哼,战场上没见有多少本事,战场下倒是欢腾的很!世民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慕兰你……” “柴绍!”李慕兰打断了柴绍,她不想与他争执,她已经精疲力尽,只用最后的柔情望了一眼柴绍,说道:“柴绍,我知道,没有我你也一定会很好很好的,是不是?” “慕兰……”柴绍忽然很害怕李慕兰的这句话,但李慕兰早已调转马头追着队伍而去,只留给了他最后一个微笑和两行眼泪。 李慕兰赶到前线的时候,正好遇到刘黑闼猛攻娘子关,眼看娘子关就要支撑不住,幸好李慕兰带兵及时赶来,便立刻投入战斗,打退了刘黑闼的首轮进攻。 当夜,李慕兰主动出击,亲自挑选了数百名精骑,亲自带着他们悄悄出关,绕道潞州、相州,趁河北守备空虚,连下数城,直入洺州腹地。第二天,刘黑闼依然全力围攻娘子关,双方战势胶着,正当刘黑闼即将攻下娘子关时,忽闻洺州急报。他大惊失色,急忙收兵回援洺州。 然而,就在半路上,李慕兰突然杀了出来,原来她早已放弃攻下的城池,埋伏在半路上等着刘黑闼。于是,双方随即开始了一番激战,正酣时唐朝大军追击而至,刘黑闼前后夹击,损伤过半,边打边退。本来李慕兰也给李元吉派了一个半路围击的任务,怎料李元吉因为害怕不敢露面,李慕兰无奈,只得又追击了数十里。 这一战,刘黑闼几乎是带着全部精锐而来,战后已所剩无几,他逃回洺州,看着残兵败将,顿感阵阵凄凉。但他也不是一无所获,在这一战中他也重伤了李慕兰,致使李慕兰伤重而倒、流血不止,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安然脱身。 但当刘黑闼修养几日后竟发现,手下士兵不知从何时起每天都有潜逃者。一次,他终于抓住了几个,怒吼着问他们为什么要逃。 “大王,我……我们不想打了,我们打不过的,上次洺水,现在娘子关,大王,我们投降吧,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总比掉脑袋强。” “是啊,是啊,大王,我们别打了,别打了。”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刘黑闼气的“哼”了好几声:“不想打了?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哼,你们也不想想,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们哪个人的手上没染过李唐人的血,现在想退,退的了吗?就是退他们也会把你们的脑袋削下来!在他们眼里你们已经是反贼了,还能洗干净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着貌似又有一些道理,但又实在不愿再上前线拼命。后来,刘黑闼狠心当场斩杀了几名带头的,大家才都安定了下来,极不情愿地重新拿起了武器。 “陛下,前线来报,刘黑闼已退回洺州,平阳公主神勇,已胜之有二,刘黑闼已日渐式微。”甘露殿内,侍者向李渊禀报。 “嗯,不错。还是慕兰能干,哎,早知如此就不该一直把她雪藏着。”李渊呵呵笑着。 “只是,陛下……” “嗯,还有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的?传旨,平阳公主凯旋时朕定重重有赏!” “陛下,前线还有报,平阳公主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只怕……” “什么?”李渊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以至于根本没听清侍者后来的话: “陛下,据诊断称平阳公主是不小心动了胎气,不幸小产,再加上激烈拼杀,身中数箭,才重伤昏迷……之前平阳公主并未禀报其怀孕的事,驸马说公主请战时他们也是刚得知不久的,是公主故意瞒下了……” 李渊双目紧闭,跌坐在榻上。这是他最优秀的女儿,是这些孩子中最听话、最懂事的,可怎么就……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 当李慕兰被送回长安后,李渊几乎把宫里的御医都派去了公主府,李建成和李世民也一起在旁焦急地等着。 “陛下……”御医们一阵手忙脚乱后,一起向李渊禀报。 “如何?”李渊迫不及待问道。 “启禀陛下,公主眼下尚无性命之忧,只是公主的身子实在是太过虚弱,这次小产又不幸伤及了根本,怕是很难调养好了……” “放肆!”李渊怒吼道,“什么叫很难调养好了?朕富有四海,什么东西没有?身子弱就慢慢养嘛,总能养好的!开方子去!” “是,是!陛下息怒,臣这就去!”御医们战战兢兢,告退而出。 整个过程,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没有过任何交流,柴绍也始终没搭理过任何人,包括李渊,他一直坐在李慕兰的床前,抱着她,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听着李慕兰不时传来的咳嗽声,焦急又无奈。从今天起,柴绍就这么一直守着,他希望有一天李慕兰能突然睁开眼,打他一拳,骂他“没出息”! 虽然有了这层变故,但前方战事吃紧,李渊又陷入两难之中,莫非真的要派李世民去?他在想,如若之前便是派了李世民去,李慕兰会不会就不会如此?难道这是天意。 而在东宫,魏征紧急向李建成建言:“殿下,现在刘黑闼已遭重创,早成强弩之末,又没了突厥的支援,河北现在虽然还在其统治之下,但显然已经分崩离析,要平定也不过旦夕而已。臣请殿下主动请战!秦王军功累累,殿下不能再拱手相让了!” “这……”李建成也想主动请战,但想到万一败了阵,那可就再无回旋余地,他这个太子就必须让位了。 “殿下,难道您忘了,臣和刘黑闼都曾在夏王麾下共事,他是什么样的人臣一清二楚,殿下,只要您让臣跟您一起去,臣保证您一定全胜!哎呀,殿下,您就别犹豫了!”魏征急的都快跺脚了。 这时马三宝也劝李建成接受魏征的意见,只是他又说道:“殿下,玄成之才胜过三宝数倍,请殿下就听他一言吧,只是,平阳公主于三宝有恩,公主现在又……所以恳请殿下准许三宝留下,您远征之时,三宝定在长安日夜为殿下祈福,请殿下恩准,三宝感激不尽!” “三宝,你……”这么多年李建成一直待马三宝如知己,他原以为已尽收其心,不想现在马三宝竟有离去之意。他本欲拒绝,但见马三宝不住地跪地磕头,也便叹了口气,准了他的请求。 魏征本来对马三宝极为不齿,可今天竟有些改变了看法。他私下里向马三宝表达了一些敬意,可马三宝却摇摇头,向魏征拜了三拜,请他日后好好辅佐太子。 这些年,为报答李建成的知遇之恩,马三宝一直为李建成鞍前马后,甚至连李慕兰和柴绍的命令都开始阳奉阴违起来。可现在,他没想到,为了李建成的将来着想,他一直放任甚至挑拨李建成对李世民的看法,这本是护主之心,可谁曾想竟害的平阳公主不得不自请出战以至于生死不明。忽然就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平阳公主与柴绍对他的诸般恩典,一时羞愧不已,这才有了这番请求。他本来就是出身平阳公主府,平阳公主和柴绍才是他最应该维护的主子。 马三宝到平阳公主府探望李慕兰时,柴绍重重打了他好几拳,马三宝毫不还手,跪求房外苦求原谅。 且说房玄龄他们,平阳公主回来后,他们以为李渊定会再派李世民前往,不想李建成正好上书主动请战,而李渊居然同意了。 “陛下以前从来不会同意太子插手军务,这次怎么?”杜如晦道。 “哎,会不会是我们逼的太过,适得其反了?”房玄龄心想,若真是那样那就太危险了,难道陛下真的是打算联合太子一起钳制李世民? 而李建成走后不久,虞世南就来□□向众人拜别,说是他的师兄辩才抑郁成疾,他要前去越州探望。 “哎,不知是哪个登徒浪子,假借与我师兄谈诗论文的机会竟然把《兰亭序》的真迹给盗走了!亏的我师兄还当他是知己,谁想却碰上了个伪君子!哎!”虞世南愤愤道。 李世民低下头不说话,片刻后也和虞世南一起骂起那个“伪君子”来,顺便还赠送了虞世南很多财物,并专门派人跟随虞世南同行。 “不,不,我要这没用,你自己留着吧。我师兄是出家人,拿着这些去,分明是污了他的双眼!”虞世南连连推辞。 可李世民坚持要虞世南收下:“夫子,怎么说您的那个师兄也算是我的师伯,就让我尽一份心呗。再说,现在真迹也没了,哎,可惜啊,要是师伯早给了我就没人敢去盗了。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来□□盗宝?夫子,要是师伯不要的话,那就捐给云门寺好了,就算我的香火钱。” “哎,好吧。不过以后别再追着我要真迹了,这下是真的石沉大海喽!”李世民话都说到这份上,虞世南也就收下了。 虞世南到了越州云门寺,见了师兄最后一面,他追问他师兄到底是哪个这么放肆敢公然盗宝,他还说他会让李世民帮忙追查。可辩才始终摇摇头,不肯透漏半句,寺里其他人也不肯多说一言一语,虞世南只好不再追问。不久,辩才病逝,死前最后一句话:“命啊!命啊!” 刘黑闼虽然元气大伤,但到底还未彻底溃败,仍在四处攻城掠寨,李元吉则只在边境安安生生的守着,不敢出击,随时准备着潜逃回长安。正当他惶恐时,李建成来到了前线,李元吉大喜过望,将军务一应全交给了李建成。在魏征的辅助下,李建成一面与刘黑闼小范围激战,一面放出命令,称非首恶者不究、迷途知返者不究、杀贼立功者不究。 刘黑闼手下将士本就已不愿再战,现在听到这个命令,各个暗地里欢呼雀跃,都瞅准机会降唐。刘黑闼见大势已去,便欲又想北逃,却被一个亲信偷偷斩杀拿他的人头去立功。由此,仅几个月后,刘黑闼叛乱平定,天下大安。 但是,当李建成凯旋班师回到长安后,就接到了一个噩耗,李慕兰恰于此时病危。李建成愣了半晌,取胜的喜悦全都被悲伤掩盖。他跑着来到平阳公主府,当时李世民已在床前哭成了泪人,一直叫着“三姐,三姐”。 李慕兰看见了李建成,挣扎着喊了一声“大哥”。李建成忍不住夺泪而出,急忙坐在床前,嘴唇动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李慕兰嘴唇发白,惨笑了一下,她拉着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手,把他们二人的手搭在一起,因李渊在旁她不便明言,只说了一句:“你们……要好好的!”然后头一歪,立时断了气。她相信他们兄弟二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管有没有用她都愿再试一次。 屋里顿时哭声震天,柴绍抱着李慕兰,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年他身在长安,听说唐国公家的三娘子要比武招亲,他一时兴起便去打了擂台,那天他和李慕兰,他们二人对打了三个时辰,却不为胜负,只因两心相许。后来,他们便如愿成了亲,直至今日阴阳两隔。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李渊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支撑了几个月想不到还是没能挽留住。他悲极生愤,下旨破例以军礼下葬,谥号为“昭”。 残阳如血,李建成和李世民一起站在李慕兰的陵墓旁。葬礼过后,他们二人一直郁结于心,都积了一肚子话要跟对方说,却又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地点。二人都在想,现在是该试探还是摊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真真假假无间道1 “三姐说,大哥与我作对其实是为了保护我,是吗?”还是李世民先开了口。 “我那时确实那么想。”李建成有选择的承认。 “那现在呢?”李世民追问。 “你曾经说过,这个天下是你为大哥打的,是吗?”李建成不答反问。 “我那时也确实那么想。”李世民也是有选择的承认。 “那现在呢?”李建成追问。 “大哥,你知道三姐为了你都做了什么吗?她是为了你才躺在这里!你可曾怜惜过她?你居然让她就那么去上战场!”李世民也转移了话题。 “我?怎么,慕兰躺在这里你来怨我?是你害了她才对!如果你上次就将刘黑闼斩杀的话就不会有这次的事了,也不会再流这么多血死这么多人!”李建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如果这次不是大哥阻着,上战场的人就是我,三姐就不会躺在这里!哼,要不是元吉他们……” “你别推元吉头上,你明知道他根本不中用。” “不中用?哦?大哥也知道元吉不中用?那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他蛊惑?想必在大哥心中,只有元吉才是你的亲兄弟了吧?”李世民的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 “你还是吗?”李建成却问了一句李世民根本回答不出来的话。 很长时间,二人都没再说话,等他们都平复了下来之后,李世民叹了口气,对李建成说:“大哥,说实话吧,也许,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从心里叫你一声大哥。” 李建成看了李世民一眼,冷笑两声:“好啊,你终于承认了!我也告诉你,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从心里叫你一声世民。既已无话可谈,那就不必谈了。”李建成伸出了手,李世民愣了一下,旋即也伸出了手,就在李慕兰的陵墓前,他们二人拍手诀别,掌声即落,兄弟不再。他们似乎都忘了前几天李慕兰还抓着他们的手要他们“好好的”,却又都情愿在李慕兰的陵墓前一表心际,不知若李慕兰泉下有知当作何想? 我答应过三姐永远不反,我说过的就绝不会违反,但这不表示我就什么都不做,我可以不反,但若是他自己丢了太子之位,那就怪不得我了。李世民心中如是暗想。 待李世民回到府中,柴绍已在院里等候,他带来的几个人正与□□的府兵对打,房玄龄、秦叔宝、薛收等几个人在一旁观看。 “世民,你觉得他们这几个人如何?”柴绍第一句话便是问起了这个。李世民不解其意,就客套地答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姐夫的人,自然是不错的!” 柴绍笑了笑,就告诉李世民,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忠勇之士,武艺也是府中最拔尖的,虽比不上□□,但比之东宫和齐王府也绰绰有余了,他今天带来就是作为礼物送给李世民,若李世民不嫌弃就请收下。 “姐夫?”不止李世民,连同其他人也都一起惊讶起来。 “我永远都忘不了慕兰是为谁而死!他必须付出代价!”柴绍咬着牙,眼里有说不出的悔恨。 自李建成返回长安后,他这个太子总算赚得了一个军功,朝臣们也都一个个开始逢迎起来。 这个说:“谁说秦王无敌的?看,他都打不败的刘黑闼就败在了太子的手里。” 那个说:“可不,你们看,太子可是轻轻松松就平定了,而且还没多浪费一兵一卒,到底是仁者无敌啊!这点儿,秦王可就差的远喽。” 又有一个说:“那是当然,秦王就知道杀杀杀,哪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哎,可惜呀,要是前面几次也是由太子挂帅,什么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没准不用打就全收服了!也不用浪费那么多粮食、死那么多人!” 这些七嘴八舌传到柴绍的耳朵里,他总是气愤难填。他这个太子的功劳分明是李慕兰先替他攒来的,若没有李慕兰的痛击,若突厥兵没有撤退,他这个太子能活着回来吗?可是现在,大家都惦记着去称赞他这个太子如何如何神勇,如何如何能干,还有几个记得坟墓里的李慕兰? “我懂了。”李世民想明白了,“姐夫的苦心世民领了,这几个人我收下了。” 柴绍高兴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就凝重起来:“世民,姐夫还有一句话,你想听就听不想听便罢,但我一定要说,你三姐逼你许下的承诺,既无见证,也未指天明誓,其实也可不用算数的。你明白就好。” “多谢姐夫,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两天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他们四人谋划了一阵,一起劝李世民亲自上书请撤关中十二军,趁着平阳公主新丧,或许能消除陛下的一些疑虑。他们还替李世民拟好了折子。李世民看了看,很惭愧地说:“又让你们费心了!” “大王言重,职责所在。”四人一起拜道。 当侍者把李世民的这道折子呈给李渊的时候,李渊看了,惊奇地站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这才确认是真的。 “这孩子终于懂事了一次。”李慕兰刚下葬不久,李渊还沉浸在悲痛中,虽对李世民还有不满,但也不愿在这时去为难,再加上李世民的这次主动退让,李渊就暂时打消了裁撤□□诸人的决定,裴寂知暂时无法说动李渊,只好无奈摇头,却私下密告李建成,希望李建成能再好好筹划、酌情加码。因他们父子三人都未想好下一步,所以暂时倒也相安无事。 不久,工部向李渊呈报,说是弘义宫落成。这几年,李渊觉得李世民一直忽近忽远难以捉摸,就特意命工部在宫城西北处的地方修了一座弘义宫,送于李世民作府邸,一来表示器重拉拢,二来距离宫城近也便于他监视并掌握李世民的动向。由此,□□一众人全都搬进了弘义宫。而距离弘义宫最近的宫门就是玄武门。 李渊明白,整座宫城,玄武门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所在,最为方便军备出入,只要李世民稍有异动,他就可朝发夕至瞬间将他钳制住。所以,李世民搬进弘义宫的当日,常何就被撤去了玄武门守将的位子。李渊重新安排了玄武门的各位守将,同时加强了防备。李世民明白,这分明就是针对他来的。 又过了一些时日,吐谷浑在边境骚扰,李渊派了柴绍去。江东辅公祐也降而复叛,李渊便派了李孝恭、李靖和李世勣前去平定。这几场战事,虽说规模不大,但李渊硬是独独绕过了李世民,昔日曾下旨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时允其“掌国之征讨”,而今日看来,这些战事的安排李渊却丝毫未与李世民商量,想来曾经的旨意倒真像成了一句空话。房玄龄他们明白,或许这是李渊要开始削弱李世民军权的前兆,一念及此,他们不得不加紧了脚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柴绍前去吐谷浑之前,马三宝特意赶来相送,他说他已经辞了东宫的官职,现在的他依然还是公主和驸马的家仆,并请求愿与柴绍一同出征。 “和我一起去?哼,你还配吗?你攀了高枝,哪里还记得旧主?公主府不敢与东宫相提并论,尊驾请回吧!”柴绍冷笑道。 “驸马,您骂得对,马三宝忘恩负义,该骂!可是,公主于我有恩,我却害她……人虽非我所害,但总有难推卸的责任。公主一心要弥合太子和秦王的关系,要不是我一直作梗也许……驸马,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吧,让三宝用余生为驸马鞍前马后,以报公主之恩。请驸马成全,三宝至死无憾!”马三宝就地磕头,柴绍别过脸,本不愿理会,但片刻后终究心有不忍,好歹也曾主仆一场,就下马把马三宝扶起来,让他跟了自己去前线。 马三宝一走,李建成顿觉失了主心骨,他万没想到他一直想削减李世民的人,可结果李世民那儿倒一个没减,他这儿却减了一个核心。可这对魏征来说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终于有了在李建成面前独当一面的机会。李建成也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一心贬损魏征,可魏征一直忠心为他,不免生了几分感激,又因魏征在刘黑闼一事上确实相助了他不少,遂也不计较其他,将其奉为了座上宾,遇事行事总要先与魏征商量一番。魏征也很高兴能得此机会,自然更加卖力的筹谋策划起来。 只是李建成还是不了解魏征。魏征是一个只想着好好做事的人,他从来不管用他的人是谁,不管是谁,只要用了他,他就一定会全心全力去做事,但是,只要用他的人有一朝落了败,他就会立马改投新主。在魏征看来,用他的人只是他做事的一个“凭借”而已,只要能让他做事,谁都无所谓。他明白,只有做事他才能有机会实现他心中的理想。他不忠于任何人,他只忠于心里的理想。 这天,魏征突然觉得有些烦闷,便外出打酒,回来时就碰见常何在一家酒肆里喝的酩酊大醉,还时不时的破口大骂,骂的都是□□里的那些人,旁边的人都听得直打哆嗦,劝也不敢劝,都绕着他走。 “常何?我记得他曾是玄武门守将,还是秦王亲自提拔的,可惜后来被撤了。怎么,没用了就被抛弃了?”魏征自言自语了一阵,便走进酒肆,不打招呼径直坐在常何对面。 但常何已经喝的眼冒金星,他歪着脑袋,站起身在魏征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嘻嘻笑了起来:“嘻嘻,太瘦了,一根筷子,丢人!”然后“砰”的一声重新坐下,魏征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嗷”的一声站起来叫的惨不忍睹,还大声地喘着粗气,顿时一股极其浓烈的酒气吹到魏征面前。魏征忍不住“呕”了一下,连连摆手,像是进了地狱一般难受。 没办法,魏征只得架着常何,一边劝着一边安慰着带着他走出酒肆,欲把他送回家。奈何常何实在太胖,魏征好几次都架不住差点儿两个人都摔地上,幸好常何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清醒,到最后反是常何夹着魏征走。当他们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房玄龄和薛收二人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瞧着魏征和常何远去的方向,二人相视一笑。 等到了常何府上,魏征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常何就立马斜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无奈,魏征只好在一旁等着,直到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常何才醒了酒,晃了晃脑袋,指了指头上,说:“没有星星,一个,不是两个,真的醒了!” 魏征气的叉着双腰,冲着吼着:“不是一个,是两个,这儿还有一个呢!” 魏征突然这么一吼,常何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定睛一看发现是魏征,马上下得床来,指着魏征呵呵笑着:“魏玄成,魏老头儿,老倔头儿,又臭又硬的石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我把你送回来的,你不知道?”魏征甩开他的手指,没好气地说。 “你送我回来的?我没把你压扁啊?”看着常何那儿傻样,魏征就不愿再啰嗦,嘿嘿一笑哄着常何坐下,常何本就是个爱忘事的,况且站着也累了,就顺势扑通一声坐下,然后他家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嗷”的大叫声。常何捂着屁股,指着魏征想骂骂不出来,他怕他骂一句魏征就还他十句。 “喂喂喂,醒了吗?”魏征举着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醒了,醒了,这下真醒了。”常何委屈地说着,然后慢悠悠地小心坐下,眼里居然还微噙着泪,惹得魏征骂了他好几句“傻大个儿”、“没出息”。 常何本就一武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哪经得起魏征的下套,没几句就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原来,常何被调任玄武门守将后,因为当值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与李世民见面的机会少了,无意中就疏远了一些。有一天,他在街上遇到程知节,二人都是一激就有火的人,也不知因为什么就吵了起来,还打了几下,他打不过,就跑到□□去向李世民告状。不想李世民开始还好好的安慰他,送他这个送他那个的,可只要他一提要罚一罚程知节,李世民就找借口搪塞过去。后来他提的急了,李世民就直接骂了他。 “我知道那个胖子是他身边的人,可我也是跟着他拼过命的人,也不能这么不待见我吧。我知道那胖子武功好,能打,可我也不差啊是不是?”常何越说越委屈,魏征一个劲儿地劝慰。 常何又说,几天以后,他都忘了这事儿了,可不知怎的,李世民就和房玄龄一起来他家里看望他,李世民倒没说什么,就是些平常的话,偏就那房玄龄,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不过最后一句他是听懂了,说什么一天是□□的人就永远是□□的人,希望他要永远记得秦王的恩典。 “这不废话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他还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似的,倒那儿是那儿,根儿都不要!” 常何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是魏征,魏征刚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直接承认自己忘恩负义,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套出常何的话来。 常何还说,还有一次,去年秦王刚搬到弘义宫的时候,一天他换值时打了个盹儿,结果很不幸就被秦王发现了,当时秦王急着上朝没说什么。可谁想就这么一件小事,不知哪个缺心眼的报给了陛下,然后他就被撤了职。秦王急不可耐,非说是他常何自己找死,竟直接拖府里痛打了一顿。 “你说说这是哪门子道理?我在玄武门守着,也不归他管,再说关中十二军不都撤了吗,他也不是什么领十二卫大将军了,怎么拐也拐不到他管了吧?而且我就不明白了,要上朝从西边绕过去,到承天门多近多方便啊,可今儿是怎么了,偏偏要从东边绕过去,距离承天门那么远,绕着宫墙走那么一大圈,他不嫌累啊他?要不是他抽风了从东边绕,我就是睡死了他也不知道!哎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再说,打盹儿的也不只我一个,怎么陛下就揪着我不放呢!” 魏征心想,废话,谁都知道你是秦王的人,不揪着你揪着谁,不把你拽下来怎么把自己的人顶上去?陛下让秦王搬到弘义宫,摆明了就是监视他的,怎么可能还让你在玄武门待着?谁让你拜错了庙,自作自受,成弃子了吧? 常何又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就今天,也不知是得罪了谁了,他就是在街上发发牢骚,教训了几个刁民,耶,谁知那么不凑巧,又让秦王给撞见了。 “然后我就又被他拖府里打了一顿,就成现在这样了。”常何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无限哀怨,“老倔头儿,当年我们一起在瓦岗的时候,你常常说你倒霉,可是看你现在多好啊,我才是那真正倒霉的人哪!” 魏征不住地点点头,表示哀悼同情。他一边听着常何埋怨,一边开始打起了小算盘。都说秦王重情重义,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把常何当成弃子了吧,虽说他被撤了玄武门守将,可还不至于一无用处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傻大个,简单的就是个二愣子,让他杀人行,去做那种真真假假的事,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兴许秦王就是发现用错了人才数次暴怒。 魏征又想到,再说,你常何算老几啊,人家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你去跟他们争,可不就只有被冷落的份吗?如果常何与秦叔宝他们几个有了冲突,秦王要放弃的肯定是常何,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照现在的形势看,陛下既然生了监视之心,这秦王也不可能再在任何一处宫门安插眼线,常何既没有大功也没什么大才,不被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魏征与常何在瓦岗的时候曾有过一些表面的私交,魏征明白,这常何看着一无是处,可他身上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这个人认死理,一旦收了他的心,他就必定会誓死效忠。原本洛阳刚平那会儿,他就有心把常何荐到东宫来,可惜却被秦王抢先了一步。他想既然常何入了□□那多半就不会再叛了。可现在,这个傻大个正满腹牢骚,看样子对□□的不满已经积累到顶点,再加上他现在确实没什么用,又正被□□排挤抛弃,实在是收服的最好时机。 其实除了这些原因以外,魏征还以为依着李世民的脾气,他是很难真正收服人心的,秦叔宝他们那是一起出生入死很多次的结果,可以不算在内,但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魏征还记得自己当年在洛阳的印象,他一直觉得有人离叛李世民那是最正常的事,所以,常何,完全可以信得。 回东宫后,魏征就把自己的想法好好跟李建成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分析了一遍。魏征道:“殿下现在最担心的不就是没办法掌握秦王的动向吗,这下好了,这个常何就是最好的棋子,殿下,一定要用好啊!而且,殿下要是能收了常何,这也是一个榜样啊,让□□的人都看看,到底是跟着谁好?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于是,在魏征的牵线下,李建成和魏征几次悄悄的去常何家拜访常何,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这送那的。开始,常何还一个劲儿的拒绝,说话也拘束很多,但后来耐不住李建成的热情,慢慢就熟稔了起来,胆子也略微大了些,那种不管不顾的憨劲儿一下子就让李建成放心不少,恨不得立时引他为知己。 可是,当魏征提出来要让常何为李建成效力时,常何摇着头拒绝了。这样一来,魏征就更放心了。如果常何马上应允,他倒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秦王他们故意放出的诱饵。但现在常何一口回绝,魏征也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常何越是拒绝他就越放心。因此,他屡次在李建成面前推荐常何,还替常何说了不少好话。李建成终于也心动了,就又悄悄几次暗中拜访,在最后一次的时候,常何终于被打动了,说:“殿下您真是好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我……我……”常何憋了半天,激动地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这个样子马上就把李建成和魏征都逗乐了。魏征道:“我什么我,只要你好好做事,殿下就亏待不了你。除了殿下,哪里还有人这么耐心地待你,都不只三顾茅庐了!你想想你自己比得上人家诸葛孔明吗,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是,是,我知道了,殿下,您这么看得起我,您放心,只要您把我调东宫去,我一定把脑袋画地上,死都不会说半个不字!”常何郑重的许下了一个承诺。可李建成好像没听明白,“嗯?”了一声。魏征好气又好笑,替他向李建成解释:“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对,对,对,就是这样,把脑袋画地上死也不会说不!嘿嘿嘿!” 李建成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忙摆手止住了他:“我不是要把你调东宫去,你还是□□的人。” “啊?”常何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他们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做殿下的眼睛,去监视秦王,明白了吗?”魏征进一步做了解释。常何摸着脑袋,懵懂地摇摇头,又懵懂地点点头,最后他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话:“那万一……万一秦王发现了我在监视他,那……那……”他以手为刀,在自己的脖子那儿示范了一下。 魏征“哼”笑了一声,对他说:“不用担心,我早就替你想好了,明天你就去见秦王,就说殿下一直在暗中拉拢你。” “啊?不行!殿下看得起我,我这什么都没做呢,怎么能出卖殿下呢!再说,秦王他知道了,万一要杀了我呢!”常何一口回绝。 李建成听了心下三分欣喜,称赞了常何几句,常何一直遥遥头。最后还是魏征对他说:“放心,你这么说的话,秦王他不会杀了你,没准还会建议你跟殿下暗中联系呢,到时候你就满口答应,这样日后你到东宫汇报就不会让人起疑了。明白吗?” “不明白!”常何傻傻地看着魏征摇摇头,害的魏征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了好一阵子,他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玄成,那个常何傻愣傻愣的,他行吗?”回到东宫后,李建成心里打起了嘀咕,问魏征。 魏征道:“就是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呢!做这事的,最不可能的人就是最好的选择。其实不瞒殿下,这些日子臣一直注意房玄龄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臣琢磨着他们一定是想在东宫培植亲信,外人他们信不得,自己人呢外人又信不得,这样绝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错过,一定会跳进我们的陷阱里。” 魏征还告诉李建成,这常何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但其实也是粗中有细,做起事来旁人难找到漏洞,绝对的可靠。 “只是,殿下,秦王身边最得力的就是房玄龄了,臣估摸着他是不会背叛秦王的,所以,殿下还是想个法子把他除了最好。”李建成点点头,他很同意魏征的意见,他越来越觉得,要是没有房玄龄,李世民根本就踩不到他的头上。 “殿下。”魏征又建议道,“那常何我们虽然搭上了线,但毕竟时日尚短,是否值得大用还得好好考察以后再说,别引狼入了室。殿下,常何是粗人,最受不了他人恩惠,臣希望殿下能效法公子光诚心待之,那常何他必定也会以专诸之心回报。殿下,我们确实需要一双眼睛啊,为了大业,请殿下委屈一下吧。” “我明白。”魏征说的句句在理,李建成如何不明白,只是希望自己的诚心真的能有所回报。 第二天,按照魏征的吩咐,常何果然去了□□欲告发李建成拉拢一事,不过,他没有去见李世民,而是秘会了房玄龄和薛收二人。 “那正好,看来事情果然是照着我们预想的去发展。初有成效,值得庆祝。”薛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那,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呀?”常何问,但房玄龄却摇了摇头,对他说:“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为秦王做任何事,也不要为太子做任何事,无论是谁也不管送你什么,你一概照收就是,然后喝酒睡大觉!” “啊?哦!”常何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常何走后,薛收问房玄龄:“兄长确认这个人可靠吗?我们让他两边都走动,东宫那儿也是,到时怎么确认是真是假,万一他真的被东宫收买了呢?听说太子的力度可不小!” “哎!”房玄龄叹道,“我们不是一起商量过了吗,要想得到至尊之位,方法只有两个,或者武取,或者文取。武取,最好的时机已经失去了,再硬来的话胜算少不说,难度系数也太大了危险也太大,为今之计只剩下文取了。文取,就要让陛下对太子彻底失望,那样才有废立的可能,而这,就是第一步,虽然真真假假,但迷雾之下相信仍然明朗如镜。” 房玄龄又想起了朝中的局势,满朝文武最能影响李渊决定的四人裴寂、宇文士及、萧瑀、陈叔达四人,裴寂是完完全全心向东宫的;宇文士及是他们的人,但这人乃阿谀奉承之辈,墙头草两边倒,关键时刻能不能用得上还是两说。 而陈叔达,陈后主陈叔宝的异母弟,虽向来贤达,但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圆滑世故、油盐不进,谁的好话都说谁的坏话也都不说,也不知是真的唯唯诺诺还是暗藏沟壑,实在是让人难以揣测,且府内众人无一与他沾亲带故,就是要牵线也无从牵起啊。 最后只剩了一个萧瑀,但李世民又明言此人不用,真是让人头疼,但房玄龄仍在心里仔细筹划着,即便萧瑀不能为我所用,那也不能为东宫所用,至少也必须争来一个中立的态度来。可又当从何下手呢? 其后几个月,常何突然间成了东宫和□□相互争夺的一个香饽饽,都曾暗中给他送些珠宝财物,相较之下,东宫要更为尽心一些,送的次数也多东西也多,甚至李建成还几次偷偷亲自登门拜访,而李世民则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常何呢,也就照着吩咐照单全收,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添置宅院,马上就富的留油。他一家也没多少人,算上好几族的亲戚,家里的房子也住不满。也不知哪天常何撞了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发财之道,就把家里剩下的房子,自己住不上的宅院,通通租了出去。“想不到空着的房子都能赚钱,我太佩服自己了!”常何越想越得意。 但是事实上,这几个月,他净只收钱不办事,既没给李世民汇报过东宫的情况,也没向李建成汇报过任何关于李世民的消息。不过奇怪的是,不管李建成还是李世民都丝毫没有怪罪之意,时日一久常何就习以为常了起来。 “殿下,这几个月臣一直暗中观察常何,臣发现,秦王虽然也向常何那儿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但他自己从未亲自登门过,想来还是对常何不够信任。”一天,魏征向李建成禀报。 李建成深以为然:“那是自然,常何毕竟不是他身边的人,他能这么做就已经是很难得了。他从小就任性狂妄,哪里是肯低头的人?就这些还不知他身边的人是费了多少工夫才劝出来的,也许他自己以为已经恩重九天了呢!” 魏征分析,如果常何是□□抛出的诱饵,按照常理,他必定会向太子报告秦王的一些秘密动向来赚取太子的信任,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耐得住性子,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秦王岂是那种会养闲人的人?为了试探常何,魏征还故意不经意间向常何透露了东宫的一些秘密,可是□□始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因此可以断定常何虽未向他们汇报□□的消息,但也未曾背叛东宫。 “臣琢磨着,大概常何现在还有一点儿犹豫吧。” “那就是说,此人可用?” “照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其实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李建成早对常何没了戒心,故而魏征这一撮合,他便不再有疑,立刻就在心里把常何划到了心腹一列。 转眼,又是一个年关,李渊特在甘露殿设了家宴,欲与诸子一起守岁。因一直以来相安无事,李建成、李世民二人表面看来也是和和气气的,李渊恍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还是一家人似的,谁都没变。“哎,这样才好,安安静静的多好。”李渊心里叹道,他天生最怕麻烦,只要和和气气相安无事,他也乐得做个太平天子,一时竟忘了前几年父子三人的各种猜疑和纠葛。 这次家宴除了他们父子及太子妃、秦王妃、齐王妃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成年的皇子及各自王妃,而后宫嫔妃则只有万贵妃、尹德妃、张婕妤和宇文静姝四人,李渊特准李元嘉也来参加。因李元嘉年幼,故与宇文静姝一起坐于台下。尹德妃和张婕妤则坐在李渊之旁侍奉。 只有柴绍,早在八月的时候他就已平定了吐谷浑之乱,但因为李慕兰之死,还朝后便一直谢绝宾客,闭门不出。这次家宴李渊因李慕兰之故还特意请了柴绍,但柴绍以病为由推辞了。 席间,每个人都谈笑风生,只有李世民始终阴沉着脸,他天生是个不会掩饰的人。不过他也历来如此,大家也都习惯了。好在有长孙舜华在,与众人巧妙周旋,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偏李建成硬要与李世民谈笑,言语中尽是长兄的关爱。初时李世民还颇为一动,激动了喊了一声“大哥”,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大哥想在父亲面前立个好印象,李世民的倔脾气上来,他最不喜这些虚情假意的来往,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故也不敢太过放肆,但应答之间多少还是存了几分言不由衷和针锋相对,尽管看起来没什么不妥。 这些岂能逃过李渊的眼睛,他在上面注视着,心想还是建成厚道,一来二去不免又对李世民生了几分不满。长孙舜华拽拽李世民的衣袖,李世民发现了李渊脸上的愠色,他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再得罪李渊,便住了嘴。好好的一场家宴,却全是虚情假意,如果可以,李世民真的想马上带着长孙舜华离开,管他谁高兴不高兴。 李世民坐下后,心情抑郁,宴会越是歌舞欢闹,他越是觉得凄凉,忽又想起早逝的母亲和三姐,一时悲从中来,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但两下之后就强忍住,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李渊见状立即停了歌舞,别过脸厌烦起来。李世民自知失礼,赶紧起身向父亲请罪,他刚开口,长孙舜华就站起来替他答道:“阿翁恕罪,二郎并非有意冲撞了宴会,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阿姑和三姐……守岁,本应全家团圆,却独缺了她们二人……” 李世民测眼望着长孙舜华,心内又一番激动。他还没说,她就已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当真是知己,如此夫复何求。一念及此,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笑容。 而长孙舜华起身时还悄悄向宇文静姝使了个眼色。宇文静姝会意,附身在李元嘉耳边嘱咐了几句,李元嘉也真是聪明,马上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就跑李世民身边,一直“二哥”长“二哥”短的问这问那,硬拉着他坐了下来,还跟李渊嚷嚷“那么好听的曲子他还没听够,不能停了”。李渊呵呵笑着,一见李元嘉烦恼顿消,也就不再计较刚才的事,继续下令起舞助兴。 而李元嘉,也一直留在李世民身边撕闹,这李元嘉也就比李承乾大上几个月,面对李元嘉的淘气,李世民莫名想起李承乾,生出几分慈父般的怜爱,没多久就高兴地笑了起来,与众人的应答也相对和气地多了,刚才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李建成与李元吉互望一眼,心中皆想道,这李元嘉出现的真是时候,莫不是宇文昭仪与□□有所勾连,但谁都知道宇文士及是父亲安插在□□的眼线,怎么说宇文昭仪都不该这么相帮李世民。正当他们疑窦丛生时,李元嘉又弃了李世民,反跑到李建成这儿玩笑撕闹,李建成自然也是诸般怜爱。 “原来宇文昭仪也只是为了父亲,不愿让人把这宴会给搅了。果然识理,怪不得父亲那般敬重,可惜是个喜静无争的人。不过,她也提醒的对,事终究是我先挑起来的,万一真的把这宴会弄砸了,我也讨不了好。表面上她是帮了世民,可实际何尝不是也帮了我。”李建成心想,心里的疑问一扫而光,不过倒也庆幸宇文静姝虽未为他所用但也未被李世民收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李元嘉就一直与李建成、李世民两位兄长交替谈笑,但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却再没了丝毫交流。由于李元嘉的介入,整个宴会处处欢笑不断,但大部分竟都是李元嘉一个人的声音。片刻后,宇文静姝拉回李元嘉,呵斥了他几句,并亲自向李渊赔罪,自责自己教子无方。 李渊却哈哈笑道:“无妨,今天是家宴,不必那么拘礼,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宇文静姝赶紧叩头谢恩,李元嘉却挣脱了母亲的手,欢笑如旧。 旁边的尹德妃看着却极为不是滋味。她的儿子李元亨比李元嘉大不了几岁,谁知这次家宴李渊竟以李元亨体弱为由让他早早歇了。李渊最宠她没错,可却最喜欢宇文静姝的儿子李元嘉,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很难咽下的一口气!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真真假假无间道2 年关之后,一切如旧。到了三月,辅公祐叛乱被平,李孝恭、李靖、李世勣还朝,李渊均大加厚赏。如今,四海尽平,李渊才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天子,他意气风发,便重新考虑起了各位将领的调任问题。 “天下已定,武人易生变,还得好好约束才是。至于世民,他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了,有大功,又是皇子,绝不能掉以轻心。可是这孩子,这几个月来一直安安稳稳的,没生什么事,看来也懂得了一些规矩,实在不宜逼的太过,万一落下个什么罔顾功臣的恶名,可就永远翻不了身了,史官的笔啊最是可恶!再说,就算要动他,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必须得有个由头才行。” 李渊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太子李建成曾为常何作保,推荐他重新调任玄武门守将。李渊不停地翻着折子,终于找到了,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常何?朕记得那不是世民的人吗?怎么建成反为他说起话来?难道是觉得跟着世民没前途了就改换门庭?这是个案还是众案?难道□□已不是铁板一块、开始离心离德了?若真的是那样,倒也算一个好消息。” 当下,李渊就传来了宇文士及,问了问关于常何的事。宇文士及答道: “陛下,这常何呢,他又不是秦王跟前的人,还好几次冲撞了秦王,算是有恩也有怨吧,他那么无关紧要,所以臣就没对他留意太多,陛下问臣也说不上多少。那既然陛下提到了他,臣以后多留意留意就是。” “冲撞?有恩也有怨?什么情况?”李渊问起宇文士及不敢不答,遂把听来的见到的常何被罚被打的几件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下。其余,便再不肯透露半点儿意见。李渊沉默不语,照如此来看的话,太子趁机收服了常何也不是没这可能。 “不过,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宇文士及欲言又止。 “说!” “是。”宇文士及道,“陛下,自古无罪不罚,可要知道其有罪无罪,自己人是最清楚的了,当年刘文静那会儿不就是他的小妾告发的吗。臣觉得呀,这秦王功劳那么大,不可能一点儿过也没有,臣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陛下您想想,自古以来叛乱的不都是有功的吗?” “这朕知道,说重点!”李渊不想听他啰嗦。宇文士及才慌慌张张地跪拜谢罪,起身道:“臣的意思是,与其陛下亲自去找什么罪什么证的,不如就让太子去找好了,找对了呢为陛下分忧,找错了呢陛下也有托辞,不是更好吗?” “哼,你是觉得有人能代替你了,就乐的往外推是不是?”李渊指着宇文士及笑着骂道,却无丝毫怪责之意。 “哪里!”宇文士及委屈道,“臣是觉得这么多年没给陛下做成什么事心里有愧,这才想……” “好了,别说了。仔细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能进能退,确实不错,不过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歇着,东宫是东宫,朕是朕,你记着,别混淆了!”李渊警告宇文士及,吓的宇文士及又慌忙的表了一番忠心。 李渊既生了想让李建成打头阵的心,也便想着也该对李建成表示出鼓励的意思来,不然他如何肯尽力去做。既然常何已经成了他的人,他与世民势如水火,由他的人来做事,或许会有奇效。但是他又怕扶持李建成会把他又扶成另一个李世民,一时犹豫不决。 宇文士及不知常何之事,他一出宫就传信给房玄龄,告诉他小心常何,常何已改投东宫。房玄龄拿着那张宇文士及传来的字条,又默念了一遍,说道:“还当他是墙头草呢,看来还有些操守,算得上忠心可嘉啊。行,我认错,是我错怪他了。” “你哪里错怪他了,我一直都认为他是个左右摇摆的,现在也是。不过宇文昭仪却是个极为可靠的,要是没这个小妹来约束他,只怕他早就窝里反喽!”长孙无忌随后捡了一个小石子,用力甩了几圈仍向池水中,言语里有一些开心和自豪,夸的虽然是宇文昭仪,其实却是自己的妹妹,长孙舜华,她的眼光真毒,让她这个兄长不得不服。 这里是一个小亭,绿水环绕,环境清幽又地处偏僻,是个议事的好地方。自从李世民搬来弘义宫后,他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地方,议事的时候再也不愿待在房里,反都聚在了这里。 杜如晦也十分舒畅,就是再烦心的事,一坐在这里就全忘了,他冲着长孙无忌喊道:“辅机,别仍了,再仍这池里的鱼就都被你赶跑了,那可就没人再偷听我们说话了,多寂寞啊!”杜如晦回头又对房玄龄说:“你还别说,这弘义宫建的还真不错,除了位置哪儿都好!”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在陛下眼里这儿位置最好,眼皮子底下方便随时监视嘛,不过呢,也许对我们来说,也是位置最好的。”房玄龄刚想说玄武门就在附近,整个宫城的制高点,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但长孙无忌恰于此时笑着走了回来重新坐下,就马上住了嘴,改换了话题。 长孙无忌偏笑着问:“什么位置最好?你们在说什么呢?” “哦,也没什么。”房玄龄见绕不开,只好模棱两可道,“毕竟是不得已才能为之的,不说也罢,胜算太少,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吧。”其实房玄龄和杜如晦倒真不是想瞒着长孙无忌,只是他们现在还摸不准李世民的想法,不愿太过张扬而已。 长孙无忌笑了笑,对他们说道:“哎,其实呢,一半一半吧,这弘义宫的位置,既是最好的,也是最差的,无论对谁都一样,只是谁也都太自信了。人最容易失利的地方就是自认为最能掌控的地方,希望我这句话说的不是大王,仰仗二位了!” 其实,早在房玄龄请李世民把常何调任玄武门守将时,长孙无忌就已猜到了房玄龄的意图,这几个月来他们又极力想把常何打入东宫内部,常何无论是文还是武都不突出,既无缜密的心智又无高超的谋略,他的唯一所强,就是有武艺而且能守得住秘密,做个守门将军再好不过。而太子手下要么是文人没半点儿武艺,要么是武人口风把不紧,缺的就是常何这样的人。不然太子怎么会费这么大力去拉拢。 虽然房玄龄的理由是常何平庸不会引人注意,是打入东宫最好的人选,但长孙无忌本非庸人,房玄龄的真实想法他如何不能猜到两分,只是不愿点破罢了。不只是长孙无忌,就是李世民其实也猜到了房玄龄的真正所指,他这么多年的仗不是白打的。 长孙无忌还记得那天李世民和他私下单独讨论过,李世民说,他答应过三姐永远不反,他不想也不会走那一步,但房玄龄未明言他也不好驳,他希望长孙无忌私下能单独劝劝房玄龄,看能不能想个两全的法子,三姐是最疼他的,他不想违了三姐。 长孙无忌想,既然房玄龄和杜如晦都不愿点破,那也正好,他也乐得假装不知,既然话头无法引起来,自然也就无法相劝。而这,何尝不是他们几人的一种默契。长孙无忌之所以说那些话,只是不想让他们把他真当成了什么都不知的傻子。对此,房玄龄和杜如晦也心知肚明。他们三人既默契又隔阂地互笑了一下。 “咦?伯褒呢?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见他?缺席可不是他的作风!”长孙无忌环顾一周,故意转移话题。 “哎,他呀!”杜如晦漫不经心道,“昨天他去街上逛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了一位故友,可他的这位故友呢,偏偏喜欢和他捉迷藏,他发誓,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这不,今天又去找去了!” “哦?这伯褒还真是童心未泯啊!”长孙无忌赞道,房玄龄和杜如晦纷纷点头称是。 话说昨天无事,薛收就去郊外骑着马跑了几圈,算是散散心,结果就在回来的时候路过一间破庙,只见乌泱泱聚了好些人,这些人呢有的捂着肚子,有的在地上侧躺着,看样子都是有些小病小患的,而且从衣着上来看,大多是贫苦人家,其间也有三两个富庶的商人,但奇怪的是,这些商人平常都趾高气扬的,这次竟主动拉下架子,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半个“不”字也不敢有,有时为了显示自己的仁爱还时不时的命仆人拿出一些银子周济一下旁人,那些得了银子的贫苦人家自然一个劲儿的拜谢,一口一个“大善人”。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薛收小声嘀咕着,拿着剑就走到人群处。大家见他是位儒雅公子,风度不凡,都一时自觉鄙陋,不敢沾惹,便纷纷让出道来。 “嗯,你这个呢,不是什么大病,火气太旺,这样,我给你开几副药,你慢慢调养,以后少生点儿气!”庙中,一位医者边搭着脉象边一遍一遍的嘱咐,对面的病者频频点头又道谢。 很快,这位医者身边的童子就包好了几贴药送给病者,说:“这是我们阿郎送给你,回去好好煎着喝,别浪费了!也就我们阿郎好,免费送你们,可别不知道珍惜好心做了驴肝肺……” “怎么说话呢?注意态度!”这位医者没有回头,一边搭着另一位病者的脉象一边教训自己的童子。 “是,是,阿郎,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童子赶紧躬身认错。 薛收笑了笑,走到童子的背后,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童子厌烦地把薛收的手甩开,可在一转身的空当,就发现是薛收,朝着医者惊喊道:“你……你……是你?阿郎,阿郎,是……” “喊什么喊,不就是那位小鸟儿吗?”医者依然没有回头,薛收却赶紧纠正道:“不是小鸟儿,是凤鸟!不过你都没转身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味道特殊,我闻出来的!别让我教你,这个本事你是学不来的。”薛收一边听着一边就坐到了医者的旁边。 这位医者正是天下第一名医孙思邈,因与薛收相熟,薛收又号称长雏,故常称薛收为“小鸟儿”,那名童子是他的徒弟,名刘神威,才十几岁光景。其实现在孙思邈已至耄耋之年,但看起来却毫无老态龙钟之象,反如少年人一般,但到底年岁在那儿摆着,都说人越老越似孩童,他便是如此,越是相熟的就越喜欢逗笑打趣,当真是童心未泯。每次见到他,薛收总是羡慕的很,常在心里叹道:“没心事的人果然都越活越年轻!” “那个,小鸟儿啊,你先自己随便玩玩,等我把他们都打发了再陪你,乖,别嫌寂寞啊!”孙思邈看完了一个病者,就对薛收说,话音还未落,手就又重新搭上了另一个病者。 薛收看了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琢磨着等他看完了至少也得太阳下山了,便无奈道:“行,我就在那边自己打个盹,待会儿再跟你好好玩!听着,我可没打扰你啊,万一抓错了药可别赖我身上啊!” 薛收还记得,早年有一次他觉得孙思邈有趣,就在他看病把脉的时候在旁边来来回回的转悠,想从孙思邈身上找出一点儿老人的迹象出来。结果,孙思邈看完病抓完药,把人送走了半个时辰以后,就突然大叫一声,说都是薛收给搅的,他给抓错药了。 “啊?”薛收一下子吓丢了半条命,那万一吃死了人他岂不就是罪魁祸首。当下便抛下孙思邈,靠着那么一点儿零星的印象去满大街挨家挨户的找刚才那位来看病的人。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还真让薛收给找着了。当时那位病者刚煎好了药正准备喝,薛收不由分说,立刻闯进去把药夺了过来,还把重新给请到了孙思邈处。 结果孙思邈既没有把脉也没有开方抓药,而是让童子端出了一碗已煎好的药汤给那人服下,说他根本没抓错药,要那人还是再按那个方子再服上几贴。弄得那人冲着薛收就破口大骂,薛收自知理亏,只好低着头乖乖地任人谩骂,而孙思邈则坐在一旁不怀好意的傻笑。 “你不怕把人家的病给耽误了?” “我是大夫,我心里有数,他那病哪,郁结在心,骂一骂有好处,通了!你是帮了他,不过人家已经怒了,不肯给我医药费,你得全权负责,不然,我只能上街要饭去喽!” “好哇,那你去啊,我一定不施舍给你!” 薛收想起以前的事,不禁嘴角上扬笑出了声,虽然孙思邈总是捉弄他,但奇怪的是他还偏最喜欢和孙思邈交往。他看天还早,就找了一个树荫,靠着树干坐下,小憩了一会儿。中间他醒来的时候孙思邈身边的童子——刘神威给他送来一碗热茶,薛收想,孙思邈的茶定然是好东西,便想都没想就仰头喝了。 日落时分,薛收慢慢睁开眼,轻揉了两下,心道自己怎么就在这里睡的这么死,简直太不像话。可等他站起来定了定神,就发现那边已经空无一人,连孙思邈也不见踪影。薛收忽然想起孙思邈送他的那碗茶来,大呼不妙,急忙跑破庙里前前后后翻了好几遍,当终于确定孙思邈已不在时无奈地叹了口气,骂了自己几句也骂了孙思邈几句就骑着马扬长而去。 等他走后,孙思邈和刘神威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走了出来。看着薛收远去的背影,孙思邈连叹了好几声。 “阿郎,您怎么又骗薛公子啊?” “骗?我哪是骗,我是怕他把我给抓到笼子里。” “怎么会呢?薛公子是小鸟儿,您又不是鸟儿。” “我是不是鸟,可他是凤鸟,长雏,谁都能被他给关笼子里!” 但是薛收回去以后,躺在床上越想越赌气,直到第二天早上气还没消,索性饭都没吃就直奔街上去找孙思邈。“我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就不信你能飞了!”薛收越想越乐。 也该他们二人有缘。这天正午刚过,孙思邈正借着一家偏僻的医馆在那儿义诊,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堆人在那儿排队。薛收“哼”了一声,心道:就知道你最喜欢偏僻的陋巷,果然让我找到了吧,这次你跑不了了! 薛收没有过去,就悄悄的在躲人群后,在对面的茶馆里安安静静的坐着、等着,嘴角还不时露出不易察觉的、狡猾的得意的微笑。 又是日落时分,孙思邈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正和童子一起收拾药箱。这时薛收突然冲进来,趁孙思邈转身没站稳的空当一把拽着他拉着就走,任凭孙思邈怎么撕喊都没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绑架了。刘神威没办法,只得赶紧胡乱收拾了下药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哎,我果然又被你抓到笼子里了,你这只小鸟儿啊,真是,哎!”孙思邈叹着气,站在弘义宫的大门前徘徊不进。事已至此他也没了拒绝的机会。薛收笑笑,向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孙思邈无法,叹着气,摇头晃脑地走了进去。 李世民一听是孙思邈来了,自然大喜过望,急忙亲自出来把孙思邈迎入内,彼时长孙舜华已安稳半躺在床上,秀极慢慢将床帘放下,长孙舜华只露出右手平稳搭好,采衣马上拿了一层白布罩在长孙舜华的腕上,采薇则在床前放置了一个矮凳。孙思邈进来时,斜眼就望见了那立在正中的列女传屏风,又随意瞟了一眼整个房间的布置,心道:果然风雅至极。他来不及多想,参拜过后就坐在了矮凳上为长孙舜华细心把起脉来。约莫一炷香后,他便和李世民、长孙无忌、薛收一起回到了前堂。张宝藏因存了要与孙思邈切磋医术的想法,故也在场。 “敢问孙大夫,如何?可有根治之法?”众人刚坐定,李世民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大王。”孙思邈起身拜道,“王妃少时某曾巧合之下为王妃医过一二,当时便就说过,王妃所得乃是咳喘之症,目前尚无根治之法。不过据王妃现在的脉象来看,与少时相比不浮不沉,确实要有生机的多,想来应是调养的好,实为可喜可贺。”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初听孙思邈称无根治之法,脸露悲痛之色,但又听孙思邈后来之语,又重新放下心来。但李世民想了一下,又不死心,遂追问:“当真无根治之法吗?” 孙思邈暗中叹气,仍不得不耐心道:“大王,咳症历来最难根治,从病理上说,有风咳、寒咳、支咳、心咳、肝咳、脾咳、肺咳、肾咳、胆咳、厥阴咳等数种,每一种病理都不同,即便同一种,不同时期不同阶段有时也大相径庭,而且还有可能会相互交叉转换,难以追根溯源,自然也就难对症下药,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发病时压一压,至于根治实在是无从谈起。杏林不打诳语,所以某才据实以报,请大王恕罪!” “可是……”李世民还想再追问,只听长孙舜华喊了一声“大王”便款款走了出来,头部以帷帽相遮。 长孙舜华坐在李世民旁边,淡淡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委实强求不得,大王就别难为孙大夫了。只是敢问孙大夫,我依稀记得我少时孙大夫来为我诊治时,好像听说孙大夫也是自小患有咳喘之症,不知是否属实?” 此时,李世民已示意孙思邈入座。王妃的提问他焉敢不答,故拱手道:“王妃果然博闻强识,想不到那样的小事您还能记得。不错,确实如此,不然某怎会立志学医呢,实在是难以忍受病痛的折磨啊。实不相瞒,自学医那天起某便立志定要根治咳喘之症,可惜直到今日仍无明显进展,当真惭愧。” “这……如此看来,这倒真是顽疾了。”李世民幽幽地说道,一时伤感莫名。薛收也是暗藏忧心,他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兴许孙思邈有了根治之法呢,不想仍是一无所获。长孙无忌瞧着妹子,不禁怨恨起自己来,若不是自己当时无能,妹子又怎会染上这个顽疾。独有张宝藏,一直翘首以盼,看孙思邈能开出什么方子来,一来有学习之意,二来也暗中卯了一股劲欲与孙思邈一较高下。 而孙思邈,正发愁该如何从李世民这儿脱身,忽经长孙舜华一提醒,他自己又言及此,遂灵机一动,向着李世民笑着发问,颇有几分调皮:“其实大王也不必如此忧心。敢问大王一个问题,您猜孙思邈今日年岁几何?” 他此言一出,薛收不禁暗中发笑,张宝藏笑而不语,长孙无忌带着疑问替李世民答道:“久闻孙大夫大名,想来定已非少年,只是看您这神色……请恕无忌直言,十多年前就曾与孙大夫有过几面之缘,可这十多年过去了,孙大夫竟无丝毫变化,反而看起来更年轻了些,这……”长孙无忌看了一眼李世民,不再说话。 李世民自然也听过孙思邈的大名,放眼天下,“药王”谁人不知,自然也听说过他尤擅保养之术,但心下一想,再懂保养也绝不会返老还童了去,便壮着胆子使劲往高了猜:“莫非孙大夫已至天命之年?” 孙思邈呵呵笑着,并不答话。张宝藏笑了几下,起身答道:“大王,您别被他给蒙蔽了!其实这孙大夫,再过十几年就已是百岁了,算来纵是做宝藏的父亲也是做得来的。药王,药王,果然不简单,早就不是人啦!” “啊?这……”李世民站起来,走到孙思邈的面前,围着他转了几圈,越看越不可思议,越看越觉得他是神仙下凡一般。 孙思邈又向李世民道:“大王,其实人之寿命长短,既非天命,也非人为,无病无灾者未必一定长寿,有病有灾者也未必就必然短寿。经曰:五脏所藏,血、脉、营、气、精神。而心主神明,精足便气血旺,气血旺自然寿延长。若心思畅明,无忧无事,纵然病魔缠身也可寿过常人,所谓乐一乐十年少,便是指此。大王,孙思邈也是自小患有咳喘,可不也能比常人还康健吗,王妃自然也可至此,大王何须烦忧呢?” 李世民一想也对,待他向薛收、张宝藏仔细核对过孙思邈的年岁后,就更是心下大安。以前他总是为长孙舜华的顽疾忧心,现在一想倒也不算什么了,一时便哈哈大笑起来,与众人谈起一些奇闻异事来,尤其是孙思邈,李世民看着像是看着一个百年妖怪似的,总觉得他身上定有很多好玩的趣闻。孙思邈本也也就玩心重,见终于把李世民开导开了,也就再无挂碍,索性敞开了讲起自己所经历的趣事来,惹的众人总是哈哈大笑不停。 不过,孙思邈也不敢就这么胡乱糊弄,最后他还是给李世民开出了几贴调养的方子来,道:“大王,咳喘之症虽未能根治,但调养之法总是有的。这些方子大王收好,日后王妃发病时可择选一二用之,但要须戒油腻,调理之后可以羊肉羹补之。” 李世民刚收下,孙思邈就又递了一张纸,上面写的不是药方而是一些常见或少见的食材,有杏仁、荏子、丹黍米、鲤鱼等。孙思邈道:“某还有一言请大王谨记,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救疾之速,必凭于药。药虽有效但终是不得已而用之,治病食疗为先,还请大王务必谨记,莫本末倒置了!” 孙思邈的尽心尽力让李世民颇为感动,李世民频频点头,并随口赠送了孙思邈诸多珠宝财物,但孙思邈一概婉拒,说若李世民当真要赠,那便替他赠了贫苦百姓,也算他借花献佛了。由此,李世民对孙思邈更为敬仰。辞别时,孙思邈又玩心顿起,看了看长孙舜华,指着自己写的方子冲李世民笑道:“哎,某真是糊涂,大王府上有那么好的一味药,某却一直视而不见,偏偏还自作聪明的给大王写什么方子,哎,真是多此一举!” “什么?我府里有更好的药?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李世民东张西望,用眼神询问其他人,其他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或惊诧地看着孙思邈,或干脆摇摇头,李世民不得不又再一次问孙思邈,孙思邈呵呵一笑道:“于王妃而言,大王不就是最好的药吗?”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都暗中称赞孙思邈的机警。长孙舜华站在李世民的身旁,含情脉脉地斜眼望了一眼她的二郎,低首含笑不语。而李世民对孙思邈也便更添了几分好感。 原本李世民想请孙思邈住下,他好有机会向其讨教养生之法,但孙思邈执意要走,称贫苦百姓更需要他。如此,李世民也便不强留了,仍让薛收送他回去。张宝藏因要讨教医学也一起相送。 “药王,药王,果然名不虚传。实不相瞒,您开的那些方子大多我也曾开过,只是相较之下少了一些仁者之心。之前我总想但要能把病医好什么药都无所谓,却忘了‘是药三分毒’这句话。确实啊,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救疾之速,必凭于药,食疗啊确实不错,不知药王可愿传赠一二,宝藏实是诚心求教。”张宝藏满怀诚心道。 “言重,杏林中人以医人为要,何顾其他?若宝藏能助我普惠众人,那也是我的一分功德,是我该谢你才对。哦,这样,我还要在长安待几日,宝藏若得空大可随我一起义诊,凡我所知定倾囊相授。”说着,孙思邈便把自己在长安的落脚处告诉了张宝藏,张宝藏自然千恩万谢而去。 薛收和孙思邈一起慢慢地往外走,独有刘神威,到底是十几岁的孩童,第一次见到这么华丽的宫殿,竟一时好奇地入了迷,总是走走停停,害的孙思邈连连催促了好几遍,见刘神威嘟囔着嘴不高兴,孙思邈叹了一声也便索性就不催了,故意与薛收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聊。 “药兄,那个……王妃的病,真的没有根治之法吗?”薛收担忧问道。 “哎,你这只小鸟儿啊,你应该叫我药爷爷。”孙思邈偏打趣道。 薛收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便不再问,接着他的话头道:“那自然是,可我若真那么叫那岂不是把你叫老了?那还有谁会相信你的保养之术呢?” 孙思邈笑着指了指了薛收,叹道:“王妃的病其实并无大碍,就像我,嗯,不也什么事都没有的活了这么长。哎,不过可惜呀,这个王妃呀,思虑过重,只怕难得永年啊!” “你!”薛收见他如此前后不一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什么意思?刚才怎么不说?想不到你药王也是个趋炎附势的,王妃好好的,你怎么知道她思虑过重?” “我怎么知道?有那么一个夫君,能不思虑过重吗?啊?”薛收无言以对,孙思邈却随即抓起了薛收的手腕,边搭脉边说:“行了,回头我再送你几贴药,把你的顽疾给压一压。” 薛收把孙思邈的手甩开:“压不压的无所谓了。” “你?!”孙思邈不由得生起气来来,“我说小鸟儿啊,你还在想呢?你的美人早就是别人的了,乖,别想了啊!” 薛收见孙思邈竟提起了这件事,眼睛瞪的滚圆,差点儿就要抡起拳头来,幸好孙思邈识趣,马上住了嘴不再说。薛收也见好就收,好在没一个旁人在场,不然他非揍扁了孙思邈不可。 恰于此时,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二人正拉着一辆马车的货物过来。“那是什么?”孙思邈好奇心起,便问道。 薛收告诉他,那是李世民特意摘来的番石榴。王妃爱吃石榴人尽皆知,可普通的石榴少说也得要等到中秋才会成熟。这番石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变种,恰于这时成熟,故李世民便命人摘了些来。 谁知孙思邈一听石榴就开始喃喃自语起来:“番石榴?这石榴可是个好东西啊,对身子大有裨益啊,虽然咳喘发作的时候不宜多吃,但日常调养倒真是大大的好呀!咦?我也有咳喘,我这么帮了王妃,能不能也赏我几个?” 孙思邈话说到半截就边说边朝那边跑去。薛收大惊失色,急忙追赶,但为时已晚,孙思邈已跑到马车前,刚要掀开马车上盖着的帘子,就被程知节和尉迟敬德粗鲁地赶到一边,还亮出了刀子,幸好薛收及时赶来止住了程知节和尉迟敬德。 以前程知节和尉迟敬德拉着马车回府,从未有人敢上前。这次,孙思邈的行为让他们大为一惊,慌乱阻止之下不小心触碰到了马车的帘子,露出了一角。孙思邈分明看到,那哪里是什么番石榴,分明是铠甲兵器! 薛收赶紧把程知节和尉迟敬德劝走了,让他们赶紧入库去。程知节和尉迟敬德见薛收在这儿,知他必不会留下隐患,也便就都放心地去了,但是,一人去入库,一人去向李世民报告。只有孙思邈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想:这下完了,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真真假假无间道3 刘神威吓的已丢了魂,躲在孙思邈的身后直拉着孙思邈说:“阿郎,我们……我们赶紧走吧,这好害怕。” “走?走得了吗还?”孙思邈一边安慰刘神威,一边瞪着薛收“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一句话来。 薛收很委屈地一直连着向他说了好几句话: “药兄,是你自己硬要往前冲,我一直是在拦着你的!” “真的不是我陷害你的!” “对外的借口就是番石榴!我没骗你!” 孙思邈不听这些,只问了薛收一句话:“我现在想走出去,你能放我走吗?” 薛收摇摇头:“如果我就这么放你走了,那是我失职。” “嗨!”孙思邈想了一下,一甩袖就拉着刘神威重新返了回去。 前堂中,尉迟敬德正向李世民报告他们回来时不小心被孙思邈给瞧见了。李世民一惊:“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都已经到家了,谁能想到还会有这意外啊?”尉迟敬德满腹委屈,他们一路紧绷着神经,好不容易到了家放松了一下结果就被孙思邈给钻了空子,怎么这么倒霉! 正在这时,薛收和孙思邈一起进来了,孙思邈一进来就告诉李世民,他这些年一直在整理编纂一本医书,希望能把自己这数十年来的医治心得做一下总结并汇集成册,为天下人做一些好事,盼着有一天人间不再有病,更不再需要有大夫。但是因为他一直忙于医治,故而一直断断续续,难以成系统,所以,这次就想借这个为王妃诊治的机会讨个赏,能否允许他暂居此处,好谢绝烦扰、专心撰书。再者,他也能借此机会好好研讨下咳喘之症的根治之法,于王妃也大有裨益。 “孙大夫的意思是不走了?”李世民想,只要是在府内那就一切好控制。 孙思邈笑笑:“恐怕现在就算孙思邈想走,大王也是不肯放的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识趣些,也省了彼此麻烦。其实要想让一个人永远不开口,未必只有死人一个法子,大王,您说是吗?” 李世民想,果然够奸诈,现在真的相信你是百岁老人了。薛收也在旁为孙思邈说了一些话,于是李世民便点头同意,吩咐孤神庆为孙思邈师徒二人准备一间上等客房,好生伺候。 “大王放心,我师徒二人本就杏林中人,只问医不管其他,诸事未定绝不出府。不过,孙思邈还想斗胆与大王打个赌,不知大王可否赏脸?” “赌?赌什么?”李世民突然觉得孙思邈极为有趣。 “赌大王能否君临天下!” “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若能,孙思邈就讨个赏,书成之日便请大王广印天下,垂范后世。” “那书名可曾定好?” “人命之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自是以‘千金’命之。” “好,一言为定!” 孙思邈还向李世民建议,说是石榴之物,虽日常食之可予滋补,但其与咳喘既是相克也可相生,故发病时还是少食为宜。李世民自是点头称谢,心里同时也在盘算着以后该劝他的小观音少吃一些了,可是他知道这是小观音的最爱,万一吃不到又不高兴了怎么办,一时间前后矛盾、不知当何为。 于是,从今天起,孙思邈便一直寄居弘义宫写书,直到李世民顺利登基之后才重返民间,但这个诺言李世民一直记得,不过可惜孙思邈书成之时李世民早已驾崩多年。 孙思邈走后,尉迟敬德还向李世民和薛收报告了另一件事,说是他们在途中无意中探听到东宫侍卫尔朱焕、桥公山曾不止一次地往庆州护送铠甲兵器,估摸着东宫内应该也暗藏了不少兵器。 “庆州?庆州都督杨文干?他原是大哥的宿卫,就算真有什么也理所应当。庆州,岂不与泾州差不了多远吗,李艺就在泾州屯守,他们这是?”李世民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 薛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尉迟敬德:“敢问尉迟将军,既然你们能发现他们,那么,你们回来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吗?” “啊?应该没有吧?哦,貌似没有。”尉迟敬德不置可否的回答让薛收的心里打起了嘀咕,不禁在想这么隐秘的事交给这两个大老粗究竟是不是错了,但若换了旁人只会更让东宫起疑。 李世民见尉迟敬德汇报完毕,就打发他去和程知节一起入库。接下来的事还是要和房玄龄和薛收他们商量才行。 “大王。”当这里只剩下了李世民和薛收二人时,薛收恳切道,“时至今日您也早该明白了,我们与东宫,甚至与陛下,都很难再共存,所以,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大王寻机潜回洛阳,以洛阳为据点长驱直入拿下长安,伯褒留在长安内策应,如当年平阳公主一般,八百府兵,足矣。时日越长变数越多,还请大王速速定夺。” “我……”李世民犹豫不决,“伯褒,我答应过三姐永远不反的,至少我也得做到不起兵,天下战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别再害大家了。”一想起李慕兰,李世民就双眼噙着泪,哽咽难语。薛收见状便不再劝,说刚才的问题等他与房玄龄他们一起商议出万全之策后再向李世民禀报,然后便起身告退,但当他刚走到门口时,李世民追了出来。 李世民对着薛收动情道:“伯褒,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谢谢,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个兄弟,世民此生无憾了。” 薛收也眼里一热,回道:“大王言重了,您都说是兄弟了,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大丈夫为情为义,殊死无憾,‘谢’字太俗了,不适合我们。” “对,太俗了,不适合我们。”李世民一边说一边点点头。 薛收和房玄龄、杜如晦一起商议了一番,既然李世民不愿暗返洛阳,那就只能在长安做两手准备了。 “那就是说,常何必须拿到玄武门守将的位子。”薛收搓着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道。 房玄龄却陷入了难解的苦闷中:“你们说常何现在太子到底有没有信他呀?如果信的话,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交给他什么具体的差事,还是就让他那么一直歇着,我怕再歇着常何他都能长出毛来了。可如果要是不信的话,又怎么会向陛下提名让常何到玄武门去呢?说来真是让人费解,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换做是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全然信了东宫的人。可你要说他们不信吧,似乎又说不过去,看太子对常何的那种待遇,分明是自己人嘛,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房玄龄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杜如晦耐着性子听完后,直接拍手就做出了定论:“哎呀,玄龄,你呀就是想的太多,有什么不对劲什么费解的,就是一句话,太子对常何呢,是既信也疑,任何一个人你要让他相信他的敌人,就我们做的那点儿工夫,还远远不够。哎,真是难死了,还要怎么做啊,我都想放弃了。” 薛收看着两位兄长,不觉起了戏谑之心,便道:“两位兄长稍安勿躁,其实呢,我早有良策。” “嗯?是什么?为什么不早说?”房玄龄和杜如晦一起问道。 薛收神秘一笑:“时候未到,说之无益。” “那到底是什么?”他们又一起问道。 “保密,请恕无可奉告!”薛收又是神秘一笑,房玄龄还好说,他本来就是温温吞吞不急不躁的性子,可杜如晦可真是好奇的要命,偏偏薛收半个字也不肯吐露,急的他在哪儿直跺脚,直到房玄龄告诉他薛收是在逗弄他们时杜如晦才又重新安静地坐了下来。薛收却在一旁呵呵笑着。 杜如晦猜的没错,虽然李建成对常何已没了戒备之心,但魏征还是始终不能全然信之,总是想方设法地阻止李建成给常何派任务,就连向庆州运送铠甲兵器李建成本欲让常何去,一来历练二来试探,但最终还是被魏征及时拦下,改换了尔朱焕和桥公山。 后来,魏征又听说李建成向李渊提议欲把常何调任玄武门时,急的发慌,等得知李渊无此意时才放下心来。他急急忙忙去求见李建成,却发现李建成正在饮酒赏乐。魏征一时气急就闯了进去想上去骂谏,但话到嘴边就硬生生咽了下去,想起以前自己的遭遇不免长了个心眼儿,现在好不容易境况好了一些,可不能再打回。“来日方长,现在我不计较,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把你掰过来。大事为重,等一切都定了我再好好的给你谏谏。”魏征心里这样想着,神色也渐渐温和了下来。 而李建成突然见到魏征闯进来,还以为他二愣子的脾气又上来了,顿时把脸色拉了下来,但见魏征神色又变得温和,知其懂得了规矩,也就不再生气,慢慢也温和了起来。 其实李建成本非荒淫之人,只是人活一世除了政事总要有些娱乐吧,他还真没有因此废公过。只是可惜魏征此人,一向对己严苛对人更严苛,总是用完人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稍有不是就恨铁不成钢。好在大业未成他及时压了自己的情绪。 “殿下,臣听说您向陛下举荐常何到玄武门任职?”魏征转而问起了正事。 李建成点点头:“这不是你一直建议的吗?” “是,臣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不是现在。”魏征越说越急,“殿下,常何定向不明,我们实在不宜委以大任,万一要是引狼入室那岂不是悔之晚矣!”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不能信得吗?我倒觉得已然无妨。” “殿下,您难道忘了,这常何终究曾是秦王的人,秦王是什么样的人殿下难道不知,他平常是如何对待将士的难道殿下忘了,居然会这么对常何殿下难道不觉得反常吗?大业为重,殿下还是稍安勿躁,再耐心考察一段时间,是忠是邪总会水落石出。” 魏征这么一提,李建成又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下,心里又重新打起了嘀咕,恨起自己的草率来,幸好父亲没有听他的,一想至此便忍不住出了一些冷汗,仍心有余悸。 这些时日,李建成与李世民双方一直暗中较量,但表面一直风平浪静,都心照不宣地未曾撕破脸。直到六月,李渊动身去仁智宫避暑,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均留守京城。李渊看来,唯如此,他们方可相互牵制,足保长安久安。 一天深夜,尔朱焕和桥公山竟然都身负重伤,一起投奔弘义宫来。 而几乎与此同时,程知节和尉迟敬德在一次从洛阳偷运铠甲兵器回长安时,路过一个关隘,被预先埋伏此处的李元吉撞了个正着,双方二话不说就厮打起来,不过最后铠甲兵器是留给李元吉了,但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以及随行的几人都安然逃脱,无一人落网。李元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的骂个不停。当时是深夜,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他们不敢停歇,快马直奔长安。 此时,李世民忽觉无聊,便约了长孙无忌一起来下棋。他们二人边下边聊,常有笑声传出,而长孙舜华则依偎在李世民身旁,帮着李世民分析棋局,一会儿让他下这儿一会儿让他下那儿,有时李世民举棋不定时她就拿起一个子儿替他下了,都说下棋无悔,李世民也只好摇头作罢。 长孙无忌呵呵笑着,明显对长孙舜华不满:“哎,我说妹子啊,好歹我也是你唯一的兄长,你就总这么帮着别人来欺负我,你觉得真的好吗?哎,这女子啊,果然都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喽!” 长孙舜华听后却斥道:“你都说是我唯一的兄长了,那还这么来欺负我,不就是棋嘛,输赢有那么重要吗,就不能让着二郎一些,让二郎也开心开心。” “哎!”长孙舜华又想替李世民落一个子,但在落下之时被李世民抓了回来,“我的小观音呀,我哪里用得着他让?要不是你替我下了这么多子儿,我早就赢了。说,到底帮谁?二选一!” 长孙舜华扑哧一笑:“当然帮二郎了。二郎经常在战场上呼啸往来,几个人就能把好几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可惜我无缘亲眼目睹,这下好了,我总算可以看看二郎是怎么反败为胜的。我给了你一个做英雄的机会,你不谢我反倒怨我,这哪门子道理!”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忍俊不禁,李世民指着长孙舜华的嘴,向长孙无忌道:“辅机,你看看,你这个妹子的那张嘴啊,我是不服都不行,再荒诞不经的事也能扯出正经的道理来,明明逻辑不通还总是听来有理有据。我这辈子啊,早晚得被她那张嘴给害惨喽!” 李世民话音即落,三人便一起开怀大笑。这时,秀极端来一盘番石榴,长孙舜华高兴地拿了一个在手里玩弄着。李世民放下棋子,从长孙舜华的手里把番石榴夺了过来:“不能吃了,孙大夫都说了,这虽是好东西,可吃多了也不好,万一引发了旧疾怎么办?” “嗯,是不好,孙大夫的话不能不听,人家是药王……可是,我要是不吃的话它会想我的,就再吃一个行不行?”长孙舜华求道。 李世民露出拒绝的表情,长孙舜华卸去笑脸,甩袖转身就走,李世民赶紧跳起来,拿着番石榴三步并作两步拉住长孙舜华,跑到她面前说:“好了,好了,反正现在也没事,那就……再吃一个好了,就一个,最后一个?”说话的同时,李世民很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番石榴递给了长孙舜华。长孙舜华甜甜一笑,夺过番石榴就好好的重新坐回了座位。长孙无忌瞧着也只得无奈叹气。 正当此时,孤神庆来报,说是尔朱焕和桥公山身负重伤来投。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均是一惊,遂命将其二人请进前堂,长孙舜华也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不过是躲在了屏风之后。 “大王,求您一定得收留我们啊!”尔朱焕和桥公山声泪俱下。 原来,他们奉李建成之命运送铠甲兵器去庆州,本来一路上风平浪静,可孰料就在到达豳州时候,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伙人,硬生生把他们给拦截下了,他们力战不敌,兵器被劫了不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黄泉,只有他们两个人逃了出来,虽然受伤不轻但好歹没伤及要害。他们办事不利,害怕李建成责罚,所以就来投奔李世民,希望他能收留他们。 李世民示意孤神庆,孤神庆道:“大王,臣已经验过了,他们二人确实重伤不假。” 李世民仍有几分孤疑:“你们办事不利,就应该回东宫复命,太子一向仁厚相信一定会宽大处置,至少也会留下你们的狗命,可你们怎么就想到要来找我避难?不是多此一举吗?” “大王,您……”尔朱焕和桥公山一咬牙,索性实话实说,心道,秦王,是你逼我们的。他们二人道:“大王您就别再瞒我们了,这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一直盯着太子不放的不就是大王您吗,那伙来劫我们的人怕也是大王派去的吧?” 一听到他们二人这么说,李世民忍不住怒道“放肆!我用得着……”他最恨别人那么平白无故地给他安罪名。 “大王!”长孙无忌及时止住了李世民,“既然事已至此,大家都已心照不宣,何需再多言呢?” 李世民突然想明白了,不管是不是他派去的人,就不宜在外人面前透露,何况也保不准是他们几个背着他做的手脚。他忍下了怒气,继续发问:“好,别的就不说了,就说说,你们既然好不容易逃了怎么又想起来自投罗网?岂不是愚蠢至极!” 尔朱焕和桥公山凄笑两声:“大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谁不知道您手下人才济济,我们力战不敌是情理之中,其实若大王一定要斩草除根,我们二人绝对不可能逃的出来。大王特意留下我们二人不就是想让我们告发太子吗?如果我们真的返回东宫的话,只怕人还没到人头就落了地。大王饶命啊,我们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大王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告发就是,只求大王一定要饶了我们两条狗命啊!求求大王了,我们一定都听您的!”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互望一眼,皆疑窦丛生。既然事已明了那也便没了再问下去的必要,好生安慰了尔朱焕和桥公山几句,就让他们下去好好养伤,命孤神庆立即传张宝藏去给他们医治。 “真是放肆!要真是我派去的人,还用得着这么假惺惺啰里啰嗦吗?当场就把他们给拿下了,还能让他们逃了再回来自投罗网?我闲着没事干了绕着玩?谁给他们的胆子竟这般胡乱攀咬!”尔朱焕和桥公山下去后,长孙舜华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李世民如此气急,只好费心安慰了一番。 “辅机,是你们派去的吗?”李世民盯着长孙无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不是!”长孙无忌斩钉截铁地说,“大王,臣如何就不必说了,单说玄龄,他是什么样的人大王理应更清楚,虽然有时他未必会言无不尽,但若没有大王的号令他也绝不会擅自妄为的。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那伙人肯定不是我们的人。” “嗯,你说的没错,这么大的事玄龄他不会私做主张,是我气糊涂了。”李世民点头道。 长孙舜华看着他们二人,想了一下,问道:“不是我们那是谁?难道这朝廷里还有第三只手?” “第三只手?”李世民疑道,“是谁呢?目的是什么?是敌还是友?你们说,他们两个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我想怎么着,也有五六分吧。”长孙无忌道。 “我觉得一半一半吧。”长孙舜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二郎,要论心思缜密、深谋远虑,还没人能比得上玄龄,今天已经太晚了,等明日把他们都约来商议商议后再定吧。”李世民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 第二天一大早,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他们就全回了府,急忙向李世民报告了武器被截一事,李世民简单嘱咐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下去歇息,然后传来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和薛收四人,连同昨晚上的尔朱焕、桥公山一事一并做了商议。他们四人都先向李世民作了保证,劫道尔朱焕、桥公山的人非他们所安排。 “程将军、尉迟将军的事大可不必忧心,臣早前便提过,即便被东宫盯上也没什么,有了上次的教训,太子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无铁证是决不会再有第二次搜府之举。两位将军武功盖世,武器丢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记号,赖不到我们身上,只要人不落在他们手里就万事大吉。”房玄龄分析道,其他人也频频点头。 李世民这才想到,他们之前就曾建议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一旦被发现就留下武器,一定要把所有人都安然带回。如今看来,当真是深谋远虑。 唯一是尔朱焕和桥公山两个,确实让他们犯了难,总似雾里云里一般。 房玄龄分析道:“问题的关键在于,是谁劫了他们两个,敢公然与太子作对,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必然不是一般寻常之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帮我们?还是仅仅与太子有宿怨?抑或谁都是他的敌人?” “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杜如晦反驳房玄龄,“现在的关键是,他们已经来了这儿了,是信还是不信?信的话我们是用还是不用,怎么用,如何用!” 对此,长孙无忌和薛收都表示赞同,他们一起分析认为,根据尔朱焕和桥公山的描述,还有他们身上的伤,多半是属实无疑了,问题是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人。相信太子不久就会知道他的人在豳州出了事,他第一怀疑对象必然是秦王。 “我们必须在太子之前想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不然这烫手山芋反会把我们自己给烫着。对于他们两个,是留着还是灭口,必须得赶快定夺才是。”这是薛收的意见。 “玄龄,你觉得呢?”面对李世民的发问,房玄龄欠身道:“大王容禀,其实现在东宫联结庆州意欲何为,我们一清二楚,我们联结洛阳意欲何为东宫也是一清二楚,但我们双方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也算是一种默契。这两个人,我们若要留的话,那便是公然打破了这种默契,而眼下我们并未准备妥当,所受的束缚也太多,一旦公然对立结果难料;但若要灭口的话,这二人再怎么说也是在东宫任职的,回想这一年来大王一直隐忍,好不容易让陛下少了些戒备之心,一旦这么擅权只怕前功尽弃……” 到底相交多年,杜如晦一下子明白了房玄龄所指:“你的意思是,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二人交还东宫,让太子自己处置?” 房玄龄点点头,但李世民颇为不甘,他已经等了太久了,真的不想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可是,不管怎样,他们两个终究是大哥的人,由他们来举报那就是铁证如山,一旦揭发开来东宫就该易主了。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啊,而且几乎是白白送上门来的,难道就眼睁睁地看它溜走?” “确实,这种机会确实难得,这么放过也确实太可惜了。”房玄龄也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可我们有太子的把柄,太子也有我们的把柄不是,虽然他没有铁证,但陛下对大王的戒备之心仍在,若是再让心怀不轨的人借机挑拨,怕到时大王也难招架。所以,臣的想法是,即便要拿他们做文章,那也得先想办法让太子,还有齐王,没办法反咬才行,不然,怕会惹祸上身。”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呀?一旦太子知道了豳州的事,再暗也明了!”薛收心里越来越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应该怎样,就当尔朱焕和桥公山没来过? 恰于此时,常何翻墙来到弘义宫求见李世民。当孤神庆汇报给李世民时,众人都又惊又怒。都已经不止一次吩咐过常何了,现在是敏感阶段,没事别轻易来弘义宫,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想着怎么去跟太子表忠心。可常何告诉他们,他是偷偷来的,没人跟着,而且他有急事,十万火急,事关李世民的生死,不得不来。由此,众人才都消了气,把常何引了进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真真假假无间道4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李世民问。 “大王,齐王已经赶去仁智宫了,去做什么不清楚,好像听说要去告发大王,告发什么啊,大王您有什么把柄落他们手里了?”大家一听常何这个消息都慌的站了起来,他们原以为没有铁证太子和齐王不会轻举妄动,谁会想到这齐王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们更惊的是在后面,常何又道: “还有,今天太子让我赶快去庆州帮忙,但又不说是干什么,说是听杨文干的就行。让我马上去,大王,我去还是不去啊?” “只有你一人吗?”房玄龄问。 “不,还有好几个,都是太子的亲信,我们是分批走的,我是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拖到了最后。我到底去不去啊?”常何答道。 “去!马上去,别耽搁!”平常房玄龄很难得这么斩钉截铁,李世民和众人见房玄龄如此笃定,便都不再多想,均信之不疑。李世民遂立即命常何赶紧启程去庆州,不得有误。常何便领命急急忙忙直奔庆州。 “玄龄,你……”他们重新坐定后,李世民忙开口问,房玄龄也不再拖延,一口气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大王,齐王去仁智宫干什么?去告发大王吗?拿什么去告,就一车不知道是谁的兵器?陛下能信吗?若他当真是去告发大王,那还派人去庆州干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齐王去仁智宫就是个幌子,想借机把大王引过去。届时京城无主,自然以太子之令为尊,庆州、泾州几路兵马一到,太子就已是天子了!” “没错,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可是仁智宫距离长安不远,父亲不会坐视不理,大哥也没那么傻,这时候引火烧身。”李世民提出了反驳的意见,但薛收循着房玄龄的思路立刻举一反三,补充了一句:“那如果齐王控制了陛下呢?或许这才是他去仁智宫的目的吧?” “啊?那?”众人一起看向房玄龄。房玄龄强行按下惊惶的心情,又急又慢道:“所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大王立刻动身,带上尔朱焕和桥公山前去仁智宫面圣,揭发太子的阴谋,同时也阻止齐王,大事可定,太子的庆州之为必胎死腹中!事不宜迟大王快动身吧,我想过不了多久陛下就会传令大王,一定要赶在前面啊!” 若是行军作战,李世民一人足以决断,但这种心智之斗他难免举棋不定。他特意问了杜如晦,杜如晦点头表示同意,李世民这才放下心来,便道:“我明白,十万火急来不及细细筹划了,见机行事吧。我和敬德去,其他人留守……”说完,李世民盯着薛收不放。 薛收会意,承诺道:“大王放心,兵贵神速,只要大王抢在了齐王动手之前赶到,就一切无碍。倘若万一……薛收保证,王妃必毫发无损!” “好,拜托你了!”言罢,李世民就和尉迟敬德一起带上尔朱焕、桥公山二人快马急奔仁智宫。 果如房玄龄所料,李世民刚到仁智宫,李渊就说:“嗯,巧了,朕也刚想传旨把你召过来,这下好,倒省了,朕正有事要问你呢。”李元吉恰好在一旁偷笑。 李世民琢磨着大概是程知节和尉迟敬德私运兵器的事,便抢先一步跪拜道:“父亲有事要问,孩儿自然知无不言,不过在此之前孩儿有要事要禀报。” “要事?什么事?”李渊一脸茫然,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 随即,李世民便把尔朱焕和桥公山深夜来投的事简要说了下,只是略去了他们在豳州被劫一事,那是房玄龄特意交代必须要省去的环节。 “什么?”李渊一听李建成在庆州有异动,极为震怒,李元吉赶紧为大哥辩解,可他不辩解还好,一辩解李渊反而疑心更重,当场就召来尔朱焕和桥公山二人询问,询问过后,他沉思半晌,即以询问边防为名令宇文士及去庆州传杨文干来见驾,同时也把李元吉给禁闭了起来,阻止他向外通报消息。李渊想,趁他们立足未稳,正常传召理应不会让其生疑。李渊去仁智宫避暑,只带了尹德妃和张婕妤、宇文静姝三人,故宇文士及也随驾前往。 李世民走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和薛收四人坐在小亭里,都惴惴不安,薛收还把地图给摊开,边用手划着边研究。房玄龄尤其心虚,他拉着杜如晦问道:“如晦,你说我们这个决定有问题吗?”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长孙无忌焦急问道,李世民就带了那么几个人,别真的有什么疏忽了。 “不会吧?我觉得挺周全的呀,先发制人,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哎呀,玄龄,你不要总那么一惊一乍的,大家都是人,禁不起你吓来吓去的!”杜如晦反把房玄龄给埋怨了一通。 房玄龄也很委屈:“不是,如晦啊,你知道我经常优柔寡断的,刚才情急之下,时间又那么紧迫,才替大家做了决定,可是如晦由始至终几乎没说几句话,所以我这心里就一直打鼓。”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杜如晦给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可是……”薛收喃喃自语,“从庆州到长安,道理上来讲确实可以长驱直下,但是,我算了一下,庆州的兵力虽然不少可也不算多,长安也不是一座空城,军中将领也没多少支持太子的吧,何况太子手下也无良将,他自己又不擅长攻城掠寨,他又不是大王,凭什么会相信自己能够一击而胜呢?还有齐王,凭他那点儿本事能制得住陛下么?你们说这太子是不是对齐王过于信任了?” 房玄龄听后思索了一阵,浑身瘫软,抓住薛收不放:“你刚才怎么不说?” “兄长很少那么坚定的拿过主意,这次您这么笃定,我想肯定差不了。”言罢,薛收瞧着房玄龄的表情,惊地站了起来,又道:“怎么?难道有问题?” 房玄龄半趴在石桌上,有气无力地一边思索一边分析:“我,我居然把太子当成了大王,他怎么能有大王那个能力,就算长安是座空城,他长驱直下也未必能拿得下。既然,既然打是不可能了,那他派那么多人去庆州干什么?杨文干只有两个选择,反或是不反,若是反,必然是极其隐秘,常何他们又未完全尽信,怎会让他知道呢?可若是不反,他运那么多兵器干什么?要兵器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真反要么就是故意弄个幌子,故意?” 长孙无忌瘫坐了下来,他貌似意识到了严重性,一时忘了该如何开口,薛收却起身反驳:“太子手下都有什么人我们不是不知道,就他们那点儿本事,留下这么多漏洞再正常不过……不对,还有魏征,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可是也不尽然啊!”杜如晦仍存疑,“他故意弄这个幌子干什么?万一陛下去遣使问罪,结果什么事都没有,他不白瞎折腾吗!” “遣使问罪的不是陛下,是大王!”长孙无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众人明白,这件事是李世民去告发的,可若到时什么事都没有,那就是诬告太子,这罪名可不小。但也就一瞬间长孙无忌就又提出了一个疑问:“也不对,尔朱焕和桥公山被劫是事实,那杨文干的事也假不了啊。”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房玄龄这么一问,他们就都明白了。放眼满朝文武,除了李世民还有谁有那个胆子有那个动机去公然对抗太子,而在野的谁有那闲心,既然不是李世民他们做的,也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做的,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是太子自己做的局,目的就是要把李世民给引进去,至于程知节和尉迟敬德同时被劫,多半也是一种辅助策应,未必是真的想劫他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居然就那么轻信了尔朱焕和桥公山。其实,若给他们时间,哪怕是再多一两个时辰,他们就必能一眼看穿,只是,当时一连串的事一起涌来,而且还都那么紧迫,他们根本来不及细想才中了圈套。 而房玄龄更懊悔的是,东宫这次居然把常何也算了进来,分明是要对常何试探,如果他心系秦王,那必然会把消息透露过来,只要李世民一有所动那必然也就等于把常何也给暴露了出来,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化为灰烬。如果可以,房玄龄真的想大哭一场,可形势不允许他这么做。 “哼,这个魏征,真是奸诈的很!”长孙无忌越说越恨,他和薛收二人情急之下就想赶快出门去把李世民追回来,但房玄龄及时拦住了他们。房玄龄背对着所有人,伸出右手,示意他们冷静:“稍安勿躁,已经错了一步,不能再错下去。你们都别吵,让我想想。” “哎呀,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时间可是一点一点的都没了,再晚了可就追不上了!”房玄龄想了一会儿仍无只言片语,长孙无忌忍不住急道。 “现在已经追不上了!”房玄龄也发了脾气,他这脾气一发大家都安静了。 “杨文干,对,杨文干!”房玄龄恍然大悟,“问题的关键就在杨文干,他要是真的反的呢?现在去追大王,能追上还好万一追不上,又失了先机不说到时万一陛下已和杨文干会过面,那就再难挽回了。” 杜如晦也明白了过来,接着道:“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把大王追回来,而是去庆州,趁杨文干面圣之前怂恿他假戏真做,反客为主,妙啊!伯褒,这时候你去最合适了,快去快回,全仰仗你了。” 薛收点点头:“我明白,我也正有此意。” 他正要走,长孙无忌拦住他,向他施礼道:“伯褒,一切有劳了,可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啊,我们等你回来。” “嗯。”薛收跨上马就狂奔庆州而去。等他距离庆州还有两三里时恰巧与宇文士及相遇,他舒了一口气,还好李渊派的是宇文士及来召见杨文干,省去了他不少工夫,不幸中的万幸。当时宇文士及正原地休息,他打晕一名随从,乔装改扮混入使队,寻机与宇文士及取得了联系。 而这次,房玄龄没有料错,从尔朱焕和桥公山开始,确实是魏征设下的连环计。此时,已有暗哨通报李世民已向仁智宫赶去。妙计初见成效,李建成欣喜不已。 “玄成,你的计策果然有效,当真是天衣无缝,以前是建成有眼无珠,抱歉!”李建成微弯上身,向魏征重重行了一个歉礼。 魏征受宠若惊:“不,不,殿下,您千万别这样,只要您能让臣做事,臣已经是千恩万谢了,绝不敢再有他求。嘿嘿,不瞒殿下,臣天生就是闲不住的人。不过这一连环计虽然看似天衣无缝其实还是有不少漏洞的,臣也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就把秦王给引进来了。所谓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此计能奏效,殿下应该犒赏的是秦王而不是臣哪。” 李建成哈哈大笑,点头称是,但想起常何,又气急败坏:“只是那个常何,实在是可恶,我在他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对他那么好,就差当菩萨供着了,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吃里扒外,简直该死!” 魏征立即劝道:“殿下,现在是多事之秋,常何嘛还不急,等诸事定了以后再任由处置不迟,以免节外生枝。” “对,你说得对,我差点儿气昏了头了!”李建成点头道。魏征则在心里叹道,房玄龄啊房玄龄,你可别怪我,上次你以蜡做的兵器鱼目混珠,我这次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而已。 宇文士及来到庆州后,向杨文干宣读了李渊的旨意,让他马上跟自己到仁智宫见驾。杨文干心里有数,自然应承下来,心想这下秦王可就百口莫辩了,自己为太子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将来少说也得封个爵位吧,不由得心里美滋滋的。 宇文士及心里暗笑,在出发之前偷偷与杨文干拉家常套近乎,还一起吃了一顿饱饭。席间宇文士及大赞太子的为人。因知宇文士及不是秦王的人,杨文干便松了戒备,又听宇文士及对太子极为欣赏,几杯酒过肚后竟把宇文士及当成了自己这边的人。 只听宇文士及漫不经心道:“文干啊,你千万别担心,陛下见你呢真的没别的事,就是问一问军防的事,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也别害怕,陛下不会问你别的事,还有,陛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尽说些没用的,尤其是千万别打听齐王,齐王的事跟你没关系。” 其实杨文干本来就没害怕,他知道自己面圣是去干什么。可见宇文士及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又含含糊糊,还说什么齐王的事跟他没关系,突然间心里打起鼓来,便追问宇文士及:“齐王?宇文公啊,您是不是记错了?应该是秦王吧?”杨文干故意把李世民抛出来,就是想引宇文士及说出李世民的动向,来日奏对时他好做到心中有数。 谁知宇文士及比他还惊讶:“秦王?关秦王什么事啊?秦王现在长安待的好好的,他又不像齐王那么闲,非跑仁智宫去没事找事。” “什么?秦王不在仁智宫?”杨文干惊叫道,这跟之前策划的不一样啊,既然秦王不在,那他去仁智宫干什么,怎么栽赃秦王,还是计划失败了? 杨文干冷汗直冒,一直追问宇文士及。可宇文士及终于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太多,便一再推辞,还说自己是看着杨文干是条好汉才忍不住提醒了这么多,再说下去到时陛下就得把他的脑袋砍下了。宇文士及说什么也不愿再说了,忙起身告辞。 但诱饵已抛出,岂是想收就能收的。杨文干拉着宇文士及,说什么也不放他走,还指天明誓说他绝对不告诉任何人是宇文士及向他透露的。一番软磨硬泡之后,宇文士及唉声叹气,不得已又向他透露了一点儿:“文干哪,哎,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再向你透露一点儿,你听着,齐王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别的你可就别再问我了,陛下交代我真的不能多说,你可别害我啊。对了,我是当你是兄弟才说了这么多,你可别吃里扒外啊?” 杨文干立刻指天发毒誓,说他要是背叛了宇文士及就不得好死,然后又小心地问了一遍:“宇文公,齐王真的被软禁了?那……那……” “嘘!”宇文士及连忙朝杨文干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再问,但那神情分明是告诉杨文干“此事千真万确”。 杨文干浑身颤抖,齐王被软禁?那是不是计划失败了?这次陛下召他去不是太子计成栽赃秦王,而是他自己败露召他去清算的。 宇文士及叹了一口气,拉着杨文干道:“哎,文干哪,再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其实太子也好秦王也罢,他们都是下棋的人,你,我,我们都是被摆弄的棋子,棋子弃子,既是棋子,那就得做好随时做弃子的打算,你也别生气,本来嘛,有些事他们担不了也就只好推给棋子了,能够为将帅铺路也是身为棋子的一个荣耀啊,你说是不是?所以这命啊,有时候该认的时候就得认,没准认了以后就会否极泰来呢!” 宇文士及的这番话更让杨文干笃定了,他若去了仁智宫就必定死路一条。杨文干双腿发软,连忙向宇文士及求救:“这……这……不行啊,我家里老老小小就指着我呢,我不能死啊!宇文公,你救救我啊,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死啊!” 宇文士及刚开始一直推脱,但杨文干一直拦着他不放。无法,宇文士及只好无奈地替杨文干想了一个法子:“哎,这事呢可大可小,弃子之所以是弃子,还不是因为没用了吗?真真假假,当假的成了真的,就算是弃子,只怕是想弃也弃不了了。” “假的变成了真的?那会不会连累太子?”杨文干若有所思。 “太子?你做什么了连累太子?”宇文士及惊道,“太子在长安好好的呢,陛下和太子到底是父子,一家人哪有两家话?只要弃子变成了棋子,那太子就得好好护着,主仆一体,他没事你就没事,懂了吗?” 杨文干此时已成惊弓之鸟,再加上他原本就是武将,也不擅长弯弯绕绕的东西,三下两下就被宇文士及绕着走了。他还当宇文士及是他的大恩人,忙叩头拜谢:“宇文公,您是文干的大恩人,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 “诶,别!”宇文士及赶紧把杨文干抓起来,纠正道,“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别害我,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才这么说的,你别送我一把刀子啊,让陛下知道非得宰了我。” “是,是,是,宇文公,您是文干的大恩人,文干不会害您,这都是文干自己的意思,我明白了。” 如此一来,杨文干就拿定了主意。二人话别后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宇文士及就派人来通知杨文干启程,杨文干就推说尚有军务未完成,硬是把时间推到了第二天。 当天晚上,杨文干就召集将领,假传是太子号令,要他们即刻起兵。常何等从东宫派过来的人刚开始很诧异,不愿遵从,可他们也都是武将,没几个有心眼的,来之前李建成又吩咐他们听从杨文干的号令,疑问了一会儿也就慢慢或听之任之或积极响应了,不过其中仍有几人不信,可又拗不过众人,便连夜返回长安向李建成禀报。本来常何也想一同回长安的,恰好被薛收及时拦住才留了下来。而宇文士及得到消息则连夜飞奔回仁智宫,面呈李渊。 “什么?杨文干反了?”李渊又惊又怒。 “是啊,陛下,臣实在无能啊。”宇文士及泣道,“臣奉命去召杨文干,本来说的好好的要马上启程的,可那杨文干非说还有没完成的军务,臣琢磨了晚一些也没什么,又怕把他逼急了真出什么事,所以就同意了。可谁想到,他,他当天晚上就反了,幸好臣留了个心眼,提前跑了出来,不然,不然陛下见到的恐怕就是臣的人头了呀!陛下,臣,臣辜负了陛下圣恩哪,请陛下责罚!” 宇文士及一直磕头,李渊说了好几声让他起来他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李渊自言自语道:“朕还没说什么,就是传他来问问军务,他居然就反了,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谁给他的胆子?哼,朕原先还道是世民污蔑太子,可这……这是污蔑吗?这是□□裸的目无王法!怕是准备的不是一年两年了吧,幸好发现的及时,这要是等到准备充分的那天,是不是朕的人头也得砍下来?逆子,逆子,混账!” 李渊原先还认为李建成忠厚可信,没想到居然也这么狼子野心。其实有时候人最恨的不是不可信之人的背叛,而是可信之人的背叛,当初有多信现在就有多恨。他一直对李世民存着戒心,所以李世民的数次忤逆他反倒觉得正常,只要没超出一定的界限他还能接受,可李建成,在他面前一直是那么忠厚老实的模样,突然来这么一回反叛,还是真刀真枪明明白白的反叛,根本不用任何人添油加酷,李渊自己就已经把怨愤扩大了数百倍。 他连下了两条旨令,其一立刻把太子李建成押来仁智宫问罪,其二立刻命李世民前往庆州平叛。以前他总是想着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相互制衡,可现在李建成已经废了,东宫即将虚位,环望诸子,成年的也就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个最为优秀,没了李建成这东宫之位自然只能给李世民了。 “哎。”李渊深深叹了口气,想不到他最终仍然别无选择,伤心气急之下竟向李世民许诺,他平叛回来后就立他为太子,废太子的诏书也已经备好了。 “父亲,这……”李渊的决定太出乎李世民的意外了,他想过无数次让李渊改立的情景,却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如此简单如此轻松。 “哎,别说了。”李渊摆摆手,瘫在龙榻上说,“父亲老了,经不起折腾了,也不想折腾了,谁能想到你大哥他竟然……真是让朕伤心欲绝啊,你们都知道建成是最懂事的,他一成年就帮朕做事,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可怎么就,怎么就!罢了,罢了,他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起兵谋反,叛乱,就算朕想保他也难堵悠悠众口啊,不废也得废了。废了他,论长论贤可不就是你了吗,难道父亲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父亲……”李世民突然发现李渊的头上多了好几根白发,他恨自己怎么那么大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一时间有些伤感,竟起了几分不想再争储的心意。但李渊没让他说下去。 李渊闭上眼,神情十分疲惫,他原本想让李世民回长安调兵,顺便一同把李建成押来,可李世民说杨文干之乱不足为虑,仁智宫一半的防守兵力就足够了,李渊便由了他,许他直接前往庆州。可其实李世民是不愿与李建成正面冲突,他不能想象他该如何面对他的大哥,只好能避则避。 李渊派来押解李建成的使者还没到,庆州的人就返回了东宫向李建成报告了杨文干起兵的事。 “什么?他居然起兵了?谁让他这么干的?谁给他的胆子?”李建成怒不可遏,这样一来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反叛,谁都洗不清。 “怎么可能呢?”魏征暗暗叫苦,直骂杨文干的脑子是浆糊,“那,陛下是派谁去的庆州?” “是郢国公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可有发现秦王的人去过?我指的是跟杨文干接触?”魏征继续追问。 “没有,一个都没有,我们一直看着杨文干,除了我们自己人以外只有宇文士及跟他接触过,两个人还一起吃了一顿饭。” “吃饭?在起兵前还是起兵后?” “起兵前。” 魏征立刻明白了,定然是宇文士及的教唆。他又在心里把杨文干骂了千万遍,说都是人差别怎么那么大,换成秦叔宝,哪怕是一脑袋浆糊的程知节,都不会怎么出尔反尔、首鼠两端,枉费他巧计百出,可惜有良将无良兵。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如何帮太子解围。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尚有转圜余地。”魏征向李建成拜道,“说好的只是幌子,他杨文干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真的起兵造反,除非是被人教唆。既然秦王的人没去,那就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宇文士及!我们一直以为宇文兄妹二人都是中立无争之人,现在看来必须重新衡量了。” “宇文士及?哎,这事以后再说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杨文干,杨文干!说不好父亲连废太子的诏书都准备好了,还怎么转圜!”李建成一屁股坐了下来,眼前一片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 魏征只好继续打气:“殿下无需这般忧心,事情真的还没到绝境。杨文干反了,没关系,陛下要定殿下的罪也得有证据才是,谁说杨文干是殿下的人,他不过是在东宫待过而已,完全有可能被别人,比如秦王给收买啊。” 李建成眼前一亮,示意魏征继续说下去:“他一反,陛下肯定是让秦王去平乱,只要死无对证,好好的人证死在秦王的眼皮底下,难道不是秦王怕他吐露真情吗?只要殿下一口咬定此事与您无关,再旁敲侧击的把宇文士及带出来,您觉得陛下可能不会起疑吗?陛下是传召也好,押解也好,殿下就且安心等待,安心上路,见了陛下,切记莫念君臣之别,要以父子之情动之。” “那万一是父亲直接动了杀机呢?”李建成问,这是一个死结。 “不会。”魏征斩钉截铁,“陛下虽然多疑但缺乏决断,况且依臣之见,无论是对殿下还是对秦王,陛下都还未完全放下父子情分,不然这殿下与秦王之争早该有结果了。所以臣说要以父子之情动之,必然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最不济也会打消废黜之念。” 然后,魏征就代替太子命回来的那些人再重新潜回庆州,必须借机把杨文干的人头砍下了。魏征道:“杨文干,这个人不能留了,宜早不宜迟,你们记着,要走小道、近道,要乔装,一定要赶在秦王前面,万一与秦王碰上了,切勿打草惊蛇,只要把杨文干的脑袋拿下,我们就赢了!还有,杨文干一死马上回来,谁也不能落到秦王手里。” “明白!”那些人领命而去。 李建成看着魏征,心里阴霾尽散,心想这真是个人才啊,如此绝境都能峰回路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真真假假无间道5 没过多久,几乎是东宫的人刚动身返回庆州,宇文士及就带人来到东宫,奉李渊之命传召太子李建成。宇文士及来的时候还想着或许会有一番争执,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没想到他一到李建成不仅不争不闹反而还热情款待,一切尽凭他们处置。宇文士及愕然之余不得不起了几分疑心,遂一直恭恭敬敬,不敢稍露怠慢之言之行。 “宇文公,陛下好端端的传召殿下,不会是殿下犯了什么事吧?要不要上枷锁镣铐押解着去呀?”魏征似笑非笑。 “不,不,哪能呢,殿下身份尊贵,士及可不敢。”宇文士及忙欠身道。 由于宇文士及的动静太大,几乎全长安城都知道了太子被传召的事,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自然也不例外。 “什么?太子居然不争不闹,就这么安安生生的很听话的就跟着走了?怎么可能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房玄龄小声嘀咕着。 “可不么,当我听说的时候是一万个不相信,可是……这太子难道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的吗?怎么会那么听话呢?也太反常了。”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也一起嘀咕着。 房玄龄边踱着步边思索,忽然脑光一闪,惊道:“我知道了,杨文干这一起兵,太子难脱嫌疑,可若要是死无对证呢?” “死无对证?怎么可能,那杨文干就是活生生的人证。”杜如晦立刻反驳,不过即刻自我推翻,“也对,没见到陛下之前谁也不能保证他是活的。” “那还等什么,得赶紧给伯褒飞鸽传书啊,告诉他一定得保住杨文干的那条狗命。”杜如晦拍桌子道,随即便立刻向薛收飞鸽传书告之此事。当年,房玄龄、杜如晦和薛收三人相交时,薛收尤爱四处游历,便豢养了几只飞鸽,常用此与两位兄长通信,于此,三人早已驾轻就熟。 是日,薛收正躺在树上小憩,忽听一声哨响,便有一只白鸽投入薛收怀中。薛收睁开眼睛,抓起白鸽解下其腿上的书信,默念了两遍心下明了,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立刻跳下树来,偷偷潜入杨文干住处,躲在暗处保护。 其实魏征也料到房玄龄定能想到这一层,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魏征轻轻抿了一口茶,躺在床上叹气道:“现在比的就是速度了,听天由命吧。” 也多亏了李世民现在又心生犹疑,带着兵马慢吞吞地向庆州行进,尉迟敬德几次催促都被李世民顶了回来。李世民想,如果这次真的把杨文干缉拿归案的话,那大哥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他想起兄弟二人少时的友爱,又想起对三姐李慕兰的承诺,一时辗转反复难以下定最后决心。虽然父亲向他许下了改立太子的承诺,那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他也想也试过要豁出一切争到手,可当真的有机会拿在手里的时候他却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也正因此,反给了李建成充足的时间,东宫的卫士得以提前到达庆州。而杨文干虽然已经正式起兵造了反,但心里却极为害怕,也不敢南下攻城,就缩在庆州里做起了一方之主,手下将士见其畏畏缩缩优柔寡断,很快就离心了大半,都得过且过起来,只等着朝廷或太子李建成的诏令。 东宫卫士返回庆州后,鼓动庆州将士反抗杨文干。大家也都看出杨文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就不想跟着他了,由此便顺水推舟及时与杨文干拉开了界限,竟攻入杨文干住处要把杨文干斩杀。杨文干又惧又怕,一边解释着一边对敌,可他的解释不仅苍白无力反更火上浇油。 薛收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直到杨文干命悬一线时才飞身而出,把杨文干救出了包围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太子的弃子了,那些人为什么要反你你不知道吗,他们是谁的人、听谁的使唤不用我多说了吧。”二人脱险后薛收扔下杨文干,平静道。 “我知道,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要来杀我。还是士及说得对,幸好我没跟着他去面圣,不然只怕死的更早更残。”杨文干哽咽道,他哭哭啼啼地像一个小姑娘。 薛收别过脸微微叹笑了一下,又重新平静道:“你知道就好。你现在两个选择,想活着还是想死?” “活着,当然是活着!谁想死啊!”杨文干苦求薛收给他指点一条活路。 薛收见时机已到,就拿出纸笔,摆在杨文干的面前,让杨文干将太子是如何教唆尔朱焕和桥公山假意告发,以及打算如何给秦王安插罪名来构陷等等,全部写下来,并签字画押。 “我……我……”杨文干拿着笔吞吞吐吐一动不动。 “我查过了,你虽然是武将,但还识得几个字,别告诉我是我查错了。放心,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慢慢写,有多详细就有多详细,千万别遗漏了。”薛收把他的后路给赌上了。 杨文干知道,他要想活着现在就只能指望薛收了,所以犹豫了一下,哽咽着把自己知道的全部给写了出来,最后签上字、按上手印,交给薛收。薛收看了一下,心道果然是武人写的文章,不过好在真实可信。薛收收起书信,拉起杨文干,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可是……” “放心,这里很安全,没人能找到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还指望着你来做人证呢,你活着比死了有用,怎么会让你有事?只要你好好待着不出去就一切无碍。” “好,好,我一定好好待着,决不出去,可是,你要早点儿回来啊。”杨文干已成惊弓之鸟,就怕薛收抛下他不管了。 薛收七拐八拐又重新回到了杨文干的都督府,偷偷潜入了常何的房间,差点儿把常何给吓了一跳。 “哎呀,薛公子,你吓死我了。”常何长吁一口气,这几天他一直战战兢兢,都感觉自己瘦了一大圈。 “长话短说,我有要事。”薛收止住常何,同时拿出两封书信,“这封是杨文干写下的供状,等大王来了你找机会呈给他,这一封是我写的,你不许看,等大王来了一起呈交。” “这,薛公子,何必绕这么大圈子呢,你自己呈给大王不就得了。”常何不明白薛收意欲何为。 “废话,我要自己能给还用得着你?长安有要事我要马上赶回去,来不及等大王了。”薛收又道,“还有,你记着,你必须取得太子的信任,必须到玄武门去!” “我知道。”常何满腹委屈,“我也想,可现在太子明明开始怀疑我了,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我没办好差事,对不起大王。” “不用丧气,我有办法让太子信你,不过,你必须听我的。”薛收说的异常坚决。 “啊?什么办法?”常何喜出望外,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薛收笑笑,说道:“我走之后,你去找跟你一起来这儿的人,告诉他们我和杨文干的下落。”薛收蘸着茶水向常何就案写下了一个地址,又接着道:“然后你跟他们一起去,记得,到时候用尽全力来跟我打,放心,你的武艺远在我之下,伤不了我。这是你赢得太子信任唯一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明白了吗?” 常何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就是说,把他们引过去,然后薛公子再把他们都打跑,嘿嘿,既表了忠心也没坏事,对不对?” 薛收笑着点点头,他庆幸这个常何的脑袋还不是浆糊。薛收又嘱咐了一遍常何,叫他到时一定要心无杂念用尽全力,同时又向他提及了李世民待他的情义,希望他知恩图报,然后才放心地离去。 薛收回来时杨文干正缩在一团冷汗直冒,薛收一回来他马上放松了神经,好似一下子从死神手里逃出一般。 “走吧,想来秦王也快到了,我们去官道上迎一下,以后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薛收拉起杨文干就走,杨文干现在哪里还有主意,自然全凭着薛收做主。 然而,他们刚来到官道上走了没多远,常何以及其他东宫卫士就带着兵一起追了过来。薛收挡在杨文干的前面,与众人拼杀。刀剑过处,乒乓作响,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但薛收依然应付自如,只见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前一会儿后,如游蛇舞龙一般,任凭对方多狠厉的招数攻来,他都是轻轻化解,更多了几分潇洒和飘逸,便似是在书写诗文一样。世家贵公子,气质如华,果然让人沉醉! 杨文干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有薛收在,我命无忧。常何也心中暗喜,这薛公子果然武艺超群,当下也就更加放心的和众人全力截杀。 忽然,一人见他们制不了薛收,便转过身去围攻杨文干。杨文干厮打了一阵就招架不住,急忙向薛收呼救。薛收遂跳出包围圈,刚好在杨文干命悬一线时救下了他。于是众人又一起朝这边厮杀过来,薛收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却独独常何攻来的那一招他没有躲过,竟直接被刺中了要害,顿时薛收满口鲜血,抓着常何的脖子嘶吼一声:“常何,你居然背叛……”薛收用尽全力把常何甩了出去,常何倒地也吐了一口鲜血。薛收体力不支跪在地上。 “这……这……”常何看着自己的双手,吓的面如土色。这是怎么回事,我居然杀了薛公子?常何不敢相信,那天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常何坐在地上搓着后退。常何突然明白了,是故意,没错,薛收就是故意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他的手里,这样东宫的人就没人会再怀疑他,谁都知道李世民与薛收情如兄弟,他杀了薛收李世民怎么还会用他! “可是这样真的值得吗?薛公子,我欠你一条命,我该怎么来偿还?大王还能再信我吗?”常何在心里不停的悄悄问自己,惊惶地大声喘着粗气,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其他人见薛收已伤了要害,他们一起追着正伺机逃跑的杨文干,三下两下就结果了杨文干的性命,然后回过头来又一起围攻薛收,薛收不得不勉强站起来应敌。千钧一发之际,尉迟敬德突然赶到击退众人,见薛收重伤也不恋战,只带了薛收杀出重围而去。 路上,薛收简单的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他暗自庆幸常何刺的并不算太深,能让他忍着最后一口气去见李世民。 原来,李世民慢悠悠地晃着终于还是来到了庆州边界,他思绪混乱,又想着一直没听到杨文干南下的消息,既诧异却也心安,料定不会出什么大事,遂只命尉迟敬德前去查探,他则在原地踌躇不定。 可当尉迟敬德带着重伤的薛收回来时,李世民感觉就像是梦一样。怎么回事?伯褒怎么会在这儿?他怎么会受伤?谁能伤的了他? “伯褒,伯褒……”李世民见薛收伤到了要害,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了孙思邈和张宝藏,可是他们远在长安,千里遥遥就算请来了也于事无补。他突然知道了万念俱灰是什么感觉,他甚至恼恨自己怎么这么晚才来,如果他早点儿到了,薛收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到底谁干的?谁那么大胆?”李世民怒问尉迟敬德。 “哼,还能有谁?是常何!那个叛徒,没想到他居然是叛徒!”尉迟敬德恶狠狠地说道。李世民先是不信后是恼怒,冲动之下就想直接去找常何偿命,但薛收紧紧拉住了他,喊着:“大王,大事为重!”薛收一用力伤口又重新裂开喷出血来,李世民赶紧喊随行的大夫,薛收又撕喊着止住了他,边摇头边向李世民示意。李世民不忍违了薛收,便忍痛逼退众人,只剩下了他和薛收、尉迟敬德三人。 “大王,您别说话,听我说……”薛收靠着尉迟敬德的身上断断续续地讲着,李世民早已夺泪而出悲不成声,“大王,别怨常何,他是伤不了我的,是我给的他机会,只有这样太子才会真的相信他。” “伯褒!”原来薛收做这些都是为了他,李世民悲痛难诉,一边含泪听着一边卸去铠甲撕下身上的衣角为薛收包扎伤口,虽知无用但还是小心地照样做着。 “大王。”薛收继续说,“常何一定要用好,不怨不恨不疑,是伯褒用命换来的,别让我死不瞑目。还有,倘若有一天大王真的赢了太子,请大王要饶恕魏征,就当他是我一样,信之用之……”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魏征,全都是他,若不是他哪有这么多事!”李世民虽然还不是太清楚杨文干事件的整个来龙去脉,但也知道作为东宫的首席谋士,魏征定然做了很多针对他们的事,何况若不是魏征相阻,常何早已得到了李建成的信任,哪里还用得着薛收如此? 可李世民的拒绝却把薛收给逼急了,薛收挣扎着半起身,抓住李世民的胳膊,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恳求道:“大王,您务必得答应我,魏征,治国良才,除非事关生死,您不能伤他……大王性情恣意,若能得他相助,诸事无忧……” “伯褒……”李世民已悲哀到极点,他感到薛收的气息越来越弱,原来生与死竟是这么远又是这么近。他看到薛收在艰难地等他回复,他咽下了泪,逼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时薛收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王,季布一诺,千金不换,请您记得!”薛收咳嗽了两下,又吐出几口鲜血,不待李世民叫喊就歪了下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伯褒,伯褒……”李世民小声的喊着,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河东战场,未曾谋面的他们却心有灵犀配合的天衣无缝,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还有后来的欢迎宴上,他们互相钦佩又暗藏机锋,始知薛收与长孙舜华的少年之缘:“洛阳,天下名都,牡丹,花之王者。伯褒有幸见过洛阳的牡丹,其他花草,如何还能入眼中?” 当时他要送几个美人给薛收,薛收却说:“这个主意倒不错!先谢过大王了!只是……伯褒怕的是,我看上的,大王不舍得送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怕到时候是,我舍得送,美人不肯啊!” “那假如美人肯,那大王是送,还是不送?” 从相知到相见,再到夜谈交心,曾经的白衣少年,依然俊朗如初,他曾以为他是为她而来,可他却告诉他,他来之前便已定下了婚约,来长安不为别的,只是来看看,那个未了的心愿。他曾以为他们之间会有无法了解的隔阂,可哪知从那以后他们便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他为他始终兢兢业业,事事以他为重,事事都替他想在前面。 “洛阳城池坚固,历经数月围困,成败只在朝夕,这自不必说。其将士兵卒虽被我军数次大败,但终究战力尚存,大王不也在其手下吃过很多亏么?其粮道被截,粮草正渐有不足之势。当此之际,若我军一旦撤离,洛阳得到喘息,并与夏军合兵一处,士气旺盛,后方充足,那时我大唐不仅统一无望,只怕还会有灭顶之灾啊!大王,万万退不得!” 洛阳之战,王世充未下,窦建德又来侵,所有人都劝他撤兵,只有他,那个潇洒飘逸的白衣少年,力排众议,坚持让他一箭双雕,结果果真一战而胜。 桩桩件件,都竟恍如昨日,那音容,那相貌,都还在记忆里翻滚,可从今以后却再也不能重现眼前。他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从未想过要去报答什么。他总以为,现在多事之秋,等一切都安定了再说,可没想到竟这么快阴阳两隔。最恨的不是补偿不了,而是再也没了补偿的机会。 “伯褒,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谢谢,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个兄弟,世民此生无憾了。” “大王言重了,您都说是兄弟了,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大丈夫为情为义,殊死无憾,‘谢’字太俗了,不适合我们。” “对,太俗了,不适合我们。” 谢字太俗,不适合他们,可他的义,他终究是欠下了。李世民站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薛收,很久很久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这是梦,该多好。”可那人,那泪,分明刺痛着他的神经,告诉他“这不是梦”。他恨自己,说好要带着大家一起夺取至尊之位,可每次都是在最后关头犹豫不决,说好的坚定不移却总是被自己抛之脑后,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若不是他突然间又踌躇不定,薛收,他的好兄弟,也许就不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若他能早些赶到,兴许也能阻止薛收的冒险之为。恨只恨,一切太迟…… 东宫卫士斩杀了杨文干之后,也就四散奔逃,纷纷暗中返回长安,只有常何,他一直处在惊恐之中,和大家一直逃着逃着就离散了,一来大家都与他不是太相熟,没什么过硬的交情,二来时间紧迫,所以大家也都顾不上常何,遂也没顾上他。其中还有一个叫做宇文颖的,他原是李元吉的府中宿卫,这次也一起听从李建成的派遣,和大家一起同进同退,可是在逃离庆州的时候不知怎的也和大家离散了,然后竟恰好不巧被尉迟敬德追了个正着,自然他就落到了李世民的手里。 这宇文颖也不是什么硬骨头,李世民才稍微吓了一吓就全都和盘托出。李世民这才知原来李建成是给他下了一个连环计,要借杨文干来给他按个诬陷太子的罪名。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杨文干竟然真的反了,我们就奉命来取杨文干的人头,殿下说,没了杨文干大王就是死无对证……”宇文颖哀声求饶。 “是吗?我都不知道我大哥对我这么好啊,居然想的这么周到!”李世民终于知道薛收为什么会在庆州了,定然是他们得知了消息才赶来补救,杨文干谋反八成也是薛收的杰作,可是,用得着拿自己的命去赌吗? “我一直在想着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分才犹豫不决,可你却招招置我于死地。我为一个不念情分的兄弟却害了一个对我掏心掏肺的兄弟,血缘关系又如何,比得上萍水相逢的生死至交么?”李世民心里默念着,人死不能复生,越想越恼恨,他看着宇文颖就好像是看到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样,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气急之下当场就斩杀了宇文颖,但当宇文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忽然醒觉,若宇文颖活着正好可作为指认李建成他们的人证,可惜悔之晚矣。 再说李世民到庆州后,因为并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战乱,所以没用多少工夫就把局势稳定了下来。夜里,月明星稀,李世民正伏案凝思,忽有一人跳窗而进。李世民猛的起身,正欲闪躲却发现来人正是常何。 “到底谁干的?谁那么大胆?” “哼,还能有谁?是常何!那个叛徒,没想到他居然是叛徒!” 李世民想起尉迟敬德的话,想到薛收的死状,冷眼逼视常何,常何浑身颤抖,吞吞吐吐的一直喊了好几声“大王”。突然,李世民一个甩身就直接给了常何重重一拳,常何没有还手,跌倒在地喘着气,嘴角还沁着一丝血丝。 李世民刚想再来第二拳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薛收的临终遗言,闭上眼不得不把手放下了。他凝思片刻,收起凌厉,缓缓走到常何面前,亲手把他扶起来,还开口致歉:“抱歉,你那么辛苦,我不该打你、埋怨你的。” “不,不,大王,我该打,您没错,我真的该打,您……您就再我几下吧!”说到最后常何竟然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差点儿呜呜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李世民这句话一落,常何就喘了几下气,硬是把泪水给逼了回去,嗯嗯呀呀了好几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世民正在想常何还敢不敢来见他,他甚至开始埋怨薛收,把命搭进去值得吗,万一常何因为害怕这条线断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其实常何也一直在考虑他要不要回来见李世民,他知道李世民肯定很生气,没准还会要了他的命,但是他想起了薛收的嘱托,那个人用自己的命给了他一个嘱托,他怎么能置之不理?就是死他也不能做言而无信的小人。于是壮着胆子趁着夜色来了。李世民虽然生气但多少还是有些欣慰,毕竟薛收没有看错人。 常何把薛收交给他的两封信都递给了李世民,李世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很久,好像每个字都是薛收在跟他对话,他久久不肯放下,看一会儿就想起一段薛收的过往,心痛如绞,直到常何喊了好几声“大王”他才清醒过来。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赶紧回长安吧,记着,注意安全,我不允许你,还有任何人再像伯褒一样故意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李世民的这句话让常何极为感动,他泪眼模糊,当即向李世民跪拜道: “大王,我是个粗人,不懂得那些文绉绉的话,可我知道,别人给我一口水我得还人一壶,薛公子把命都搭进来了,如果我忘恩负义的话,那我就连畜生都不如。大王,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常何立即磕了好几个响头,李世民长叹一声把他扶起来,说道:“别说了,你们都是一直为我好,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要你做的就一件事,先让自己活着,不准和伯褒一样。”是的,他不允许薛收的悲剧再重演,如果他的天下要用这些兄弟们的鲜血来换的话,他宁可不要! 再说仁智宫,李建成被押到仁智宫时,李渊亲自接见了他,但一见他就气的随手抓起一个杯子就朝他砸去,李建成毫不辩解,一直跪地磕头,直到额头上鲜血横流,李渊才心软了下来,让他赶紧起来,气也消了一大半。 “建成啊,你一成年就开始帮朕做事,家里家外大大小小几乎都是由你来打点,有时候朕想着,只要听到是你在主事,朕就放心了一大半,可是,可是你竟然,竟然密谋造反,你知道朕有痛心吗,你一直都是那么老实厚道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得是朕对你太放心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朕?我们父子竟然要走到这样兵戈相向的地步了吗?啊?你太让朕失望了!”李渊痛心疾首,失望地几乎要流下眼泪出来。 李建成又重新跪下磕头,他早已泣不成声:“父亲,您是最知道孩儿的,密谋造反?这孩儿想都不敢想,孩儿真的没有,父亲您要明察啊!这么多年父亲一直这么信任孩儿,一直委以重任,我怎么可能去做那大逆不道的事?父亲您想想,这么多年来您交办给孩儿的每一件事,孩儿哪次不是尽心尽力,何曾稍微有过相违之意?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有!” “够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儿骨气?知道吗,杨文干已经反了,反了!他是谁的人,你还说跟你没关系,做都做了还不敢认,你就这点儿出息吗,啊?”李渊别过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儿子让他这么失望! “父亲您怎知杨文干就一定是我的人?”李建成的这一猛的发问确实让李渊一时怔住,李建成遂继续道,“没错,杨文干是在我东宫当过差,可是在东宫待过就一定是我的人吗?难道他就不会被人收买吗?父亲明鉴,我一向与他不熟,对了,有几次他事情没做好,我还重重罚了他几次,这事东宫的人都知道,父亲要不信可随时传问。退一万步说,就算孩儿真的要谋反,这么隐秘的事怎么可能托付给杨文干?而且,父亲,您想想,从庆州到长安也并非是一马平川,长安也不是空城,孩儿又不擅长攻城略地,拿什么来造反啊?父亲,就杨文干那点儿兵力,凭着孩儿的本事,您觉得孩儿起了兵能打得赢吗?朝廷百万之军,以少胜多孩儿自问还做不到。” 李建成这么一提醒,李渊突然想到李世民来,也对,打仗非李建成所长,就算他真的从庆州起兵,也未必能攻下长安,一个注定失败的反谁还会去造?何况,凭他在军中的那点儿威望,又有几个人肯跟他?但是李世民就不同,给他几个人他就能把几万大军给全灭了。那这么说来杨文干到底是谁的人,是李建成的人,还是李世民策反的人?李渊恍惚觉得自己先前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看似明明白白,可私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问题的关键就是杨文干,只要提审他就一切真相大白。想到此,李渊也不再责备,命李建成在房里好好待着,等杨文干押来后再好好对峙。这样一来正和李建成之意,他安安生生的等着庆州方面的消息。 没多久,庆州的消息传来,得知杨文干的死讯,李渊一阵暴怒。好哇,这下死无对证了,真相要永沉海底了。 “怎么搞的?朕不是说要把杨文干押来吗?怎么会让他死了呢?”李渊质问李世民。 李世民也是满腹委屈,可不得不答:“父亲,您的旨意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我到的时候杨文干就已经被他的部下给斩杀了,所以庆州才会这么快就平定了。” “什么?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打就平了?”李渊不得不打起了嘀咕,没打就平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叛乱,难道叛乱是假的还是另有隐情,那就是说建成是冤枉的吗? “父亲。”李建成听闻杨文干已死,心里大喜过望,“朝廷法度不可废,孩儿身居东宫之位,理应做个表率,倘若我真的有所不轨那也甘愿受惩绝无二话。可是庆州是世民去的,可他怎么一去杨文干就死了呢?”李建成的话诱导李渊开始思索,是啊,怎么世民一去杨文干就死了呢,按理说世民不是该把杨文干押来来证明建成的罪过吗,难道是杨文干与世民有勾连,世民怕他透露实情所以就……李渊心里叹道,自己还真是太冲动了,这世民还真不能全信啊。 “哼,那大哥直接说杨文干是我杀的不得了,何须这么拐弯抹角?”李世民直接逼问李建成。 “难道不是吗?”李建成反问。 李世民没有说话,而是把杨文干自己写的那封信呈给了李渊。李渊接过看了以后又是大吃一惊,他真没想到还有这层,他又仔仔细细地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发现语句有多处不通之处,字写的歪歪扭扭,还有好些错别字,分明是武将的陈述无疑。 李世民还告诉李渊,开始尔朱焕和桥公山来向他报告太子谋反的事,他没有怀疑,因事关重大所以才亲自带着他们二人来仁智宫。可后来不知怎的薛收发现了不妥,就赶去庆州调查,这便是杨文干的口供。可惜这时候东宫的卫士赶到,人多势众,薛收保护不力才让杨文干被灭了口。 “父亲,孩儿还有一事要禀报。伯褒向来有宿疾,这次长途跋涉,又连日劳累,不幸旧疾复发,不治而亡。这么多年,伯褒为朝廷四处征战立了不少功劳,所以孩儿斗胆,恳请父亲恩赏。” 李渊和李建成都心里一惊,薛收死了?这怎么可能?李渊想,既然庆州没怎么开打,理应风平浪静才是,可是薛收,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居然会死在前线,要说没有丝毫风险谁信?赶巧不巧薛收竟是在这个时候旧疾复发,恐怕真相没那么简单吧。李渊继续问李世民:“薛收,朕记得,文武双全,是个出色的人物,怎么好好的就……真的是旧疾复发?” 李世民神情里有一丝悲恸,自然没逃过李渊的眼睛,但李世民依然道:“父亲,伯褒确实是旧疾复发,有些事父亲还是不要深究了,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免得伤了彼此和气?”李渊发现李世民的眼里有泪珠打转,这个孩子从来不懂得掩饰,薛收是他身边那么重要的一个谋士,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折了,可见这孩子是真受了委屈了,庆州的事一定还有□□,一时转而重新怨恨起李建成来。 “真的是旧疾复发?”李渊又一问。 “是。”李世民忍着吐出了这个字。 “好,好,既然不是为国捐躯,那朝廷也没有理由去再去追赏。他是你的人,你回头给他家里人多送些银子便罢了。”李渊正想追问李建成的具体罪证,可李世民却咬口不说,他虽不悦却也欣慰李世民还念着家人情分,气急之下把杨文干的那封信甩给李建成,怒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李建成想了这么一大会儿,终于理出了头绪,一边跪地请罪一边道:“父亲,白纸黑字孩儿辩不了,也不想辩,可是父亲别忘了,薛收、杨文干二人都已不在了,如今谁能证明这信的真假?就算真的是杨文干所书,也未必就没有逼供的嫌疑。而且,世民,你说是我东宫的人去刺杀杨文干灭口,那么他们人呢,你让他们来跟大哥对峙,大哥一定奉陪。” 李渊也向李世民露出求询之意,李世民恭敬地跪拜了一下道:“是,要有人证就好说了。父亲,孩儿就说三句话,第一,杨文干的事不是我挑起的,第二,没有人证是事实,东宫的人我没抓住,只抓住了一个宇文颖,可我生气之下就把他给斩了,第三,这封信确实是杨文干所写,但就像大哥说的,确实也没办法辨别真假了,但我俯仰无愧,父亲信则罢,若不信那就随您处置吧。” 此时,尔朱焕和桥公山仍在牢中押着,可李世民见李渊无丝毫把他们提来的意思,心下不免悲凉,薛收用命换来的这份口供其实也没多大用处,李渊根本就不想真的坐实李建成的罪状,因此言语里多了几分失望。 本来,听了李建成的话,李渊也对李世民起了几分疑心,可李世民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这么反反复复他实在是真假难辨头疼的很。谁知,李建成有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世民,那照这封信来说,杨文干是本来就没有反意的是不是?可是怎么后来就真的反了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好像是宇文公去传召杨文干的吧?怎么他一去杨文干就反了呢?世民啊,大哥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宇文公、宇文昭仪这么相熟了呢?” 要知道,李渊一直以为宇文士及和宇文静姝兄妹是谁也不帮的,而宇文士及还是他放在李世民身边的眼睛,可李建成这么一说分明就是暗示他们兄妹二人已然暗助李世民,自己的眼睛居然帮了敌人,这说什么都是奇耻大辱,但他不可能在李建成和李世民面前表露出来。而现在他也没心思去计较他们兄弟俩到底谁对说错,至少从目前来看谁都有错。 “建成,你这么说那就是承认这信里的内容是真的了?谁给你出的主意?”李渊的声音越来越大,其实他并未从李建成的话里听出什么,只是故意这么炸上一炸。岂知李建成惊愕的还没反应过来,李世民就替他答道:“还能有谁,大哥现在最仰仗的不就是魏征么?”李建成怕李渊真拿魏征来开刀,也不再计较其他,顺着承认了杨文干所说属实,忙道:“父亲,不是魏征,是……王珪给孩儿出的主意。” 李渊瞪着眼盯着李建成,好哇,总算承认了,原来还真是你的好计策啊!他刚想骂李建成几句,却不经意间瞥见李世民嘴角一笑,便立刻劈头盖脸骂转而骂起李世民来:“还有你,自作聪明,怎么,发现自己中计了就想着把杨文干逼反了就没事了是不是?谁给你的主意?” “哼,还能有谁,父亲,难道您真不知道,秦王座下第一人不是房玄龄是谁?”李建成见有了机会就反过来将了李世民一军。 李世民也不敢再辩,忙道:“父亲恕罪,这事与玄龄无关,是……是杜淹教孩儿这么做的……”李世民的声音虽然小,但李渊和李建成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李渊更是气恼,好哇,他也不知道李世民也有后手,故意一炸,原来还真的有!他走下来,指着李建成和李世民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们,你们好哇,都是好样儿的,啊?啰啰嗦嗦一大堆,这么长时间,这么乱糟糟的,谁也不承认,互相攀咬,推诿扯皮,朕这么一炸,啊,都交代了吧?一般黑!王珪,杜淹,全都流放到嶲州去,尔朱焕、桥公山,赐死,都被身边的人教坏了!你们,好好闭门思过,还有元吉,也别关着了,没一个好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世民,朕对你说过的话,就当朕没说过,为人臣子先做好自己的本分!” 李渊的最后那句话尤为严厉,李世民立刻明白,李渊指的是他说过的改立太子一事。明明说好的竟然就这么说不算就不算了,不是君无戏言么,其信何在?李世民心里不免升起几分不满,但也不敢明着表达出来,只低声道:“是,其实父亲的话我也没当真的,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至于李渊说的本分,他一语双关。 李渊还以为他明白了,最后把他们两个又骂了一通才匆匆走出殿,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去质问宇文静姝,他们兄妹俩的背叛才是头等大事,绝不能轻饶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龙争虎斗1 当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出宫后便开始了公开对立、互相指责。李建成这时才真的相信,李世民是真的下定了要争储的决心。看来兄弟是真的做不成了。而李世民这时也才真的相信,李建成是真的要对他下杀手。二人虽未再说这些,但已彼此明了。 “世民,大哥真是小瞧了你,反败为胜,好计策啊。”李建成话藏机锋,李世民如何不知,也回道:“哪里,大哥才厉害,谁说没人证,尔朱焕和桥公山分明还在牢里待着,可父亲却连半点儿传唤的意思都没有,连谋反大罪都能让父亲无视,谁人能及?” 之前李建成也怕李渊会重新审问尔朱焕和桥公山二人,但魏征表示,陛下已然认定他二人是秦王的人,只要杨文干那儿不出差错,再伺机让他二人改了口供,就说是秦王逼他们所为,诸事可定。尤其是当李渊看到杨文干的口供时,他更怕李渊会把他二人叫来重审,可到最后他才知是自己多心了,便已知李渊待他仍有恻隐之心,暗地里欢喜不少。 “看来你是一定要与大哥争个长短了?”李建成明知故问。 李世民却顿了一下,竟然否定了李建成:“那倒也未必,只要大哥把常何的人头奉上,世民便不计前嫌,我们还是兄弟!” “常何?哼,你自己的人却来向我要人头?你不觉得好笑吗?” “我的人?怕早已改投了大哥了吧?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勾连了?哼,伯褒的命他必须付出代价!” “什么?” 李建成这才知道薛收是死在常何的手里,他极为震惊,他原先一直以为常何是李世民的人,可现在,薛收对李世民何等重要,居然会被常何刺杀。他一边在心里暗骂常何笨蛋,一边又对常何重新起了拉拢之意,不管其实有心还是无心,有了这个结,常何都不可能再为李世民卖命。但是,论武艺,常何根本就伤不了薛收,可若是在没防备的情况看下也不是没可能,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庆州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这些他需得回长安后好好追问。他相信,常何犯下如此大错,必然无处藏身,定会向东宫寻求庇护。 可是,那李世民在父亲面前为何不明言呢?李建成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杨文干的事发展到现在,他们双方都已精疲力尽,输赢早就不是最重要的了,如何安然脱身才是重中之重,薛收的事终究是突发,李世民若要言明处决常何他李建成必然护之,到时他们更加纠缠不清,弄不好两败俱伤。何况,父亲对李世民的猜忌之心从未停过,肯不肯为他的一个手下而斩了常何还很难说,没准见李世民少了个羽翼,暗地里也会欣慰一些呢。如此,瞒着不报私下寻仇方是明智之举。 “如何?要不是伯褒新丧我怎么会让他逃了,八成现在已经躲到了东宫吧?常何,大哥是放还是不放,他的人头,我要定了!”李世民又提醒了一下李建成。 “如果父亲下了旨意,我一定双手奉上。不过,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本来是想让常何到我这儿来做细作,谁知你自己没弄好出了意外,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你居然还做过这个,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呢?我猜父亲肯定会想‘我的身边有没有他的细作呢’?哎,世民啊,你这个人啊,哪都好就是脾气上缺了些稳当,手下有几个叛离的也属正常。这用人呢也是一门学问,不是抡几把大刀就行的!” 李建成突然想到,像李世民这样的,他身边的人怕是快要累死了吧。李建成就不信,辛辛苦苦谋划的那么好可总是功亏一篑,房玄龄他们就不会失望?常何就是一个例子,他相信只要他诚心以待,未必就不能再拉来几个。武人嘛,打仗行,文政方面可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李世民自然也看出了李建成的轻视之意,恼怒却不便发作,瞪了几眼以示反抗后就愤然离去。李建成注视着李世民的背影,眼里露出杀机,他告诉自己,真的不能再心软了。 李渊带着怒气来质问宇文静姝,谁知宇文静姝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李渊进来的时候,她正脱簪请罪,跪在地上向李渊叩头。 “呵,你消息倒是灵通,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李渊坐在榻上,他曾经是那么的信任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直认为她与世无争,谁知她也卷入到这趟浑水中。他以前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恨。 宇文静姝拜道:“陛下抬举臣妾了,您天威难测,臣妾怎会得知其中缘由,只是婢子来报,说是陛下气冲冲地来了,臣妾料想定是自己有所亏失,所以才脱簪请罪。现在听陛下的口气,那臣妾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吗?还请陛下明示,臣妾定以此为戒,日后绝不再犯。” “嗯?你真不知道你所犯何罪?”李渊又明知故问,他希望宇文静姝能自陈罪状,也好让他有借口宽大处理。 可宇文静姝依然懵懂,再次拜道:“请陛下明示。” 李渊气地拍了下桌子,所有宫人都立即跪地叩头。于是,李渊便把杨文干的事简略说了下,重点却是在宇文士及居然是为了李世民而教唆杨文干谋反,他是多么地信任他们兄妹二人,可谁知他们兄妹俩竟联合起来欺上瞒下,他还以为宇文士及是他的一只眼睛,谁知早就和李世民串通一气了,你叫他如何不生气! “朕真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世民那个逆子站在一起的?枉费朕还一直护着他,他竟然……竟然在朕的身边打起主意来,他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说!” 李渊以为宇文静姝定会惊慌失措,谁知宇文静姝毫不畏惧,依旧镇定从容道:“臣妾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呀。陛下,那如果臣妾这算错的话,那尹德妃、张婕妤两位姐姐一直在为太子走动,陛下也是知道的,如果陛下要因此责罚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是想问下陛下打算如何责罚两位姐姐呢?臣妾相信,陛下是圣明天子,定然会不偏不倚。” “你!你自己犯了错不但不好好反省,还处处攀咬别人,静姝啊静姝,朕真是错看了你,你还懂不懂规矩?!”李渊越说越气,他难得那么信任一个人,想不到竟是如此结果。 虽然李渊如此气恼,可宇文静姝始终不惧不退,这时更是声泪俱下:“倘若臣妾真的犯了错自然会好好反省,可是陛下可曾细想过,您说臣妾与秦王沆瀣一气,请问可有人证、物证,如果没有那陛下凭什么就认定臣妾兄妹二人是为秦王做事的?臣妾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来向陛下告发,可是陛下您查证过吗您好好想过吗?”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了?这么说你们兄妹两个不是在为世民做事的了?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们从来就没有为世民做过事?” “有!”宇文静姝公开承认,“可是臣妾也为太子做过事难道陛下忘了吗?臣妾这么多年陪王伴驾,一直小心侍奉,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请陛下好好想想,臣妾可曾为秦王说过一句话吗?可曾为太子说过一句话吗?可曾贬损过太子吗?可曾贬损过秦王吗?” 宇文静姝的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李渊彻底怔住了,他仔细想了想,貌似宇文静姝还真的没有为谁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为刻意的去贬损过谁,但杨文干的事历历在目,她辩驳不得:“那杨文干的事怎么说?是不是宇文士及撺掇他反的?” “是!”宇文静姝又公开承认,同时泣道,“陛下,臣妾兄妹二人都是戴罪之身,只因陛下怜悯才苟活至今,陛下的大恩大德我们思之报之都来不及,又怎会故意与陛下作对?我们只想着能安安静静的好好活着,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帮谁去害谁。可是人在雨中行,难能不湿脚,到了现在难道陛下还看不出吗,太子与秦王两个早已秋色平分,陛下只能留一去一,可是陛下您总是优柔寡断,谁都不信谁都想留。” 宇文静姝接着抽泣道:“如果臣妾只是普普通通的宫妃倒也罢了,可偏偏陛下如此眷顾,太子和秦王怎会不来拉拢,齐王来过,秦王妃也来过,可臣妾全都打发走了,一次两次三次,臣妾哪有那么多借口,到最后只好这也帮那也帮,但臣妾兄妹两个从来没有忤逆过陛下,陛下想想难道不是吗?要怪还不是怪陛下,您总是下不了决心要留哪一个,臣妾也只好两边都虚与委蛇,又不敢告诉陛下,怕影响了陛下的判断,耽误了国事。陛下您只知道您发现自己受骗了是多少的难受,可曾想过臣妾夹在中间是多么的痛苦吗?” 李渊越听越沉默,宇文静姝知道他已有所松动,遂继续道:“陛下,其实臣妾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不能像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位姐姐一样,坚定的选择了一个,可是臣妾只是想,陛下是君父,太子与秦王孰优孰劣陛下必然心中有数,臣妾蒙陛下大恩怎么能有所偏向,后妃干政,古来祸乱之始,臣妾为了陛下两处为难,两处讨好,谁知陛下不但不怜悯还这么……” 宇文静姝说着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李渊心有不忍,便走过去把宇文静姝扶起来和自己坐在一起,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语气柔和了许多:“你说元吉也来找过你、拉拢过你?是建成的意思?” 宇文静姝点点头:“齐王一向与太子交好,他的意思想必就是太子的意思了。陛下如果不信臣妾身边的人的话,大可去问问其他人,很多人都知道的,陛下宠信过的人,大多都受过齐王的恩惠。还有秦王妃也来找过臣妾,但被臣妾打发走以后就没再来过,只是奇怪的是倒没听说秦王妃还去找过别人。要仔细说来的话,秦王妃对尹德妃姐姐还算是曾有过大恩的,可不知为什么从没听说过秦王妃去往尹德妃姐姐那儿走动过。只是臣妾深居宫中尚且可以阻挡一二,三哥却是身在□□,能挡是能挡得了,但有时也难免有所遗漏,再说万一惹怒了秦王,三哥还怎么为陛下做事?为了大局有时也不得不违心一二了。” 李渊点点头,通过宇文静姝的这一连番陈述,他心里的天平早已转了过来,只觉得确实是自己让宇文静姝兄妹二人受委屈了。他是真没想到李元吉居然在后宫拉拢过这么多人,怪不得为太子说话的人这么多,至于长孙舜华嘛,读书人总难免脸皮薄些,被拒绝了几次不愿再来也说得过去。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李建成与李世民,现在确实是到了必须要择一弃一的时候,可是两个都是他的儿子,又都那么出色,一文一武,你叫他如何抉择。 “好了,别哭了,是朕错怪你了,朕知道,静姝是个淡泊的人,和别人不一样,朕不该不查证就来问罪的。可是你也是,既然有难言之隐为什么一开始要主动承认呢?”李渊把宇文静姝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宇文静姝仍是满腹委屈:“陛下一进来就直接问罪,哪里给过臣妾陈述的机会?臣妾怕万一顶撞了会害的陛下忧心,陛下身系天下,龙体怎能有恙,大不了臣妾就是挨些骂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陛下能消了气怎么都好。” “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朕的龙体是重要,可静姝的身子也同样重要,以后不许怎样了,有谁会那么傻自己找骂的。”李渊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说来都是朕连累了你,可是建成和世民,真的必须择一弃一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朕怎么能轻易做了决定?难啊!” “陛下。”宇文静姝擦干眼泪,“朝政之事臣妾不懂,但臣妾知道,这真的太难为陛下了,所以臣妾以为,在没有决定以前陛下最好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谁也不惩谁也不罚,免得选错了日后后悔。臣妾兄妹两个倒无妨,会尽力守着本分不让陛下为难,若陛下不高兴了就随便骂两句也好,只要陛下好好的臣妾也就安好。只是臣妾想着,不管什么事总要有个定局才好,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李渊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心想真是难为这个女子了,总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人之一生得知心人不易,他怎么能不高兴了就随便骂,以后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你说得对。”李渊叹气道,“没有决定以前还是就让他们维持现状吧,谁也不惩了,谁也不罚了,就这么过去吧,所有的事以后都不提了,只是拖着也终究不是办法,还得尽快有个定论才好,可到底该怎么做呢?”李渊抱着宇文静姝,陷入了沉思,许久不再说话。 几天后,杨文干的事已有了定论,该流放的流放该赐死的赐死,至于其他再无任何消息,李建成和李世民都自知有过,便也不敢再上奏沉冤,都保持了沉默。只是李世民知道王珪、杜淹二人是无故受牵连,心里多少有了些歉疚。 因为杨文干的事,李渊再也没心情带着仁智宫避暑,便携着众人一起回了长安。而尹德妃和张婕妤初听宇文静姝是李世民一边的人,先是震惊然后窃喜,可到后来竟没见李渊下达什么处罚的命令,反倒对宇文静姝百般恩待,常常胸中气恼可也无计可施,只得接受的现实,想着日后再找机会与宇文静姝算账。 而返回长安后,李世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薛收入葬。他早已派尉迟敬德把薛收尸身运回长安,并备好上等棺木好生入殓,等他回来后再入葬,他要亲自为薛收守灵,否则其心难安。 那日,尉迟敬德带着薛收的尸身回到府内,众人无不悲恸,一听尉迟敬德说是常何所为,便都气愤不已,有几人还摩拳擦掌要去东宫把常何给揪出来剁成肉泥。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等几位文士不得不屡加安抚,再加上长孙舜华的约束,才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李世民不在,府内自然以王妃为尊,故谁也不敢造次。孙思邈听说了也只有长叹一声而已,自言自语道:“哎,小鸟儿啊终归是要飞走的,终于还是飞走了!” “伯褒他这是?值得吗?用得着这样吗?”薛收的棺木前,长孙无忌向房玄龄和杜如晦抱怨道,他没有想到那日一别竟是永诀,若是早些知道,至少也要多说几句话,哪像现在纵是口若悬河薛收也听不见了。 “这次的事我们始终是被动的多,就算留着杨文干的命去跟太子对峙,最多也就是能保得全身而退,那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常何才是最终决胜的关键,伯褒,他的牺牲不是没价值,也许他早就决定这么做了……”房玄龄喃喃说道,他与杜如晦对视一眼,二人恍惚间又重新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长安城。 那天,房玄龄上街,见有二人起了争执,便上前去劝架,谁知这二人最讨厌的便是文人的啰里啰嗦,房玄龄这一劝,他们不吵了,反倒一起来挤兑起房玄龄来,还出手打了房玄龄一下,虽然不重,但房玄龄也吃不消,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哇哇叫。当他们还想再来第二拳的时候,薛收突然出现,三下两下打退了二人。 房玄龄不敢回家,便在薛收的搀扶下来到杜如晦家中,由此三人便结识了。尤其是当房玄龄和杜如晦听闻眼前的少年便是闻名遐迩的“长雏”时,更是敬慕,三人一起谈诗论文,志趣相投,便成了莫逆之交。 其后,薛收常常四处游历,但经常向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兄长飞鸽传信,讲述各地见闻。有一次,薛收来长安拜见两位兄长前特意用飞鸽传了一次信,但却迟迟不见飞鸽回来。 “一定是被兄长扣下了。”薛收笑着自言自语。 他猜的没错,当他与两位兄长会面时,发现飞鸽确实被他们扣下了,而且腿上的书信居然依旧完好。 “我的信你们居然连看都不看,太对不起我了吧,我可是费了不少笔墨呢。”薛收心有不甘。 “哈哈,反正知道你人也快到了,听你说不比看那冰冷的白纸黑字有趣?”杜如晦反驳道,三人遂一起哈哈大笑。 如今,音容笑貌宛在,人却已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阴阳两隔的距离如何来拉近? “哼,说来说去都怪那个魏征,要不是他一直相逼,怎么会?”杜如晦心有不甘,房玄龄也道:“是啊,那个人,以后还得多加提防才是。” 李世民回来后独自站在薛收的棺木前,他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他要一个人静静的陪着薛收一会儿,是回忆也是道别,是感激也是赔罪。然而,长孙舜华还是来了,她走到李世民的身旁,轻轻唤了一声“二郎”。 李世民手扶着棺木,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不是那么犹豫,如果我能早一点儿到庆州的话,也许伯褒就不会……” 长孙舜华望着眼前的棺木,眼里也有泪珠打转,薛收如此尽心,一半是为自己的理想抱负,另一半何尝不是为了她。只是这份情、这份义她都已没机会再去报答了,以前是没想着,现在是不可能了。她趴在李世民的肩上,流下几滴眼泪,泣声道:“二郎,你别这样行吗?我只有你了,我从来就只有你,现在也真的只有你了,如果……”她不能想象,假如今天躺在棺木里的是李世民,那她会怎样? 李世民拨开长孙舜华,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他知道,如果万一他有了什么不测的话,眼前的这位心爱的女人也必将不会善终,现在,不管前面多么煎熬多么艰险他都必须向前走绝不能退缩,他已没有回头路也不可能回头。 “放心,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绝不会再犹豫了,那个至尊之位我势在必得,挡我者死!”李世民把长孙舜华紧紧拥在怀里,必须逼自己下最后的决心。 料理完薛收的后事后,李世民便专门择了一天带着孤神庆和尉迟敬德二人去东宫拜访,说是拜访其实是要人,李世民说过,他必须让常何付出代价。 那天常何把薛收的两封信交给李世民后就离了庆州返回长安,他故意砍了自己几下,造成重伤的假象,先是找到了魏征,痛哭流涕地说了自己的遭遇,把自己是如何发现杨文干的藏身之地的,是如何和大家一起截杀的,又是如何误杀了薛收的,等等,全部倒了出来。有些话虽是假的但眼泪却是真的。 “什么?薛收死了?还是死在你的手里?”魏征忽然想起那个白衣少年,虽然他与薛收没见过几次面,但对他的印象极好,如今听闻噩耗,不免有些哀痛,但同时也有疑虑,这常何不是为李世民做事的吗,怎么会跟薛收有了冲突呢,何况依照常何的武艺也伤不到薛收才是啊。 “我承认我是想两边都占着,所以既为太子做事,也为秦王做事,可我没打算去杀薛公子的,我前面给秦王报了信,那时就想着也应该为太子做点儿什么。那天,薛公子来找我,把他和杨文干的藏身的地方告诉了我,说是让我帮着掩盖几天,拖到秦王来了就好了。” “所以你就转身背叛了?”魏征问。 “没有,我没背叛,倔老头儿,我没你聪明,就一个粗人,太子和秦王我谁都不敢得罪啊,所以谁的信我都说。那天我和他们一起去杀杨文干的时候,薛公子还以为我是做样子的,其实我也真是想做做样子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薛公子给那什么了,按说我应该伤不了他的,可,哎呀,反正都已经那样了,也挽不回来了,秦王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倔老头儿,你得帮帮我,你得救救我啊,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我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他们就只能上街讨饭了。倔老头儿,你就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常何先是哭诉,后来就变成了哀求,完全不像一个沙场上的将军,现在的他就像是地上的烂泥,可随意任人拿捏。 “行了,行了,你先起来!”魏征不耐烦地把常何拉起来。 魏征私下好好思索了下,不管常何以前是李世民的人还是墙头草,但如果薛收真的是死在常何的手里的话,那李世民是铁定不会再用他了,那么重要的一个谋士就这么突然没了,对李世民绝对是弊大于利。所以他要不要救常何就在于一点,即薛收是不是真的死了。 也恰好在这时,尉迟敬德带着薛收的尸身先回来了,魏征听说后就以吊唁的名义去查看了下。房玄龄他们知道魏征的目的,也就没拦着,明明白白地让他亲眼看着薛收入殓。魏征欣慰之余又无限伤感,长雏啊长雏,多么出众的一个才子啊,就这么溘然长逝了,让人说不出的心痛和惋惜。如果可以选择,魏征真的想把常何大卸八块,肯定薛收是以为他是自己人就没防备,哪里知道他其实是个墙头草呢。但是,他魏征既是太子的幕僚,就必须要为太子考虑。 “在常何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原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知道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当真是天意难违啊,看来老天都在帮着太子。那个常何,笨了这么多次总算笨对了一次。”魏征打定主意私下就把常何藏在了东宫,而李建成回来后,常何自然又是一阵痛哭流涕,还有苦苦哀求,由此李建成对常何更不再疑。 “殿下,现在常何是只能跟着殿下了,他已经别无选择。臣料定秦王必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来东宫要人。薛收事关杨文干,而杨文干那件事刚落下帷幕,算是平局,他若再向陛下禀报那就是节外生枝了,祸福难料。既然这样,那不如太子赶紧想办法说服陛下把常何调到玄武门去,有了这个公职,秦王就是不满也无可奈何了。”魏征向李建成建议。 李建成满口答应,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常何一听让他去玄武门他就双腿发软立即跌倒在地,求道:“别,殿下,求您了,您把我放哪儿都行就是千万别玄武门啊,那儿距离弘义宫那么近,秦王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哎呀,常何,说你笨你怎么还真就笨上了,你到玄武门那是陛下的主意,秦王要是找你茬儿那就是跟陛下作对,他有那么傻吗?你现在既然铁了心来为殿下做事,殿下现在最需要什么,就是监视秦王,你去玄武门最合适了。”魏征替常何把利弊得失分析地头头是道,偏偏漏了一点儿,魏征还想要是李世民真敢去找常何的麻烦,那也是天大的好事,敌人自取灭亡为什么不乐享其成呢? 但是,常何虽然频频点头,但还是怕的要命,死活不愿去。就在这时,李世民带着人登门了,常何赶紧躲了,李建成与李世民自然发生了好一番争执,加上魏征在旁的抽丝剥茧,李世民在口舌上根本占不到丝毫便宜,虽然是做戏,但也着实是窝火,直后悔真应该带一个人过来,至少自己不会这么尴尬。他想起薛收临终前让他对魏征多加照顾,一时愤懑难平,若不是在东宫,他早就想让魏征去跟薛收作伴,你们不是惺惺相惜吗,正好成全了你们。 李世民离开后常何吓的接连向李建成磕头,可魏征告诉他,他现在就有两条路,要么去秦王那儿手撕,要么就去玄武门为太子做事。无奈,常何考虑了一会儿就选择了第二条路。 当是时,因为杨文干事件,李渊终于下定决心要在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可是该选哪一个呢?李渊陷入了沉思,他想到好好的一个杨文干,分明是东宫的人,可结果就被挑拨了两句居然就铤而走险忘了自己的本职了。 “看看这东宫里都是些什么人!”李渊仔仔细细比较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府中的幕僚,发现李建成明显要弱很多,照这个来看,确实是应该扶立李世民才是,可是毕竟李世民军功卓著,万一扶立了他,他会不会反过来对付李渊?李渊不寒而栗,自古以来拥兵叛乱的例子还少吗,军人从来是最难约束的,何况废立国之大事岂可轻率为之? 李渊一时苦闷矛盾万分,在欢宴时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心结顺势依次透露给了尹德妃、张婕妤和宇文静姝。尹德妃和张婕妤得到了消息立即就传给了李建成。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起瞅准机会,连着好几天进宫探望李渊,百般孝顺,把李渊哄的整天乐呵呵。这样一来,李渊自然就跟李建成亲近了些,心里的天平也稍微偏了偏。 恰巧这时玄武门守将因过被罚,李建成就趁着父子闲聊时向李渊举荐了常何,说此人憨厚老实,忠诚可信,还说常何现已是东宫一员,他知玄武门乃宫中重地,故特请李渊给他一个尽忠尽孝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守着玄武门。 李渊正愁李建成力量薄弱了些,而且相比李建成和李世民,还是李建成更为让他放心,再说由他守着去监视李世民,太子之尊谅李世民也不敢造次,他们又没有联合的可能,他李渊也就能稳坐宫中高枕无忧,而且,万一在监视中出了差错,自有太子和常何去背着,他也能进能退。遂便同意了李建成的提议,任命常何为玄武门守将。同时把李靖、李世勣、刘弘基、柴绍等几人先后调离长安,让他们屯守边陲。明眼人都知道李渊这是希望李建成和李世民势均力敌,至少是在长安。房玄龄他们担心,下一步不会就是府里的人吧? 说起这几人,李建成总是藏着一股无名火。李靖他示好了很多次,可对方依然是唯唯诺诺,不答应也不反对,让人摸不清立场,刘弘基也总是模棱两可的避着;柴绍不必说,李慕兰死后就明确表态与李建成决裂;最气人的是李世勣,本来说好是中立的,可在刘黑闼之战中被李世民救了一命后,明显与秦王府的人亲近了许多,虽未明确表态支持李世民但总是让人生疑。现在李渊把他们全部调走,李建成暗暗也欣喜了一阵。 但这几天李建成进宫孝顺李渊的同时,李世民却鲜少露面,貌似对李渊放出的讯息毫不知情。事实上李世民确实不知道,因为宇文静姝接到讯息后就猜到是李渊的试探,故而仍照常如旧,既未把兄长宇文士及召进宫,更不曾与长孙舜华见面。而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的倾向李渊早就知道,这样一来就更加确定了李建成确实在他的后宫行过拉拢之事,也相信了宇文静姝先前所言,他们兄妹并非真站在李世民这边。 虽然李建成让他放心,但李世民不连通后宫倒让他更为欣赏,一时更难抉择。不过,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天天在李渊耳边为李建成说话贬低李世民,而宇文静姝却总是不偏不倚,仍旧不改淡泊的性子,一来二去李渊就更眷念宇文静姝,来临湖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起来。 李渊还未有决断,八月间突厥的铁骑又一次疯狂南下,不用说肯定又是义成公主的教唆,义成公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李唐纠缠到底,就算灭不了也不能让他们安安生生。 由于时间紧迫,李渊来不及召回李靖,只好再命李世民披挂上阵。这次是颉利可汗和他的侄子突利可汗一起来犯,李世民亲自列于阵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单骑奔向突厥一方,颉利可汗一时愣了,大惊之下忘了射击,可更让他吃惊的是,李世民并没来找他,而是直接跑到突利可汗面前与去窃窃私语。 颉利可汗傻了,他开始怀疑突利可汗是不是跟李唐有勾结,可其实突利可汗并未对李世民说什么,他与李世民也从未有过任何交情,此纯属李世民的疑兵之计。 颉利可汗果然中招,战还未开打就叫停,退回大营后马上就与突利可汗吵了起来。突利可汗越辩越无力,最后竟甩袖而出,如此颉利可汗更为恼怒,更加认定了突利可汗的背叛。也恰在此时,李世民派遣使者来见突利可汗,三言两语之下突利可汗就与李唐结了盟,甚至还和李世民结为了异姓兄弟,然后就私自撤了兵。内部不和,纷争四起,颉利可汗无奈也只得撤了兵。 但李世民返回长安后,李渊并未有什么封赏,反而借势取消了各地的行台道制度,由于李世民的坚持,他的陕东道和益州道单独保留了下来。而李渊最想撤的就是陕东和益州两道,如此父子俩虽未就此公开叫板,但私下李渊的心里又多了一层阴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李建成比较值得信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龙争虎斗2 这天李渊照旧上朝,奏对中有人当场就向李渊提出一个建议,称突厥之所以连年南下,主要还是因为京城繁华的原因,只要将长安焚毁,效盘庚迁都之举,突厥自会不再入侵。 李渊听后觉得有理,频频点头,立刻命宇文士及择日去寻可迁都之地。众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敢有丝毫反对,忙叩头领命。李建成、李元吉、裴寂等人也都纷纷赞成,都相继发言,称赞李渊深谋远虑。由此,李渊更是屡次哈哈大笑。 唯有李世民极为不悦,但他知现在是敏感时期,不宜与李渊公然作对但要他随声附和自然是万般不愿,遂别过脸不理众人,脸色极为难看。李渊自然也瞧见了,心中极为不悦,又想起他不肯交出陕东、益州两道的事来,索性就“哼”了一声不理不睬,全当李世民不存在。 可到后来李渊与众人竟一起商议了迁都之地,都认为樊城或邓城最为合适。李渊也无异议,便当场命宇文士及下朝后就出发,前去斟查一二。 眼看将要事成定局,李世民终于忍无可忍,便上前奏道:“陛下,迁都一事,臣以为不可!” “嗯?”李渊正说的兴起,突然被这么冷不丁的打断,其懊恼之情显而易见,但朝堂之上他也不便公开指责,便话里有话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说说看,有什么不可?言路嘛,总不能闭塞了,不过国之大事不是儿戏,要懂得些分寸,眼光也得放的长远些。” “是,陛下说的对,国之大事眼光必须放的长远。”李世民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突厥人常年游走朔漠,习惯了欺软怕硬,若他们一来我们就迁都,那岂不是向其示弱吗?他们怎么会不会再来,只怕反而来的更多更快,迁都,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而已,到时候说不定连宗庙都不保!” “你这是杞人忧天。”李建成反驳道,“迁都正是为宗庙着想,乃安天下之妙计,怎会像你说的那么不堪?我大唐泱泱千里,广纳四海,历来崇尚仁者无敌,迁都不是示弱,正是彰显我大唐以德报怨、兼容并包之胸怀。” “那如果突厥铁骑又看上了樊、邓怎么办?依旧连年入侵,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再往南退,退到江南,退到岭南,然后退到大海上?”李世民吼道,但李渊已听不下去,猛拍了一下龙案,喝住李世民:“放肆,你这是无端臆想!朕已经想好了,与其连年征战,让将士们埋骨异乡,倒不如效法文景,派遣公主和亲,诸事自可无忧。” 李渊话音一落,李元吉马上附和:“陛下圣明,这样一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突厥臣服,简直是莫大的功德,前无古人哪!” “功德?是莫大的耻辱!”李世民愤而道,“保家卫国是男儿的义务,难道我大唐没人了吗,千千万万热血男儿,却在家国危亡之际龟缩不出,把自己的女人、自己的财物拱手相送,还好意思说功德,就不怕后人耻笑吗?” 李建成浅笑了一下,终于想到了如何破局,他对李世民道:“是啊,男儿是应该上战场、保家国,那样世民你就可以永远手握军权了是吧?谁都知道你可是我大唐的‘战神’啊,不过大哥提醒你以后再作战的时候可别再像当年刘黑闼那样让他跑了。哎,大哥还是提醒你,其他行台道都已经撤了,你就不要抱着陕东、益州不放了,那不是让朝廷左右为难吗?” “你……”李建成把这个抛出来,李世民无言以对,而李渊也倏然想到,当年刘黑闼兴许就是李世民故意放走的,其心昭然若揭,若再让他去剿灭突厥,没准会一直拖着不赢,而且他居然就不经奏报就与颉利可汗的侄子突利可汗结成了异性兄弟,这笔账他李渊还没好好算呢。 李世民知道自己无法辩解,只好向李渊亲自请命:“陛下,既然您已经决定要迁都,臣无话可说,可也不急在这一时。臣斗胆,请陛下给臣几年时间,若无法剿灭突厥,再行迁都不迟。” “几年?哼,你想要几年?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李建成又步步紧逼,把话题重新引到了和亲上,刘黑闼以及陕东、益州两道的事,只能点到为止,说的太多恐怕会引来李渊厌烦,现在李世民反对迁都的理由无非集中在和亲上,只要定了和亲之策,他便再无话可说。 于是,李建成继续道:“再说,你口口声声说和亲是耻辱,谁告诉你的?当年汉高祖因新朝初立,国力不济,便定了与匈奴的和亲之策,保了边境百年安宁,难道不是功不可没吗?直到了武帝时国力大增才击败了匈奴,一雪前耻。古人尚且如此,我们有何不可?现今突厥强劲,我们因何不能避其锋芒,好好生产经营,待日后强于突厥时再反击,岂不是一劳永逸?就算我们等不到,后世子孙也终会等得到。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因惧一时之辱而弃万代之荣!” “后世子孙?大哥,你把问题留给后世子孙,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吗?”李世民接着反驳,“当年汉初,文有萧何张良,武有韩信彭越,若是高祖皇帝信而用之,再举全国之力,焉知不能与匈奴一战?是,那时国力是弱,可匈奴之地万里荒漠,再弱还能弱的过匈奴吗?兵者,弱者可以胜强,疲者可以胜坚,全在主帅而已。什么国力不济,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你!”李建成突然感觉到在李世民的映衬下他反倒像个小人,但话已然引了出来就不能再吞回去,仍道,“世民,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好,这些就先不说,就说元帝时的王昭君,一人和亲万民安康,千古传颂至今,这总不是耻辱了吧?”李建成还以为李世民定会哑口无言,岂知李世民更是越说越气:“千百年来,和亲的公主有多少,可为什么都默默无闻只有一个王昭君千古流传,还不是因为呼韩邪单于先称了臣的缘故!胡人不知礼,向来只服强者。” “你!”李建成无言以对,李元吉见大哥如此,便上前代大哥道:“二哥,你怎么总对和亲有这么多的偏见呢,仅仅牺牲一个女人就换来和平,不用再拼命厮杀,不用再打仗,也节省了开支,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哦,我知道了,二哥,你既反对迁都也反对和亲,怕也是为了自己吧,你怕没了战争朝廷就用不着你了,是吧?” 李元吉虽然言过其实,但也有两分道理,若不是在朝堂上,李世民的拳头就立即打了过去。李世民强忍着胸中之气,但话说出来还是有几分怒意:“为我自己?哼,难道公然示弱,败坏朝廷尊严,就是为陛下着想、为天下着想吗?元吉,你不要断章取义,我没有反对和亲,谁也不想马革裹尸,但即便是和亲那也是他们求着来而不是我们舔着脸送过去!我是军人,只懂得铁骨铮铮不懂得卑躬屈膝!” 听到现在,李渊开始后悔让李世民开口了,他原先还想借李建成的口把他给堵住,可现在看来再说下去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个就是自取其辱了。他原来还十分想迁都,想着烧了长安迁了都城,再派公主和亲突厥,至少也能保得几年安宁,可现在让李世民一驳,竟成了如果他非要迁都和亲的话,那就是骨气全无。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在天下人面前这么自辱,想来想去无奈之下便终止了迁都之意,命宇文士及不必再去斟查了,随即便愤而退朝。退至内殿想起李世民的争辩之语,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儿子还能再用吗?李渊陷入沉思。 而这次朝廷争辩后,朝臣们也是众说纷纭: “哎,堂堂太子,国难当头,不想着怎么去匡扶而竟然想着怎么去避着,这实在是……” “哎,可不是嘛,迁都,和亲,这不是亡国之象吗,堂堂太子怎么能赞同呢?其实呀我心里一万个反对,可不敢说啊。你们再看看秦王,字字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啊。” “你们说这陛下怎么想的呀,这都城怎么能说迁就迁,他居然还同意了!哎,他可是一国之君啊,怎么看着连秦王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啊,没一点儿骨气呢怎么就,哎!” 但也有人说: “这太子就是太子,果然慧眼如炬,表面上是迁都,可明白着是阻截战事,等朝廷不用打仗了,陛下也就用不着留着秦王了。” “那当然,秦王那般耀武扬威,陛下还不得不依着,不就是还有战事吗,以前是中原的各路反王,现在是突厥。” “是啊,只要把突厥的问题解决了,一切都定了。你们别忘了,那刘黑闼就是太子给平定的,不费一兵一卒,多好啊。如果让太子去攻打突厥,没准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平了,哪像秦王,到哪儿都是要钱要粮,那军费开支哟,真让我心疼,要是留着发给我们,不知能买多少良田呢!” 而在这些人之外,萧瑀冷冷地看着,当李渊和李建成都赞成迁都时,他也想马上站出来反驳,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以前他提的建议就算说的再不好听,李渊也会听着,也确实照做了,可做着做着总会有那么一两分的变样。既然说与不说没什么不同,说了又如何,不过白费口舌而已。不过幸好李渊一直器重他,虽然公事上未必全然尽信但私下里是恩情弥厚。他目送着李世民的背影,像是看着一个巍峨的高山似的,这才是他心里的英主所应有的样子。 李建成退回东宫后不久,魏征就迎了上来,问及迁都之事,李建成解释称只是为了节制李世民,魏征才放下了心,喃喃道:“是啊,也对,殿下英明果敢,臣就知道您绝不会像那些懦夫一样退缩,是臣多想了,请殿下恕罪。” 李建成摆摆手,并未怪罪于他。魏征又像李建成提出,应该早日决断,提前动手把秦王给干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李建成仍是不置可否,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魏征也就不再劝,转而提醒李建成要时刻注意洛阳的动向,必须派得力之人前往洛阳查证,他坚信李世民在洛阳一定有破绽,只要在洛阳打开了缺口,李世民就回天乏力。 “这我知道,洛阳那儿,一直派着人呢。” “哦,那就好,殿下记得就好。” 话虽如此,可魏征还是担心李建成派的人,表面上得力实际一堆草包,就像杨文干一样,但他也不能明言,反正眼下局势未明,细算下李建成还是占些优势,毕竟陛下还是愿意亲近李建成,所以他也不再庸人自扰,暂且作罢,看日后形势再定。 一日,闲来无事,长孙无忌正在街头观摩些字画,突然有一个人与他巧遇,两句话不到二人就约了一起吃酒。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萧瑀的长子萧锐。 “无事不登三宝殿,萧世子若有事不妨直言。”萧瑀已受封宋国公,萧锐是萧瑀的长子,故长孙无忌以世子称之,他们二人往日素无往来,此次贸然相约绝非偶然。 “长孙公言重,其实也并非什么要事。大约两年多以前,应家父之请,秦王妃曾送来《兰亭序》拓本一幅,如今家父已观瞻多日,不愿再夺人所好,故而请长孙公代为还予王妃。王妃之盛情,家父一直铭感于心,若得便,还请长孙公代为转达谢意,不胜感激。”萧锐郑重的把一幅《兰亭序》拓本递给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很是奇怪,但仍是郑重接下:“令尊乃国之柱石,舍妹鄙陋之姿哪里担得起这个‘谢’字,不过既然令尊有言在此,那无忌就却之不恭了。” “长孙公此言差矣,应当是家父能得王妃看重实属万幸才对。”萧锐谦道。 长孙无忌拿着《兰亭序》拓本去见长孙舜华时,李世民也在场。李世民一听长孙舜华居然曾把《兰亭序》拓本送给萧瑀,脸上顿时现出一丝不悦。 “小观音,太过分了吧,不经我的同意你居然送给外人?”李世民道。 “哪有!”长孙舜华争辩,“曾经我是想送给他,可他没要,又还给我了,这是哪儿的拓本,怎么又成了我送的了?” “啊?”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一起惊道,这萧瑀不是个弄虚作假的人啊,既然没有为什么偏偏这么说呢,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长孙舜华展开那本拓本,仔细地想了想,猛然喜道:“啊,我知道了,二郎,好消息呢。看来你的这位表姑父是想帮你呢,哎,真没想到,我们千方百计想把他拉过来他都不干,没想到这会儿倒自己想登门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好事啊。大王,您赶紧挑个时间去拜访萧令公吧。”长孙无忌和长孙舜华一起劝李世民趁机会赶紧与萧瑀亲近亲近,这亲自送上门来的可不能白白丢了。 谁知李世民仍一根筋,坚持拒绝:“不,我不去。他是父亲的人,我可不想用他。” “二郎!”长孙舜华急了,一直围着李世民东劝西劝,李世民则一直沉默不语但就是铁定了心不愿与萧瑀亲近,最后,李世民也急了,拉着长孙舜华大声道:“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长孙舜华闻言,立刻挽着李世民胳膊,转而调笑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二郎说了算了。夫为妻纲,我怎么敢忤逆二郎呢?” “嗯,那就好,听我的,不用管他。”李世民夺过长孙舜华手里的拓本,随手扔到一边。 “好,既然二郎说不管他那就不管他了。”长孙舜华立即点头同意,长孙无忌怅然若失,只好无奈一笑。 几天后的一天午后,李世民与众将在校场练习武艺。长孙舜华则在房中反复琢磨,李世民坚持不肯与萧瑀亲近,那就必须得找一个他反对不了又割舍不断的联系,使他不得不亲近,可该怎么找呢? 正这时,李世民长女李襄儿拉着李丽质来找长孙舜华玩耍,她们姐妹俩一大一小说不出的友爱。李襄儿是李世民在迎娶长孙舜华时一通房丫头所生,其母死后长孙舜华就把李襄儿留在了自己身边照料,现今也就才十一二岁。她陪着两个姐妹玩了一会儿就让乳母把她们带走了。她看着李襄儿的背影,忽然转身对秀极说:“我记得前不久萧锐的嫡妻去世了,正好丧期也快过了是吧?” “嗯,好像是,姐姐,你是要?”秀极不知道长孙舜华打的什么主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随即趁着李世民不在,长孙舜华就带着李襄儿一起去拜访萧瑀。 萧瑀这几天也一直在等他们的动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晓得自己发出的善意李世民是否能懂。当听到长孙舜华来访时,他终于放下了心,急忙出门去迎。 可到了正堂,长孙舜华却不言其他,只问起萧锐来:“男儿岂能无妻?萧世子还是应节哀顺变、放眼今后才是。请恕舜华斗胆,敢问表姑父,萧世子可曾再定秦晋之好?” “哪有那么快,这丧期还没过呢,眼下多事之秋,倒也不急。”萧瑀看长孙舜华带着李襄儿来,又问起此事,心中已猜得□□,既然长孙舜华未明言,他也只有含糊而答。 岂知长孙舜华等的就是这个答案,她随即便表明了欲把李襄儿配于萧锐之意。长孙舜华怕萧瑀误会,便解释道:“请表姑父千万别误会,舜华绝无相轻之意。这襄儿虽是庶出,也非我养,可她母亲过世后就一直在我身边,教其诗书,导以礼仪,我也一直视如己出,况且襄儿又是二郎长女,想来也不会辱没了世子。” 然后,在长孙舜华的示意下,李襄儿慢慢走至正中,向萧瑀盈盈下拜,虽然年纪幼小却礼仪无一丝疏漏,而且吐字清晰有力,颇具几分不卑不亢之态。萧瑀点点头,一时十分满意,便答应了长孙舜华,只是却有一丝担忧:“只是不知这是秦王之意还是王妃之意?” 长孙舜华笑道:“表姑父放心,我的主意就是二郎的主意,既然表姑父认可了,那这事就算定下了。不过襄儿是个极懂事的,我还不舍得这么早就把嫁出去,等过几年她长大些了再行迎娶不迟。表姑父与阿翁私交甚厚,若表姑父信不过舜华,便请阿翁下旨赐婚也可。” “那倒不必了,只要王妃有此心,别的就无需再多言,萧瑀明白了。” “多谢表姑父,我也明白了。” 结了这场婚姻,那便是双方定了盟。长孙舜华回府后李世民才听说了这事,无奈已成定局又不想驳了长孙舜华的面,只好同意了,心里却暗暗叫苦,日后该如何待萧瑀才是? 且说长孙舜华走了以后,萧瑀一个人在院中喟然长叹。萧锐从后面走过来,问父亲:“父亲,您真的打算要帮秦王吗?您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太子仁厚,他若即位定会待我好过今日,可若他日秦王即位,他……他若能留着我的命便已是天大的恩赐了。秦王,我知道他不会重用我的。” “那您还……” “我是替天下人做的选择!”萧瑀掷地有声,“陆老夫子和孔老夫子说得对,秦王与太子心性不同,若他能即位天下必将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天下。弃我一人而利天下,值了!” 萧瑀虽然说的很豁达,可言语里总是透着几分悲哀。从小他就希望自己能尽其所能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可却总是遇人不淑,杨广时,杨广烦他,把他贬的远远的,现在李渊是很器重他,可惜李渊无大才,他也只能勉强做事。他不禁自问,他一身才华,难道要终究落个报国无门吗? 萧瑀眼含热泪,又道:“锐儿,你知道吗,我不仅是弃了自己,我还弃了你姑姑。” 萧瑀想到,他姐姐萧皇后还身在突厥,若大唐真能与突厥交好,凭着他和李渊的关系,把姐姐赎回来也不是没可能。可是他还是朝廷官员,不管是为国,还是为民,只有战才是彻底降服突厥的唯一路径,所以必须要战,可若一直战下去,义成公主若在还好,她定不会亏待他姐姐,可若有朝一日义成公主失势了,两军对战,作为俘虏的姐姐,可还会有生还的可能?几乎微乎及微! 但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这点儿私利就罔顾家国,他不是没见过,突厥铁骑南下时,多少穷苦家庭流离失所,百姓苦啊,他们需要一个能保护他们的足够的朝廷,而这,只有秦王能给,所以他别无选择! 虽然萧瑀并未向李渊请旨,但他与李世民结成姻亲一事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朝中百官无不震动,他们纷纷私下发问:萧令公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些党争的吗,怎么这会儿居然主动站位了,这是不是说朝局有变,我们也得要选择站位了? 李建成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中立的萧瑀怎么就突然转了向。但最惊奇的还是李渊,萧瑀倒向李世民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知道李世民对萧瑀从来就没半点儿好感,而且也从未拉拢过,这萧瑀是不是吃错药了? “萧郎,你真的要和世民那小子站在一起吗?”李渊把萧瑀召进宫,直接就问,凭他们的关系用不着拐弯抹角。 “是。” “萧郎,你……” 李渊叹了口气,他不再掩饰,反和萧瑀说起了他们年少时的那段过往,他是真的把萧瑀当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不管时局如何变化,此情此义永远不会变。李渊还说起他的烦恼来,从最开始对几个孩子的全然信任,到后来的故意让他们相互制衡,再到现在的犹豫不决。 他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二选一了,建成以长,世民以功,让他很难抉择。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原先觉得世民刚直有心帮扶,可后来又觉得还是建成可靠可信。 “世民有时候太冲动了,一国之君首先必须要稳重,单从这点来说,世民就比不上建成。”李渊虽然心里已偏向李建成,但要他彻底废了李世民,又一时不忍,所以才迟迟未动手。萧瑀是他极为看重的人,他真的不想和萧瑀有任何分歧。 “萧郎,今天朕这么掏心掏肺全是为了你啊,朕若和你意见不一,来日你在新君面前无尺寸帮扶之功,如何能立足呢?我们朋友一场,朕真的不想你再有任何闪失啊。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李渊的恳切话语让萧瑀感动莫名,若不是一直忍着,他早已夺泪而出,但选择是他自己选的,既然做了选择就绝不会后悔,更不会后退,他哽咽道:“陛下,您对萧瑀的大恩大德萧瑀只能来生再报。现在,萧瑀只想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来问陛下,您是想做兴世之主还是亡国之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龙争虎斗3 李渊愣住,却听萧瑀继续说道:“现在能威胁我大唐的也就只有突厥了,陛下以为太子和秦王,他们谁能击败突厥,永远根除这个隐患?此患不除,我大唐终究难安,即便陛下能够安然无忧,那后世子孙呢?难道陛下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就希望如秦始皇般二世而亡吗?” “萧郎……” “陛下。”萧瑀继续说道:“陛下一直致力于和突厥议和难道不正是担心将来太子即位后被突厥所制吗?可是陛下想过吗,您当初起兵的时候不就已经与突厥交好了么,可结果呢,突厥仍然年年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是烦不胜扰。胡人无礼无信惯了,就算他们答应和我们互不侵犯,陛下就真的以为他们会做到吗、能做到吗?陛下,臣的老姐姐正在突厥啊,假若我们双方能交好,臣姐弟重逢有望,这是臣一直盼望的事,可是臣既食朝廷俸禄,便应担君之忧,为了陛下,为了大唐,臣才说了这番话啊,请陛下明鉴。除了秦王怕是没人能挡住得了突厥铁骑了啊,陛下务必三思啊!” 萧瑀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恳求。李渊心里一动,十分感念萧瑀的忠心和赤诚,他字字句句都是出于公心全无半点儿私心,满朝文武还有谁能至此! 在萧瑀的力挺下,李渊重新陷入了犹豫,好不容易拥有了这万里江山,谁不想千秋万代,谁会想和秦始皇一样二世而亡,突厥虎视眈眈,议和真的有效吗,真的能议得了和吗,汉初朝廷向匈奴送过去了多少财物和公主,可结果呢,不还是照样想来就来,直到武帝兴兵定乾坤才慢慢绝了匈奴南侵之念。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汉朝庆幸有武帝,可大唐呢,后世子孙真能出一个武帝那样的雄主吗,若万一没有呢,到时是不是就像五胡乱华一样宗庙不保?议和是建成的强项,以前很多次和突厥议和都是在建成的辅助下达成的,可若议和靠不住,那就只能选世民了。 可不巧的是,裴寂得到了消息,急忙连续几次谏言李渊,只是他却是站在李建成的角度去分析的。裴寂与萧瑀,这二人都是李渊最为信任的人,他们意见相左,惹的李渊也拿不定主意,一会儿又觉得李建成可靠,一会儿又觉得李世民能干。既然没拿定主意那就只能一直拖着,他左右摇摆,李建成和李世民双方的人也只好暂时休和,但谁也没闲着,都时刻不停地盯着李渊的动向。谁知这么拖着竟一直拖到了来年开春。 “陛下,这么大的事不能这么一直拖着啊,您得早日决断啊!”一日,李渊拉着萧瑀叙旧时萧瑀便开口提醒,这种事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出事,萧瑀不只是为李世民,其实也是为李渊,万一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个等不及了,彼此有个什么意外,李渊势必后悔莫及。 “哎,萧郎啊,朕也不想拖着,一想起突厥的问题朕就寝食难安,就像你说的,要千秋万代,怕还是得靠世民,只是世民这孩子,性情有时候太冲动了,不稳当,他一直以来都专擅武事,可朝政还是要以文为主啊,万一他把他战场上的那些东西挪到文政上,闹不好会出乱子的,危害一样不小。建成,世民,各有所长各有千秋,废立又是国之大事不可草率为之,哎,他们实在是让朕为难。”李渊越说越忧虑,这是他不能忽略的事实。 “嗨,既然这样,那陛下就试一试不就行了,看秦王的理政能力如何,要是不行那就是他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别人了。” “嗯,倒也是个法子。但在此之前还得先给他一些甜头才好,这么父子俩之间的隔阂太多了,是得弥补弥补了,不然万一多想了岂不坏事?” 这么一想,李渊终于下定了决心。当裴寂察觉到李渊已定了□□分时,竟立刻改口,很是夸了李世民一番,还称赞李渊想的周到。他主动向李渊建议,现今天下已定,时局稳了又有了空闲,不妨今年再设恩科,广取天下士子,以示朝廷爱才之心,既然李渊有心要试探秦王之能,那就索性把今年的恩科设在洛阳,由秦王、齐王一起主政,可保万全。 他的这个建议正合李渊心意,李渊当即就表示了赞同,只是补充了一句:“元吉就不必去了,你也不用了,就让礼部跟世民一起去洛阳商办吧。” “这……”裴寂哑口无言,早知道如此他就不提这个建议了,但已然无法收回,再也不敢言其他。 仅几天后,李渊就下旨,加授李世民为中书令,同时特于洛阳设恩科,五月开考,命礼部准备,具体事宜由李世民裁决。 礼部尚书李纲虽是李建成的人,但他一向主张李建成与李世民修好,由他去,必不会有诸般掣肘。李渊故意不让李元吉和裴寂去,就是想看看李世民的真实理政的能力如何。其实李渊也并不是信不过李世民,李世民身边有那么多文士,就算他自己有了遗漏,身边的人也必会提醒一二,只是这么多年来李世民从未插手过文政,若真要行废立之事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压住众人。 而一直以来,李世民虽然身居尚书令,但尚书省的事务多半由裴寂把持,所以李渊就特意加授了他中书令一职,一来以示器重,二来也是施恩萧瑀。中书省一直由萧瑀负责,李世民去了做起事来自然更为方便,再加上他尚书令的头衔以及皇子之尊,领辖礼部绰绰有余了。 李渊的良苦用心李世民自然明白,他接到这一旨意后百感交集,忽然发现父亲还是那么的信任他重用他,一时懊悔不已,对自己之前对父亲的种种不满、甚至还曾想谋叛的过往很是自责,恨不得狠抽自己几下。同时也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差事办好。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自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即抛下杂念,一心一意扑在这次的恩科上。 相比之下,李建成则要苦闷的多。李渊的旨意刚一下达,李元吉就跑到东宫替李建成鸣不平。 “大哥,你想想办法啊,这到什么时候了,这以前像这些事都是你过问的,今天给了他,那明天是不是就得废太子了?” “元吉!”李建成止住李元吉,但其实他心里比李元吉还气愤。多少年了,他为了他那个父亲承受了多少苦楚和劳累,可最后竟这么白白被无视,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愤怒两个字就可以解决的。 正当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二人在争骂的时候,魏征来求见。可魏征一来就直接建议李建成设计捕杀李世民,只要李世民一死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杀?怎么杀?你说的轻巧!”李建成怒骂回去,枉费他一直当魏征是个奇士,可怎么总说这些没用的话。 “殿下,这不难啊!”魏征分析道,“其一,陛下并未全然偏向秦王,不然早该有废立之举了,可见陛下还是处在犹豫难以抉择当中;其二,殿下于陛下于朝廷都有过秦王不能替代的功绩,这是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其三,功高震主,秦王拥有的太多又站的太高,陛下的戒心从未消失,一直挺着护着不是真心喜欢只不过是出于忌惮罢了。所以,殿下要做的就是替陛下选择,没了秦王,陛下也就只能选择殿下了。不管什么办法,不管什么手段,只要除掉了秦王,陛下,还有殿下,都可高枕无忧。” 李建成震惊的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想过要除掉李世民,可是一来纠结于兄弟情分难以下手,二来他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万一李渊让他做了替死鬼,那就真是为人作嫁了。 但李元吉却是一百个赞同,到底是读书人,魏征三言两语就说出了他一直想说而没说出的话,他一边大赞魏征一边鼓动李建成下杀心。可李建成一直摇着头犹豫不决,李元吉急了,愤然道:“大哥,二哥他早就忘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了,可为什么大哥你还这么念念不忘?行了,大哥,如果你下不了手就交给我吧,我设个鸿门宴,直接把他人头砍下来!” “住嘴!元吉,你疯了!”李建成不由分说扇了李元吉一个耳光,他不能允许自己去做那样的事,也不能坐视任何人去做那样的事,既是下不了手,同样也是不敢为。 可是他这样却把李元吉给惹急了:“大哥,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可你……你居然打我?” 李元吉的话里带着些许哭腔,李建成听着又无限生怜,便跟李元吉道歉,好生安慰了一阵。 魏征在旁看着这一幕,叹着气摇着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一直觉得李建成有一种王者的气派,能屈能伸,懂得取舍,可每每一到紧要关头就缩头缩脑,反不如李世民痛快。可其实那是他不知道,李世民纵然果敢其实也曾诸般犹豫,他若是现在辅佐的是李世民,同样会是喟然一叹。 “殿下。”尽管如此,但魏征还是退而求其次,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既然殿下于心不忍那就罢了吧,就当臣没说过。只是现在秦王咄咄逼人,殿下绝不能坐以待毙。臣斗胆恳请殿下务必要派人前往洛阳搜证,重要好歹能查出点儿什么来,秦王就再也蹦不起来了。” “嗯,这还用你说?我一直都记着呢,暗中派了好几拨人去了,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现在裴寂好不容易想出了个在洛阳开恩科的主意,谁知道,父亲又偏偏不许元吉去,连裴寂都留下了,李纲倒是我东宫的人,可总是一个劲的跟着世民跑,要不是父亲一直拦着,我早把他撵出东宫了!真是可恶!” “殿下,陛下说不让齐王去齐王就不能去了吗?反正现在天下也没什么大事,齐王公务上有闲的很,就向陛下请个长假,说要游山玩水啥的,随便找个理由,陛下也断没有不依的道理。到时候齐王偷偷转到洛阳谁管得着?臣请随同齐王一起,请殿下恩准!”这么多年了,派了这么多人去洛阳查探,可仍一无所获,魏征既愤怒又无奈,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要亲自去洛阳查探,他相信李世民在洛阳一定有把柄。 “愚人之策,难道你以为父亲就想不到吗?他能那么轻易放元吉出京?”李建成心里浮起一丝忧虑,他明显感到李渊在一点点的放弃他,但魏征却说:“殿下,臣担保也许陛下正盼着殿下这么做呢!” 魏征早已看出,其实李渊不是不想废了李世民,只是怕军中生变,故而才诸般犹豫,他是很想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借口把李世民身边的羽翼全都斩掉。他只需要李世民去做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就好。 果然,李渊稍微想了一下就准了李元吉的长假。虽然李渊明着不说,但把李世民单独放回洛阳,他多少还是不太放心的,李元吉正好帮了他的忙,他也乐得装作不知。 当天李元吉就和魏征一起去了洛阳,李建成交代,万事要听魏征的意见,李元吉自然点头同意,只要能把李世民扳下去,他做什么都愿意,何况魏征和他的想法一样,都想着要铲除李世民,李元吉忽有知己之感,焉有不听之理?而魏征之所以建议李元吉去,是怕派了别人被李世民那边的人收买或杀掉,李元吉,一收买不了,二他们还不敢下杀手,是最好的人选。 李元吉和魏征刚去洛阳不久,房玄龄他们就得到了消息。 “大王,反正距离恩科开考也没几个月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倒不如提早启程,早些去洛阳,好节制一下啊。”长孙无忌建议道。 但房玄龄和杜如晦反对,他们以为,李世民早些动身去洛阳,弄不好会引起李渊的猜忌,最好还是留在长安的好。至于洛阳那儿,就由他们二人前去坐镇,绝不会让魏征翻了天。眼下朝中太平,理应不会横生事端。 由此,房玄龄和杜如晦简单收拾了下就去了洛阳,听到张亮汇报魏征现在还没查到什么时,都长松了一口气。于是,接下来,房玄龄和杜如晦与魏征便开始了几次三番的智力对决,虽房玄龄和杜如晦并非次次都赢,但到底也没让魏征得逞。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李世民、萧瑀、李纲以及其他一些主政官员全都齐聚在洛阳,主持这次的恩科。天下的才子们也都陆续赶到洛阳应试,一时间洛阳人才济济,到处都是谈古论今、比试诗文的声音,李世民置身其中,说不出的惬意。 在一众人的辅助下,从开考到放榜,全都有条不紊、公正公开,无一人提出异议。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十分欣慰,还亲自驾临洛阳,就在洛阳宴请中举的士子们,当真是鲤鱼跃龙门,笑登天子堂。 一天夜里,李纲特意单独来见李世民,他性格耿直,一来就开门见山:“大王,太子殿下一直视大王为手足,其心从未更改过,只是可恨总有偏狭小人来离间大王与殿下的兄弟之情,不说别的,就说魏征,他总是嚷嚷着让殿下对大王下杀手,可殿下从来都没听他的。大王,您要明白殿下的苦心啊,千万别被那些偏狭小人给糊弄带歪了!” “这……”李世民不知该如何作答,房玄龄便替他发问:“李尚书重情厚义,眼里自然尽是他人的好处和优点,只是,李尚书怎知太子殿下就一定无此心呢?其实大王也从未想过要和太子争什么,不过刀斧来了,总得自卫才是。” “大王当真无此心?那太好了,臣就知道如大王这般人物怎会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瞒您说,臣一直对大王敬仰的很,您是绝无仅有的盖世英雄啊!大王放心,只要您无此心,殿下就一定也无此心,倘若还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臣一定誓死劝谏。”李纲重重一拜,居然这么快就许下了这么重的承诺。 李世民又惊讶又感动,心想这个人真是纯朴,他赶紧扶起李纲,多方道谢,至于刚才所言之事一个字都不再提。李纲却是兴奋异常,又谈了些学问才告辞。他一走,李世民就转身骂道:“魏征,魏征,简直该死!这个人怎么……太可恶了!哼,亏得伯褒还给他说情,他竟然……忘恩负义,他瞎蹿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大哥压根就没看重他吗!真是!” “大王息怒,这件事并非现在最重要的,莫本末倒置了啊。”房玄龄和杜如晦相视一笑,皆叹想不到李纲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居然还如此单纯,三言两语就把魏征给卖了,不过他一定不知道甚至不认为自己是在害魏征,倘若魏征知道了,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房玄龄与杜如晦私下里一商议,皆认为李纲此人可用。于是,二人便挑了个契机,在与李纲谈公务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透露出魏征也在洛阳的消息,他们还唉声叹气道:“其实呢,李尚书知道,虽然洛阳是大王打下来的,大王也确实在洛阳经营了几年,可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兢兢业业的,本来魏洗马来也没什么可怕的,真金不怕火炼,可就怕有人无中生有故意离间大王与太子啊。我们知道魏洗马光明磊落,不屑于小人行径,可其他人就说不好了呀。”他们就差直接点出李元吉的名字来了。 “呸,别给他戴高帽了,他算什么高明磊落?我还说那些天怎么不见他,他跟我说他要回老家看几个朋友,却原来是跑到了洛阳来惹是生非!真是可恶,你们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随便构陷秦王!” 李纲非要让房玄龄和杜如晦告诉他们魏征的落脚之处,可房玄龄和杜如晦偏偏不说,非说这是他们的事,请李纲不要插手,毕竟李纲和魏征都为太子做事,他们不能做离间的事。 但他们这一说,反而把李纲给激了起来,他非要管这事不可,终于在他的再三请求下,房玄龄和杜如晦把地址给了他。他一拿到地址就迫不及待地直奔魏征之处,趁着李元吉不在的空当,私下与魏征又吵又闹,魏征赶又赶不走,说又说不听,天天烦的只想躲到棺材里去。 如此一来房玄龄和杜如晦倒清静了,乐得做旁观者看戏。而魏征其实也知道,恩科乃国家大事,即便要发难也不能挑这个时候,所以自恩科开考后他就再没任何行动,直到李渊、李世民都回了长安,他才重新开始琢磨起来。 谁知偏偏李纲不依不挠,见说不动魏征,竟直接回长安跑到李建成处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个时辰,结果可想而知,李建成自然是和从前一样,云里雾里的说了一些空话,还大大称赞了一番李纲。当听到李世民主持恩科得到了李渊的嘉许时,李建成就已经浑身无名之火,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听从李纲的。 李纲痛哭流涕,唉声叹气:“只要殿下能全心全意跟秦王交好,就万事无忧啊!殿下您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呢!” 可惜李建成总是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没办法,李纲自己就又跑到洛阳,也不再顾及李元吉齐王的身份,公然给他们添堵,总之就是不给他们去“构陷”李世民的机会。急的李元吉恼羞成怒,好几次都想拔出剑宰了李纲,幸好都被魏征拦下:“哎呀,大王您跟那个傻子置什么气呀,降了您的身份不说,您可别忘了,他可是陛下十分器重的人哪,您要是把他砍成两半了,怎么跟陛下交代?” 一提李渊,李元吉不得不放下了剑,但他自己实在忍无可忍,就把带来的卫士都留给了魏征,自己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回了长安,隔三差五的去找李建成,让他赶紧想办法把李纲给弄走。李建成何尝不想,只是李渊不发话他也无可奈何。 话说有李纲在,魏征不得不束缚了些手脚。虽然李纲论智力比不上魏征,但怎奈现在又没了李元吉来节制,李纲就更为“肆无忌惮”。魏征倔,他比魏征还倔,且他年事已高,魏征又不敢过于相激,只好跟他来回打太极。虽然一无所获,但魏征偏不认输,大有不查出点儿什么不罢休的架势。 房玄龄和杜如晦知李元吉回了长安,又有李纲在,便嘱咐了几句张亮就悄悄潜回了长安,毕竟在长安,他们也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要教导常何如何收买士兵之类的。虽然目前形势尚好,但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 “放心,李尚书虽才智不比魏征,但其人憨厚固执,只要认准了就万死不会回头,而且缠人的工夫也是一流,有他在,魏征就没办法找你麻烦。”这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临走时给张亮的嘱咐。 到了六月,李渊刚庆幸江山安定的时候,突厥的铁骑又南下了,当然依旧还是颉利可汗,几乎是举全突厥之力来攻。李渊大惊失色,先派使者去求和,岂知竟全被义成公主给挡了回来,义成公主放话:“这次要想让我们退兵,就必须把江山拱手相送!” 李渊无奈,只得派了李世民去抵挡,还把李靖、李世勣全都派了去,情急之下又把前两年撤掉的关中十二军重新设了起来,全都由李世民节制。李渊对李世民说:“你是朕亲封的天策上将,掌国之征讨,这事,自然该你负责。” 李世民一边领命而去,一边暗中把关中十二军的十二位大将军大部分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当然为了平息李建成的怨气,也留了两三个位置给东宫。李建成虽不满也不得不接受。 这次突厥虽然来势汹汹,但唐朝这领军的几乎都是最为优秀的将领,再加上李世民又暗中派人送信给突利可汗,因已结为了兄弟,突利可汗立刻发兵相助李世民。不过半月余,颉利可汗的攻势就被压了下来,颉利可汗见无法快速取胜,便不再顾及义成公主,单方面向李渊派使请和,李渊自然求之不得,边境遂安。 只是在李世民班师回朝前,刘弘基单独来见了他。 “大王,我们相识于晋阳,这么多年同甘共苦,情谊自与他人不同,本该与大王同进同退,可是,末将已然年老,怕再难为大王驱使,所以……”眼看李世民与李建成的争斗日益白热化,刘弘基想了很久,真的不愿再插手这些事,所以总想找机会向李世民说明,却一直难以开口,故才拖到了今日。 其实早在四年前李世民主动放弃洛阳政变的计划时,刘弘基就存了这个想法,李世民举棋不定他若再参与其中只怕后果难料,因此倒不如置身事外。 刘弘基的话里满是歉疚,他不敢正眼瞧李世民,但李世民却浑不在意:“人各有志我不强求,弘基,你不必觉得歉疚,这么多年我们一起上战场,多少风风雨雨过来的,够了,此生能相识便已是莫大的缘分,其他的无需强求了。” “是,多谢大王理解,末将向您保证,纵不能再为大王效力也绝不会去做一丝一毫有损于大王的事。”刘弘基的意思就是告诉李世民他不会改投太子。 “够了。”这是李世民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件事后,李渊重新考虑起了储君的事,只要突厥一日不除,江山就一日不得安宁,他也一天天老了,不能总一直拖着。 “看来还是得拉拉世民了,早些给他正名,他做起事来也就更加便利了,只是,建成该怎么办呢……” 李渊正犹豫着,萧瑀就赶来又劝说了一番,李渊终于下定决心要易储了。可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拟诏书时,万贵妃、尹德妃、张婕妤以及其他几位李渊宠信的嫔妃一起来见他,跪地痛哭不起。李渊瞧了瞧,果然没有宇文静姝,心想看来宇文兄妹俩和□□也并非全然无任何联系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龙争虎斗4 原来,李建成一听到李渊要易储的决心,就立刻暗中派人通知了尹德妃和张婕妤,要她们务必要拖住李渊,同时传话身在洛阳的魏征,要他抓紧时间。岂知魏征一接到消息反而安生了下来,之前他一直不遗余力的帮李建成,是因为他是根正苗红的太子,又深得陛下信赖,可假若陛下当真有心易储,他再跟着李建成搅和岂不是自取灭亡。他一消停李纲也消停了,二人又像朋友般重新坐下来饮茶论文,好似先前的争端根本不存在似的。 倒是尹德妃和张婕妤是真心的焦急,可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情急之下也就剩下了看家本领,她们联合宫里不喜欢李世民的嫔妃,也包括后宫之主万贵妃一起来到李渊面前哭诉。 “陛下,臣妾听闻您要改立秦王为太子,是真的吗?”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个眼泪汪汪,一起问李渊。李渊抱着她们两个,一边安慰一边道:“怎么了这是?不管谁做太子也影响不了你们,前朝后宫从来泾渭分明,你们这平白无故的紧张什么?赶紧回去把泪擦了,好好睡个觉,嗯?” “陛下!”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跪下哭诉,“如果……如果陛下您真的要改立秦王为太子的话,就……就先把臣妾赐死吧!” “什么?你们疯了,这是做什么?听话,后宫不理政事,都快回去!”李渊又惊又怒,这是哪门子逻辑。但他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个个都成泪人的嫔妃们,疼惜之情又生,实不忍高声指责,只想把他们软语都劝回去。 可她们都是铁了心不走,李渊越赶反而哭的越伤心。其中尹德妃还跪着上前拉住李渊的手,仰脸泣道:“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秦王从小到大从来就看不起嫔妾,这些年陛下向他府里送过去了多少美人,他可曾用心的待过一个?我们有幸能得陛下青睐,可我们当中,秦王他可曾有一个放在眼里吗?臣妾知道,以前臣妾是和秦王有过过节,可是那还不是因为被秦王轻视的缘故。陛下,您要是真的改立秦王的话,我们早晚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啊,与其到时候那样还不如请陛下赐我们一杯毒酒,早日送我们去的好。” “是啊,陛下。”张婕妤也泣道,“太子就不一样,他那么仁厚,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孺人或是其他人,全都雨露均沾,太子若即位他一定会善待我们的。陛下,这么多年太子为您做了那么多事,从来没喊过苦没叫过怨,他根本就没犯错啊,您怎么能凭几个人的挑拨就要废了呢?您让太子日后怎么做人啊?您就不怕太子想不开万一有个什么好歹,陛下,太子那么孝顺,您舍得吗?” 在她们的接连哭诉下,李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慢慢收了回去。是啊,建成这些年又没犯什么错,我怎么能就随随便便把他废了呢。何况她们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世民确实一直都看不起她们,万一日后世民即了位真容不了她们怎么办,她们侍奉了我怎么多年,个个尽心尽力,我怎么能在关键时候抛下她们不闻不问呢。 其实,李渊还有一个没法说出口的原因,就是李世民的能力和威望远在李建成之上,李建成做太子他还可以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万一换做了李世民就不好说了,凭李世民的性情,到时候多半是只想着他认为对不对而绝不会顾及他人尤其是李渊的意见。只是面对突厥的铁骑和老友的劝告他才一时有了换储之念,这下突然被尹德妃和张婕妤点醒,终于觉得自己也太过草率了,于是便放下了易储的想法,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萧瑀等了很多天也没等来想要的结果,凭着他对李渊的了解,便知他又重新陷入犹豫中。“哎!”没办法,萧瑀只能无奈叹气,也正因李渊这份敦厚的性格,即便改了想法也没想着要对萧瑀怎么样,他还是待萧瑀如知己,丝毫未变。 李世民知道后倒也没说什么,他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反复无常。只是房玄龄、杜如晦二人私下一合计,都认为要让李渊亲自来易储恐怕是办不到了,他们只能在另一条线上多费些心思,趁魏征不在好好把常何那一条线理一理、充实一些。同时通告张亮,他们在长安有要事一时走不开,要他自己务必要小心行事、多撑一会儿。 消息传到洛阳,魏征得知太子依然是太子,便重新开始和李纲针尖对麦芒。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确认李世民在洛阳的天策府内暗藏有无数兵器铠甲,可惜奈何张亮做的实在是滴水不漏,他一点有力的证据都拿不到手,再加上洛阳本就是李世民的大本营,处处都是李世民的人,他做起事来也确实是束手束脚,何况还有李纲在旁添堵,别提有多费心了。 可纵是如此,魏征依然越挫越勇,丝毫未有退缩迹象。 “我说玄成,你怎么就这么不讲理呢,你要是真为太子好,就该劝太子跟秦王讲和,好好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有什么不好?”李纲不解问道。 “幼稚!”魏征毫不相让,“讲和?现在去讲和就是找死!反正你别拦着,这次我一定要让秦王再也翻不了身!”魏征咬牙切齿,他就不信了他真找不出破绽。 为了行事方便,魏征不得不巧使妙计,几次三番故意激怒李纲,李纲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么一点更是像燥木一样“砰”的一声爆了,他再也忍不了魏征那些人,竟返回长安直接向李渊递交了辞呈,称他没办法阻止太子离间骨肉,有失职守,请求告老还乡。 李渊一见李纲的辞呈就顿时暴跳如雷:“李纲啊李纲,他是怎么回事,脾气比朕还大。恩科都结束这么久了,他却一直称有事滞留洛阳,那么玩忽职守朕都没怪罪他,可他倒好,不仅不感恩反而还……还自己请辞!岂有此理!” 不过李渊虽然生气,但也没批准李纲的辞呈,反而软语安慰,希望李纲能继续辅佐李建成。李纲心里窝火又发不出,劝李建成李建成不听,请辞李渊又不准,最后索性什么都不管,告起了病假,不上朝不理事,可偏偏李渊还就是器重李纲,不仅不恼怒还常常派人去送食问药,弄的李纲怎么做也不是。 按说李纲走了,魏征也该好好进攻了吧。可谁也没想到魏征反而停了下来,什么都不做。可纵是如此,房玄龄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便奏请李世民让秦叔宝去了洛阳,好歹也能挡一挡魏征,长安的布局刚铺开,他们实在不宜离开。 就这样一直到了年关时节,魏征一无所获回到了长安,亲自向李建成赔罪。而他一回来,李世民就马上把秦叔宝调了回来,大年夜的该让兄弟们好好过个年才是。 魏征一走,张亮也放松了下来,为了犒赏苦守洛阳天策府的将士们,他亲自进洛阳城内打了几十坛好酒,准备回去好好跟兄弟们一起庆祝庆祝。谁晓得就在快到邙山脚下时魏征和东宫卫士突然蹿出来,一番争斗后张亮护着其他人逃了出去,没逃出去的不是死在了东宫卫士的手里就是死在了张亮的手里。唯一不幸的是,张亮没能自刎成功,被魏征抓了个正着。魏征不敢拖延,连夜飞驰回长安,把张亮牢牢锁在地牢里。 “太好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听说后都大喜过望,皆赞魏征做得好,彼时天已微晓。 “殿下,人是抓来了,可怎么撬开他的嘴才是关键啊,臣想……” “我明白。”李建成阻止了魏征继续说下去,“玄成已然立了大功,稍后我一定会好好犒赏。只是这审问的事还是刑部比较稳妥,玄成就无需过问了。” 魏征一听他辛辛苦苦抓来的人,结果往后就没他的事了,懊恼之余只好建议道:“那是,郑尚书久居刑部,自然比臣做的好。只是臣还得提醒殿下,务必要万全行事啊,这次的机会得之不易,能快的话就快点儿结案,拖的越久越容易生变啊。” “嗯,有理,放心,我会嘱咐郑善果的。” 魏征悻悻地走出来,满腹牢骚无处可诉。他小声嘀咕着出了东宫的大门,却在一个拐角处忽然被一个黑衣人劫持,直到他被带至无人之地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名黑衣人正是秦叔宝。 “叔宝?怎么是你呢?你这是?” “请你来呀。”秦叔宝的这句话让魏征瞠目结舌,他别过脸轻蔑的哼了一声,这个理由他才不信呢。 秦叔宝郑重的向魏征行了个礼算是致歉,之后又继续问:“敢问兄长,张亮被你们关押在何处?” “咦?我才刚回来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大摇大摆的把张亮拉回来,难道还以为是小事吗?再说了,秦王对太子一直关心的很,要是连这都不知道张亮早成了你们的阶下囚了。” 因是年关众人都未免松懈了几分,幸好常何今天早起了一会儿,想该去向李建成汇报些情况了,不然让李建成忘了他可不好,却不想刚走到东宫门口时就见着魏征押着张亮进去。常何便躲在暗处确认是张亮后便随即向李世民送了信。于是李世民就派秦叔宝来打探一下。当然,这些秦叔宝是不可能告诉魏征的,不过他的理由也确实可信,魏征毫无怀疑。 “那倒是。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居然还……还把我劫持到这儿?” “你不说是吗?好,那告辞。”秦叔宝转身就走,魏征估摸着秦叔宝是要去东宫查探,凭他的武艺,东宫那些人谁能挡得住他。魏征急忙喊道:“你别浪费力气了,张亮他不住东宫,已经被太子押去刑部了!” “刑部?原来是在刑部,怪不得我在东宫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秦叔宝喃喃自语。 “什么?”魏征一脸惊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原来在他跟李建成汇报的时候,李建成就已派人把张亮转移到了刑部。原来太子对我还是不信哪,魏征想到这儿,不免怅然若失,但也庆幸是如此,不然那张亮早已被秦叔宝救了去,自己岂不是白忙一场! “刑部?”李世民和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几人都惊讶的喊出了声,想不到太子的动作倒挺快。 “想来应该没错了。属下去东宫找了一圈,可是没发现人。”秦叔宝回答道。 “刑部?”房玄龄边思索边道,“弄到刑部去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先逼出张亮的口供,坐实了罪之后再奏禀陛下,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还有时间;其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奏禀陛下再设法审问,这么莽撞又胜负难料的,魏征他应该不会选吧,想来他还没愚蠢到那步,可万一要是……” “万一要是他们真那么做了,那我们可就被动了,案件已立,再去劫的话可就是……”长孙无忌担忧地说道,这也是大家都极为担忧的事。他们商议后就决定先让长孙无忌去刑部查探下究竟再做打算。长孙无忌现在已被调任刑部比部郎中,多少还是有些话语权。于是长孙无忌就辞了他们连忙去了刑部,却不小心打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刑部尚书郑善果已经拿着折子和李建成、李元吉一起进了宫。 “什么?已经进宫了?”听到消息以后,李世民忽觉天旋地转,这么大的漏洞被抓住他还能绝处逢生吗? “大王稍安勿躁,事情也未必就那么糟。”房玄龄道,“陛下对大王一直都有疑心,这次一旦上报,陛下势必都会信上几分,定然会让刑部抓紧审理,刑部里大多都是太子的人,我们鞭长莫及,表面上看确实很不利。不过好在他们只是抓住了张亮一人,无凭无据,况且审理也需要时间,我相信张亮能挺得住,。若是最后他们拿不到证据,那可就是诬告了,所以我们也未必就一定会输。” “可是如果张亮挺不住呢?刑部那是人待的地方吗,进去了有几个还能守得住嘴?不能把希望都寄在张亮一个人身上。”李世民提出了质问,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也赞成。 房玄龄又道:“确实,大王说的是。看他们的样子,八成是想得到陛下的旨意后再开始审理,而若要开审就必须要想办法搜集人证物证,张亮一直寄居洛阳,那洛阳就定是他们必去的地方。” “那这样还不赶快派人去洛阳。”杜如晦话刚出口,房玄龄就提出了反对意见:“不妥,此案未明,若我们贸然派人去洛阳,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杜如晦想了一下,忽道,“嗨呀,何必派人去呢,只要阻止他们去洛阳提审不就得了,可是这……可能吗?” “可能!”杜如晦一提醒,房玄龄顿时茅塞顿开,“大王好歹身居要位,没凭没据怎么能公然提审我们的人,朝廷法度何在?大王,天也快亮了,料想陛下下旨没那么快,您不妨进宫去和他们对峙,一口咬定张亮无罪,向陛下喊冤,他们没凭没据能定个罪,我们也能,到时陛下情陷两难自然就不会盯着洛阳了。”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进宫。”李世民刚要走,房玄龄又继续分析道:“只是臣料想陛下一定会问起大王如何得知,这个……” “这还不好说?”长孙无忌听了这么久忽然有了灵感,急道,“大王,您就直接告诉陛下是魏征透露给您的不就行了?哎,老实说我是怕了这个人了,上次的杨文干事件你们不会都忘了吧,只要他不能再给太子出主意,我觉得我们就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好主意。”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都点头赞成。同时他们又派秦叔宝和程知节几人暗中守在城门口,一发现有前往洛阳的使者就请到弘义宫来。 此时天还未全亮,宫门也未开,只是李建成和李元吉恰好事先向尹德妃和张婕妤打了招呼,早就安排了一个小宦者在宫门处整夜等候,郑善果把折子通过门缝塞进去,小宦者拿了折子便急急忙忙呈给尹德妃和张婕妤。她们阴笑一声,便小心地叫醒了李渊。这几天李渊恰好留宿在她们这里。 李渊开始还很不情愿,可后来一听是关于谋逆的事就立刻清醒了十分。他仔仔细细看了这个折子,只提了李世民在洛阳的一些猜测,却并无多少真凭实据。李渊不愿相信也不愿不信,一直犹犹豫豫,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费了好半天口舌,才终于诱导的李渊重又疑心四起,便特把李建成、李元吉和郑善果召了进来。因此时尚在年假,还未开朝,故李渊把他们一起召在甘露殿议事。 “你们说世民在洛阳有异动?可有证据?这种事可不能捕风捉影。”他们三人一进来,李渊就发问。 郑善果跪地请命,只道嫌疑甚大,特请李渊下旨命他们再去洛阳提审几人,真相即可大白。 李元吉则在一旁一口咬定了李世民的罪行,还说的有模有样,请李渊赶紧下旨。李建成却模棱两可道:“父亲,具体如何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一切必须得等审理之后才能知晓。不过,据魏征在洛阳大半年的查探来看,确实发现车骑将军张亮常常私运武器进天策府,哎,本来魏征想人赃并获,怎奈此人做事滴水不漏,要找到他的把柄委实不易,故就先把他擒了来,只要一审就一清二楚了。” “魏征?他怎么会跑洛阳去?”李渊心里忧虑,看来他们兄弟几个已经越来越水火不容了。 李建成拜道:“启禀父亲,李纲不是跟着世民去洛阳主持恩科了吗,就是他发现洛阳内有些不太正常,孩儿怕他是无中生有所以就没敢禀告父亲,可若不去查查又有失职守,思来想去便就派了魏征去查探,哎,真没想到还真查到了些意外的事,所以才设计擒了张亮。不过父亲也别想太多了,或许那只是张亮自己的行为,与世民无关呢!只是谋逆历来是朝廷大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张亮究竟是忠还是奸,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还是要审一审的好。” “嗯,有理,不过张亮只是一个车骑将军罢了,他自己谋反什么,要说跟世民没一点儿关系谁信呢?既然他人已经到了刑部,那就由刑部主审吧,顺便派人去洛阳再提几个人来一起审,有人佐证,也能早些辨真假不是?”李渊话一出,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放下了心,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命令。 可惜恰在此时李世民来求见。兴许是李渊犹豫的太久,也或是他们讨论的太久,宫门一开就有宦者来告诉李世民说是李渊他们在甘露殿议事。原来今天一大早宇文静姝就听说了此事,她不便插手便派了两个人,一个经玄武门去向弘义宫报信,一个在承天门等着,万一遇见了李世民就通报一声。 “还好是在甘露殿。”李世民暗中庆幸,不然要是让他去尹德妃的寝殿和他们周旋,那简直是肮脏不堪。 李渊虽觉奇怪,但人既然来了他也不能不见,何况他也正想找李世民对峙呢。 李世民一进来就为张亮喊冤,状告李建成无辜陷害张亮,擅自抓捕,有违朝廷法度,请李渊为张亮做主。 “嗯?你消息倒是灵通,朕才刚知道,你居然就听到了消息?” “启禀父亲,是太子洗马魏征特意来告知孩儿的。” “魏征?”李渊还没说话,李建成就惊讶了起来。 李世民笑道:“那有什么稀奇,谁不知道魏征这个人经常朝三暮四,他有忠过任何一个人吗?他来告诉我一点消息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在埋怨大哥一直不信他吧?”尤其是他最后那句话,其实李世民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还真击中了李建成的痛处,他心里确实没有全信魏征,若说魏征首鼠两端似乎也不是不可能,谁都知道魏征确实无忠心可言。 而李渊一听此心里就懊悔自己旨意下的太快。他早该知道魏征这个人不可靠,经他的手办的事究竟会有几分真实那还真的是有待商酌,可惜李建成竟然还让他去做那么重要的事。一时开始怀疑起张亮一事的真假,在想会不会是李建成故布疑阵,故意把他拖进来,李世民现在几乎掌握着全国军队,万一弄不好岂不是他成了李建成的替罪羊? “父亲,张亮是我的人,他是忠是奸我会不知道?说他谋反,哼,只怕是想说我谋反吧?不过真金不怕火炼,既然有人起疑那就该公开审理,也算还我一个公道。只是张亮是张亮,其他人是其他人,是我疏忽才让你们无故抓了张亮,但其他人我不允许再有第二个。想来大哥是来向父亲请旨去洛阳提人的吧?恳请父亲收回成命!”李世民继续辩道。 李元吉及时抓住李世民话里的漏洞,紧急发问:“不允许有第二个?二哥,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的人也是父亲的人,难道有人犯了罪就不能抓了吗?” “有罪当然要缉捕归案,但请问张亮所犯何罪,可有证据?朝廷自有法度,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仅凭揣摩就抓人了?父亲,若是证据确凿,别说是张亮,我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都会负荆请罪,任凭父亲处置,但是,若是随意构陷,我决不允许再有第二个人无端受累。”李世民振振有词,李元吉哑口无言。 “世民。”李建成终于又说话了,“你刚才不也说了,真金不怕火炼,可以任凭父亲处置,既然如此那提来几个人问问又有什么不可,你这么心急火燎的相阻怕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不可告人?只怕大哥说的是大哥自己吧?若是光明正大的审问我当然不怕,但如果是先入为主呢,难保不会有人屈打成招,到时候我岂不是百口莫辩?天下间有几个人能挡得住郑尚书的审问?”李世民反咬一口。 自李世民进来,郑善果就退到一旁不敢再有任何言语。但这下李世民特意提到了他,他不得不说:“陛下,秦王,臣承认自己确实才能有所不及,但自诩尚懂得法理公正,若秦王不信臣,那就请比部郎中长孙无忌陪审如何?” “不必了!”李世民一口拒绝,“父亲,既然张亮已经到了刑部,想必也已经立了案,立案不审于法不和,世民不再有异议,只是国有国法,除非张亮亲口供出我有谋逆之举,否则我绝不能坐视再牵扯他人,要株连总得有罪证吧,人证物证总要有一个吧,父亲,法理一废朝廷尊严何在,您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李建成还想再辩,李渊止住了他:“好了,都别说了,世民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法理不能废,要去洛阳再提人,也须得有真凭实据。行了,先抓紧审审张亮吧,你们一个说他有罪一个说他无罪,好好审审,务必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决不允许随意构陷,听到了吗?” 李渊最后的命令是下给郑善果的,郑善果自然不敢违抗,急忙领命。 李建成和李元吉虽然初战失利,但想着好在手里还有张亮,只要能撬开他的嘴,一切都好说。只是对于魏征,李建成始终是如鲠在喉,一回东宫就召来魏征,劈头盖脸地狠批一顿,弄的魏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又做错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龙争虎斗5 当听到说是怀疑他向李世民通风报信时,魏征叫苦不迭,忙辩道:“殿下,难道您忘了长孙无忌也在刑部吗?张亮被关押在刑部能瞒得了他吗?还用得着有人去给秦王报信吗?殿下,臣一心一意为殿下筹算,您可不能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啊!” 魏征如此一提醒,李建成缓过味来,也就不再追究,只命郑善果抓紧提审张亮,早些弄出个结果来。 而与此同时,房玄龄与杜如晦则一起在研究当前的局势。 “玄龄,我们现在只要有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引来陛下的疑窦,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只能寄希望于张亮了,只要查无实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可是,张亮靠得住吗?”杜如晦既是在问房玄龄,也是在问自己。 “不清楚,但我相信他至少能坚持几天吧。我们是得要做两手准备了,可是也太仓促了,既无契机,又师出无名,总是太被动了,太子根植长安这么多年,也不是我们安插几个人就能轻易挤得掉的。可是,要说太子有多得人心,貌似也谈不上,而且大王总是心思不定,我也不敢跟他说的太直白了,哎……” “要不……能不能想办法让大王请旨去洛阳?不行,那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可……对了,让叔宝和知节去洛阳先筹备吧,那儿有温大雅在,他们几个合力,应该也不会让我们太失望了。这边有敬德在,够了。” 杜如晦的意见房玄龄从来不曾怀疑,不过,为稳妥起见,他们还是先找了长孙无忌,彻底向长孙无忌摊了牌,将常何的这个暗棋的真正作用全说了出来。长孙无忌沉思半晌,就和他们一起去劝说李世民。但是,李世民拒绝了。 “我答应过三姐,我不能食言,我说过不反的……要不,能不能想办法让大哥他们先动手,然后我再在不得已的时候反击,你们看怎么样?” 听了李世民的这句话,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一起沉默,现在太子占着优势,怎么可能先动手? 这个时候,长孙舜华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告诉他们,可以先等等看,万一到时候张亮没坚持住,松了口,那我们可以马上反诬太子、齐王与尹德妃、张婕妤暗中行□□之事,既然有人告发那陛下就不得不查,不管陛下信与不信,总是多少争来了些做事的时间。 “这……父亲会信吗?”这么明显的诬告李渊怎么可能会信。 “管他信不信,我们说是就是了,用得着深究吗,何况也究之不得。回头玄龄通知士及,让宇文昭仪在宫里找些证据来,这种事,就是没有只要找就能找到想到的证据,反正尹德妃和张婕妤一直围着大哥他们转,早就众所周知了,就算有什么也不奇怪。至于宇文昭仪,她做得到。”长孙舜华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王妃高见,万一事出突然,这也不失一个临时解围的办法,哪怕是争的一天两天,也有机会反败为胜不是?”既然房玄龄表示了赞成,其他人也就没了异议。只是当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再提及让秦叔宝和程知节潜去洛阳时,李世民不置可否。 “二郎。”长孙舜华又拉着李世民道,“让叔宝和知节去吧,也好有个策应啊。要是一点儿后手都不留,万一有什么意外,难道你想和我玉石俱焚吗?” 李世民一怔,他可以有事,可长孙舜华不能,他这些天一直在想着答应三姐的承诺,可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他李世民是谁,马上战神,无敌英雄,怎么会是坐以待毙的懦夫! “好。”听到李世民的这个字,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都深深松了一口气,一起起身拜别。 但当他们走后,李世民却拉着长孙舜华不解地问:“你刚才?小观音,你不是说过要我行君子之谋、绝小人之谋的吗?可是刚才,那般随意诬告总不算君子之谋了吧?毕竟大哥也还没把我们怎么样。” “你少来,你什么时候把我说的记得那么准了?你打仗的时候难道不是经常真真假假、算来算去的吗?”长孙舜华满心不服辩解道。 “那怎么一样?兵者,诡道也,战场上战场外怎么能混为一谈?” 长孙舜华没有回答李世民,反而说起了春秋时宋襄公与楚军作战的故事来,当时楚军渡河,臣下建议宋襄公趁其不备击之,可宋襄公为了所谓的仁义,竟一直等到楚军渡了河并且列好了阵才进攻,可结果却是以惨败收场。长孙舜华说:“偏爱君子之谋固然不错,可若是有人拿着刀即将刺进你的胸膛时,还要固执己见吗?仁义不是教人痴傻,谁说大哥还没把我们怎么样,他那么揪着张亮不就是把我们往死里逼么?二郎不是说过你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吗?你以前那么傲骨铮铮怎么现在总是畏首畏尾了?” “我……哎,也对,你说的有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三姐走了以后我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的,好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好像心里总有一个疙瘩,怎么想都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见机行事也是一样的,虽说先发制人固然能抢得主动权,可后发制人也未必就一定输。” 李世民心里忽有一股暖流飘过,长孙舜华总是这么理解他、支持他。他再也忍不住,满脸柔情地把眼前的女子抱在怀里,本想说些缠绵的情话,可嘴一张却笑着调侃了起来:“小观音,我怎么忽然发现你好可怕呢,给别人下套居然那么滴水不漏,我是怎么都想不到把大哥和尹德妃她们往那方面联系起来,我要真那么做了,再加上宇文昭仪的证据,只怕尹德妃她们还真的是百口莫辩,只剩死路一条了呢。” 长孙舜华从李世民的怀里挣脱出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比李世民还高兴,不停地追问:“你才知道啊?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时,你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来喜欢我?”她可以救人于无形,同样也能杀人于无形,且都是出于真心无半分虚假。 李世民抬起手,轻轻掠过长孙舜华的脸庞,温柔地笑着,同样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也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时,你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来喜欢我?”他可以侠肝义胆,却也同样可以送人冷箭让其防不胜防,且都是出于真心无半分虚假。 这些年,李世民一直跟长孙舜华讲他是如何英勇杀敌,如何带着大家败中取胜,却从未讲过他是怎样在营帐内上下筹算。他觉得,她是天上的仙女,只有盖世英雄才配得上她,所以他只想把英雄的一面留给她,而另一面则留给自己。数年前他放弃了在洛阳起兵的计划,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李慕兰的劝阻,可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他若一起兵他英雄的一面就将荡然无存,虽然长孙舜华并未反对,可他怕,怕这个女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敬仰他。他告诉她他想争夺储位是为了他们自己不得已而为之,可其实在内心深处,对于那个至尊之位他确也是实实在在的在渴望着,不是野心,而是他相信他会比任何人都做得好,比父亲、比大哥都做得好。 长孙舜华似乎看穿了李世民心里的想法,一言不发,只是朝着李世民灿然一笑,眨着眼睛,便是代表了所有,李世民也灿然一笑,原来一切都是多余,他们,早已永远无可替代。 李世民想到,以前他以为他的小观音是这世上最美好、最纯粹、最善良的女子,可现在才发现,其实她也同样有着他人所难企及的心计与奇谋,其实也不是现在才发现,只是从来不愿承认罢了。他终于明白了,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不管是父亲是赐来的,还是她亲自带进来的,她总归不是十分欢迎的,若是她想做什么没她做不到的,可这些年他的府里一直异常平静,从无腥风血雨。能做到而不去做,何尝不是为了他,何尝不是另一种最美好、最纯粹、最善良。想到此,李世民不禁又敬又怜,这样的女子当真是世间最好,他没有理由不去宠着、疼着、爱着,她值得最好的。 可是,长孙舜华却说:“我才不是为了你呢!我是为我自己,我喜欢安静……也是因为二郎也值得,你从来没有变心过,我知道以后也不会……” 直到此时,长孙舜华也才明白,原来李世民的心里还有这么一个心结,可她竟一直没意识到。长孙舜华,你不是一直都很细心吗,怎么在这儿就变得粗心了呢,你不是最在乎他的吗,怎么就让他一个人来承受那些?她说过不管怎样她都与他生死共担,可他还是一直纠结着,她明白那是因为他太在乎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以后她将真正的和他一起,不管是英雄的荣耀还是世人的唾骂,都不能把他们分开,生生世世,千秋万载。长孙舜华忽然有些感激起张亮这件事来,不然她与李世民怎会有这般交心之谈。 外面的人都在进行着各种不同的盘算,可在牢里的张亮只有一个念头:死!但郑善果却始终把他看的紧紧的,一丝一毫自尽的机会都不给他,而且日夜不停的审问,威逼、利诱,还有大刑伺候,轮番上阵,可无论怎样,张亮只有一句话“他们没有谋反,秦王对陛下对朝廷忠心不二”。 一天、两天、三天,郑善果还能挺住,可时间一长,张亮还是嘴硬的很,他甚至还威胁郑善果说:“郑公,其实您完全可以趁我昏迷的时候替我按上手印,可您别忘了,您的口供一送上去,陛下肯定要御审,到时候我肯定翻供。又或者,你们让我开不了口,可若真的那样,那你们可就有构陷的嫌疑了,要不然怎么不敢让我觐见陛下。你们想想看,陛下若看到我这副尊容,他会怎么想?是夸你们差事办得好还是会想别的?” “你放心,我保证陛下御审你的时候,你肯定是完完整整。” 张亮彻底把郑善果激怒了。这哪里是构陷,明明谁都知道的事实,可偏偏就是弄不来口供,他不急才怪。于是,他心一横,变本加厉地开始折磨张亮,可张亮依旧一直咬着牙,实在挺不住了就说了一句话“原来生不如死是这样的”,然而依然如故。 没办法,郑善果实在没见过这么顽强的人,他不得不向李建成报告,说他真的已无计可施。李建成既愤怒又无奈,魏征及时求见,称请允许他去探监,他有办法让张亮松口。李建成大喜,像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忙准了。案子是他李建成挑起来的,若不能审出想要的结果,李渊那儿如何交代? 魏征来到地牢,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亮,一身血腥味,披头散发,到处是鞭痕烂肉,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外,几乎就没一处完整的。魏征皱着眉头,既敬又怜,一边在心里埋怨郑善果下手太狠,一边又同情起郑善果来,遇到这么硬的主,不来点儿狠的还能怎么办? “我说张亮啊,你进来这么久了,也没听说秦王有半点儿相救的意思。诶,你知不知道,现在弘义宫里可安静了呢,也许他们正盘算着怎么把你丢掉自保呢?”魏征坐在张亮的旁边,随意地说道,诛人先诛心。 但张亮只是微张开双眼,瞟了魏征一下,随后依旧闭上眼假寐,一动不动,若不是还能看到他的胸脯一起一伏,魏征还以为他已经是死人了呢。 果然是条硬汉!魏征想着,便不管张亮听与不听,仍旧耐心细致地解释分析,从张亮开始投靠瓦岗讲起,到他跟了李世民,一边分析李建成和李世民彼此的优劣势,一边还从个人情感出发,总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张亮他不过是李世民的一个棋子,一个随时可被丢弃的棋子,而且就眼下形势来看,李世民是斗不过太子李建成,储位之废立全在陛下之心向何处,很明显,陛下对李建成更放心更信任,如果张亮再跟着李世民瞎折腾,那最后不仅身死家灭还会遗臭万年。 魏征又特意提起张亮的家人,说太子是何等宽厚,未曾有过株连之意,希望他好自为之,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人想,太子现在是没拿他的家人来威胁他,可若是把他逼急了谁也不敢担保会怎么样。 可是,魏征这么软硬兼施,张亮始终不发一言,直到魏征提到了他的家人,他才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魏征最不想听到的话:“如果你们觉得那样好玩的话,就把我的家人抓来要挟我吧,当着我的面一个一个地杀了,我还是那句话:秦王是无辜的。你们还有什么没用的刑具,就一起来吧,我等着,我慢慢享受……” “你必须要这么坚持到底么?” “那你为什么要一定坚持到底?” 魏征无话。该说的都已说尽,能用的策略都已经用了,无奈张亮仍是一副刀剑不入的硬骨头。魏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再聪明的人只要遇上坚硬的心也都会一败涂地。 魏征最后看了一眼张亮,木然地走出了牢房。苍天何等不公,倘若那时杨文干能有张亮一半的骨气,没准他已经把李世民给拉下来了,可惜啊,将帅再猛,没有强悍的兵,一样白搭。他回到东宫后却向李建成提出令所有人都瞠目咋舌的建议——就此罢手,放了张亮。 “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浪费了将近一年的工夫才揪住一个张亮,就这么……这么轻易的放弃?”李建成心有不甘。是啊,眼看胜利在望,谁愿白白放弃?可既是胜利在望,也仅只是胜利在望,那个坎儿他是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殿下,您先听我把话说完。”魏征分析道,“能通过张亮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一锅端了,自是最好,可若不能,只要能成功引起陛下的猜疑,那也是赢了。殿下您细想,事实已经很清楚了,那张亮就是一个铁打的骨头,要挟、利诱,全不管用,他是铁了心不开口,再纠缠下去就只能把他纠缠到死,可那一来,罪证尚未明确,人却先死了,陛下会怎么想,所以此案不宜再审下去了。” 其实魏征还有一个不能说明的原因,就是他看到张亮的惨状后实在心有不忍,当年在瓦岗的时候他们虽说不上关系有多亲近,但好歹也曾共事过,再加上魏征生来就只敬佩铁骨铮铮的硬汉,故而才想出了这个提议。 但李建成却尤为不服,如果就这么把张亮给放了,那他们岂不是白忙一场,还有,此案是他们挑起来的,这样一个结果怎么给李渊交差,弄不好还会让李渊对他们失望,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不会。”魏征坚决否认李建成的猜疑,“殿下,臣说过,我们要的不是要把张亮怎么样,而是要加深陛下对秦王的猜疑。殿下您想,张亮有没有罪不重要,重要的是都已经人不像人了,还死死的忠于秦王,这要是换成别人,就算秦王是清白了也早就开始攀诬了。我大唐立国这么多年,可曾有人对陛下如此忠心过?那些一等一的将领,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还有三驸马柴绍、刘弘基等,就连李靖、李世勣两个,明说着效忠陛下,可也跟秦王有着难以割断的联系。他们这些人哪个陛下没有诚心待过,可一跟了秦王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秦王了,哪里还有陛下还有朝廷?现在,武将就别说了,萧瑀不也开始帮着秦王了吗,还有陆德明、孔颖达、虞世南、欧阳询几位老夫子不都是唯秦王马首是瞻吗,您想,陛下还能对秦王放心吗?” 魏征分析的鞭辟入里,透彻地让李建成啧啧称叹,不住地点头称是。 果如魏征所料,当李建成就照着魏征的分析去向李渊奏报时,李渊沉吟了半晌,最后就默许了此事不了了之,既未追究李建成攀诬之罪,也忘了追究郑善果严刑逼供之罪,同时还对李世民疑心四起,开始恼恨起自己来,那会儿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想着要易储了呢,还给李世民机会让他去洛阳主持恩科。李渊在心里直骂自己又蠢又笨,李建成做太子,他还能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可李世民要做了太子,凭他在军中的威望,以及他不肯服软的性子,自己极有可能会被他架空。这些他以前不是没想过,那会儿怎么就忘了呢! “说到底还不是萧郎的原因。”李渊虽这么说,但丝毫没有怪罪萧瑀的意思,他能交心的朋友不多,萧瑀算一个,这份友谊他很珍惜,况且萧瑀的性情他也了解,如果是别人那么做,那必然是在结党营私,可萧瑀定然是出于公心,这点儿他丝毫不怀疑。 “建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也别再说了。世民……哎,算了,不说了,只是朕想提醒你一句,萧瑀?”萧瑀相帮李世民已经是人尽皆知,李渊怕李建成怨恨萧瑀,故而有此一问。 “父亲,表姑父性情耿直,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朝廷、为父亲考虑,绝不会以公害私,孩儿不曾怨过他,相反十分敬佩。孩儿保证,日后定善待表姑父。”李渊的意思李建成一清二楚,便郑重的许下了这个承诺,不管他心里是不是怨恨萧瑀,这个承诺必须许下。对此,李渊很是满意。 几乎与此同时,宇文士及进宫探望宇文静姝,他们兄妹已经好些时候没碰面了,现在好不容易时过境迁,李渊对他们兄妹重新信任起来,他们才敢开始密集走动。今天宇文士及来就是告诉宇文静姝他已经把她的那幅画送到了弘义宫那儿,其实这也只是一个借口,主要还是想来看看妹子,毕竟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还是小妹聪明,那次杨文干事件我们差点儿暴露了,想不到愣是让小妹你给转了过来。话说我当时吓的好几天都不敢出门。”宇文士及说了已经不止一次了,可他仍是几乎每一次来都会说上一次,看来他确实是被吓坏了。 宇文静姝淡淡一笑:“我若连这点儿风险都过不去,就没资格活在宫里。” 几天前,宇文士及来给她传话,说是秦王的意思是要她想办法找一些尹德妃和太子私通的证据。宇文静姝笑笑,很明显,必然是秦王妃想到的主意。 于是,宇文静姝想了一阵就计上心来。她先让宇文士及去拜访李建成,一是请罪希望得到李建成的原谅和宽恕,二是设法讨得一张李建成亲笔画的宝塔图。 那天,宇文士及依计前往东宫,一见李建成就痛哭流涕,说自己是如何如何为难,秦王是如何如何逼他,他既不想辜负了李渊的恩典,可又耐不住秦王威逼利诱,故而才左右逢源,可其实他根本没想真的去为秦王效力,他无才无德,就算帮秦王得了帝位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李建成暗地里冷笑两声,这个人果然是谄媚小人一个。但也因此就放下心来,像宇文士及这样的人哪会有什么立场,不过是见风就倒罢了。再者,宇文士及又表现地极为低声下气、摇尾乞怜,说的又句句在理,李建成便不再相疑,可也不愿和他打交道,就随便应付了两句了事。 可宇文士及拜别前,非苦苦哀求李建成送他一幅亲画的宝塔图,他说:“殿下您真是大人大量,士及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求殿下能否赐画一张,臣回去后一定挂在家里日夜朝拜,就像见到殿下本人一样。在臣心里,殿下您就是神,见画如见人,臣一定日夜供奉,为殿下祈福。殿下,您就可怜可怜士及吧,给我们兄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宇文士及说的极为诚恳,而李建成又很是得意能让一个曾为李世民做事的人转而来效忠于他,因而便如他所请,把自己最近亲笔画的一幅宝塔图赐给了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千恩万谢,直到退出东宫大门还不敢直起腰,仍一个劲得躬身拜谢。魏征等人见了,自是万分鄙夷,耻于与他为伍。 李建成小名毗沙门,其是佛家四大天王中的多闻天,素有“托塔天王”之称,宝塔是其法器之一,而宝塔又意味着“步步登天”,因着这个缘故,李建成尤为喜爱宝塔,常常以塔作画赐给亲随。 宇文士及得了画之后就连忙进宫给了宇文静姝,宇文静姝则把画小心的收了起来,故意找了一个借口把尹德妃引到自己的临湖殿里。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龙争虎斗6 宇文静姝告诉尹德妃,太子已经原谅了他们的兄妹俩,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是以前还是杨文干,他们兄妹都一直为秦王鞍前马后,可当他们遭疑被责时,秦王那儿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过只言片语,他们早就死了心了,幸好太子不计前嫌,他们兄妹尤为感激,日后定思回报。 “静姝知道,姐姐是太子的座上宾,日后我们都是为太子做事的,自家姐妹,还烦劳姐姐多加提点。”宇文静姝说的极为谦恭诚恳。 “哼,你三言两语就以为我信了?当我三岁小孩儿?” 宇文静姝笑笑,就知道尹德妃不会信,遂让贴身婢子把那幅宝塔图拿了来,以示佐证。 尹德妃一见,果是李建成的手笔,一时愕然,心中想到:这宇文静姝果然厉害,以前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怎么跟秦王搭上线的,那倒也罢了,可现在居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重新和太子搭上了线,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还真让人害怕。以前李渊就曾说过她的才智比不上宇文静姝,她还屡次狡辩,今日却不得不信了,不免又有了几分惧意,想来若不是李渊宠着她,她早就成了宇文静姝的刀下之鬼了。 “以前太子仰仗我,可若她也投了太子,一百个我也比不上她一个,太子就不会那般看重我了吧?”尹德妃心里这样想,便不由自主地向宇文静姝投去了憎恶的眼神,但迅即又想到,她才智出众又如何,李渊最离不开最放不下的还不是她们姐妹两个,她宇文静姝算哪个,不过是寂寞时的一个排遣罢了,念及此,尹德妃收起愤怒,继而代之的是轻蔑。 “好哇,那真恭喜妹妹了,不过姐姐可要好心提醒你,陛下好久没来你的临湖殿了吧?哎,那也难怪,跟你在一起啊太拘束了,就跟木头一样,谁会乐意来呢?别伤心,这可是陛下的原话。这高枝呢不是谁想攀就能攀的,就算太子器重你又如何,到头来要做什么还不是得靠姐姐我呀?放心,姐姐我一直很善良,最舍不得妹妹累着,一定一分羹也不分给你,别谢我!” 尹德妃从来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她心里什么想法怎么能瞒得过宇文静姝。宇文静姝也不跟她争辩,反跟她说起李建成是如何称赞李元嘉的,还说李建成总夸李元嘉聪敏多才,日后定成大器。 果然,宇文静姝一提李元嘉,尹德妃就不淡定了。众所周知,除了嫡子外,李元嘉是最得李渊欢心的,而且也是最好学最勤奋的,而相比之下尹德妃的儿子李元亨就处处不如了,这也是为什么李渊虽然不常临幸宇文静姝但一直喜爱宇文静姝的原因之一,这李元嘉太讨喜了,说李建成喜欢他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将来李渊百年之后,她们这些先帝嫔妃境遇如何全在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地位,而宇文静姝的暗示分明就是告诉她,纵然现在她呼风唤雨,一旦将来太子即位真正吃香的还是她最讨厌的人——宇文静姝。 尹德妃的胸脯上下起伏,眼看就要爆发,可偏偏有婢子来向宇文静姝禀报,说李元嘉非吵着要见她。无法,宇文静姝只好暂时撇下尹德妃,暂时先行离去,言明稍后回来再叙姐妹之情。只是,宇文静姝走的时候独独把那幅宝塔图留了下来。 李元嘉是尹德妃心里的一根刺,只因李渊器重而不敢发作。此时她正因李元嘉而气恼,偏偏又是李元嘉来搅事,这口气她如何能咽下?是以,宇文静姝走了以后,尹德妃不顾殿内其他婢子的阻拦,硬是拿起那幅宝塔图,就势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还不解气,还在旁边写上了“忘恩负义”四个字,仍愤懑难平,竟咬着牙,顺手把画狠狠地撕个粉碎,然而扬长而去,她才不管宇文静姝会不会去告她的状呢,就是告了也没用。 在尹德妃看来,宇文静姝是她的手下败将,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可李元嘉不同,随便一个手指都能把她的儿子李元亨给比下去。这么多年她一直为李建成做了那么多事,可到头来李建成赏识的居然是李元嘉而不是她的儿子李元亨!这口气她不算到李建成头上算谁头上?那宝塔图她越看越刺眼,还不如撕了干净。 她走之后,宇文静姝从暗处走了出来,把碎纸捡起来,交给宇文士及让他送到弘义宫去。 “这……这能做什么?”宇文士及看着一堆碎纸,满脸愕然。 宇文静姝一笑:“请秦王找个人模仿太子的笔迹写几句缠绵示爱的话应该不难吧?” “可是这都碎了呀?还有那四个字,怎么能自圆其说呢?” “打情骂俏而已,无妨。重要的不是尹德妃做了什么写了什么,而是太子送了什么写了什么。碎了也不要紧,不是越有脾气的越喜欢吗?或许也是撕毁证据呢!” 宇文士及这才明白,暗暗称赞妹子的机敏,直到今天在宇文静姝的面前一想起那事,他还是佩服的很,只是无形中多了一些忧虑。 那件事后,尹德妃一直很气恼,竟直接派人跟李建成摊了牌,问他怎么回事。为了稳住他,李建成和李元吉不得不又哄又骗,李元吉还特意把李元亨请到府上和他同吃同住,李建成也常常去亲自教导,再加上张婕妤的从旁劝解,如此一番,尹德妃才消了气,与东宫复信如初。 不过,李建成却从这件事上更加笃定了宇文兄妹两个是确确实实公然与他对立,一边恼恨自己居然中了宇文士及这个小人的陷阱,一面又恼恨尹德妃的愚蠢。但他只道这是宇文兄妹俩想办法离间他和尹德妃,而并未想到其他,只发誓,若有朝一日即了位,定不放过宇文兄妹两个。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耳尖的宇文士及很及时的就听到了风声,他开始忐忑不安,今天终于坐不住了了才来找宇文静姝,表面上是告诉宇文静姝计划顺利,实际是想商量要不要想办法修复下和太子的关系。 “不用。”谁知宇文静姝直接反对,“三哥,从我们答应为秦王做事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本身就是一次豪赌,只能选其一,摇摆不定反会死的更惨。谁都没有退路了,我们必须全心全力帮助秦王得到那个至尊之位,他也必须得到,否则我们就只有魂归黄泉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想要好好的活着就必须要做选择,而且也必须始终如一。” “可是,值得吗?” “不做怎么知道不值得?其实我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只是杨文干那件事之后我们很久没和秦王他们好好联系过了,这次我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他们,我们兄妹依旧如故。既要构陷太子和尹德妃,无论如何总是要跟太子划清界限的,我想,秦王妃想出这个主意想必也有几分要试探的意思吧。” 其实宇文静姝也明白,若是尹德妃能聪明一点儿,也未必会惊动太子。可她若不是那么蠢,要构陷,也得大费一番周章了,还未必就能成。万事总有两面,一半成一半败。 宇文静姝既无异议,宇文士及也就不再犹豫,更坚定的站在了李世民这一边。 且说张亮无罪开释的消息一传来,李世民以及房玄龄诸人都很是松了一口气,一面暗中传信洛阳把秦叔宝和程知节召回来,一面把宇文静姝送来的“证据”悄悄收好,既已事了便也暂时用不着了。 而长孙无忌则马上赶到大牢,他虽在刑部任职,但此案他无审理之权,郑善果又一直防着他,他连大牢的门都没办法靠近,只能在外面焦急地叹着气。 这下好了,张亮无罪开释,一切回归平静。他急不可耐地奔向大牢,可一看到张亮整个人都僵了,这哪里还是一个人?他想到了张亮必会受重刑,可没想到会是这么惨,更没想到都这样了张亮还是始终不松口,如此义士天下可还有第二? “郑尚书,严刑逼供?你就是这么审案的吗?法,在于正也,你这分明是想随意攀诬栽赃,岂是执法者所为?”长孙无忌眼里含着泪,厉声责问。 “没错,法在于公正严明,来不得半点儿亵渎。我承认或许我称不上是贤人,但也懂得正身奉法。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攀诬栽赃吗?你敢说秦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心吗?用刑于犯法者怎能算是攀诬栽赃?哎,我只可惜有负圣恩,不能撬开该撬的嘴,算你们幸运,但下次就未必了,好自为之!” 长孙无忌的厉声责问郑善果回答地义正辞严,可郑善果的厉声责问长孙无忌却只能保持沉默。长孙无忌怒望了郑善果几眼,便命人抬了担架过来,小心地张亮扶上去,抬着他回了弘义宫。 这时,李世民和房玄龄、杜如晦都在门口等着,他们都在想,不知张亮被折磨成了什么样,这次能平安脱险全靠张亮的硬骨头撑着,一定要好好谢他。 可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就在焦急难耐的时候,孤神庆跑来告诉李世民,说长孙无忌已经把张亮接回来了,只是走了后门,而且,孙思邈和张宝藏两位大夫已经过去诊治了。 “什么?居然走后门?谁允许他的?”李世民喊了一声,立刻跑着去探望张亮,房玄龄和杜如晦也在后面紧紧跟着。 “大王留步!”门口,长孙无忌拦住了李世民,“大王,孙大夫和张大夫已经看过了,暂时性命无忧,只是需要静养一些时候。大王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您看了生气……” 长孙无忌言外之意就是暗示他们张亮已没了人样。李世民震惊了半晌,但还是要坚持进去探望,杜如晦脑子一转,及时挡了过来,越说越急:“大王,我们在就好,您还是回避一下吧,现在您要是进去了,万一张亮一激动,没准还会影响伤势呢。现在重要的是让他安心静养!能活着出来已经不易,大王可别再雪上加霜啊!” “这……”杜如晦言之有理,李世民无法拒绝,便嘱咐他们好生照料张亮,悻悻地离去。 而房内,孙思邈和张宝藏一边给张亮医治,一边心里叹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硬汉,可悲、可怜、可敬、可叹啊! 曾经,当李世民获悉李渊有易储之意时,他心里也曾莫名地欢喜过,甚至充满了感激,还想着日后定会善待大哥,尤其是李渊让他主持恩科,他更是踌躇满志,以为已无悬念,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私下与房玄龄等人一起商议将来如何整治天下。 可谁知李渊竟屡次出尔反尔,即便李世民曾经无争储之心,可在这几次的上上下下的折磨中,也定早已被激起了争夺的念头。 “这么出尔反尔,岂是人君之所为?”李世民既悲又怒又不解,他暗下决心,这么多人都跟着他一起被逼到了绝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若倒下他们也都会跟着倒下,这张亮就是个例子,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而他决不允许同样的事再有第二次。既然不给,那他就自己去拿! “玄龄,以前是我拖累你们了,要不是我一直犹豫不决我们也不会这么被动,我向你们致歉,但从今天起,我要告诉你们,我不会再犹豫了,这条路选择了就不能回头,我们一起去走,江山必得!” 听到李世民的这句话,房玄龄他们几人都热泪盈眶,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太不容易了。他们一起向李世民发出誓愿,此生此世生死与共! 而萧瑀,原以为诸事已定,不想李渊又改了主意。他是个直肠子,几次私下来向李渊进谏,奈何李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除了在感情上待他依然如故外,政事上尤其是东宫储位这件事,李渊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听从萧瑀的意见,再加上裴寂在一旁的煽风点火和故意搬弄,萧瑀气急之下竟闭门不出,好几天称病不朝,李渊居然也不生气,只说“萧郎就是这样的脾气”,如此裴寂也不敢说太多萧瑀的不是。 这几天李渊一直留宿尹德妃和张婕妤俩姐妹处,尹德妃和张婕妤也抓紧机会向李渊进言,千方百计地编排着李世民的不是。李渊自是她们姐妹俩与李世民向来不睦,故而也未曾深信,只是也不敢全然不信,对于尹德妃和张婕妤两姐妹的说辞李渊一直是不置可否,直到有一次她们说了那番话,李渊才揪起心来。 她们跪地泣道:“陛下,您那时要改立秦王早就弄的人尽皆知了,现在不了了之,您是没什么,可是秦王他能安心吗?到手的鸭子白白飞了,他能甘心吗?他手握大权,万一稍微有个不服,陛下您怎么办啊?何况,再说,即便秦王没什么想法,可问题是只要他想反就能反啊!陛下,您要是不未雨绸缪的话,就先赐我们姐妹俩一条白绫吧,死在您手里也比死在秦王的手里强,请陛下恩准!” 是啊,问题的关键不是世民忠不忠的问题,而是他想反就能反。李渊豁然开朗,当下就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斩掉李世民的羽翼。其实,跟往常一样,类似这样一针见血的主意,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个是不可能想到的,自然是李建成和诸位谋士商量后教给她们的。 所以,就在李渊正好开始盘算的时候,李建成及时私下觐见,向李渊上表称,现今天下已定,已不再需要过多的战事,朝廷应该把精力放在农事生产上,而由于连年征战,百姓多疲敝不堪,所以朝廷理应裁撤官员、缩减开支,行富民之策,而文武百官皆是有功之臣,随意裁撤未免不公,为此,不妨先从诸位亲王身上入手。 “父亲,我朝初定时您是念着君父之恩才准许诸位亲王们自行开府招人理政,但此一时彼一时,豢养这么多官员,不仅朝廷负担沉重,而且还法度不一,实在是弊多于利,是时候撤一些了。”李建成还提到,有不少地方的官员受着朝廷、亲王的双重管制,朝廷法令其一,亲王法令其二,他们哪个都不敢违抗,无计可施之下竟自行定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先接到哪个法令就执行哪个,长此以往只怕朝廷威严不存啊。 “竟有此事?”李渊明白,李建成明着说是诸位亲王,实则是特指李世民,不过他也确实给李渊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以统一朝廷法度的借口来裁撤亲王官属顺理成章。如此,这件事李渊就交给了李建成去办。走出甘露殿后,李建成阴笑了一下,弄不了你就先弄你身边的人,老虎没了牙那还不是任人宰割! 年后开朝后,李渊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裁撤亲王官属,李世民大惊,虽然他也想到这件事早晚会来,但当真的来的时候还是无比震惊,他知道这个命令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且理由正当他也无从拒绝。 而李建成在执行这件事的时候,魏征曾向他建议先把房玄龄、杜如晦二人给赶出来。李建成自然也知道,李世民身边最得力的就是房玄龄、杜如晦二人,那是他最大的隐患,但是李建成怕一开始就拿房杜二人开刀万一把李世民逼急了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决定先易后难,先把李世民身边外缘化的人撤走,由外及内徐徐推进。魏征唯有哀叹,可其实李建成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就是想当局势明朗后把房杜二人拉拢过来,毕竟是人才,浪费了也于心不忍。 也正因此,李世民他们倒也并未反对,因几个外缘的人公然对抗还不值得。“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太突然了。”他们一边想着一边谋划。 一日,又有几个人被撵了出去,李世民分别给了他们一些珠宝财帛,并让尉迟敬德去好生相送。尉迟敬德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长安城外,可当他转身欲回去时就发现李元吉一直带着人在暗中监视他。 为了确保人确实走了,所以每次李建成都会暗中派人监视,这种事也轮不到李元吉亲自来做,只是这次李元吉听到是尉迟敬德来送的,刹那间又想起旧恨,很多年前在洛阳他败给尉迟敬德的那一幕又重新浮现眼前,心里终究愤懑难平故而亲自带了人来监视,说是监视,其实也没怎么躲着,他就是恨尉迟敬德,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可一来尉迟敬德是李世民的爱将,打狗看主人他也不敢太造次,二来李建成也警告过他,要懂得分寸不要逼的太急,李世民他可以不管,但李建成的意见他不能不听,所以那次洛阳回来后他就一直把对尉迟敬德的恨压在了心里。 没多久尉迟敬德就发现了李元吉,李元吉索性就直接站了出来冷眼逼视,谁知尉迟敬德很是傲慢的“哼”了一声,旁若无人的从李元吉身边经过,愤恨地瞪了李元吉一眼,不仅没有行礼,还摆出了一番挑衅的姿势,浑身上下都透着轻蔑的味道。 李元吉最恨别人看不起他,尉迟敬德的这一举动又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多年前失败的屈辱重又涌上心头,一时热血肿胀满腔怒火,就趁尉迟敬德转身的工夫从背后上去就是一脚,事发突然,尉迟敬德没站稳,立时就趴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你!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话我们单打独斗!”尉迟敬德爬起来甩甩衣服,冲着李元吉就嚷。李元吉自然不愿示弱,二人都是武人脾气,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结果三五招之内李元吉就再次败给尉迟敬德。尉迟敬德轻蔑地“哼”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转身欲走,孰料李元吉恼羞成怒,从后面把尉迟敬德扑倒在地,狠揍了几拳,尉迟敬德也毫不相让,于是二人便扭打了起来。 其实要说起来尉迟敬德武艺远高于李元吉,只是今天他是单枪匹马来的,又顾及李元吉身份不敢用全力,李元吉带来的人恰好也一起蜂拥而上,最后尉迟敬德寡不敌众被他们给绑了抓了回去。 李元吉十分得意,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李建成已经与李世民彻底反目,那他也无需再有所顾忌了。没李建成的命令虽然还不能要了尉迟敬德的命,出出恶气也是好的。他把尉迟敬德扔到齐王府的秘牢里,很是拷打折磨了一番。不想这时李建成和魏征突然来访,李元吉不得不有些扫兴地出了地牢。 “元吉,听说你把尉迟敬德抓来了?你疯了!”李建成一来就劈头盖脸地追问。 李元吉顿时明白定是有人偷偷去告了他的状,一时委屈不已:“大哥,我没怎么样他,我听你的,不逼的太急,可是我都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出出气也不行?” “出气行,别坏了大事!”李建成坐在那里直叹气,李元吉却不明所以,魏征强行收起自己的轻视,和颜悦色地问李元吉:“敢问齐王,在此之前,秦王身边走了那么多人,可有一次是尉迟敬德去送的?” “好像没有。” “那不说这次,就说以前,齐王您相信自己有那个可能把尉迟敬德给抓来吗?” “这个……确实不曾信过,可这次是意外,一个很幸运的意外!” “哎!”魏征继续道,“齐王,人的武艺只会越来越好,哪会越来越差?一个您没可能抓来的人却被您抓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尉迟敬德从未去送过可偏偏这次去了,而且谁都知道您跟他有仇,谁也知道具体去向秦王传达裁撤的旨意的是齐王您,这又说明什么?齐王啊,他们是故意的啊,不是您抓住了尉迟敬德而是尉迟敬德自己自投罗网,苦肉计啊!” 魏征又条分缕析地论证了好一番,李元吉才恍然大悟,凭着他对尉迟敬德的仇恨,一旦把尉迟敬德抓到手必然不会善待,到时候李世民就能以李建成、李元吉公报私仇、滥用私刑、且要将李世民斩尽杀绝等一番理由来请奏李渊停止裁撤之事。而李渊虽已对李世民深为猜忌,但到底还未下定除之的决心,倘若他们逼的李世民太急,李世民完全可以上报李渊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李渊又极为看重这面子文章,只要有理有据,他纵然再不愿也定会准允,到时候,他们好不容易开始的裁撤一事必然中途而废。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李元吉焦急问道,尉迟敬德已经在他这里了,就算放回去也没用了,没准现在李世民正准备着上奏呢。 “所以我们要赶在秦王的前面。”魏征满怀信心道,“提前向陛下状告尉迟敬德三大罪状:其一,骄横无礼,以下犯上,当众殴打齐王便是其证据之一,现场亲兵皆可为证;其二,罔顾朝廷法度,只知有秦王而不知有君,齐王代表陛下行事,藐视齐王便是藐视陛下;其三,永安王当年之死与尉迟敬德脱不了干系,那时陛下就已有所怀疑,只因秦王力保才作罢,此时旧案重提必然会加深陛下和秦王之间的隔阂,殿下大可坐山观虎斗了。” “当年永安王确实是死在刘武周、宋金刚的手里,可貌似也联系不到尉迟敬德的头上吧?父亲如何能信?”这是李建成最为忧虑的地方,没有十全把握他不想轻举妄动。 魏征却道:“尉迟敬德现在不是在齐王这儿吗?弄一份口供不难吧?不用他承认什么只要画个押就行。这和张亮不同,谋害皇亲罪不可恕,何况当时尉迟敬德在刘武周、宋金刚手下效力,永安王确实为其所捕,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辩驳不得,再说尉迟敬德没有张亮狡诈善辩,扣他个罪名不难。” 魏征可谓一语中的,当时永安王李孝基死时李渊还特意废朝三日,更让李渊愤怒的是,战后始终没找到李孝基的尸身,只剩一颗头颅。对此,李渊一直耿耿于怀,曾一度把气全撒到尉迟敬德身上,只是因为李世民的庇护而作罢,也正因此,与其他诸将相比,尉迟敬德对李世民更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殿下,秦王对尉迟敬德一直亲如兄弟,此次我们把尉迟敬德推向死路,若秦王相救,那他与陛下注定要分道扬镳,若他不救,那也可损其一将,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于我们而言都是有利无弊。如果还能因此逼秦王交出一些军权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李建成和李元吉都不得不惊叹魏征对事情的精准把握,为了抢得先机,他们即刻进宫向李渊进行了禀报。而李渊在听了他们的一番论述后竟深信不疑,下诏要亲自御审,除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外,萧瑀、裴寂、宇文士及、陈叔达以及刑部、大理寺等相关人等都列席,唯独没有通知李世民,但李渊相信李世民也会听到风声。 “还有,就在刑部大堂审理吧,让罗艺带上他的天节军在周围布控,就以护卫的名义,禁军就不出动了。如果到时候世民来了,用一个尉迟敬德交换他手里的军权,也是值得了。”李渊冥思苦想了一阵,最后又下了这个命令。 “可是父亲,二哥他肯吗?就为了一个尉迟敬德?”李元吉不相信李世民会“因小失大”。 李渊笑了一声说:“换做别人或许不会,可世民就未必了,他从来都是一根筋,就喜欢那些小情小义,不然那么多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简直迂腐至极!他是怎么待尉迟敬德的众人皆知,既然你们已经走了第一步,那就不妨再把诱饵做大。” 他们猜的不错,故意把尉迟敬德抛出来确实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一起商议后定下的苦肉计。他们寻思着,李建成既然只敢裁撤边缘化的人物,核心的一个没动,就说明他还不愿彻底撕破脸,因而即便尉迟敬德到了他们手里,最多会受些折磨,性命之忧倒不至于。而要吸引他们先动手,只能让尉迟敬德去,只有他与齐王有过过节且积怨颇深。 初时李世民不同意,张亮已然那样了,他不愿再让尉迟敬德经历第二次,但尉迟敬德却自愿前往,他说张亮都能挺住他尉迟敬德也能,再说这次的主动权是在他们自己手上,只要李世民及时奏禀李渊他就绝不会像张亮那样。若不马上制止住李渊裁撤的旨令,等到大家都被撵出去后,李世民身边将再无可用之人,届时就只能任人宰割。 “倘若这次计成,大王便可以被太子残害为由请旨避退洛阳,那我们就有了喘息的机会。哎,这些年臣是看出来了,陛下啊,是以为谁被逼的最惨就会多念着谁一些,尽管陛下对大王还心存芥蒂,但好歹还没下杀心,倒也可暂时忽略不计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一起劝道,再加上尉迟敬德的连番请命,如此,李世民便答应了。 谁知,正当他们着手进行第二步时,就传来了李渊要御审尉迟敬德的消息,而且罪名居然是很多年前的永安王之案! 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不晓得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略微思索后他们也就想明白了,这是李建成的先发制人之计,还有为什么要御审,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避着李世民,这些他们也都琢磨地一清二楚。魏征天纵英才,他们也是人中龙凤,彼此谁也能想到谁的意图,只是可惜的是,魏征尚有机会先发制人,他们已经半点儿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大王,臣……哎,臣真是愚蠢,竟然忘了永安王这一层,硬生生把尉迟将军推进了死路,臣……臣难辞其咎。”房玄龄自责不已,他不该有这样的漏洞。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是我们失误,是对方太精明了。玄龄,你无需自责,你是为了我们大家好,谁都不会怪你的。一切等我把敬德救出来后再说吧。” 李世民的意思他是要亲自去刑部救人,而且他还下令不准任何人跟着,连孤神庆也不许,他要一人独自前往,因为尉迟敬德已然是阶下囚,他若是带了人去,他自己有机会全身而退,但尉迟敬德就必死无疑了。 房玄龄一听心里陡然一紧,这无疑是自投罗网,他赶紧上前阻道:“大王,您不能去啊,罗艺和他的天节军就在那儿守着呢,您这一去万一?” “可我若不去,那敬德岂不只有死路一条?他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让他死!”李世民把牙咬地咯吱响。 “大王。”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他们一起劝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您不是不知道,不怕一万怕万一,您要是有个什么长短,这府里上下,我们所有的人全都得跟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你们不是说父亲对我还念着旧情吗?不会有那个万一!” “可要是逼急了什么都有可能!在那儿的可是罗艺啊,他可是太子的人,真要到了紧要的时候,连陛下都有可能被控制住,何况大王呢?” 这点李世民不是没想到,可是尉迟敬德危在旦夕,那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把他推入了这个险境,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但是他们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他这一去要是回不来所有的人都得一起陪葬。那边只有尉迟敬德一个人,而这里是所有人,是该为了所有人而放弃一个人,还是为了一个人而拉上所有人? “玄龄,如晦,辅机,在我眼里,一个人与千万人同等重要,今天是敬德,可若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同样会不顾一切的去救,我们说好一起同甘共苦,谁也不能丢下!你们不计得失的一直跟着我,不就是因为我们之间互相扶助的情义吗,如果我见死不救,任由敬德为了我无辜丧命,那我与奸邪小人有什么区别,还值得你们追随吗?” 李世民把话说完,他们谁也没有了再劝下去的理由,可让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李世民孤身犯险,他们做不到,可要再劝却又不知如何劝起。只有长孙无忌他一直站在李世民的前面,就算不为了李世民,不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子长孙舜华,他也得劝着,他不能看着李世民自己去送死,他跪在李世民的面前,挺直腰板,哀声泣道:“大王,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一个人去犯险,您如果一定要去的话,就从臣的身上踏过去吧!” “辅机,你!” 李世民又惊又怒,却在这时,只听一声“阿兄”,长孙舜华疾步走了过来。李世民瞧着她,胸内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挣扎了好一阵却仍只吐出了一个字:“我……” “二郎,你什么都不用说。”长孙舜华忽的灿然一笑,好似阳光一样照进李世民的心里,带给他无限温暖,“临危不惧,为义舍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才是我引以为傲的二郎。你今日若不去,我会鄙视你。我等你回来,永远!” 李世民眼睛湿润,他哽咽着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刑部。 而他走后,长孙舜华转身询问房玄龄:“玄龄,李靖、李世勣他们是不是还在京城?” 李靖、李世勣虽被调到边境镇守防范突厥,但也会定期还朝述职,眼下他们正在长安,因边境无事他们便多住了几日,打算过两日再动身返回。长孙舜华这一问房玄龄就猜到了她的意图,他点了点头,却不以为然道:“回王妃,其实这几日我们也曾找借口前去拜访,可无论是谁,他们二人始终都是避之不见,他们都曾经说过‘只忠心朝廷不会相帮任何人’,恐怕他们未必会……” “试一试吧,总是一条路。我让家庆去拜谒吧,或许会更稳妥些。”长孙舜华仍然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长孙家庆,李承乾的伴读,长孙安世的长子,长孙安世之妹长孙荃蕙为李靖之弟李客师之妻。然而,凭着这层关系,长孙家庆依然吃了闭门羹,李靖还是避而不见。无奈,长孙家庆只好无功而返。但李靖躲在暗处,看着远去的长孙家庆,很难得的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龙争虎斗7 此时刑部大堂无比肃穆,李渊坐在堂上,李建成、李元吉以及陈叔达、萧瑀、裴寂、宇文士及等陪审官员坐于堂下,众人虽心思不一却都一样的神色凝重,谁也不敢多说一言,寂静的都能清晰的听见每一个人的呼吸声。其实此案因何而来、脉络如何,谁都一清二楚,就像很多年前的刘文静案一样,早已无需再审,如何结全看博弈的结果如何,有罪亦可无罪,无罪亦可有罪,一条命也不过尔尔,判定了你贱任凭你巧舌如簧也辩不回来。 初时,尉迟敬德也是按照计划甘愿为李元吉所擒,正等着下一步,谁知偏偏李元吉把很多年前李孝基的事又翻了出来,还硬是扣在了他头上。当年李孝基确实是他抓捕的没错,可那时他是刘武周、宋金刚手下大将,为主效力何错之有,何况斩杀李孝基也不是他本人。但这些理由也只能说给懂的人去听,尤其是故意装不懂的人,你根本无从说起。 尉迟敬德一下子懵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他该怎么办,可是没人来和他一起商量。他虽然不晓得外面的人是怎么谋划的,但也明白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不是他们原先计划中的了,肯定是生了什么变故,尤其是看到大堂上的那些人,还有承担护卫职责的李艺,他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本就是武人,短时间内也实在想不出脱险之计,但已下定了一个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李世民以及其他弟兄,横竖是一死,他一人命不足惜,同时在心里也把房玄龄暗骂了几遍,那个穷酸书生出的什么主意! 因此,当李渊审问时他甚至都没做过一个字的辩解,反而连口承认,哪怕是他根本没做过的他也全都认了下来。他一直跪地磕头,只求李渊能早点判了他死罪,最好是当场执行。 然而,正当案子顺利审问时,李世民突然前来求见,而且是孤身一人前来。李渊盼着的正是这个消息,他随即准允李世民进来旁听,李建成和李元吉不禁互望一眼,嘴角一扬,宛似胜券在握一般。 “启禀陛下,臣以为这件案子已然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李世民一进来就向李渊拱手道,“当年尉迟敬德擒下永安王时他还并非我大唐臣子,自然算不上以下犯上,其后永安王被刘武周、宋金刚斩杀亦非尉迟敬德所为,如何能怪罪到他头上?这些晋阳平定后臣已向陛下陈述过,陛下不是也认可了吗?怎么现在又重新翻出来是何用意?至于那份供状,可真可假如何信得?还有他挑衅元吉之事,他二人素来有怨众所周知,起因如何还尚有待查明,他即便有错也断不至于此。” 李元吉欲起身争辩,却被李建成瞪了一眼,李元吉撅噘嘴,十分不情愿也不服气的重新坐下了。只听李渊不听李世民辩解,反问起尉迟敬德来:“尉迟敬德,你先前是怎么招认的就再说一遍吧。哼,你犯了这么重的罪居然让你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实在是朝廷的不幸!说!一个字一字不落的说给秦王听,看朕,看朝廷有没有冤枉你!” “我……我……”尉迟敬德先前以为转圜无望便全都认了下来,这时见到了李世民,忽然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不想再认可若是全然推翻了那便是有欺君之嫌,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尉迟敬德!”李渊怒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在欺君?欺君罔上同样罪不容诛!” 这时,李建成走到堂中,追问尉迟敬德:“你刚才掷地有声现在却支支吾吾,你是要告诉陛下是齐王冤枉了你?” “我……我,永安王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啊。”尉迟敬德以为李建成是在体谅他。 “那就是说那份供状是齐王无中生有的了?全都是错在齐王了?既然这样那站在这里受审的就该是齐王而不是你了,对不对?” “不,不是,齐王怎么会犯错。” “既然齐王没错,那就是真的了,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我……” “那秦王来之前你是怎么说的?” “你们说什么我就是什么呗。” 面对李建成的逼问,李世民想,只要尉迟敬德不认罪那就一切都好说,可现在尉迟敬德竟然松了口,他忙上前跟李建成争辩开来:“大哥未免逼人太甚,如此诱供,难道你们就是这么审案的吗?” “诱供?世民,凡事不要靠揣测。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与他有关,那自然其罪难恕,而如果与他无关,可他先前招认那便是欺君,同样其罪难恕!” “你!” 李世民还想和李建成争辩,但李渊喝住了他们,李渊厉声道:“这罪是他自己认的,容不得任何人狡辩。再说,且不提永安王的事,就凭其他罪也足以严惩不贷了。” “其他罪?什么罪?”李世民一脸愕然,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李渊清清嗓子道:“事异则备变,如今天下一统朝廷撤销行台道正是大势所趋,知子莫若父,朕知道你这孩子不会那么不懂事故意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现在也查清楚了,都是尉迟敬德在背后教唆所致,单凭这离间我们父子之罪就够他死个一百次了!” “没有啊,这我不知道啊!”尉迟敬德大叫,之前没人跟他说他还有这个罪名啊。 于是,李渊便把尉迟敬德画押的那份供状一一传给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俩人看了,上面果然有这条。尉迟敬德心如死灰,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那份供状,越看越绝望,他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着他不放了,他不过是个诱饵,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他来钳制李世民,只要目的没达到他们谁都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他死,以他一人之命换所有人的安全。 想到这儿,尉迟敬德不再抱有希望,不顾李世民给他的暗示,私自下跪请罪,将供状上的罪过全都认了下来,并恳请李渊判他斩立决,以儆效尤。 “住口!”尉迟敬德意欲为何,李世民心知肚明,他不能忍受那样的结局。 李世民直到现在才明白,李渊也好,李建成也罢,他们想要的是他手里的军权,今天是陕东、益州两个行台道,明天就是关中十二军,再接着就是天策上将的名号,而此案就是契机。虽然此案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则谁也没想真的要尉迟敬德的命,他的罪原本就可大可小。 事实很明显,如果李世民想救尉迟敬德,那就交出两个行台道。但是,这两个行台道是李世民手里实打实的实权。他原本在朝中就几无立足之地,若真的把这两个行台道交了出去,那他就真成了待宰羔羊,可若不交,他今天就没可能把尉迟敬德带回去。李世民心一横,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偏要兼得!不成功便成仁,粉身碎骨也比苟且偷生强! 打定主意,李世民便上前道:“一直云雾缭绕,如今才见真章。陛下,臣还是那句话,陕东、益州两个行台道位置特殊,辖下百姓风俗各异、民心难料,虽尚无举竿而起但也不可小觑,委实撤不得。用这两个行台道交换尉迟敬德一命,臣做不到,但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尉迟敬德无辜枉死!” “李世民!”李渊猛拍惊堂木,这个儿子他真的是控制不了了,“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谁?你死死守着陕东、益州那两个有何用意?想干什么?啊?” “臣是为我大唐长治久安着想。”李世民朗声答道,面无愧色。 “够了!” 狡辩,狡辩,李渊在心里骂了千万遍,他现在已经愤怒地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父亲、最傻的皇帝,居然就让李世民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步步做大到这种地步,他是曾经想让李世民替他去钳制李建成,以实现朝局的平衡,可没想让李世民这么尾大不掉!他想不到他扶持了一个,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谁想却是作茧自缚。 然而,就在李渊愤怒的气喘吁吁、良久无话时,李世民竟转身出其不意的奔到一个卫士身边,三下五除二夺了他手里的剑,并奋力拔出横在胸前。顿时,几乎是一瞬间,众人全都震惊地刷刷站起,有的惊惧无言有的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有的吓得脸色苍白跌到了地上,而李艺此时也恰好带人冲进来,一面把李世民围在中央一面揪住尉迟敬德。 “你……你……”李渊指着李世民,事情太突然他一时还未想出应对之言。 “哼,你们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你们以为我要干什么?”李世民提着剑,向李渊道,“父亲,请允许孩儿叫您一声父亲吧。我不想要做什么,就是告诉父亲一句话,今日敬德生,我生,敬德死,我死。这个案子也不用审了,父亲直接判决吧,敬德是我的人,他有什么罪那也是我的罪,要罚他什么那就一并罚我什么,总之我们同生共死,一个便是一双。” 尉迟敬德闻言立时潸然泪下,眼前的这一幕分明告诉他,他之前的种种,即便再多苦再多罪也是值得的。士为知己者死,还有什么好求的?尉迟敬德扭动着身子,使劲挣脱开拽着他的人,就地下跪磕头,又是连番供认不讳,请求李渊把他立即斩首。他要快点儿把这个案子结了,他不愿再让李世民搅进来,李世民能为救他而死,他也能为让李世民脱身而吞下泼给自己的所有脏水而甘之如饴。 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李世民不由分说把尉迟敬德拽起来,很是痛骂了一顿。可他这一骂,尉迟敬德突然不顾场合地“哇哇”哭了起来,他算什么,不过是个三餐都没着落的打铁人而已,还曾与大唐为敌,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大唐将士的血,万死亦不足惜,哪里值得、哪里配得上李世民如此对待。 “懦夫!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给我吞回去!”李世民不知尉迟敬德心中所想,狠狠痛骂道。 李世民一声令下,尉迟敬德不敢不听,马上强行止住了哭声,把满脸的眼泪和鼻涕一起吞咽了下去,可仍然忍不住抽泣哽咽,却又不敢违抗李世民的命令,便一直哼泣哼泣着,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他的这个样子定然会让每个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敬德。”李世民收起了骂声,拍打着尉迟敬德肩膀,略带哽咽道,“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出生入死,常常命悬一线,可现在不用打仗了,我也没能让你享了什么福,你身陷囹圄,明知道你含冤却也没法把你救下,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们一起在黄泉路上好好叙叙旧,还有很多人,他们都会一起陪着你,我们说好永远一起的。” 尉迟敬德哽咽着点点头。但李渊和李建成听着却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李世民的最后一句,像刀子一样直直戳进他们的心窝,痛如山裂却流不出一滴血。 正在僵持间,李世勣押着张瑾来到了刑部大堂,向李渊禀告称疑与突厥暗通请求圣裁,并呈上供状一份,上面有张瑾的亲笔画押,还说这份供状是他和李靖一起机缘巧合下取得的。 这张瑾是关中十二军天纪军大将军,虽没立过多少军功,但却和李艺一样,是军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与李建成亲密的,故而李建成对其尤为信任。此时李世勣竟将张瑾押了来,李建成出乎意料之余也只好暂时放下了尉迟敬德,反开始为张瑾说起情来。 李渊打开供状一看,立时火冒三丈。那份供状里称早在六年前张瑾就与突厥暗中交往,而其实六年前张瑾正在禁军任职,从未离开过长安,这明明白白的是诬陷栽赃,而且手段竟然如此拙劣。张瑾也躬身下跪,一个劲的喊冤。李渊忍不住厉声责骂李世勣,谁知李世勣居然当场就承认此供状乃伪造。 “陛下,这份供状是臣按着张瑾的手替他画下的押。由此可见,即便是白纸黑字,再清楚明白的供状都有可能是伪造。张瑾的这份供状确实不实,那以此类推尉迟敬德的那份供状也未必全然为真,臣听闻齐王取得供状时尉迟敬德已经是阶下之囚了,是吗?”李世勣的语气很平静,可他越这样就越能给人一种摄人了压力。 “谁说的?我没囚他!”李元吉矢口否认。 李世勣微微一笑:“那如此说,齐王是承认从未与尉迟敬德见过面了?那这样的话,供状又如何得来?看来更是信不得了。” 李元吉白白被呛了一下,他还想继续争辩,李建成及时用眼光示意制止,李世勣智慧谋略更远在诸人之上,远非李元吉所能匹敌。李元吉恶狠狠地瞪了李世勣一眼,“哼”了一声便退到了一旁。 “懋功,你?”李渊犯了难,眼前两份案子两份假供状,要么都追究到底要么都就此作罢。关键时刻这个人突然跑出来搅局,让形势陡转直下,他肚子里窝了一团火,可又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皇室中以军功立朝的只有李世民、李孝恭二人能算得上,其他人不过就露个脸充个数,而众所周知,李孝恭能攒得军功全是李靖协助之故,李孝恭也就挂了个名而已,因此,要真论军中威望,除了李世民也就属李靖了。而李世勣已是李靖的爱徒,二人实则如一人,李世勣他可以不在乎可李靖他不能不顾忌。想到这,李渊又后悔起让李靖去领兵打仗了,倘若李靖现今仍是无功无名之人,他要杀要剐也根本不用这么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好一个忠贞不二啊!”李渊拐着弯地夸赞李世勣,可谁也能听出其话外之音。 李世勣却行礼道:“陛下说的是,臣一向忠于大唐忠于朝廷,此心从未变也不会变。今日两份供状,陛下天威圣明自能辨别真假,无需臣赘言。只是朝廷法度理应如一,若罚均罚,若赦均赦,不然陛下颜面有损,臣感同身受,深为不值。” 李渊手上加了把力,供状几乎被他捏碎,他紧盯着李世勣,双眼放出的火都能把李世勣烧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龙争虎斗8 这时,陈叔达竟然站了出来,他向李渊进言,奏请尉迟敬德、张瑾皆应无罪赦免,齐王、李世勣均审查有失,但念在其一为皇亲一为功臣而他们又都是全因心系朝廷社稷才有此失误,故而也功过相抵、不宜深究。 陈叔达一出来,包括李渊,所有人都存了几分惊疑。陈叔达现任门下省侍中,也是李渊颇为赏识和信任的人之一。这些年来,不管李建成和李世民如何相争,陈叔达始终是不偏不倚,一直扮演的都是“和事佬”的角色,从来也不说谁好也不说谁不好。但这次他竟然主动站出来为李世民说话,如何能不让人生疑?而本该站出来的萧瑀和宇文士及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只是萧瑀是自知无果故而不愿也不屑再浪费口舌,七年前的刘文静一案他仍记忆犹新,但宇文士及却是不愿出头而选择了首鼠两端,他本就是哪强往哪倒的性子。 但陈叔达一站出来,萧瑀也好,宇文士及也罢,不管是被激起了心里的正义也好,还是人云亦云的附和,总之他们也都紧随其后,对陈叔达的意见表示了同意。裴寂环顾左右,见只剩了他自己,犹豫了一会儿也站出来附和。李建成和李元吉皆喟然心叹,自李世勣现身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料到了结局,知道自己这次又是白忙一场,他们只恨李世勣明明口口声声说只忠朝廷不忠任何人,可一遇到事竟还是和李世民站在了一起委实可恶至极,顺带着也把李靖给恨上了,没有李靖的撑腰他李世勣敢如此吗? 事情演变成了现在这样,案子早已无需再审。李渊咬咬牙,纵然再不愿也还是准了陈叔达之请,张瑾、尉迟敬德皆无罪赦免,李元吉、李世勣也象征性地责罚了一下。 当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一起走出刑部的时候,他们抬头看了看天,碧蓝碧蓝的,还间杂飘着几朵微云,像是美女浣的纱,又像是诗人作的画,纤纤柔柔的,几乎能透出背后的天幕来。真是一个好天气!他们本想一起向李世勣道谢,谁知李世勣并未给他们这个机会,只是微微鞠躬浅浅施礼便道别。 李世民呆呆望着李世勣的背影,想起种种过往,一时百感交集。从初识时的志趣相投到其后的并肩作战,再到陡然生变离心离德,又到共赴生死命悬一线,他和李世勣两个,有恩也有怨,有义也有仇,却都倔强的不肯低头认错,如此错综复杂千头万绪几乎让李世民产生了错觉——这个朋友、这个兄弟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他不是不想珍惜,也不是不珍惜,只是走过的路无法回头,做过的事无法挽回,只能任凭他们横在心间添堵。而此时,李世勣在关键时刻的倾身一助,李世民自是说不出的感激,谢字太轻愧字太俗,百转千回间忽如初识、情义复在,但事了时却仍是淡淡告别毫无波澜,他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是算友还是敌? 张瑾随李建成、李元吉一起回了东宫,一到东宫他就跪地磕头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地向李建成诉说冤屈,今天皆因他不察才让李世勣钻了空子把水搅浑,致使他们功败垂成。 “好了,起来吧,主要还是我大意了,竟把李靖、李世勣给漏算了,不然怎么会让他们有机会来翻盘!”李建成气急败坏,但依然把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张瑾羞愧不已,很是自责了一番,可李建成却一直安慰他,如此张瑾更加过意不去,便在即将要告退时重新返回来据实以告,声称甘愿接受李建成的任何惩罚。 张瑾交代,他奉命一直在边界防卫突厥,有一次突厥突然南下,他抵挡不住,眼看就要以身殉职,恰好李靖带兵前来,击退了突厥,救了他一命。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便必报,因而当尉迟敬德事发时,李靖请他一助,他便应了下来,是以才有李世勣押他去刑部的事。 “殿下,李将军于臣有恩,殿下于臣有义,恩不能不报,但义也不敢擅忘,所以臣只能先报恩再还义,一次还一次,从此两不相欠,臣身上便再无恩只剩义,今后也必定永为殿下驱使、毫无怨言。”张瑾泣涕言道。 李建成半惊半怒,实未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曲折,但寻思过后就压下了怒火,安慰了张瑾几句就打发他去了。李元吉却是满怀不解,张瑾如此分明就是背叛,不罚便算了还那么好言好语地劝着。为此,李建成道:“哎,放眼军中,多数将领都心向世民,张瑾虽然不堪,但至少好歹还懂得是非,我若连他都容不了那还能指望谁呢?手里无兵举步维艰哪!”言语里颇为无奈,李元吉听后方才罢休。其后,李建成又寻了个时机赏了张瑾一些财物,以示看重之意,张瑾自然心领神会。 而李渊,此案不了了之,他大为恼火,一回到宫里就破口大骂,来来回回总不肯停下。陈叔达一直紧紧追着,心甘情愿地替所有人来承担这些骂。直到李渊骂得累了,陈叔达才磕头求饶,道:“臣原本不该再叨扰陛下,但怕陛下有所误会,所以才……请陛下能听臣解释一二。” “解释?你要解释什么?你不说便罢,你这么一说朕还非得问问了,叔达,朕待你不薄啊,朕倒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跟世民走的那么近了?”李渊一半警告一半询问,他很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看重的人都跟着李世民走。 “陛下,您冤枉臣了啊!”陈叔达辩解道,“臣一身荣辱皆取自陛下,自然时时刻刻念着如何还报圣恩,哪敢有须臾懈怠?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陛下啊,请陛下明鉴!” “为了朕?” “臣不敢狂言,但问陛下,秦王如今已然是朝廷一大害,陛下可愿赐其鸩酒永绝后患?” 陈叔达不答反问竟把李渊给问住了。任何一个朝廷,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容许朝廷之外再有小朝廷。李世民官爵丰厚,身边又聚集了那么多能人异士,为长治久安计,他就必须要彻底斩断李世民的羽翼,使其再无与朝廷对抗之实力。他也不是不知道,只要他狠一狠心,赐李世民一杯鸩酒或者匕首白绫,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只是,一来贸然行之恐生变故,二来他也实在不忍心,这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儿子,还教的这么出色这么优秀,他怎么舍得轻易毁掉? “不,不,朕知道,世民这孩子还是好的,就是被他身边的人给教坏了!都是他们,硬生生把朕的好儿子给带坏了,全都该死!”李渊愤愤道,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陈叔达叹道:“陛下说的是,其实今天秦王他只身一人前来,甚至还拿自己的命来赌,就已经证明了他自己的清白。陛下请细想,倘若秦王当真有心忤逆陛下,怎么会一个人来呢?刑部周围可是层层设控,如此有来无回的龙潭虎穴,若不是其心纯正岂能如此?命都没了还怎么来争储位、争江山?可见秦王确是无辜受累了。” “纯正?他心里真的纯正吗?真的是朕误会他了?”李渊自言自语,却听陈叔达又道:“但是纵然秦王无心,可若被逼的走投无路,也难保不会铤而走险。陛下别忘了陈胜、吴广便是被逼而反,前车之鉴陛下万不可重蹈覆辙啊。臣既食朝廷俸禄便应为陛下筹谋,今日在刑部,恕臣直言陛下与太子确实威逼太过,好在李将军及时赶到,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到底也为陛下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台阶下,不然只怕陛下就难以收场了,是看着秦王血溅当场还是太子、齐王坐实诬告之罪?万一父子当真反目先受其害的不是太子、齐王而是陛下您哪!臣真不知道是谁给陛下出了这么个主意,故意陷陛下于两难之中也害的太子、齐王蒙受不白之冤,此人居心叵测,陛下绝不能轻饶了啊!臣一向与世无争,只求能为朝廷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如此足矣,以前臣不愿介入太子与秦王之争,现在也不会,以后更不会,只是为了陛下不得不斗胆进言,请陛下明鉴!” 陈叔达故意装作不知道此案是李建成、李元吉发起,而也把李建成、李元吉当成了受害者,如此便使李渊不自觉消除了部分戒心,再加上其分析地鞭辟入里,句句点中要害,李渊越听着心里的疑问和愤怒就越少,不仅依然认定陈叔达仍是中立态度,还忽然有些感谢李世勣,陈叔达说的没错,李世民孤身犯险足以证明其至少现在仍是忠良之臣,但一旦威逼太过谁也不能保证不会适得其反,而万一生变先受其害的自然是他而不是李建成、李元吉两个。 这么看来的话,也不排除建成没有故意利用朕而他自己坐收渔利的心思,如此倒也真不能全信了他们两个。李渊心里想着,嘴里却道:“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朕确实也是考虑欠周。只是那李世勣实在是可恶,还有李靖,他们?!” 陈叔达见李渊恨起了李靖、李世勣,忙道:“陛下说的是,李将军确实言行有失,不过他们必定是国之功臣,又是军中重将,处罚太过也委实不妥,可要什么态度也没有那也不合适。臣建议,陛下不妨下旨让他们二人永在边境镇守,终生不得返京。一来警告,二来突厥仍虎视眈眈,与其处分他们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既断了他们与秦王暗通的可能也能为陛下解突厥之忧,可谓一举多得。” 李渊微微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要真把他们两位给废了,日后突厥再大举南下就只能依靠李世民了,为今之计让他们无法暗通倒是万全之策。 正在此时,李靖、李世勣一起觐见,并呈上折子,自请为朝廷镇守边关永不返京。李渊心道正好,便顺理成章的准了。陈叔达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想,这两位将军虽是沙场之将,倒全然不是粗野莽夫,还真不能小觑。 奏答完毕,陈叔达出了宫门并未还家,而是去拜访了萧瑀。此时萧瑀正在吩咐家人把节省下来的余资整理整理分散给诸位亲友及贫苦百姓,陈叔达见了自是由衷赞了一番。 他们二人平素并无深交,如今见了也只是隔靴搔痒地随便聊了些话,可聊着聊着陈叔达就聊到了太子、秦王身上,萧瑀始知陈叔达今日前来的目的。 “哎,陈郡公啊,你不是最喜欢老庄的清静无为的么?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世俗之争了?”陈叔达受封汉东郡公,是以萧瑀如此称之,岂知他的轻描淡写竟惹怒了陈叔达,只见陈叔达起身甩袖奋而道: “世俗之争?这是世俗之争么?汉末以来,先是三国鼎立,后是五胡乱华,前后将近四百年,到处战火连天、尸横遍野,好不容易等到文帝统一南北,本以为终于迎来太平盛世,哎,谁知前后才不过二十年就四处揭竿而起,可怜百姓不得不重又流离失所,破衫无饱腹,漏室不成眠,他们太需要一个雄才伟略、能带着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的明主,天下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萧瑀竟没发现陈叔达居然还有如此见地,此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便放下了戒心,连声称是,“那陈郡公的意思是秦王便是这样的明主?哎,看来我真是老了,竟没看出陈郡公还尚有此心,真是眼拙了,罪过,罪过。”他还以为陈叔达真的是和事佬谁也不想帮谁也不敢得罪呢,原来在左右逢源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 “哎,萧令公言重了,叔达也老了,庸庸碌碌了一辈子,倘若能在入土之前为明主铺路,那也不枉此生了。老实说,今天在刑部,当我看到秦王孤身一人而来时,是又惊又服啊。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个人,最好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于大业相比一条人命算什么?尤其是当他居然肯与尉迟敬德同生共死时,我真的是无比震撼,这世上从来就不缺算计得失的人,如此明知不可为而偏为之,这份胆略这份情义世间还有谁能抵的上?英雄既在,何让竖子成名?这样的人不值得相帮那什么人才值得?怎么,难道萧令公不是也这么认为的么?” 陈叔达的这番话彻底击中了萧瑀的内心,他就是感于李世民身上的英雄气概才倾心而助,遂点头道:“陈郡公所言极是。不过,众所周知,秦王不喜与我亲近,陈郡公若想结交秦王,怕是进错了门。” 陈叔达微微一笑,说他今天来根本就不是想通过萧瑀来结交李世民。他也自负一身才略,若仅仅此事还要靠别人来实现那也真是奇耻大辱了。何况,他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李世民知与不知于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那陈郡公此次前来是?”萧瑀迷惑不解,陈叔达这才和盘托出:“我只是想知道萧令公到底心向何处,都说您已暗通秦王,可在刑部您却一直一言不发,因此我才来探问探问,如今已然明了便无需赘言,告辞,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萧瑀与陈叔达互相道别,他二人都是贤哉长者,如此这般,既是默契也是约定。想来倘若李建成得知他制造的这个案子不仅没达到目的,还把一个一直秉持中立的人推向了李世民那边,估计也得口吐几升鲜血。 第二日,李靖、李世勣便一起动身离开长安去了北境防守突厥,他们知道,除非李世民成功夺得江山,否则他们是不可能再返回长安的了。几乎与此同时,李艺也返回了驻守地,只有张瑾,李建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把他留在了长安。让张瑾再去边境防守突厥,万一李靖他们再次施恩,那他会不会再次舍身以报?此人信念不坚定,还是留在长安的好。 而李建成不知的是,这也恰好是张瑾心中所愿,他确实并不擅长作战,若不是李建成的命令,他打死也不愿去边境,那可是生死一线啊。当时李靖请他帮忙时,就提到过他若肯如此相帮,将来势必无需再去边境受苦,太子定会把他留在京城。不想事实正如李靖所料,张瑾由是对李靖多了两分感激之意。 此外,李靖、李世勣二人动身之前,还一起专门把李世民约到郊外相叙。他们故意不愿踏进弘义宫的大门,就是不想落人以柄,但此时一走便是暂时永别,有些话总要先说个明白。 晴空万里,却仍然飘荡着几分寒意,竟真的把迎风摇曳、欲吐新芽的枯草残枝刚生发的一点儿生机给堵了回去,但饶是如此,那些枯草残枝也没一个服输的,它们纷纷暗暗积蓄生机,只待某日赫然迸发。 李世民和李靖、李世勣一起成三角站立,随行心腹都主动退至远处把风。良久,李世民才向二位道谢,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和不解:“药师,懋功,你们?老实说,这几年你们一直刻意与我疏远,我还以为我们情分已尽,没想到这次你们会倾囊相助,我确实颇为意外,但事后你们又不愿与我多加走动,你们……到底?我实在猜不透。” 李靖与李世勣互望一眼,便笑道:“臣记得伯褒在世的时候曾经问臣‘心目中的英主可曾找到’,臣当时回答他‘尚未明朗’,但今日臣可以回答大王‘已经找到了’。李靖一生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于乱世中得遇英主开太平盛世,唯此而已,其他不足论。臣想懋功也是如此。” 李世勣点了点头,虽未说话却向李世民拱手鞠了个躬。李靖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了,他已无需再赘言,何况他既已认李靖为师,师者长也,随意插话实属失礼。 李世民却一脸惊疑:“我?为什么?” “因为大王肯为了尉迟敬德而孤身犯险。”李靖再次笑言,自信而坦荡,“此案并不复杂,但凡聪明一些的,都会选择坐视旁观,一人之命与千秋大业谁轻孰重,还需要再比较吗?但大王却选择了一条呆傻之人才会选择的必死之路。数百年乱世早已礼崩乐坏,人心也多被名利所左右,有几人会因着虚无缥缈的情义二字舍却所有?素知大王高义,今日更为信服。实不瞒大王,我和懋功曾立过一个赌约,尉迟敬德有难,若大王不救,那我们与大王便从此互为陌路、永不相帮。” 李世民怔然,一会儿看看李靖,一会儿看看李世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靖又道:“大王,臣已传信于舍弟客师,想来不久他们夫妻就能赶至长安,若大王不弃就烦请许他们一个闲差吧,客师虽不才但他是臣从小看着长大、最为疼爱的胞弟,有他留在大王身边足证臣之心意,还望大王勿辞。只是,客师之妻乃王妃之堂姐,他们夫妻二人客居府中是因王妃之故而非因臣,这点还请大王务必知悉。” 李靖言罢,李世勣接着道:“大王,臣有一好友张公瑾,其人忠勇可嘉武艺超群,倘若大王也不弃那便一同收入府中吧,或许会有些助力。臣曾有恩于他,他总言要报答于臣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他能在大王身边效力,也便是报恩于臣了。只是臣与其私交之事还请大王切莫张扬,臣感激不尽。” “大王,我们还有一句话也请大王一同记下,我二人乃朝廷之臣,故只会忠于朝廷忠于大唐,而不会忠于某个人。所以不论大王与太子相争到何种地步,我们都不会插手,既不会去帮太子也不会去帮大王。但同时,不管大王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们同样也不会告知太子、告知陛下。”这是李靖、李世勣在离去前说的最后一段话。李世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感慨万千,他心里细想,这二人算是站在他这边了吗?会不会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呢? 几天后,李客师与其妻长孙荃蕙、张公瑾三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纵马奔至长安,径直来到弘义宫拜谒,守将早已得到了旨令,自然不敢怠慢,忙把他们都迎了进来,李世民也与他们亲自交谈了一阵才分派给了他们一些不太起眼的官职,他们自然千恩万谢、跪拜而出。 许是互有钳制的原因,李建成、李世民二人居然破天荒的相互安生了一些时日,李渊也难得清静,便也顺水推舟不再深究,直到有一天裴寂私下向李渊进言,无非说些秦王功高震主的话,虽是老生常谈,却也不出意料的重新引起了李渊的警觉。 “陛下,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不能再犹豫了呀!父母为子当为之计深远,太子忠厚仁孝,若陛下再不决断,不为太子扫清障碍,您百年之后太子如何自保啊?” 裴寂此言,字字戳中李渊的心窝。他如何不知这些,只是让他无端背上“弑子”的罪名,将来史书上会如何记他这一笔?而且,李世民手握军中大权,也不是说废就能轻易废得了的,万一生了不该有的变故,他如何独善其身?每当想及此,他不禁又埋怨起李建成来,和李世民争了这么多年,结果半点儿毫毛都没伤着,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到底是真尽力了还是在做给他看? 而与此同时,魏征也在劝着李建成,让他寻找机会自作主张除掉李世民,以永绝后患,可李建成尽管心里十分想那么做,可到底不敢付诸行动,遂一直不置可否。魏征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建议李建成尽早想办法把房玄龄、杜如晦以及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从李世民身边逐走,他们才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一旦没了他们,李世民就是一条真龙也再难飞起来。可李建成却道:“上次尉迟敬德的事,我们做的委实太过激了点儿,幸好父亲没有怪罪,现在还是稍安勿躁的好,等那件事彻底冷了再说吧,别不小心真失了圣心就不好了,即便偷鸡不成也不能蚀把米啊,还是再等等吧!” “哎!”魏征叹口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经常到玄武门看望常何,嘱咐他要好好报答太子的恩典,同时密切注意弘义宫的动向,稍有异动就立刻禀报。 岂知常何却极为愧疚:“我……我真是太没用了,这么长时间半点儿消息都没打听到,他们……他们见到我都跟见着仇人似的,要不是做了这个什么守将,他们一定会把我卸了的!要不,要不你就跟殿下说说,别让我在这儿呆着了,我什么也干不了,对不起殿下啊!” “诶,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一有不顺就打退堂鼓,还怎么做大事?他们嫉恨你是正常的,你打听不到消息也没什么奇怪,只要你把这玄武门守好了,就是帮了殿下的大忙了,明白吗?”没办法,魏征只好苦心婆心地劝了常何一番,常何才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可其实,就在昨天晚上,常何才秘密和房玄龄、杜如晦见了面。常何告诉他们,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联络试探,已有不少士兵都很拥戴他,他敢担保,只要他一声令下,不管他做什么他们就一定会跟着他走,有少数几个尤为忠心的,他也已经透露了一二,他们都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效忠秦王。 “嗯,不错,意料之中,常将军辛苦了。”房玄龄和杜如晦赞道。 “不,不辛苦。”常何呵呵笑着,“那接下来该做什么啊?” “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只是有机会的话到禁军里去探探,不过要小心,别漏了马脚。” 说着,房玄龄和杜如晦又送给常何一些金子,说是李世民所赠,就算是活动经费吧,常何也不推辞,全都收了下来。 三四月间,突厥又兴兵南下。李渊大为惊慌,一边骂着“无耻禽兽”,一边急忙命李世民准备,可就在大军即将出征之时,前线又传来急报,突厥已退兵。 原来,突厥南下之际,灵州总管李靖和并州总管李世勣联合用兵逼退了突厥。李渊大喜过望,心道这二人真是个识时务的,终于做了件该做的事,便派人传旨到边关分别褒奖了二人。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样一来,李渊对李世民的最后一点顾忌也没了。他之所以不敢威逼李世民太过,就是怕万一把李世民废了,突厥再犯将无可用之人。而现在,李靖和李世勣二人联手逼退了突厥,让李渊看到,即便没了李世民也不怕突厥再来犯。如此,他便密召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一面以李世民征战多年身有不适、实不忍再让其辛苦为由,下旨令李建成和李元吉代李世民“掌国之征讨”,一面又借口李世民身边多奸邪之人,实不宜再留之,命其一一逐出,由李建成和李元吉监督执行。 此令一下,李世民等人皆人人自危,李世民愤道:“哼,当初封我为天策上将,说什么让我‘掌国之征讨’,现在终于想收回了?我又不稀罕这个,想给就给不想给就别给,给了又收回算什么意思?出尔反尔,岂能让人心服?” “大王,事到如今,必须早作决断啊!”长孙无忌的意思李世民明白,他现在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要么人上人要么阶下囚,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而这,也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的意思,他们一起商量过,这个口还是长孙无忌来开比较好。 李世民正在沉思,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各自互望一眼,谁也不再插话,他们发现李世民的拳头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均暗自祈祷最后的答案能如他们所愿。 突然,以秦叔宝、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为首的几位武将一起来求见李世民,居然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他们不谋而合,都在劝李世民早下决心。李渊的那两条旨意是什么意思,就算他们再是粗人也明白,武人,从来就不能接受坐以待毙,是以均不约而同地来了。 “大王,我们是为您想的啊!再不决定就晚了!” “大王,只要您开口,我们一定第一个冲上去,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哎呀,大王,您别婆婆妈妈的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们七嘴八舌,李世民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不觉双眼湿润,他很感激他们这些人到现在仍然还跟着他,但现在时候未到他也不能凭一时意气就把大家一起拖入必死境地。于是,李世民不得不一一好言安抚,实在劝不了就直接下了军令,终于止住了他们的喧哗,气氛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那他们现在要把我们赶走的赶走,调走的调走,难道也全听了不成?要是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大王啊?” “听,全听他们的,他们让你们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不过,要保持戒心,等有事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找你们,依你们的武艺,我想来去自如不是难事吧?”李世民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们也不好再固执己见,各个唉声叹气地走了,只有秦叔宝留在了最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只说了“大王”两个字就被李世民用眼神给止住,无奈也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了新的军营,李建成和李元吉统领的地盘。 他们一去,李建成就一一前去探望,又是赏赐又是赞许,魏征又在一旁分析形势,句句戳中要害。李建成认为,如今李世民已失圣心,渐渐失势,凡明眼人皆知该如何抉择。然而,任凭他们如何低下姿态拉拢,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也好,还是其他人也罢,没有一个人愿意背叛李世民,都道“大丈夫命不足惜,唯义不可丢”。李建成终于恼羞成怒,不再有拉拢之心,反命人层层监视,他不明白,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自认也并非平庸之辈,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跟着他,难道都眼瞎了吗? 李元吉见李建成没了招揽之心,忽然窃喜不已,专门派了一个刺客趁半夜去刺杀尉迟敬德,谁知,刺客早听过尉迟敬德的威名,害怕地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敢接近,最后无功而返。可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尉迟敬德还是知道了这事,又想着,他们既然能派人来刺杀他,那会不会也派人去刺杀李世民,因此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在这儿待下去,私自回了弘义宫,日夜在李世民身边守卫。奇怪的是,对于尉迟敬德的公然抗旨,李渊也好,李建成、李元吉也罢,竟然没有人去追究。 这天,裴寂又在私下觐见李渊,依然是旁敲侧击的挑拨离间,一点一点在瓦解李渊对李世民仅剩的几分怜爱之心。只是不巧的是,陈叔达竟也来觐见,不过,既不是为李世民说话,也不是为李建成加码,而是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其他的臣不知道,臣只知道秦王一向性情刚烈、宁折不弯,陛下如此相待,万一他想不开寻了短见可如何是好?不过,若是陛下有心降罪那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王再如何也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来后世之人定能体谅陛下的苦心。” “嗯?谁说朕有心降罪了?父子一家,朕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么?”陈叔达果然猜的没错,李渊确实不愿背上“弑子”的罪名,陈叔达的话又提醒了他,李世民确实刚烈异常,若真的弄不好寻了短见,他如何面对天下人?如此一想,先前好不容易下定的狠心又收回了几分。裴寂用余光瞟了一下陈叔达,陈叔达假装没看到,依旧我行我素。 恰在此时,侍者呈上了李世民递上的折子,自称才疏学浅,不配留在京城陪王伴驾,自愿驰镇洛阳永不返京,为朝廷看守门户。 “哦,那这样的话,秦王和太子就不在一块儿,是不是就不会再吵了?可是这样一来好像也不太妥当……” “嗯,也是个办法。”陈叔达还没说完,李渊就茅塞顿开,“哎,一山难容二虎,如果他们二人分守京城和洛阳,画地而治,兴许就没那么多争端了,朕也能高枕无忧了。不错,不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龙争虎斗9 岂料裴寂一听立刻上前反驳道:“陛下,您忘了,赵武灵王就想将国土一分为二,令惠文王与公子章分而治之,可结果呢,沙丘宫变,身死而为天下笑。前车之鉴,陛下万不可再重蹈覆辙啊!” 李渊陡然站起,张嘴愣了半天。没错,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能犯这个错误呢,不行,不行,看来还是不能让世民去洛阳。那洛阳早就成了他自己的地盘,这一去朝廷哪里还制得住他! 陈叔达琢磨李渊变了主意,也就不再坚持己见,反而巧妙地把话头拉了回来,转而附和李渊,居然也说的是天衣无缝,未让李渊觉察出异常。但裴寂却在一旁眨了眨眼,暗中冷笑,待他们二人都走出殿门之后,裴寂追上陈叔达,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陈郡公什么时候投了秦王了?这还真让人意外哪!” 陈叔达却并不惊慌,反而也冷笑几声,答道:“裴公果然慧眼,不过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不错,陛下是很器重裴公你,可也还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吧?” “哎,这水已经够浑了,陈郡公不想着激浊扬清,还要再火上浇油,不怕将来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这水是浑了没错,可也不是我搅浑的吧?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激浊扬清呢?大丈夫行事,只求俯仰无愧,自身安危又算得什么,不是吗?” “好,那就祝愿陈郡公没有找错大树。” “好,同祝,同祝!”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没说服谁,谁也没占到实质的便宜,但也由此壁垒分明,免不了从此互相多了警觉,而少了共事之心。 李世民之所以会上那道折子,并非只是为了脱身,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试探,想知道李渊现在究竟是作何想。自然,这是房玄龄的提议。 “长安洛阳,东西两都,互为犄角,我们经营了那么多年的洛阳,总算小有成效,倘若这次陛下能放我们回洛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甚至可以说就稳操胜券了。尽管这些日子陛下一直纵容太子咄咄逼人,但依臣的判断,陛下不会轻易地对大王下杀手,毕竟,陛下尤为看重名声,就算是想也不愿让后世之人来臧否,弑子的罪名他担不起,而太子恰恰也是这个想法,他们都想推给对方去做自己好渔翁得利,福兮祸所依,于我们而言,这恰好是最好的喘息机会。只是,陛下向来反复无常,如果他对大王还心有不忍,多半会准了大王所请,可若是不准……” “那就表示,父亲已经容不得我了。”李世民接过房玄龄的话头,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曾幻想着能避免,可最终还是来了。 “所以,那大王?迟疑生变,观望必然引祸上身哪!” “这也是如晦的意思?” “也是辅机的,我们一起商讨过,在这点上我们没有分歧。” 李世民陷入了沉默,他忽然想起与房玄龄初识的情景,渭水桥外,一老一少,没想到他们会跨越年龄和地位的障碍而相视莫逆,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多,这期间很多人事都已面目全非,只有眼前的这位老先生,不管自己如何蠢,也不管自己如何寒了大家的心,对他,这位老先生始终一如既往的、无怨无悔的辅佐,哪怕最后仍然白费功夫、徒劳无功,仍旧煞费苦心地筹谋策划、不遗余力地招贤纳士。往事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他为他做了太多,而他给他的太少,一路走到现在,“补偿”二字早已说不出口,也许日后还要继续欠着。一个有恃无恐地索要,一个有恃无恐地付出,这也许是他们的宿命,从认识的那一刻起就定下的宿命。 “玄龄,我知道我总是让你们寒心,明明说好的,偏偏总是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即便现在我天天把自己的决心说一遍,想来你们也不会信了,挨个来试探也是理所应当的。”原本今天李世民是请了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三人一起来议事的,可杜如晦和长孙无忌托口有事推辞了,是以只有房玄龄一人前来。但他们三人其实是想着,应该早些劝李世民真正地做出最后的决定,可又怕一次劝不出结果,所以三人商议,挨个轮流去,万一一次不行,换个人也还有开口的机会,否则三人一起,被否了还如何再说?可惜,他们的这个小心思,李世民自是一眼就看穿。 房玄龄笑笑,他们就知道瞒不了:“大王,我们……” “我知道,你们不用解释,我不怪你们。”李世民抬头望着远方,看不清前面到底是路还是万丈悬崖,“事已至此,后退已经不可能了,我再说一遍,我不会退也不可能退,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作风,是我的我就绝不会拱手让人。我把你们带上了这条路,就一定会带着你们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最后君临天下,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 李世民与房玄龄相视一笑,默契自在心里,无需付诸于口,八年多,只有这句话最实用最值得等待。 其后,他们又一起研讨了形势。李渊否了他们的洛阳之请,他们最好的打算已然不能成行,那就只剩下长安的一条路,擒贼擒王,胜败的关键就在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李渊。而他们,宫内有宇文静姝为内应,玄武门有常何相助,虽然惊险了些,胜败也难料,但也足以一搏。 “但是,你们漏算了一点儿,禁军,包括留守长安的兵马,虽然敢公开与我作对的不多,但能完全信任的也是屈指可数。玄武门固然可居高临下,可仅凭常何手里的那点儿人,如果禁军全力反扑,能抵挡的了吗?能委以死战的只有手里的这点儿府兵,不仅要控制宫城,还要防卫东宫、齐王府等地,何况这些日子又裁撤了不少,如此分兵,能有几分胜算?而且,万一在泾州屯兵的李艺驰马来援,我们腹背受敌,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这……大王恕罪,是臣疏忽了,没留意这些。”房玄龄屈身认错,李世民却摆了摆手,丝毫没有怪罪之意:“无妨,行军作战本就非你们所长,没留意到也正常。若是伯褒在他定有良策……” 李世民突然提起了薛收让房玄龄始料未及,二人都陷入沉默,一起怀念起那位羽扇纶巾、文武双全的佳公子来,不自觉眼球湿润,看什么都是双影,竟瞧不清其本来面貌。 “罢了,先不提了。”李世民突然从悲伤里撤了回来,就像他突然想起悲伤一样,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因为,只有前进才对得起战友,“通知张亮,挑选一些精干的人,时刻做好准备,必要时通知他们乔装来京,没接到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全盘计划。分别给药师、懋功传一封信,我来写,看他们对这个计划怎么说,他们一直模棱两可,我必须要一个确定的态度。从我行军以来,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既然要打,就只许胜不许败!” 得益于孙思邈和张宝藏两位神医,再加上自身的体格比较壮,张亮的伤势恢复的很快,虽还未完全康复但已能行动如常了,随着形势骤变,为了保住张亮,李世民便让他早早回了洛阳养伤,顺便看好洛阳。 李世民的语气越来越狠,房玄龄却越来越安心,这才是他们心中的秦王。李世民想,这两点漏洞到底是他们真的没想到,还是想到了故意不说,怕他会因此放弃了计划?但答案其实也不重要了,更无需深究。但是,房玄龄又提出了一个异议,李靖、李世勣两位将军阴晴难定,向他们透露如此机密是否欠缺周全,但李世民笑道:“无妨!” “只是,真的必须要与父亲为敌吗?父子一场难道真的只能兵戎相见?”李世民默默地想着,忽而又想起曾几何时杜如晦对他的怒吼“大王,现在对大王有戒心的早已不是太子,而是陛下啊”。 是的,在所有人眼里,明面上都是他与李建成相争,可其实他的对手早已不再是他的大哥,而是他的父亲,一个皇帝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功勋卓著的皇子。一时间李世民的记忆又回到四五年前,那时洛阳天策府刚成立,他们顺势筹备了一次起事,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可惜却功败垂成。即便后来房玄龄他们多次劝李世民或明或暗重返洛阳,可其实谁都明白,那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上天给了他们一次最好的时机,绝不会再给第二次。 “良机一失便不会再有,洛阳那条路早就行不通了。”李世民低声默念,几分悔意涌上心头,若那时他没放弃,是不是现在早已君临天下?可是,若再来一次,他真的能罔顾三姐的性命吗?有些选择,怎么选都是错的。 这边,李世民紧锣密鼓,那边,李建成也不放松。尽管论在军中的威望他比不上李世民,但好在李世民的嫡系将领大多都派往了边远之地驻守,远水难救近火,就连模棱两可的李靖、李世勣二人,也是一个镇守灵州一个镇守并州,遥遥千里,纵是有心也无力,还有洛阳的天策府兵和陕东道军马,李世民若是擅动,只会更加引起李渊的警觉,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一旦君王不容那就是死期将至。 而对比之下,他李建成的心腹,李艺,却近在泾州,李渊现在又与他一条心,真要算起在长安的绝对兵力来,李世民明显要弱的多。如此一想,李建成稍稍放宽了心。可他却忽视了一件事,他一直把李世民当敌人,而李世民眼里的敌人早已不是他而是李渊。这也不怪李建成,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世民真的敢把李渊一起划到对立面。 张亮没什么说的,他一边养伤一边按照李世民的吩咐做事。倒是李靖和李世勣,因事涉机密,为求妥当,李世民没有选择飞鸽传书,而是让孤神庆一人乔装赶赴灵州、并州,传以口信。 因要去灵州就绕不开泾州,为防李艺半途拦截,是以孤神庆先赴并州,但李世勣告诉孤神庆,李靖的答案就是他的答案,李靖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其实,李世勣远在并州,委实鞭长莫及,长安再有异动也轮不到他插手,但他依然不愿故意粉饰,一是本性使然,二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已认李靖为师便就应尊之重之。 无奈,孤神庆只好再由并州绕到灵州,返回时也专门绕开了泾州。可纵是如此,算算时间也早该回来了,可一个多月过去了,竟半点音信也无。李世民和众人全都焦急不已,是李靖、李世勣变了主意还是孤神庆遇到了意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龙争虎斗10 更雪上加霜的是,某日白天太白星惊现,太史令傅奕仰观天象,冥思静算,两指一掐,竟密奏李渊,称这是天变之数,主秦王当有天下。李渊听后沉默良久,才问:“是吉还是凶?朕应当防范还是依从?” “天象有变,臣只知应如实奏报陛下知晓,其余非臣所能知,陛下雄图伟略,想来早有应对之策,臣不敢妄言。” “是天意吗?”若是天意,那他是不是该易储改立、顺应天意?若不是天意而是警示,那他就该早作决断,以免祸起萧墙。 “臣只知天象,不知其外之意。” 傅奕不肯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李渊也不便再追问,只道要其莫要外传,傅奕自是领旨谢恩。 可此时形势越来越剑拔弩张,每个人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哪里还藏得住秘密。事后没几天,宇文静姝和尹德妃、张婕妤就全都知道了,有人欢喜有人忧,趁李渊又陷入了犹豫,尹德妃和张婕妤便一左一右,明目张胆地诋毁李世民。二人虽然蠢笨,但硬是凭着李渊对她们的宠爱,还真的把李渊心里的天平弄偏了一些。 眼看李世民就要圣心尽失,幸好宇文静姝暗中授意李渊身边的近侍进言:“陛下,不就是出了一个太白星吗?怎么就扯到了秦王的身上?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哎,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太白星出现在关中,关中,素有‘秦地’之称,他是秦王,难道不是预警吗?” “可是,这关中不也是陛下所在之地么?太白星白日显现,难道不是上天在暗示陛下天命永昌吗?有陛下在,这怎么也应不到秦王的身上吧?” “嗯?太史令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你的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看来还是不要全信的好,也许是巧合罢了。” 李渊左思右想,一会儿想着这是预警,应赶紧把李世民给除掉,可要真的动手,既不忍也不敢,一会儿又想着既然天意如此,那是不是该早些易储才能避祸,毕竟他也曾经答应过李世民,可若那样的话那建成怎么办,手心手背他要抛掉哪一个?一来二去,犹豫着犹豫着就把这件事给暂时撂下了,宛似没发生一般。但傅奕的话他却牢牢记住了,总是如鲠在喉。 只是,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李世民却不能。当宇文士及将这个消息送到弘义宫的时候,李世民惊地直冒冷汗,嘴里一直在骂:“这傅奕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这么来害我?他好好的太史令不做瞎参和什么!” “可不,现在这情况,步步危局,他突然来这么一出,不是让陛下更加疑心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可现在这?诶,你们说他是什么时候投靠了太子了?”长孙无忌同意李世民的看法,一样对傅奕生了几分不满。 可房玄龄却并不这么看,他分析道:“其实真相也未必就像我们表面看到了那样。傅奕博学善辩,精于阴阳术数,但他一向心气高的很,就连对他有提拔之恩的庾俭他都看不上数次诋毁,一般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地让他臣服?从没听说他和太子有过什么交情,想来也未必是东宫的授意。他突然间上了这么一道密折,可能是警示陛下要防范大王,但也可能是想告诉陛下大王才是天命所归,一分为二,怎么说都说得通,也或者,他是想两边都下注?毕竟大王和太子也争了这么久,他说与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实力。” “对,玄龄说的也有道理,傅奕不是热衷名利之人,他也不傻,大概也不会自陷险境吧?大王,臣觉得我们还是研究下重点吧,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房玄龄那么一分析,杜如晦就猜到了房玄龄的想法,他是想把傅奕拉拢过来,只是,临时抱佛脚,行吗? 同样惊慌的还有李建成。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紧紧盯着李世民,总希望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出李世民的一些过错来,然后再借故放大,或许会有意外之效。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找到了一些,但奈何每次都被房玄龄和杜如晦联手施计挡了回去,是以李世民才能安然至今。而这次,有这个天象之前,李渊倒还是决心满满,谁知有了这个天象之后,李渊竟反而踌躇犹豫了起来。按说李渊应该对李世民大加问罪才是,就算不想也不该这么平静,对李世民他到底是还保留着疑心还是想遵照天意,每一细想李建成都不寒而栗,他感觉他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殿下啊,您不能再犹豫了啊,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把房玄龄和杜如晦赶走才是,只要他们在我们就很难找到机会下手啊!”魏征一遍一遍苦口婆心地劝,嘴皮都磨出了茧。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我早就想了,可是万一把他逼急了他铤而走险怎么办?满朝文武,谁敢与他临阵相对?谁能打得过他?哎,我想父亲也是怎么想,不然早硬来了。大唐有他,也幸也不幸,徒增奈何呀!”李建成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吞噬,好像怎么做都难以解脱。 “这……”魏征转着眼珠想了一阵,突然说他有办法,便立刻凑到李建成身边,如此耳语一番,李建成频频点头,不住地称是。 第二天恰值休沐,李建成便趁机送来了帖子,邀请李世民到东宫小聚,只说自家兄弟理应常加联络叙旧,以免生疏了。因孤神庆还尚未回来,李世民不愿打草惊蛇,便欲前往,但却遭到了一众人的反对。 “你们什么别说了,我说过,我绝不打没有胜算的仗,只要神庆一日未归,一日未带回我想要的消息,那就一直等,所以我是必须要去的,否则就是公然对立了,我不可能带着你们白白送死,要战就必须万胜!” 开始是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在劝,后来长孙舜华也过来劝,但李世民去意已决,长孙舜华便不再开口,只说他若回不来了她就跟着去。而房玄龄则急切地要李世民许下承诺:到了东宫只准叙旧,不喝一滴不吃一口。为让大家放心,李世民点头同意。 在卫士的护卫下,李世民跨上马,径直朝东宫奔去,只留下众人惴惴不安地立着。尤其是长孙舜华,她瞧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以前她就是那么来送他,然后再把他盼回,想来这次也应一样吧?前路迢迢,正如李世民渐渐模糊的影子,看不到方向,找不到目标,未来将指向何方,没人能说得明白。 一路上,李世民都一直在推演着他和李建成会面的情景,自他们有了隔阂以来,李世民几乎再未踏入东宫,那里的一切,他是既陌生又熟悉,如今相见会怎样呢? 可等他到了的时候才发现他想错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拔弩张,反而处处笙歌燕舞,李建成也好像放下了所有的成见,欢喜地把他迎进去,心平气和地聊着从前,好像他们这些年的争端全都不存在似的。李世民一阵恍惚,他本就是做不得假的人,进门之前还是阴着脸,可在李建成的三番两语地围攻之下,他竟然不自觉就卸下了伪装,心里的隔膜也渐渐被打破,慢慢开始有了一些笑意。 不过,李世民倒是记得房玄龄的话,虽然面前美酒佳肴,他只顾得与李建成说话,什么也没喝,什么也没吃,而李建成竟也没强迫他,如此,李世民便生了几分愧意,好似自己是小人之心一般。李世民发现他面前的酒樽器物等,居然和他小时候用过的一模一样。更出人意料的是,场上的歌舞也是他们兄弟几个那时一起常听的。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凝神聚力地看着、听着,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时候,没有纷争,也不用打江山,肆意地活着,任性地玩闹,他们常常一起纵马奔腾,比试看谁先到终点,看谁射得的猎物最多。 有时候他已然是最多了,可还不服气,仍抢着要将大哥射来的据为己有,这时,大哥总是笑着给了他,元吉也来抢,大哥也一样双手奉送,结果总是他和元吉满载而归,而大哥总是空空如也,可大哥仍然很高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高兴。他记得大哥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哎,谁让我是大哥呢,大哥就是用来欺负的,只要你们都好,我就好”。 还有,每次他闯了祸,大哥总是想方设法地在父亲面前为他遮掩,千方百计地护着,费尽心机地自个儿处理所有的麻烦,每次他都说“大哥是最好的,是最能干的”,而每次大哥总是笑笑,什么都不说但眼里心里都是暖意,如春风化雨,再厚的寒冰也能融化。 “大哥,我去给你打个完整的天下回来,你我兄弟联手,天下无敌!”那时许下诺言的时候,他是真心的。 “大哥,说实话吧,也许,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从心里叫你一声大哥。”后来,在三姐墓前,这句话也是真心的。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我也告诉你,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从心里叫你一声世民。既已无话可谈,那就不必谈了。”这句话,大哥也是真心的,曾经立誓要一辈子护着弟妹的大哥,早已不复存在。他想起自己是如何的敬重大哥,如何的维护大哥,可到头来大哥却说翻脸就翻脸,这么多年,何曾真正的关怀过他? 李世民陷入沉思和遐想,以至于李建成叫了他几声他都没听到。李建成满意地笑了一下,计划果然成功了一半,可是,当他看到李世民的眼里开始湿润时,他的心竟然也动了一下,刹那间也回忆起儿时的种种,有他的,也有李世民的。但和李世民一样,想的最多的,也是他如何护着这个弟弟,如何宠着这个弟弟,可结果,这个弟弟竟一直在与他作对,说什么是为他打江山,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可叹他当时居然还真的信了! 他们都只记得自己被辜负,他们也都不想这样,可都没有第二个选择,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放弃眼前的一切,等着受戮。但是,说好了要让心变得坚硬,可为什么此时竟都不由得软了下来。不是不知道一旦放下了铠甲就是死路一条,可还是忍不住想让时间就此停住,永远留在曾经没有纷争的那一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们各怀心思而来,带着算计叙旧,却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想起了从前,不管是谁布的局,想套住对方,结果把自己也套了进去,不管局内局外,都无一例外地交付了真心,藏了很久、快要消失殆尽的真心! 然而,往事不可追,人总是活在当下的,只要活在当下,他们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路。正当他们二人都触景生情、六魂出窍时,忽然不远处有一支飞箭直愣愣地从背后射向李世民,而彼时,李世民正浑然不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龙争虎斗11 但李建成却恰好看得分明,他心里一紧,不顾一切地冲将过去,拽着李世民一起翻滚在地上.于是那支飞箭便落了空,直挺挺地□□前面的柱子上,还上下摇摆不停,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李建成不禁额头冒出几行冷汗,心里大呼九死一生。 李世民稍一迟疑便立刻反应过来,马上翻身站起,朝飞箭射来的地方扑去,三下五除二就把正欲逃走的李元吉给揪了出来。原来,刚才那箭正是李元吉射出的。李建成见状急忙上前推开俩人,站在中间以身作盾,由是李世民和李元吉虽然彼此满怀恨意,也只好竞相作罢。无论如何李建成还是当朝太子,表面上的敬重还是丢不得。 “哼,果然是鸿门宴啊,看来我今天是不是出了东宫的大门了?”李世民半侧身,半愤怒半幽怨地说道。 李建成还未作答,李元吉就抢先说:“你要是不想走出去那再好不过了,跋扈了那么久总算识时务了一次,难得!” “元吉!住嘴!”李建成冲着李元吉吼道,他今天太大胆了,差点儿坏了自己的计划。 “大哥,我是为你好啊……” 李元吉话音未落,李建成就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李元吉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满是说不出的委屈,竟用力谩骂了几句后愤而离开.李建成一直在他后面喊了几声,怎奈李元吉全都当没听见.他想追过去解释一番,可又想起李世民还在这儿,只好原地踌躇,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庆幸还是懊悔。 此刻,这里只剩下了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他们的心里全都是五味杂陈,互相望着却无只言片语,谁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连空气里都飘荡着无数尴尬。 “世民,其实刚才……” 李世民没有听李建成说话,而是转身拔出了刚才的箭,看着箭头说道:“好锋利的箭,刚才要是真射过来了,那还真得麻烦大哥破费一个担架把我抬回去。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岂不可惜?” 刚才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表演他半点儿没看下去,对于戏,他从来都没兴趣。忽然,他发现箭尖上貌似抹了一团漆黑的东西。他笑了笑,果然有毒,却没有揭穿,反而伸出手欲去触摸箭尖.就在他将触未触之时,李建成马上喊了一声:“别碰,有毒!” 李世民的手倏然停在半空,忍不住泪水夺眶.他刚才便就是在试探,果然等来了想等的话,感动、庆幸、激动,万种情思尽聚在心头欲断还乱。他还以为元吉所为是出自李建成的授意,可现在看来怕也未必尽然如此。元吉自小便嫉恨于他,自作主张有此行为也不是不可能。一想到大哥待他还有几分余情,不觉欣慰许多;然又立刻想到,若是大哥真不知情,又怎会知道箭上有毒,若说没有半分杀他之心,谁信呢? 而李建成也是同样满腹狐疑,那箭尖上的毒那么分明,李世民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既然看出来了可还为什么要以手拭之,到底居心何在,反正他是不相信李世民会甘愿自寻死路。当他的那句话刚喊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是的,他不该喊的,这一喊只会暴露出他的弱点,百害而无一利。 “世民,元吉他……”李建成踱步到李世民身旁,话一出口就陡然停住,他该说什么,是该说他不知情还是都推到元吉身上? 李世民却轻声“哼”笑了一下:“大哥是想说是元吉自作主张吗?好,我信了,那大哥打算怎么处置元吉?” “世民,元吉他还小,他不懂事,你……你大人大量,别怪他行吗?” “不懂事?”李世民没想到李建成居然会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对,也许他是不懂事,不过我觉得大哥还是把话说反了,元吉目标明确,认了就不迟疑,哪里不懂事了?我倒觉得是大哥不懂事才对。”李世民不相信李建成无丝毫杀他之心,却总是这般云里雾里,对此,他既感动也不耻。 但他的这句话却刺激了李建成,李建成此时早已把一切全都抛到了脑后,只记得为自己开脱:“我不懂事?怎么,世民,你仍然以为这是大哥的意思?世民,大哥要是想杀你刚才就不会救你了!我承认,我们之间是有很多分歧,可是,大哥没想过要你死啊,真的从来没想过,你相信大哥!世民,你可以怀疑大哥任何事,但是你真的不能怀疑大哥这一点!还记得小时候吗,大哥一直护你都来不及,你们谁大哥都护着,从来没有厚此薄彼,以前是,现在也是。” 李世民忽然心里热浪翻滚,这才是他大哥应该说的话,就好像曾经那样,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关怀,这是今天李建成说的最真的一句话。他如何不知,李建成故意在酒宴上搬出儿时种种,无非是想以情动人,即便是再暖的话也透着几分计较,唯有这几句话,全然真心实意,让他如何不铭感于内!这几年他也一直在盼着这样的话,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久旱逢甘霖,不单单是喜悦而已。 “大哥,我……对不起……”李世民略微低下头,哽咽道。 “好了,别说了。”李建成把手压在李世民的肩膀上,感慨万千,他们谁都回不去从前了,“有些事终究身不由己,你懂我也懂,所以你也别怪大哥,大哥也不怪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就当时命中注定吧。这辈子,我们注定是做不了好兄弟了,等下辈子吧。哎,也许你说的对,大哥确实不懂事,可是你还记得吗,大哥成年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只有这么高,大哥看着你、逗着你、护着你、管着你,就像是亲自把你养大一样,要亲手夺了你的命,大哥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啊。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这么一闹酒也喝不成了,就算了吧,大哥还有事,你就自己回去吧,不送了,珍重!” 很多人,很多次都曾劝李建成要早些除掉李世民,大局可定。他不是不知道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可他总是寻找各种借口,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时机不成熟,而是他真的不忍心,真的下不了手。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然而他和李世民之间的结注定是一个解不开的结,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他不知道也无暇顾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建成不待李世民回应,就转身慢慢向宫内走去。李世民在他身后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箭“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连跳了几下就静止不动,好像预示着再猛的风暴也终将回归平静。 李世民想,如果没有父亲的左右制衡,如果没有元吉的挑拨离间,他们兄弟两个也许还真的能再做好兄弟,互相联手天下无敌。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真的能住手吗?坐任李建成登基,或许李建成起初确实会厚待于他,但其后呢,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李建成他能守住耳根吗?自古以来坐在龙椅上的人,对于开国功臣,哪一个不是最初厚待最后杀戮,何况他又是皇子!再说,就算李建成肯放过他,那父亲也能吗,到了现在,父亲已早不只是父亲,更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他若真退了,真能熬到李建成登基的时候吗?若父亲有了什么举动李建成还能、还愿再护他、保他吗?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他不能把他的一切都寄托在一颗虚无缥缈的人心上。 但是,今日的种种,尤其是李建成的诸般“真心实意”还是或多或少震动了他,纵然心再硬也管不住的稍微动摇了一下。 李世民离开东宫后,李建成立马找来李元吉,很是厉声责骂了一顿。 原本,魏征向李建成建议,说秦王乃性情中人,如果李建成设宴待之,再以旧情感之,即便不能打消秦王的争储之念,也多少能动摇一些。李建成不是怕把李世民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吗,只要触动秦王心里有了犹豫的念头,自然会考虑不周,甚至左右摇摆,于他们东宫就大有裨益了,可放心的进行下一步动作。 可谁知,这个消息偏偏让李元吉无意中知道了。他万分赞成,还说他和李世民有过不少过节,为了不影响李建成的计划他还是不要出席的好。李建成听后喜出望外,大赞李元吉懂事。哪知李元吉竟在背后准备了这么了一出,想借着这机会彻底除掉李世民。如此,李建成怎能轻易释怀,但无论他怎么骂,李元吉就是不认错,被逼急了,李元吉反而撕喊道:“大哥,我图什么?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结果,你不谢我就罢了,反倒还这么骂我,你心里过意的去吗?你不想想,二哥他一直跟你争这争那的,他什么时候拿你当大哥看待过?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的好兄弟,唯一的好兄弟啊!” 李元吉这一吼,李建成顿时哑口无言。李元吉的话他无法反驳,只好坐下来默不作声,沉思良久。 而李世民回到弘义宫后一样心神不宁,他好几天不见人,下了朝就钻进内室,平躺在长孙舜华的腿上,闭目凝思。他什么都没说,长孙舜华也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小手塞到李世民的手里,暗示他她永远和他一起他永远不会孤单;有时还会调皮地拽出一摞李世民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数着,漫无目的地数着,终于逗得李世民忍不住猝然一笑,虽带着几分惨淡却也有几分欣慰和安然。 倒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他们,这几天真是苦不堪言。本来,见李世民平安归来,他们全都喜不自胜,个个暗自呼着天命所归。可哪知道,人是平安回来了,却一直精神恍惚,他们好不容易等来的坚决狠厉好像一下子又突然不见了。他们的心里焦急不已,当此关键时刻,犹豫半分就是绝境啊,然奈何李世民一直不肯见他们。他们急的只能自个儿打转儿却又无计可施。 果不其然,几天后,东宫代李渊来传旨,称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有失职守,命他们即刻动身离京。而李世民却什么都没说,反倒一直向他二人致歉,还送了他们二人一些金子以作多年辅佐之恩。 房玄龄悲不能言,杜如晦却急了,一把把金子撒了一地,怒吼道:“大王您这是做什么?是要告诉我们之前做的所有一切全都白做了?还是您打算就这么坐以待毙束手就擒?我们一走大王您身边可就真的没人了呀!大王,您这是要全都放弃吗?” “我……不,谁说要放弃,神庆还没回来,药师和懋功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还不知道,我们还是暂时先按兵不动的好。万一药师和懋功他们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还有李艺,都是不可知的因素,不能打没把握的仗,还是再等等吧。”李世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真的是这个原因还是他故意找的一个借口,他似乎一直在躲着什么。 “哎!”杜如晦狠狠叹了一口气,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就直接快步奔了出去,明显是怒气未消。房玄龄虽然也窝着气,但性格使然,仍旧恭恭敬敬地向李世民道了别才退出。 不过,他们二人在离开之前把一张纸条给了长孙无忌,那是他们在长安城外的暂时安居之所,希望长孙无忌寻个机会交给李世民,说他们做事向来有始有终,除非最后胜负已定,否则他们就不会离开,会一直等着宣召。长孙无忌自然代李世民感谢了二位,几日无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龙争虎斗12 而在房玄龄、杜如晦离京之时,李建成照例特意来送行,说的虽然都是些称赞惋惜的话,可其意无非拉拢而已,房、杜二人自是心知肚明。不过,既然李建成未明确点破,他们也就委婉言之,将谢绝之意藏于话中,由此李建成便不再勉强,他本来也早知结果如此,只是现今形势明朗,他几乎是已占据绝对优势,所以便存了一些幻想,希望他们二人能识时务,哪知仍是如此,眼下也唯有心里哀叹而已。但好在房、杜二人已成庶民,也算去了心头大患,想到这李建成不禁宽了几分心。 不久之后,常何就急匆匆的找到魏征,告诉魏征房、杜二人离京不假,但并未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返乡归隐,而是在城外一间小庙里偷偷住下了。 “难道他们以为还能咸鱼翻身?”魏征琢磨道,常何却火急火燎地问:“那我不知道,喂,我说,那要不要直接把他们给……”说着便把右手横在脖子上轻轻比划了一下。 魏征先是一愣,而后竟骂起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那可是庙啊,虽然我不怎么信佛,但好歹也是一方神灵,万一冲撞了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啊?”常何连连点头,只听魏征又言道:“哎,我也不是不想啊,那样多好啊,一了百了,可是殿下不敢啊,我也不能擅作主张不是?” 魏征说的倒是实话,李建成确实从来没有要杀害房、杜二人的想法,李建成的意思是,他们本就是难得之人才,虽然现在他们不肯归顺于他,但日后他登基后就未必了。但魏征并非仅是遵从李建成的意思,也有他自己的考量,经过这么多年他发现李建成总是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表面上看李建成是占尽优势,除了军中以外朝中上下几乎是一边倒,挑不出几个支持李世民的,就连李渊也是较为倾向李建成的,但问题是,李世民最大的本事就是险中求胜,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负如何,为将来计还是不要把怨结的太深的好。 “那怎么办啊?那是我陪着我老娘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机会难得啊,就这么白白扔掉了?”常何很是惋惜。 “那当然不能了。” 魏征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让常何派人暗中监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踏进长安城一步,也绝不能让李世民出城与他们相会,只要他们不能再为李世民出谋划策,在庙里待着也是白搭。 谁知,当魏征和常何一起向李建成汇报时,李建成对此倒无异议,准了他们的安排。可李元吉却在一旁动起了心思,他记得李建成曾对他说过,李世民身边最重要的就是这两个人,而现在他们居然不走还住在城外,居心叵测,于是事后就单独召见了常何,要他早点结果了那俩人,所有的后果由他李元吉担着。 常何一听,立即拍手叫好,连说他本就是那么想的,可惜没人同意,他也只好闭上嘴巴了,如今听齐王也这样想,真就像他们书生常说的那种“知己”的感觉。这一席话让正拍到了李元吉的兴处,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来夸过他,竟开始跟常何勾肩搭背起来,好不乐乎。但三言两语过后,常何又不好意思地提出了一个疑问:“大王的这个主意好,是真的好,就是大王您也知道,太子已经说了,让我去监视他们两个,我要是真把他们给作了,万一太子问起来我不好说啊,好像太子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啊。” “哎,这我知道,大哥就是这样,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似的!”李元吉越说越痛恨,他不明白李建成到底在顾虑什么,怎么就不肯对李世民下杀手。 常何眼珠一转,忙接着道:“就是,所以我们就得替太子多考虑考虑了。大王,您看要不这样,我在外面给您放哨,您找几个人,想杀的杀想剁的剁,我就全当没看见,将来就算太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谁不知道大王您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哪!” 常何此言一出,李元吉就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儿,想推卸责任,本想好好骂几句,但转念一想,如此要事与其交给他人倒不如他自己来做,万一常何给弄砸了可怎么办。于是,也就轻蔑地“哼”了几下就全答应了下来,常何满脸愧意地呵呵笑着,任凭李元吉瞧不起。 当天晚上子夜时分,长安城外的那间小庙,暮钟过后主持和僧人都已入眠,此时朗月高照,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慷慨而柔和,行善也好,为恶也罢,它都无私地给予襄助,还有庙里零零散散的几棵树,眼下正郁郁葱葱,若隐若现地传着几声蝉鸣的声音,更添了几分静谧和参禅的味道。 忽然,有两三个蒙面的黑衣人跑到庙门外,相互示意了一下就直接翻墙而入,然后直奔后院,房玄龄和杜如晦借住的客房。他们从屋顶上飞下,落定之后用力踹门而入,举起刀就朝床上猛刺,可是半晌过后却不见一滴血。他们面面相觑,骇叫一声“中计了”,刚要转身返回,哪知秦叔宝从一旁突然窜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结果了。 片刻后,房玄龄和杜如晦点起油灯,慢慢走出来,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唉声叹气了良久,同时也少不得向秦叔宝连连致谢。但是,尽管他们的动静不大,可还是惊动了附近的几个僧人,他们一起踱步到此处询问,房玄龄和杜如晦只好绞尽脑汁以“久卧无眠,做了噩梦”为由搪塞过去,总算把他们给支走了。 “好险!”僧人们走了以后,房玄龄赶紧撩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很是恍惚了一阵,杜如晦瞧他的模样,忽觉好气又好笑,但也没说什么,而是转向秦叔宝道:“佛门重地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罪过,好在没有惊扰了他人,就烦请秦将军把这儿料理干净吧,免得落人口实。”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秦叔宝应道。 原来,常何得知李元吉的计划后,就暗中告知了秦叔宝和程知节二人,于是,程知节就在军中拖住监视他们的人,秦叔宝赶去救援,幸好秦叔宝动作快,料理完一切后悄悄返回军营,未引起任何人的察觉,倒是程知节一直焦急地像丢了魂。 “哎呀,奶奶的,你总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还真怕我拖不住,你不知道他们就跟苍蝇似的,哪儿都有,讨厌死了!”听着程知节的抱怨,秦叔宝忍不住一笑,这人就是爱说大话,只怕是许久没动手痒痒了才是真的。 虽然昨晚有过一场未遂的谋杀,但天亮之后一切如故,照样是鸟语花香,一派祥和之象。房玄龄和杜如晦一起伸伸懒腰,好像死而复生一般,二人都掩映在朝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明亮。他们都用力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这样的好日子可不会太多,谁知凝神屏息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既是赞又是讽的声音:“二位可真是闲情雅致啊,真叫人艳羡!” 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立刻转身,便瞧见了似笑非笑的魏征。原来魏征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还是亲自来见一下这俩人比较妥当,于是便起了个大早。房、杜本不欲见,奈何人已到跟前,不得不迎入房内虚与委蛇。 “二位,眼下形势已然明朗,秦王已是瓮中之鳖,估摸着也蹦跶不了几日了,你们既不愿效力于太子,又不归隐乡野,究竟意欲何为呀?”魏征的话里颇带几分难以捉摸的阴阳怪气。 “瓮中之鳖?仁兄未免言过其实了吧?”杜如晦一样阴阳怪气地反问。 “呵,确实言过其实,不过也八九不离十。”魏征针锋以对,“是,秦王是还据有洛阳,也无怪乎你们愿作困兽之争了!只是,二位难道真不知道,只要洛阳一有异动,那秦王的谋叛之名也就坐实了,到时陛下诏令四方勤王,难道你们还真以为能再重新打个天下来?天下未定之时,战之或有胜算,但如今天下一统多年,百姓安居乐业,早就厌战了,谁拔杆而起谁就是天下公敌,失民心者失天下!” 房玄龄与杜如晦面面相觑,他们不得不承认魏征所言有几分道理。房玄龄叹了一口气,心想道不同不相为谋,与魏征还是直截了当的好,免得浪费彼此时间,于是便道:“哎,是啊,仁弟所言句句属实,可惜我二人历来愚昧惯了,忠臣不事二主,我二人此意已决,断无更改之理,只好辜负仁弟的好意了。其实我二人客居于此也不为别的,只想着既然不能再为秦王效力,那至少也要等到最后,即便是为秦王收尸,也能上几炷香,不负厚待之恩了!” 对于房玄龄的愚忠,魏征虽然不屑,但也委实敬佩:“哼,迂腐,大丈夫立于世当求建功立业,哪能为一人愚忠?二位皆身负奇才,如此断送岂不可惜?” “那是,我们都是愚人,自然一条道走到黑,哪比得上仁兄处处门庭、风光无限?”杜如晦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魏征听的明白,这分明是讽刺他无忠无义,但他却不怒反笑:“好,难道你们肯自认不如我,这个礼我接了,多谢!他人闻此言多羞愧恼怒,唯我喜之乐之,不因一人而弃才废志,此方为大丈夫!不过我倒真是不明白了,秦王他真值得你们这般始终如一吗?” “当然值得!” “为什么?” “因为他的心性不同!天下困苦久矣,当有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心性会变!” “但有总好过无!” 魏征与杜如晦你一言我一语,彼此唇枪舌剑,四目怒对,就差动手互掐了,房玄龄怕真闹出了什么,忙止住了二人,再次明确的向魏征表明心迹,并暗藏了送客之意。既如此,魏征也不好再打扰,便起身告辞。但在回来的路上,魏征忽然想起李建成曾感叹过“不管是谁,只要在世民身边待过几日,多半都会忠贞不二,就像是咒语一般,能逃脱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我再气恼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本事我真的学不来,父亲也学不来”,如今又一次眼见为实,不得不怅叹良久。 而他走后,杜如晦便滔滔不绝地开始数落起魏征的不是来,要不是魏征兴许他们就不会落得如此艰难。可房玄龄却摇摇头:“哪有,至少他还有一个是处。” “嗯?是什么?我怎么没发现?” “呵,难道你没发现,他对太子可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地、认认真真地辅佐过啊!” “啊?是吗?你怎么知道?” “他什么时候‘从一而终’过?” “那倒是!咦?那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想在两边都下注啊?” “不知道。反正他不是一般人,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没人能驾驭得了他。”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明白,魏征的心计和智力绝不在他们二人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他全心辅佐,只怕他们早就进退维谷了。 魏征一从城外回来,秦叔宝就适时截住了他,告知他昨晚李元吉安排的行刺之事。魏征大惊,连忙赶回东宫向李建成报告。 “什么?这元吉真是吃了豹子胆,佛门重地他居然?难道他以为我不想吗?我早就想了!但偏偏他们是客居在庙里如何动手?怎么能无端惊扰佛门?”李建成怒不可遏,想着今后还得约束下李元吉,别再闹出了什么乱子。 魏征暗中微微闭了一会儿眼,忙提醒道:“殿下,臣要说的不是这个啊,您想,不管齐王做了什么事,成了还是没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叔宝居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还没人知道,要不是秦叔宝凭着我和他曾经的一些交情来请求我放过房玄龄他们,我们谁也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呢!” “这?那你的意思是?”李建成猛然惊醒,这确实是最紧要的问题,如果他们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那还监视个什么劲!想到这,李建成不禁恼怒万分,真想把秦叔宝、程知节等那些不识时务的人全都处死,一了百了,可一来李渊未透露有此意他不敢自专,二来秦叔宝他们个个武艺超群,他未必制得了,弄不好把他们逼回民间再立山头就得不偿失了,三来也忌惮李世民,真把他们逼反了他也捞不到好处,是以不得不忍耐至今。 “殿下,臣的意思是,既然杀不得,那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来去自如,必须严加监视。”魏征话一落,李建成再次愤而言道:“监视?以前监视的还少吗?结果呢?还不是白搭!一群饭桶!” “所以那就必须让不是饭桶的人去监视啊!” “你是说?” “常何!” 李建成豁然开朗,常何虽然五大三粗,但做起事来却是缜密的很,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交给他的事从来没办砸过,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魏征又提了两点,一论武艺常何虽不如秦叔宝等人但其颇具谋略,脑子活方法多,二常何与秦叔宝等人是旧识,知己知彼,制住他们不是难事。如此,李建成便再无犹疑。 解决了这件事,魏征长舒一口气,又开始老生常谈,谆谆劝道:“殿下,臣还有一言相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殿下理应乘胜追击,早些除掉秦王才是啊,否则,后患无穷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龙争虎斗13 李建成颓然坐下,喃喃自语:“真的必须如此吗?” “那殿下以为呢?”这次,魏征没有再多加论述,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李建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说的人听的人都已倒背如流,何须再加细言? 李建成皱着眉头默不作声,他自然知道事情已然到了关键时刻,谁都没了退路。 “是啊,是时候该做下了断了。”李建成喟然长叹,“只是,如何下手呢?这种事不能明来只能暗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请到东宫趁其不备下手,可是,上次元吉那事还没完全冷过去,他一定是对我有了戒心,再请还会来吗?” “会!”魏征言之凿凿,“殿下,上次虽然闹了些不愉快,但好在确非殿下之意,再加上殿下对秦王又处处维护,秦王定然以为殿下仍念着手足之情,大意之下必然还会再来。臣琢磨,秦王现在多半是困于手足之情,不然怎会至今仍甘做鱼肉任人宰割呢!” “是啊,也许你说的对,可是,他确实还想着我这个大哥,可我却实实在在想要他的命了!” 李建成一直在等李渊,他希望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惜这么久李渊那儿一直音信全无,好似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没有一丝波澜。李渊可以等他却不能再等了,就因为一直顾虑着李渊的想法使他错过了很多机会,按部就班惯了,是不是也该奋然一搏? 根据李建成的指示,秦叔宝、程知节等几人全都被调入张瑾的天纪军中任职,但他们一报道就被分散看管起来,半点儿自由也无,其中秦叔宝和程知节被划为一处。只是,人虽在张瑾军中,可看管他们的副将却是由常何推荐的。 “喂,这些人你确信信得过?我可跟你说,殿下也好,齐王也罢,他们的人,哎,几乎没一个能让我信得过的,包括那个张瑾,平庸至极,可叹殿下还把他当成宝,真不知他宝在何处!诶,我可把这事交给你了啊,殿下也同意了,他们这些人,有什么情况都直接跟你汇报,不用通过张瑾,这可是特权中的特权,齐王还老不乐意呢,跟我争了半天,还好殿下明察秋毫,知道谁才能做事。我说,你可得把眼睛得擦的锃亮锃亮的,别辜负了我的期望,尤其是叔宝和知节他们两个,一定得看好了,必须寸步不离……” “哎呀,行了倔老头儿,你别絮絮叨叨了,烦不烦。”也不怪常何听不下去,魏征对他的耳提面命就好像父母对子女一般,换谁谁也反感,“我跟你说,放心吧,好歹我跟了殿下也这么多年了,别的不说就是交了很多朋友,你知道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交朋友,这几个副将都是我的铁哥们儿,有他们在,你就放一百个心,我保证,苍蝇都飞不出去。” “嗯,那就好!”魏征捋着胡须,很是满意,他唯一能信的人只有常何,只有交给常何他才能放心。谁知,几句过后,常何却瞧着魏征开始打起趣来:“咦,我说倔老头儿,你什么时候转性了?你不通常都是混日子的吗,怎么这会儿这么用心起来?” 魏征啐了他一口,瞪眼道:“什么混日子,我那是混吗,是我想混吗,是他们不给我事做我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我最恨半途而废的人,不管李密还是窦建德,他们好好的时候我背叛过他们吗?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我不就是没殉职吗,都来骂我,鼠目寸光!还有,我也最恨敷衍的人,做事就得一丝不苟、善始善终,你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给我看好了,半点儿茬子也不能出!” 常何自讨了没趣,也便不跟他啰嗦,推说他在玄武门那儿还有事就急匆匆走了,任凭魏征喊了几声也不应答,魏征只好自个儿笑了几下,忽觉常何颇有几分可爱。不过,他们倒是优哉游哉,可苦了秦叔宝和程知节,故友来看着他们,出于情义他们打不得杀不得,也自然就逃不得,当真苦闷至极。 到了夜里,魏征拉着常何,提着酒,硬是赖在秦叔宝和程知节这儿,说是要和他们叙旧,可谁都明白他是在看着他们。秦叔宝和程知节二人拒绝不得,只好绷着脸和他干杯,几杯下肚,秦叔宝却开始悔恨起来,直道:“哎,我真是自作自受,早知道就不该去找你,还告诉你齐王谋杀未遂的事,现在好了,倒弄的我们自己寸步难行!哎,我还以为你还念着些许旧情呢,哪知是我们自己自作多情!” “哼,怎么,骂我不念旧情?我要是不念旧情你们还能好好的活到今天?知不知道殿下有多恨你们、多想除之而后快啊,要不是我拦着,今天这杯酒就是我在外面你们在里面了!” 他们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不全然尽心尽意倒也其乐融融。但无论秦叔宝和程知节二人如何想方设法地想把魏征给撵走,魏征总是“任凭枪林弹雨我自岿然不动”,反正就打定了主意,死死地盯着,不走不撤。 这样一来,秦叔宝倒起了疑,这魏征一直赖着不走究竟是要干什么?自然是来看着他们。那好好的来看着他们干什么?必然是在谋划什么事,而且也必定跟秦王有关。可是,常何和程知节俩人却浑然不觉,竟真的划拳作乐起来。秦叔宝一把拽下程知节,抢下他手里的碗,正襟危坐,凝视着魏征问道:“兄长,请恕小弟直言,您和太子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事?跟秦王有关?” 程知节闻言暗叫不好,连忙站起来就要往外冲,可惜魏征早已看到苗头,提前跑到了门口双手撑门,大叫:“你们今天要是想从这儿出去,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反正士信也死了,我们兄弟几个是越来越少了,也不差再少我一个!” 他一提罗士信,秦叔宝和程知节陡然辛酸,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常何见此也赶紧和魏征站在一处阻着二人,魏征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幸好他聪明拉着常何来了,不然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挡那俩人。 “哎呀,我说你们能不能聪明点儿?信不信我把你们都绑了?”程知节道,撂倒眼前这俩人不过三两下而已,秦叔宝也抱拳道:“兄长,得罪了!”说着他们就要上前,岂知魏征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喊:“停!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绑了我,我立刻咬舌自尽,你们回来就为我收尸吧!” “这?”秦叔宝和程知节面面相觑,魏征性情倔强固执,他要是这么说了还真保不准会那么做,那如此一来岂不是他们亲手逼死了旧友?仿徨之下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个个神色黯然。魏征露出胜利的笑容,转回去苦口婆心地劝起他们来,从形势到利弊,希望他们能真的弃暗投明。而就在这空当,站在魏征身后的常何转而向门口的一个小将使了个眼色,那小将会意,立刻悄悄直奔弘义宫而去。秦叔宝和程知节二人看的分明,知消息已传出去,便也打消了硬闯的念头,魏征还道他们是真的因旧情而不再坚持。 其实如果魏征今天不来,他们也未必就能料到有事,但奈何上次因李元吉谋刺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失败后,他就开始琢磨着,怎么秦叔宝就出现的那么及时,分明是有眼线通报。一想到东宫里有秦王的眼线,魏征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他揪住秦叔宝问:“叔宝,你可真是及时雨啊,我都不知道秦王居然在东宫还有眼睛,有多少?是谁呀?” 秦叔宝不急不忙,笑道:“兄长真是爱说笑,太子殿下御下有方,秦王哪里能塞个眼睛进来?即便是有兄长以为我会说吗?再说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兄长也不是不知,齐王本就是个吹风漏雨的主儿,我要听到他的什么消息不过竖着耳朵就行了,您说呢?” 但魏征明白,李元吉再不济也懂得机密之事不便与人道,若非腹心岂能知道的那般及时。他仔仔细细的把李元吉身边的人挨个排查,实在找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可疑之人,而眼下日渐剑拔弩张,既不能杯弓蛇影也不能掉以轻心,故而便在今天晚上这个关键时刻亲自来看着他们。 且说那小将到了弘义宫后,便约略传达了听到的话,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事,所以他也推断不出,只知道太子针对秦王谋划了一件阴谋,希望秦王万事小心。 “好,我会转达秦王的,多谢。”长孙无忌随手拿了些碎银子送给了那位小将,那小将双手接过,千恩万谢而去。 “那……那会是什么事?二郎出事了?”小将走后,长孙舜华从一旁走出来,自言自语,她恨自己怎么没把李世民给拦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